《怪谈异闻》 阅读须知(必看) 可能有新读者对我不太了解。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一个老赖。 上一本书欠债315+章更新,一年半了,书都完结了,还没还清。 这本书就是用来还债的。 所以,请各位不要打赏。 打赏了也没加更。_(:3」∠)_ 打赏了也没加更。_(:3」∠)_ 打赏了也没加更。_(:3」∠)_ 不仅没加更,连感谢都没有。(-︿-)
如果您在本书中看到“感谢打赏”、“感谢盟主”、“加更”等内容,那都是在还上一本的欠债。 请不要盲目跟风打赏。谢谢。 接下来,介绍一下本人的更新习惯:每天晚上更新,一般是在八点到十一点这个区间。正常来说是八点一章、九点一章。一天两更,稳定更新。 最后,友情提醒一下,本书为鬼故事,请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来阅读。你要问我鬼为啥这样、为啥那样,因为这样那样很吓~人~呀~o(* ̄▽ ̄*)ゞ 第1章 atm机(1) 怪谈异闻: 网友求助:ATM机里看到了眼睛,怎么办? ———— 22:39 名字不够长:【你好,我想要求助!】 名字不够长:【我刚才到ATM存钱。存钱的口子打开之后,放钱进去,有一张钱一直吐出来,放了好几次!】 名字不够长:【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的时候,我看到机器口子里面有一双眼睛!】 名字不够长:【我和他对视了有一分钟,操作超时退卡了,他才不见了!】 名字不够长:【我拿卡的时候,人都在抖,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 名字不够长:【我现在心跳得还很快!】 名字不够长:【要不要报警啊!】 名字不够长:【有没有人能解释这种事情?我太害怕了!】 名字不够长:【那台ATM机我经常用,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名字不够长:【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戴个红绳子吗?还是戴金饰?要不要念佛经?】 名字不够长:【麻烦你回复我!谢谢!】 23:11 怪谈异闻:【收到。】 怪谈异闻:【我帮你发出来问问吧。】 名字不够长:【谢谢你!】 怪谈异闻:【需要打码吗?】 名字不够长:【不用!麻烦你尽快发吧!我现在还在抖!我现在觉得特别冷!不知道是不是被盯上了!】 名字不够长:【我已经到家了!门窗都关了!开空调!还是特别冷!】 怪谈异闻:【好的。】 ———— 水月夜明:【不要存假币,ATMiswatchingyou!】 天大地大吃货称霸:【第一次见到非法拘禁拘禁在ATM里面的。以前不都是墙吗?】 小少年今天也元气满满:【只有我注意到时间吗?大半夜的去存钱干什么?】 TrrrrrE:【小怪最近编故事水平下降了。扣工资。】 唯一の小屁屁:【@名字不够长还活着吗?】 广场上的张先生:【佛经不要随便念,有些会招鬼,不是超度用的。】 黎云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刚刚下班。他正准备随便找一家小饭店解决自己迟到了几个小时的晚餐,手机就响了起来。 “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黎云声音疲惫,有些敷衍地想要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你爷爷进医院了!刚叫救护车送进去!你赶紧过来!”张姝焦急地喊道。 “怎么住院了?爷爷怎么了啊?”黎云急了起来。 “不知道,人突然倒下了。你赶紧过来。就在第一人民医院,在抢救!你来的路上取点钱出来!” “医院刷卡就行了。你们别担心……” “不是,你叔叔他们都要过来了。医药费还是算清楚点。”张姝的语气变得平缓,还压低了声音,“你别跟你爸爸一样傻。你爷爷那么多子女呢,每次送医院都我们出钱。要平摊的时候,你爸爸就发扬风格。” 黎云有些无奈。他倒不是第一次听张姝这么说了,只是老人家还在抢救,张姝还有心思考虑这些,让他心里有了疙瘩。 “你记住了啊。取点现金过来。”张姝又叮嘱了一句,“快点过来,别磨蹭。” 黎云只得答应下来。
他记得第一人民医院门口就有ATM机,是哪家银行的就不清楚了。跨行取现,也就是收点手续费。 黎云转头张望了一会儿,就看到了正好行驶来的出租车。他招手叫停了出租,钻进了后车座。 “到第一人民医院。”黎云跟司机说了一声,靠着椅背,放松身体。 他能想象到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辛苦。 这不是他爷爷第一次被送进医院了。不过,上一次距离现在有些遥远,是两年多前,也是送到第一人民医院。 看护、陪床的事情不用他这个孙子辈的去做,可每次就医牵扯出来的医药费问题,总是让他头大。 他父亲黎海明是一帮兄弟姐妹中的老大,用他母亲张姝的说法来讲,就是“喜欢发扬风格”。出钱出力,最积极的就是他父亲。但这样出钱出力,讨不到一声好,还累着了需要伺候一家老小的张姝。张姝对此自然怨言颇多。 黎云可以想象接下来几天张姝会怎么喋喋不休地抱怨这、抱怨那,将姓黎的都骂一遍。 他也有些担心爷爷的情况。 老人家老年病不少,长期吃药,脾气又倔,总是不服老。平时看着中气十足,可要倒下,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一点预兆都没有。 两年多前,他们就担心那次老人会直接去了,还为此讨论过遗产分割的问题。 大概就是那一次,矛盾摆到了台面上,也让张姝现在“反应强烈”。 黎云发现自己的思路又跑偏了,和张姝一样,注意力不全放在老人身上。可从本心上来说,他对他爷爷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对他爷爷随时可能故去的事实又早有准备。 他的手机这时候又响了起来。 发来消息的不是张姝,也不是黎海明,是他公司的同事。 他们刚加班加点搞定的一笔单子出了状况。 黎云烦躁起来,看着工作组中跳动的消息,随大流地发上了自己的询问。 “到了。”司机将车停靠在了医院门口。 黎云回过神,付了车钱,下了车,扫视一圈之后,总算找到了ATM机的位置。 他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他低着头,一边查看消息,一边走向了ATM机。 机器只有一台存取款一体机,格子间里面还有人。 黎云站在门口排队,垂着脑袋,继续看着手机。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个不停。 一群同事说了半天废话,核心思想就一个:千万不要现在将人拉回去加班。 但领导的核心思想可不是这个。 黎云看着那条领导发出来的长消息,满眼只有放大的“回公司”三个字。那三字周围,各种充满人情味的文字都被他的大脑自动屏蔽了。 嘭! 黎云手一抖,差点儿将手机扔出去。 面前的磨砂玻璃门被撞开,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她差点儿撞上黎云,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她一直扭着脖子,看着ATM机。 黎云有几分诧异,好奇地打量那个女人,又看看ATM机。 玻璃门缓缓关上,格子间内明亮的灯光和“警方提示”的声音也随之蒙上了一层纱。 刚才的那个女人还没跑远,还一直扭着头,看着这个方向。 黎云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门把手。 第2章 atm机(2) 沉重的门被拉开。 黎云上下左右地四处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异常。 他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进去。 这世界上言行举止奇怪的人多着呢。白天走大街上都有可能碰到一个没有被家人监管的精神病,大半夜碰到一个奇怪女人,并不是大事。 门关上,黎云插上插销,转身面对机器。 “警方提示,进门请上锁。请不要将存款转入假冒电信、公安和银行工作人员……” 格子间内的喇叭声有些过于响亮,但这并没有盖住黎云手机中没完没了的消息提示音。 他有些厌烦地点开了领导的头像,在虚拟键盘上一阵输入,解释了自己当前的情况。 请假条写好,发送,回复却没那么快出现。 他将手机塞入口袋,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他并没有将工作组的消息屏蔽掉,手机在口袋里依然响个不停。 黎云有一阵没用过ATM机了。他的银行卡都开了网银的功能,网上转账就行,平日里多是用手机付钱,要用银行卡也是直接刷卡,很少进行现金交易。 他翻找出自己的皮夹的时候,都觉得这动作有些陌生。 皮夹还是大学时期的女朋友买的。他那时候最想要的礼物是游戏里的一件皮甲,而不是皮夹。 黎云抽出了皮夹中的银行卡,插入ATM机中。 屏幕跳转。 黎云低头输入密码。 他余光瞥见放钞口半透明的盖子。 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项目。” 提示音让黎云抬了抬眼皮,他直接选择了取款,输入了取款数额。 ATM机下方的出钞口吐出钞票。 黎云清点钞票的时候,手机响起来。 他第一时间掏出了手机,就看到领导发来的一条短消息。 消息内容只有简单的“知道了”三个字,都不带标点符号。 黎云心头又开始烦躁起来。 他将钱塞入包内,斟词酌句,回复那简陋的三个字。 消息打到一半,机器就因为操作时间问题,将他的银行卡退了出来。 黎云瞄了一眼,暂时没管,继续编辑消息。 张姝的电话在这时候打进来。 黎云的手指下意识地按在了原本要按下的位置,将电话给挂了。 “草。”黎云骂了一声,心情更加不好。 张姝的电话紧跟着又跳了出来。 这次黎云没有误操作。 “妈,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在取钱,马上就过来了。”黎云先一步开口说道。 “你别取太多。你钱都取了,他们又不出钱了。”张姝提醒道。 “知道了。挂了。”黎云马上挂掉电话,继续编辑消息。 这次很顺利,无人打扰,消息编辑完,点击发送后,他自己又看了一遍。 “算了。管他呢。”黎云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退出了私聊窗口。 一整排的消息列表中,都没有新内容。 工作组都安静了下来。 黎云见状,直接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转身就要走,已经抬手要开门了,却马上就收了回来。 他想起了自己还没拿走银行卡,不禁一拍脑门,重新转过身。 银行卡就卡在插卡口上。 黎韵捏住银行卡的时候,视线余光又瞥见了那个放钞口。 那里面的确有什么东西。 鲜红的颜色,只要看到,就不会看错。 黎云想到了刚才慌乱跑出去的女人。
他也只是想到了那个女人而已。 身体似是有自己的意志,手指一动,将银行卡重新插了进去。 黎云输入密码的时候,并未仔细思考。他选择存款项目的时候,更是不假思索。 放钞口应声打开,露出了机器的内部。 里面的确是一张崭新的钞票。 可能是刚才那人存钱的时候,没有操作好。 黎云这么想着,就准备退出操作,打电话报警。 他的手插入口袋,摸到了手机,就停在了那里。 他看着ATM机上的操作指示,忽然意识到他现在的可选项只有确认。 没有“返回”、没有“退卡”。 他有些傻眼。 ATM机存钱是这样的? 那他现在要操作,不是就将这一百块存到自己卡里了吗? 黎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看了眼ATM机上的标识,并没有找到所属银行的名字。 大概……这家银行的机器就是这样的? 他这么猜测着,已经伸出手,摸到了那张钞票。 他想要将钞票抽出来。 之后,恐怕要找个警察叔叔将钱交出去。 他要收手的时候,就感觉到手上多了点东西。 有什么东西按在了他的手指上。 黎云后背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他看向了机器。 放钞口内,他的手只挤占了小部分空间。他的手指搭在了钞票上,他的手指上则搭着一根黑漆漆的手指。 黑洞洞的机器内部,一双眼睛大睁着,黑得发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警方提示……提示……提示、提示、提示……哔哔、哔——” 机器的语音卡带,又被噪音取代。屏幕上的存款界面也变成了错乱的闪屏。 黎云心跳加速,每一根血管都在收缩膨胀。 他忘记了移开目光,也忘了逃跑,只是和那双眼睛对视着。 “滴——” 杂音消失,ATM机的屏幕突然黑屏。 黎云睁着眼睛,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他的手还卡在机器中,身体也因此挂在ATM机上。 “警方提示,进门请上锁。请不要将存款转入……” 语音系统恢复正常,机器好似自动重启,黑屏消失,又跳到了操作界面。 倒计时正好结束,交易被自动取消。 黎云的手从放钞口中滑了出来,砸在他的身体上。整个身体堆挤在狭窄的格子间中。 放钞口的盖子关上,那一张钞票还躺在机器中。眼睛已经消失不见。 黎云的银行卡被退出。 这仿佛是个信号。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 手机震动,连带着黎云的身体都轻轻震动起来。 嗡嗡……嗡嗡…… “警方提示,进门请上锁。请不要将存款……” ※※※※※ ※※※※※ 零时新闻:【#青年猝死ATM机内#手机未读消息破百,未接电话过十】20日早晨,有群众报警称第一人名医院附近ATM机中有人昏迷。民警接警后,迅速赶到现场进行处置,但当事人已死亡。ATM机监控显示,黎某在取钱过程中猝死。据黎某的同事和家人透露,当天黎某加班至晚间十点,接到母亲电话知晓爷爷被送医抢救,急忙赶去医院。其后,黎某又接到公司加班通知和母亲催促电话若干。工作、家庭双重负担让青年人不堪重负,零时新闻提醒大家健康生活,以免发生意外。 第3章 光影(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在广告灯箱里看到了鬼。 ———— 【小怪,我要投稿。 我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了一座二线城市,找了租房,到现在有六、七年了。我一直住在这里,没有搬过,工作也没有换过。工作日早晚都是乘坐小区门口的公交车上下班。下车的公交车站和上车的公交车站就在马路斜对面。下车的那一站,车站有两个广告灯箱。就是两个灯箱夹着一条座位的那种样子。上车车站有两个,空间比较大。 以上是背景。 接下来讲的事情,时间跨度比较长。 我从第一次下车开始,就注意到下车车站的广告灯箱不太对。都六七年了,我还记得那个灯箱那时候贴着的广告是公益广告,蓝天白云青草地这样一个组合,很简陋,P得很差,都能看出来,清晰度也不够高。晚上亮灯,灯箱上面一团黑的就很清楚。我第一次发现不对,就是这么个东西。因为是下车,基本不会在那个车站停留。所以很长时间里面我就记得那个灯箱特别脏。那个车站给我的印象也不好。这个我记不清是不是真那样了。我最近观察,和我同一站下车的人,还有其他时间段在这一站下车的人都会绕着那个站台走,有的走到车行道上,走到自行车道上,就是不站在站台那里。等车的也不站在那里。 第二次有发现是一天晚上要出门,要在那个平时下车的车站上车。冬天。天黑得很早。路灯和广告灯箱都开了。我先是站在站台旁边等车,没站在雨棚下面。等得时间比较长,长了之后,我就没事做,随便看看。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到了。那个灯箱的黑色那一块,以前不仔细看看不出来,那天就仔细看了,看出来有一个地方特别像是手。像是一个手印。其他地方,像是血。就是有那种感觉。那天车站上就我一个人,我冷得受不了。我想要打车赶紧走的,但一直没有出租车来。打车软件都叫不到车子。好不容易来了一辆空车,我招手它都不停,我快走到车道上了,它也不停。我就是越来越害怕。那个黑色的地方越看越像是血,像有一只手。我就直接跑了。我跑了一站路,到了下一站去乘车。 我后来下班,都提前一站下车,走一站路,绕过那个车站。我交过一个男朋友,觉得我不正常。他还强拉着我去那个车站。我当时拼命尖叫。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中邪了一样。我们后来很快就分手了。他可能觉得我精神病。 然后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就前几天,我不太舒服,请了半天假。中午的时候去车站坐车。有两个老阿姨也在车站等车。我不认识她们,但脸很熟,就是小区里经常看到的人。我听到她们聊天,讲小区物业、小区哪个哪个人。她们讲到好几年之前,小区里有个女孩子被人杀了。凶手到现在都没抓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好像还没监控。女孩子死得特别惨,血到处都是。晚上被人杀掉的,没人看到凶手,尸体早上才被环卫工发现。她爸爸一下子脑梗,人走掉了。她妈妈也疯了。妈妈还住在小区里面。是谁我不知道,她们也没说。我听到她们说这个,就脚底下冒寒气。就一种直觉。我就看着斜对面那个车站。她们正好讲到了最后,在说女孩子是在哪儿被杀掉的。一个说是车站,一个说不知道是这附近哪个车站。我就一直盯着斜对面那一个车站,很长时间。她们什么时候走掉的,我都不知道。我要坐的车子来没来过,我也忘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是看到有个老太太走到斜对面那个车站,在广告牌下面蹲下来,摸那块黑色的地方。我觉得,她有转头看过我。我吓跑了。那天都没去上班。
我最近在找新房子。每天经过那里,有些吃不消。这事情压在我心上几天了,我跟谁都不好说,只能来找小怪你了。[泪] 说出来感觉会好很多。[泪][泪][泪]】 怪谈异闻:【收到。】 怪谈异闻:【祝你找新房顺利。】 【谢谢。[泪][泪][泪][泪][泪][泪]】 ———— TrrrrrE:【这个有些可怜啊。我看着都难过了。[失望]】 广场上的张先生:【因为凶手没抓到,死者怨气未消,才会留下痕迹。抓到凶手,凶手被判刑之后,那个痕迹就会消失了。这种一般不会伤害到不相干的人,但会让人体感上不太舒服。】 咚咚锵锵咚咚:【我看到的最可怕的广告灯箱是这个。[图片评论]】 ——九月七七:【哈哈哈哈哈哈】 ——江心安来了:【卧槽好恐怖】 ※※※※※ 商区地铁站站口,几个年轻女人挥着手,向彼此说再见。 “到家发消息啊。” “那我先走了啊。” “拜拜!” “我们往这边。你坐什么车?” 几个女人分开,棕色长发的女人独自走向了地铁站。 黎云还能听到身后几个朋友的说话声。她踩着高跟鞋下楼,动作有些慢。在这个热闹的换乘大站,有很宽的楼梯,她因此也没挡住路,后头的路人一个个从旁边超过了她。 她低头看着台阶,头发在脸颊两侧晃着,等终于下完楼梯,才终于抬起脸。 明亮的地铁站内,到处都是光,有头顶的照明灯,也有两旁广告灯箱中散发出的光芒。 广告是黎云没看过的新内容,有一个她喜欢的明星被印在上面,笑容灿烂,露出两排白牙。旁边就是扫兴的促销内容,看起来没有任何设计感。 不过,作为一个不以长相见长,从没被粉丝喊过“想嫁”的男演员,能接到这样的广告,已是不错了。 黎云在灯箱前站定,掏出手机,随手将不同色调的三个广告拍了下来。 完成之后,她才进了车站。 过安检,过闸机,找到下楼的自动扶梯,到达候车站台…… 黎云在站台上慢悠悠地走着,想找个人少的位置,上车之后能幸运地等到个座位。至于一上车就能有空座,她就不抱幻想了。 黎云还没找到那样一个好位置,列车先来了。 嗡嗡嗡的风声响起来,车头灯光照亮了隧道,随后,车身刷刷地过去。 黎云看到了挤满车厢的人,顿时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她站在了最近的车门等候区,排在了一个年轻男人之后。 第4章 光影(2) 下车和上车的乘客交错而过。 黎云闻到了人身上的气味,汗臭、香水,还有某些食物的气味混合到了一起。 她前头那个男人身上就飘来一股烧烤的烟味。 她想到自己身上,一定是一股火锅和海鲜的味道。 上了车,这股气味并没有消失。 黎云就站在门口,拉着门口的扶手。她的手掌上方和下方都是手。女人的、男人的,戴着手表、手链、手表……还有一只手,涂着指甲油,却已经残缺、斑驳。 头顶上的提示灯闪烁,还发出了滴滴的提示音。 黎云按了按自己的包,缩了缩身体。 等到车门咔哒一声关上,她才放松下来。因为吃得太多,小肚子都有些微微凸起。 在这拥挤的车厢内,也没人幻象有一段浪漫邂逅。 黎云看着车门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的脸。之前聚餐的快活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留下来的只有疲惫。 车子开启,风在车厢内吹动。 黎云还能闻到那股烧烤味。 两三分钟,车子就从加速变成了减速。 “让让……” “下车吗?” 身后响起了询问的声音,人群骚动。 黎云看了眼身后,跟着那个一身烧烤味的男人移动,让出了位置。 就这样迅速经过了四站路,黎云已经移动到了这节车厢的正中,面前坐着一排男女老少。他们互不认识,都没说话。黎云也没听到周围其他人说话。可能大家都累了,可能这车子的空气实在太糟,都没人有心情聊天。 黎云一手抓着头顶的吊环,一手拉开小包拉链,准备自己找点事情做。 手机解锁,她先看到了之前没退出的拍照软件。刚才拍的照片就显示在缩略图中。 黎云点开了缩略图,准备处理一下刚才随手拍的内容。至少得把那个促销商品九宫格给截掉。那半边实在是太丑了。 图片打开,整个广告灯箱连同一点墙壁都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黎云要点击编辑的手停住了。 她看到了明星脸上的一块黑影:上方一个圆,下方一条边缘不太规则的长条……这看起来像是人影。 她有些失望。 似乎她拍照的时候,将自己的影子拍了上去。 她拍照技术本来就不怎么好,现在也只是稍微失望。 手指一划,她看到了上一张照片。 这一张照片上,配色换了一个,明星的表情、姿势、拍摄角度也有不同。丑陋的九宫格商品图换了商品内容,但还是一样丑陋。另一个相同的地方是明星脸上的阴影。 黎云没有细看,又一划,察看最后一张照片。 依旧有个人影。 她顿时没了剪裁照片的打算,直接退出图库,打开了微信群,将三张照片都发了上去。 她又点开了键盘,输入文字。 “看!新广告!” 没等两秒钟,她就收到了回复。 “比上次好。” 黎云笑起来,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有新广告就满足啦。怕他饿死啊。” “多久没新电视了啊?” “上次是一年前了。”黎云在后面加了个流泪的表情。 那部电视剧她重看了n回,为此在视频网站上开了自动续费。 朋友发来慰问内容。没两句,就有人发了一条风马牛不相及的“我到家了”,群里立刻转变了话题。 黎云不禁抬头,想要看看自己还有几站路。 车子刚好到站。 黎云首先看到的是隧道内的大幅广告。
整个广告和列车车窗一样大,牢牢占据了这一块空间。 广告内容是个公益广告,漂亮的底图上是颇具冲击力的标语。 黎云却是一眼看到了广告上的人影。 她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那旁边,看到了广告灯箱上透出来的黑色人影。 黎云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 她看到了刚才的烧烤男。烧烤男背对着她站着。他们之间还站了其他人。无论哪个,都没有穿黑衣服。 车厢关门的提示声传来。 黎云转回了头,看向那块灯箱。 灯箱上的确有个黑影。 她抓紧这最后几秒钟,看得很仔细。 那人影是从灯箱后头映出来的,像是广告纸背面沾上了污迹,里头灯管一照,就投射了出来。 黎云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往车门口移动。 她再过两站就要下车了。 她突然变得有些焦急起来,硬是提前挤到了门口。 靠着门,看着玻璃外黑洞洞的隧道墙壁和玻璃上自己的投影,黎云稍微冷静了一些。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拍摄的三张照片。 手机还握在手中,已经自动待机,关了屏幕。 黎云将屏幕打开,看到了刚才的聊天界面。 有两个朋友都到家了。 她拖动屏幕,找到了自己刚才发的照片。 点开。 照片上是明星唇红齿白的灿烂笑容。 那上面并没有黑影。 黎云忽的就一阵发寒。 地铁进站的风好似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让让!不下车就别堵着门啊!” 黎云回过神,看着不知何时打开的车门,还有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乘客,马上退了退,让出了位置。 她感到自己手心粘腻,都将扶手给焐热了。 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少,带走了那些混合起来的难闻气味,也带走了人气。 黎云更觉得冷了。 她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了对面隧道中的广告牌。 一张暗色的电影宣传广告上,有着比背景更黑暗的人影。 黎云猛地低下头。 长发遮着脸颊,让她有种安全感。 这安全感,在列车启动之后,又增加了不少。 她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那个和她同一站上车的乘客,走到了她身边,站到了车门口。 黎云意识到,他们可能也会在同一站下车。 这种猜测,让黎云又放心了几分。 车子到站,她快步跨出了车厢,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站台内的任何广告。 她走了一阵之后,放慢了速度。 没多久,那个烧烤男就从她身边超了过去。 黎云瞄了一眼他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们前后脚上了扶梯,又是前后脚过闸机。 黎云始终微低着头。 她有些盲目地跟着那个男人,一直到出站,从明亮的室内到了黑暗的室外,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抬起头,她看到那个烧烤男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 黎云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和对方居然还是一个方向的。她刚才埋头跟着人家走,可没注意到自己是从几号口出来的。 黎云继续跟着那个背影一路往前走,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公交站台。 第5章 光影(3) 那个男人就在公交站台上停下,侧着头,看着车来的方向。正好,那也是黎云所在的方向。 黎云这是头一次看到对方的长相。她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想要表现得自然一些,不要像个刚刚尾随人家一路的变态。 她移开的视线落在了公交站的广告灯箱上。 广告内容就是先前她在地铁站中看到的电影海报。主题为黑色的背景上,角色人物也多是穿着暗色衣服的演员,他们被大致排布成了一个倒三角的阵营,放在海报正中,形成一种五彩斑斓的黑,特效非常华丽。就在这广告牌的下方,那明亮的电影标题上,有一个黑色的圆形影。 像是一颗头。 像是一个人,趴在那边缘,朝外窥视。 黎云顿时僵住了。 她的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声带不受控制地发出了短促的惊叫。 她慌忙移开视线,就看到那个烧烤男正惊讶地看着自己。 烧烤男目睹了这整个过程。 他皱起了眉头,不假思索地扭动脖子,看向了后的广告灯箱。 他只看了一眼,什么异常都没看到似的,重新将视线移动到了黎云上,还露出了困惑的表。 他没看到 他看不到 电光石火间,黎云的大脑已经做出了判断。 更强烈的恐惧感席卷了她的全。 她的双脚好似被钉在了人行道上,无法移动。她的心蠢蠢动。她想告诉自己的想法错了,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她只是在自己吓自己。 看那个男人 他不就是什么都没看到吗 不是看不到,是压根就没有怪异的东西。 脑海中,那匆匆几眼看到的黑影一闪而逝,她凝视过的黑影也变得模糊。 可能是看错了。 可能就是人影 黎云这么反复告诉自己。 她眼珠子转动,看向了广告灯箱。 电影名称上的圆形黑影发生了改变。那里的影扩大了。 一个人形的影出现在了整个广告灯箱上,仿佛就是刚才那个窥视的人,直接站了起来。 影在动 笔直站立,双手自然下垂的那个人慢慢举起了手。他将双手按在了广告灯箱上。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是灯箱中有个人趴在广告纸上。 黎云发不出尖叫了。她颤抖起来,想要哭,想要逃跑。 有公交车进入站台。 那个烧烤男快步走了过去,登上了公交车。 黎云不求助地望过去。 烧烤男站在车内看她。他一边刷卡,一边看着黎云,好似在看一个神经病。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站台附近只剩下了黎云一个人。 黎云听到了玻璃碎裂的轻响。 这一声轻响如同扎破气球的针,而黎云就是那颗气球。 她一下子跳起来,压在喉咙中的尖叫声也喊了出来。 僵硬、发软、肌还不停颤抖的双腿迈开,她顿时奔跑起来。 她扭头就跑,仿佛后有恶鬼在追。 眼泪也流了下来,模糊了黎云的视线。 她一路跑到了路口。 人行道被街边的便利店照亮。另一边的车行道上,有汽车川流不息。
黎云看到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她几乎是冲上了车行道,拦停了那辆车。 司机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黎云拉开车门,跳入后座,又嘭的一声关掉车门。 车内回dàng)着黎云的哭声和喘息声。 到嘴边的骂人话被司机咽了回去。他将车开到了路边,靠边停下。 “小姑娘,你没事吧是不是碰到坏人了啊要不要帮你报警啊还是直接送你去警察局啊”司机好心地问道,有些不自在地放柔了声音。那张沧桑的大叔脸上满是担忧。 黎云抽泣着,用头顶心对着前面,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双腿上。她摇了摇头,头发晃了两下。因为出汗,头发都有些贴在脖子上。 “那,送你回家你要去哪里啊”司机问道。 黎云又哭了一会儿,从包里拿出了纸巾,抹了眼泪,“谢谢你。呜到、到新城花园,中南路上面。” “哦,行。你坐好了。有事你叫我啊。”司机转过了,按下了计价器。 随着计价器亮起来,副驾驶座靠枕后头的小显示屏也亮了起来。 广告在其上播放,内容是不知道哪儿的房地产信息。 分辨率不高的显示屏似是有故障,画面蒙着一层影。 黎云擦眼泪的动作定在了那里。 她的心跳再次开始加速,脑海中已经想象出了那影从屏幕里钻出来的场景。 她猛地伸出手,拍在显示屏上。 “关掉关掉”黎云大叫起来。 司机放慢了车速,为难道“这个我关不了的啊。这是自动的啊。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还是喝酒了啊”他的态度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柔和小心。 黎云知道,眼前的司机和刚才的烧烤男一样在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 她晚上的时候,的确喝了点酒,只是一点果酒饮料,酒精成分应该并不高。 无声的广告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司机提醒道“那广告十五秒就能关掉了。” 果然,显示屏上出现了关闭的按键。那按键位置有些偏,相较而言,其他品牌广告的标识更大。 黎云对着那小小的按键猛戳了好几下,戳得副驾驶座的座椅都晃了晃。 屏幕变成了黑屏,没了影。 黎云仍旧感到不安。她往里面坐了坐,移动到了驾驶座后方。 经历了几次精神刺激,她感到疲惫了。 她弯下腰,抱住了自己的双膝,轻轻啜泣。 “小姐真不用送你去医院吗你有没有亲人朋友住在这里啊”司机问道,“你打个电话给他们吧。” 黎云只是摇头。 她的体在颤抖。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快点结束这一天。她都不想回忆刚才经历的事。 司机没再讲话,只是时不时抬眼看看后视镜。 车子平稳开到了黎云居住的小区。 “到了,小姐。”司机提醒道。 黎云直起,语气呆滞地道谢,递过去了自己的交通卡。 她付了车费,慢吞吞地下了车,像是被抽掉了灵魂,走路都拖着脚步。 她没看到后言又止的司机。 司机冲着黎云的背影摇摇头,踩动油门,将车开走了。 第6章 光影(4) 小区里亮着路灯,几栋十几二十层的居民楼上也有一些窗户亮着。 黎云低着头,默默走到了自己居住的那栋楼,掏出门禁卡,打开了底层的防盗门。 她又默默进入楼内,按下了电梯按键。 叮—— 电梯门打开。 电梯内的灯并不是太亮。这样的光线让黎云有种安全感。她现在并不想要看到太过明亮的光线。 黎云耷拉着肩膀进了电梯,按下了自己居住的楼层。 电梯门关上。 黎云站在门口,逐渐恢复了精神。 她有种虚惊一场的感觉,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她甚至大着胆子,转头看向了电梯墙壁上贴着的广告。没有人物,只有漂亮蛋糕的广告海报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可怕的阴影出现。另一张映着汽车的海报,同样正常。 黎云转了个身,就看到了贴在电梯背面的最后一张广告海报。画面上是一个女明星。 黎云没细看那张海报。她抬起眼皮,看向了海报上方的墙壁。 小小的投影仪被安装在电梯顶部。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这投影仪。大概是今天白天装上去的。 黎云再次转身,视线顺势落到了电梯门上。 投影仪播放的广告就投影在电梯门上。 那画面不太清晰。 黎云百般无聊地想到,小区物业为了赚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广告方式都能想的出来。 她并没有被广告内容吸引,只是视线正好落在正前方,正好看到那广告。 她也看到了投影影像中的一块深色的阴影。 黎云先是提心吊胆,就要尖叫,转瞬,就想到了自己。 是她自己。 那个阴影的模样和她印象中自己的脑袋轮廓一样。 披散着长发,还有头顶一些翘起来的碎发…… 应该是……她自己。 投影那个位置,正好照过来…… 黎云越是想,越是感到不安。 她努力将那个阴影和自己的模样结合起来。 即使如此,也抹不掉心底的一丝怀疑。 她浑身绷紧,颤巍巍地转过头。 方才看到的投影仪还在那个位置,还发着光。能看到光线穿过电梯的上方,从她脑袋上方穿过去。 投影仪照不到她。 这个念头升起,黎云屏住了呼吸。她的大脑陷入短暂空白,她仿佛感觉到了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和喷在自己后颈上的冷风。 黎云疯了一般地转过身,扑向电梯按键。 她想要逃出去。 她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得打开电梯门。 她莫名想到了以前看过的电梯逃生指南。在电梯极速下坠的时候,得把楼层按键都按下来,这样就能救命。 黎云不知道这种做法能不能在此时此刻派上用场,她只是将自己能想到的求生方法都用了出来。 她的手拍在了电梯按键上,按了楼层,又按了开门按键,最后,还按住了求助和对讲机的按键。 所有的按键都没有亮。 电梯按键都没有亮。 她一进来就按下的自家楼层的按键也没有亮。 黎云就那样呆滞住了。 她在此时此刻惊觉,她是要死了。 受到惊吓之后从没考虑过的这个念头,就这么蹦了出来,让黎云猝不及防。 一双手忽的从黎云脑袋上探下来,抓住了黎云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提了上去。
黎云大叫着,双手、双脚都在挣扎。她用力踢着电梯门,能听到巨大的回音在电梯轿厢内部震荡。 她被提到了半空,脑袋碰到了坚硬冰冷的电梯门。她双手按着电梯门,她能清楚感受到拉扯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反抗。 她的眼眶中涌出眼泪,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借本能在求生。 嗖的一下,黎云整个人仿佛被拽入了投影影像中,消失不见。 投影自动关闭。 叮—— 电梯门在黎云居住的楼层打开。 电梯内,空无一人。 ※※※※※ 零时新闻:【#女青年夜间失踪#目击者称她举止慌张,疑似精神失常】近日,有一青年女性在回家途中失踪。警方调取监控,发现该名女性的身影最后出现在居住小区附近。小区保安证实,有看到该女性进入小区。因小区内未安装监控摄像头,无法查明该名女子的去向。据目击者称,该女子疑似醉酒,情绪不正常。警方表示,此事件仍在调查中。 ※※※※※ 许大伟走出派出所的时候,一个劲地叹气。 他没想到那天晚上送的那个姑娘就这么没了。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都一筹莫展,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人,是他看着进入小区的。小区的保安也这么说。 小区里面没监控,但小区每个出入口都有监控。人没出来,也没出现在附近的道路上。就是,这么没了。家里面都被搜过了,她那天压根就没回去。 许大伟心里有些难过。 他对那姑娘记忆深刻。那姑娘冲到他车前、冲到他车上,他这脑子里就各种念头转过:是不是感情问题,想不开?是不是碰到坏人了,刚逃过一劫?是不是喝多了,精神不太正常? 后来看小姑娘那关掉广告的模样,他就觉得是最后一种了。 他刚才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 不然,那么个打扮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就跟疯了一样? 他没说他还怀疑那姑娘嗑药了。 他以前就拉过嗑药的乘客,也是不太正常。 许大伟有些后悔。换成是个糙老爷们这样,他只会嫌晦气,害得他被叫到派出所来,耽误了一天的生意;但现在出事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就有些后悔自己那天没将人直接拉去派出所了。 那小姑娘坐在后座轻声哭的样子,也是可怜。 许大伟坐进了自己的出租车中,驶离了派出所。 他开了一段路,到了十字路口,碰到了红灯。 车子停下。 许大伟不经意地看向了窗外。 他看到了一个公交站台和公交站台的广告牌。 广告海报上,趴着一个女人,模样像是趴在拍摄的镜头前,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那脸上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惊恐表情。 许大伟打了个寒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滴滴—— 后头的车子按了两下喇叭。 许大伟回过神,身体在座位上跳起,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他发现前面已经跳了绿灯,前头的车都开走了。他再看向路边的广告牌,看到的是笑容逗趣的一个谐星。她举着手,摆出夸张的造型。那模样和他先前看错的姑娘有几分相似——两分相似,顶多了。 许大伟冒了一脑门的汗,转过头,正视前方,缓缓踩下了油门。 车内,副驾驶座后头的屏幕黑着,却依稀能看到一张绝望的脸一闪而逝。 第7章 小鸟(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讲个老家的故事吧。 ———— 【给阿怪讲个我们老家的故事吧。 我老家是农村,不是那种山沟沟的农村,条件还行,环境很好,就和现在很多小清新想象的农家田园差不多。有花有树,有小河,有农田,有土狗,有野猫,有小鸡小鸟,还有各种虫子。 我小时候上学的那条路上,有不少老树,我爸爸小时候就有了,有些会开花结果,有些不会。还有小鸟在树上筑巢。我每天上学放学,就抬头看那些树。到了结果实的时候,就等着果实熟。稍微熟了,就要想办法打下来。不打下来都给鸟啄了。我爸爸就带我打过,之后都是我们小孩子自己爬树摘果子。还有小鸟,我们小时候有男孩子调皮,上树掏鸟蛋,被家里人追着打。老人说这种事情损阴德,以后要倒霉。碰到掉下树的小鸟,都要想办法救。还有村里面野猫野狗,也不能伤害。在我们那地方,这种挺讲究的。有点儿迷信,但也挺好的。 下面开始说正式的故事。 这个事情发生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还是每天上下学的那条路。我发现树上有个鸟窝里面有一只小鸟。刚出生的小鸟,脑袋毛茸茸的。就一个脑袋探出来,盯着树下面看。每天它都那样。我没看到鸟妈妈,也没听到它叫。它每天都那样看,我有一次就站在树下面,一直和它对视。我看了得有半个小时,它都没动。我那时候就觉得那只小鸟真怪。那段时间,村子里面很多小鸟在叫。叫声和平时不太一样,不是唱歌那样好听的叫声,是一种很响的叫声。白天叫,晚上叫,没完没了的。老人家就说不太对,都担心今年是灾年,要有地震什么的。我们那儿从来没碰到过灾年,自然灾害几乎都没碰到过。我小时候老家就很少有种田的了,养鸡养鸭养猪的有不少,种田很少。老人家那么说,其他人,就是我爸爸妈妈他们那一辈的,都不好说什么。我家里那段时间就气氛不好。我考试考了个九十,都被我爸打了两下屁股,还不是发成绩的那天被打的,是过了两天,周末了,他突然打了我。我奶奶还唉声叹气,说鸟那么叫,小孩考试也考不好。我那时候就委屈,太委屈了,一边哭,一边跟他们顶嘴,说他们迷信,说学校里老师说了,封建迷信是错的。差不多就那些话吧。然后又被我爸抽了两下。我就哭着跑出去了。 我跑啊跑啊,跑了很远。跑远了,回头没看到我爸妈追来,就害怕了。我就一路哭,一路走回去。我走回去的时候,经过了那棵树。我看到树上的小鸟也只有它一只在窝里面,从来没见过它爸爸妈妈,有种大家同病相怜的感觉。我蹲在那下面,跟小鸟说话。我说了乱七八糟很多东西,站起来的时候,都腿麻了,还摔了。我摔地上的时候,就看到地上的小草上有血。我也忘了我那时候怎么想的,一点儿都不怕,盯着那个血看了很久。血滴了一路,我就一路找。树下面很多血,树干上也有血。我抬头继续找。头顶上树叶树枝,那个缝隙里面能看到鸟窝底下。我就爬上树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候好像脑子不清楚,被我爸给打蒙了吧。 我爬到树干上,再往上,能够到鸟窝了。我还很小心,怕碰到鸟窝,怕碰到小鸟。那个鸟窝下面的树枝、树叶,都是血。我看到血了,还没反应过来,继续往上爬。我爬上去之后,才看到鸟窝里面,小鸟的头挂在那个边上,小鸟的身体在鸟窝里面。它脑袋被人拧了下来。鸟窝里面也都是血,还有虫子爬来爬去。那个尸体,早就烂了,发臭了。我看到这个就蒙了,手一松,人掉了下去。我哭得惊天动地的。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爸终于找来了。我爸跟我说,我当时手磕破了,还骨折了。他们以为我调皮,爬树,不小心摔了,慌里慌张要送我到医院。我不肯去,我就指着树上面喊鸟鸟鸟。我爸以为我还想着玩,又打了我一下。还是我奶奶觉得不对,让个小年轻爬树上看看。那个小年轻上去一看,都清楚了。 我摔下树之后发生的事情,我其实都不记得。我就记得我看到了那个小鸟的尸体。我爸爸把我送医院,我在医院里面住了好久。手骨折,脚骨裂,而且当天晚上发烧烧了一晚上。我在医院里面,他们都不敢跟我说小鸟的事情。还是我奶奶来看我,跟我讲了,他们把小鸟安葬了,弄了个小坟包,还烧了纸。这么做好,村里面小鸟都不叫了,安静了好些天。他们还到处找这事情是谁做的,这么缺德。那时候他们就怀疑是村里一个二流子做的。那个人是个赌棍,家里面基本上败光了,他爸妈也被他气死了。就整天在村里混,小偷小摸,有时候跑城里面偷东西,被抓进去几次了。还拦路抢劫,跟人打架斗殴。总之,是那种各种小坏事都做的人,没到枪毙的程度,被抓了放、抓了放好几次。究竟是不是他,也不知道。 我出院之后,去看过那个小鸟的坟,就在那棵树下面,小小一个。我奶奶让我给小鸟上了香,还说多亏我,它才能入土为安。我之后上下学都要拜一拜,还抓过小虫子放在坟包上。 小学毕业之后,我爸妈就带着我到城里面去了,初中高中都在老家那边的小城市念书,大学考到了外地。我奶奶一直住在乡下老家。我大学的时候,过年回去,跟我奶奶聊天。我奶奶告诉我,那个二流子在我去城里读书的那一年就死了。在外头偷东西,翻墙逃跑的时候摔下来,脖子给扭断了。他被送回到村子里面,村子里面还给他安排了一块地落葬。我们那里还是土葬。他没家人、没朋友,人又那种样子,就是随便给埋了。他落葬之后,过了一阵,村里有人去上坟烧纸,就听到一群鸟叫声。他那块地位置很偏。那个人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他那个坟。那个坟被刨开了,一群小鸟就蹲在坟里面。他身体被撕了。血淋淋的。小鸟把他都给吃了。那个看到的人吓坏了,他一叫,那些小鸟都飞跑了。喊了村里所有人去看,都要吓死了。后头硬着头皮,给他又填上。没几天,那个坟又被小鸟给扒开了。最后没辙了,找人给拉去了火葬场,烧了。 第8章 小鸟(2) 我奶奶他们一群老人说这是报应,他给扭断了小鸟的脖子,自己也那么死了,还被挫骨扬灰了。村里面就有人特地去看了。原来给小鸟立的那个坟包不见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我过年那时候也去看过,坟包是没了。那棵树上也没鸟窝。可能到春天,小鸟才会回来。 我不信神神鬼鬼迷信的那一套。不过,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的那些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它们都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它们都能记住仇人。每个人应该要善待这些小动物,不要伤害它们。】 ———— 守护琳的骑士:【小动物真的很有灵性。我住的小区有人偷小猫,猫妈妈就在那家晒的衣服上面拉屎撒尿,两年了,还每天顺着水管上两楼,坚持在那个位置拉屎撒尿。[允悲]】 TrrrrrE:【小编这次故事编的不错,很有教育意义。】 团子大宝贝:【小鸟好可怜。想要拧断那个人渣的小鸟。[怒][怒][怒]】 芝士奶茶充满力量:【太假了。农村哪是那样的啊。】 广场上的张先生:【万物有灵,死后都可能化鬼。那个人摔死就是小鸟的鬼在报复,之后尸体被破坏也是小鸟的鬼在驱使同类。Po是个有缘人,注意到了小鸟,帮助它的尸体安葬。小鸟现在应该就在保护Po主。】 ——VicJun:【所以PO主现在肩膀上站了一只小鸟吗?】 ——咔咔_仙主好帅:【想像一下那个画面,有些可爱[允悲][允悲]】 ※※※※※ 黎云是被一声巨响给惊醒的。 他睁开眼,猛地扭腰,看向了身后的窗户。 窗帘拉着,窗帘外是明亮的阳光。 黎云连忙下了床,走到窗户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什么都没有,窗户上也没东西。 黎云伸手将推拉窗打开,从那半边窗口伸出头去。他看了看楼上,又看了看楼下,两边都没有东西。 黎云有些糊涂了。 他又检查了一下玻璃窗,确认窗户没有碎裂。 那一声巨响可不是幻听,那声音响亮到直接让睡梦中的他彻底清醒过来,到现在还心跳过快呢。 黎云关上了窗户,出了卧室,到旁边阳台检查了一番。这里的窗户也没有问题。 黎云挠了挠头,回到卧室,扫视一圈。他不放心地将抽屉、橱柜都打开看了看,没东西掉落,没东西损坏。 “奇了怪了。”黎云嘟囔一声,打了个哈欠,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才早上六点。 设定的闹钟还有半小时呢。 这时间有些尴尬,要睡个回笼觉,嫌太短,要直接起床,又觉得不甘心。 黎云稍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去了洗手间洗漱一番,换了衣服,直接出门了。 他今天出来比平时早,便悠闲地到附近早点店吃了早饭。吃完早饭,回到小区,去地下车库取了车,他才出发去公司。 路上和往常一样有些堵车。 黎云看着前头的车水马龙,百无聊赖地点开了手机中的消息。这么一大早上,没有人发来新消息,连新闻都不见一个。 嘭! 黎云手一抖,抬头看向挡风玻璃。 挡风玻璃干净明亮,什么东西都没有。 黎云探头看了看车前盖,又转着脑袋巡视周围,还是没有发现。他摸了摸光洁的额头和有些靠后的发际线,心中生出了满满的疑惑。 前头的车子动了起来,黎云放下手机,双手握着方向盘,跟随前车缓慢前进,好长时间,他心跳还有些过快。
后头一路都没遇到事情,到了公司,他下车的时候还看了看车顶,都没发现异常。 一天的工作结束,晚上回到家,黎云已经将那两声巨响给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的早上,黎云依旧是被一声巨响给惊醒的。 他这次没有直接爬起来察看窗户,而是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又歪着头望着窗户的方向好一会儿,才起床拉开了窗帘。 依旧没有发现。 黎云怀疑自己遇到了恶作剧。 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居民楼上。 居民楼之间的距离有些遥远。 黎云突然想到了之前看到的某个新闻,说的是有人家里玻璃窗被气枪给射穿了,推断是对面楼有人故意开枪射击。 黎云不禁担心起来。 他家的窗户玻璃倒是完好无损,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打坏呢?可在没有打坏之前,报警也没用吧? 黎云苦恼起来,却也没有苦恼多久。 这事情就像是他的发际线,要说彻底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比如植发——只是眼下的麻烦没有到他下定决心去彻底解决的时候。 黎云如往常那样,洗漱、换衣服、吃早饭、上班。 上班的路上,他没有再听到玻璃被撞击的声音,一路无事。 到了公司,他安定下来开始工作。 黎云全神贯注,保持那同样的坐姿一个多小时,身体都变得僵硬酸痛起来。 他的同事也都在忙碌,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键盘和鼠标的声响,有时候还能听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 嘭! 一声巨响,仿佛按下了办公室的暂停键。 黎云手一抖,两手直接拍在键盘上,按下了一片字母。他心脏咚咚地跳着,迟钝地转过头,看向了办公室那一排窗玻璃。 玻璃好好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黎云看到了同事们的后脑勺,大家都看着同一方向。 并不是他是一个人听到了那声音。 “什么东西啊?”有人打破了寂静。 说话的人走到窗边,四处看了看。 “有什么东西掉了?” “是撞到玻璃吧。” “不会是……跳楼吧?”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提出了各种猜测,话题还越来越可怕。 黎云的屁股粘在座位上。他嗓子发干,没说话,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窗户的方向。 “没有。没人跳楼,别瞎说了。”头一个走过去的同事已经探头查看过了窗外,一边站直身体,一边将窗户关上,“上面有人扔垃圾下来吧。碰到窗户了。” “上头扔垃圾怎么可能那么响啊?” “会不会是上面有窗户掉下来啊?” “要是玻璃窗,这样子看不到吧?” 好几个同事都站在窗边,探头往下看。 黎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这场面有些诡异。 他的心脏很不舒服,那一下下剧烈的跳动撞击着胸腔,身体中的每一根血管也在用力搏动。 黎云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最终还是无法忍受,站起身,快步走到了茶水间。 他想要喝些水,缓解自己的不适。 一进茶水间,黎云就看到了窗户外站着的小鸟。 那是一只有成年人拳头大的小鸟,身上的羽毛是棕黄色的,头顶的羽毛是红色的。它歪着头,用圆溜溜的小眼珠盯着黎云。 黎云一愣,就见那只小鸟展开翅膀,扑棱棱地飞走了。 第9章 小鸟(3) 这是第一次,黎云在公司附近看到小鸟。 他们这里高楼林立,到处都是写字楼,旁边马路上汽车络绎不绝。小吃街一类的地方在另一个方向上,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别说那么一只羽毛颜色少见的小鸟了,就是鸟叫声他都没听到过。 小鸟已经飞走了。黎云也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会儿,就走进茶水间,给自己倒水。 饮水机上,水桶里冒出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杯子里哗啦啦地响,逐渐被纯净水填满。 兴许是因为被小鸟分去了注意力,他现在不觉得难受了。 他还是喝了两口水,才准备端着杯子,回到办公桌。 嘭! 一声巨响,黎云手一抖,马克杯直接磕在了大理石的案台上。杯子应声而碎,杯子里还剩下的水直接洒在了黎云的皮鞋上。 黎云顾不得去看杯子碎片和湿了的皮鞋,直接一个扭头,差点儿扭到脖子。 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是那块玻璃上,多了一抹粘稠的红色。 红色的血液缓缓滑落,在玻璃上留下几道长短不一的痕迹。 黎云心跳加速,有些握不住那半只杯子。 他将杯子扔在了案台上,缓缓走向了窗户。 他的皮鞋踩到了水,也踩到了杯子碎渣。鞋底下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黎云一点儿都没听见脚下的声音,也没感觉到脚底下的异样。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手颤抖着,按在了玻璃窗上,脑袋也凑了过去,看向了窗户外。 他垂着眼睛,眼珠子往外凸出,努力想看清楼下。 十一层的距离,让他只能看到楼下的地砖和光秃秃的花坛。 窗玻璃上的血就近在眼前。 那的确是血,而不是番茄酱之类的东西。 黎云好似受到了惊吓,猛然后退,双脚再次踩到了马克杯的碎渣。这次他感觉到了,低下头,慌忙躲开。 有同事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黎云这才发现门口站了人。 “杯子碎了啊。”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只看了一眼地面,就收回视线。 两个年轻的女同事走进来,都没当回事。 黎云却是惊魂未定。 他一时间记不起来,自己刚才靠到窗边上是想要看什么。他刚才为什么不假思索地就往楼下张望?他潜意识里似乎认为…… “啊,这什么?”来泡茶的同事忽然惊叫一声,伸手指着窗玻璃。 另一个同事走近了看了看,还伸手摸了摸窗户,又将那扇气窗推开,倾身探头朝外张望。 “好像是血啊?在窗外面。”她不确定地说道。 同事转头看向黎云,“哪来的血啊?” 她们很自然地说着话,并没有黎云先前那种惊慌,有的只是一种茫然和疑惑。 黎云摇头,呼了口气,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他的手还有些抖,但这并不妨碍他将地面清理干净。同事们泡茶的细碎声响和聊天声让他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这是他习惯了的日常生活。即使她们还在说血迹的事情,他都没觉得不适。 黎云将杯子连带着那些碎片扔进了垃圾桶中。这举动仿佛是将自己的不安也给扔掉。 他深呼吸,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工作。 啪嗒啪嗒的声响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的两个同事都停下说话。 “哎,小鸟!”有个同事叫道。 黎云要迈出去的脚步顿住。 “飞进来了飞进来了!别让它飞进来啊!” “你别叫啊。” “让你之前没关窗。” 两人的对话节奏很快。 黎云心有所感,脑中已经浮现出了那只小鸟的模样。 拳头大小的身体,棕黄色的羽毛,头顶鲜红…… 黎云慢慢转过了身。 两个同事放下杯子,张着双臂,挥舞着手,嘴里发出“嘘嘘”的驱赶声。
那只小鸟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的生物。它就站在敞开的窗沿上,一动不动,没有进来的意图,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黎云看到了小鸟头顶上的红色。只是,那颜色和形状,与他记忆中的相比,有些许不同。 “喵!”同事张牙舞爪,嘴巴里学着猫叫。 另一人哭笑不得地吐槽道:“你干吗呢?” “假装猫吓唬它啊。喵!”那人又做了一遍,这次挥出双手,朝着小鸟那儿跳了一步。 小鸟受到惊吓,振翅高飞,就那么不见了。 黎云只当自己看了一场戏。这不过是每日单调重复的生活中出现的一段小插曲。他正想离开,又听到了同事惊疑不定的提问声。 “这里有血啊。” 黎云的身形再次定住。 “哪儿来的?刚才……” “刚才那只鸟头上是不是红的啊?” “它受伤了啊?” “唉……刚才可能是想要求助啊。” 同事懊恼起来。 不速之客变成了向人类求助的小动物,人类对它的态度自然就发生了变化。 黎云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 他僵硬地站在门口,感觉到一滴滴冷汗从脖颈上划过,钻入衣领中。 他想到了那一声声巨响…… “黎云,你怎么了?”同事在背后问道。 黎云都不敢回头。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快步走了一路,冲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他喘着气,好似刚经历一场激烈运动,心跳、呼吸都没恢复正常。他没有办法镇定下来。 一只鸟而已。 可能还是一只傻鸟,傻乎乎撞到了玻璃。 这很正常。 黎云这么告诉自己。 他还掏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起来。 “鸟撞窗户”这个搜索词下有2380000个相关结果,那第一条结果中的问答就“这是吉兆”四个字。 黎云想着,这是吉兆。 他的心情奇异地恢复平静,变得轻松起来。 只是声音有些吓人。 突然听到这样的动静,让人吓一跳。 其他的……没有什么。 两个女同事正好回来了,从黎云身边经过的时候还在议论那只小鸟。 黎云放下了手机,有些自嘲地想,是他太胆小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好像就获得了勇气,那种受到惊吓的感觉一扫而空。 他振作精神,重新开始工作。 当天再无事发生。 翌日一早,黎云是被闹钟吵醒的。 没有讨人厌的小鸟。 生活重归正轨。先前的小惊吓都成了一种回忆,并沉入到记忆深处。 黎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周末。周六和老朋友一起喝酒,周日在父母的安排下和一个姑娘相亲。对方名叫张鑫茜,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大方。双方都是奔着结婚的目的来相亲的,黎云很满意,对方看起来也很满意。两人约定了下周的约会。张鑫茜在吃饭的时候就兴致勃勃搜了电影场次。有些遗憾的是周末场的好位置已经提前被选完了。他们将约会定在了周三。这不像是刚认识的一对男女会做的事情,但张鑫茜这样毫不做作的表现让黎云很舒服。 新的一周到来,黎云已经忘记了小鸟的事情。 他期待着周三的约会。这么一期待,就直接想到了未来的结婚生活,有些开心,还有些忐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 周三那天,黎云和张鑫茜一起看了那场张鑫茜期待的电影,随后一起去吃晚饭。 张鑫茜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上次见面时的热情,几次走神,好似忘了对面还有个人坐着。 黎云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第10章 小鸟(4) 他们下午看的电影是最近热映的喜剧,完全不会令人郁闷。张鑫茜看电影的时候就不怎么投入。全场大笑的时候,唯有她毫无反应。黎云瞥了好几眼,见她不是没有笑出声,而是压根没笑,就觉得奇怪了。散场的时候,黎云还小心翼翼问了她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喜剧片,得到了一个敷衍的回答。 吃饭的时候,黎云又问了几次。他问张鑫茜是不是累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张鑫茜都懒得编出借口,每次都只扔给他三个字“我没事”。 筷子搭在饭碗上,黎云气闷地看着那几盘漂亮精致的菜肴,又瞄了一眼对面板着脸的张鑫茜,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张鑫茜诧异地抬起头来。 “有什么就直接说吧。上次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们都是打算结婚的人,也不是少男少女早恋,玩你猜我我猜你那一套。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该改正的,我会改正。实在不行,我们就这样……”黎云一口气将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张鑫茜放下筷子,歉意地说道:“抱歉,和你没关系。我不是对你不满。我……”她欲言又止,倒是没用之前那种干脆利落的拒绝方式。 黎云也不是傻瓜,见状就说道:“那今天先到这里吧。我送你回家,我们之后再联系吧。” 张鑫茜更觉得歉疚了,“对不起。我这几天不太好……今天太对不起了。你不用送我回去,我打车回去就行了。我过几天再联系你,好吗?” 黎云拉着一张脸,点头,“行。” “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可以先走……真的对不起。这顿我请客吧。我之后再找你。”张鑫茜再次道歉,匆匆站起身。 黎云看到了她黯然的神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看着张鑫茜离开,叫来服务员结账。 他付了钱,看着小票发了一会儿呆。 张鑫茜将自己关在洗手间的隔间内,坐在马桶上,双手交握,顶着额头。 她都没管马桶是否干净。她没擦拭,甚至没有放下马桶盖,就那么坐着。 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一闭上眼睛……不,即使睁着眼睛,她都能看到那东西…… 那双眼睛…… 黑洞洞的ATM机存钱口里面,那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张鑫茜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看到新闻了。 她看到了网上的新闻快讯。 有人死在了那个ATM机里,就在第二天……不,是就在几个小时后,死在了那里。在她离开之后…… 她对那个人有着些许印象。 从ATM机里逃出来的时候,她有看到那个人。只看到一个身影,都没注意他长什么样。 那就不是几个小时,是几分钟…… 也可能不是那个人。 可能那个人看到她慌里慌张跑出来,就没进去。 是那之后,又有人进去了…… 然后…… 就被杀了。 不是猝死! 绝对不是! 张鑫茜的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呜咽声。 她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她只是更加恐惧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自己关注了那个叫零时新闻的新媒体大V。要不是看到推送消息,她早该忘了那双眼睛了。她还会生出怀疑,怀疑自己那天晚上是不是看花了眼,自己吓自己。 她从小到大都没见到鬼,没碰到过怪事。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 张鑫茜吸了吸鼻子,站起身,理了理衣服。 她没上厕所,却是按了冲水的按钮,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洗手间里只有她一人。
她洗了手,照了照镜子,掏出化妆包,给自己补妆。 她将黑眼圈掩盖起来,补了腮红,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苍白。还有口红。她的嘴唇上也没有血色。 做完这些,她才走出了洗手间。 她这时候才想起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那个黎云…… “黎某”…… 张鑫茜停下步伐,高跟鞋的走路声戛然而止。 她又觉得不舒服了。 这次相亲大概要告吹了。 她其实挺喜欢那个黎云的。人长相端正,性格温和,工作也不错……上次见面,她就很满意,她看得出,对方也很满意自己。只可惜,正好碰到了这种事情。 这大概是一种厄运。 见到那种东西,不受伤,也会倒霉吧。 张鑫茜这样想着,心情抑郁。 她走出了走廊,看了眼原本的座位。 黎云没有走,还坐在那里,还正望着自己。 张鑫茜略感惊讶,转念,更觉得可惜了。 她朝黎云走了过去,摆出了充满歉意的态度。 “我查到这附近有一条银杏路,听说景观很好。”黎云率先开口,阻止了张鑫茜的道歉,“你想要去走走吗?” 张鑫茜内心一阵感动,看着黎云温柔的表情,点头答应下来。 或许,可以再试试。 张鑫茜这么想着,和黎云一起离开了饭店。 那条银杏路就在饭店附近,是一条步行街,算是这附近有名的景点。道路两旁是一棵棵漂亮的银杏树,树枝上满满金色的小叶片在路灯的照射下好似在发光。地上黄澄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 张鑫茜和黎云并肩而行,感受着夜风拂面的清爽,鼻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黎云尴尬地说道:“那个,银杏树有点臭……” “嗯,可能是果子的味道。”张鑫茜笑起来。 黎云摸摸头,跟着傻笑。 张鑫茜的心情好了不少,黎云松了口气,想着不枉自己先前查了半天的周边资讯。 他和张鑫茜踩着银杏叶走了一路,到了路尽头。 步行街的宁静被都市不夜城的喧嚣打破。 黎云露出遗憾之色。 张鑫茜扑哧一笑。 黎云不解地看着张鑫茜。 “谢谢你。我本来心情不太好……谢谢你。”张鑫茜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想让这个自己有好感的相亲对象误会自己是疯子。 “看到眼睛”、“有人死了”这种话题,实在不适合放在第二次约会中。 “我这边打车回去吧。你也早点回去,早点休息。”张鑫茜说道。 “要不,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就是要走回去拿车……”黎云试探道。 “我想先回去了。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张鑫茜说道。 她怕待会儿她会忍不住将心中的恐惧吐露出来,吓到对方。 黎云有些遗憾,但没有再强求。 他陪着张鑫茜等到了出租,看着出租车远去,才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 没有张鑫茜陪伴,他加快了脚步。 银杏路上没有其他行人,黎云一个大男人倒也不会因此觉得害怕。他只是有些奇怪,这个所谓的著名景点好像名不副实。也有可能,是只有他这个傻瓜选择在这个时节走这条路。 银杏的臭味可一点儿都不浪漫。 这味道……如同放置了很久的腐肉,让人恶心。 啪叽! 黎云脚下一滑,险些扑到在地。 他转身看向之前踩到的叶片。 金黄的叶子下,露出了一团棕黄色的羽毛。 沾着血的羽毛。 第11章 小鸟(5) 黎云没有逃走,他鬼使神差地靠了过去,在小鸟的尸体边上蹲下。他伸手揭开了盖在小鸟身上的落叶,看清楚了小鸟的模样。 应该说,他看清了小鸟的死状。 它的身体上沾了血迹,整体完好,只有一颗脑袋不知所踪,独留下一块被鲜血包裹的肉疙瘩。如同有人用锤子猛砸过它的脑袋,将它的脑袋都砸得变形,砸入了身体;又如同…… 黎云站起身,手中沾血的落叶飘到地上。 他慢慢后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鸟的尸体。 他想起了一周前发生的那几件事情。 清晨听到的巨响、在车上听到的巨响、办公室里的巨响,还有……那只头顶沾着血的小鸟。 地上的尸体,就好像小鸟撞到了头,将自己的头撞成那样。 该是怎样的飞行速度,才会让脑袋变成那样? 还是说,它撞了无数次?一次、又一次……仿佛不知道疼痛? 黎云看向了周围。 他在周围没有看到血迹。 小鸟就躺在银杏路的中间,两旁的树木都相距甚远。 它像从空中掉下来的……像是被人故意摆在了那里。 故意,让他发现。 黎云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小鸟的身体并没有腐烂。可能内脏已经腐烂了…… 黎云捂住了口鼻,立刻转身,撒腿飞奔起来。 他一路奔回到了停车场,上了车,迅速关紧了车门,打开了车内空调。 冷风吹来,让他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他喘着粗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可能是碰到了某些……某些自然科学中常见的事情。 不是有一种老鼠会集体跳崖自杀吗?还有冲上岸、搁浅而死的鲸鱼群……对!就是这样!说不定那种棕黄色的小鸟也有那种习性。它们集体迁徙,当中有一部分到处自杀。 就是这样…… 黎云说服了自己。 至少,他现在不觉得恐慌了。他还是有些慌张,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慌张。 他感到不自在。他将之归结为刚看到尸体、闻到了臭味的缘故。 他没有想要上网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种小鸟,有着这么一种糟糕的习性。 黎云发动汽车,驶出了停车场。 他要回家,赶紧回家。洗个澡,上床睡觉。睡一觉醒来,新的一天到来,他就该忘记小鸟的事情。 他该想想张鑫茜。张鑫茜可能是遇到了麻烦,又难以启齿。或许是被前男友纠缠,所以不好说。也可能是她生病了,她家人生病了……或者,是她工作上的事情?她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公司规模很小,老板家里有个要高考的女儿。可能就是工作上的事情。那样的小公司,说关就关了,都不一定是因为经营不善,可能是老板不想开公司了……人家有个有高考的女儿,说不定就想着送女儿出国读书,全家移民呢?国内的公司当然要关掉了。 黎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 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在刻意回避小鸟的事情。 他发散思维,让意识不要注意到记忆中的那些小鸟。 车子开到了他居住的小区附近。 上下班进出的那道门已经锁上了,他需要绕一圈,从正门进入小区。
街上没有人。路两边都是小区的围墙。没有店铺,也没有小区门,这里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经过。 黎云稍微加快了一点速度。 在前头路口右拐,就能看到小区正门了。 一道黑影划过了夜空,经过路灯下方,在柏油马路上投下一道影子。 嘭! 呲—— 黎云猛踩刹车,身体因为惯性前冲。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的时候,就看到挡风玻璃上的一只小鸟。 一只,小鸟的,尸体。 它的脑袋粉碎,变成了炸开在挡风玻璃上的血花;双翅张开,几乎遮住了黎云的视线;两只小爪子还在抽搐,但没有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黎云后知后觉发出了一声尖叫。 他那尖细的叫声和搞笑视频中的尖叫差不多,他自己却没有发觉。 他赶忙打开了雨刷。 雨刷抬起来,糊开了玻璃上的血迹。小鸟稍稍被推动,那模样像是活了过来,翅膀微颤,想要飞走。 黎云再次发出叫喊。这次不是尖叫,而意义不明的古怪哭声。 他看着血红色的挡风玻璃,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鸟翅之下。 他匆忙打开了车门,跳下了车,没有拔下车钥匙,也不敢看挡风玻璃上的小鸟。 他头也不回地朝后跑。 他找到了小区的一道侧门。狭窄的人行通道七扭八绕,需要转一圈才能通过铁门。 黎云是扶着拉杆过去的。 他跑不动了,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地摆动双臂,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不愿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却是没有办法再刻意遗忘自己亲眼所见的尸体。 他再不愿承认,也已经注意到了异常。 这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异常。 他遇到事情了。 可他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他过去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一周之前,他也是老老实实上班。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倒霉地遇上死人、死鬼,他身边都没人出事。仔细回忆一番,他上一次参加葬礼还是在五六岁的时候,参加他爷爷的葬礼。其他长辈都在他生前去世了,他见都没见过,只在每年清明祭扫的时候,看看他们墓碑上的黑白照。而且每年清明他都有扫墓,有祭拜啊! 黎云绞尽脑汁地思考。 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这样不知缘由地就碰到怪事,也实在是令人恐惧。 他更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事情。 还有他的车…… 黎云停下脚步,想起了被他扔在路上的汽车。 车门还开着,车钥匙还插在那里。 鸟的尸体也在…… 应该没人会开走那样一辆车吧。那一玻璃的血…… 黎云干呕了一声,捂着胃,难受地想要躺下来。 他扶住了身边的一棵树。 小区中的绿化很不错,有不少绿化带,还有成片的植物。 夏天的时候能听到虫鸣声,其他时候…… 叽叽—— 黎云听到头顶上的鸟鸣。 他打了个激灵,抬起了头。 树梢上,一只灰褐色的小鸟立在那里,低着小脑袋,正望着自己。 第12章 小鸟(6) 夜已深,黎云站着的地方没有安装路灯,他扶着的那棵树枝叶茂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看到三米高位置上,小鸟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他甚至不该一眼就找到藏在树叶中的灰褐色小鸟。但他就是一抬头立即发现了那只小鸟,就是直觉那只小鸟在看着自己。 黎云想起了挡风玻璃上的小鸟尸体。 他记起来自己那一眼看到的小鸟身体是白色的。它腹部的羽毛是白色的,展开的翅膀内侧也是一种灰白色。那只鸟体型也很大。这可能是因为它身体摊开撞在玻璃上,才显得很大。 它不是那种棕黄色的小鸟,也不是眼前这只灰褐色的小鸟。 它们不是同一种鸟。 黎云越发惊恐起来。 他像是个在山区景点碰到猛兽的游客,毫无心理准备,现在只能恐惧地盯着那只不过他一掌大小的鸟。 他慢慢后退,动作和先前在银杏路上的举动相同。银杏路上那只是尸体,眼前的是活的。但它们好像都会冲过来,对他发动攻击。 叽叽。 树上的小鸟又叫了两声。 随着黎云的后退,它的身影彻底被树叶掩盖。 黎云仍旧觉得不安。他对自己目前身处的空旷环境感到不安。没有房屋遮挡,没有玻璃挡在眼前,他随时有可能被小鸟撞上。 它们或许就是抱着这种目的冲向他的。它们冲着他来,却被玻璃阻挡。 黎云一想到此,更觉得害怕。 他又奔跑了起来,这次一路飞奔,不带停歇,直接就冲到了家。 他进入居民楼的时候,还不能安心。一直到上了楼,进了家门,他依旧感到不自在。 他看到了室内的月光。 黎云一个箭步冲到了阳台上,拉起了窗帘。没有停步,他跑进卧室,将卧室的窗帘也给拉上。 室内没有变成全黑的环境。 厨房里还有一扇窗户,但那里没有窗帘。厕所有一扇透气窗,装了磨砂玻璃,也没有装窗帘。 黎云干脆将两间房的房门都给关上。 室内的亮度又暗了几分。 黎云仍然没找到安全感。那一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的巨响好似回荡在耳边。 他有些烦躁地想到,那些小鸟知道他住在哪儿。 这想法太过荒诞。 可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他的思路被打开了。 他绝对没有残害过小动物。这不是“大象的复仇”那种故事。他最近也没有参加过葬礼,没有见过死人。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就遇到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前世作奸犯科、今生遭到报应这种让人无奈的答案,那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被人给算计了。 不是扎小人那种巫术,可能就是某种化学制剂……猫薄荷会让猫疯狂,也许就有一种气味会让鸟疯狂。有人故意算计他,给他身上洒了什么东西…… 这样一想,黎云就气愤起来。 他的不安减少了几分。 他想着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做个检查。 不,可能要去质检所……不不,还是找个媒体报道一下。他的车就在那里,鸟的尸体还在玻璃上。他要找个专家,研究鸟类的专家。他不认识这样的人,但通过一些新闻媒体应该能找到。 黎云这样思考了一阵,顺势就想到了那个幕后黑手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也未必是要杀他,可能就是捉弄他,故意恶心他。这样一想,嫌疑人就变得多了起来:平日里发生过争执的同事、小区里每天碰到的邻居、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合作方工作人员、送货的快递、送外卖的小哥……这世界上可是有不少品行不端的人,他们不会杀人放火,他们只是在某些事情上道德败坏,没事找事……
黎云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是的!就是这样! 黎云呼了口气,精神放松了下来。 他想要打开灯,洗漱、睡觉。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还有一道月光射入室内。 黎云身前出现了自己的影子。 而这影子上,立了一只黑色的小鸟。它黑得发亮的小眼睛正注视着黎云。 黎云惊骇地瞪着眼前的小鸟。 他不知道这只鸟是哪来的,先前居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还想了那么多,给这一系列的事情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解释和解决方案,现在却是全给打破了。 月光消失,又出现。 他背后的窗帘在风中飘舞,发出轻微的声响。 黎云后退了一步。 那只小鸟跟随黎云的脚步,往前一小跳。 黎云再次后退。 小鸟又往前跳了一步,紧追着黎云,又不会过于逼近。 它那么小,可能就是一只刚离开鸟窝的乌鸦。 在黎云眼中,这小东西却是一只恐怖的恶魔。 他不断后退着,撞到了沙发,就沿着沙发继续后退。 那只小鸟飞到了茶几上,和黎云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了。 黎云慌忙地加快脚步,嘴里怪叫着,一脚踏空,身体踉跄了一下。他没摔倒。他只是从客厅到了阳台,脚下的木地板变成了瓷砖。 背后的窗帘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黎云这才意识到阳台的窗户竟然开着。 他拉窗帘的时候,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可以将小鸟从窗户赶出去。 只是一只小鸟……只是一只小鸟…… 和苍蝇、蚊子没什么不同,就是大了一些。 他只要将窗帘拉开,将窗户彻也底拉开,空间大一些,方便小鸟飞出去,再赶走它…… 黎云一边盯着跟到阳台上来的小鸟,一边拉开窗帘。 他扭头瞄了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居民楼。 如此清晰。 如此的毫无阻隔。 窗户不见了。 黎云惊愕地看着消失的窗户。 他家阳台那一整面的无框落地窗都不见了。 他就站在阳台边上…… 啪嗒啪嗒! 小鸟冲着他飞来。 黎云大叫一声,身体已经后仰。 他朝后倒了下去。 他手中还拽着窗帘。 黎云的重量让窗帘直接被扯下,跟着他一起往下坠落。 追着黎云飞出阳台的小鸟直接飞向了天空。 嘭。 黎云坠落到地面,他的叫声被掐断。窗帘展开,直接覆盖住了黎云的身体,罩在地上。 听到叫声探头来看的邻居没有看到黎云,只看到了地上的窗帘。 早上,才有晨起锻炼的居民发现了异常。 窗帘被撩开,露出了黎云的尸体。 他脸上残留着惊恐的神情。他的身下,是一地碎玻璃。玻璃碎渣构成了一双翅膀的形状,又被黎云的鲜血染红,显得无比诡异。 ※※※※※ 零时新闻:【#男子深夜死亡#死亡方式疑似行为艺术】据邻居供述,昨晚男子家中传出玻璃敲击声,敲击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早晨,小区居民在现场发现被布盖住的男子尸体,及男子尸体下用碎玻璃摆出的翅膀造型。警方正在对事情经过进行调查,初步判断男子系坠楼死亡,尚未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第13章 手机的光(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英俊潇洒的怪谈君,我想投稿一张照片。 ———— 【英俊潇洒的怪谈君,我昨天晚上拍了一张照片,想投稿给你。[害羞] 【很吓人哦~你可别被吓到~[污][污]】 【确 定 要 看 吗 ? 准 备 好 了 吗 ? 往 下 拉 ~ [图片]】 ———— 桂花酒2411:【卧槽吓死了!!!】 白羊座10月运程:【我不该往下拉的[泪][泪]】 TrrrrrE:【我晚上也看到过!妈蛋超吓人的!】 深情爱着你_才怪:【那个张先生怎么今天不来了?[doge]】 ——月亮代表我的肾:【看你楼下】 广场上的张先生:【Po主拍照技术不错。】 ※※※※※ 李阿姨今年七十七岁,她老伴比她大三岁,今年虚岁八十。他们两人都身体健康,头脑灵活。 两个人住的房子是她年轻时候的单位分房,之后被他们夫妻买下了产权。七、八年前,他们这一块被纳入了市政改建项目,装了屋顶,粉刷了墙面,重新铺设管道,还安装了电梯,改造了小区里绿化。他们的居住环境很好,周围邻居都是老熟人,再加上社区里组织的各种活动,晚年生活可谓是舒适惬意。 李阿姨有三个子女,一男两女,早就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都很孝顺,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她和她老伴。大儿子和二女儿住得最近,时不时还会送些家里烧的菜、买的东西过来。小女儿住在城市另一个区,但一有空也会过来。 三个子女又生了五个孩子。李阿姨那对双胞胎的孙子和孙女前两年刚结婚,工作稳定,婚姻幸福。另外三个外孙、外孙女不是在读高中,就是在读大学,成绩都很好。 用小区里老邻居的话来说,她和她老伴这辈子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用担心晚年生活,不用担心子孙的小日子,可以安心养老了。 今天是李阿姨老伴的生日。他们家没有办宴席,就简单在小区附近的饭店里吃了饭。八十大寿,是个重要的事情。只是她家那个老头子总说不愿意麻烦小辈,不愿意兴师动众,不同意办寿宴。 吃饭期间,他们一家子将寿星公批斗了一番,总算让他改了主意。 “那就明年办大寿。就在那边福荣楼订一个厅,我们家里面那些亲戚,还有爷爷你的老同事、老邻居都请来。”孙子、孙媳妇揽下了大部分的活计,准备到时候热闹一番。 一切说好,他们才从饭店里出来。儿子开车将他们夫妻送回了家。 “李阿姨,李叔!哟,儿子带你们出去玩了呀。” 一下车,李阿姨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居委会小陈。 李阿姨笑盈盈的,状似不经意,却是提高了嗓门说道:“刚吃饭回来。你李叔过生日呢!八十岁!” “哇!”小陈夸张地惊呼了一声,马上收敛了表情,严肃道,“八十大寿啊!李阿姨你们怎么之前都不说的啊!恭喜啊李叔。这真是的……我这才知道。”
“他老古板,还不要做寿呢。今天孙子孙女他们都发话了,明年办八十大寿。算实岁。”李阿姨埋怨道,“我们家以前都做虚岁的,谁做实岁的啊?都是他这老东西,总是搞事情。” 李叔看了眼自己的老伴,没吭声,跟儿子关照了一句,让他回家开车小心。 “爸、妈,你们早点休息啊!”儿子嚷嚷了一句。 李阿姨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叔看着儿子,“不用管你妈。你回去吧。早点回去。” 儿子点头,倒了车,将手伸出窗外挥了挥,才驾驶着车子离开了。 李阿姨谈兴正浓,跟着小陈一块儿去了居委会。 李叔背着手,慢吞吞进了楼。 一回到家,他就换下了大女儿买的新衣服,穿着小女儿以前给买的睡衣,在书房里身姿笔挺地坐好。他戴上了自己老花镜,打开了当初带外孙时候,给外孙买的儿童台灯,拿出了外孙没用完的笔记本和铅笔,在本子上写下了“八十大寿邀请名单”几个字。 这一行标题写完,他就陷入了沉思。 他那些老同学、老战友、老同事,还有每天见面的老邻居,人太多了。有的关系不好,有的相处愉快;处得好的里面,有些这两年还有联系,有些多年不曾再见面;多年没碰面的里头,有人能找得到,有人当初压根就没留联系方式…… 他得好好想想,要请谁,不请谁。 这么一想,还没等李叔写下一个名字,李阿姨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你怎么还不睡啊?做什么功课呢?”李阿姨从书房门口经过,随口问道。她不等李叔回答,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起来:“我跟小陈说了好了啊。你明年大寿,要请她去。人家一直关心我们,有什么事都想到我们,不能不请。我们真要有什么事情,儿子女儿都不一定能马上赶过来,说不准得靠着小陈帮忙。我明天要上唱戏班,你记得的吧?我早上给你做好饭,你中午自己吃。我下午再回来。” 李叔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老伴叽里呱啦一通话,将他的思路都给打断了。 李阿姨进了洗手间,总算是安静了一会儿。她出来,站在书房门口,问道:“我刚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啊?你应个声啊。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听没听进去。你这耳背的老头子,到时候又怪我没跟你说。”她说着,走到了李叔身后,“你写什么呢?” 李叔在那一行标题下点了点,“你说请小陈,我听到了。她叫陈什么?” 李叔的手指头下只有一个“陈”字。 李阿姨一看那端正的字迹,有些无奈地问道:“你这做什么呢?” “写名单啊。写好了,一个个打电话。还要跟孙子说一声。他订饭店,人数得知道吧?还有请人家吃饭,得提前请吧。”李叔瞥了眼李阿姨,“你做事就是没个章程。” “我怎么没章程了?”李阿姨不服气,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我都记在这里面。” 李阿姨的手机是个iPhone。这原本是她外孙女的手机。她外孙女换了新手机,就将这旧手机送给了她。她六年前还在用女儿给买的老人机,后来孙子给她买了部华为,她学会用各种APP了,一个月前又换了外孙女淘汰下来的这台手机。 第14章 手机的光(2) 用李阿姨的话来说,“老太太怎么了?老太太不能用苹果机了啊?我知道那是苹果机啊!新闻里看到的啊。每年出一台新的,你们这些小年轻排着队地买。我什么不知道啊?我还知道苹果肌呢!我又不是你们外公那个老土鳖。” 当时什么话都没说的李叔就这样躺枪了。 他看了眼老伴,没说话。 结婚六十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再说,他的确不知道什么苹果机,也不知道苹果肌。他看着外孙女笑得前仰后合,女儿、女婿也乐不可支,并没有跟着笑。过了几天,外孙女来看他们,就把那个爱疯给了老伴。老伴喜滋滋了好几天,到处带着,时不时就拿出来按两下。 李叔看见这爱疯就烦,挥手将李阿姨的手推开。 “我问你她叫什么呢。” “陈珺英。” “她一个女的叫俊英?” “陈珺英,这个珺英。”李阿姨将iphone的日程表打开。在明年李叔生日那天,写着“陈珺英”这个名字。 李叔侧头看了一眼,“你把人名字写在当天,准备那天一早去叫人家啊?” “你这土鳖,这个可以弄提前闹铃。看到没,提前会闹铃。”李阿姨给李叔科普。 李叔懒得看,再次挥挥手,自己在那份名单上添上“珺英”两个字。 李阿姨哼了一声,“我睡觉了啊。” 李叔头也没抬。 他一晚上列好了名单,花了不少时间,早上就睡过了头。 起床吃了冷掉的包子,他精神十足地准备照着名单挨个打电话联系。 名单上第一位的陈珺英不用他联系,被他在名字后面打了个“x”。 他头一个联系的是他小学同学,也是他的战友和同事。他人生的大半时间里,都和自己老伴朝夕相处,但要说认识的最久的,除了他爹妈,就是这位同学了。退休之后,两人的联系才逐渐减少。没了工作日的固定见面时间,平日里要特地聚会,实在是不容易。年纪大了之后,就更难了。何况,江龙昌腿脚不好,能出来的机会不多。他写名单的时候,没在第一个写下江龙昌,就是怕叫人来吃饭,反倒是给人添麻烦。不过,思考了一夜,他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 李叔戴着老花镜,翻着泛黄的电话本,一眼就看到了江龙昌这个名字。这名字就记在第一页上,笔迹是他年轻时候的笔迹。那时候他力气大,写个字都能戳穿纸张。这坏习惯到他退休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没了。 李叔按照名字后头记录的数字,按下了电话上的按键。 号码拨出去,嘟嘟响了两声,就响起了人工语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李叔有些不解。 他听着自己听不懂的外国话,将小本子上的号码念了一遍。 挂上听筒,再拿起,他又重新拨了一遍号码。 这一次,他拨得很慢,每一次按键,都要对照本子上的记录,还要念出数字。 八个数字按完,电话中又传出了语音提示。 还是空号。 李叔有些搞不明白了。 他“咦”了一声,将电话本反复看了几遍。江龙昌的电话就这一个,没改过。他今年过年的时候还打过电话,给他拜过年呢。 李阿姨这时候正好从厨房出来,也没看李叔,就交代了一句,“我去唱戏了啊。汤在炉子上烧着呢,你看着点。” “哎哎,你等等。”李叔忙叫住了她。 “做什么啊?”李阿姨回过头,看到李叔手里的小本子和鼻梁上的老花镜,问道,“你给谁打电话呢?他们都上班呢。你有事,我给他们发个消息,让他们晚上打电话来。”她说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李叔挥手将那个爱疯给推开,“不是找他们。我给老龙打电话呢。不是要请客吗?这电话怎么变成空号了啊?” 他郁闷地说着,将电话本递给老伴看。 “我打个看看。”李阿姨拿过了小本子,用她的iphone播出了号码,还开了免提给李叔听。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手机中传出了相同的提示音。 “号码没了。老龙搬家了啊?”李阿姨惊讶地说道。 “没有。他搬家换电话,肯定得告诉我啊。”李叔肯定地说道。 李阿姨上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叔郁闷了,像个小孩子一般重复道:“他肯定会告诉我的。” “那电话怎么没了?他有手机吗?” “没有。” “哦……”李阿姨再次上下扫视李叔。 李叔也没手机。 他以前有手机,退休之后常年在家,用不上手机,那部手机也就不知道被他扔哪儿去了。手机对李叔来说就是个随身电话。 虽是多年夫妻,但李阿姨一个能用iphone的老太太,在这方面当然和李叔不是一路人。李叔的莫逆之交也一块儿被李阿姨划入了鄙视名单里面。 李叔没好气地说道:“去唱戏吧你。我待会儿再打打看。” “空号你打什么啊?我给他女儿打个电话吧。”李阿姨看李叔拉长了一张脸,主动为他排忧解难。 “你还有他女儿的电话?”李叔瞪大了眼睛。 “你们上次那个老战友聚会,我不是一起去了吗?老龙女儿送他去的,我们就讲了两句。那时候就留了个手机号码。”李阿姨打开了微信。 “那都多少年了?你手机不是也换过了吗?” “手机换了,卡又没换。哎,跟你这老土鳖说不清楚。”李阿姨找到了江龙昌女儿的名字。 “你们平时有联系啊?” “没有。” “人家记得你这号码吗?”李叔想到了最近盛行的诈骗电话。儿子女儿都提醒他们不要『乱』接陌生电话。 “怎么不记得啊?去年还加了微信呢。” 李叔闭嘴了。他常听老伴和儿女提到“微信”,只知道那是个手机里面的东西,跟电话差不多,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 李阿姨不太会打字,手写字输入也慢。她喜欢用这个视频通话。 “老龙那个女儿退休了吧?” “还没呢。” “哦。那我不打电话了,别打扰到人家工作。”李阿姨打开了输入法,一笔一划地写字。 李叔看了两眼,“你这字写得太难看了。” “要什么好看啊?手机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就行了。”李阿姨翻了个白眼。 她没有李叔那一手刚劲有力的字迹,但手机并不介意她写得丑,识别的速度杠杠的。 一条消息发出去后,李阿姨将手机一收,“她回我了,我再跟你讲。我去上课了。” 李叔点点头,又对照着他那个名单,翻起了电话本。 李阿姨看都没看一眼,穿着一身精神的老年人爆款,挺胸抬头地出了门。 隔了一扇门,还能听到她等电梯时,开嗓的练习声。 第15章 手机的光(3) 李阿姨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老伴正在咕咚咕咚喝水。她随口问了句“你电话都打好了?”,从老伴身边经过。 一阵冷风吹来,让李阿姨抖了抖。 “嘶——你把窗开那么大干嘛?你当自己小年轻啊?入秋了还吹穿堂风……”她快走了两步,赶忙将厨房里的窗户关了。 一个转身,李阿姨看到了煤气灶上的汤锅。 不锈钢汤锅的底盘都是黑色的,和她出门之前截然不同。 “怎么回事?”李阿姨的声音立刻变得尖锐起来。她一伸手就将锅盖打开,看到了漆黑的锅底。 “汤盛出来了。我待会儿去买个新的。”李叔放下大茶杯,闷闷地说道。 “你这老东西!我就让你看着点!你中午吃饭知道把汤盛出来,不知道把火关掉啊?这都要我教你的啊?老糊涂了啊你!”李阿姨怒骂起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她一甩手,将锅盖盖了回去,发出一声脆响。她嘴上不停,还在问着:“汤呢?你盛哪里了啊?用的是不是那个大汤碗啊?汤碗放在这里的你知道吗?你别给我用好几个小碗……” “冰箱里……” 李阿姨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到冰箱前,拉开了冰箱门。 冷气扑面而来,同时扑过来的还有一股焦味。 李阿姨黑着一张脸,将大汤碗端出来。不用打开盖子,玻璃材质的碗身直接让李阿姨看到了里头黑乎乎的食材,和她预想中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是整个锅子都烧焦了,她老伴才将里头的东西盛出来啊! 这得多缺心眼啊! “都烧成这样你还装起来?你这老头子……”李阿姨呼了口气,将碗重重放到了桌上。 她这一肚子火,不知道该怎么发出来。 “这东西盛出来给谁吃啊?你吃啊?你中午饭吃了没?”李阿姨一边骂着,一边收拾烂摊子。 李叔在旁边默默摇头。李阿姨先前没看他,这会儿转过头来,瞪眼看过来,他就又摇了摇头。 “你一天都在打电话啊?算我求求你了哦。你一把年纪了,中午饭不吃,你不知道饿的啊?你饿死了就算了,别到时候胃不舒服,喊着我送你去医院。”李阿姨喋喋不休地说着,打开了电饭煲。 米饭整整齐齐地铺在锅内,还有点儿余温。 “你把冰箱里酱菜拿出来吧。”李阿姨指挥道。 “我吃点饼干算了。待会儿就吃晚饭了。” “行行行,随便你这老头子。”李阿姨没好气地关掉了电饭煲,回头去收拾汤碗了。 “老龙女儿给你打电话了没?”李叔站在厨房门口,没走。 李阿姨倒掉了汤碗里的黑疙瘩,将碗放到水池内。 “没呢。还没到下班的点呢。你急什么啊?又不是给你奔丧,要赶紧通知人家。你昨天刚过完生日,再办大寿要明年呢。”李阿姨不客气地说道。 “哎,别瞎说。你这老太婆,老是这样。”李叔板下脸。 “去吃你的饼干去。”李阿姨头都没抬地啐了一口,打开了水龙头,洗起了碗。 水声哗啦啦的。 李叔听着厨房里熟悉的响动声,去客厅找饼干了。 厨房里很快又传出了戏曲声。在凄婉的配乐下,女子清亮的声线唱出了一种哀怨离愁的味道。
李叔也是个听戏的人,不禁跟着那声音摇头晃脑。 下一秒,李阿姨的声音响起来,盖过了那个好听的女声。 李叔顿时吃不下饼干了。 他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跑进了厨房。 “哎哎哎,别唱了,你唱得难听死了。”李叔赶紧喊道。 李阿姨正在洗菜,闻言停了停。 她口袋里还在传出戏曲声。 “人家唱得多好听。你听听就得了。”李叔教育道。 “我这是刚学。这才上了三堂课。明年我们班就要汇报演出,去区里面参加比赛了。”李阿姨哼了一声,将洗干净的绿叶菜放到了砧板上。 她一边切菜,一边跟着唱,切菜的节奏、唱的节奏和那戏曲的节奏都对不上。 李叔又想要喊停,就听到戏曲声先一步停了。 音乐声从李阿姨的口袋中传出来,还伴随着嗡嗡嗡的震动声。 “怎么不放了?”李叔问道。 “有电话打进来了。”李阿姨放下菜刀,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谁的电话?儿子还是闺女啊?”李叔问道。 “是老龙的女儿。”李阿姨看了眼手机屏幕,只说了一句,就接起了电话,“哎,小江啊!我是李阿姨,对对,就是你爸爸那个老同学的老婆。是啊是啊,小时候你到我们家来玩过的。你那时候……” 李阿姨眉开眼笑,声音昂扬。 李叔有点儿着急,在旁边小声提醒,“问问她爸怎么电话打不通啊?你问问她啊。” 李阿姨翻了个白眼,表情忽的就僵在了脸上。 “让你问问,你做什么……” “什么?!”李阿姨忽然一个高八度,嘴巴长得老大。 李叔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你别老是一惊一乍的……”他埋怨了一句,见李阿姨根本没听进去,只得叹气。 “真的?啊……这个我们都没听说……没事没事,不用的。你照顾好那边的事情就行了。我跟老头子说一声……这怎么会的啊?……是吗?哦……是啊,嗯……你别太伤心了。你照顾好你自己。嗯。嗯嗯……行。那就这样吧。啊……嗯。”李阿姨收起了她高亢的嗓音,低低说了一阵,才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断,那个唱戏声有飘扬出来,正好是一段哭戏。 李阿姨按了下屏幕,将嘤嘤的哭声关掉了。 “怎么了这是?”李叔不安地问道。 李阿姨抓着手机,按在胸口,表情复杂地看着李叔。 “有什么事情你说啊?是不是老龙……”李叔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之前就腿不好,受过伤的。是不是腿……” “老头子,你坐下,你坐下我跟你说。”李阿姨抓着李叔的手臂,拉着他到了客厅。 “我坐下了,你可以说了吧?”李叔在沙发上坐好了,双手扶着膝盖,一张脸紧绷着,目不转睛看着李阿姨。 “老龙他……前几个月,走了……”李阿姨难过地说道。 第16章 手机的光(4) 李叔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他走了……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去医院抢救了半个月,还是走了……”李阿姨握住了李叔的手。 “怎么就……都没人告诉我们……他……”李叔有些不知所措,但不过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呢……” 李阿姨叹气,拍拍李叔的手背。 “他女儿也不跟我们打个电话。丧事都办好了?落葬了?单位都没人通知过我。”李叔问道 “没通知。都没通知。在外地出事的。她女儿带着他在外地呢。他那条腿不是不好吗?他女儿就想带他泡泡温泉,冬天能舒服一点……”李阿姨眼圈发红。 李叔沉默了一会儿,“墓在哪儿呢?我总要去看一眼。” “行,我先给儿子打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到时候去拜一拜。”李阿姨立刻拿出了手机,“他也该磕个头。他那时候读高中,老龙帮他找了那个纪老师。要不是那个老师给他补课,还不知道怎样呢……” 电话打通,李阿姨就对着儿子说起来。 李叔没有听母子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他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名单和电话本。 那名单上,整齐的名字后一个叉、一排对号、一些空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被划掉的名字。 李阿姨不知道何时打完了电话,顺着李叔的视线,看到了茶几上的名单。 “这两个怎么了?”李阿姨不安地问道。 “也没了……”李叔怅然地回答。 李阿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去做饭吧。”李叔主动说道。 “老头子……”李阿姨欲言又止。 “我没事,你做饭去吧。跟儿子说好了吧?”李叔问道。 “嗯,说好了。他这周末就有空。他明天会过来看看……” “看什么呀。我没事。我……唉……其实也差不多了。我们那时候几个人,就老龙和我活得最长了。那个二毛子,在老大出生前就走了,肺癌。还有一个大毛。你不是老问为什么他叫二毛子吗?我们那时候一起玩的还有个大毛。最早就我、大龙、还有大毛……大毛小学毕业没多久,就走了……后来进了厂子才认识了二毛子……二毛子就没上学,上的扫盲班,顶多就是高小的水平。放后来,他要吃没文化的亏。当年还好,跟着师傅学了点本事。大毛也是生病,不知道什么病,都吐血了,医生一会儿说是肺病,一会儿又说是心脏不好……”李叔说着说着,就叹息起来。 “这两个怎么走的?”李阿姨指着名单问道,“这两个名字我好像都没见过。” “是我以前厂子里的同事。退休之后,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吗?他们电话都留了一个。前两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不是还打电话来拜年吗?” “你过年的时候多少电话啊。比你儿子女儿都忙。大领导——”李阿姨还想要说什么,却是硬生生忍住了。 李叔好像因为李阿姨这随口的几句话,恢复了几分精神,如往常那样教育李阿姨,“什么大领导。这是我那时候做人好,人家都记着。” “记着不给你报丧啊?”李阿姨这次没忍住,脱口而出。 李叔梗着脖子,“我们的交情是我们老一辈的交情,他们儿子女儿怎么知道啊?他们还能提前给我报丧啊?” “还事后给你托梦呢!”李阿姨发挥了平时快人快语的本色,毫无忌讳地说道。 “瞎说什么呢!”李叔一副懒得理李阿姨的语气,拿起了名单和笔,将江龙昌的名字给划去。
那一条直线划得特别规整。 看着李叔放下纸笔,李阿姨说道:“你们这些老头子,都落伍了。都把人记在本子上,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字都看不清了。儿子女儿能通知你们就怪了。”她将手机凑到了李叔面前,“你看我这样,到时候让儿子女儿用我的微信群发一下消息,谁都不漏掉。” “你别胡说八道!”李叔加重了语气,训斥一句。 “不跟你说了。我烧菜去了。” “你把老龙闺女的电话给我,我得跟她说两句。”李叔喊住了起身的李阿姨。 “我就留了她微信。你有手机吗?你会用微信不?” “她刚才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那是用微信打电话。” “还不是打电话?” “用的不是电话号码。跟你这老土鳖讲不清楚。我给你拨过去,你跟她说吧。”李阿姨点开了微信。 手机里响了一会儿提示音,就拨通了。 李阿姨和小江简单讲了两句,就将手机交给了眼巴巴看着的李叔,自己跑去烧菜了。 等李阿姨烧完了两菜一汤,准备好晚饭,李叔还没打完电话。 “行了啊你。人家家里要吃饭的呢。”李阿姨说道。 李叔点点头,“……嗯。好的好的。你给你李阿姨说……好好。我挂了。” 他放下手机,看着屏幕界面,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李阿姨直接从他手中拿过了自己的iPhone,“不是给我说吗?怎么就挂了?” “她说发给你。她怎么发给你?”李叔问道。 李阿姨的手机响了一下铃。 “发来了。地址啊。”李阿姨将小江发来的墓地地址给李叔看。 李叔眯起眼睛,用自己的老花眼看了没两秒,都没看清,手机就让李阿姨收了回去。 “哎哎!” “别哎了。你看了又怎样啊?到时候还不是儿子带我们过去。儿子来了给儿子看就行了。你快吃晚饭。”李阿姨很是直接地说道。 李叔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跟着李阿姨去了饭厅。 老两口吃完饭,李阿姨如往常一样,关照李叔将碗洗了。这次她多说了一句,让李叔记得把那口锅子给扔了。 李阿姨好似已经忘记了江龙昌的死,坐在沙发上,听着新闻节目,看着手机。她的手指不断在屏幕上划动,屏幕上的小动物被她一组组消掉。 李叔也没有伤感多久。他就是有些难过。洗碗的时候想着这事情,倒垃圾的时候也想着这事情,在将那口锅底都烧黑的锅子扔掉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事情。 他和李阿姨都是身体很硬朗的人,一点儿都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他们也生过病、受过伤,但都不是大问题。刚退休的时候,他们两个还讨论过接下来要做点什么,要去旅游,要到哪儿哪儿去玩,讨论到了什么时候死亡,该在哪儿买墓地。墓地到现在都没买。旅游的计划当然也一件都没成。这一眨眼,他就八十了。好像前不久他才退休,前不久他们还刚和江龙昌夫妻一起吃饭、钓鱼、打麻将……江龙昌的老婆都死了十年了呢。那次葬礼他们没去,头七的时候去上了香。他们安慰了江龙昌,好像还提到了买墓地的事情,但最后仍然是没有买;似乎也提到了旅游的事情,同样是不了了之。 李叔在垃圾桶前站着,一时间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第17章 手机的光(5) “李叔,李叔!” 李叔被叫声惊醒,一转头,看到了小陈。 “哦,是小陈啊。”李叔含糊地打了声招呼,还有些走神。 “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呢?扔垃圾啊?”小陈问了一句,瞧了眼垃圾桶。 “嗯、嗯……你忙着,我回去了。”李叔匆匆点头,就往家走。 “我跟您一起。我正有事找李阿姨呢。”小陈走了一步,就赶上了李叔。 “你找她有事啊?她在家呢,玩她那个手机。”李叔随口说道,人恢复了一点精神。 “我知道。刚还在微信和她说呢。”小陈笑道,“居委会有个活动,楼组长要开会,我这不是一个个通知人吗?” “哦。”李叔点点头,不怎么在意。 家里这种事情都是李阿姨在做。她年轻的时候就很能干,几乎一手包办了家里一切事情。李叔就是每月上交工资,管管三个孩子的功课,其他时候当个甩手掌柜。有事情李阿姨叫他做,他就做,李阿姨不说,他就不知道要做。那个时代大多数丈夫、父亲都是如此。 他们家这间单位分房就是李阿姨申请来的。那时候李叔的单位要分房子,他单位里有个大肚婆,在厂长办公室里天天抹眼泪,原本该给李叔的分房就被分给大肚婆了。人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整天乐呵呵的。李阿姨就在家里生气,给李叔看了好几天白眼。过了几天,她没和李叔商量一句,就冲到他单位,让厂长给她开个条子,证明李叔这边分不到房子了。李叔还是听同事说,才知道她来了厂子。回家一问,李阿姨已经拿着条子,到她那个单位申请到了分房。隔天李阿姨就指挥着李叔搬家,住进了这里。那时候楼上楼下都是李阿姨单位里的人。后来有些人搬走了,有些人还留着,有些人搬进来,那些搬进来的,有些又走了…… 小陈就是后来搬过来的。她和李叔不是太熟悉,问问李叔身体如何、儿子女儿怎样,三两句说完,进了楼,上了电梯,再无可以谈的话题,就说起了自己。 “……您和阿姨都身体好。唉,我父母就不行。去年还得了癌症,做了化疗。比你们都年轻呢。我那时候忙得两头跑……”小陈感叹道。 李叔想了想,“哦,那个啊……你李阿姨说过。去年都不怎么见到你人。” “是啊。去年我就没值班,都是他们几个值班。我爸现在身体好点了,今年我就值班比较多。” 电梯停下,开了门。 李叔家没有关大门,大门敞开着,就听到里面电视剧的肉麻台词。 “小陈来了啊。”李叔朝着屋里面喊了一声。 “小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看电视呢。这个当娘的太苦了……”李阿姨出来迎了两步,手里抓着她的iPhone,嘴上说着电视剧的内容。 小陈笑眯眯地换鞋进门,跟李阿姨一起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她们的对话,李叔自然是插不进嘴。他也不看李阿姨看的那些婆媳剧。往常这时候,李阿姨看电视,他就看书。也不是时下新出版的书,都是他以前的旧书,年轻的时候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后来人到中年,不怎么看书了。等退休了,又把这些书拿了起来。看累了,他就看一会儿电视。他们卧室里还有一台电视。儿子给他弄了些战争片和老电影,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今天,李叔既没有看书,也没看电视。 他背着手,走到了书房,开了灯,反身将门关上。 李阿姨和小陈的对话声被隔绝在了门外。 李叔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从抽屉最底下取出了一本老本子。 这本子就不是外孙以前的作业本了。笔记本里面的纸张都已经泛黄,边缘被摩擦到发毛。页面上的字迹是李叔从前的那种,有些地方还划破了纸。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日记本。不过,没多少小青年的伤春悲秋或内心秘密,多是记账、记工作项目、记学习笔记,和私事有些关系的,就是一些日程记录。 这本本子原本被塞在家里某个角落。小区里重新铺管道、装电梯的时候,儿子女儿就打算要接他们过去住,再将家里重新装修一下。他们年纪大了,像是厕所浴室,都该加装一些安全设施,家里一些老地板也比较危险。还有那些家具凸出来的边角,都有可能伤到他们。为此,儿女们帮忙收拾家里面的一些老物件。有些李叔和李阿姨年轻时候的东西就这么被翻了出来。他当时就一边翻阅,一边追忆从前,给孙子他们讲了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结果刚开头,就被李阿姨打断,嫌弃他不干活,还拉着别人耽误干活。李叔那满腔的情绪就没了。女儿问起来,他说东西别扔,也没再仔细看。等家里简单装修好,他们搬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也一块儿搬回来了。都整理好了,却是没心思再看了。 李叔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看过自己过去的岁月,心里那种滋味就又翻滚起来。 “老头子,小陈要走了啊!”李阿姨一声喊,打断了李叔的情绪。 李叔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不知不觉竟然已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他放下日记本,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往外走。 “阿姨,别叫叔叔了。我这就走了啊!开会的事情你记得啊。” “放心,忘不掉。我都记手机里面了。” “你别送了。” 李叔走到客厅,就见李阿姨和小陈站在房门内外。 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熄灭。 小陈的手机响起来。她掏出手机来看。手机屏幕一打开,那光芒就照在小陈的脸上,将她的脸照得惨白。 “三十九号找我呢,我得快点回居委会了。” “噢哟,那个胖胖的?”李阿姨压低了声音。 “就是他。” “那你快去吧。你去晚了,他又要骂人了。”李阿姨推了一把小陈,“电梯来了。” 电梯到达楼层,开门的动静让声控灯打开了。 小陈挥挥手,手机在她手中摇摆。她还跟李叔说了再见,才进了电梯。 李阿姨转身回来,关了门,不忘跟李叔八卦几句那个三十九号楼胖胖的老头。 李叔可懒得听这些,回转到了书房。 “……你这老头子,跟你说话你都不听。”李阿姨在后头嘀嘀咕咕,但也没多计较,继续看她的电视剧。 第18章 手机的光(6) 之后一连几天,李叔都在看他以前的日记。那样的本子有好几本,都保留了下来。内容都是他工作之后记下的,再早的就没了。他们那时候的学生时代也不像现在这么漫长,每个人都很早就要出来工作了。不工作,也没书可读,没学可上,没事可做。有了孩子之后,李叔就没功夫做这样的记录了。有关孩子的记录,只有一些儿子小时候他记下的只言片语:什么时叫爸爸了、什么时候会走路了…… 李叔还将以前的相册也给拿了出来,细细地看。 等到儿子周末来接他们去给江龙昌扫墓,李阿姨就忍不住跟儿子嘀咕。 “……他老看那些东西,一个人闷在家里面。你多劝劝。老这样总不好。”李阿姨担忧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也多陪陪他啊。”儿子无奈地说道,“别老玩你那手机了。” “我怎么不陪他啊?他不乐意啊。”李阿姨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还跟他讲,把以前照片给弄到手机里面呢。有些照片都坏掉了。就你们几个小东西,小时候打架打翻了碗,把你们爷爷奶奶过寿的照片给泡了。还有他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现在都不行了。” “这种照片现在可以修复的啊。你把照片给我,我去找人修复去。”儿子说着,走进了书房,“爸,我来了啊。” 李阿姨还跟在后头说呢,“要你找?我手机里有。新闻里看到的时候,就拍了照片了,电话号码和地址都有。” 李叔坐在书桌前,闻言微微转头,“嗯”了一声,“找什么?” “找弄照片的照相馆。”李阿姨回答。 “哦。”李叔不知道母子两个就突然提起照片了。他对此也不甚在意。 儿子凑到了李叔身边,低头一看,桌上摊开了一本新本子,上面一个字都就没写。 “干嘛呢,爸?我们出发了吧?”儿子问道。 “走吧、走吧。”李叔站了起来。 一家三口开车去了城郊的公墓。 今天不是清明祭扫的日子,公墓内都没人,只有一排排墓碑整齐排列,给人一种幽静寂寥的感觉。 儿子找人问了,确定了江龙昌的墓地位置。 这公墓弄得跟住宅小区一样,有门牌号,每一座坟墓都是一间房,大家左右相邻,结识新的朋友。 李阿姨没那么多感触,就是跟着儿子直奔江龙昌的墓而去。 李叔走得很慢,很细心地看过每一座墓碑,看着那些人名、照片,看着他们的生辰、忌日,算着他们的年龄,又看过墓碑上刻着的儿女子孙的名字: 这个活到了九十一,儿女俱全,子孙多得一块墓碑都写不下; 那个才活了三十四,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丈夫还没去世; 这对夫妻一个活到了七十八,另一个活到了六十五,就隔了一年,儿女里头也死了一个; 这个人用的是年轻时候的照片,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照片,他也有一张差不多的…… 走着走着,李叔就听到了李阿姨的叫声。 李阿姨催促的话没说完,就被儿子拦下了。 儿子的性格像他,做事不紧不慢的,有些读书人的味道,含蓄。两个女儿就跟李阿姨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外孙女也这样,浑身都是劲,笑的时候大笑,哭的时候也大哭。 李叔没有再看这一路经过的墓碑,朝着老伴和儿子站着的地方走去。
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 “这还是他七十岁的时候拍的。”李叔脱口而出,怅然地叹息。 墓碑上的黑白遗照中,是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头。旁边那张,则是个和他有些夫妻相的老太太。 “他老婆那时候都死了一年了……”李叔看到江龙昌的老婆,又感叹起来。 本来是两对老夫妻经常结伴而行,那之后就是江龙昌形单影只地看着他们。他们后来很少碰头,江龙昌总推说腿不舒服,可能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儿子取出了准备好的贡品、纸钱和香烛,一一摆开,还将香点好,递给了李叔和李阿姨。 两人上了香,就在墓前烧起了纸钱。 “老龙啊,你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啊。我来晚了啊……你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好不好啊?给你带了酒。好多年不喝了吧。现在能喝了……想喝多少喝多少,让你老婆也别管着了。”李叔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李阿姨和儿子都没说话。 李叔站了一会儿,站累了,就在墓碑前的台阶坐下,背对着墓碑,时不时扭一下头,看看那张黑白照。 儿子扶着李阿姨也在墓碑边的石阶上坐下。 “老龙、翠姐,我坐一会儿啊。都老头子、老太婆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比我们先走一步,帮我们看看那边情况。能买房就买房,能买地就买地。我们两家以后住在一起。”李阿姨说道。 “你想什么呢?”李叔板着一张脸,对李阿姨说道。 “在那边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吧?就是分了房子,也要买下来,是自己的才踏实。”李阿姨振振有词。 事情被李阿姨一说,就往一种荒谬的务实方向跑。 李叔不吭声了,继续跟江龙昌说自己的话。 他说得有些口干,接过了儿子递来的水,喝了两口,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起来。 李阿姨早就不耐烦了,掏出手机,玩起了她的消消乐。儿子左右张望,朝各个方向远眺,又研究了一下附近的墓碑,过了一阵,再无事可干,也拿出了手机来看。 李叔看到了两人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气闷地看着江龙昌的遗照,心里道:“看看他们,就那样。总是拿着个手机,没放下的时候。唉……” 他想说的话都掏空了,再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叫了老伴和儿子。 儿子倒是一叫就听,马上过来搀扶他。 老伴可不用孝敬他,视线还不离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说道:“哎,你这就说完了?再讲讲嘛。你们不是还有好多事情好说吗?” “妈——”儿子喊了一声。 “是有好多事情嘛。你爸这几天把那些老照片、老工作簿都看了多少遍啊。” “行了啊你。在老龙他们面前呢,做什么呢?”李叔教育道。 “我这是给他们看看时代发展,科技进步。这个游戏啊,以前都没有的。我到时候下去了,儿子你得把我的iPhone烧过来。哦,今天出来忘记了。现在有那种纸做的手机,专门烧给死人用的。还有麻将桌,嘿,都做成全自动的。现在不光要烧别墅、烧佣人,彩电、车子,可以烧的东西多了呢。”李阿姨滔滔不绝,忽然看着屏幕,懊恼地发出一声叹息,“死了。” 第19章 手机的光(7) 李叔一听李阿姨口无遮拦,立刻“呸呸呸”,“哎!别瞎说!在这种地方你都瞎说。” “封建迷信。”李阿姨收起了手机,白了李叔一眼,全然不在乎自己刚才一大串与时俱进“烧纸钱”的发言。 “行了行了。你们俩别吵了。回去吧。”儿子做了和事佬,搀扶着两人往外走。 他们在外面待了一天,吃了饭,才回到家。 李阿姨回家窝在沙发上,继续玩手机。消消乐今天份的机会已经用完了。她看起了视频和文章。 李叔没管她,进了书房。 那本新笔记本还摊开着。 李叔在桌前坐好,如一种仪式一般,开了台灯,戴上老花镜。 他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今天的日期,写好今天去祭拜过了江龙昌。 翻过一页,他写下了明年的日期,后头加上了“八十大寿酒席”几个字。 回到前一页,李叔想了想,落笔写下了明天的日期,后头跟着“去书店,买新书”一行字,重起一行,没写日期,只写了“读书计划”,留下三个书名号。他想着一个月看三本书,这个进度正合适。空了几行,再写下个月的日期,后头是“做旅游计划”。他记得小区门口就有旅行社开的门面,门口张贴着不少旅游团的内容,每天都有老头老太围在那儿看。小区里面也有人组织那种到郊区新农村的旅游。他要去看看,然后去旅游一次。退休的时候说要去黄山……他现在肯定是爬不动了。但山里面有索道……李叔想了想,在笔记本上写下了“黄山”。哦,还有“海”。年轻的时候,他去过一次海南,出差去的。现在,他想再去看看,看大海,看日出。 还有钓鱼。 老龙不出来玩了之后,他就很久没有去钓鱼了。 李叔又落笔写下“钓鱼”。但在填写日期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困难。他迟疑了一会儿,在后头画了括号,里头填上“看天气”,又补上“明天看天气预报”。 就这么不断添加着内容,李叔写到了第二页。 看着“八十大寿”几个字,他的手顿了顿,在下一行写下“去看看老龙”。给老龙烧些纸钱,上一炷香,告诉老龙这一年他过得非常充实。 “老头子,我要睡觉了啊!”李阿姨在外头喊了一声。 李叔心满意足地放下笔,踱步出了书房。 李阿姨已经洗漱完,一边捧着手机,一边往卧室走。 客厅里的灯都被她关掉了。手机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让李叔吓了一跳。 李阿姨一无所觉,还认真看着屏幕上的科普文章。 李叔摇摇头,将书房的灯关上,也去洗漱了。等他进了卧室,就看到李阿姨开着床头灯还在看手机。 “你不是睡了吗?” “等我这个看完。” 李叔哼了一声,钻进了被窝,用后脑勺对着李阿姨,很快就睡着了。 李叔第二天没能买到新书。 原本这附近小学旁边有个新华书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超市。李叔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沿着路,走了好一阵,还累得在花坛边靠了靠,被个好心的小伙子问了要不要给他家人打电话。他摇头拒绝了人家,自己走走停停,慢慢回到了家。 计划一开始就不顺利,这让李叔有些郁闷。 他在家里歇了好一会儿,等到了中午回来烧饭的李阿姨。 “你怎么了啊?这脸都白了啊。”李阿姨惊讶地问道,“今天输多了啊?” “没打牌。”李叔回了一句。 “那去哪儿了啊?”李阿姨一边问着,一边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小学边上那家新华书店呢?”李叔不回答,自顾自问道。
“什么新华书店?” “就文文小学旁边不是一家新华书店吗?”李叔以为李阿姨忘了,详细说明了一下,“我那时候接他放学,跟他去买他那个卷子。还买书、买本子、买笔……台灯也是那里买的。” “那不是早关门了吗?文文小学都多久以前了啊?”李阿姨说道。 文文是他们的外孙,小时候就跟着女儿、女婿住在他们这儿,在这里念的小学。文文现在都快大学毕业了。 李叔更觉得郁闷了。他都不知道那家新华书店关门了。 这样一来,他待会儿要找老邻居们问问这附近哪儿有书店了。 “你找新华书店做什么?家里本子和笔用完了?”李阿姨在厨房里嚷嚷。她知道李叔这段时间一直写写画画的。“文文那时候那么多本子,都没了啊?” “不是,我要买书呢。” “你买什么书啊?” 李叔没回答,他开了电视,看起了新闻。 他跟李阿姨在读书这事情上没有共同话题。带外孙文文的时候,女儿、女婿忙起来,也是他盯着外孙的功课。小时候三个儿女读书,也是他在旁边教着。李阿姨只管一家人的衣食住行,生活琐事。 李阿姨没听到回答,当李叔耳背没听见,用更大的声音问了一遍。 “就是看看。”李叔无奈回答,“买点新书看看。” “让你儿子给你买啊。” “他懂什么呀?他又不看书。跟你一样,就知道看手机。”李叔鄙夷地说道。 李阿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她做好了午饭,喊了李叔。 李叔拉着一张脸,在饭桌边坐下。 “你要找书店,我给你找啊。”李阿姨掏出了她的手机,打开了地图。 “你知道书店的门往哪儿开的啊?”李叔端起了碗筷。 “我知道新华书店关门了。”李阿姨斜眼看着李叔,在手机上画着字。 李叔不吭声了。 李阿姨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吃饭,别玩你的手机了。” “我不是给你找书店了吗?”李阿姨说着,凝视手机屏幕,一条条指着,“最近的书店……在山城路。” “山城路?”李叔抬起头。 李阿姨将手机屏幕拿给他看。 李叔眯缝起了眼睛。 “你个老花眼,算了吧。跟你讲了山城路,要坐车过去呢。你要买什么书,让你儿子买。” “我不看我怎么知道要买什么书?哎,你查查,书展是在哪儿呢?前两天新闻里不是说有个书展……” “那是上海书展,你还跑上海去呢?” “不是上海书展——” “北京的呀?”李阿姨抢答。 李叔耐心地说道:“不是,是咱们这里。晚上新闻讲的。” 李阿姨用手机查了查,“在城市展览馆。” “城市展览馆在哪儿呢?” 李阿姨熟练地点击屏幕上的地址,手机直接弹出了地图。 “天水路上。” “天水路哪儿呢?” “要坐地铁……一个多小时呢。” 李叔有些泄气。 “你要找书,在网上找嘛。还能在网上看。”李阿姨给李叔出主意,开了淘宝,给李叔搜索书。 李叔想去拿老花镜,被李阿姨叫住了。 “吃完饭你再看。我睡个午觉,手机给你用。我待会儿起来了要跟四号楼的打牌,你手机得还给我啊。”李阿姨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李叔满口答应下来。 第20章 手机的光(8) 在李叔想来,李阿姨都能学会用手机,他肯定能更快学会。这就是他以前不想学,懒得学,也用不着,才不用手机。 可事实却是他捉摸了半天,拿着手机,好似当年捧着刚出生的儿子,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李阿姨教了他,但不怎么耐心,自己一通讲解完,就去睡午觉了。 李叔戴着老花镜,在书房里坐了半晌,只得跑去卧室找李阿姨。看李阿姨睡得打鼾,他犹豫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拿着手机回到了书房,将手机放在一边,看了看昨天写下的计划,有些失落地在第一条后头打了个叉。 他开始修改计划。读书计划恐怕没那么快完成了。这么一想,后头的旅行计划、钓鱼计划,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 李叔有一种自己真是老了的落寞感。 他上次有这种感觉似乎是年轻的时候,是厂里面更新设备,他看着新来的同事三两下就能让设备运转起来,自己学了半天才弄明白,就有了这种落寞感。 这么一感叹,一回忆,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吓了李叔一跳。 他看着手机,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捧着手机进了卧室。 李阿姨正好睁开眼,看了看李叔,“闹钟响了啊……哈——”她打了个哈欠,从李叔手里接过手机,问道:“你看好要买什么书了没?” “没要买的。”李叔要面子,不肯说自己没搞明白怎么用手机。 李阿姨也没放在心上,嘟囔几句他心血来潮,没事找事,就准备洗把脸,出门打牌了。 李叔无事可做,干脆也去打牌。 这本来就是他平时的生活内容。 打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打完牌,一天也就差不多要结束了。他们这些老年人再怎么身体硬朗,也没有年轻人的那种夜生活。 懈怠了一天,又觉得找书店买书的计划不可能执行下去,李叔就决定去钓鱼。 他昨天晚上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一早上就到处找起了鱼竿。 家里的东西当然不会是他收着的。 “我那个鱼竿呢?”李叔直接询问李阿姨。 李阿姨一脸诧异,“你怎么又想起来钓鱼了?” “我问你你把我鱼竿塞哪儿了?” “放在橱上面了。你别给我找事情啊。放那么高呢,你怎么拿啊?我也拿不了的啊。”李阿姨马上回答,“你要钓鱼,等你儿子休息带你去。” 李叔闷闷不乐。 李阿姨这时候觉得有些不太对了。 “老头子,你这两天到底干嘛呢?你还想着老龙的事情啊?” “没。我就是找点事情做。” “是不是打牌和人吵架了啊?是不是那个老张又赖账了?”李阿姨追问。 “没。”李叔不愿回答。 他那份计划没给别人看过,也不打算告诉别人。 李阿姨忧心忡忡,追问了李叔两句,看他那锯嘴葫芦的样子就来气。她立刻掏出手机,给儿子发了语音消息。她没掩盖自己的大嗓门,甚至是故意叫着,让李叔都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儿子啊!你爸疯了啊!你下班赶紧来看看啊!” “你瞎说什么呢!”李叔不高兴地喝斥。 这话也被录了进去。 李阿姨滑动屏幕,将语音发了出去,还点开播放了一遍。
李叔听到老伴和自己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就更觉得不高兴了,还有种丢脸的感觉,像是小孩子壮志雄心说未来要当科学家,被爸爸妈妈认真地泼冷水。 “不行,这得在群里说,让他们都知道。”李阿姨可不管李叔现在是怎样一张黑脸,她直接将刚才那条语音转发到了家庭群中,还又点开了一次,将那几句话再次播放。 李叔不懂什么是群,“你说什么呢?跟谁说呢?你把这个给谁听呢?” “群啊。就儿子女儿孙子他们都在的那个群。” “什么群不群的。” “老土鳖。” 李阿姨翻了个白眼,发现屏幕上多了一条消息,立刻笑嘻嘻地读出来给李叔听,“你外孙女发来的,问你怎么了?你看这个表情。”她将手机屏幕给李叔看了一眼,自己还模仿着那条消息后的表情,捂着眼睛,扮鬼脸。 李叔一把将她的手拉下来,将手机推到了一边。他气哼哼地跑进书房,不理睬李阿姨了。坐在书房里,他还能听到李阿姨的笑声,听到李阿姨在跟家里人讲话。 李阿姨不想折腾儿子,让他不要来。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给李叔开导。她年轻的时候就能干,同时,年轻的时候就和温柔沾不上边,现在老了更是如此。 李叔没被开导成功,每天自己生闷气,但白天打牌还是照打。 周末的时候,儿女都来了。 一家人讲起这事情,李阿姨乐不可支,儿女们面面相觑。 “爸,你要逛书店啊?那我明天带你去啊。” “什么明天,现在就去好了。开车快得很。” “对对对,现在就去。” “下周让你女婿带你去钓鱼。” “那不如我们一起去农家乐好了,去两天。不是有钓鱼,有摘橘子,还有自动麻将桌吗?” “可以的,这个好。带爸妈去玩玩。” 众人七嘴八舌,不等李叔开口,就安排上了。 李叔的感觉有些怪怪的。 他有一种当长辈的幸福感。小辈们这么孝顺,自然是好事情。可这样万事不由己,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就像之前兴冲冲想要去新华书店,结果看到了一间陌生的大超市。 他沉默着,没说话,儿子说出发的时候,他顺从地跟着去了。两个女儿也一块儿陪他去逛书店了。留了其他人和李阿姨打牌。 上了车,李叔就看儿子在手机上摆弄了一阵。车上那块电视屏幕亮起来,还传出声音,指点方向。到达目的地之后,李叔看着路上的年轻男女,和街上漂亮的商场大楼,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有书店啊?”李叔问道。 “对啊。这附近最大的一家书店就这里。” “停车场在哪儿啊?”大女儿问道。 “前面。我看到标志了。”儿子回答着,车子转了个弯,找到了地下停车场。 李叔被儿女搀扶着,下了车,走在有些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中。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电梯。电梯在一楼停了停,进来不少人,之后一路到了顶层,电梯内也只剩了他们一家四个。 电梯门打开,外头走廊宽阔明亮又安静。 李叔的儿女扶着他出来,转头看了看走廊两头,找到了书店的入口。 李叔被儿女带着,就这么有些恍惚地进入了这家陌生的书店。 第21章 手机的光(9) 书店里人很少,几乎不见人。这和他印象中的书店不一样。一排排书柜也和他过去见过的不太相同,看起来更加漂亮。书架上的书同样如此,都是簇新的。在书架间的空地上,有书堆成的小山,有的还摆设成螺旋造型。头顶的灯不是日光灯,是一串串结得似葡萄的灯泡。 李叔有些不敢呼吸了,脚都变得沉重起来。 书店里该有的营业员呢?那些坐地上看书的小孩子呢?还有挑选着书的大人…… 哦!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顾客。 那个顾客从店里面走出来,没有提着买的书,两手空空,直接走到了书架前。过了一会儿,他从书架上选择了一本书,又走回到了书店深处。 李叔被儿女扶着,几乎是茫然地走到了书店深处。 “爸,你是看打仗的小说吧?哎,这本就是你看的那个电视剧的小说。”李叔的儿子拿起了书堆最上头的一本书。 李叔听到了儿子的话,却是没看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刚才那个顾客的背影上。 他看到对方走进了书店中的另一个空间。有一排小栅栏圈着,门口立了牌子。那里面好多小桌,都坐了人。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玩电脑、玩手机。整个环境特别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不让人觉得吵闹,反倒让人觉得安心。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 李叔更觉得茫然了,茫然之外,还有一种压抑感。 女儿这时候说了一句,“那边要会员才能进去。爸,你要不要办个会员?” 李叔反射性地摇头。 他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看到儿子手中拿着的书,马上说道:“就这本。” “嗯?”儿子有些惊讶。 “就买这本。”李叔强调了一遍。 他内心中有两个自己,一个羡慕,一个排斥。相同的是,两个自己都想要尽快离开这。 儿女们看他这模样,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 他们去了收营台结账。 李叔没看到儿子掏出钞票,就见他点了点手机,又将手机给收营员看。 收营员用个扫码枪一扫,就完成了结账手续。 李叔知道,现在外头都是用手机付钱了。 李阿姨也会用这个。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从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过。反正他是用现金的,平时也就是用现金付付打牌输掉的钱,一天也就十天二十块的,有输还有赢。他花销很少,儿女孝顺,加上老伴负责日常生活的琐事,他几乎没有用钱的时候。他那张工资卡,自从结婚之后,就一直放在老伴那里,每月从老伴手里面领零花钱。这几年用钱的地方少了,零花钱都省了,以前剩下的那点钱都足够他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环境的缘故,这会儿看儿子用手机付钱,李叔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爸,你要不要再买点什么?” “好不容易出来了,再看看吧。” “买身衣服吧。买件新外套,再买双鞋子。” “给我妈也买一身。” “我想回去了。我累了。”李叔开口打断了儿女们的交谈。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李叔没注意到。他意志消沉,站在电梯里,垂着个头,没看身边的儿女,也没看不断涌进来的路人。 电梯一直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的儿女们不断用眼神交流,有时候还在家庭群中发消息,互相询问情况。
他们担心李叔,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小女儿一不小心,就点开了李阿姨发来的语音消息。 “你们别管那个老头子了!他就是心里难受。老龙一下子去了,他接受不了。你们最近多来陪陪他,随便他想干什么好了。” 李叔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女儿,又看向了她手中的手机。 小女儿不知所措,干巴巴地笑了笑。她姐姐立刻瞪向了她,开车的哥哥也抽空瞧了眼后视镜。 “你妈说的对,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想找点事情做。行了,你们别担心了。你们都有的忙的,不用担心我。”李叔宽和地说道,“这不是书也买了吗?我这几天就看看书。” 他这么说,儿女自然不能再说其他的,只能顺着他的说法,劝了他几句。 等回到家,他们就看到家里支起来的牌桌。 家里没有自动麻将桌,也没麻将,李阿姨和几个孙辈玩的是扑克牌。 李阿姨抬了抬眼皮,打出一对A,嘴上说道:“回来了啊。书买到了没?” “买了买了。”李叔率先回答,从儿子手中拿过了装着书的纸袋,“你们陪她打牌呢。” 孙子和外孙、外孙女都乖巧地回答。 李叔又看看厨房,“他们在厨房呢?” 女婿、媳妇他们在厨房里忙碌,也有人在嗑瓜子,看电视。 李叔挨个招呼了一遍,似乎出去一趟,心情不错了。 他拎着纸袋子,兜了一圈,就进了书房。 他将那本书拿出来,看着封面上的电视剧剧照,有些不习惯。他将这本书放到了书架的角落,没和他那些旧书放一起,也没挨着外孙当时留下来的课本。 再看手中的纸袋子。白色的纸袋上印着书店名,不是他熟悉的新华书店。旁边还有个图案,下头写了两句话“扫描二维码”、“关注客户端”。两句话李叔都一字一字地在心中默念一遍,却仍是不明白其中含义。他就又念了几遍,还是无解。 “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句老话并没有应验。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真的念上百遍吧。 李叔将纸袋子按照折痕压平了,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他站在柜子前,叹息了一声,才往外走。 客厅里面传出了家人的说话声。 儿子他们倒是想要压低声音,但有李阿姨在,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阿姨大大咧咧的。关心李叔的时候,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叫来,现在觉得李叔是伤春悲秋,无病呻吟,顿时就不客气了起来。 见李叔走出来,李阿姨也没住口,继续数落着。 李叔好脾气地没说话。 仔细想想,他也是认可李阿姨这话的。他是不比自己老伴实际,心思太多、心思太重。哪有那么多好伤心感慨的事情呢?想要做什么,就做;做不成,那继续按照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了。他都一把年纪了,儿女都孝顺,还要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他没回嘴,就是被李阿姨说多了,在小辈面前有些挂不住脸。他咳嗽一声,让李阿姨安静一会儿,“打你的牌吧。” 李阿姨和他老夫老妻,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 “我不在想呢嘛。他就一张牌了,我得想想打什么啊。”李阿姨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冲着下家的外孙女努努嘴。 第22章 手机的光(10) “打最大的。打这个。”李叔站在李阿姨身边,伸手点了点她的牌。 李阿姨挑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李叔移开了视线。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女儿立刻笑了,“曦曦,你看着点,你外婆让你外公看你牌呢。” 外孙女还没反应过来,李阿姨先将牌给扔了,“好了好了,不打了,吃饭了啊。” “外婆!”外孙女大叫。 “哎——” 门铃正好响起来。 李阿姨溜到嘴边的话一变,“我去开门。我买的东西送来了!”话未说完,就从牌桌边走掉了。 外孙女故意撒娇逗老人开心,跟着去了门口。 门打开,门外的快递员笑盈盈地和李阿姨打招呼。 “小李啊,今天来得早啊。” “今天先送你们这儿。” 李阿姨熟络地和快递员聊了两句,从他那儿接过了笔,在箱子上的快递单签上自己的名字。 “谢了啊。小伙子辛苦了。” “没啥。” 李阿姨将箱子交给跟来的外孙女,把门关上了。 “外婆你跟谁都认识啊。”外孙女感叹着。 “那是。”李阿姨得意洋洋,开始给外孙女传授人生哲理,“做人呐就是这样。你对人家笑一笑,打个招呼,三两次就能认识了。这小李跟我本家,还经常碰面。我现在淘宝上买东西,都叫卖家给我发他们家的快递,让小李来送。以前送的那个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给我塞外头柜子里……” 李阿姨抱怨起来,又指挥着外孙女帮她拆箱。 她买了一箱子香菇木耳等干货,还有一罐酱菜。 “这牌子的好吃。你们外公也喜欢吃这个。比外头超市里那些好吃。人家农家自己做的。”李阿姨介绍起来。 李叔没接话,看了眼箱子上那块四四方方的二维码。 厨房里忙活的人喊了一声“吃饭了”,大家就将打牌的事情抛到脑后,都聚拢到了餐桌边。 家里有李阿姨在,总不会冷场,她自己就能嘚吧嘚地说半天都不停嘴。 李叔偶尔被提到,就应一声,招呼着儿女、孙子们吃菜,夸奖小辈们的手艺,和往常聚餐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儿女们就渐渐放心下来。 吃完了午饭,下午儿女们陪着老两口打牌,第三代们闲得无聊,自己跑到周边的商场去逛了逛,晚饭的时候回来,带回了一些熟菜。 晚饭和中午大同小异。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收拾掉了碗筷垃圾,一群人才跟老两口告别。 这一整天忙忙碌碌,一眨眼就过去了。现在家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李阿姨不觉得冷清。她坐在沙发上,拿出了手机,“今天五条命还没用掉呢。” 李叔也没有失落感,一个人赶紧跑去了厨房,将李阿姨白天收到的快递箱子拿到了书房,和买书的纸袋子放一块儿比对了一下。 他能看出来,这是同一种东西,大概叫二维码,可能和手机有关,但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不知道了。 憋了半天,李叔还是吭哧吭哧地挪动到了李阿姨面前,手中就拎着那两个东西。 “做什么?”李阿姨头也没抬,研究着该消掉哪一组小动物。
“这个。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李叔将两个二维码指给李阿姨看。 “等我这关玩好了。”李阿姨仍旧不抬头。 李叔只好在她身边坐下,扭着头看着她的手机屏幕。 看了一会儿,他看明白李阿姨每次都是将同一种动物脑袋一划,那些脑袋就会爆掉,上头会掉下新的脑袋。可这有什么意思呢? 李叔理解不了,耐心地等了半天,等到了李阿姨五条命都耗在了这一关,今天的游戏时间结束。 “你刚才叫我做什么?”李阿姨回头看李叔。 “问你这个呢。这个有什么用?”李叔指了两个二维码。 “这个就是让你扫一扫。扫一扫,就有他们微信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可以给你发小广告啊。”李阿姨很是了解地说道,“你别乱扫,有些东西一扫就扣钱,假的。哦,你没手机。”李阿姨站起身,“我先去洗澡了。” 李叔郁闷地坐在沙发上。 他算是知道了,他没手机,人家想骗他钱都不行。 粗线条的李阿姨洗漱完,往脸上抹了闺女送的外国雪花膏,才忽然意识到李叔的反常举止。 李叔这时候还坐在沙发上呢。 “老头子,你要玩手机了啊?”李阿姨问道,语气惊叹。 李叔不答。 他还没想好呢。 “那我以前那部华为给你好了。你得弄个电话卡。明天到营业厅去办一张卡。”李阿姨已经做了决定,“哎,还是不要了,跟儿子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帮你办。现在的卡很多的,有的花钱厉害,你又用不了那么多。”她拿出手机,就要给家庭群里发消息。 “好了,我就问问,别叫儿子他们了。”李叔阻止了李阿姨的动作。 他还得好好想想呢。 李叔很沉得住气。他觉得自己不能像李阿姨当初那样咋咋呼呼,就因为看到儿女们、小孩们也都在用手机,就死缠着他们要学。李叔有种老派的大家长思想,要他不耻下问,是可以,但不能是对着孩子们不耻下问,还问那么多遍——李阿姨学手机也是学了好久,而李叔前头那次完全失败的自我尝试,让他多少受了点打击。 他还觉得这是一件大事情,要谨慎思考过后,才能做决定。 手机可不便宜,电话费也不便宜。他那时候一部手机多少钱啊,每月还要花那么多话费。还有这之前的拷机,更早的、他都没钱能用上的大哥大……就是现在孩子们生活好了,不把钱当一回事了,才不等东西用坏了,就换新的。 李叔喊住了李阿姨,李阿姨也不坚持,转眼就放下了,晚上睡得很安稳。李叔这一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李叔表现如常,吃了早饭,就往外溜达。 他没去打牌,就在小区里散步,看看小区里的老邻居们在做什么。不多时,他就确定了,小区里跟自己老伴一样能耐的老头老太凤毛麟角。大多数老人用的手机也就是为了个移动电话的功能。 李叔暗自琢磨了一阵,中午回家吃饭,在李阿姨面前不露声色,下午他就跑到了小区外。 他决定到外头去看看。 第23章 手机的光(11) 李叔平日里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在小区内,再远一些,顶多就是经过一下小区门口的私人小店。上次跑到外孙的小学附近,已经是他今年走得最远的路了。 他这次抱着一种观察学习的目的走出小区,内心里有种回到年轻时的兴奋感。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钻研过、奋斗过,虽然那时候奋斗的目标不太一样,但精神是一致的。 李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只是从得知江龙昌的死讯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看书不成,钓鱼不成,旅游的难度也很大,那就先找件马上可以下手的事情来做一做。 整日那样跟邻居打牌总是不行的。 那是荒废人生。 尽管他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李叔的脚步顿了顿,内心中的满腔激情变成了一种伤感。 他的人生进入了倒计时啊…… 有些不愿承认,可李阿姨那会儿说的话还挺有道理的。他要死了,李阿姨和儿女们不一定会通知他的那些老战友、老同事、老同学、老朋友。记在本子的姓名和电话,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了。那些名字他们不认识,那些号码多是他们现在都不会用的座机号。有关这点,李叔还是知道的。李阿姨他们现在联系别人,都是打手机,很少用座机了。就是儿女们现在联系他和李阿姨,也都是打李阿姨的手机。他们和李阿姨每天视频通话,李阿姨也会让他看一眼镜头,说两句话。那的确很方便。 李叔不想其他老兄弟跟他一样,时隔数月,还是因为主动打电话,才得知朋友的死讯。 这么一想,学习一下怎么用手机,似乎就成了当务之急。 李叔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经常见到的小店,小店两扇玻璃门的门把手附近贴着标志。绿色的、蓝色的标志,其中的“微信”两个字,他一眼就看到了。 他经常听到这个名词,这是头一次注意到它是怎么写的。 “微信支付”……这就是能用手机付钱的意思吧? 李叔自己揣测着,从一家家小店门口经过。 他稍微停步,扭头看到一家便利店中,有个客人在用手机付钱。 他看着人付完钱,拿着香烟出来。人没有注意到他,直接往外走。那个人耳朵里塞了耳机,但和李叔印象中的耳机不一样。他的耳机没有线,就一个头,挂在耳朵内。照李叔过去的想法,这就是个奇怪的人,在用着坏掉的耳机,但他现在不会这样想了。这可能是他这个老家伙没见过的又一样新事物,可能现在的耳机变了,变成这种怪模怪样。 他记起来孙子也有一个类似的东西,挂在耳朵上,可以直接打电话。他坐过一次孙子的车,看他突然自说自话,还担忧过、稀奇过,当时孙子解释了,他现在已经忘了那东西叫什么。 李叔唉声叹气,但没有直接扭头回家。 落差感无可避免。 他原本不稀罕学。大半辈子都过下来了,临老了还辛苦学什么呀?可这样一晃眼,他人生还没结束,这世道已经大变化了。 李叔振作精神,就跟在前头那个陌生的男人身后,慢慢走着。 那个男人到了一个公交站台停下等车。 李叔就到站台坐下。他看到了广告牌上的二维码,多看了两眼,又看看广告的内容。捧着那种外国蛋糕的男人一脸笑容。这应该是蛋糕店的广告。李叔探头看看站台另一边的广告灯箱,就看到一片乌泱泱的人,摆成一个倒三角造型,都是外国人,上面也没二维码。那是个电影广告,黑不溜秋,又是外国电影,李叔都没看一眼片名,就收回了视线。 李叔打量起了公交站内等车的人。他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耳机,也看到有个跟自己外孙女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握着手机,低着头,那大拇指在手机上一划一划,时不时地皱眉、微笑。
一辆公交车这时候进站,那个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就重新低下头。 被李叔跟了一路的男人走了两步,上了车。他没拿出公交卡,而是用手机在刷卡器上照了照。 李叔听到了刷卡的提示声。那个男人没停步地往后车厢走,在一个座位坐下。 现在坐公交都用手机了啊……李叔内心默默感慨着。 有人在李叔身边坐下。 李叔一歪头,看到对方是个中年男人。一坐下,那个男人就掏出手机,打开了李叔有些熟悉的界面。那人查看了微信的消息后,退出微信,打开了新闻APP。李叔是不懂APP的,但他知道新闻。那个男人将字调得老大,一页顶多几十个字,让李叔这个老花眼都能看清楚内容。李叔年轻的时候看报纸、看电视,现在报纸没了,原本满街的报刊亭都很难找到了,他每天也就看看电视新闻。他看电视新闻的时候,那些主持人总会说“扫描二维码”,李叔也没在意过。他这会儿才意识到,现在新闻也要在手机上看了。 男人坐了一阵,他等的车来了。 他一离开,那个很像李叔外孙女的女孩过来坐下。她不划手机了,而是盯着手机屏幕看。手机中传出音乐声,屏幕上是个好看的年轻女人在化妆。不仅是化妆,还一边化妆,一边讲解。 李叔想起了自己老伴年轻时候是怎么爱美的,自己的女儿又是怎么学习涂口红的,还有外孙女……好像一夜间,家里的女孩们就长大了,那张脸都变得陌生了,但的确是精神了,好看了,跟明星似的。 李叔在这短短半个小时内发现的社会新变化,比过去十年所感受到的都要巨大。 从未注意过的小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了社会常态,他这个不用手机的老头子,过去却没有因此惊诧过。 这可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李叔没有再东张西望。他就是在公交站台坐着,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有些人拿着的手机。他就这样坐到了晚高峰,路上行人都变得多起来,才站起身,慢吞吞走回了家。 他想了很多,但其实也没有多想什么。 回到家,就听到了李阿姨在厨房烧菜的声响。 社会改变了那么多,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李叔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哎,老太婆,你把你以前那个手机给我吧。” 李阿姨“啊”了一声,油锅里滋滋的声响盖过了李叔的声音。李阿姨嚷嚷了一句,关小了火,才又用大嗓门问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你以前那个手机给我用吧。”李叔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哦。就这事情你急什么啊。”李阿姨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重新将火开大,炒起了菜。 做完饭、吃完饭,李阿姨就去将原来那部被她淘汰的华为翻了出来,交给李叔。 老两口窝在沙发上,李阿姨教李叔开机,教他用微信,时不时就嫌弃他学得慢,将手机抢过来,操作一番。 这一晚,李叔第一次自己点开了视频通话的按键,自己举着手机,看到了屏幕中儿子的脸。 他笑起来,老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你哪天有空,带你爸去办张卡。他现在用家里wifi还好,出去手机不能用了。”李阿姨在旁边抢话。 李叔点点头,期盼地看着儿子。 “行,我知道了。”儿子笑起来,和李叔的模样有八分相似。 就这么说定,李叔好像卸下了重担,浑身都轻松了。 第24章 手机的光(12) 李叔做了一个噩梦。其实也不能算是噩梦。他没有被吓醒,也没有惊慌恐惧,他就是在梦中特别特别着急。 他看到了江龙昌。 江龙昌置身在一片空旷的地带,远远站着,冲着他喊话。 可那声音太轻了,轻得根本听不见,李叔只能看到江龙昌不断变化的口型。 李叔听到了自己的喊声。 “你说什么?老龙!你说什么?大声点儿!”他喊了好几次,都没听到江龙昌的声音。 江龙昌没放弃,他也没。 他看出江龙昌很着急,那脸上的焦急神色如此清晰,近在眼前似的,可就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李叔和江龙昌都没想着靠近,就都站在原地,这样困难地交流着。 他喊得累了,就努力辨认江龙昌的口型。 有两个口型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后头一大串话说的是什么,李叔就分辨不出来了。 这样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李叔被一声门响给惊醒了。 李阿姨风风火火地进了屋,嘴里滔滔不绝,讲着今天麻将的输赢。 她经过卧室,看到了李叔,惊奇道:“你怎么躺床上?你今天没去打牌啊?” 李叔摇摇头,睁眼看着天花板。 “你这一头汗的……怎么了啊?不舒服啊?”李阿姨又问道。 李叔还是摇头。 李阿姨走到了床边,俯身摸了摸李叔满脑门的汗水,“没烧啊。睡了一下午啊?热了啊?” “我……梦到老龙了。”李叔有些恍惚地说道。 “哎哟,你还想着那个事情呢?”李阿姨收回手,去洗手间洗了满手的汗水,“你一把年纪了,哪天说不好就去看他了,急什么啊?” 她这样说话,李叔却没马上教育她。 李阿姨觉着不对了,手都没擦干,回到了卧室,“怎么了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现在还有门诊吧。” 李叔没动弹,视线还落在天花板上,“老龙跟我讲话。” 李阿姨在床边坐下,“讲了什么啊?” 李叔叹气,“不知道啊。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但我听不到啊。” “你这耳背啊……” “不是耳背,就是听不见。唉……你说是不是他家里的事情啊?”李叔坐起了身,“他四个小孩呢。女儿帮他办的丧事吧?还是在外地……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事情啊?那个是他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啊?大女儿吧?一直是他大女儿跑动跑西……” 李阿姨没接话。 李叔自己一个人碎碎念,担忧着江龙昌家里的情况。 说着说着,他就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谁听去了,“他上次碰头还跟我讲,他存了二十多万呢。存折藏好了。里头还有他老婆以前存下来的钱。” “这种事情,你想着做什么啊?”李阿姨说道。 “这不是老龙找我了吗?他上次说没想好这钱以后怎么分。四个人,总不会平分。他那个小儿子,无赖一个。”李叔仍旧忧心忡忡。 “行了啊。你梦到他,那晚上烧点纸钱给他就行了。人家家里面的事情你别管。都过去多久了,要分早分掉了。”李阿姨站起身,去厨房烧饭了。 李叔对此还有些牵挂,总觉得是自己兄弟想要自己帮忙。
前脚刚走掉的李阿姨,转头又回来了。 “我看中午剩菜还有那么多,晚上不做了吧。晚上就吃剩饭吧。”李阿姨说道。 “哦,好。”李叔随口答应下来。 “你的手机呢?” “在厅里面。”李叔回答。 李阿姨去了客厅,一眼看到了茶几上的手机。 李阿姨在李叔手机上下载了自己热衷的消消乐,每天拿李叔的手机玩,多了五条命,还和自己的账号互赠体力,倒是比以前玩得更痛快了。 李叔从卧室出来,没看全情投入的李阿姨,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 他还在想江龙昌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 他不觉得这是自己单纯做梦。这肯定是江龙昌在托梦。 在这方面,李叔不算迷信,但总坚持着某些传统思想。 他在客厅沙发坐下,打开了电视。晚间新闻已经开始了。本地台的新闻总是些和百姓相关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李叔看了一会儿,瞥几眼李阿姨手上的手机。 “哟,输了。”他说了一句。 他现在能多看懂一些了,比如怎么算输了,怎么算赢了。 “就你乌鸦嘴。”李阿姨看着跳出来的提示框,没好气地瞪了李叔一眼。 “你这一关玩了好几天了呢。” “瞎说。明明是昨天才玩的。” 两人拌了几句嘴,李阿姨重新挑战。 不多时,李阿姨把李叔这账号的五条命都给耗光了。 她气哼哼地直接按了电源键,将手机反扣在了茶几上。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 吃完后,李叔洗碗,李阿姨在微信上乱转发消息。 李叔将碗筷都收拾好了,跟李阿姨打了声招呼,“我去买点纸钱烧给老龙。” “你当心点啊。打火机有吗?” “带了。没事的。”李叔就在口袋里揣了打火机和几张钞票。 他还没习惯带手机。 他玩手机,也就认认真真玩了几天。 他扫了书店那个二维码,可书店公众号推荐的新书都是年轻人爱看的,他并不爱看;他也下载了新闻客户端,但文字新闻看起来总没有电视新闻那么有趣。李阿姨玩的那些小游戏,他玩了一把,就没兴趣了。他没有李阿姨那么多玩手机的朋友,他微信中就加了家里几个人,李阿姨收到的那些文章、视频链接,也不会转发给李叔。李叔将老同学、老朋友的姓名、号码存入手机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好做了。 那部手机,成了李阿姨专门的游戏机。 李叔不是没有为此失落过。 下定决心要用手机的时候,以为生活会大变样,结果生活一如往常,并没有那么大的变化。 所谓科技拉近人与人的距离,放在李阿姨身上完全适用,放在李叔身上就要打折扣了。 李叔想着手机中存着的那些座机号码,想着自己兴冲冲打过去电话,告诉老朋友们自己现在有手机号了,他们那迟钝的反应,就觉得失落。 要是老龙还在,不知道会不会跟着自己学习用手机。 他是不是应该烧个那种纸做的手机给老龙呢? 第25章 手机的光(13) 李叔在小区附近的丧葬店里真的找到了烧给死人用的手机。 店老板还热情介绍,“有iPhone,最新款的,这个叫叉什么的。还有华为,国产,支持国货。这个是定制机,好看吧?大屏幕,老年人用起来舒坦。” 李叔一脸懵,想想老伴用的爱疯,再想想自己用的华为,果断选择了华为。 老板乐呵呵地又给他推荐自动麻将,“老人到了下面也要玩嘛。死后生活也要丰富多彩。” 李叔冷静地拒绝了。 他又买了一些传统的纸钱,有叠好的元宝,也有没有叠过的锡箔。 老板不死心,给他推荐新款冥币,大面值,后面一串零,让人看得眼晕。 “这下面得通货膨胀多厉害啊。”李叔摇头感叹,很不赞同。 “哟,大爷您还懂通货膨胀啊。”老板惊讶。 李叔没理。 “您说的对,通货膨胀得厉害嘞。您烧这个没意思,得烧这个。这么才够用。”老板不放弃推销,将手中的冥币抖了抖。 店铺内走出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抬手就拍了一下老板的后脑勺。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我这不是正在做生意吗?”老板捂着头,缩着脖子。 老太太手脚利索,给李叔装好了东西,嘴上还在骂老板:“就你们瞎胡搞。什么冥币,什么手机啊……乱来。” “妈,这怎么是乱来了?这是与时俱进。总不能咱们用上高科技了,老祖宗他们还在生火做饭吧?哎,对了,大爷,电磁炉要不要?煤气灶也有。还附赠说明书,老祖宗看看就会用了。”老板油腔滑调,不放弃推销自己的商品。 老太太将黑塑料袋往李叔怀里一塞,收了钱,转身继续打儿子,嘴里骂骂咧咧,很是气愤儿子的做派。 李叔也没劝,提着两个塑料袋就往外走了。 他出来的时候,看到街上三三两两的散步人群,看到有人手中拿着的手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对下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大概,是有个死后的世界;大概,轮回、投胎什么的,也是有的;大概,到了那个世界,在投胎之前,也是需要过日子的;大概……下头的世界也会与时俱进吧。 李叔低头看了一眼塑料袋。 黑色的塑料袋遮挡住了李叔的视线,李叔看不到,但还记着刚才那部华为手机的模样。是一个套装,还配了电话卡,屏幕是彩色的,有各种软件图标,看起来像是手机店里头的样机。 李叔要迈出的脚步停住了。 他反身回到了店内。 “大爷,改主意了啊?”老板笑眯眯的。 老太太停下手,意外地看着李叔。 “能不能借一张纸,一支笔?”李叔问道。 老板从柜台下抽出了纸笔,递给李叔。 李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折叠起来,塞入口袋。 “这是您的手机号啊?”老板大大方方地看了,还主动搭话,“是该留个手机号给地下老祖宗,不然烧了手机过去也没用啊。” “你别胡说八道!”老太太怒斥一句。 李叔抬头笑了笑,“能收到就好了。打个电话,报一句平安……唉……” 老板认同地连连点头,“我给我家老爸烧了多少手机下去了啊。可能就是没烧我号码,他一直没打电话来。”
老太太插嘴道:“家里电话他不知道啊?要打你手机!你别胡说了!下面不一样。” “妈,你也没去过下面啊,你就知道了?”老板开着玩笑,又被自己老妈打了两下。 李叔笑了笑,谢过老板,和老太太也说了再见,才提着东西离开。 这次,他没回头,走出去之后,就在路口拐弯,绕到了小区后头一条小马路。 那条马路上没有沿街小店,就一排小区的栏杆和围墙。人行道比较宽,从这儿经过的人和车都是匆匆而过。对面马路上是隔壁小区的围墙,封闭式的,在这一头没有开门。人行道上两排路灯,每一根都间隔很远,还有茂盛的行道树树枝遮住光线,让这里一到晚上就变得很昏暗。 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就四条斑马线,圈出一个正方形。 另外三个方向上,也都是类似的小马路,其中一条道上开了间移动营业厅,李叔的手机卡就是在那儿办的。还有一条道上,有一家邮局、一家银行。这个点,三家店都关了门,就邮局和银行的ATM机还亮着光。 李叔将手伸入小区铁栏杆中,从里头的小树苗上折了一根树枝下来。他用树枝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画了一个圈,就准备烧纸。 他在那个圈旁边蹲下,解开了黑色的塑料袋,拿出一个元宝,用打火机点燃,扔入圈中。 今夜无风,元宝就静静燃烧。 他往火苗上扔了好几个元宝,才发出一声叹息。 “老龙啊,你在下面好好的啊。有什么话,你跟我说,有什么心事,我肯定帮你办了。我们什么交情啊。就是你走了,我都不知道……” 李叔沉浸在一种淡淡的悲伤中。 过路的行人都是诧异地瞧了他一眼,马上走过斑马线,到马路对面去,避开了他。 就是年轻人,也不会从李叔和那些纸钱前走过。 这不一定是忌讳,更像是一种习惯。 人们习惯了不要踩烧纸的圈,习惯了躲开类似的事情,真的碰上了,也不会觉得晦气,不会为此懊恼愤懑。 有人看到李叔一个老头子蹲在这儿嘟嘟囔囔地烧纸钱,还会生出一些同情来。 大多数人都有失去亲人朋友的经历,都会思念逝者。 李叔也没有追忆太多过去的事情。他想要对江龙昌的话,在上次扫墓的时候就说了。 他很快将元宝、锡箔都扔进了火堆中,拿出了压在塑料袋最底下的手机。 “老龙啊,这个是手机,新的,现在人用的。我这段时间也学了。我开了微信。你这手机也有微信。”李叔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彩色印刷,“就这个绿的。你要不会用,打电话给我也行。这个是电话卡,要插进去。这个是打电话,你到时候按号码。我号码也给你写下来了,给你一起塞在这里面啊。” 李叔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纸,将纸塞进了手机盒子里。 “都给你烧过去,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你有什么话,就打电话告诉我。你今天托梦啊,我实在没听见。我耳朵不好了啊。”李叔念叨着,将整个盒子扔进了火堆中。 火焰燃烧,将纸盒吞没。 李叔写的电话号码、纸做的手机和手机卡,都在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 不知何时,起风了。 第26章 手机的光(14) 李叔倒吸了口凉气,搓了搓两条手臂。 这突然一阵风,不仅吹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吹起了燃烧剩下的灰烬。 灰烬飘起来,被李叔连忙用树枝捞回来。 这样带着火星的灰烬到处飘,万一燃着了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 李叔半蹲起来,将灰烬拢在圈里,又翻了翻,让里面的火星充分燃烧。 他变得有些忙碌,时不时就得伸手将飘起来的灰烬拨拉到圈内。 过了一阵,这点火星总算是都熄灭了。圈内只剩下了灰扑扑的粉末。 李叔又用树枝鼓捣了两下,确认没有火了,才将树枝扔掉。他站直了身,锤了锤自己的老胳膊老腿。 身体虽然累,但心中如释重负,让他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马路上走来的人。 那个人行走在昏暗的人行道上,脸被一束惨白的光照着,五官和那光构成了诡异的组合。 李叔很快看到了对方握着的手机,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息下来。 他还是伸手按住了胸口,微微喘息。 乍然看到这样一张脸,的确是够吓人的。 李叔想起自己也看到过这样的李阿姨。尤其是她玩手机瘾头最大的那一阵,都睡觉了,手机一响,就立马起来,抓着手机来看。大晚上,自己身边躺着的老伴突然变成了一张大白脸,是人都要吓出心脏病来。 李叔自己没有手机瘾,以前会对李阿姨说教,现在也不太看得上这样走路都不忘玩手机的人。 他记得新闻上都有报道过,有人走路玩手机,过马路给撞了;有人开车玩手机,撞着人了。这实在是危险。 李叔又瞧了一眼那个转弯走了的男人,用一种老头子的动作,缓缓摇了摇头。 他背着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李叔习惯了抬头挺胸的走路。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一低头驼背含胸,他父亲就一个巴掌招呼上来,打得他后背火辣辣地疼,疼很久。 人老了,李叔也努力抬头挺胸,直着腰,走路的时候步伐稳健,不紧不慢。 他看到了另一个迎面走来的人,也是捧着一个手机,低着头,眼睛都要掉到屏幕里似的。 李叔再次摇头,移开了视线。 他视线微微移开,余光还能看到那个人。 大脑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李叔愣了愣,脚步放慢了,脑袋也慢慢转了过去。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行人身上。 行人捧着手机,手机的光是一种暗红色,打在她脸上,让她那张脸看起来有些骇人。她在笑,嘴角翘起来,于是脸上的明暗组合就变得更加诡异阴森了。就像是血,像是满头满脸的血迹。 李叔觉得不舒服,收回了视线。 他和那个女人擦肩而过,正好听到了女人发出的笑声。 笑声有些瘆人。 李叔加快了步伐,快步和人拉开距离。 他不是不懂,那个人肯定是看到了手机上有意思的东西,才会那样笑。只是大晚上,看到一个陌生人如此,换做谁都会觉得惊慌。 换成一个年轻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在虚惊一场后,可能会觉得有意思,甚至有可能拍一张照,发给熟人看看。李叔在家庭群中看到过孙辈们随手上传的照片。有他们出去玩拍的风景和食物,也有他们工作、上学期间,看到的有意思的小东西。 李叔没有这种分享精神。他虚惊一场,就想要赶紧回家。 他经过了一辆违章停在路边的私家车。
这在这一带并不少见。尤其是到了晚上,小区里的车位满了,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库,很多人家新买的车子就只能停在外头马路边。 小区居委和交管局商量,在这条没有开店、也没有开辟小区门的路上划出了夜间停车点。 李叔发现那辆车一车占了两个停车位,轮胎还压在了停车线上,就多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驾驶座内的司机。 司机正在低头玩手机。 车子熄火,没开灯,车内只有手机的光。 那光同样惨白,偶尔闪烁一下。 李叔皱起眉头来。 他以前没有那么晚出门过,也从没留意过这种现象,现在看到了几个,就有些适应了。 见有司机在里面,李叔就主动喊了一声。 司机抬起头,看向李叔,手机的光依然从下方照着他的脸。 “你车子压线了。”李叔指了指地面。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一脸恍然大悟,冲着李叔点头致意。 他发动了汽车,车灯就亮起来。 李叔满意地继续往前走。 车灯从后头照在他身上,在他前方投下了他身体的影子。 车灯很快就熄灭了。 李叔感到有风从身后吹来,直接钻进了衣领中。 他打了个冷颤,不禁回过头。 那辆车停好了,司机又开始看手机。 不,司机没有看手机。 司机捧着手机,正在看他。 司机在笑。 双唇翘起,眼睛瞪大,笑容恐怖。 他捧着的手机就放在胸口的位置,光照在那样一张脸上,李叔都不知道是那人的笑容本身就如此恐怖,还是因为那光芒的缘故。 李叔没跟人再打招呼,回头就走,就想着尽快离开。 他脑袋一转回来,又看到了光。 路口出现的中年女人手中捧着手机,脸上映着惨白的光,对着李叔微笑。 那是小陈。 “小陈,你怎么……”李叔呼了口气,认出对方之后,就觉得放松了。 他说了话,可那个人毫无反应,还在笑着,还在往前走。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叔,笑容的弧度也没有丝毫改变。 李叔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吹拂着他的冷风变得刺骨。 他退了一步,看到了马路对面的行人。 两个不相干的行人都手捧着手机,都扭头看着他。手机的光都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都笑着。笑容在惨白的光束下,显得分外诡异。 李叔的双腿有些发软。 他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不对的地方。 隔了那么老远,他怎么就看得那么清楚呢? 马路对面的人,迎面走来的小陈,都还和他相距甚远呢。 他看得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他们瞳孔中映出的光芒。 就像是下午的那场梦。 像是江龙昌的托梦…… 李叔心惊肉跳,顾不得其他,转身就走。 换个方向,也能回家,就是绕一个圈子。 他又看到了那辆车,车内的人还盯着他呢。 李叔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 他脚步不停,用不像是老头子的速度,从车子旁边跑了过去。 他的前方,之前擦身而过的女人刚走到了十字路口。 第27章 手机的光(15) 那个女人可能先前没有留意脚下,直接踩在了李叔先前烧的灰烬上。她现在停了下来,也不看手机了,有些懊恼地用脚底在地上蹭了蹭,蹭出一道道灰色的痕迹。抬脚看了看,满意了,她才准备过马路。 李叔看到这如此自然的举动,原本紧绷着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他怀疑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是他自己弄错了什么…… 他回过头,看到了猛然追近了的小陈。 小陈张着嘴巴,好似要说什么。 李叔听不见。 他一点儿声音都没听见,只看到小陈的嘴巴开开合合。 他还看到小陈没有捧着手机,没有露出诡异的笑容,但她的脸上,依然有光。 没有来源的光。 李叔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张开嘴,发出了自己都没听见的叫声。那是他内心的惊叫。 他马上看向了地上的圈。 灰烬已经散了,地上留下了女人先前踩踏过的痕迹。 李叔想,老龙要跟自己说的就是这个?他要撞鬼了……他现在就撞着鬼了! 这次他不再回头看,就一门心思往前冲了出去。 他看到那个女人的背影在自己面前放大,看到了旁边射来的光。 跑了这么几步,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眼睛发花。大脑因为缺氧,变得无比迟钝。 前头的女人不知何故停了下来,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李叔,又惊讶地转头,看向身旁。 光打在了女人的脸上。 白色的光,却让李叔看到了女人满头满身的鲜血。 李叔刹不住,他知道自己撞到了那个女人,也知道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 这就是他最后的意识了。 ※※※※※ 零时新闻:【#开车玩手机撞人#老大爷为救人,不幸身亡】昨日晚间,一司机驾车行驶期间玩手机,车速过快,险些撞上正在过马路的女性。附近路过的一位老大爷及时冲上斑马线,推开了那位女性,自己不幸被撞身亡。被救女性受轻伤。目前,交警正在介入处理。零时新闻提醒,驾车期间不要看手机,小心驾驶,保护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安全。 ※※※※※ 黎云的脚踝很痛,没骨折,只是扭伤,但一踩下去,就钻心得疼。 她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 她差点儿被车撞了,她差点儿死了……要不是那位陌生的老大爷先一步撞开了她…… 她看到人被压在了车轮下。鲜血都流到了她的脚边,染红了她的鞋跟和裤腿。 在车前灯的光芒下,她还看到了自己鞋子下沾着的纸灰。她刚才踩到了人家刚烧的纸钱。 黎云回忆着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腿。 脚踝在痛,她都没有管。 她看到了自己鞋子下还沾着的灰烬。那灰烬现在是红色的了。被血染红了。 黎云哆嗦了一下,放下腿的时候,脚踝又疼了。 她听到了哭声。 抬起头,她看到了走廊不远处的一些人。 男女老少,都悲戚地哭着。 黎云眼眶中一下子涌出了泪水,低下头,任由泪水打在手臂上、膝盖上,落到地上。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好。” 有人走到了黎云身边。 黎云缓缓抬头,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但她在对方的五官上看到了一些熟悉感。 “我爷爷……”他哽咽了一下,“麻烦你守了一晚上了。我们家里人现在都来了。遗体要送到火葬场了。”
黎云恍惚地点点头。 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你是,现在回去吗?要不要帮你叫车?”对方有礼貌地询问。 即使正在悲痛,仍是不失风度。 那些哭泣的亲人也是如此。他们没有大喊大叫,只是默默哭着,偶尔发出一声呜咽,喊一声逝去的亲人。 昨晚上他们刚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们知道那位老大爷是为了救她才死的,也没有责难她。 那个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受伤。 她说她家的老头子以前当过兵,是党员,还评过先进,说她没事就好,他八十了,为了救人死了,总好过死在病床上。 老太太的眼泪就砸在她的手背上,让她被烫到一般灼痛。 他们家的儿子和儿媳妇、还有一个外孙留下来给老人守夜,其他人都陪着老太太回去了。 留下来的人有同她说过两句话,还问过她要不要喝水、吃东西。后来可能是看她不自在,就不再询问了。 她上了一次厕所,回来的时候,坐在了比较远的地方。 她没敢说……她一直没敢说。 她过马路的时候,在看手机。 要不是这样,她可能不会直接走上斑马线。 那辆车是全责,可她要是不走上斑马线,她不会有危险,老人也没必要冲出来救她。 昨晚上交警来的时候,有个和老人认识的女人就说了,她还没到路口呢,比她晚好几步,就看到了危险。 “……我前头就看到她踩了人家烧的纸钱,跟李叔说了一声,李叔就回头了,还想要追上她。踩了纸钱哪能就在地上蹭蹭啊?现在很多人不讲究。我还想拦着李叔……是啊,我看到那辆车,开得太快了,直接冲出来了啊!我大叫一声,李叔就冲出去了!他都八十了,就那么冲出去……” 那是个热心肠的老人。 另一个路人说自己停车在路边,压了线,也是老人提醒的。 八十岁的老人家,阖家幸福,自己也那么充满爱心…… 他本来应该安享晚年的…… 黎云内心被煎熬着。 “你没事吧?”男人俯身询问了一句,担忧地看着她。 他眼圈还红着,刚哭过,现在就来关心她这个害死他爷爷的人…… 黎云哭了出来,艰难地说道:“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我想要……想要磕个头……我……对不起……对不起……” 她痛哭出声。 老人的其他亲人也走了过来。 他们低声交谈,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还给她擦眼泪。 她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自己。 “姑娘,别哭了。这都是命。不怪你。他救了你,他肯定也开心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别怕。到时候磕个头,磕个头……没事的。你有心就好了。”老太太温和地劝道。 黎云抬起脸,用一双泪眼看着老太太。 “姑娘,你几岁啊?叫什么啊?”老太太问道。 黎云擦了擦眼泪,“三十五了。” “哦,那还没我小女儿大,也就比我大孙子大一些。”老太太说道,“你叫什么?” “黎云。”她回答道,“黎明的黎,天上云的云。” 周围一圈人,都安静下来。 黎云看了看周围,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看到了他们相同的怔愣表情。 “那可真巧。真是命了。”老太太叹息一声,“我家老头子,也叫黎云,黎明的黎,天上云的云。” 第28章 人生计划(1) 黎云有些发蒙,呆呆问道:“不是姓李吗?” 她记得自己听到那个认识老爷子的女人叫他“李叔”。“李”、“黎”两个音虽有相似,但总不会弄错。 李阿姨解释道:“我姓李。你是不是听小陈说的啊?她平时都是和我打交道,不清楚我家老头子姓什么。” 这种不远不近的交际便是如此。知道夫妻中一人姓什么,就跟着喊。要不是遇上事,特意介绍了,往后就这么记一辈子,也不会想着弄清楚两夫妻各自叫什么名字。毕竟就是个称呼,知道怎么称呼、知道称呼的是谁,就行了。 黎云有些恍惚,只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 她想到了出事前自己踩到的纸钱灰烬,想到了李叔临死前被车灯照亮的惊恐的脸。 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现在却有些迷信了。 李阿姨陪着黎云坐了一会儿,儿子他们去安排李叔的遗体。 他们要出发去火葬场的时候,叫上了黎云。 黎云木然地跟着去了。坐在李叔儿子的车上,她还在走神。 李阿姨就一直牵着她的手。 用了一夜的时间,李阿姨已经接受了老伴突然死亡的事实。 她看着黎云的模样,叹气道:“你啊,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有好日子要过呢。我家老头子八十了,也是差不多了。” 黎云看向了李阿姨。 “他那天下午的时候,还梦到了他一个兄弟。早几个月,他兄弟去了。我们还去给他上过坟。他那天梦到了他兄弟,晚上就出去烧纸钱给他。”李阿姨说道。 黎云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鞋子。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碰上你这事情。”李阿姨豁达地说道,“老龙大概就是要给他提个醒。谁知道会这样……都是命。这是老天爷给他的命,给你的命,你得珍惜着。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些,可有些事情啊,你不得不信。你好好活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对得起他了。” 李阿姨很想得穿。 在她看来,这阴差阳错的事情,那就真是老天注定。她会为李叔的死感到悲伤,可李叔救下了一条人命,又让她觉得欣慰。她年纪也是大了,不想死,却也做好了随时会走的准备。和李叔的阴阳相隔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她用不了多久,就能跟李叔、江龙昌夫妻凑成一桌麻将。即使她还能活很久,她也不会觉得寂寞。她有儿有女,还有孙子外孙们,总是会过得幸福。就是枕边少了一个人,有时候大概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这种豁达,影响到了她的儿孙们。 车内的气氛只是哀伤,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黎云也逐渐平静下来。她眼眶湿润,心中默默下了决定。 车子到了开在郊区的火葬场。 丧事办得急。一方面是因为李叔乍然逝去,全家都没个准备;另一方面是因为李叔的遗体状况并不好,家里就想着尽快处理。 简单的哀悼仪式后,李叔被强行修复、看着不太自然的尸体就给送去火葬了。 黎云被李阿姨拉着,透过小窗,看到了逐渐燃烧起来的尸体。 她并不觉得恶心或恐惧,此时此刻,她内心非常平静。 拉着她的那只手正在源源不断地传递力量给她。 李阿姨年纪大了,不能久站,被女儿女婿搀扶走了。 黎云跟着离开,仍然被李阿姨拉在身边。
李阿姨絮絮叨叨说着李叔生前的事情,让黎云对救了自己的陌生人有了更多的认识。 那张惊恐的脸被另一种面目所取代。 黎云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我爷爷其实也叫黎云。”黎云第一次主动开口道,“我出生的那一天,他正好去了……我妈妈难产,本来,我可能就死在她肚子里了……我爸爸说是我爷爷保佑我。他说他等在产房外面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没多久,我就出生了。回家才知道,我爷爷正好去了。就是大清早,他跟我奶奶说,要再睡一会儿,再没醒来……我爸给我取了我爷爷的名字,希望我爷爷一直保佑我……” 黎云哽咽起来。 她这一辈子,被两个叫“黎云”的老先生救了,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另一个没有。 “这说明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是个好名字。”李阿姨说道。 黎云点点头,“我小时候就想着给我爷爷争光。他也参军打仗过,还得过勋章。他有些老一辈的思想,总想要个孙子,也能参军打仗。我后来报名参军,又退了下来……那年扫墓,不知道怎的,看着他那张遗照就哭起来……我奶奶……她有些嫌弃我不是个男孩。可我爸爸说,爷爷肯定不嫌弃我,不然不会救我。”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 黎云要强了一辈子,很少在人前哭,就是人后也不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哭泣。 但被李阿姨牵着手,她就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李阿姨问道:“你是不是没结婚啊?” “嗯。一直忙着。我还有个弟弟。”黎云说道。 爸妈生了弟弟之后,奶奶有了寄托,就没再用那种眼神看她。倒也不是说老人虐待她,只是一个孩子很容易分辨出他人对自己的喜恶,也很容易受伤。 黎云身边从没有过像李阿姨这样的长辈,被李阿姨慈爱的目光一看,她就忍不住心酸起来。 李叔的儿子这时候捧着骨灰盒出来了。 他们还没买墓地。骨灰盒准备带回去,停灵几天,也是通知亲戚朋友这个噩耗。 黎云继续被李阿姨牵着,去了李家。 她想要帮把手,被李叔的儿子女儿拦下来。 “你陪陪我妈吧。没事。这个不用你帮忙。” 黎云就被李阿姨拉着,坐在卧室的床上,看他们在客厅忙碌。 弄好了灵堂,儿女们又要收拾李叔的那些遗物。 李阿姨叫儿子拿来李叔的手机。 “他把他以前那些老兄弟的电话都存手机里面了。你挨个通知一下。” 黎云听到“手机”两字,就有些不自在。 “爸的手机放哪儿呢?”李叔的儿子问道。 “之前放在茶几上呢。你们昨晚上睡在这儿……” 茶几已经被挪到了一边,上头堆满了丧葬店送来的纸钱。 儿子女儿翻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那部手机。 “算了算了,待会儿再找吧。他还有个电话本,以前的电话本,在电话下面,抽屉里。”李阿姨指挥道。 电话本倒是马上就找到了。 儿子挨个打电话,通知李叔的老兄弟们李叔逝去的消息。 “妈,我把爸的衣服收拾出来,晚上烧过去。”两个女儿进了卧室。 “行。我们去书房。”李阿姨拉着黎云让出了位置。 第29章 人生计划(2) 书房被李叔收拾得很整洁,书桌上只有一盏台灯、一个笔筒和李叔的眼镜盒。书柜内,属于不同人的书籍被分别归类,不沾一丝尘埃。 黎云看着这样一间书房,再看书柜中明显有年份的、以及属于老人的书,更觉得伤感。 李阿姨那样性子的人,呆在老伴生前经常独处的书房内,也被激起了一些情绪。 她主动坐在了书桌前,拉出了抽屉。 李叔前不久刚用过的笔记本就被她拿了出来。 笔记本一打开,就是一份八十大寿的邀请名单。那些名字上或名字后,都做了标记。 黎云看了一眼,心脏顿时像是被揪住了。 “他今年虚岁八十,今年我们就一家人吃了一顿饭,准备明年大办一场。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他那个老兄弟。这次打电话,才知道他已经先走一步了。”李阿姨指了指被划掉名字的江龙昌。 李叔那天烧纸祭奠的人也是他。 黎云这么一想,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也多了一份奇怪的感情。 好像他们这样两个不相干的人就此被联系了起来。 李阿姨又指了另外两个被划掉的名字,“这也是这次打电话才知道的。人走了,他们家里也没通知老头子一声。不过也是……我们年轻时候来往比较多,老了之后,就很少走动了。家里面小辈也不认识。这关系啊,就这样断了。哪天想起来,打了电话,才知道人没了。” 黎云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李阿姨又将笔记本多翻了几页,没见到新内容,就将它搁在桌上。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本本子,打开就看到了李叔那份终止了的计划。 这是李阿姨之前没看到过的东西,她这时候不禁诧异。 黎云看到后,又多了几分难过。 李叔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被添了一层色彩。 这不仅是个热心肠的老人家,还是个热爱生活的老人家。 李阿姨感叹道:“我就说他那几天不对。他就是从给老龙扫墓回来,才不太对了。他都没说……他问我书店哪儿去了。书店早拆了。还是我让儿子带他去了买书。买了他又没看。他后来就学了用手机,我把我以前那部手机给他了。教了他半天呢。他学会了也不会玩,手机都扔一边,不知道带身上。” 黎云这会儿听李阿姨提起手机,不再觉得不安了。她专心地倾听李阿姨的描述,在脑海中勾勒李叔的模样。 一个昨晚上的陌生人,此刻,在黎云心目中已经成了一个认识了很久的长辈。 李阿姨说了一会儿,就将本子放在了桌面上。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钢笔,在本子上写下日期。 李阿姨的字并不好看,和李叔那一手刚劲有力的字相比,可差远了。 她写下昨天的日期,就停笔了,转头看向黎云。 “姑娘啊,你的字怎么样?” “还可以。”黎云回答道。“小时候拿过钢笔字比赛的奖,现在不行了。” “那肯定比我的好。你来写吧。”李阿姨将本子和笔都推给黎云,“你来写也合适。” 黎云没推辞,接过了纸笔,俯下身,认认真真在那一个日期后头写下了一句话: “为了救人,英勇牺牲。” 李阿姨噗嗤一声笑出来。 黎云有些窘迫,无措地看向李阿姨。 “没事没事。这样也好。就是像报告……哎,救了人,好事啊。这么写也没错。”李阿姨笑着,拿过笔记本看了看,叹息道,“是好事啊……” 黎云放下了钢笔,沉默地陪着李阿姨。
隔壁,李阿姨的女儿们已经收拾出了一些衣服,李阿姨的儿子打电话说得口干舌燥,换了人,让几个小辈轮流打电话。媳妇、女婿们已经开始给李叔烧纸了。 李阿姨走出书房,将两本笔记本都给投入到了铁盆中。 “记得把他手机找出来。”李阿姨叮嘱道。 “妈,手机不能这样烧吧。” “不能烧,就一块儿埋了。”李阿姨很有主意。 门外传来招呼声。 李阿姨抬头,看到了小陈。 小陈一脸伤感,进来就抓了李阿姨的手,慰问了几句。她后头还跟着平时常来往的老邻居们。 李阿姨被他们一说,忍不住就眼眶泛红。 黎云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这一幕。 她也红了眼眶。 她比之前更难过,却是哭不出来了。 她无比感激李阿姨这么长时间的安慰。李阿姨明明该是最悲伤的人,却还来安慰她…… 黎云被李阿姨的大女儿拉着,在卧室的床上坐下。 “谢谢你们。”黎云轻声说道。 “不用、不用。我现在就当你是个妹妹。这也算是一份善缘了。就跟我妈说的,我爸救了你……总好过死在病床上。他肯定也是这样想的。你不要想那么多。你要愿意,我们以后还来往,不愿意,也没关系。”李阿姨的大女儿宽和地说道,“不要有心理压力。就这样,就挺好的。” “是啊。”小女儿附和了一句,又关心地问道,“你家里联系过了没?好像都没看你给家里打电话。” “我爸妈、弟弟都不在这儿。我老家在外地,我前两年被公司调到这里。”黎云回答道。 “哦。那也是辛苦了。” “还是给家里说一声。” 两人一人一句。 黎云扯扯嘴角,没有接话。她低下头,又转头看看客厅里李阿姨的邻居和李阿姨的儿孙们。 “我家里……也就是那样。”黎云轻轻说道。 李阿姨的两个女儿看黎云落寞的神色,不好劝什么,只能岔开了话题。 等到邻居们走了,黎云走出来,给李叔磕了个头,上了香。 她主动替换了李叔的外孙,跪在灵堂边上,不停给铁盆里添纸钱。 看着纸钱缓缓燃烧,化为灰烬,她的心再次平静下来。 她在李家吃了一顿饭,才告辞离开。她和李阿姨说好了,接下来几天还会过来。李叔落葬的时候,她也会去。 李阿姨一口答应下来,还叫孙子开车送她回家。 黎云拒绝了,“我没事,你们还要忙。我已经没事了。待会儿到门口打车走。你不用担心。” 她的确没事了。仿佛是奇迹,恐惧和愧疚、悲痛都没了,就连扭伤的脚也不疼了。她认为是李家治愈了她,李叔救了她的命,李家救了她的人生。 她向李家告辞,出了小区,在小区门口打车,回了自己的住处。 家里冷冷清清。 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肚子叫起来,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冰箱里只有一盒酸奶。 黎云看了一眼,就关上冰箱门,准备叫外卖。 她从小包里摸出了手机。 手指碰到手机的时候,她就回忆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发了一会儿呆,才将手机拿出来。 平静的脸色就此变了。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部华为手机。 而她用的手机,是OPPO。 第30章 人生计划(3) 捏着那部华为手机,黎云的意识有些飘。 她记起来那天晚上的一些细节。 比如,她看着手机过马路,听到了身后的叫喊,回过头,就见到了李叔;又比如,她被李叔撞开,摔在地上,手中的手机就此飞了出去…… 那个司机并非恶棍,撞了人,跳下车,整个人都蒙了,不知所措,就傻站着,像尊雕塑。近看,就会发现他在轻轻颤抖。 她当时也蒙了,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李叔的尸体,忘了移开视线。 是那位认识李叔的小陈追了上来,她大叫着,喊着叫救护车、叫警察,自己就拨通了急救电话。 当时,那个司机也想要打电话来着。他被小陈的喊声惊醒,返回车内拿手机。他的手机似乎是掉在了车座地下,他掏了半天,掏出来后,因为手抖还是怎么的,手机又掉在地上…… 是的,就是这样…… 这应该是那个人的手机吧? 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掉在了地上。 黎云整理完记忆,『揉』了『揉』太阳『穴』。 难怪她这一整天都在李叔家里,没去上班,却没被公司找。 她想要联系一下上司,又苦笑着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没了,也没座机,没用纸笔记录下上司的电话号码,现在这种情况,她根本没办法联系人。 她叹了口气,瘫在沙发上。 她手边倒是有一部别人的手机。 黎云拿起那部手机。她按下电源键,屏幕并没有亮起。她长按了几秒,跳出了低电量的提示。 黎云家里没有华为的充电器,她只能先将手机放在一边。 她肚子叫起来,饥肠辘辘。 手机不能用了,又耽误了那么多时间,黎云想要直接到楼下的一些小店吃点东西。 她在包内找了找,找到了钱包。但钱包里只有银行卡,没有现金。 她现在浑身上下就连一枚硬币都没有。 黎云有些窘迫。 现在要去银行取钱…… 她想想最近的atm机位置,放弃了。 家里还有电脑。 支付宝账户能用网页付款…… 哦,对了!挂失! 她的手机要是被别人拿去了,里面那么多账户记录……要挂失又要打电话…… 黎云头疼起来,连忙跑进了书房,打开了书桌下电脑主机的电源。 电脑很快启动。黎云打开浏览器,输入了支付宝,直接搜索。搜索结果中的第一个就是官网。 她握住了鼠标,还没有将鼠标移动到那一行标题上,就听到了打印机的声响。 就在电脑显示器边上,打印机自己启动了。 电源打开,纸张开始输入。 黎云怔了怔,看了眼开始栏中的程序窗口。 她并没有打开办公软件,上次打印东西还是一周之前,那次打印很顺利,没有卡纸,也没有出错。照理,打印机不该这样直接启动,并开始工作。 黎云检查了一下电脑,发现打印机都没有连上电脑。 是接受错了信号,收到了附近邻居的打印命令吗? 黎云这么猜想着,看向了缓缓吐出的纸张。 咔嗤咔嗤咔嗤…… 伴随着喷墨的声音,纸张一点点从出口延伸出来。 黎云看到了学生时代常见的作文格子。 似乎真的是接收错了信号。
她用这台无线打印机也有一年多了,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隔壁邻居是个三口之家,有个念小学的孩子。或许就是他们新买了同一型号的打印机,信号弄错了…… 纸张已经吐出来一截。 黎云瞄见了作文题目:《我的人生计划》。 黎云一边打开支付宝的官网主页,一边想起了自己以前写的作文。 小学的时候,她就写过这个题目。 这题目对小学生来说,有些太严肃了。但那次写作其实不算是写作文。他们班那次期终考试成绩特别糟糕,全科目都年级垫底,身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大发雷霆,训斥了一通之后,让他们每个人写下自己的人生计划,还必须倒着写,先定下一个人生目标,然后写下要达成这一目标得在几岁做到什么……这是他们的暑期作业。他们需要查资料,完成这篇作文:想做科学家的,就去弄清楚怎么当个科学家;想当明星的,也得弄清楚怎么才能演电视、演电影……而所有这些,都得追溯到他们小学的这一年,追溯到他们该怎么对待小学的学业。 放现在来看,这是很有意义、也很现实、很残酷的一项作业。那位快要退休的语文老师的确够敬业,对每一份作业都做了批改,将每个学生不切实际的妄想都砍得七零八落。他们中的某些人,在那一年就被确定了绝对不可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当然,课堂上也有温情的时刻。 想要当大熊猫的同学可以去研究生物; 想要养外星人的同学可以去研究天文; 当科学家拿不了诺贝尔奖,也可能研发出未来人们生活中必备的某件物品; 当演员成不了大明星,也不是不能在观众中混个眼熟,当个金牌龙套…… 虽然让一群天真的小孩理解这种话,非常扎心就是了。 因此开始奋斗的同学也有一些。那些目标坚实,没有那么多孩子式妄想的学生,通过努力,有很高几率能达成自己的人生目标。 黎云想到了自己。 她放在键盘上,输入密码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她那时候就想要参军,当个女军人。她也去查了,当一名优秀女军人应该具备怎样的素质,该达到怎样的条件。那是她头一次知道军人分为很多种,就是海陆空三军内部都分了很多小兵种。她还查了一些网上能找到的受表彰的女『性』军人的事迹,看过她们从小到大的履历…… 咔嗤咔嗤…… 纸张被吐出来更多的部分。 黎云下意识瞟了一眼。 她看到了占据了作文格子的字迹。笔迹虽然稚嫩,但已经开始有棱有角。 黎云愣住了。 她看到了首段中的“军人”两个字。 那些字迹也因为这两个字而变得熟悉。 差不多就是从这篇作文开始,她的字被语文老师夸奖,称她写的字在小孩中算得上凌厉,认真练一练,会非常好。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坚定了决心,开始锻炼自己的身体,开始朝着童年模糊的目标进发。 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她的确努力了很久。整个学生时代,都可以说是在为此努力着……她不可能忘记这一切的起点。 黎云恍惚地看着那张纸不断延伸。 她从童年回忆中惊醒过来,猛地站起来,震惊地看着那张纸。 为什么她小学的作文会出现这里? 第31章 人生计划(4) 黎云的震惊很快变成了恐惧。 整张A4纸都被打印机吐了出来。她看到了文章后头空白的作文格子,以及那上面用红笔留下的批注: “2018年10月12日,你死了。” 打印机停止工作,那张纸就静静躺在桌面。 黎云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记得原本的作文下方是语文老师的评语。老师赞扬了她的理想,提醒了她成为军人要面对的困难,最后还鼓励了她,祝愿她能成功……那堂语文课上,她没有被当成典型受到表扬,受表扬的是一个计划内容最为细致的同学。但她那时候满心欢喜,她下定了决心,并付诸实践…… 可现在,评语变成了一种诅咒。 那日期,还是今天! 黎云很快又有了新发现。 那一行鲜红的字,那一手笔迹,分明是自己的! 是现在的自己所拥有的笔迹! 就像是她今天在李叔的计划中写下的那一行字…… 黎云更为恐惧了。 她往后倒退着,看着那薄薄一页纸,像是在看一只要吃人的怪物。 或者说是鬼更恰当一些。 那张纸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黑色的内容被红色浸染。那样的颜色,如同鲜血,像是那张纸在流血,血液甚至染红了桌面。 黎云童年时写下的人生计划被血迹覆盖。截止到她三十五岁……三十五岁之前,那些黑色的文字上也出现了新的字。红色的字用她现在的笔迹覆盖在了童年的作文上。 黎云停下脚步,只看了一眼,看到了“退伍”、“改名”、“到外地”几个字。 她原本的人生计划早就被证明失败了。现在,只是有人将这篇作文更正一番。 但那最后的批语,那仿佛是她亲手写下的批语,又推翻了黎云的想法。 被修改的不是作文,似乎,是她的人生。 黎云脑海中有了这样的念头。 这念头笼罩住了她。 她发出了惨叫,扭头就冲出了书房。 她想要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就像她从她的家庭逃走、从家乡逃走…… 黎云的脚步被铃声阻止了。 被她扔在沙发上的那部华为手机不知何时开机了,还跳出了信息。 待机界面上,微信添加好友的通知就列在正中。 那个添加过来的好友,显示名称为“江龙昌”。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但手机突然开机,突然能用,让黎云下意识地想要抓起手机。 这几乎是所有现代人的习惯。有一部能联网的手机在手,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反之,就算身处人群之中,也像是站立在被大海包围的孤岛上,难有安全感。 黎云想要报警,或者打电话给自己认识的什么人,谁都好。 她伸出去的手停在了手机上方。 脑海中一阵电闪雷鸣,让她惊得跳起。 她记起了这个名字! 江龙昌! 李叔的朋友! 李叔死了的……朋友…… 李叔给他烧纸,李叔给他烧完纸,就冲出来撞开自己,而他则被车子碾压在轮胎下…… 那一晚上经历的事情,还有这一天一夜来自己听到的各种消息,都在此刻被串联起来。 是江龙昌……是这个江龙昌…… 他现在要来了……要来杀自己…… 黎云差点儿哭出来。 她看了眼书房。
滴滴答答…… A4纸下的血迹已经顺着书桌往下流淌。 她再看手机,待机的屏幕还亮着。 黎云又想起了李阿姨他们白天在找的李叔的手机。 这部华为不是那个司机的手机,是李叔的……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忽然变了。 有人打电话进来。 头像是默认的人头轮廓,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号码。 只是那号码,比普通的座机、手机号都要长。像是一个正常的手机号码,后头跟了一串的零…… 黎云被那声音和画面刺激到,终于想起了自己刚才想要做的事情。 她惊恐地往大门跑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身后,手机的铃声中断了。 黎云看到了对面人家门口站着的两个陌生男人。 他们听到动静,转过了身,也露出了他们正插在锁孔中的金属工具。 黎云的大脑一片空白,张开口,想要向突然见到的人求助。 她遇到鬼了。 她正在被鬼追杀。 她可能要死了…… 她想要说的话都涌到了嘴边,却是没有机会说出来。 两个男人皱起眉头,几乎没有犹豫,其中一个身材更为高大魁梧的一个箭步冲上来,直接用自己的大手按住了黎云的嘴巴。 黎云瞪大了眼睛,被男人的巨大力道摔翻在地。 男人很利落地跨过了她的身体,从她身后拖拽着她的脑袋和双手。 她的嘴巴一直被捂着,只能发出闷闷的尖叫声。 另一个男人快速收起了插在对门锁孔中的两根金属细丝,也走向了黎云。他抓起了黎云的双脚,和同伙一起,将黎云抬进了屋。脚一勾,他就将房门给关上了。 ※※※※※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的同学被咒死了。 ———— 【怪谈君,我想投稿,讲个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最近有个高中同学去世了。他有心脏病,已经确诊了,正在等待手术,但他突然就在医院里面病发,没能抢救过来,就那么死了。 这个不是恐怖的地方。 恐怖的是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们高三的时候,给我们做心理辅导的学校心理老师让我们写过一个未来的人生计划,比如高考准备考哪所学校、读什么专业、将来要做什么工作,还有结婚生子、全球旅行什么的。年级里面每个人都领到了配套的信纸和信封,每个人在信纸上写好未来的梦想,在信封上写好自己的收信地址之后,交给老师。老师会把所有信打乱,只将信纸随机交给一个年级里的同学,让他们写一些祝福的话。高考之后,学校会统一寄出这些信,在高考结果出来前后,每个人都会收到自己的信。 本意应该就是这样的。大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同学就要分开了,大家能在进入人生新的阶段的时候,回顾自己的青春,接受同窗的祝福,不管考得好,考得不好,都会觉得温暖。我们大多数人在事后讨论,有些人有点讨厌,会想要找信纸的主人,其他人都在交流写了什么祝福的话。女生比较细腻一些,会斟酌用词。男生就比较粗放。还有一对年级里有名的情侣,正好收到彼此的信,这件事在我们学校都很出名。大学的时候同学聚会,我们也有说起收到的回信,还有人在那上面留了联系方式,本来三年下来都不熟的同学,在那之后经常一起玩了。听说年级里面还有一对因此成了情侣。】

第32章 人生计划(5) 【这些都很美好,像是青春电影。 但我之前说的那个心脏病的高中同学就不是。他收到信纸上,在自己的未来畅想下面,就被人写了一句话,还是用红笔写的,写他活不过二十岁。 他在二十岁生日前一天发病走的。 本来计划过完生日之后就做手术,结果就那么走了。】 【我们其实想过把那个人找出来。但我那个同学当时不怎么热衷这事情,现在他都死了,也没人来做这事情了。我有时候想想,那个人得知他的死讯后会是什么心情,就觉得愤怒。可除了生气,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很无奈就是了。】 ———— 小鱼水中游:【不管是不是诅咒,写这种话的人都非常缺德![怒]】 天蓝色的裙子:【这让我想起来我小学时候写的同学录。以前班里面都是用活页夹那种同学录,把纸拆下来,分给同学写个人信息,后面还会有祝福。快要毕业的时候,全班都在写,每个人课桌里都好几张待写的。我就收到过一张,没写个人信息,那张纸还不是我同学录里的,不知道是谁塞我课桌里面,上面写了“我一直觉得你很丑,麻烦你进初中以后不要笑,不要吓到你的同学。:)”[怒][怒]】 ——小球_考验奋斗ing:【摸摸层主】 TrrrrrE:【应该不是诅咒,就是恶心人,但正好碰上了。唉……[失望]】 ——笑脸面具下的眼泪:【你可以和你楼下打一架。】 广场上的张先生:【单单那一句话是没有诅咒效果的。正常高中学生也不会随身准备一支能下诅咒的笔。我认为那位病故的学生收到的回复本来不是那一句话,是另有人下了诅咒,那个诅咒体现在了信纸上,改掉了原本的回复。那个回复事实上是一种先兆,也可能是一种威胁。很可惜,当事人并没有特别重视。】 ——益生菌GOGO:【这种要怎么破解?】 ——广场上的张先生:【回复@益生菌GOGO:破解方法比较复杂,要看对方到底用了哪种诅咒。如果有人碰到类似的事情,可以私信我详谈。】 ——WULI小甜甜:【我早觉得层主有问题了。果然是拉皮条,啊,不,是拉生意来的。】 ——TrrrrrE:【你是不是和小编一个公司的啊?你们这唱双簧真厉害。】 ※※※※※ 孙女给一家人点了外卖,加上中午两个女儿做的饭菜,李家今天的晚饭很丰盛。 他们一大家子就坐在往常坐的地方,吃着饭。闻着饭菜香,也闻到了纸钱、香烛燃烧后的气味。 黎云走了,桌边就多了一个空位。 这位置原本是李叔坐的地方,中午那个也叫黎云的姑娘就坐在这一位置,和他们一家一起吃了饭。 这会儿说“黎云”走了,从两种意义上来说,都没有错。 李阿姨吃了几口饭,余光瞥见身边的空位,喉咙里就哽住了。 她向来乐观开朗,就是得知李叔的死讯,也没有大悲大痛。她说服了自己,说服了自己的儿孙,接受这一现实。只是,现实总是冷不丁给人心口来一下。这种疼痛的感觉并不受到人的意志控制,更像是一种本能。 “妈,你怎么了?”儿媳妇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全家人都看了过来。 李阿姨振作了精神,“哎,没什么。就是啊……唉……老头子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的,现在人没了……本来以为很快就能适应的……” “爸头七都没过呢。”儿子感叹了一句。他本想接着说“现在是还不能适应,但以后会慢慢好的”,可李阿姨没有给他机会。
李阿姨瞪眼看过去,“怎么着?你怕你妈改嫁啊?现在就提醒我啊?” “这哪儿跟哪儿啊……”儿子委屈地嘟囔一句。 李阿姨板下脸,“吃饭。” 全家人默不作声,都低头吃饭,拼命忍住了笑。 李阿姨快速将一碗饭都吃完了,按着桌子站起身,到沙发上坐下。 她难得没有玩手机。心不在焉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铁盆旁边,往里面投了几个元宝。 她看着火星、灰烬和升起的烟,视线上移,划过骨灰盒,落在了李叔的遗照上。 李叔的遗照是七十岁那年拍的。江龙昌七十岁拍了照片,他跟着一起拍。两人的出生就差三个月,死,也只差了五个月。 李阿姨站起来,上了一支香。 “老头子啊,你在那边吃晚饭了没?跟老龙见着了吗?是不是在他们家吃的晚饭啊?他老婆烧了红烧肉吧。好多年都没吃过了啊……”她轻声说着,再次感到了那种内心空荡荡,只有冷风在呼啸的凄凉。 她没哭。和照片中的李叔对视,她哭不出来,只是觉得难过。 “妈……”大女儿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我跟你爸说说话。”李阿姨说道。 大女儿上前,揽住李阿姨的肩膀,将脑袋靠在了李阿姨的肩头。 小女儿也走了过来,抱住了李阿姨的另一边。 “行了行了。我没事。你们就是不让我消停。你看那个黎云多好,安安静静的。你们就那么黏糊。”李阿姨嫌弃地推开两个女儿。 “也真是巧了,正好就和爸同名。”大女儿感叹道。 外孙女这时候插了一句嘴:“我都不知道外公的名字那么好听。黎云……黎云……外婆你名字叫什么?” “你们在家里都跟孩子说什么啊?孩子连我们名字都不知道。”李阿姨训斥起女儿来。 “小时候就跟她说过,她自己没记性。”女儿立刻用手指推了一把外孙女的脑袋。 外孙女身体晃了晃,执着问道:“我小时候听的,现在怎么记得住?外婆,你叫什么?哎,之前你收那个快递的时候,我好像瞄到一眼。李兰……李兰馨?” 两个女儿沉默了。 在收拾碗筷的儿子也沉默了。 儿媳妇看向了儿子,儿子用眼神做了回答。 孙子和孙女很有双胞胎的默契,都想着赶紧端着碗筷进厨房,结果在厨房门口撞上,都没挤进去。 李阿姨将儿孙们这些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外孙这时候疑惑地问道:“外婆不是叫李兰娣吗?” 家里变得更加沉默了,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几声咳嗽。 “好了好了,吃完了给你爷爷、你们外公上香、烧纸,别那么多话。”李阿姨再次板起脸。 “这名字怎么了?”外孙女继续问道,“哪个di?” “女字旁加个弟弟的弟。兰娣,来弟,你太外公就想要儿子呢。”大女儿笑着回答道。 李阿姨立刻朝女儿瞪了一眼。 “哦。那时候重男轻女,很常见的吧。外婆,你不要介意啦。”外孙女劝道。 “什么兰娣?你外太公以前给我取的名字就是来弟,过来的来,弟弟的弟。我后头自己改了兰娣。”李阿姨没好气地说道,“他到死都没盼来一个小儿子,还怨我改名字呢。” 第33章 人生计划(6) 李阿姨有三个姐姐,三个姐姐名字都是淑啊、恵啊、贤啊的,虽然俗气,但好歹还是个正经的女孩名字。而且她们的名字放在当时,也不能说是俗气。到了第三胎,还是女儿,李阿姨的父亲就坐不住了,给李阿姨取了这么个直白的名字。 李阿姨常羡慕李叔名字好,简单又好听,要解释起来,也能说出一套套的寓意。她就是自己改过一次名字,可那名字还是俗气,不符合李阿姨紧跟潮流的时尚观念。当然,要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李阿姨耿耿于怀。她不喜欢提这事情,还因为她父亲到死也念着这件事。 老人家死的时候,李阿姨也一把年纪了。人老了之后,名字就不会常被人挂在嘴边。像是李姐、李阿姨、李大娘、李婶……这样的称呼取代了李兰娣这个名字。除了办正事,总不会有人再直呼其名。 和李阿姨比起来,李叔连姓都没人提了。这全是因为他老了之后都不常在外走动,就窝在小区里面。李阿姨又比他活跃,比他认识的人多,人们看到他首先想到的是“哦,这是李阿姨的丈夫”,继而就直接叫他“李叔”了。 可名字终归是名字,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符号。 以传统观念来看,名字还和人的命运息息相关。 李阿姨想到此,叹息道:“所以说,这都是命了。正好就碰上了,救了……” 李家有关名字的感慨,以李阿姨的叹息为终点,画上了句号。 李叔的死毕竟是伤感的事情。即使他是平静地死在了睡梦中,算喜丧,那也不会令家人感到愉快。何况,他的死并不是那么平静。 李阿姨自己都没察觉,其实在听到黎云名字的时候,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就像是接到电话,知道李叔是为了救人才出了车祸,她心里也是松一口气的。如她对黎云、对儿孙们所说,为了救人而死,总是死得有意义一些。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人世,大概也能感到欣慰了。再要结合上相同的名字,让这件事多一份“命中注定”的色彩,李叔的死亡就变得更容易让她接受。 李阿姨给李叔烧了一会儿纸钱,就被儿女们劝着去睡觉了。 头七之前,家里都要有人给李叔守灵,要保证香火、纸钱不断。 明天,还会有丧葬店请来的和尚给李叔念经。 他们家不信佛,但这种时候,找人念经超度,对死者的家人就是一种慰藉。 李阿姨洗漱完,就在空了一半的床上躺下。 儿子女儿们和外孙女都回去了。 半掩着的门外,能听到外孙和孙子的对话。今晚就他们两个守夜。 客厅里的光和轻微的人声,都让李阿姨感到安心。 她很快睡着了,又没有预兆地忽然醒来。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似乎是没有多久,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好像有人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还有音乐声…… 哪来的音乐声? 李阿姨本能地将手伸了出去。她摸到了空着的半边床。 往常碰到这种事情,她都是推醒李叔,让李叔去看的。 李阿姨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抓起了床边的一件衣服,随手披上,两脚在地上晃荡着,到处找着拖鞋。她一心三用,嘴上还在喊着孙子和外孙,“你们做什么呢?” 拖鞋找到了。 李阿姨下了床,拉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忙得团团转的两个人。 “在找手机。外婆,你听,是手机声吧?是不是外公那部手机啊?”外孙问道。
李阿姨摇头,“他的手机不是这铃声。他们谁的手机没带走啊?这个点打电话……”她嘟囔着,看向了墙上的钟。 十一点多,并不算太晚。 “奶奶,你去睡吧。我们找就行了。” 李阿姨站在房间门口看了看,点点头。她转身准备回房间,但脚步就那么停住了。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李阿姨扭过头,看向了自己老伴的那张遗照。 黑白照片上的李叔没有变化,没有说话,也没眨眼。 李阿姨就那么看着,像是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抬手一指,叫住了没头苍蝇一般的孙子和外孙。 “是老头子的骨灰盒。” 就在遗照前面,骨灰盒静静地安置着。 两个大男人就那么僵住了。 房间里变得特别安静,音乐声幽幽的,又有些闷闷的,的确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而且是被关在什么东西里面。 李阿姨没去看两个惊恐的晚辈,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就站在了遗照正前方。 她肩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她并不觉得寒冷。 李阿姨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她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 她就这样打开了自己老伴的骨灰盒。 盒子还密封,很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灰色的粉末铺在盒子中。 音乐声变得响亮。 李阿姨将盒盖扔到一边,猛地就将手伸入了骨灰中。 “奶奶!” “外婆!” 后头孙子、外孙都是脱口而出,一声大叫。 李阿姨已经抽出手。 她的手中握着一部手机。 手机是OPPO的。 李阿姨知道,这手机拍照好看。 她没去想这手机是谁的,只是着急地吹掉屏幕上沾着的骨灰。 亮起的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 李阿姨背不出李叔的手机号,可她看着那串数字,就知道是李叔打来的电话。她直接就按了接听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准备喊一声“老头子”。 她的眼眶中不知不觉已经充满了泪水。 “唔唔唔——” “大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先把人绑起来。” “不直接杀了吗?” “唔唔唔!” “待会儿再杀。难得碰到个女人。嘿嘿……你去找找,有没有胶带、布头……” 电话那头,脚步声响起来。 李阿姨愣住了。 听到这段对话的孙子、外孙也都愣住了。 李阿姨捂住了手机,一个转头,对自己的孙子、外孙使眼色,小声说道:“快报警!快报警!!” 两个人这才慌忙掏出自己的手机。 “奶奶……” “快点!别废话!小声点!”李阿姨紧张地说道。她移开了手,将通话界面隐藏到了后台。 手机的其他功能需要解锁才能用。 李阿姨翻来覆去看了看手机,将自己的手指按在了屏幕下方。 手机就那么被解锁了。 李阿姨还没操作,就有微信消息发过来。 那是申请好友的消息,申请人名字写着“黎云”,那个头像是一副研究神情的李叔,是他研究自拍之后,拍下的头像照片。 第34章 人生计划(7) 李阿姨点击同意,好友申请就被通过了。 “黎云”发来了消息,是地图软件自带的分享地址链接。 这也是李阿姨教过他的。怕他走丢,让他学会定位,学会分享。李叔当时认真学了,却是不忘说李阿姨几句瞎操心。 “大哥,找到这个胶带。” “也行。” “唔唔!呜呜呜!” 李阿姨的孙子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报警了。” “这个地址。” “哎,好。那个警察同志,地址是……” 电话那头两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李阿姨赶忙捂住了手机,生怕是对方听到了什么。 “唔唔!呜呜呜呜呜呜!唔!”那个闷闷的女声变得激动。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不断有脚步声和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忽然间,那个闷声叫喊的女声停了下来。 刷的一声响,不知道那边的人做了什么,有女人恐惧、压抑的哭声传出。 “呜……呜呜……我……为什么……为什么……” 李阿姨怔住了。她听出这声音是黎云的,那个他们昨天才认识、李叔昨天才救了的同名同姓的姑娘。 没有人回答黎云的问题。 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 零时新闻:【#独居女子深夜被仇杀#凶手留下了死亡通告】昨日深夜,三十五岁的独居女性在家中被人杀害。凶手在其尸体上留下了带有死亡通告的作文打印纸。警方根据现场情况,推断为熟人作案,且很有可能是仇杀。案件目前正在调查中。 ※※※※※ 李阿姨被儿女搀扶着,从警察局走出来。她身后,跟着神情不安的孙子和外孙。 李阿姨的手紧紧握着儿女的手臂,指甲都要掐进他们的肉中。她没察觉,她的儿女忍着痛,都没有说话。 他们的脑海中都在回荡警察先前说的话。 “……应该是熟人作案,是仇杀。是受害者自己开的门……阿姨,您别激动……” “……本来这些不应该给你们说的……” “……小区里的监控我们在查了,肯定能把人找到。您放心……” “……她那一层就两户,隔壁的一家三口出去旅游了,要二十号才回来。问过他们家保姆了,他们家小孩现在都在爷爷奶奶那儿……” “……阿姨,我们知道您老伴刚去了……” “……是是是,有些事情是用科学讲不通的。我知道……” “……都有她自己的笔迹……哎!阿姨,您别激动!……” “……找过了,没有你说的手机啊……” “……她的手机上也没这通话记录……我知道、我知道,您从骨灰盒里找到的,不是在家里其他地方……” …… 李阿姨在儿子的车前站定了。 “老头子……肯定是老头子……”李阿姨喃喃说道,“他肯定看到了。” “妈……”儿子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阿姨没有哭,她脑子里有些乱。 不仅是警察的话充塞在其中,还有她激动地叫声、她和警察拍桌子争吵的声音,以及……那一通电话。 李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了“老头子”这个联系人。 电话拨打出去。 李阿姨的手很稳,她的儿女则紧张得手抖。 电话一直忙音,没有人接。 “我们去她家看看。那个地址你们还记得吧?”李阿姨看着自动挂断的电话,果断说道。
孙子和外孙愣愣地点点头。 “真要去啊?”儿子问道。 李阿姨瞪了他一眼,“你爸爸在那儿呢!你个不孝子!他死了,你就不认了啊!”说着,李阿姨更生气了,用力锤了儿子几下。 儿子不敢躲。 两个女儿抱住了李阿姨的两只铁拳。 全家人只能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开车到黎云居住的小区。 路上,李阿姨还在皱眉沉思。 “肯定不是仇杀。那两个人,那话……肯定是临时起意。就是抢劫的。”李阿姨分析道。 “可人家警察说了,有个什么遗书。” “那肯定不是……是他们逼着她写的,伪造证据啊。”李阿姨用自己多年看狗血肥皂剧的经验做出了推理。 “入室抢劫的那种人,没必要伪造证据吧?”儿子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李阿姨立刻瞪眼过去。 儿子没看见,继续说道:“那种都是流窜作案,不用管留没留证据。干了一票就跑路,往深山老林一躲,警察也没好办法。” 李阿姨继续瞪眼。 “妈,”大女儿岔开了话题,“真是爸打来的电话?” “我还骗你们不成?文文他们两个也看到了啊!就是从骨灰盒里摸出来的手机,你爸发过来了好友申请,发了地址,还打了电话……”李阿姨说到此,生气变成了伤感,“好不容易救下那个姑娘,她怎么就那么苦命……” “我觉着,这事情不太对。”儿子又说道。 李阿姨再次完成了情绪转换,“你当我骗人,耍你们玩啊?还是我已经老年痴呆了,这都能弄错?” “不是,我没这意思啊,妈。你听我说完。”儿子赶忙说道,“我是说,爸那部手机,不是昨天就没找到吗?爸就是想要帮人家,也不会那么巧吧?” 李阿姨没吱声。 她心里其实也是有这种疑惑的。这些事情像是被一层疑云笼罩,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但那云雾显而易见,是人都能看到,都能看出整件事的确有古怪。 “他们俩还都叫黎云,一个前天、一个昨天……”小女儿嘀咕了一句。 车内变得安静。 一直到了黎云居住的小区,儿子向门卫问路,交停车费,才又有人说话。 “是几栋来着?” “是个字母,B还是C来着……”李阿姨有些记不清了。 “问问文文他们。”儿子扭头看向车后。 孙子开着车跟在他们后头,外孙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疑惑,外孙文文探头出来说道:“C栋。” 知道是C栋,却是不知道几零几。他们收到的地址是地图分享,没有具体到那种程度。而且这高层居民楼的楼下有防盗门把守,直接拦在了他们面前。 儿子看向李阿姨,等李阿姨做决定。 李阿姨下了车,仰头望着楼,深呼吸了几次后,走向了防盗门。 她握着防盗门的门把手拉了拉,没能将门拉开。又等待了片刻,防盗门仍然没打开。 李阿姨有些失望。 “妈?”儿子在后头小心翼翼叫了一声。 “走吧。”李阿姨叹气,“你爸应该不在这里了。” 儿孙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阿姨从哪儿得出这样的结论。 李阿姨已经坐回到了车上,又拨打起了李叔的号码。 “这是不是……魔怔了?”女儿担心地问道。 没人回答。 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李阿姨,不知所措。 第35章 头发(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可能被女鬼盯上了。 ———— 【怪怪好,我来投稿了。 这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和父母一起住。我男的,寸头,我爸爸也寸头,我妈妈短发。我家里没有客人来,但扫地的时候,扫出来很长的头发。那根头发得有从头顶到腰那么长吧。我妈妈怀疑我交了女朋友,我那时候还属于早恋的年纪,她反应很大。她认为那根头发是我带回来的,是我偷偷交了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女同学都没有玩得好的。被她骂了一通,还盯梢了好些天,委屈德都快哭了。她终于相信我了,又开始怀疑我爸。家里面鸡飞狗跳。我妈疑神疑鬼。我和我爸都受不了她。那根头发到底是谁的,我们最后也没搞清楚,那时候光顾着应付我更年期的老母亲了。[允悲] 我第二次看到长头发,是在大学住宿的时候。我挂在床头的毛巾上面,粘了一根长头发。我们宿舍四个男生,关系很好。我就直接捏着头发找寻失主。我们的思路和我妈那时候差不多。我们四个人里面肯定是有人交了女朋友,还偷偷带女朋友进宿舍了。我们互相开玩笑,找是谁带进来的头发。找了半天吧,还是没人承认。晚上都躺床上了,我们还在说这事情,各种推理分析,都没确定是谁,聊着聊着就讨论起学校里的女生和各自的感情史。[二哈][二哈] 让我怀疑我是碰到鬼了,是我第三次发现长头发的时候。第三次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毕业工作了。我在公司附近借了房子,一个人住。我是个程序猿,同事,老板都是男的。我个子还挺高的,不可能在头上沾到女生的长头发。但是,我在自己的枕头上发现了长头发。不是一次、两次,是一个月里面有七八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枕头上的长头发,每次只有一两根。再后来,浴室里面也发现了长头发。贴在洗脸池上面,一眼就看到了,还很完整,能看到毛囊。 我怀疑自己遇到鬼了,而且是被一个长头发女鬼盯上很久了。不然这些头发哪儿来的,没法解释。就是说有鬼,也不好解释。我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种东西。 我现在已经结婚了,我老婆是长头发。我骗她说我喜欢黑色的长发,她就一直不染发,留长发。家里面发现黑色长发,她也没怀疑过。我就当那些头发是她掉下来的。】 【补充一下,这么多年,陆陆续续看到头发,我一般都不放在心上。我也没碰到过其他吓人的事情,没出过意外。所以,就算是有个女鬼跟着我,她也没恶意吧。我没身体不舒服过,也不怕,就是好奇。弄不清楚也就算了。】 ———— 广场上的张先生:【我认为是PO主以前有个孪生姐姐,她早夭之后,留在了Po主身边,跟着Po主一起成长。不用担心,这种属于好的灵,会保护宿主。】 ——月光如水水凉凉:【来,笔给你。】 Matar0381:【我也碰到过这种事情。我是女生,没染发,家里面出现了棕色长发,不知道哪来的,以前没在意过,看完有些怕了。】 晨风清扬丶落雪:【有点可怕。Po主不考虑告诉老婆吗?】 TrrrrrE:【瞒着老婆不太好。】 家多多的亲妹妹:【你们都是发现不是自己的头发,我在家里发现过不是我家猫的毛。然后我家猫就怀孕生宝宝了。[二哈][二哈][二哈]】 ——小萌宝Cris:【哈哈哈哈哈哈想看猫宝宝[喵喵]】
※※※※※ 周平有些疲惫地敲响了酒店客房的房门。 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下一秒,房门就打开了。 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一身整齐的衬衫、西裤,穿着居家拖鞋,退后了两步,给他拉开了门。 “你回来了。你姨妈家里还好吗?”青年一边问着,一边让开了走道的空间。 走道两边开了衣橱和洗手间的门,进去就是四四方方的房间,两张单人床并排着,中间夹着床头柜,对面是书桌、椅子。窗户有一排,看起来灰扑扑的窗帘拉严实了,不留一丝缝隙。窗户斜上方就是一台老旧的空调。 周平从青年身边走过,一走到第一张单人床前,就将自己的身体扔到了床上。他发出长长的叹息,闭上眼睛,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彻底松弛下来。 青年关上房门,不紧不慢地走入房间,将书桌前的椅子搬了过来,对着周平坐下。 “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 周平再次叹气,“不用。也没什么……我姨妈就是,有些……疯。”他这两句话说得非常艰难。说完,抬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你要不要请个假?”青年问道。 周平一个挺腰,坐了起来,手也放下来,露出了发红的脸颊。 “嗯,是要请个假。还要跟我妈打电话……今天麻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全部交给你……唉……”周平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看了看眼前一本正经、摆出一副严肃谈话架势的青年。 他和这位同事不是一个部门的,两人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每天都要打几次照面。但青年上个月才入职,他们的关系只能说是点头之交。对方的性格有些不苟言笑,入职一个月,和自己部门里的人都没有太多交流。这次出差,正好就轮到了他们两个。他早预想到这会是一次沉默、乏味的行程,可能还会有不少尴尬。 现实的变化却是让人猝不及防。 青年站起身,单手拎着椅子,准备将它放归原位。 周平看着青年笔挺的背影,眼神放空,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一天里的经历。 周平家并不在这座城市,他家人也大多生活在老家,只有一个姨妈二十多岁就嫁到了这里。此后三十多年,姨妈每年仅仅是回老家一两次。每次回老家,她总是一个人回来,匆匆来,匆匆走。周平对姨妈本人和姨妈一家当然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他连记住他们的样貌都很困难。只是他妈妈总会念着这个姐姐,也常常和她电话联系,感情还算不错。“姨妈”、“姨夫”、“表哥”这三个称谓经常出现在他妈妈口中,他对此倒是并不陌生。 这次周平出差要跑好几个地方,途径这座城市,他妈妈就关照他来探望一下姨妈,连地址都问好了,他姨妈还很热情地和他视频聊天说了两句。 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周平出发的时候带上了妈妈准备的老家特产,东西在行李箱内塞了一路。昨天晚上下了飞机,到达酒店,他放好行李,拿出土特产,查好路线,就准备过去拜访。 他提前打了电话过去。 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周平心里什么都没想,习惯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很随意地看着青年忙碌。 第36章 头发(2) 青年穿着自己带来的居家拖鞋,刚给客房桌椅做了消毒,现在正在消毒衣柜。随后,他将行李箱中的衣服取出来,分门别类,一件件挂好。 周平已经不会再对青年的这一举动感到惊讶了。他原先都不知道这人有洁癖,还有怪癖。这几天出差,他算是见识到了青年的龟毛程度。 这时,手机中传来了电话自动挂断的提示音。 周平看了眼手机屏幕,蹙起眉头。青年正好回过头来。对方大概是以为他打完电话了,便客套地询问他要不要将衣服挂起来。周平无语地摇摇头——他都记不清这是他出差以来第几次这样对青年摇头了——一边重新拨出电话,一边看着青年整理床铺。 周平的视线一直跟着青年移动,像是一只青蛙,看着周围唯一会动的东西。他看到青年皱眉捏起枕头上一根长头发,大脑中什么都没想,直到他听到了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 周平有些无奈。他想着是不是姨妈没有存下自己的手机号码,错将他这号码当成了骚扰电话。他在微信上发去了消息,说明了情况。 这么点功夫,青年已经给客房服务打了电话,要求更换床上用品。 周平坐着没动,看着没有回复的消息框,又开始思考是不是直接过去算了。 客房服务来了,道了歉,态度诚恳,手脚利落地给青年的床都换了新的床单、枕头和被子后,看向了周平。 周平这才站起,拨出了第三通电话。 终于,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却不是姨妈,也不是他没什么印象的姨夫或表哥,而是一个陌生人。 “……她儿子死了,不太方便。”电话那头的中年人有些不耐烦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周平握着手机,脑袋有些发蒙,“死了?她儿子?” 他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客房服务和青年都朝他看了过来,前者神情诧异中带着好奇,后者则是平静。 “对。”中年人干脆地应了一声,似是准备挂电话。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周平听到了电话那头阴测测的女声。 “……我儿子被你们害死了……你们害死了他,是你们害死了他……” 那声音仿若从很阴间传来,带着一股子让人心颤的寒意。 周平认得他姨妈的声音,此刻却是不敢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姨妈的。 青年低声对客房服务说了什么。那个中年女人有些尴尬地放下手中东西,立刻离开了房间。 “你让我姨妈接电话。”周平对电话那头的陌生人说道。 “她发疯呢,怎么接电话?”那个中年人仍旧是一种不耐烦的口气。 “你等等——”周平陡然拔高了音量,却没有阻止对方挂断电话的动作。 周平身体发冷,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实的。 “怎么了?”青年询问道。 “我姨妈那里出了点事情。我现在过去看看。你提前睡吧,我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周平快速交代道。 要去拜访这边亲戚的事情,他提前和青年说过。 青年没有多问,“你有什么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不行的话,我明天一个人去好了。” “我尽量赶回来。”周平歉疚地和青年道别。 他出门之后,直接打了车,报了姨妈家的地址。 他没给自己妈妈打电话。事情还未弄清楚前,他不想让妈妈担心。但他知道,这个噩耗始终是要告诉他妈妈的,不仅是他妈妈,还有他外婆外公,他其他的那些亲戚……
一想到此,周平心中就叹息起来。 即使去世的是个他素未谋面的表哥,但有姨妈这一层关系在,这总会令他妈妈伤心。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姨妈居住的小区。 他找门卫室的保安询问具体的地址。 “七号楼,就那边。你是那家的亲戚吧?儿子死掉的那个。”保安上了年纪,说话态度随意。 周平本来抬脚就要走的,听到这话,就停了下来。 “我也是刚知道这事情,只知道人死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呢。”周平打听道。 保安摇头叹息,“人一下子就死掉了呀。年轻人太累了啊。” 周平皱眉。累?是猝死?过劳死?如果是这样,姨妈那几句阴森的指责是针对表哥公司的?接电话的是表哥公司里的人?他很冷静理智地想着。毕竟是个关系不深的亲戚,他听闻噩耗也没有多少伤心,现在脑海中考虑更多的也是他妈妈,而不是丧子的姨妈。 “他们家还有个老头子躺在医院呢,也差点儿撑不过去。”保安紧接着说道。 “他家那个妈妈的事情,你知道吗?”周平问道。 保安“哦”了一声,“你是那边的亲戚啊?” 他看周平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周平皱着的眉头更深了。 “你赶紧去吧。去劝劝吧。这种事情,都是命啊。难过归难过,也不能那样啊。”保安摇头晃脑,很是感慨,却是没有再透露出什么消息。 周平只好谢过对方,匆匆往七号楼跑。 他没跑多久,就看到了聚集的居民。 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妈就聚在七号楼楼下,其中有人指着楼上的窗户,唾沫横飞。 周平放慢脚步,就听到他们在说姨妈家的事情。 他听了个大概,只知道表哥的爷爷送医抢救,表哥是在赶去看爷爷的路上猝死的,姨妈因此受了刺激…… “……我看小张没说错,就是替死,给他爷爷挡灾了……” “……他们家那个老二本来就神神道道的……” “……之前还说遗产……” 周平感到头疼起来。 他自然不信所谓的挡灾、替死,可这种说法在中年妇女中很有市场。他妈妈有时也会将这种事情挂在嘴边,说什么姨奶奶托梦、什么太外公给克死了……之类的事情。这样的话,还是他妈妈给他姨妈打电话的时候,他碰巧听到的。 周平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正相反,他一点儿都不信这些,但他很清楚,他无法说服相信这些的人。就是摆出铁证,他们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 如果表哥是过劳死,姨妈和公司起纠纷,一切都好处理。如果是其他的事情…… 周平上楼的时候,只觉得脚步非常沉重。 他才上了一层楼,就听到了脑袋上方传来的吵架声。 没听到姨妈的声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周平深吸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到了四楼。 四楼两户人家,其中一户大门敞开,一个男人正站在门口抽烟,神情萧索、落寞,脚下是一地烟屁股。他脑袋上是地中海发型,一圈白发,围绕着几根稀疏的银灰色发丝。乍一看,这男人好像七八十岁的老头,但外貌上又有种和年龄不协调的怪异感。 第37章 头发(3) 周平走了过去,“请问,这边是黎家吧?张姝在这里吧?” 男人抬头,“哦,你是刚刚打电话……我是黎海明,张姝是我老婆。” “哦。”周平有些微尴尬,“我是张姝的外甥,我妈妈是她妹妹。” “你妈妈前几天给她打电话,说你来出差。之前那电话,我就想着是你。”黎海明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电话的事情,可周平刚才在电话中听到的声音并不是他的。 房间里面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好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只能听清一些被重复的谩骂词汇。 黎海明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声音哽咽地说道:“你哥哥,突然就去了。你姨妈心里不好受。她……太难过了。”他抽了一口烟,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房里有个女人走出来,看到周平,马上叫起来:“哎,就是你吧?他们张家的人吧?她外甥是吧?你赶紧的!你姨妈疯了!你们张家人看看清楚啊!你们家的女儿脑子不正常!别怪到我们头上!”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破音,每一句话都像是贴在人耳边叫嚷。 话音未落,房里的争吵声提高了几个音量,还传出了一些脚步声、碰撞声。 周平不禁快步走了进去。 他还没看清楚人,就被一双手给牢牢抓住了。 “他们黎家一群畜生害死了我儿子……他们害死我们家黎云了……” 抓住他的女人没有哭,只是用一种沙哑的嗓音,语气呆板地重复几句话。 如电话中听到的那样,没有感情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让人心慌的寒意。 周平低头看清了抓着自己的人。 这人的面貌他在视频通话中见到过,现在却又有些陌生。 视频通话的时候,对方那一头中老年妇女特色的酒红色烫头精神地立着,像是在脑袋上顶着一块牌子,上书大大的“时髦”二字。那一双纹眉更是具有时代特色,映衬着她夸张的眼线和口红,有着统一的风格。她说自己刚跳完广场舞回来,镜头中还能看到她色彩亮丽的上衣。 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化妆,满脸的泪痕凝固在皱纹中。那一头烫过的头发软趴趴地垂下来,披散着,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疯婆子。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睡衣,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皱巴巴的,还有洗不掉的污渍残留其上。 周平在她身上闻到了那种发酸的汗臭味和一种烧灰的味道。他莫名想到了“死亡的味道”这种说法。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群愤怒的陌生人,也看到了一张年轻人的黑白照片。那张脸他完全陌生,就像刚才见到黎海明一样,根本不认识。但那种死亡的味道好像因为一张遗照,变得更加强烈了。 “他们害死我儿子了……他们就是要弄死我儿子……”张姝的双手死死掐着周平的手臂。 “姨妈,你先冷静一下,别急。我刚来,还不知道表哥发生了什么……”周平尽量温和地劝道。 “你表哥给他们害死了!”张姝反射性地尖叫一声,声音马上又轻了下去,“你表哥被他们害死了……周平,周平……你是周平……”她伸出手,摸着周平的脸,像是瞎了眼睛,只能靠双手来确认面前的人是谁,“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他们害死了你表哥。你得帮帮我……”
尖叫声如一根针,插入周平的大脑中,随后的低语又像是一条蛇,和张姝的双手一起,紧紧缠绕住了周平。 周围一圈围观着的陌生人,显然是黎家的亲戚,并非表哥公司的人。他们厌恶地看着周平和张姝。周平瞥了眼神色晦暗的黎海明,感受到几乎陷在自己肉里的那十根手指,只觉得自己一脚踩入了泥沼之中。 周平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对周围的黎家人说道:“我想先和我姨妈单独谈谈。” “你跟一个疯婆子谈什么?警察都查清楚了,就是猝死!加班啊!年轻人不停加班,没休息!冤有头债有主,她心疼儿子,倒是去找人家老板啊!没胆子找人家老板,跟我们吼吼。”刚才和周平说过话的女人不仅发音让人印象深刻,嘴皮子还很利落,语速又快又急,机关枪一样一阵不停。 张姝对此毫无反应,只是重复着她挂在嘴边的那几句话。 周平看着张姝的模样,有些同情,扫视一圈黎家的众人,克制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想和我姨妈说说话。你们这边,有人能做主吗?” 这么说着,周平看向了黎海明。 他该是一家之主。周平隐约记得妈妈提过,姨妈是老大媳妇,表哥也是下面一代孙子孙女中的老大。如果是这样,黎海明就该是这群兄弟姐妹中的老大。 黎海明根本没有看周平,也没看自己的妻子。他进了房间后,就盯着遗照出神。 周平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个姨夫沉浸在丧子悲痛中的模样,还是觉得失望。 他的悲痛是人之常情,可他并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妻子。 “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他们害死了我儿子……”张姝的低语声在房间里悠悠回荡。 房间里只剩下了她的声音。 黎海明依旧无动于衷。 黎家其他人都露出或厌恶、或嘲笑的表情,看着张姝,看着周平。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神情可说得上是夸张。那个话最多的女人还大声嗤笑起来。 那声音没有盖过张姝的低语。 两个女人的声音在房间中碰撞。 周平见状,只能换上了强硬的态度,不客气地赶人,“你们看热闹也差不多了吧?实在不愿走,那我就报警吧。大家一起到派出所看热闹,你们看怎么样?我正好也跟警察了解一下,到底查出来了什么。” 那个话多的女人做作地大笑,就要开口说话。 旁边的中年人已经开口,声音是周平在电话中听到的那个男声。 “行吧。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大侄子的事情,闹了六天了,明天头七都要下葬了,越来越过分了还!你能解决你姨妈,我们都要感谢你!” 他带着怨气如此说完,不耐烦地抬脚往外走。 剩下的人互相看看,也跟着走了。 没人和黎海明打招呼。倒是那个话多的女人还对着张姝嘲讽两句,被人拉走的时候,都没有闭嘴。 等人迅速走光,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张姝的声音。 无论如何,这个房间里就他们三个人了,能好好谈话了。 周平这样想着,看到了遗照旁边的骨灰盒。 再看照片中五官端正的青年,他心中五味杂陈。 第38章 头发(4) 周平吐出口浊气,扶着张姝,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张姝并没有反抗。她像是不懂事的孩子,又像是糊涂了的老人,任由周平安排。只是,她的手始终抓着周平,她的嘴巴也一直没有停下过。 “他们害死了你表哥……他们害死了我儿子……儿子啊……”张姝没有哭,眼睛都没眨一下。 周平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张姝失神的模样,看到了落在自己袖口上的酒红色头发。那头发落在那里,像是一条血迹。 周平看向黎海明。 黎海明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是呆呆看着儿子的遗照。 “姨夫……”周平喊了一声。 黎海明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和张姝的一模一样。 周平心中叹息一声,尝试着问道:“表哥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他被他们害死了。”张姝忽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周平,“他们害死了你表哥。他们做法,害死了你表哥,给他爷爷续命。他们要让他爷爷活着。每个月那么多养老金呢。他爷爷还从我们这里抠钱,补贴给他们。他们害死了你表哥。是他们做的。” 周平一瞬间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 张姝说这些话的时候,条理清楚,神情和语气都是严肃认真的。只是这些内容荒诞到可笑。 周平在看到张姝的一瞬,就觉得黎家人没有说错。她是真疯了。 可就算疯了,也是他姨妈,他不能就这样不管了。 周平只好重新看向黎海明。 黎海明眼神木然,缓缓开口:“阿云就是那天加班……他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我们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在外面租房住?还不是你要把他爷爷接过来。老二家三房一厅,他不照顾,非要我们来。我们来照顾就算了,他爷爷还每个月给他们补贴,把自己退休工资给他们不说,还明里暗里从我们这里要钱塞给他们小孩。我儿子实习头一个月,给他买了围巾,从那年开始,他就不给红包了。怎么到老二他们那里,小孩都工作了、结婚了,他还每年给压岁钱?你妹妹也是做得出来,抢小孩子红包看每个人多少钱。也多亏她做得出来,我才知道每年我儿子拿到的压岁钱都是最少的。”张姝猛地扭头,看向了黎海明。 她并非在吵架,而是用那种呆板的语气在叙述。 她很是认真地问黎海明:“你说这讲不讲道理?这公平吗?” 黎海明哑口无言,渐渐低下了头。 张姝又扭回头,看向周平,依旧是用那种呆板的语气,说道:“周平,他们黎家不讲道理。黎云的爷爷就是这样偏帮其他人。他们黎家联合起来,就这么逼我们母子。他爷爷送进医院抢救,人要不行了,他们干脆杀了你表哥,给他爷爷续命。他们就是这么害死你表哥的。你得帮帮我。你得帮帮我。” 她抓紧了周平的手,挺直了腰杆,将脸凑近了周平。 她一双眼睛大睁着,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周平甚至能看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倒影。 “姨妈,你先让姨夫说完。他说完他看到的,你再说给我听你知道的。”周平哄劝道。 他应该语气更温柔一些。可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结巴。 面对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谁都会感到几分不适。这不适之中,可能还有几分害怕。毕竟,这人精神不正常,不知道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最糟糕的情况,她就是砍了人,也不犯法,想让她受到惩罚都不行。
张姝没有砍人。她身体往后靠了靠,不再逼近周平。她还松开了手,不再抓着周平。 周平没有因此安心,反倒是更紧张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嫌弃我。你外婆早说了让我不要嫁那么远,我嫁了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你妈妈也一样的。你们都当我死了吧。就当没我这个人。我儿子死了……我也不要你们帮忙。”张姝很是冷静地说道。 她说的话,内容里处处是指责,可那声音、语气,还是冷冰冰的,透着寒意。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只有两瓣嘴唇在上下开合。 周平是真的心头发冷。 张姝说完话,还看着他。 她眼睛都没眨一下。 自始至终,从周平见到她以来,都没看到她眨眼睛过。 周平回忆了一番,都不记得她眼珠子有没有动过。 她的确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周平看向了黎海明。 黎海明还麻木地站着。初见时那个伤心的父亲,周平还记得。那本来就是十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那么快忘记。可现在的黎海明,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魂。 他注视着儿子的遗像,也是眼睛一眨不眨。 周平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遗像。 黑白照本就会给人一种压抑感。照片又是静止的。那一双眼睛,始终如一,注视着同一方向。 周平已经不是觉得冷了,他是觉得瘆人。 整个房间,房间中的两个人,房间中的每个东西,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们害死了我儿子……是他们杀了黎云……都是黎家那些人做的……” 没有任何预兆,张姝开口,重复念叨起了那几句话。 周平看了一眼,发现张姝还看着自己。 他蹭的站起来,却不见张姝的眼珠子有移动。 “他们杀了我儿子……他们害死了黎云……他是被人杀掉的……” 房门敞开着,周平大跨步地冲出去,直接下了楼。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地跑下了楼。 楼外头,先前遇见的大爷大妈还在,看起来毫无变化。 周平深呼吸,夜间清凉的空气让他大脑冷静了很多,恐惧也如潮水般退去。 这时候想想,他其实不应该和一个刚刚丧子的母亲那样斤斤计较。只是面对那样的张姝,他就是没压住自己心底的那股惧意。 旁边的大爷冲着周平身后一招手,喊了声“老黎”。 周平回头,看到了黎海明。他倒是没注意到黎海明跟着自己跑出来了。冷不丁就见到这么个大活人,他吓了一跳。 黎海明像是突然又恢复正常了,对着大爷点点头,叫住了周平。 周平下意识有些担心一个人被留在那里的张姝,但他也的确需要和知道事情经过的人详细谈谈——在不被张姝打扰的环境下谈谈。 他打量了黎海明一会儿,确认黎海明此刻看起来很正常。 他跟着黎海明走到了小区里的小广场,找了椅子坐下。 黎海明佝偻着背。借着旁边的路灯,周平能看到黎海明头上的根根白发。 第39章 头发(5) “你表哥,就是猝死。警察查过了。他加班加了好几天……那天,他爷爷突然倒下,我和你姨妈送老人去了医院,送去急救。你姨妈给你表哥打了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她还让他去取点钱……你表哥就是取钱的时候……死了……警察跟我们说,这种要是救了,可以救回来的。可大晚上,他又在那个取钱的格子间里面……早上才被人发现……人都硬了……”黎海明睁着眼睛,没流泪,只是眼神空洞地注视前方。 周平收回视线。他垂下眼,又看到了那根酒红色的头发。它还粘在那里,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你们晚上都没去找表哥吗?”周平问道。 黎海明点头,又摇头,“我在医院里守着。你姨妈去找了。电话打了好几通,都没打通,她就担心了。最后一通电话,他说了在取钱……在医院门口取钱……”他说到这里,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周平心里一沉。 “他说自己在医院门口取钱?他死在ATM机的格子间里面?早上才被发现?” 这一个个问题被周平吐出来,他就看着黎海明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姨夫,你还是早点带姨妈去看看医生吧,精神科的医生。”周平叹息着说道。 他现在理解张姝了。 他那个表哥本来是有救的,他姨妈明明知道他在哪儿,明明意识到不对,明明已经出去找了……即使是她无心之失,但现实就是她没及时找到发病的儿子,儿子还死了,那她肯定不会原谅自己。自责、悲痛,大概让她下意识地回避这一现实。她责怪平日里就埋怨的亲人,将儿子的死归结到了他们身上。她可能还将自己那些迷信的老思想也加入到了那种不合逻辑的责怪中,就此认定是黎家人动了手脚,害死了儿子。 她要是不疯,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周平这么一想,心气平了,但他不想继续插手这件事了。这事情他也没有办法插手。要送张姝去接受治疗,总要黎海明这个丈夫出面。 周平心中不是没有一点怀疑和埋怨。黎家人在这件事上或多或少有些责任,但这一责任总不是法律上的责任,甚至也不能说是道义上的责任……三十多年婚姻生活,张姝有什么委屈,遇到了什么不平,那都不会令人惊讶。 “这样下去不行的。她自己走不出来。我们能帮她的也有限。得找专业的人来开导她。可能还需要吃一些药。”周平说了一句,话题一转,“表哥的事情,我会打电话回去。我妈妈他们可能会过来。我一个小辈,这事情也不能我拿主意。” 黎海明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听不见周平的话。 周平伸手拍了拍黎海明的肩膀,站起了身。 他的手被黎海明反手抓住。 那力道,让周平想起了之前抓着他的张姝。 黎海明抬起一张脸,那张老脸上满是惊恐。 周平被黎海明这样一看,立刻毛骨悚然,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你,陪陪我……”黎海明的声音像是从通往地底深处的坑洞里冒出来的,带着一种奇怪的回音,没有张姝那种让人发寒的阴森感,给人的感觉是另一种不适。 周平张了张嘴,耐着性子劝道:“我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姨妈还一个人在家里面。她那样,一个人待着太危险了。你是她丈夫啊。我……” “别走!别走……我还不想回去。再坐一会儿吧……”黎海明声音忽高忽低,脑袋又慢慢低了下去,只是抓着周平的手并未松开。
周平不知所措,总不能甩开黎海明的手,直接走人。他被这么个中老年男人抓着手,还只能看到对方头顶寥寥几根发丝和那一圈白发,情形实在有些尴尬。 夜风吹起来,仿佛吹来了远处的人声。 “她……遇着鬼了……”黎海明的声音幽幽的,似是会被风给吹散。 周平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她说,她被鬼遮眼了。” 周平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说她在那条路上走了五六遍,都没看到那个取钱的机器。”黎海明声音呆板地叙述道。 周平顿觉无奈,开口道:“你应该带她去看看医生。找个好点的……” “他们也去找了。” 周平愣了愣,“谁?” “我侄子。我两个侄子,还有弟媳妇,都去了。”黎海明抓着周平的手收紧了,语速也加快了,“他们后头到了医院。她一直没回来,我就跟他们说了。我侄子和弟媳妇就出去找了。他们没找到人,也没找到她。他们前后脚回了医院,再去报警。警察说那么个成年人怎么会不见了?那个值班的警察和他们一起去找了。一条路上,都没找到那台取钱的机器。他们后来说,是因为大晚上,那个角落没路灯,所以没看到。她不信,她说是鬼遮眼,她几次都说是鬼遮眼。她还说……是儿子告诉她的。” 黎海明抬起头,一双瞪大的眼睛中,充斥着红血丝。 “她说是儿子告诉她的。儿子是被人害死的。儿子说自己死得好冤。儿子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周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姨夫,你是不是很久没休息过了?我送你回去,你……”周平干巴巴地说道。 黎海明两只手都抓住了周平的手,“他在家里面……我看到了!他在家里面!他跟着他妈妈……跟着她,在她耳边说话啊!” 黎海明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他的恐惧传递到了周平的身上。 周平并非害怕黎海明说的鬼,他怕的是黎海明的精神状态。他现在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对夫妻都疯了。一个疯了,将儿子的死归咎于亲戚;另一个疯了,觉得前面那个疯的,是被儿子冤魂纠缠,给逼疯了。 “姨夫,表哥已经走了,你别多想了。节哀吧。姨妈她那是太伤心了。她会好的。你也会好的。你们要好好生活下去。表哥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周平说着很寻常的劝慰话,他并没有对这些话抱有期待。 不出所料,黎海明根本没有将周平的话听进去。 他可能和张姝一样,还有一些清醒的意识,他知道周平在否定他。 “他真的在。我看到了。他在的……”黎海明重复了几遍类似的话,忽的松开了手。 周平心中暗呼了口气,准备客套两句,就回酒店了。他没在这里呆太久。这个时间点,同事应该还没睡。那家小酒店的标间只给一张门卡。他回去的时候还得麻烦同事开门。 他还要给他妈妈打电话。 这事情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黎海明将手伸进了外套口袋,掏了掏。 “姨夫,你早些回去吧。我今天先走了。我打电话回去问问。我妈妈他们安排着时间就过来……”周平话说到一半,就见黎海明的手口袋里拔了出来。 那只手颤抖着,手中捏着几根颤巍巍的头发。 第40章 头发(6) 黑色的头发,有手指长,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周平没明白黎海明的意思,只是想起了自己袖子上的那根酒红色头发。他垂眼看了看袖口,那根头发还在。 周平的视线定格在那根头发上,脑中好似划过了一道闪电。他蓦地抬眼,看向黎海明的头顶。 黎海明已经抬起头,正看着他。那几根黑发被他举着,像是要伸到周平的眼睛下面,让他看个清楚。 周平看到了黎海明的前额和前额上的抬头纹,也看到了他头上那孤零零的白发。 周平有些恍惚地想起张姝,想起张姝顶着那一头酒红色头发说的话。 他表哥,在外面租房子住…… “是枕头上找到的。”黎海明轻声说道,如同在和人说悄悄话,那声音被他压得很低很低,“就在枕头上面。我的枕头上,她的枕头上……不是别人的……不是……” “姨夫,你别多想了。肯定是其他地方粘到的。”周平叹了口气,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一瞬间,他是有些惊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这事情有更多合理的解释,发生任何巧合的可能性都比他表哥变成鬼、还掉头发来得高。 黎海明放下了手,像是对周平失望了,也泄气了,不再争辩。 周平看了看路灯下的这个男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周平最终还是这样草草告别,走出了这个小广场。 他走远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黎海明的背影。 原地站定了一会儿,周平吐出郁结在胸的那口气,迈开步子,不再迟疑地一路朝外走。 周平在经过门卫室的时候被那个保安给叫住了。 “哎,那个人,就你。”保安冲着周平招手。 周平不解地看过去。 “那家那个妈妈,刚才跑出去了啊。”保安说道。 周平心头一跳,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谁?” “就你之前问的,死了儿子的那个。大晚上跑出去,我看她样子不太对。你们家里人最好看着点啊。”保安教育道。 周平立刻掏出手机,拨打张姝的电话。 电话没人接。 周平扭头就跑回了小广场。 黎海明还坐在那长条椅子上,还垂着头,和周平离开的时候一样。 “姨夫,”周平叫了一声,冲到了黎海明面前,“保安说姨妈跑出去了。我刚电话都打不通。你赶紧的——” 黎海明茫然地看过来,神情木讷,眼神空洞。 周平一看,只觉得糟糕了。 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他的预感一样,变得非常糟糕。他先前对同事的交代没白费。他一整个晚上都没能回酒店。 黎海明根本派不上用场,人跟傻了一样,对外界都没反应。 周平报了警,和警察一起找了周边,又去派出所查看监控。 他用黎海明的手机,给他兄弟打过电话,才说了情况,就被直接挂断电话。 到下午的时候,黎海明的手机响起来,还是周平接的电话。 黎海明兄弟打来电话,说他们的父亲死了,猝死了。 周平表哥出事的那天晚上,老人就被抢救了回来。大孙子猝死的事情,家里没跟他说。谁知道今天下午人突然就走了。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上一秒还在和陪床的女儿讲话,下一秒人就倒下了。
周平将这件事转告给黎海明的时候,黎海明都没反应。他之前捏着的几根头发也不知道被他塞到了哪里。 周平很快又接到了黎家人打来的电话。 张姝居然出现在了医院,在老人家的尸体前又哭又笑,怎么拉都拉不走。 周平这会儿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忙了一天一夜,也就上午的时候,给同事打个电话,表达了歉意,简略说了自己现在无法抽身回去。这一天一夜,他都陷在这件事情中。 他第一眼见到张姝,就觉得自己要深陷泥沼,还真没感觉错。 他都没有精力感到气愤,只是恳求警察一起去一次医院。他这次的预感是他完全摆不平张姝。不仅摆不平张姝,还要带个累赘的黎海明在身边。 他又一次预感正确了。 张姝一改之前的阴森、呆滞,变得疯疯癫癫,大声说着胡话。 她见到了周平,倒是还认出了他,一把就将他给抓住了。 “这老东西死了!报应!你表哥报复的!” “你表哥从小就聪明。他们都等着好了!他会一个个找过来!” “他死得那么惨啊……还那么年轻啊!我的儿子啊!” “儿子啊,你把妈妈也带走吧!” “我看着呢!我看着你们黎家这些畜生怎么死!我要看着你们都被我儿子杀掉!” 她就这样站在蒙着白布的尸体前,指着黎家人的鼻子大骂。她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她的眼睛瞪大了,露出了满眼的血丝。 她还发出狂笑声,笑着笑着,又大哭了起来。 黎家那个中年人胸口一鼓一鼓地不断起伏,忽的怒吼一声,直接扬手给了张姝一巴掌。 张姝哼都没哼一声,一头撞到了老人家的尸体。白布被她扯开,露出了老人青灰色的脸。 张姝爬起来,抓着尸体,咯咯咯地笑着,笑得身体都在发抖,趴在了老人的胸口上。 黎家那个女人跳了出来,一把揪住张姝的头发,将她往后拖。张姝还不放手,死命拉扯着那块白布。 顿时,一群人打成一团。 周平和警察都是大惊。警察反应更快一些,拦到了张姝和黎家人之间。 黎家那个女人不放手,死死揪着张姝的头发,张姝也不放手,就抓着白布,像是要将老人的尸体拖下病床。 “姨妈,你放手!姨妈!”周平抱住了张姝的手臂,只感觉到这中年妇女力大无穷。 他的脑袋忽的被撞了一下。一仰头,他就看到黎家那个女人抓着张姝的头发不断摇晃,张姝的脑袋也跟着摇摆。 周平狼狈不堪,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将这些人分开的。 他跪在地上,还抱着张姝粗壮的腰。喘了几口气,他松开手,撑着膝盖站起来。 “我的儿子啊……黎云啊——” 张姝披头散发,头顶还被抓秃了一块。她坐在地上,掉着眼泪,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她的声音那么轻,不靠近了都听不见她的说话声。 她从之前的癫狂又变回了那种阴森,只是挂在嘴边上的话变了。 “我儿子死了……我儿子回不来了……他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第41章 头发(7) 黎家人被警察挡在走廊另一边,有的大骂张姝,连带着大骂周平,有的扑在老人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黎海明像是一个局外人,和那些看热闹的人一样,站在一旁。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一脸呆滞,视线都没落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没看他的妻子,没看他死去的父亲,也没看他的那些亲戚。 周平叹着气,找到了就在一边帮忙维持秩序的医院保安。 他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现在也只能通过医院联系本地的精神病院。 正好在医院,还有警察在旁边,要找专门的精神病院倒是方便。 张姝被带走了。 连带着黎海明也一块儿被带走了。 黎家那个中年人签的字,作为黎海明的弟弟、黎海明还正常的家属,签字同意他入院治疗。 周平奔波了这一天,也就中午喝了口水。晚上八点多,他终于是回到了酒店。 他很累,却是睡不着。这一天来经历的事情还盘桓在他的大脑中。尤其是张姝两种嗓音,挥之不去。在张姝家的那二十分钟,显得特别漫长,他都能记住每一个细节,甚至能记住自己当时心中的寒意和恐惧。之后的事情,反倒是走马观花,迅速在脑海中掠过。 周平发着呆。 青年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过多关心。他轻手轻脚将被子叠好,放到椅子上。之后,从行李中拿出了东西,手一扬,将那东西展开,铺在床上。那是张一次性床单。铺完床,他又给被子套上一次性的被套,还拿出了一次性的枕套。 整理好自己的床铺,青年从行李箱中又抽出了一袋一次性工具,如之前几天一样询问周平:“你要吗?” 周平摇头,已经没力气吐槽了。 “你现在洗漱吗?” 周平再次摇头。 “那我先洗漱了。”青年说着,进入了洗手间。 周平听着关门声,忽然想到,青年也是叫黎云来着,和表哥的名字一模一样。 黎,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黎云这个名字,也不算常见。 就这么巧,他表哥叫这名字,他一起出差的新同事也叫这个名字。 他过去从未注意到这一点。一方面是对表哥的名字不熟悉,另一方面是和青年并不熟。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灵堂。 小小一张供桌,放着骨灰盒和遗照,还放着黎云的灵位。那个名字就被刻在木板上。 或许不是木板…… 那材质,看起来就很廉价。 骨灰盒倒是很精致。 周平胡思乱想着,视线落在了脚尖前的地毯上。 他看到了一根酒红色的头发。 他眼睛一斜,视线落在袖口上。 那根酒红色的头发还在。 一天一夜了,那根头发还在那里。 周平想起了张姝满头的乱发。 那个不知道是黎家中的谁的女人拔了张姝不少头发。医院走廊里都有头发。还有那张白布上面…… 那青灰色的死人脸…… 黑白的遗照…… 周平心里有些膈应。 他想起自己应该给妈妈打电话。这才是他这一天来最纠结的事情。表哥猝死,姨妈发疯,姨夫不正常,那都只是麻烦而已。他觉得累,但不会为他们伤心难过。他想到他妈妈,才觉得伤心难过。还有他外婆外公。外婆外公从来没说过姨妈的坏话。他们很想念她,很记挂没见过几面的外孙和女婿。他们该有多伤心啊…… 周平心里发堵,掸掉了袖口的头发,直接踢掉鞋子,脱了外套,用力躺在了床上。
明天吧。明天再给妈妈打电话。不,先给爸爸打电话。这件事不能直接告诉妈妈。要让她多少有个心理准备,身边得有个人能劝着。 咔哒。 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又关上。黎云换了一身睡衣出来。他将衬衫、西裤挂好,才在床上躺下。 他身体笔挺地平躺在床上。他用的那一套一次性床上用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洁白无垢,但总会发出一种细碎的摩擦声。 几天下来,周平对这种声音已经习惯了。 黎云转头看了一眼周平。 “我关灯了?”他询问道。 周平点点头。 黎云伸手按在了床头柜的开关上,房间灯被关上。 周平翻了个身,身上卷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没睡着。 身体如此疲倦,却还是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穿着西裤和衬衫的缘故。他连皮带都没有抽掉。 他听到了隔壁床细碎的摩擦声,就像是黎云正常呼吸,胸口起伏,那被套和床单就因为摩擦而发出声响。 不过,这声音比前两天响亮多了。 黎云大概也没睡。 周平干脆坐了起来,抽掉了皮带,想要换一身衣服。 他摸黑鼓捣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睡衣,就伸手将床头灯打开了。 暖黄色的黯淡光线照亮了周平这边的单人床,也稍微照亮了黎云那半边空间。 周平看到黎云好好躺着,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熟睡。 黎云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吓了周平一跳。 “抱歉,我换一身衣服……”周平以为是自己开灯吵醒了对方。 黎云却是没回应。他直接坐起来,看向自己的枕头。 雪白的枕套上,有一根黑色的头发。 黎云捏起了那个头发,皱着眉,将头发抽出。 头发很长,大部分藏在枕套下,只戳出来一小节。 黎云将头发完整抽出来,高举着手,还研究地看了一会儿。 周平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知道黎云龟毛,但没想到他龟毛到了这种程度。 豌豆公主吗? 枕套下面有一根头发都能感觉到? 黎云将头发放到一边,伸手拆开了枕套。 “你要叫客房服务?”周平试探着问道。 虽然他们是消费者,但大半夜为了一根头发叫客房服务,酒店的服务员大概会用他们的毛巾擦马桶吧。黎云不用担心这一点,他带着自己的毛巾。周平就惨了。 黎云没理睬,将枕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那严肃认真的模样,周平看着都受到了感染。 “有什么问题吗?”周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之前检查过,没有看到这根头发。”黎云回答道。 “可能是枕头里面……压到里面棉花,又被挤出来了吧。” 周平没有洁癖,但说出这种话,他都觉得有些恶心。 黎云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他将枕套重新套好,将那根头发扔进了垃圾桶。 周平看他要继续睡觉,赤着脚就去翻行李箱,“我换一下睡衣。” 他找出了自己的睡衣,换好衣服,一转身,就看到了躺平好身体、闭上眼睛的黎云。 周平也在床上躺下,盖好了被子。 他正要将灯关掉,就听到了黎云床上窸窸窣窣的响动。 第42章 头发(8) 周平抬眼看向黎云。 黎云胸口起伏,正常呼吸。 那摩擦的声音,的确比前几天要大。 是不是黎云换了一个牌子的一次性用品? 周平随意地想着,就要按下开关。 他的视线还落在黎云身上,扫到了黎云那张脸。 他看到黎云压在枕头上的头发轻轻颤动。 黎云的头没有移动,只是那一撮头发在轻颤。 周平想起了被黎海明捏在手上的那撮头发。 他有了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地盯着那撮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到那撮头发被顶起,另一撮头发冒了出来。它在生长。它越来越长,长过了黎云的头发。 那不是黎云的头发! 周平一下子就有了这种感觉。 黎云蓦地睁开眼睛。 他脑袋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慢慢移动眼珠子,看向了周平。 周平在他脸上没有见到任何表情。他没有惊慌,没有恐惧。但周平确实看到了他紧绷的面部肌肉和骤然绷紧的身体曲线。 黎云的胸口不再起伏。他屏住了呼吸,就那么定定看着周平。 周平觉得黎云在向自己求救,可是,他动不了。 他眼睁睁看着黎云的后脑勺长出了更多的头发。 头发披散开,像是飞速生长的藤蔓,又像是某种诡异的生物。它们在床上铺开,覆盖了白色的枕头和床单,蔓延到了被子上。 这些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平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长发飞扬起来,将黎云的整颗脑袋包住。 黎云没有挣扎。那些头发越缠越紧,将黎云的脑袋变成一颗头发卷起来的黑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发慢慢散开。 它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消失在了黎云的后脑勺下。 周平看着黎云还睁着的眼睛,噗通一声摔下了床。 他趴在地上,眼前就是一根酒红色的头发。 周平跳了起来,往后一退,就摔回到了床上。 他后脑勺砸中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是枕头。 本来就放在床上,他刚才还枕过的枕头。 周平如同被人砸了脑袋,又翻身跳起来。 他连滚带爬,退到了客房的门口。 他靠墙坐着,双腿无力,根本站不起来。 他还能看到黎云那张床,看到黎云盖着被子的双腿。 他想到了发疯的张姝和黎海明,想到了黎海明说的那些疯话。 他的喉咙中挤出了一种沙哑的叫喊声。 忽的,周平看到了床边的一双腿。 那双腿就立在黎云的床边。 他只要稍微抬一下脑袋,就能看到那双腿的主人。 但周平两眼一翻,就此昏厥了过去。 ※※※※※ 零时新闻:【#男子酒店内窒息而亡#现场发现他昏迷的同伴】今日,警方接到某酒店报警称,同一房间内两位客人一死一昏迷。警方初步侦查,确认死者黎某系窒息身亡,昏迷者周某已苏醒,正在接受调查。现场并未发现打斗痕迹,死者也无挣扎迹象。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零时新闻将持续关注此事。欢迎关注@零时新闻,获取第一手新闻内容。 ※※※※※ 黎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死了。他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事情发生得很快,还非常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注意到了,注意到了整件事每一秒钟的发展。
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个枕头上。也可能不是枕头,只是枕头的一部分,比如枕套,比如里面的棉花之类。 他躺在那儿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脑袋下有东西在动。 不是身体呼吸引起的震动,不是他的头发和枕头摩擦产生的动静。 他清楚感觉到有东西在蠕动。 像是要从枕头中钻出来。 也可能……是从另一个空间钻出来。 他为此起身过一次。 他一眼发现了枕头中刺出来的一根头发。 白色的枕头上,那一点黑色非常明显。他就是近视也能发现它。 那根摸起来柔软的头发穿过了枕头中的层层棉花、穿过了酒店客房原有的枕套、穿过了他准备的一次性枕套,就那么刺了出来。 他将那根头发抽出来的时候,心里有很多疑问。 他告诉周平,他之前检查过,枕头里没有头发。 他没说的是,他刚才的触感不该是一根头发能产生的。 但他想不出答案,也没发现枕头有什么不对。 周平是他的同事,也是他这段时间的室友,当时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周平忙了一天,今晚本该好好歇一下。 他压制住了自己刨根问底的求知欲,将那根头发扔掉,又躺了回去。 他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不仅触觉、听觉、嗅觉、味觉敏感,就连有些近视的眼睛都会对光暗、色彩非常敏感。 这其实有些不正常,至少该说是异于常人。 生活中,这些敏感的感觉器官也给黎云带来一些麻烦。 比如说他的过敏症。 是的,他有过敏症,是敏感性体质,过敏原非常多,灰尘、花粉、酒精、芒果……都会让他不舒服。 可能他也不是感官敏感,就是过敏性体质让他精神紧绷,比较在意自己平日里接触的一切事物。 他因此有洁癖,生活规律又刻板。 他已经习惯如此。 但他每次新认识的人总不会那么快习惯他的敏感。 他没有能称为朋友的人。 一年多前,父母双双去世之后,他也再没有了家人。 他花了点时间,才习惯了独自一人。 沙沙…… 他躺下之后又听到了脑后传来的声响。 他也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动静。 周平已经躺回到了床上,却是迟迟没有关灯。 他能感觉到周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似乎还感觉到了周平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着的呼吸。 他感觉到了从周平身上传来的恐惧情绪。 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敏感。 他很快发现,不是他如此敏感,敏感到了突然拥有特异功能能。 他其实没有感觉到周平的视线,也没有感觉到周平的情绪。 那是他的情绪。 他莫名觉得恐惧。 他原本平静地想象着有什么东西要从另一个空间穿过枕头来到这个世界,都不觉得害怕。 可现在,他想象到了下一步。 像是电影,有一个剧情,再有下一个剧情。 又像是对话,总要有人先说一句,再有另一个人接话;两人同时说不同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那个东西正在现身;与此同时,他隔壁床的周平看到了,所以变得惊恐,所以惊恐地一直看着他。 再下一步呢? 再下一步会怎样? 他睁开了眼睛。 第43章 头发(9) 他被自己还没开始的想象吓到了。 原本不认为严重的事情突然就成了大问题。 他转动眼珠,并没有看那个想象中惊恐的周平。 他睡前洗漱,摘掉了隐形眼镜。他此刻能看到周平的脸,但那张脸上的表情并不清晰。 他不能判断周平是不是真的在恐惧。 但他可以确定他的脑后的确有东西……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头发。 很快,就不是余光看到头发了。 长长的头发扬起来,如同活物,更准确来说,是猛兽,猛地就扑向了猎物。 他的头就是那个可怜的猎物。 他的视线被黑发遮挡,口鼻都被捂住,无法呼吸。他的耳边只有头发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他理应挣扎。 却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死得太快,他根本就没有做出挣扎。 等到他恢复正常的视觉、听觉、嗅觉等等感知能力,他发现自己就站在床边,一低头,还能看见自己的尸体。 当然,是模糊的尸体。 他知道自己“死不瞑目”,能想象出自己的尸体是个什么表情,但看得并不清楚。 他特意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手表,想要估算一下自己的死亡时间,也只看到了模糊的表盘。他想要凑近了去看,就听见嘭的一声响。 一转头,他看到了昏厥在地的周平。 他下意识地跑了过去,想要扶起周平,伸出去的手却是穿过了周平的身体。 哦。他死了。 现在大概是鬼…… 他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鬼片,又尝试了几次。 他还尝试着将隐形眼镜给戴上,但他连打开洗手间的门都做不到,想穿过去也不行。 他并不是那些电影中能做各种事情的鬼魂。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昏厥的周平,说了一声抱歉。 虽然无法帮助周平,无法戴上隐形眼镜,但他能去看看时间。 手表上的时间距离他洗漱的时间过去了有一阵。 考虑到他变成鬼后折腾的那些事情,他冷静地分析了一番,判断自己当时不是被吓傻,就是很快死了,来不及做出挣扎。 他又凑近了观察了自己的后脑勺和脑袋下的枕头,没有看到异常。 那个东西那样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做完这些,他就真正无事可做了。 想要为自己复仇,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试着躺回到自己的尸体上。 他躺回去了。 他又坐起来了。 只有灵魂坐起来。 他感觉这姿势有些别扭。虽然他现在并没有触觉,这种别扭只是心理上的一种反应,但他还是换了位置。 他坐在了床沿上,就在自己的尸体边,背对着自己的尸体。 大脑还能活跃,身体却什么都做不了——准确来说,是身体只能躺在床上,逐渐变硬。他的灵魂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人死了之后,不用投胎吗? 难道说那些传说其实都是骗人的? 黎云百无聊赖地想着,一直想到了天亮。 酒店客服进来打扫,并没有看到他。对方很快冲出去,又很快带着警察回来。 周平被送去了医院。 黎云还留在客房内,看着警察如何调查自己的死亡现场。 他有时候躲闪不及,会有警察从他的灵魂穿过。 他仍旧没有触觉,警察也没有异样,但他觉得不舒服,只得退到了客房外,守在客房门口。 他实在是无所事事,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要被抬走,想了想,跟着一起上了警车。为了不被车门挡下,他忍着不适,穿过了抬尸体的法医,跳上了车。
他生平头一次坐警车,没想到还是坐在自己的尸体边上。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 周平在医院中苏醒过来,接受了一番简单的检查后,就被两个一直守在病房内的警察带到了警局。 他接受了好几次问询。 最开始,他描述了自己真实看到的场景。 他看到了头发。他看到黎云脑后窜出来了许多头发,将黎云给捂死了。 这就是他看到的真实情况。 可这样说过两次之后,他迎着对面警察古怪的眼神,慢慢就不再回答了。 “不知道……” “我忙了一天一夜……我太累了。我可能是看错了……”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他这样重复着。 恍惚间,周平想起了张姝。 张姝也是不停念叨着相同的话。 想起张姝,就想起黎海明,想起……头发…… 周平忍不住颤抖。 他发出了破碎的呻吟,恐惧、痛苦、茫然充塞在他内心。 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也疯了。 他可能在踏入酒店之前就疯了。他被张姝和黎海明影响了。他还很长时间没有睡觉,精神状况并不好。他承受了一整天的压力。 这些都是理由。 这些都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至少,比黎云被突然出现的头发杀死,更合情合理。 他刻意忽视了黎云的死。无论他是怎么死的,“黎云死了”这一事实都不会改变。 “周平。”外头的警察喊了一声。 周平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对方。 “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周平怔怔问道。 “我们随时可能会联系你,请你到时候配合调查。”警察一边给他开门,一边说道。 周平木然地站起身,走出了敞开的门。 他跟在那个警察后头,取回了自己的随身物品和行李箱,拖着箱子一路走到了警察局门口。 门外的阳光并不刺眼,警察局内也不算阴暗,可周平还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在警察局门口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被路人的视线惊醒,他才有些两腿发软地跨过了警察局大门的那条线。 有人跟他一样从警察局内出来,有人方向相反,准备进去。有车辆停在警察局门口,也有车辆仅仅是经过。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这个世界还是他认知中的世界。 “您好,请问您是周先生吗?这则报道中的周先生……抱歉,打扰了。” 周平不知道自己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应该做什么。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迈开了脚步。 “您好,请问您是周先生吗?是不是这则报道中的周先生?……抱歉,对不起,打扰您了。” 周平的脚步渐渐变得缓慢。 “您好,请问您是这个周先生……” “不是。” “抱歉。” 周平停下脚步,看向了身后。 有个女人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正在到处拉着路人询问。 “您好,请问您是不是这位周先生?”她举着那张纸,示意人看上面的文字。 周平看着她,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女人再次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她礼貌地道歉,没有泄气,而是视线一转,搜寻警察局门口的其他人。 两人的视线就那么撞上了。 第44章 头发(10) 女人没有躲开视线,而是直接走了过来。 周平迟疑了一会儿,没有走,就站在原地等着。 “请问,您是这里写的周先生吗?”女人将那张纸展示在了周平面前。 那是打印出来的新闻简讯,标题是“#男子酒店内窒息而亡#现场发现他昏迷的同伴”。周平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几个关键词,看到了“周某”这个称呼。他下意识忽略了前面的“黎某”,再次忽略了黎云的死亡。 周平没想到这事情那么快就被记者知道,还上了新闻。 虽然是个他没听过的新闻平台,“零时新闻”这种名字也不像是正规纸媒的下属网络分部,倒像是某些不入流的自媒体,可事情上了新闻,对普通人来说,意义就变得不同了。 现在不就有人拿着新闻找上门了吗? 周平没回答,视线从那张纸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女人。 女人好像将周平的反应视为了默认,呼了口气,自我介绍道;“您好,周先生。我叫张鑫茜。您肯定不认识我,我之前也不认识您……”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顿了顿,紧张地问道:“能问一下这个‘黎某’……叫什么吗?” 周平的大脑刺痛起来,紧跟着,他浑身都变得不自在。 他依旧没回答,也没继续站着,直接掉头就走。 张鑫茜并没有放弃。她很轻松就追上了拖着个行李箱的周平。 “是不是叫黎云?云朵的云?”张鑫茜快速问道。 周平没理睬。 “周先生,周先生!我认识一个人,他也叫黎云!他也死了!”张鑫茜焦急地大声说道。 周围路人不禁都看向了她。 她一把抓住了周平,被周平用力甩开后,身体晃了晃,却是不死心地又抓上了周平的手臂。 那张纸被她捏在手心,贴在周平的外套上。 她双手都用上了十足的力道,将那张纸和周平的衣服一起抓皱了。 “周先生,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我只是想要问一些问题。只耽误你一会儿!”张鑫茜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周平想起了张姝和黎海明抓着自己的模样,更觉得惊慌。 他很想要马上离开,想要离这个女人远远的。 “我认识的人,同一个名字,死了。我查过了!之前还有一个!他死在ATM机里。我见过他。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张鑫茜压低了声音,眼泪没有落下,就在她的眼眶中打转,“我看到了……我差点儿也死了……” 周平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第一次对张鑫茜开口:“我有电话,你先放手。” “我不放。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要接电话。你先放开。”周平尽量平静地说道。 张鑫茜想了想,松开一只手,去抓住了周平的行李箱。她干脆抱住了周平的行李箱,摆出了无赖的架势。 周平想要走都不行了。行李箱里的衣服可以不要,现金也可以不要,可那里面还有他的笔记本,那里面有他的各种信息。这些东西落到张鑫茜手里,她绝对能再次找到他。 周平相信张鑫茜有这样的能耐。看她堵在警局门口到处拉人询问的架势,就知道她的毅力和决心了。 手机铃声还在持续。 张鑫茜抬头看着周平。 周平只好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号码是座机,属地显示就是这座城市。
周平下意识以为是合作商打来的电话。他和黎云来这里出差的目的就是处理合作商的一些事情。 他接起了电话,侧身避开了张鑫茜的视线。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接电话的时候大脑中一片空白。 “是张姝的家属吗?”电话那头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和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周平愣了愣。 “喂?是张姝的家属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 “是……”周平犹豫着回答。 他不想要再和那个姨妈扯上关系。一切都是从他打电话给姨妈、到姨妈家之后,才开始变得诡异。 他脑海中划过了两副面孔,同事黎云的,表哥黎云的……后者是一张黑白遗照。 他很快又联想到了张鑫茜刚才说的话。 他瞄了眼张鑫茜,更觉得心慌。 “张姝刚才去世了。她可能是心脏病发……”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改语气,很平静地说道。 “什么?”周平打断了对方的话,大脑又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在十二点三十七分的时候,心脏病发,猝死了。具体死因不清楚。你可以报警,申请尸检。不需要的话,麻烦你来领一下尸体。可以直接找一家丧葬店,让他们安排;或者是打电话给火葬场……”对方用并不算友善的语气,公事公办地给周平介绍处理方案。 周平咽了口唾沫,“那个,我想问一下,和她一起送进去的,她老公,她老公现在……” “她老公还在病房……什么?”电话那头的人话说到一半,忽然对着她身边的什么人叫了一声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喂?喂喂?”周平焦急地喊了两声。 电话那头又有了声音。 “她老公在刚才被送去急救了。现在还不清楚情况。你等一下。”那人说了两句,又沉默下来。 她的语气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周平心里一凉。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了还抱着他行李箱的张鑫茜。 张鑫茜此刻的动作难看,神情像是个小孩,她的行为则像是个疯子。 手机中又传出了声音。 那个女人换了打电话以来的第三种语气,用一种不太确定的疑惑语调说道:“那边医院说,没有抢救回来。下午两点十七分的时候去世了。” 周平好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垂下手,没有管手机中传来的喊声。 “你,想要谈一谈?”周平对着张鑫茜问道。 张鑫茜急忙点头。 “那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周平说道。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手用力握紧手机,将手机捏得咯吱作响。手指碰到了屏幕,将电话直接挂断。 周平不是本地人,张鑫茜显然是本地人。她依然不放心周平,主动拖着周平的行李箱,走在了前面,还频频回头确认周平是不是跟在自己身后。 期间,周平的手机又响了两次。周平直接关机,全神贯注地跟着张鑫茜往前走。 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开了包厢。 现在不是饭点,饭店包厢也没有两人间。 张鑫茜很大方地付了包厢费,还没要点菜。 她在桌边坐下的时候,依旧拉着那只行李箱。 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水,用古怪的目光偷偷打量了他们几眼,这才离开包厢。 门关上。 周平和张鑫茜中间隔了两个座位,谁都没有先开口。 第45章 头发(11) 两人之中,是周平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你想要找我谈什么?” 他没有直接问出自己心中的恐惧,而是迂回了一下,先提及了张鑫茜自己刚才说的话。 他很紧张,生怕张鑫茜看出什么来。她或许是已经看出来了,或许还听到了那通电话的内容,这才变得那么平静,不再急切。 周平心里乱糟糟的,这样胡思乱想着,更加坐立不安。 张鑫茜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心机深沉。没有率先开口,只是因为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原先是一门心思跑出来找人。看到“@怪谈异闻”发的新投稿,看到“@零时新闻”出的新闻简讯,她就激动了。她打了110,询问这件事,被接线员礼貌地拒绝;她给市内能找到的酒店都打了电话,从第一通电话时的结结巴巴到最后一通电话中熟练地撒谎,嘴皮子都快说破了,总算是找到了出事的那家酒店。她顺着酒店找到了负责这件事的警察局,到了警局门口又被挡了下来,只能在门口到处问人。 周平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她其实刚开始询问。周平要是早出来一步,可能就遇不上她了;周平要再晚一些出来,她可能就被警察给赶走了。 张鑫茜深呼吸,看向故作镇定的周平。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遇到了两个人……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是在周一,就在周一的晚上,我到ATM机存钱……”张鑫茜说到此,顿了顿,身体轻轻颤抖。 这种恐惧源于过去的记忆,还源于对未来的害怕。 “我,我在ATM机里,那个放钱的口子里面,看到了一双眼睛。”张鑫茜还是扛住了内心的恐惧,回忆着说道,“那双眼睛,又大又亮。黑漆漆的机器里面,只有一双眼睛……” 光是这样的描述并不足以让人感到害怕。 周平听着,脑海中想象到的不是张鑫茜描述的那双眼睛,而是张姝和黎海明的眼睛,还有遗照中表哥黎云的那双眼睛。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原本就有的惧意像是受到刺激,变得膨胀起来,撑得他的心脏都在微微颤抖。 “我跑了……我看到那双眼睛就跑了。”张鑫茜低下头,“我从那里跑出来,差点儿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在外面排队。我……没看他有没有进去……” 周平知道,他进去了。 也可能张鑫茜碰到的人不是他的表哥黎云,但他的表哥黎云的确是进了ATM机的格子间,之后死在了那里。 不,不对。 周平摇头否定道:“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死了?可能是你看错了,根本没什么眼睛。” 他否定张鑫茜,也否定自己刚才的想象。 张鑫茜没有回嘴。她低着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叠纸。打开折叠起来的A4纸,她拿起那上面的第一张,放在了桌上。 A4纸上下两部分内容,都是微博截图。 上半部分的截图署名是一个叫“怪谈异闻”的博主,下半部分内容的博主周平刚才才看到过,是“零时新闻”。 “上面是我的投稿。下面那个,是第二天的新闻。”张鑫茜解释道。 周平粗粗扫了一眼,看到新闻中的“黎某”,还有“医院”、“猝死”等字样。 他用力推开了那张纸,故意用风轻云淡的口气说道:“这证明不了什么。” “我就是在第一人民医院那附近取钱的。”张鑫茜努力说道,“是真的!我就在那附近取钱,我昨天还去那附近问了。第一人民医院是在那天早上,就是新闻说的这个早上,他们医院被路过的人叫了去,发现人已经死了。后来才有人报警,有法医过来……是那里,就是那里……我还问了名字,附近商店的老板说叫黎云。他们家属在那儿哭,就喊了这个名字。我不知道是哪个‘云’……”
张鑫茜的语气并不强硬,只是非常固执。 周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不是没有其他理由,不是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可他看着张鑫茜,就是没有办法再开口。 他心里的不安正在不断扩大。 “还有后面的事情,我……我……认识一个人……我和他相亲。周三的时候,我们看电影、吃了晚饭。他……回去就……死了……”张鑫茜艰难地说道,眼眶发红。 她从那一叠纸中又抽出了一张,放在桌上。 “他叫黎云。云朵的云。也姓黎。第二个……”张鑫茜指了那张纸上下两部分内容,“我们约会那天,这个‘@怪谈异闻’发了这个网友投稿,是有关小鸟的故事。他当天晚上回去就自杀了。我问了他们家、我的那个介绍人、问了他的父母,还去那个小区问过。他跳楼自杀。他阳台的窗玻璃被敲掉了,玻璃碎渣就铺在地上。他跳下来……正好摔在碎玻璃上。那些碎玻璃……被人刻意摆出了翅膀的样子……还有他的车。他的车被遗弃在路边,车窗上面都是血,上面有一只小鸟的尸体……” 张鑫茜说完,呼了口气,想要将自己想象的画面压下去。 她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相亲对象的死亡,也没见到那辆挡风玻璃上有小鸟尸体、满是血的车子。 可当她知道又一个姓黎的人诡异地死去,她就会生出可怕的想象来。 而现实是,无需她想象,现实就是那么可怕。所有见过的人都说那场景非常可怕,也非常诡异。 “我第二天打电话知道他……死了……我就去问了,也去翻了这两个账号发的内容。我之后去了医院,知道死在ATM机里的那个也叫黎云。我一直觉得……觉得这事情,很不对。我今天早上看到这个零时新闻又更新了,还提到了死者又是一个姓黎的,我就……我真的很害怕。但我觉得不弄清楚,我可能……可能没有办法释怀。”张鑫茜双手握成了拳头,将自己打印出来的纸张都捏皱了。 她看向周平,“我想,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这个‘周某’?你死掉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也叫黎云?还有,他的死,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张鑫茜拿出了她最初拿着的那张A4纸,将皱巴巴的纸展开、铺平,给周平看那张纸上半部分的内容。 那部分原本一直被折叠,张鑫茜拿手上的时候就冲着她自己,周平并没有看到。 他现在也没看。 张鑫茜的那些说辞就像是迷信的人将身边发生的巧合都归结到某件可笑的事情上。 一天之前,周平绝对会冲着张鑫茜笑笑,随口敷衍几句,就果断离开。 不,一天之前,他根本就不会跟着张鑫茜走,不会和她坐下来谈话。 一天之前,张鑫茜也不可能来找他。 一天之前……黎云还好好活着…… 周平的内心经过了短暂的挣扎。他垂下眼,看向了那皱褶的纸张。 他看到了那个叫怪谈异闻的账号发出来的截图,也看到了截图中频繁出现的“头发”。 他闭了闭眼睛,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第46章 头发(12) 张鑫茜没催促,她就坐在一旁等着,都没看着周平。 周平也没抬头看张鑫茜。他睁开眼睛后,盯着那张纸,神情严肃,慢慢露出了一个苦笑。 “我是真看到了……可我不想相信。”周平缓缓说道,“我那个同事,也叫黎云。还有,你在ATM机遇到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表哥。我之前还去了他家,看到他遗照、骨灰……” 放下了那份自己竖起来的屏障后,周平反倒是冷静了许多。 他承认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科学无法解释,还承认的的确确是有人因此死了。 他没有说,但他心里其实还得出了一个结论。 死的人都叫“黎云”。 这很可怕,但对于不叫这个名字的人来说,这就成了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他们这些人都是局外人。他们很安全,至少不会死得那么莫名其妙。 张鑫茜的情绪和周平的正相反。周平见证的死者是两个和他有些关系却没有感情的人。张鑫茜得知的死讯中,有一个是她刚生出好感来的相亲对象。 张鑫茜叹了口气,将手中捏着的那些纸都摆到了桌上。 “我自己查了查。那个怪谈异闻原本发博文的频率不是很高,这一周开始,就是从周一开始,才变得固定,每天都发一条。还有零时新闻,他们发的消息就比较多了。我将这一周他们发的有人死亡的新闻都截图下来了。除了ATM机的那件事和你遇到的这件事,其他新闻都没提到死者是谁,我只能这样都截图下来。” 只看那纸张数量,就能估算出零时新闻到底发了多少死亡事故报道。 周平没有关注过新闻类的大V号,不知道他们报道死亡事故是个什么频率,但乍然看到零时新闻发的这些东西,他只觉得触目惊心。 “可能还有三个。要算上今天的话,可能,还有四个叫黎云的人出事了。”张鑫茜语气沉重。 “你想要做什么?”周平没有去拿那些纸,抬头看向张鑫茜,疑惑问道,“是想要……请个道士?” 他不迷信,所以平日里也从没接触过这种东西。他的外婆和妈妈他们倒是将迷信的事情挂在嘴边,但也没有整日里烧香拜佛。跳大神、供老仙这种他在网上看到过的出格事情,他们家更没人做过。应该说,他们家的迷信比较传统,更类似于“不能将筷子插在饭里面”、“乌鸦嘴必须呸三下”这种。 周平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我是想……”张鑫茜开了口,又卡住了。 她原先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根筋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想想,她其实是担心一切的源头是她自己。毕竟是她先看到那双眼睛,是她跑了,给怪谈异闻发了私信,之后才有了那一出又一出的事情。第三个出事的人还是她的相亲对象。要说张鑫茜对自身没有一丁点儿怀疑,那是撒谎。 “我是想可以找一找这个吧?”张鑫茜点了点怪谈异闻的名字,“还有这个零时新闻。这个零时新闻的注册公司直接写在资料里面了。怪谈新闻就没写,但我搜了一下,可以找人查IP,查到这种账号的地址。” 这本来就是她想到过的办法之一。只是她这个的念头并不强烈。她心里对这两个账号都有些防备。她还非常怀疑怪谈异闻那个账号。
“然后呢?”周平诧异地追问,“找到之后呢?” 张鑫茜再次卡住了。 “这事情,还是就这样吧。你还认识叫黎云的人吗?”周平迟疑地问道。 张鑫茜摇头。 “那就这样吧……那些……我们两个看到的东西,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顶多是个目击者。” 这次换成是张鑫茜诧异了。 “嗯……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周平在那目光下,硬着头皮问道。 “我碰到的那个人不是你亲戚吗?”张鑫茜疑惑地问道。 “是我表哥,但我从没见过。这次还是第一次……”周平回答,干咳一声,“总之,现在就是情况就是这样了吧?我们找警察说,警察也不信。要找到他们,也没办法说举报他们、起诉他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开了机,“我来这里是出差来的。我同事去世,还有我表哥的事情,我都要跟公司和我家里说一声。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等张鑫茜回答,周平的手机就响起来。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是手机号,看不到所属地。 他按下了接听键,听到了一个这两天熟悉起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喂,张姝的外甥是吧?我哥家里的钥匙是不是在你这里?” 周平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也反应过来他说的钥匙是什么了。 “是在我这……”周平下意识按了一下裤子口袋。 他带着黎海明找了张姝一天一夜,拿过黎海明口袋里的钥匙,回过一次他的家,确认张姝没有回去,还失踪着。 裤子口袋里没有钥匙。可能是被他随手塞在其他口袋里了。 “你现在能把钥匙送过来吗?我大哥刚才去世,我们要拿些东西。”男人说道。 “张姝的身后事呢?他是准备一起办了,还是等他们家里长辈过来?”那个声音很有特色的女人在电话那头问道。她的音量不响,但很有穿透力,对张姝直呼其名,可语气并不算是恶意。 周平有一种违和感。 好像因为那对夫妻的死亡,他们这些昨天还剑拔弩张,在医院里打过架的姻亲,忽然就能心平气和地谈事情了。 “他电话打通了,那刚才叫的锁匠不用让他来了吧?”另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响起来,“哎?爸,姑姑,这门没锁。” 吱呀一声。 开门声沉重、沙哑,又特别清晰。 伴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周平听到了轻轻的风声。 “门都不锁!进小偷了怎么办?”女人的音量又拔高了,恢复了昨日尖酸刻薄的腔调,“少了东西可不是我们拿的。他别到时候赖我们!” 周平有些糊涂。他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将门锁好了。那之后,张姝跑回去过吗? 突然间,他好似透过手机,闻到了烧纸钱的烟味。 就像是前天晚上在张姝家里闻到过的、死亡的味道。 那是他短暂回到那间房子期间,没有闻到的味道。 周平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第47章 头发(13) 嘭! 大门关上,那些说话声、脚步声都暂时停止。 “家里有人?”陌生的年轻男人疑惑问了一句。 这句问话打破了沉默。 周平的身体已经僵硬,只是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他的大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没心思去听电话那头的头在说什么。 嘭! 又是一声关门声,比刚才更响亮。 周平听到了女人喊破了音的尖叫。 “你搞什么啊?” “我没有。我跟在你们后头呢。” 黎海明的弟弟妹妹争执了两句。 电话那头的脚步声变得急促。 嘭嘭!乓乓!咔、咔咔! 周平听到了拽门、开锁的声响,可门并没有被打开。 砰砰砰! “怎么卡住了……” “是外面反锁了!肯定是从外面反锁了!没有卡住!” “谁——” 黎家那些人的声音变得愈发暴躁。 忽然,那个女人就冲着手机吼起来:“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外面?你故意的吧?你想要干什么?喂!说话啊!” 周平的身体正在发抖。他感到了寒冷。 “开门啊!你他妈开门!”黎海明的弟弟也冲着手机怒吼起来。 周平没吭声。 他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着。 “周先生?”张鑫茜担忧地推了一把周平,就见周平猛然跳起来,手机摔落在地。 嘭! 手机落地的声音好似和另一个声音重合起来。 那对叫嚣着的中年兄妹忽然就闭嘴了。 年轻的男声重新响起来。 “是窗户。呼——窗户……爸……爸,姑姑……不是你们点的吧?你们刚才,谁都没有点香吧?” “……” “……” 周平听到了两个沉重的呼吸声。 他瞪眼看着地上的手机,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手。 张鑫茜将手机捡了起来,犹豫着,按下了免提键。 手机中传出的声音更响了,那音效,像是在电影院中看电影。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 “他在屋子里。他在屋子里……就在这里……”女人用古怪的声线说着,“哈!抓到你了!” 嘭! 她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碰撞声。 叮铃哐啷一阵响动。 周平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挂掉。你,挂掉。”周平冲着张鑫茜急忙喊道。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是怕有人听到。他还拼命对张鑫茜使眼色。 张鑫茜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平。 “那个,周先生,怎么……”张鑫茜的疑问被手机中再次传出的声响取代了。 “谁?!”黎海明的那个弟弟一声暴喝,尾音却是卡在了嗓子眼,“谁……阿、阿云?” 他难以置信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手机屏幕一闪,通话戛然而止。 包厢内陷入短暂的静默。 张鑫茜手一抖,手机又落到了地上。 “刚才,那是谁的电话?周先生,刚才那通电话……”张鑫茜急忙看向周平。 “我不知道!”周平粗暴地喊道,喘息了一声,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 张鑫茜抿了抿嘴唇,“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你想死吗?”周平不客气地瞪着张鑫茜,“你是不是嫌那天死的不是你啊?” 张鑫茜张着嘴巴,呆愣地看着周平。 周平跨了两步,从张鑫茜身边走过,一把抓过了自己的行李箱。他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跑,没到门口就站住了。他将行李箱扔在地上,手忙脚乱地翻找起了自己的口袋。他从大衣的外侧口袋中掏出了两把钥匙。两把钥匙只有一个钥匙圈,很简陋。周平直接将钥匙扔在了地上,又抓起了行李箱。
“你的手机……”张鑫茜在后头提醒了一声。 周平置若罔闻,埋头就往外走。 他拉开了包厢的门,迎面撞上一个经过的服务员。两人顿时滚作了一团。 服务员盘着的长发被周平的袖口勾到,顿时散落,扫到了周平的脸颊。 周平像是被火烫了,发出了惨烈的叫喊,拼命挣扎。 “啊!”服务员的头发还缠在周平的扣子上,周平一动,她的头就被拽着,撞到了周平的下巴。 张鑫茜低呼一声,连忙跑过去帮忙。 店里的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你别动啊!” “放开我!快放开我!啊啊——” “唔!好痛!我的头发!” “你们压住他!” 一群人忙出了一头汗来,终于压制住了周平,将服务员的头发从扣子上解下来。 服务员疼得直掉眼泪,捂着脑袋,狼狈不堪。 周平躺在地上,身体瘫软,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抱歉。抱歉。”张鑫茜只能苦着脸,帮忙善后,“真的对不起。” “你朋友是不是羊癫疯啊?”店老板皱眉看着地上的周平。 张鑫茜连忙拉住了周平的胳膊,“不是。刚才有些事情……”她想要将周平拉起来,却是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们两个帮帮忙。送到包厢里面。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啊?” “不用、不用。真的对不起。对不起……你的头没事吧?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事……”服务员委屈地低声道。 “真的对不起。”张鑫茜连声道歉,又对着帮忙的人道谢了几次。她为难地看看周平,再看看老板,“老板,不好意思。我加钱可以吗?再用你们包厢一会儿。我们一会儿就走。” “也没客人,你们要谈话就继续吧。”老板摆摆手,让自己的员工们都离开,自己最后离开包厢的时候,还帮张鑫茜带上了门。 张鑫茜隐约听到门外的议论。 饭店的人似乎当他们是吵架的情侣,对张鑫茜碰到渣男的事情颇为同情。 张鑫茜苦笑着,转身看向瘫在座位上的周平。 周平垂着头,身体佝偻着,衣服被拉扯开,看起来像是那种深夜躺在街边的醉汉。只是,他身上并没有酒气,脸上也没有醉意,有的是一种恐惧。 “我前几天也是这样。”张鑫茜说道,“好几天,我都睡不着。我上下班看到路上的ATM机,都马上转头。还有眼睛……我不敢看别人的眼睛。黎云……就是我那个相亲对象死了之后,我就不敢看那些小鸟了。听到鸟叫声都会害怕。” 张鑫茜在周平身边坐下。 “我现在也很害怕,所以,所以我想要做点什么。”她鼓起勇气说道,“不管是什么,让我不再害怕,不再逃跑,就好了。” 周平抬起头,看向张鑫茜。 “他们死了……” 张鑫茜“嗯”了一声,“他们都叫黎云,你说过,我觉得你说的也对,死的都是……” “不是。不只是,”周平吐出了那个名字,“黎云。” 张鑫茜下意识看向了地上的手机。 “我表哥的父母,今天死了。刚才那电话,是我姨父家的亲戚打来的。他们去了我姨妈姨父家里。我表哥,还没落葬……都在那个家里……” 骨灰、牌位、遗照……都在那里。 第48章 头发(14) 周平在一场骚乱之后,反倒是有了倾诉欲望。 他耐心地对张鑫茜说道:“我见到我姨妈的时候,她就疯疯癫癫的。我姨父也不正常。他就比姨妈稍微好一点。他说他看到表哥了。他说自己看到了……那间房子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一进门就能看到表哥的遗照。烧了香,烧了纸钱,满屋子都是那种味道……”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那种被自己认为是死亡味道的气息。 “他们在那房子里面,就跟疯了一样。他们最后彻底疯了。我送他们去了医院。医院打来电话,说他们死了……跟表哥一样的死法,猝死,心脏问题。”周平侧头看向了地上的手机,“我姨父那边的亲戚刚才进了房子……”他又看向了张鑫茜,“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他们说的那些……他叫了‘阿云’。肯定是我表哥。就在那儿……他留在房子里面了。他在那里……” 张鑫茜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平的叙述让她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双眼睛。 “可是,我那个相亲对象没有……没有出现。”张鑫茜鼓足勇气说道,“他家里都还、还好。他父母很难过,但没有疯。他原先租的房子现在还空着,但是、但是也没什么……邻居没说有什么。” 她绞尽脑汁想要证明点什么。 “还有你那个同事!”张鑫茜坐直了身体,看向周平,“你那个同事……也没出现吧?”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变得虚弱。 周平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他们要是以后出现了呢?” 张鑫茜有些慌张,无法回答周平的问题。 “他们死得就不正常。要是以后出现了呢?他们要是……盯上了我们呢?”周平问道,语气平静。他稳定的视线对上了张鑫茜飘忽不定的视线,“你一开始想查这个,不就是怕这种事情吗?难不成你是想为你那个相亲对象报仇?” 张鑫茜张张嘴巴,发现自己也无法回答周平的这个问题。 如周平所说,她的确是怕的,怕到现在都有些颤抖。 张鑫茜就这样颤抖着,握紧了拳头。 “那我们更应该弄清楚了!”她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你刚才说他们去了那间房子……我们打电话报警,跟着警察一起去看看吧。可能他们没事,就是看错了,看花眼……我们去确认一下。没事就没事,有事的话……有事的话……” 她说不下去了。 周平垂下眼,看到了自己袖扣上缠着的一缕发丝。 这应该是刚才那个服务员的头发。 那位置上,昨天还缠过张姝酒红色的头发。 周平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很平静。 挂了电话,那股子恐惧过去之后,他又平静下来。这诡异的情况好似他有精神分裂的毛病。 可事实不是那样。 周平看了眼地上的手机。 那间房真的有问题。 他表哥黎云很可能真的留在房子里,是他影响到了人的情绪,让人发疯。 他在让人发疯。 那样的话,他应该离那间房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去。 周平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周平和张鑫茜都是身体一震,谁都没有去看手机屏幕。周平还立刻转移了视线,像是张鑫茜刚才所说,非常刻意地不去看自己害怕的东西。 张鑫茜呼了口气,在周平的注视下,慢慢移动视线。
周平惊愕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张鑫茜的视线停顿,又抬眼看向周平,“是你妈妈。” 周平愣了愣,马上转头看向地上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妈妈”。 周平心里抽了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弯腰捡手机的动作无比僵硬。 手机机身冰冷,周平只觉得它出乎意料地沉重。 他按下了接听键,马上就听到了妈妈哽咽的声音。 周平提到嗓子眼的心脏重重落了回去,没有停在它该停留的位置上,反倒是越来越往下沉。 “平平啊,儿子……你姨妈,你姨妈是不是……你这臭小子,怎么都不打电话回来?这种事情你怎么都不打电话回来说啊?那是你姨妈和表哥,是我姐姐、外甥……我的姐姐啊,嫁那么远,那么多年都难得回来几次。她走了还是医院打电话给我们……我外甥死了,我们都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走了……呜呜……呜呜呜……” 周平的眼眶红了起来。 妈妈的哭声忽然变得遥远。 周平听到了爸爸的声音。 “周平,你现在在哪里?在你姨妈家,还是在酒店?医院那边说你挂了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表哥的事情,你姨妈进医院,还有她和你姨父……”爸爸叹气道。 周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还能听到妈妈伤心欲绝的哭声。 “我让你姐定了机票了。她陪着我们过来。你大舅、小舅他们也一起过来。外婆外公那边先不说了,怕他们接受不了。你现在先去医院,先将人接回家,到时候从家里走……总不能从那种医院的太平间送到火葬场,得从家里走……说不定还要等你外婆外公来了,再送去。唉……还有你姨父那边,他那边的亲戚怎么说?他有好几个弟弟妹妹吧?”爸爸一样样地安排着。 周平吸了吸鼻子,压下了心头的酸涩,“我知道了。他们之前吵架了。我同事又出了事情。我这边有些乱。你们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你们定了什么时候的飞机?” “最早的。我们这么多人,只能坐明天一早的早班。八点还是九点就能到。” “嗯。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们。你们别担心。爸,你……你安慰着妈妈……”周平还能听到妈妈的哭声。 “唉,我知道。你在外面自己当心点。公司那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我都会弄好的。” 周平又和爸爸说了两句,没能和妈妈再说上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他看了一会儿手机,转头就看到了张鑫茜忧心忡忡的面孔。 “你说得对。这事情是应该解决掉。我现在打电话报警,我们这就去我表哥家里。我们这就过去。”周平坚定地说道。 周平立即报了警。张鑫茜一边听他描述情况,一边收拾自己刚才拿出来的那些打印纸。周平并没有说闹鬼,只说他们可能是撞上了闯空门的抢劫犯。张鑫茜不禁想起了自己早上打的那些电话,她也是这样认真地扯谎,避免谈及闹鬼、撞邪这样的真相。这样的真相不会有人相信。 “好了。他们说会去看看。我们到了之后,他们要没去,我再打电话。”周平选了个稳妥的办法。 他也不知道身边有警察在,是不是能抵挡住鬼的影响。但多几个人,还是多几个公职人员,总会让人多一份安全感。 第49章 头发(15) 周平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弯腰捡起了自己刚才扔掉的钥匙,拖着行李箱,率先从包厢离开。他还找了那个服务员道了歉,掏了钱包结账。 他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变得精明能干起来,也不再恐惧了。 两人在路口打了车,到了黎海明和张姝夫妻居住的小区,在楼下看到了空着的警车。 张鑫茜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居民楼。 “看来警察已经上去了。我们走吧。”周平招呼了一声,率先上前,迈步进入了楼内。 他刚进楼,手机就响起来。 周平正要接电话,电话已经挂了。 “是你们报警的吧?” 周平抬起头,看到上方一圈圈的楼梯空隙间,有人探出头,露出了警察制服和帽子。 周平连连点头。 “门锁了,敲门也没人应。邻居说是有人在里面叫过。”那个警察站在楼梯扶手边,低头对周平说道。 周平气喘吁吁,提着行李箱上楼,看到了等在门口的两个警察,还有走道里的小区居民。 “他们家里人不在的啊。儿子、爸爸都死了,就前后一天的事情,作孽啊。他们夫妻两个住医院了还是怎么的,昨天也没回来。今天来的那些是那个老公家里的兄弟。”有小区居民不知道是跟人八卦,还是跟警察说明情况,嘴上滔滔不绝,表情也丰富多彩。 周平没有因此感到厌烦,反倒是因为这里这么多人,他感到踏实了许多。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黎海明家的钥匙,“我带了钥匙来。他们之前电话里问我要钥匙,没说完就叫了有人什么的,电话也被挂掉了。他们说有人把他们反锁在里面了,还以为那个人就是我。我也是想着别出什么事情,再一个是有警察见证,到时候不要说不清。” 周平条理清晰地撒着谎。他不是不心慌。说完之前路上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他就迟疑起来。 他现在坚信房子有问题,但也不觉得那是特别大的问题。 至少,不会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人一踏进房子,就和那鬼不死不休。 他觉得他表哥黎云顶多是将人逼疯。这需要时间,也得看对象。 他能在离开房子后,很快冷静下来。可换做是他妈妈、他外婆外公,就未必能安然脱身了。 黎家那些亲戚能否保证清醒,也是个未知数。 周平将钥匙交给了警察,人就变得有些沉默。 张鑫茜一直跟在他后头,没说话,只是紧张地抓着自己的小包,指甲都抠进了包带中。 “那我们现在开门看看。”警察拿着钥匙站到了门口。 他的同伴略微退了一步,一手捏着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调整着镜头方向。 “……刚才好大一声。他们在里面叫得跟杀猪一样。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再退后几步,那些围观的居民还聚在一起,听目击者讲述自己的见闻。 周平屏住了呼吸,看着警察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咔哒…… 钥匙转了两圈,门应声而开。 “有没有人?我们是警察。有人吗?”带头的警察拔了钥匙,走进了屋内。他的同伴紧跟其后。 两人稍微有些紧张,提防着屋内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小心翼翼地搜查。
周平站在房门口,一颗心提着,看着他们进了卧室、进了厨房和洗手间,脚步声不断,过了一会儿,就见他们回到客厅。 他脖子僵直着,让视线定在面前的玄关墙壁上。 “房间里没人。你确定他们进来了?”警察已经放松了戒备。 “肯定进来了。”周平用力点头。 后头的围观居民有些骚动。 “我在隔壁都听到声音了,好大一声。”那个目击者急着证明,往前走了两步。 “可房间里没人。是不是后来走了?你有再打过电话吗?”警察环视了一圈客厅。 周平摇头。 他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看向了布置在客厅的灵堂。 黎云的灵堂还是老样子,只是没有人烧纸、烧香,器皿中只剩下了灰烬,没有一点儿火星。那张黑白遗照上的青年没有丝毫改变。 “你打个电话问问。”警察说道。 周平打开通讯记录,一眼就找到了那个没有姓名的陌生号码。 他按了拨出,将手机凑到了耳边。 嘟——嘟—— 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和铃声一块儿响起来。 两个警察同时扭头。 周平的视线也转了过去。 就在那张供桌边上,有两排亲友送的花圈,挂着挽联。仅看这些花圈花篮的样式,就知道是两家丧葬店做的,一家是亲戚定的,挽联上都是“叔叔”、“姑姑”这类的称谓;另一家应该是公司送的,有公司两三个部门的名称。 手机铃声就是从“叔叔”那个花圈中传出来的。 一朵黄菊花忽然落地,露出了后头亮着的手机屏幕。 手机继续震动,从花圈上掉了下来。 周平手一抖,自己的手机也落在了地上。 电话挂断,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警察很诧异,却没有恐惧,直接上前捡了那部手机。 周平已经是浑身冷汗了。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见到了,这就是另一回事。 周平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小动静。他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张鑫茜牙关打架的模样。 张鑫茜结巴着,小声说道:“怎么会在那里……” 肯定不是黎海明那个弟弟自己塞那里的。 “怎么在这里?”警察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你们找了吗?有没有找过那些角落?人肯定……肯定还在的……”周平声音都在抖。他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床!可能是床底下!” 黎海明说过,他在枕头上找到了可能是属于黎云的头发。 枕头……怪谈异闻的投稿就是在枕头上发现了头发,他同事黎云也是被枕头里冒出来的头发给捂死了。 “是枕头。”周平改了口。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看看周平,又看看卧室。 “再找一下吧。”拿着手机的警察说了话。 两人又回到了房间。 “他们……是不是死了?”张鑫茜喃喃问道。 周平没回答。 第50章 头发(16) “这边没有。”一个警察的声音传了出来,人也随即走出了卧室,“这边床下面是抽屉。” 另一个警察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从另一间卧室走出来,“下面都是杂物,没人。” “你就知道他们一个人的电话?” 周平点头。 “名字知道吗?” 周平摇头。 “那我们联系局里面查一下他们的手机。你这边要再有什么情况,打电话报警。我们联系到他们,也会打你这个手机。他这个手机放在你这里……” 周平听他们这意思,这就要走了。 他张张嘴巴,想阻止,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警察站在他面前,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其中一人说道:“我们刚才看了,没有从外面强行进入的迹象,东西也没被乱翻过,应该不是小偷、强盗。” 周平害怕的根本不是小偷、强盗。 “那我们先走了。你们有什么发现也记得打电话。”警察说着,将黎海明弟弟的手机和黎海明房子的钥匙往周平手里一塞,从他和张鑫茜之间挤了出去。 外头的小区居民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但没人阻止警察的离去。 张鑫茜目送警察离开,犹豫着,拉了拉周平的衣摆。 “是不是人真的走了?可能被吓跑了。吓跑了之后,也没跟我们说。不可能跟我们,呃,是跟你说。”她想出了一个解释。 她自己那天便是如此。看到了诡异的眼睛,直接就跑路了。正常人碰到这种事情应该都是这种反应吧? 她这么一想,掏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微博界面停在特别关注的好友首页上,最上方一条,就是怪谈异闻昨天发的投稿。 张鑫茜特地点进了那个账户,刷新了几遍,确认没有新的内容。 “怪谈异闻今天还没发新内容。所以,应该还没有人死吧?还没有一个叫黎云的人死……你的姨妈姨父……还有那些人……”张鑫茜说不下去了。没有“黎云”死亡,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死。 她看向周平,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进去吗?” 警察在的时候,周平都没有踏进屋子半步。他一直站在门口,张鑫茜跟在他身后,便也没有进去。 张鑫茜探头看了看屋内,没有看到任何诡异的地方。 那个灵堂她都看了。黑白遗照、骨灰盒、香炉、牌位、花圈……这些东西都会给人带来心理压力,可仔细看看,也没什么异常。 除了刚才被找到的手机有些不对劲外,这屋子并没有那种鬼屋的气息。 张鑫茜等着周平做决定。 按周平的心意,他是不愿意进屋子的。 虽然刚才两个警察进了屋子又出来,期间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但没找到黎海明的那三个亲戚是事实。那三个人留下一通没头没脑的诡异电话,就这么不见了。 张鑫茜说他们跑了,周平却不这么觉得。 “周先生?”张鑫茜提醒了一声。 外头的小区居民都逐渐散了。住在隔壁的那位热心目击者多看了他们两眼,也回家了,只是并没有将防盗门关上,似乎准备再当一次目击者。 周平的脑海中回忆着妈妈在电话里的哭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证据,他就不可能阻止爸妈进入这间房子。等他们一脚踏进来,以妈妈的性格说不定立刻就被表哥给影响了。
周平低头捡起了自己的手机。这部可怜的手机今天摔了那么多次,终于是碎了屏幕,还自动关机了。周平也没管它是不是彻底坏了,他的视线落在门槛上。他数了十下自己的心跳声,终于抬脚踩在了玄关的地板上。 他没有感觉到异样。 提心吊胆,一步步走过玄关,走进客厅,听到身后张鑫茜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他们一起进了卧室。 一眼望去,卧室内有不少杂物,却是没有人。 这里要藏人也不容易。衣橱、柜子、纸箱这些东西都很小。秋天的薄被被叠好,贴着床头放好。床单很平整,下面不可能躺着人。 周平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掀开了床单。 床底下是抽屉,拉开之后,能看到塞满的旧衣服。 这里面也不可能藏人。 他呼了口气,直起腰,一个转身,想要离开房间,就撞上了紧跟在他后面的张鑫茜。 “怎么样?”张鑫茜紧张地问道。 周平摇头。 “还有一间卧室。”张鑫茜呼了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轻松,转身往外走。 周平就要跟着她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了轻微的沙沙声。 沙沙……沙沙…… 有些熟悉的声响。 周平一下子站住了。 他想起了昨夜他听到的声音。就是这样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没有当一回事。后来,他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沙沙……沙沙…… 周平缓缓转过了身。 “周先生?”张鑫茜在后面叫着。 周平的视线扫过整间卧室。 他仔细凝视了床铺,尤其是那个枕头。他没有看到头发。 沙沙……沙沙…… 他逐渐听出来,这声音和他昨天夜里听到的声响有着些微不同。这声音闷闷的,像是从什么密闭的空间传出来。 周平的视线转到了床底。 是抽屉? 他很快被余光中看到的一点动静吸引了过去。 就在床边上,那个一人高、上下两层的衣橱底部,门缝里面,有东西伸出来,垂在地上,轻轻晃动着。 那是一根头发。 一根头发擦过地面,不会发出这样大的响动,也不会是这么沉闷的声音。 是衣橱里面…… 沙沙……沙沙…… 周平恍惚地走了过去。 张鑫茜只看到周平的举动,没看到衣橱下方的东西。 她有所预感,屏住了呼吸,双手死死揪着包带,指甲再次抠进了带子中,在那上面抠出了一道裂缝。 周平的手按在了衣橱上。他心跳加快,蓦地漏跳一拍。就在那一瞬,他一把拉开了只到自己胸口的衣橱大门。 嘭!咚!咚!刷…… 衣橱里的东西立时涌了出来。 三个体型不小的成年人头脚纠缠着,撞到了周平,摔在了地上。 周平看到了黎家那个话最多的女人。她头朝下,长发遮着脸,散在衣橱和地板上。她的身上,黎家那个中年人、周平没什么印象的年轻人四肢扭成麻花,身上还挂着一堆堆的衣服。 “啊——”张鑫茜一声尖叫,死抓着的包带被她一个用力直接扯断了。 啪。 小包落地,包内的纸张散落了满地。 第51章 怪谈异闻(1) 张鑫茜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她看到了地上自己打印出来的纸,白底黑字,那些字符扭曲着,变成了她刚才瞥见的尸体。 她想起了那双眼睛,想起了旁人对黎云死亡的描述。 “……人就躺在地上,碎玻璃这样张开,到处都是血……” “……那辆车的挡风玻璃都被血糊了……” “……他眼睛还睁着呢,特别吓人……” “……鸟的头都凹进去了,整个没了……” 张鑫茜的胃部翻涌。 她捂着嘴巴,没顾得上周平,也没顾得上自己丢下的东西,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 隔壁的邻居不知何时就站在了门口,追着冲出来的张鑫茜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平已经彻底呆滞了。 他能感觉到女人的头发落在自己的脚上。 隔着皮鞋、隔着袜子,却好像仍然能感知到头发的冰凉触感。 呼啦啦—— 一阵风进屋内,吹起了香灰和烧纸的灰烬。 周平又闻到了那种死亡的味道。 他转过身,看向客厅。 皱巴巴的A4纸在客厅里飞,和香灰混在了一起。 周平在这风卷中,隐约看到了黑白的遗照。 倏地一下,风停了。 纸纷纷落地,香灰还在空中飘。 供桌上的遗照,相框还在,相框的玻璃却是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里头的照片不见踪影。 ※※※※※ 百余平的办公室内,头顶的日光灯全部打开,照亮了仅有的几张办公桌,也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整间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 黎云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鼠标、键盘连点,却是没能阻止自己角色的死亡。 他看着灰暗的屏幕,暗自啐了一口,将键盘和鼠标一推,十指交叠枕在脑后,一个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屏幕上在倒计时,但他知道不等他的角色新一次复活,他们这队就要彻底输了。 “辣鸡队友。”黎云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凑到嘴边举起,嘴唇只感到了一点湿意。 他看着见底的茶杯,放下手,没去管自动退出的游戏,以及聊天窗口中队友和他刚才完全相同的发言,起身走向了茶水间。 他经过了好几张铺着灰尘的空办公桌,经过了躺椅、跑步机、举重器,到了宛如美食节目厨房的茶水间。 直接拧开水池上方的龙头,接了过滤直饮水,黎云喝了两口,微微皱眉。 今天是他来这里上班的第七天,而他依然不能习惯这种过滤水的口感。 趁着没人,他将茶杯往流理台上一放,翻找起了茶水间里的柜子、抽屉。 破壁机、研磨机、豆浆机、多功能料理器、砂锅、铁锅、不粘锅、铁铲、简易煤气灶、饼干磨具…… 黎云翻了半天,总算是从某个柜子的深处找到了烧水壶。 他将水壶洗干净,接了水,放在电磁炉上。 很快,咕嘟嘟的烧水声让安静的办公室多了点儿生活气息。 黎云靠在流理台上,看着外头的办公室和那一排窗户。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做。 其实,他也没有必须要做的工作。 他应聘成功,来这儿上班的第一天,老板就没出现。他的两个同事,一个毫不顾忌,刷地脱掉外套,露出了里面的比基尼,就在办公室窗边晒日光浴;另一个一早上带着新鲜蔬菜水果来办公室,给自己弄了代餐,吃完就开始健身。他询问她们自己应该做什么,被指了一张办公桌和办公桌上的电脑,让他用那上面自动登录的微博账户随便发点内容。
这是黎云第一次在网络媒体公司上班,算是漫长人生中众多第一次里的又一个新鲜体验。这家公司,从老板到员工,他们的身份都非常符合他胃口,只是,他们的工作态度都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也许他应该跟着一起摸鱼,和她们讨论讨论如何美黑、如何健身,而不是想着靠勤奋工作,和一周都没露面的老板混熟。 明天可以试试看,和她们商量一下搬到员工宿舍的事情。 哔—— 烧水壶发出了尖锐的声响,提醒人水烧开了。 黎云回过神,按掉了电磁炉的开关,将热水倒入杯中,轻轻吹了吹飘起来的热气。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喝了口热水,嘴唇稍微被烫到,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七天来,总算在办公室中喝到了热水,黎云的整个身体都舒服了很多。 他满足地叹了一声,捧着茶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他看了眼时间,退掉了游戏,将浏览器打开。 浏览器直接跳转到了微博首页,上方显示的账户名字是“怪谈异闻”,未读消息数量有三。 黎云将未读消息打开,发现是新增的评论。 没人来私信投稿。 这个账号本来就没多少粉丝,也没收到过多少私信投稿。 在他接手管理之前,他那两个同事没用这账号发过多少内容。少有的几次发布,还是她们用错了账号,直接用公司这账号转发了一些美黑、健身相关的图片和视频。那些标记着“马”的转发,事后也没人删掉。 黎云接管之后,谨慎地没动那些内容。他还在摸索着如何跟同事、老板处好关系。一周的经验告诉他,靠工作上的事情可没办法和他们创建共同话题。 黎云决定不编今天的网友投稿了。 反正这东西没人在乎。他的老板和同事们从没认真经营过这个账号,他也用不着那么认真。 就要关掉电脑,回家休息,黎云听到了提示音。 账号收到了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黎云想起了自己工作第一天收到的那条私信。 那时候,他学习了一整天网上同类账号发布的内容,仍是无从下手,第一天上班险些就要开天窗了,那条私信拯救了他。后来,那个叫“名字不够长”的网友又发了些私信来,说有人死在那个ATM机格子里什么的,黎云都没理睬。 有人死了,这多正常! 都闹鬼了,撞见鬼的倒霉蛋当然就死了。 那个名字不够长跑得够快,逃过一劫,该高兴才是,那么害怕做什么? 这种偶遇的鬼怪,随机杀人,并不会追杀特定的目标。它们就没有目标。它们只是藏在一些角落,顺手杀掉能杀掉的人,是没有神智的野兽。 黎云没回复那私信,也没拉黑那个名字不够长。这种运气不佳,撞见鬼怪,又很好运地活下来的人,每天都有。他不以为然,直接无视了。 再加上那几天,他渐渐学会了编故事,没人投稿也无所谓,更不想搭理那种叽叽歪歪的普通人了。 黎云的意识从回忆中抽离,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在这上班的第七天,他难得收到了新的私信。 第52章 怪谈异闻(2) 黎云看着那个提示,发出了一声嗤笑。 鼠标移动到了未读消息上,打开,私信内容跳了出来。 ———— Cloud_忙成狗:【找到你了。】 ———— 黎云点击删除,将网页关闭,关了电脑。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但并不匆忙。 悠闲地做完这些,他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不知道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找上门。他可不会在乎这种小鬼。换做平时,随手灭了就是了,现在却是没那个心情。 黎云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和老板套近乎的好主意。 他回身,将电脑重新打开。 嗡—— 电脑发出了轻微的噪音,迅速开机。 黎云将网页打开。 此时,账户中又多了一条未读消息。 黎云咂了一下嘴,“还挺着急的嘛。” 他坐了下来,握住鼠标,将未读消息点开。 ———— Cloud_忙成狗:【你要死了。】 ———— 黎云轻笑起来,这次没有将消息删除。 他抬手掐算了一番,脸上的笑容扩大。 那个名字不够长果然很多事,把那个死ATM机里的人给他招来了。 黎云手腕一翻,竖起食指和中指,微微闭上眼睛,嘴唇蠕动几下,默念了一句简短的咒语。睁开眼,他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繁复的图案。伸手一戳,两根手指虚点在了电脑屏幕上。 屏幕闪烁了一下,忽然变成了浅红色,屏幕上的字全部转换成了红色。 黎云放下手,勾起了唇角。 他新开了一个浏览器,登陆了他几天前开的小号,给怪谈异闻编辑起了私信。 ———— 【怪谈你好,我是来求助的。 【我是一个喜欢看鬼片、喜欢看鬼故事的人,我关注你有一段时间了,还关注了其他灵异博主、道士博主。我还会在网上搜那些都市传说。每次新出鬼片,我都是第一时间就去看;有新的恐怖小说出版,我也第一时间就会去买。我真的很热爱这些东西,但我一辈子都没碰到过那种不干净的东西,就算是小时候我都没遇见过灵异事件。有亲人、朋友过世,我也没碰到过奇怪的事情。 【我应该是灵感很低的那种人,而且阳气旺盛,生辰八字阳气很足,所以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我真的很想试试看撞鬼是什么感觉,也想研究一下世界上是不是有鬼。 【大半夜的去,也没碰到事情。我很想要遇鬼试试看。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遇到鬼?】 ———— 黎云快速瞎扯了一些内容,发送出去,关掉这个浏览器。 他点开了怪谈异闻账号的消息后台,将私信截图,截掉了头像和用户昵称,编辑了新的图片微博,附上文字。 ———— 怪谈异闻: 网友求助:我是个灵感很低的人,怎样才能遇鬼? ———— 点击发送。 网页页面跳转,账号下有了新发布的内容。
黎云看着那血红色的字体闪了闪,回归到了正常的黑色,嘴角再次勾起。 他施展的小法术已经发生了作用。 他知道那个盯上自己的小鬼肯定会生出感应,很快会有所行动。他明天就能借此去找那位总不见踪影的老板了。到时候,法术的痕迹已然消失,他就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他的老板再不问世事,也不会放任自己兢兢业业的员工被袭击吧? 即使他的老板仍然没有行动,那也没关系。他会引导对方攻击他的同事、攻击这间办公室,甚至是攻击老板本人。 黎云吹了声口哨。 没有什么比共同的敌人和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更容易连接起两个陌生人的感情了。 “多谢了啊。”黎云对着电脑屏幕说了一声,伸手关闭了电脑。 他倒掉了刚烧好的热水,随手将东西往橱柜里一塞。离开办公室前,他关上了所有的灯,关上了办公室的玻璃大门。 玻璃门没有锁。 黎云没看办公室门口的电梯,直接去了逃生楼梯旁边的货梯,按下了电梯按钮。 货梯门口没有显示电梯位置的小屏幕。 黎云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电梯按键熄灭灯光。 老旧的货梯发出了轰隆的响声,电梯门嘎吱嘎吱缓缓打开。 电梯内,灯光昏暗,看起来是该换灯泡了。 黎云踏进电梯,按了一楼的按键,又连按了几下关门的按钮,电梯门才嘎吱嘎吱地缓缓关闭。 电梯运行。 电梯内依旧没有显示屏提示目前所在的楼层。 运行时,电梯还在发出轰隆响声,像是随时有可能散架。 它顺利撑到了一楼,整体震颤了一下,一楼的按键灯才熄灭,电梯门如刚才一样发出吵闹的噪音,慢吞吞地打开。 电梯外就是写字楼的后门。那是一扇简陋的塑料门,脏兮兮的,只有银色的门把手光洁如新。 电梯门一边发出噪音,一边关闭,露出了涂在门上的油漆字:“故障”。 黎云伸手握住了金属门把手,用力扭动了几下,终于将那扇逃生门打开。门框、门板略微卡住,他按照第一天上班时同事的教导,踹了一脚门的底部,这才彻底将门打开。关门的时候,又是这样踹几脚,才将门关好。这些动作他做起来已经很娴熟了。 黎云绕着枯萎的绿化带走了半圈,到了写字楼的正门前。 这栋写字楼已经很旧了,相邻的和对面的建筑都是同样上了年头的老房子。一楼都被出租,开了门面。上层有商场、有饭店、有办公室。 街上喧嚣热闹,下班的、购物的人流、车辆川流不息。 黎云新租的房子就在附近的某处老小区内,坐地铁只要坐两站路,非常方便。 他不紧不慢地顺着人群行走,感觉到了从身后射来的视线。 那种非人的气息,他隔了老远都能察觉。他并不害怕,也不担心。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感觉到身后的气息逐渐靠近。 斜眼看了看街边的小店橱窗。 玻璃的倒影中,有他自己的侧脸,还有身边熙熙攘攘的路人。 所有这些鲜活的人脸中,只有一张突兀的脸是黑白色的。 第53章 怪谈异闻(3) 黎云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他很快就从拥挤的人群中走出来,来到了冷清些的另一条街道。 他没去地铁站。 他在路上闲逛着,留意着每一家经过的小饭店。 他最终找到了一家有空位的面馆,进去之后,随便点了碗菜单最上方的牛肉面。 在空位坐下,他如大多数人一样,掏出手机玩了起来。 黎云感觉到了吹拂在自己后颈的凉风。 他仍旧不动声色,继续操纵着自己的游戏角色。 凉风停止了。 黎云换了个姿势,举着手机,手肘撑在了桌上。他移动了位置的双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抬了抬眼皮,黎云看到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一个黑白色的人。 那人像是从黑白照上走出来的,身上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黎云的视线从那人充满怨恨的脸上掠过,垂下眼,低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桌底下。 他看到了桌下的双腿,但他装出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就那么抬起头,继续看手机。 对方实在是一只很弱小的鬼。 虽然他在应聘的时候告诉老板,他就是个误食异果的普通人,拥有漫长的生命,却不会任何法术神通。他面对再弱小的鬼都应该毫无还手之力。但如果对方强一点,不至于被老板随手打发了,如果它能让老板都觉得有点小麻烦,他和老板建立起来的感情才能更深厚不是? 黎云知道不少炼鬼的方法,他过去就炼过几只恶鬼,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可对眼前这只小鬼,他不能用这种方法,他得让它自己成长起来。这小鬼有点儿资质,已经杀过人了,还充满怨恨,是个好苗子。只要他刺激对方几次,这小鬼应该就能变强。 黎云心中打着小算盘,等到了自己点的面。 他放下手机,用筷子搅动了几下面条,吃了一口。 面条没有全部吸进嘴中,黎云就看到了一根灰色的手指伸进了自己的面碗里,捏住了面碗。 他感到了几分恶心,不等对方下一步动作,就将嘴里面都吐了出来。 “老板,你这面怎么是臭的?”黎云擦了擦嘴巴,对面馆老板抗议。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是臭的?一个锅子里的煮出来的,面都是一起手打的。别人都没说臭。” “我吃着就是臭的。” “行行行,我给你重新下一碗。” “哎,算了,我不吃了。” 黎云抓着手机,站起身。 他看到那只小鬼充满恶意的笑容,不以为然。 老板不满地嘀嘀咕咕,没去阻拦黎云。 黎云知道自己今天是别想吃晚饭了。这小鬼本事不多,估计是看着它能做成什么,就会不断重复做下去。 果然,他走出店没多久,就又感觉到了吹在自己后颈上的凉风。 那只鬼就贴在他后头,在他耳边低语:“你杀了我。我知道是你杀了我。我会杀了你。” 那声音充满了恨意,毫不掩饰。 黎云心中鄙夷。 冤有头,债有主。这种连杀了自己的凶手是谁都弄不清楚的鬼,也就是个糊涂鬼。要是杀的人多了,或许还能变成厉鬼。但那样的厉鬼也算不上厉害,就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弄不好,不等变成厉鬼,它就会彻底失了心智,变成某种魔物。 黎云停在了十字路口,等着红灯跳绿灯。 十秒倒计时到了四的时候,忽然就直接跳转到了一。 黎云没有顺应那只鬼的设计,而是掏出手机,查了查周边美食。
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只鬼的怒气正在上涨,对他的怨恨正在上升。 黎云扫了一会儿周边的饭店,收起了手机,抬头看着绿灯,踏上了斑马线。 通行车辆都停下来,等着红绿灯。 黎云过了马路,听着那只鬼在自己耳边的絮叨,又走了一段路,到了平日乘坐地铁的地方。 他下楼梯的时候,感觉到了背后的风。 那小鬼已经没了耐心,直接出手了。 黎云内心仍旧是讽刺地笑着,无视了对方挥来的手掌。 这就是他心念一动的事情。对方会像是最孱弱的游魂,直接穿过自己的身体,对自己不造成任何伤害。 黎云这样想着,感受到了按在自己后心的冰冷手掌。 他愣了愣,猝不及防,被这一股大力推得直接向前栽去。 在这刹那,他敏捷地抓住了身边的扶手,身体晃了半圈,脚踩住了下方的台阶。 他抬起头,和那小鬼打了个照面。 对方还是那个弱小的鬼魂,并没有改变原有的气息。 黎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后背也被汗水沁湿了。 旁边的路人停下下楼的动作,都诧异地看向了他。 黎云抓着扶手,在楼梯台阶上站稳了。 他的心跳还很快,心脏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去。 不对劲。 刚才那一下不对劲。 它就是只小鬼,他都有了意识,就不可能被它碰到。 不是小鬼身上发生了变化,那就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 黎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意识在身体内流转,转了一圈,五脏六腑和各处血管、骨骼都检查过,并没有发现异常。 他不动神色地将手插进口袋,掐算了一番。 他的寿命还很充足,还没到找人来替死、换命的时候。 黎云内心犹疑不定,又惊又惧。 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才是最大的问题。 黎云就站在台阶上左思右想,逐渐想到了他在办公室里做的事情。 是……办公室? 是他的老板或同事在办公室里有所布置? 不可能啊。 他应聘的时候就留意过,上班一周,也小心翼翼地检查过了整间办公室,甚至是整栋写字楼。 那栋老旧的写字楼内,只有正门出入口有监控,其他公共区域都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任何法术布置。他们的办公室内同样没有这些东西。 黎云想到此,又是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办公室里的布置不是某种法术?不是某种人类的法术? 他那个老板可不是人,两个同事也不是人…… 黎云不是没和非人生物打过交道,也不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何况,那三个人所属的物种应该都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才对。 他经历着漫长的生命,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黎云流下了更多的冷汗。 他没去看跟着自己的小鬼,他抓着扶手,小心翼翼回到了地面。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呢? 黎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忽的,又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阴冷气息。 他厌烦起来,决定先将这个小鬼解决掉,再研究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深呼吸了一口气,黎云转着头四处找了找,看到了一个小型商场的入口。 第54章 怪谈异闻(4) 小商场内自然没有品牌店,都是些私营小店。商场内走道狭窄,小店还会侵占一部分公共走道,展览自己的商品。 逛街的人还算多,有中老年人,也有年轻人。人多是聚集在食品区,在一家家快餐店门口流连忘返。 黎云闻着食物的香气,怀着饥肠辘辘的糟糕感觉,找到了商场的公共厕所。 厕所并不干净,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但打扫得非常潦草。地面、墙壁、洗手池、便池内都有一些清洗不掉的陈年污垢,让人看着反胃。 黎云的饥饿感一下子没了。 他扫了眼厕所内部,没见着人,看到了最里面的收纳间。他从中拿出了黄色警示牌,放在了厕所门口。警示牌上写的是“地面湿滑”,但这不妨碍路人理解其中含义。 黎云将厕所的门关上,上了锁,转头看向了洗手台。 这简陋的厕所内连镜子都没有。 那只小鬼估计会为此烦恼。 毕竟是个没本事的小鬼,能玩出的手段也就是恐怖片中的常见套路。 黎云心中讽刺地想着,对着发灰、发黄的墙面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他不疾不徐地转身,和那只一直跟着自己的小鬼对上了视线。 这次视线相交后,他没有马上转移开,而是直直看向了那个小鬼的眼睛。 满脸怨恨的小鬼在这种对视中,逐渐琢磨出了味来,怨恨变成了惊讶。 “跟了我一路,辛苦了。”黎云嘴角含笑,客气地说道。 话音落,他伸手捏了个法诀,一指头戳在了那小鬼的额头上。 “啊啊啊啊啊——”小鬼发出了惨叫,声音本是属于正常人的叫喊,却转瞬变成了野兽的嘶嚎,下一秒,他的叫声又成了怪物的喊声,带着一种巨大的回音,在厕所内到处冲撞。 喀嚓。 黎云听到了瓷砖碎裂的声响,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自己一指头戳过去,这小鬼就该烟消云散了,结果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黎云心中一凛,发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冲着小鬼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手指上隐隐散发出了金光。 血液覆盖在小鬼的脸上,融入小鬼黑灰色的皮肤中,居然让它的脸多了一抹血色。 黎云更觉得不对。 他默念法咒,另一只手也掐了法诀,冲着小鬼的额头按了下去。两手合并,手指上的金光如同一团小太阳般耀眼,照亮了小鬼的脸庞。 它的吼声越来越小,变成了一种粗重的喘息。 黎云惊怒交加,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恐惧。 他急忙要收手,却被小鬼扣住了手腕。 “嗬嗬……嗬……呵呵呵呵……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小鬼口吐人言,声音和先前却是不同。 它每说一个字,声线就改变一次,最后变得和黎云的声线一模一样。 黎云心中惊骇,已经生出了最糟糕的猜想。 他肯定是着了什么高人的道了! 他的生命的确够长久,见识也够多,可资质却是不好,所学的法术都是坑蒙拐骗来的,一身本事全是野路子。他很清楚自己的弱势,他在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一些有师门传承的人。即使在这个年代,所谓的师门传承都走了样,某些他年轻时见过的厉害人物甚至连个供香火的后人都找不到,可就是那些磕磕绊绊流传下来的一些小东西,都比他掌握的邪门歪道的法术要来得强大。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费尽心思找着他现在的这位老板呢?不就是想找一个靠山,也想弄到些厉害的宝贝吗。
黎云已经萌生了退意,还有了断尾求生的决心。 他再次咬破舌尖,就要用心头血来击退眼前的小鬼,忽的就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寒意是从他心底冒出来的。 他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一丝轻微的震动。 黎云稳定了心绪,心口血喷出,手指如蝴蝶翻飞,换了一个法诀。他大喝一声,身上的阳气好像都随着那口气倾泻而出。 面前的小鬼再次惨叫,身影化作黑烟,倏地消失不见。 黎云喘着气,单膝跪地,面色惨白,身体轻颤。他的唇上还沾着一滴鲜血。 黎云抬手抹掉了那点鲜血,将嘴唇给抹得殷红。他的脸色也由白转青,衬着那抹红色,看起来像是不怎么自然的死人妆。 黎云没看到自己的脸色。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缓慢又强烈,一下、一下,敲击着灵魂。他的手按在了胸口上,感知着心脏的跳动,也摸到了自己胸口的硬物。 他怔了怔,伸手进入外套中,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了一部手机。 是他的手机。 他记得自己之前用完手机,就塞进了裤兜。 黎云摸了摸裤子口袋,发现那里已经空了。 他的心跳缓缓加快,连带着身体内的血管跟着剧烈跳动。 他按下了手机的电源键,看到了亮起的待机屏幕。 他没解锁。 像是在害怕手机内的东西,他盯着待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 嘭嘭! 厕所的门被敲响了。 黎云心头一跳,攥紧了手机。 “喂,谁在里面啊?怎么锁门了啊?”外头有个女人在喊,声音很大。 黎云呼了口气,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走到了门口,扭动门把手。 门应声而开。 “你在干什么呢?啊?你在里面干嘛呢?”门口的中年女人穿着印有商场名字的制服,很不客气地质问黎云。 “上厕所。”黎云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 “上厕所你关什么大门啊?还竖个牌子。你让开。你在里面干什么了?”女人并不相信,拎着那个地面湿滑的牌子,推开黎云往里走。她气势汹汹进了厕所,察看了里面的隔间。 黎云现在有种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他没理那个女人喋喋不休的话,扶着门框就往外走。 他的手中还攥着手机。 想起这一茬,他低头看了过去。 手机已经解锁打开,微博的图标上有着一个鲜红的新消息提示。 黎云又紧张起来,匆忙想要关闭手机。 “喂,你先别走!” 他被人扯了一下手臂,手指擦过了屏幕,打开了微博。 黎云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中年女人。 “你别跑啊。你在厕所里到底干嘛了?不会是藏了毒品吧?”中年女人依照自己看过的电影电视情节,做出了推理。她狐疑地上下打量黎云,视线在他难看的脸色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周围的路人都看了过来,年轻人瞄一眼就走了,那些和中年女人差不多年纪的人,却是驻足围观。 黎云没心思理睬那个中年女人。 他瞪着眼睛,看着被打开的微博。 微博界面停在个人中心上。 那上面显示的账户昵称是怪谈异闻。 第55章 怪谈异闻(5) TrrrrrE:【PO主以亲身经历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生活总是带点黄:【PO主不是还说了他有朋友看到过鬼吗?】 ——小芒果LIN:【这么想见鬼都没见到,应该是真的没有鬼了。】 SEVENGOD:【沙发】 广场上的张先生:【如果PO主有这方面的诉求,可以私信我。】 ——TrrrrrE:【你又来发广告了啊。】 ———— 黎云下班前发的那条微博下方已经多了几条评论。 他在怪谈异闻的账号中,也看到了新消息的提示。 这些都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他的微博客户端应该绑定了自己的账号。那账号就是他平时随便看看新闻、八卦用的,没发过任何微博,任何评论、点赞都没有过。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报警了啊!”中年女人不依不饶,还抓着黎云的手臂不放。 黎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我没做什么。你不是进去检查过了吗?你要报警就报警吧。”他甩手就要离开。 中年女人没放手,“你跑了我报警有什么用?等警察来了你才能走!” 黎云此时一肚子火气,收起手机,就要推开这个中年女人。他就这样猝不及防,看到了贴在中年女人身后的那个小鬼。 刚才还化作黑烟,烟消云散的小鬼又出现了。 它不再是黑白色的,而是像个正常人,眼睛中有一点血丝,眼下有着黑眼圈,看起来像是大多数睡眠不足的青年,死气沉沉的。 它比那个中年女人要高上不少,此刻却是弯着腰,将脸贴在中年女人的脸旁。它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低哑的声调,不成语言。 黎云心中一跳,对上中年女人充血的眼睛。 “你别想走!得等警察来了,说清楚了!”中年女人嚷嚷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就这样报警了。 她抓着黎云的胖手用上了力道,没有修剪过的长指甲就要掐入黎云的肉中。 黎云一下子惊慌起来。 这小鬼好似开了窍,不再盯着他耍弄那些小手段了。他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被这小鬼影响心智。他奈何不了对方,对方也奈何不了他。可现在,这小鬼另辟蹊径,想要控制其他人来对付他了。 它总是杀过人的鬼,身上满是怨恨的戾气,普通人心志不坚,很容易就被它影响。 黎云大叫着“放手”,这次用上了全部力气,甩脱了中年女人的手。 他这具属于青年男性的躯体被他保养得很好,甩开了那只手后,直接推开人群往外冲去,健步如飞。 后头有人叫喊着,却是没人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七拐八绕,总算是找到了商场的出口,一步跨了出去。 跳下台阶,他转着头,确认了一下方向,再次飞奔起来。 他不忘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了公司的群,发起了视频通话。 耳边听着提示音,他继续奔跑着。 因为红绿灯,他脚步刹住,焦急地瞪着眼前飞速疾驰的车流。 他又感觉到了那小鬼的气息。 猛地一个转头,黎云就看到了一步步靠过来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是个上班族,头顶微秃,提着个公文包,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扶了扶眼镜,他看了黎云一会儿,忽然抡起手中的公文包,朝着黎云砸了过去。 黎云闪身躲开,咬牙切齿地看着跟在男人身边的小鬼。 小鬼对他得意一笑,身影蓦地消失。 黎云暗道不好,转了一圈,观察周围。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和那个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男人则呆呆看着他,有些发蒙。
嗡—— 黎云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他倏地往旁边一扑,就觉得一道劲风从自己身边擦过。 周围人群尖叫起来。 一辆黑色的汽车就这么冲上了人行道,横冲直撞,撞上绿化带后,又倒车,掉头。 黎云看到了驾驶座后的小鬼。 他后背冒出冷汗来,手心也在冒汗,有些捏不住手中的手机。 幸好手机中这时传出了声音。 “喂?新人?” 黎云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连忙低头,“我遇到事情了!快来救我!老板呢?老板在吗?” 他这时候仍然不忘惦记老板,但目的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 分割出来的小屏幕中,画面摇晃着,只有声音传出来。 “老板出去旅游了啊。你遇到什么了啊?你还在办公室不?我们马上下来……喂!新人出事了!”叫喊声远去,对方似乎将手机扔在了原地,人跑出去了。 黎云暗中恼恨这同事不靠谱,听到老板旅游的消息更是险些吐出一口老血。他这一周旁敲侧击了那么多次,直接询问都有一次,却是压根没听她们提起过这一茬。 汽车这时又冲着黎云撞了过来。 黎云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敢用什么法术,只能屏息凝神,在车子撞来的瞬间,跳上车前盖,又踩着车顶,跳到地上。 他动作敏捷,跳下车后,一个前滚卸去力道,起身就飞奔起来。 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保存好现在的这副躯壳了。要是死了,这身体再完好,对他都没有了意义。 黎云闯了红灯,在车流中穿梭,被擦碰到了几次,都咬牙忍了下来。 他还抽空看了眼手机屏幕。两个小屏幕还黑着,另外两个,一个属于他,另一个则停留在之前的画面中,好像对着床垫或是沙发一类的东西,也没有声音传来。 黎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办公室。 他现在束手无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两个同事。何况,这一系列事情的起因都是公司所属的微博账号。他估摸着,全因为他先前动了手脚,这小鬼才转而盯着他不放了。 黎云有些懊恼,但也只是有些懊恼。 他能感知到那小鬼一路跟着自己,却是没有再动手袭击。 他跑回了那栋老旧的写字楼,绕到了后门。 脚踹门板,顺利打开了塑料门,反手关上的时候,黎云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按了电梯按键,没听到电梯井内有声响,立时放弃了这个糟糕的选项。 他直接进了逃生通道,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 作为逃生通道的楼梯间,内部很阴冷。外墙上有通风窗,可都封闭了,还覆盖着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窗玻璃都是灰色的。楼梯间内没有垃圾,只有厚厚一层灰,随着黎云的每一次落脚,都会留下一个脚印。 黎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没回头,所以也没看见身后出现的那些脚印。 小鬼没有显露身影,但在这楼梯台阶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一楼忽然传来了巨大的撞击声。 黎云吓了一跳,低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小鬼也在此时现形,同样是低下头,看向楼下。 黎云看到了它的后脑勺,看到它缓缓抬头,看向自己。他马上跑起来。不过几步,就到了四楼。 办公室就在四楼。 玻璃门没有锁。 黎云直接推开玻璃门,进入了漆黑的办公室。 他还没来得及开灯,室内的所有灯就都被打开了。 第56章 怪谈异闻(6) 刺眼的光让黎云眯了眯眼睛。 他看到了站在自己座位前的小鬼。 它不知道何时跑到了自己的前头。 这已经不是它之前耍弄的那些小把戏了。 黎云深呼吸,瞄了眼手机屏幕。 他的两个同事还没过来。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又听到了那巨大的碰撞声。 声音依旧是从一楼传来的,隔着楼层,听起来不太真切。 那个小鬼转过头,看向黎云。它面前的电脑自动开机了。 电脑的开机速度很快。屏幕上自动跳出了浏览器主页,页面停留在了怪谈异闻的微博首页。 “我们谈谈怎么样?”黎云冷静地说道,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杀死你的仇人。你想要找的话,我可以帮忙找到杀死你的人。你看,我进入这公司才一周,我对这里都不算熟悉,但我知道我的老板和同事都不简单。哦,他们也不可能是杀了你的人。你遇到的那个东西……是有一双眼睛对吧?你只看到了眼睛。它藏在ATM机里。我估计是某个弱小的鬼魂,也可能是其他邪物。我可以去那个地方看看,将它抓出来。我只是经营一个微博账号,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私信。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将那个家伙的名字提供给你,找到他人也行。” 黎云滔滔不绝地说着,既想要拖时间,也想要打发这个小鬼。 没头脑的糊涂鬼,突然有了点本事,行事就变得张狂起来,毫无顾忌。 它之前在大马路上做的事情,足够引来大麻烦了。 黎云据此判断,这小鬼没被人操纵,至少是没被人时时刻刻监视着。要有那么个人存在,就不会做出这样莽撞的举动。 他现在需要应付的只有面前这个小鬼。 黎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对了,一直没自我介绍。我叫黎云,黎明的黎,云朵的云。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话未说完,那只小鬼就蹿到了眼前,和他脸贴着脸。 “你叫黎云。”小鬼用他的声线说着。 黎云一怔。 “我也叫黎云。”小鬼的唇角列到了耳后,“他们都叫黎云。” 黎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退后一步,后背贴在了玻璃门上,恐惧地大叫道:“不可能……不!等等——” 他心念急转,脑中一下子浮现起了好多记忆。 那小鬼再次贴近了他,额头和他相抵。 “同名同姓……夺命……续命……” 带着阴森寒气的词语从小鬼嘴中吐出来。 黎云瞬间便知道情况要遭。 他抬起的手还没有捏出一个法诀,就垂了下来。 那只小鬼顶着他的额头,推着他的身体。 玻璃门被推开,黎云的身体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小鬼的身影倏地一下,钻入他的体内。 被推开的玻璃门贴着黎云的头顶,玻璃上有着他面容和身体的倒影。 那倒影很快被另外两个身影取代。 “新人,你干什么呢?” “小白说你叫救命,怎么回事?” 两个女人,一个皮肤白皙,身姿高挑,一头短发雪白,像是得了白化病,却不给人异样感,整个人非常健康、精神,就是长相也英气勃勃,一身黑色休闲服很修身,更衬得她飒爽英姿;另一个身材纤细、娇小,皮肤是漂亮的巧克力色,一头黑发微微卷曲,脸蛋、五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神情、气质却都很成熟,穿着一条白色的淑女裙,端庄大方。
躺在地上的黎云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没死吧?”小女孩模样的女人有些粗鲁地抬脚踢了踢黎云的肩膀,小皮鞋五厘米的鞋跟落地,悄无声息。 “你忘记关楼下的门了。下次小心点。要是跑进来什么东西怎么办?”白色的女人声音空灵,嗓门却很大,正是黎云之前视屏通话中的那个女声。 黎云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到底怎么了啊?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啊?”小女孩不耐烦地问道。 黎云转过视线,抬头看向两人,“我遇到了一个鬼。” 两人安静听着,都没说话。 “他跟我……同名同姓……” “哦,找你来借尸还魂了?”小女孩问道,语气波澜不禁。 白色的女人视线扫了一圈,“那只鬼呢?跑了吗?” “嗯。跑掉了。”黎云垂下了眼睛。 “那你要不要搬到宿舍来?”白色的女人问道。 黎云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自己一个人上下班,不要紧吗?”白色的女人继续问道。 黎云还是摇头,冲着她们两个僵硬地笑笑,“他已经跑掉了。估计是放弃了吧。” “也是呢。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傻缺才做呢。”小女孩双手叉腰,不客气地说道,“有这功夫,不如去抢个好家庭投胎。” “这也不一定。新人的身体不是很特殊吗?吃了什么果子,能长生不老了,对吧?要抢了他的身体,就赚了。”白色的女人瞥了眼黎云。 黎云身体紧绷,没做回答。 “长生不老哪儿那么好了?”小女孩嘀咕了一句,“没事我就走了。我还有约会。” 白色的女人目送她离开,转头对黎云笑笑,“你别介意。她谈了好多恋人,但每次只能看着对方离开,或死亡……唉……”怅然一叹后,她对着黎云颔首,也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待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关好门。” 黎云应了一声,等她走了,还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 他忽然笑起来。 从低笑到狂笑,越笑越大声,笑得几乎岔气。 “……哈哈……哈……嘿嘿嘿……”黎云呼了口气,抓着玻璃门爬起来。 他照了照玻璃门,盯着那上面的倒影,变化着神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紧锁,露出了厌恶之色,继而舒展开眉头,又笑了起来。 他回到了电脑桌前,点开怪谈异闻这个账号里的私信,将“名字不够长”这个账户加入了黑名单。随后,他关闭了电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关灯、关门。 那部故障的老旧电梯让黎云有些不爽,那扇总会卡住的门也让黎云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顺利打开。 他将门关好了,绕着枯萎的绿化带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写字楼前。 他伸手进了口袋,摸到了房门钥匙和手机。 他知道那间房子里面有身份证和银行卡,支付宝和微信钱包中也都有钱,存款还不少。 黎云思考了一番,翻找着模糊的记忆,决定暂时留下来。 这家公司肯定有什么东西,是那个会奇怪法术、还活了很久的男人都要觊觎的宝贝。 他要弄到手。 应付那两个马虎的同事和那简单的工作都太轻松了,他暂时也没有想要做的事情,留在这里倒是正好。 就这么做了决定,黎云回忆了一下租房的地址,往地铁站走去。 第57章 藏匿(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家附近发生的一起杀人案。 ———— 【我家附近的小区爆出来一起杀人案。杀人的是个男人,他和自己女朋友同居,经常吵架。突然有一天,邻居就发现他们不吵架了,那个女朋友好久都没见着人。大家都以为他们分手了。那个男人还住在那间房子里。他很快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没多久,那个女朋友就报警了,说家里柜子里面有一具尸体。警察在那间房子查了好几天,那个男人被带走。那间房是他自己的,现在挂着出售的牌子,但一直没有卖掉。中间有段时间房子借出去过,租房的人说一到晚上,那个柜子里面就会有动静,有人在里面敲门,抓木板。打开柜子,声音就停下来。人一不注意,那个声音又会响起来。】 ———— TrrrrrE:【这么老梗的故事,还写得那么简陋。小编是被欠薪了吗?】 水果糖和棉花糖:【这两天小编换人了吧?】 广场上的张先生:【这种凶宅需要超度之后,才能住人。得让死在里面的冤鬼安息,不然就会一直闹。时间拖得越久,问题越严重,变成那种上了年头的老鬼就不好了。】 ——TrrrrrE:【我家是上了年头的老房子,有一套上了年头的老家具,就差一个上了年头的老鬼配个全套了。[doge]】 ——小灰灰5291:【回复@TrrrrrE:哈哈哈哈哈】 ※※※※※ 王怡秋躺在床上,一边听着蓝牙音箱中播放出的动感音乐,一边做着抬腿、踢腿的减肥运动。 她的双手也没闲着,高举着手机,随意刷着微博内容。 在几条朋友发的“哈哈哈哈”沙雕转发后,她看到了一个卖衣服的小网红转的新闻: ———— 零时新闻:【#一周死七人#悲剧的家族,陷入死亡魔咒】小零周一发布的新闻有了后续#微博内容,猝死青年黎某的六位亲人在本周悉数死亡。据警方初步尸检报告,黎某的几位亲人和他一样死于突发性心脏疾病。该家族中是否有遗传性心脏病,还需要警方和医院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小零在此提醒各位粉丝,定时体检,注意休息,遭遇意外时尽量平稳情绪,避免悲剧发生。 ———— 王怡秋只是因为好奇,以及新闻中的“黎某”,才点开了那条微博,匆匆扫完后,瞥见了下头的评论。 被顶到最上方的评论洋洋洒洒一堆。那条评论下的回复节选是很吸引眼球的“看完层主置顶微博回来点赞”一类的内容。 王怡秋好奇心又起,认真看了看那条评论。 ———— 名字不够长:【我是这起事件的目击者之一。周一黎云先生猝死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他,我在他前面进入ATM机取钱,在ATM机里看到了鬼。之后我的相亲对象,一位同样叫黎云的男性,在周三“自杀”,这件事也被零时新闻报道过。黎云先生其他亲友的死亡,我是尸体发现者之一。所有这些事情都和@怪谈异闻有关。详情可以看我的置顶微博。】
———— 点开这个名字不够长的首页,置顶微博是一条图文并茂的长博文。 王怡秋带着看故事的心情看了两行,就被内容吸引。她一直看到了最后一个句号,将图片也都仔细看过后,还往上翻找,点开了“@怪谈异闻”这个账号。 如名字不够长这位博主所说,她放在长微博的截图是真的,她给那个账号的私信,以及那个账号发布的内容也都属实。所有博文都没有被编辑过,原本就是那样的。 在最新发布的“杀人案”的网友投稿内容下方,短时间内出现了很多观光团。 王怡秋没有随大流地盖戳“到此一游”,只是在点赞最多的观光团评论上加了自己的一个点赞。 她还在认为这是炒作行为的评论上也点了个赞。 回到自己的微博首页,王怡秋继续刚才自己的浏览,翻到了新的沙雕转发,不禁笑出声来,转眼就将那个怪谈异闻抛之脑后。 大笑几次后,她倒是记起了自己的减肥大计,将刚才放下来的腿又抬了起来。 叩叩! 房门被敲响,不等王怡秋应声,房门就被打开。 “你做什么呢?不看书、不复习,你还考不考研究生了?”王怡秋的妈妈站在门口,身上系着围裙,有些不满地瞪了瞪躺在床上做怪动作的王怡秋。 黎菁菁女士今年四十七岁,结婚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还是当年少有的女大学生,结婚后就当了全职太太,一当就是半辈子。她保养得宜,和王怡秋一起手挽着手走在街上,都会被错认为姐妹。 王怡秋并不怕自己的妈妈,但总是习惯性地乖乖听话。 她放下腿,在床上坐起来,“复习的啊。早起锻炼一下,待会儿就复习了。” “你不复习就帮我收拾屋子。你舅妈待会儿过来。”黎菁菁招呼道。 “哦。”王怡秋不太乐意,可被老妈一瞪,还是乖乖站起来,跟着老妈往外走。 “你嫂子生二胎了,你舅妈下午送喜蛋、喜饼过来。他们满月酒不办了,到时候办百日。你嫂子怀孕的时候你都没去看过。你舅舅舅妈多疼你的啊,还有你哥,小时候老带着你出去玩。”黎菁菁碎碎念着,给王怡秋手里塞了一块抹布。 王怡秋小声嘟囔:“云云那时候我不都去看了吗?他上小学第一天,我还跟着送去了呢,还接过他放学呢。暑假也带着他……” 话说到一半,她就停住了。 “你那时候表现好,现在就不行了啊。两个都是你侄子,你得一碗水端平。你外婆外公那时候就讲究公平。要不是那样,你妈我也念不了大学。”黎菁菁说了一通,看了眼呆愣站着的王怡秋,皱眉道,“发什么傻啊?去把电视柜和茶几擦一擦。待会儿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出去。你说你,找工作不找,说要考研,在家里又不好好复习。你还不如住学校里面,和你同学一起——”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给您干活了。”王怡秋打断了妈妈的话,一溜烟地跑去了客厅。 背后,黎菁菁又念叨了两句,才无奈住口。 第58章 藏匿(2) 王怡秋心不在焉地擦着电视柜,抹布随便在柜子上抹了一遍,又被她拿着去蹭茶几。 家里本就被黎菁菁收拾得一尘不染。黎菁菁现在要收拾家里面,也就是一种家里来客人时的习惯。就像王怡秋和她爸爸偶尔被黎菁菁致使着做做家务,心照不宣地装装样子,也是王怡秋家里的一种习惯。 王怡秋擦着茶几,就干脆在沙发上坐下,还打开了电视。 这个时间段,电视里都在放一些没什么人看的电视剧。王怡秋换了几个频道后,就不去管电视内容了,只当这是背景音。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小侄子的名字。 黎云。 她的小侄子和刚才看的长微博中提到的死者名字一模一样。 全国有多少叫黎云的人,王怡秋不知道。总不会太多。“黎”不是大姓,“云”也不是“建国”、“子涵”那种每个时代都有的烂俗名字。 王怡秋还是第一次在故事中看到认识的人的名字。 她把名字不够长的微博内容当成了故事,并不相信那是真实发生的灵异事件,只是因为那个相同名字感到有些膈应。 “你怎么干活的呀?别磨蹭!衣服去晾起来!” 厨房里传出了黎菁菁的声音。 王怡秋应了一声,拎着抹布去了洗手间,随意搓洗两下,拧得半干,往架子上一挂,就跑去了阳台。 洗衣机里是刚洗好的衣服。 王怡秋很细致地将每件衣服展开,挂在晾衣架上,还特别注意衣服肩膀是不是卡在正确的位置、每一件衣服有没有挂对称。 她挂好一件衣服,都要用几十秒。 黎菁菁从厨房探头望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等王怡秋将所有衣架都整整齐齐地挂在晾衣杆上,门铃正好响了。 黎菁菁还在厨房忙碌,就招呼王怡秋去开门。 对讲机的小屏幕中出现了舅妈的脸,王怡秋还看到了舅妈牵着的小男孩,顿时愣住。 “哎,菁菁啊,开门。” “哦哦,舅妈,我开门了,好了。”王怡秋反应了过来。 “咦?小秋你在家里啊。”舅妈惊讶地说了一声,拉着那男孩进了门。 王怡秋又去打开了家里的防盗门,还不忘对黎菁菁说一声,“舅妈来了。她带来云云过来。” “她带了云云?他今天不用上学吗?”黎菁菁疑惑着,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 母女二人很快听到了楼道中的电梯声。电梯门一开,王怡秋的舅妈看到母女二人,就笑盈盈地打起了招呼,她还不忘让自己牵着的小男孩跟着叫人。 “姑姑,小奶奶。”黎云乖巧地喊了人。 黎菁菁“哎”了一声,“云云怎么跟你一块儿过来了啊?今天不用上学吗?” “他今天秋游,不想去,早上装病呢。”舅妈没好气地点点黎云的脑袋。 黎云也不害怕,蹦蹦跳跳跑到了黎菁菁身边,抱着黎菁菁甜甜喊了声“小奶奶”,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继续说道:“我想你了啊。我昨天听到奶奶跟你讲电话,才装病的。” 黎菁菁一下子就心软得一塌糊涂,抱着黎云亲了好几口,“我们家的乖乖。快进来。待会儿小奶奶给你炸鸡翅好不好?” “好!”黎云大声回答,脸蛋上笑开了花。 “你跟你姑姑玩去吧。”
“小秋不是得复习呢吗?” “她复习什么啊?整天就玩手机。”黎菁菁埋汰了一句,将黎云推到了王怡秋身边,“带你侄子好好玩,别欺负他。你房间里零食呢?饮料呢?” “别给他吃了。他一早上就把秋游买的东西都吃了……” “小孩子难得吃的嘛。我知道你们家里管得严。” 姑嫂二人说着话,进了屋。 王怡秋的舅妈一抬手,将手中拎着的粉蓝色小纸袋塞给了王怡秋。 “你嫂子生二胎。这个是他们订的喜饼,里面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让你嫂子给你多装了两盒。里面那个巧克力进口的,很好吃的。”舅妈说道。 王怡秋笑着谢过。 黎菁菁顺势问道:“她坐月子呢,别那么辛苦。小孩子怎么样啊?好不好带啊?” “小孩子不就是那样。跟这小东西一样,就盯着他妈妈。”舅妈点点黎云的脑门。 黎云已经站到了王怡秋身边,拉扯着王怡秋的手,“姑姑,我想玩电脑。” “你看,就知道玩电脑。让你姑姑教教你英文、数学。” “行了行了……” 王怡秋被黎云拉着,回了房间,还能听到客厅里妈妈和舅妈的交谈声。 她们在说小宝宝的事情。 黎云一进房间,就将房门给关上了,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腮帮子鼓起来,很是闷闷不乐。 王怡秋将纸袋放在了桌上,疑惑问道:“云云,怎么了啊?我开电脑给你玩。” 黎云没答应,低着头走到了床边,不见外地躺在了王怡秋的床上。 “怎么了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王怡秋担心地询问起来。 “他们老是说弟弟,说得烦死我了。”黎云委屈地抱怨道。 王怡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姑姑!”黎云红了脸。 “好吧,我不笑了。”王怡秋努力板着脸。 “你肯定也喜欢弟弟。”黎云转过头,将脸埋在了床单里。 王怡秋拍拍他撅起来的小屁股,“我都没见过你弟弟呢。” “你见到就喜欢了。” “你不喜欢弟弟?” “……”黎云哼哼唧唧了一会儿,露出一张小脸,可怜巴巴地说道,“喜欢的。” 王怡秋又噗嗤一声笑出来。 “姑姑!”黎云脸色涨红,耳廓都红了。 他这次喊得更为大声,外头黎菁菁就拔高嗓门问了一句。黎云马上捂住了嘴巴。 “没事!”王怡秋冲着房门喊,看看黎云,再次噗嗤噗嗤地笑起来。 黎云握紧了小拳头,瞪了瞪王怡秋,又将自己的小脸埋了起来。 “喂,你现在是哥哥了啊,可不能这样了啊。”王怡秋摆出了长辈的谱,教育自己的小侄子,只是她还忍俊不禁,时不时就会发出压抑的轻笑。 黎云抬起头,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在家里是哥哥,我在姑姑这里就是小孩啊。” “哦。所以你装病逃学跟着你奶奶过来?”王怡秋问道。 “才不是……”黎云别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爸不给我玩手机了……” 王怡秋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59章 藏匿(3) 黎云又被笑了一通,更觉得委屈。 对他来说,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围着弟弟转,让他人生头一次感到了失落和嫉妒;而他逗弄弟弟,将弟弟弄哭之后,爸爸禁止他玩手机,就让他感到天都塌下来了。 他也不是真心讨厌弟弟。妈妈怀孕的时候,他就兴致勃勃,幻想着小宝宝会是弟弟还是妹妹。他童言童语地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他想要个小妹妹,小妹妹不会抢他的机器人和手机,还香香软软的,非常可爱。 小宝宝出生,是个小弟弟,他也只是稍微失望和烦恼。 他有个小表弟,一碰见他就成了小尾巴。每次他用爸爸手机玩吃鸡的时候,小表弟总是凑热闹,会伸头挡住屏幕,还会乱点屏幕上的东西。 他希望自己的弟弟不要变成小表弟那样的讨厌鬼。 黎云哀愁地想了一番,就抱住了笑得花枝乱颤的王怡秋,问她要手机了。 “你要玩什么?我手机里没游戏啊?”王怡秋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那就下载一个。”黎云眼巴巴地看着王怡秋。 “你自己弄吧。”王怡秋大方地摆手,随便黎云折腾自己的手机了。 黎云欢呼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搜索起了吃鸡的APP。 王怡秋从置物箱里翻出了薯片、瓜子,询问道:“你吃不吃?喝什么饮料?” 黎云一门心思都在游戏上,摇摇头,压根不在乎那些零食。 王怡秋自己开了包薯片,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了视频网站的浏览记录。她在椅子上盘起了腿,咔嗤咔嗤地吃着薯片,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帅气的男主角。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房间里互不干涉,相处和谐。 没多久,到了午饭时间,外头传出了炒菜的香味。 王怡秋回过神,看了眼躺在床上、一脸紧张专注的黎云,提醒了一声,“要吃饭了。你好歇一歇了。” “唔唔……这局打完……”黎云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王怡秋是没看见自己刚才的模样。她和自己的小侄子一样,玩起来的时候特别投入,视线盯着屏幕,都是直愣愣的。 她拖动进度条,将某个配角的戏份都跳了过去,就到了这集的片尾曲时间。欣赏完了片尾曲中男主角好看的脸,王怡秋在下一集开始时,按下了暂停键。 她瞄了眼黎云,开门出去,就闻到了更加浓郁的菜香。 黎菁菁正在厨房里忙碌。王怡秋的舅妈在旁边递递盘子,拿拿调味料,嘴巴不停,和黎菁菁说着话。 “……等他读大学,还有十八年呢。本来想着云云一个小子,到他十八岁就好了,现在又要带一个。” “他们二胎的时候没跟你们说啊?” “说了啊。说是他丈母娘他们带。他们说云云我们带大,跟他们都不亲了……户口也落在他们那里,他们那间老房子是学区房。原来云云念小学,不是想去他们那边的吗?他丈母娘那时候正好肾结石还是胆结石,住院了,出院之后又要养着,带不动小孩,才一直我们带着。”舅妈说到此,正好看到了王怡秋,露出一个笑容来,“要吃饭了啊,你们别玩了。云云呢?他小奶奶给他炸了鸡翅膀了。” “嗯,他玩手机呢,马上出来。”王怡秋回答。
“就知道玩手机。他爸爸之前发了火了,不让他玩了。”舅妈抱怨着,“以后去他外婆那里,就没得玩了。” “咦?云云也跟着过去?”黎菁菁惊讶问道。 “那边初中好,有个市重点的初中,就在他们家旁边。那间小学直升就是那个初中。叫什么来着……”舅妈想了想,没记起来。 “那你们这不是轻松了吗?刚还说十八年。哪来的十八年啊?” “小的要念小学还早着呢。云云上初中也还要两年呢。”舅妈回答,“周末还是要到我这里呢。高中也说不定。我们那边你知道的呀,一中就在我们那里。他爸爸妈妈就想着他考一中。” “能读一中你们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能不能考得进还讲不定呢。他外婆身体又不好。说是接过去读书,谁知道过两年又会怎么样?”舅妈叹气。 “现在小孩子读书是辛苦,折腾大人啊。” 王怡秋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头大。 初中、高中都离她远去了,她需要烦恼的是考研和未来的工作,不过,再过几年,她可能也要考虑她孩子的读书、升学问题了。 这些念头也就在王怡秋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站房门口,就看到了沮丧的黎云。 王怡秋以为他听到了刚才的话,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这个小小年纪的侄子听进去多少,又能理解多少。 结果黎云抬头看看王怡秋,将手机往床上一放,又打起了精神。 “云云……” “嗯?”黎云外头望着王怡秋。 “你不用压力那么大。好好念书就行了。”王怡秋有些笨拙地宽慰他。 黎云一头雾水,呆呆“哦”了一声。 他不知道王怡秋为什么和他说这些,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 他闻到了炸鸡翅的味道,垂涎欲滴,高高兴兴地凑到了厨房门口,先前在最后关头被爆头的沮丧都一扫而空。 厨房里的两人停止了交谈,不提黎云念书的那些事情,专心忙碌午饭。 黎菁菁手脚麻利地烧好了一桌菜肴,将炸得金黄的大鸡翅放在了黎云面前。 “直接用手拿。洗个手去。”黎菁菁说道。 王怡秋和黎云一块儿去洗了手。 回到饭桌边,黎云第一时间拿了个鸡翅膀啃起来。 “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客气。”舅妈念叨了一句,“以后到别人家里,可不能这样。没礼貌。” “我这里是别人家吗?没关系,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黎菁菁说道。 舅妈抱怨道:“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外婆,规矩大得很。他在他外婆家里尝一口桌上的菜,他外婆都要说话。不是嫌弃我们不讲规矩,就是说我们家不给他吃肉。” 对于自己的亲家,舅妈有不少话要说。 王怡秋听着皱眉,瞅了眼身边啃鸡翅膀的黎云。黎云不知道是习惯了自己奶奶这么埋怨外婆,还是压根没听进去这些话,自顾自吃得满嘴流油。 王怡秋不赞同舅妈的行为,却也不好说什么。 她像是和黎云一样听不懂大人话的小孩,只埋头吃饭。 第60章 藏匿(4) 舅妈可能是积了一肚子怨气,瞥见王怡秋后,还借题发挥,叮嘱她道:“……你以后找老公可得看着点。我对我媳妇算是好了,她坐月子都是我在照顾。要碰到她妈那样的当婆婆,坐月子的时候还给你做规矩呢。” “哪儿那么严重了?你那个亲家母也就是说说话。她没带云云,云云跟她不亲,你还不许她说两句了啊?”黎菁菁给自己的嫂子夹了菜。 “她不带云云又不是我害的。她那时候身体不好嘛。现在不是说了让她带老二了吗?云云念初中也住他们那里……” 舅妈话没说完,王怡秋就见黎云啃鸡翅的动作停住。 黎云抬眼看向自己的奶奶,茫然问道:“弟弟要跟外婆住?我也要去外婆家?” “对啊。”舅妈不以为然地回答。 “为什么啊?”黎云放下了鸡骨头,盯着自己的奶奶。 “你外婆想接你们过去住。她那边的小学和初中也好。你到时候中考,考上一中,就能回我这来了。要考上其他学校,你爸爸可能还要在附近租房子。两个小孩呢,幸好差了八岁,初高中碰不到一起……”舅妈很快转过头,对黎菁菁说起来。 黎云大声道:“为什么要去外婆那里念书啊?” 舅妈看看黎云,“不是说了么?她那边的学校好——” “我不要。”黎云打断了舅妈的话。 “你爸爸妈妈到时候也去的。你周末还能回奶奶家啊。” “我不要!我不要!”黎云推开了椅子,直接跑回了王怡秋的房间,还将门给关上了。 桌边三个人都愣住了。 舅妈脸上挂不住,顿时怒气上涌,“这孩子真是反了天了!装病逃学,现在还发脾气!”她放下筷子,就要追过去。 黎菁菁连忙拦住了她,“你别气!这不是孩子舍不得你吗?从小都是你带大的。你赶他走,他还不能发脾气啊?” “那是我赶他走吗?”舅妈也很委屈。 “他小孩子嘛。”黎菁菁说了一句,给王怡秋使眼色,“去看看你侄子,你跟他好好说说。” 舅妈红了眼圈,重新坐了下来,“我也舍不得。可他丈母娘在家里面老是唉声叹气的……我媳妇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已经生二胎,答应小的给他们带了,现在连大的也要带走。我媳妇怀孩子、坐月子的时候,都不敢看我。她那时候还是我照顾着呢。可儿子说了,那学校真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黎菁菁抱住了自己嫂子的肩膀。 王怡秋心里也有些难过,默默起身,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黎云趴在床上,小肩膀一颤一颤的。 王怡秋听到了他的哭声。 她将房门关上,在黎云身边坐下,伸手拍了拍黎云的小屁股。 “你手上都是油,就往我床单上蹭啊?”她说着责怪的话,语气却非常温柔。 黎云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爬起来,看到床单上的两个手印子,只觉得万分懊恼,愧疚地不敢抬头看王怡秋。 王怡秋没有揪着话题不放,“你奶奶也舍不得你。他们是为了你好。” 黎云不吭声。 “你要是念了那边的初中,以后就轻松了啊。你不是跟我说过,你们班的那个数学老师特别厉害吗?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就比不上。他一教你就会了。你们班成绩每次都特别好……”王怡秋绞尽脑汁,给黎云讲道理。
“他到其他学校去了。”黎云轻轻说道,又吸了吸鼻子,“我们现在和隔壁班一个数学老师了。” “现在是不是学得困难了?”王怡秋立刻追问。 黎云点头,很是哀怨地继续道:“妈妈说要给我找那个老师补课。他不给人补课……” “所以啊,碰到一个好老师很重要。你到那边上初中,就有很多好老师。你爸爸妈妈他们都是为了你好啊。你弟弟也是,在那边上小学,也能碰到好老师。”王怡秋趁热打铁,“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能怪他们。你发脾气,他们也会伤心。” 黎云抬头看王怡秋,倔强地说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们什么都不跟我商量。小宝宝的事情也是。妈妈有了小宝宝才跟我说。她还问我喜不喜欢小宝宝。”黎云眼眶又红了起来,“我说了不喜欢,他们还笑,他们不信,他们还怪我不懂事……” “那你喜不喜欢小宝宝?” “后来才喜欢的。”黎云别扭地说道。 王怡秋笑起来,“他们知道你会喜欢的啊。你爸爸妈妈肯定是最了解你的人。” 这话,王怡秋自己都不相信。她和父母关系很好,可也不是没有产生过分歧。即使事后证明父母是对的,被父母擅作主张,她也不会开心。 王怡秋不能对一个正在生气的小孩说这些。 她揉了揉黎云的头,“别生气了。好好跟你奶奶说说。你还没上初中呢。上了初中,周末也都会去奶奶家住。你白天都在学校里,晚上也是在自己房间做作业,对不对?没差别的。” “外婆家的饭不好吃。”黎云孩子气地抱怨,“我不喜欢吃姜,她还放姜。” “那你好好跟外婆说。” “说了,她说不能挑食,她还怪奶奶。”黎云委屈地说道。 “你外婆年纪大了,你让着她一点。你不吃姜,就挑其他的菜吃。你再不喜欢,就跟你妈妈说。”王怡秋给黎云出主意。 黎云点点头,都听了进去。 “好了,我们继续吃饭吧。炸鸡翅你还吃不吃了?”王怡秋拉起了黎云的胳膊。 黎云顺从地起身,还举着油腻腻的小手,怕碰到王怡秋。 但刚打开房门,两人就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并不记仇。成年人却并非如此。 舅妈显然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她也不想让孙子搬去他外婆家,提出这整件事的可不是她,现在顶雷的全成了她了。 黎云无法理解自己奶奶的复杂心思。 王怡秋只觉得自己这舅妈有些胡搅蛮缠,比孩子还不懂道理。 她看了眼仓皇不安的黎云,将门重新关上。 “我给你把鸡翅膀拿进来,我们在这里吃午饭吧。你看不看动画片?把手擦干净,在电脑上找动画片吧。”王怡秋挺起胸膛,当起了一个合格的长辈。 黎云听话地擦了手,在电脑前坐下。 王怡秋深呼吸,走出自己的房间,将门关好,迎上了自己妈妈和舅妈的目光。 第61章 藏匿(5) “云云呢?”先开口的是黎菁菁。 王怡秋的舅妈抹着眼角,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没有看王怡秋。 王怡秋回答道:“在我房间里看动画。我把吃的给他端进去。” 舅妈立时抬起头,急冲冲地说道:“他还发脾气呢?你说说这么小一个人,就知道给我脸色看了?要跟我杠上了是不是?” 黎菁菁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王怡秋将黎云的饭碗端进房间。 “你先别气。你让我们家小秋跟他说说。云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他就是一下子没想通。刚才不是还跟你说了,他是舍不得你。” 王怡秋听着自己妈妈劝慰的话,没做声,将黎云还没动过筷子的一碗饭端起来,给他夹了些菜,又端起了那盘鸡翅膀,回到房间。 她将碗筷往自己桌子上一摆,看了眼黎云正在看的动画片,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自己在房间里吃,好不好?”王怡秋问道。 黎云点点头,已经没了不安,伸手就抓了一块鸡翅膀。 王怡秋再次回到了客厅,看向正在抹眼泪的舅妈。 “……他就知道跟我发脾气。他们爷俩都一个样子,就是欺负我。他有脾气怎么不对着他外婆发?” “那不是知道你疼他吗?他跟你亲,才不见外,有脾气就发了,不用憋着。”黎菁菁还在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王怡秋站在了两人面前。 黎菁菁抬眼,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舅妈,你别生云云的气。云云很懂事,刚才也说了,会听话的。”王怡秋说道,“他就是不高兴你们什么事情都不跟他商量,直接做了决定。” “他一个小孩子,跟他商量什么?”舅妈板着脸说道。 “他也不小了。我刚才跟他说,他都听进去了。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王怡秋在舅妈身边坐下,“你们还把他当小孩子,他愿意跟你们撒娇,那是知道我们都疼他,他在我们这儿就是小孩,可以撒娇、可以耍赖。但他现在也是有主见的人了。他喜欢跟着你,不喜欢跟着外婆。你从小带他,他肯定是跟你亲。你跟他讲清楚,是为了他以后好,你也不舍得,他肯定会体谅你的。刚才我就都跟他讲清楚了。” 王怡秋说这番话的时候,心跳有些加快,大脑是一片空白。她只是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在此之前,她还从没和家里的长辈认真谈论过什么。 读书、升学,在他们家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她高考的时候选填志愿,是按照分数线来做选择;她前不久决定考研,也就是被学校氛围感染,回家说了一声,父母也就同意了,并没有多问。 她在家里面始终都是孩子,在父母面前如此,在其他长辈面前更是如此。 王怡秋说完这一番话,就紧盯着舅妈,双手都因为紧张而捏成了拳头。 舅妈并不知道王怡秋的心情,只是擦了擦眼泪,迟疑地问道:“他真的不发脾气了?听话了?” “对。他可能还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乱发脾气……他说了,知道学校好不好、老师好不好很重要。”王怡秋连忙说道,“你好好跟他说,他肯定能听进去。”
黎菁菁笑起来,“你看,我就说云云是个乖小孩,懂事听话。你也不能看着孩子懂事听话,就拿他还当小孩子。跟孩子多说说,他们都懂的。你别以为他们理解不了。” 舅妈看看王怡秋,感慨道:“我们家小秋都成大姑娘了,能照顾侄子了。你看这一套套的,舅妈都比不上了。” 王怡秋有些脸红。 “我是老了,跟你们年轻人想法不一样。你哥哥嫂嫂也是,两边四个老人,他们也辛苦,每个人都有意见。你这个大侄子,还有刚出生那个小的,以后都得靠你这姑姑了。” “靠什么姑姑啊。她自己还跟小孩一样,说要复习,都没看几页书。”黎菁菁嗔怪,嘴角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小秋聪明着呢,复习什么的心里有数。不像这个小的,念书吃力,在外面补课班都换了好几个。他挑老师,靠自己不行。”舅妈担忧地说道,“刚出生的这个以后也不知道怎么样呢……”她又抓了王怡秋的手,“你哥哥以前就念书不好,遗传得我。我是读不进书,不像你舅舅、你妈妈,聪明,都是大学生。你以后找男朋友也得找个聪明的,将来小孩才聪明。” 她说得有些远了。 王怡秋只是笑笑,没接话。 黎菁菁随口接了一句客套话,就招呼着继续吃饭。 “让那小子出来吃饭吧,别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了。”舅妈开口道,还是关心自己这个大孙子,说着就站起身,要去王怡秋的房间。 黎菁菁没拦她,拦下来要跟着站起来的王怡秋。 “你跟云云好好说说。云云从小就懂事,你跟他讲道理,哄哄就好了。”黎菁菁说道。 舅妈点点头,走到了房门口,拧开了门把手,“云云啊……” 她喊出了口,就停住了,身体也站在门口不动了。 黎菁菁正拿起筷子,示意王怡秋也坐回去吃饭。母女二人都觉得事情已经解决,所以都没关注那对祖孙。 站门口的舅妈抬脚迈步,身影进了房间,只有她疑惑的声音传出来,“云云?人呢?” 她很快又从房间出来,望了眼洗手间,“刚才跑出来去厕所了?” 黎菁菁和王怡秋不明所以,纷纷抬头。 舅妈已经去洗手间看过了,还问黎菁菁:“你家就这一间厕所?” “我们卧室里还有一间。”黎菁菁一头雾水,下意识回答,回答完,才站了起来。 王怡秋也跟着放下筷子站起来。 母女二人到了房门口,往里头望了一眼,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 王怡秋就见碗筷都还摆在桌上,有一只鸡翅膀的骨头放在盘中。桌上有擦手后扔在那里的纸巾。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动画片还在播放。桌前的椅子拉开,椅子上躺着王怡秋的手机,手机屏幕显示是游戏结束后的清算结果。 房间里没有黎云的身影。 王怡秋心头发慌,莫名就想起了早上看的那条长微博。 叫黎云的人,都成了受害者,都……离奇死亡了…… 第62章 藏匿(6) 王怡秋一下子慌了神,她急忙弯腰,往桌下瞅了一眼,没见着人。床上是藏不了人的。她就跑到了门口看不到的床的另一边。那儿也没躲着人。王怡秋直接跪在了地上,掀开床单,搜索床底,只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在床底下的杂物。成捆的书、杂志,还有她小时候的玩具……就是不见人影。 黎菁菁没进房间,她拉开了门,探头看了看门后,也没见黎云的身影。她不像王怡秋那样慌张,满心只是疑惑。 外头屋子里,舅妈还在喊着“云云”,声音逐渐变得焦急。 她从主卧跑出来,已经是一头汗水。 “这臭小子怎么人没了?还跟我生气,藏起来了?”她拔高嗓门大喊了几声。 黎菁菁想要劝说,张张嘴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有些发蒙呢。 “该不是掉下去了吧?”舅妈脸色一变,三两步就冲到了窗边,差点儿撞到从地上爬起来的王怡秋。 她一把拉开窗户,往外张望,嘴上不停喊着“云云”。 黎菁菁连忙走到了她身边,也探出头,在窗外寻找。 王怡秋卧室的这扇窗户还挺高的,以黎云的身高,不费一番功夫,不可能爬上去。 王怡秋没有去窗边看。她站起身后,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脑海里一直想着网上那篇长微博。 她拖着两条腿走到了桌边,弯腰拿起了椅子上的手机,退出游戏,将微博打开。 微博界面是她的首页。她手指滑动了两下,没看见那条一周内数名家族成员的新闻,就干脆用起了搜索。她大脑一片混沌,都忘了发长微博的账户叫什么,就搜索了“黎云”这个名字。 这样一搜,就找到了名字不够长发布的那条置顶长微博。 王怡秋的手指哆嗦了一下,才将长微博点开,拖到了中段,看到了“@怪谈异闻”。 每一起死亡都和这个微博发布的内容有关系。 它最新发布的内容是…… 王怡秋看到了怪谈异闻今早发布的内容。 她垂下手,缓缓转过身。 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大衣柜和一个书柜。衣柜就一层门,一共两扇双开门的木门。书柜分为上下两层,也就分为上下两扇双开门,上层是透明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陈列的书籍和小摆件,下层是实心木门,看不到里头放了什么。 在窗边的姑嫂二人找了半天都没看到楼下有小孩的身影。 黎菁菁说道:“肯定没有掉下去。云云又不是四五岁的小男孩,还爬窗户。肯定还在家里面。是趁我们不注意,跑哪儿去了吧。” “他能跑到哪里去?”舅妈着急上火,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黎菁菁的同时,也看到了呆愣的王怡秋。她一转头,顺着王怡秋的视线见到了柜子。 “这臭小子……”舅妈又是风风火火,快走了几步。 她冲入了王怡秋的视野,挡住了她的视线。和之前开窗的动作一样,没有犹豫,刷地就将衣柜的门给拉开了。 “你这小兔崽子藏在哪里了?你快点出来!”舅妈嚷嚷着,伸手拍了拍衣柜里挂着的几件衣服。 衣柜下半部分是抽屉,藏不了人。 她关上衣柜门,横跨了一步,又拉开了另外一扇门。 里头同样挂着衣服,也有小抽屉。 衣服被撩开,并没有露出孩子的身影。 舅妈这会儿才是真的慌张起来,想也不想,反身就去翻地床底,又去看门后。 “云云!黎云!你快出来!奶奶跟你说,你再不出来待会儿就打你了!晚上你爸爸跟爷爷回来还要告诉他们,让他们打你……”她叫喊着,色厉内荏,从王怡秋的房间冲出去,翻找起了其他房间。
黎菁菁跟了出去,并没有阻拦,帮着她喊道:“云云,你快点出来。你奶奶要急死了。小奶奶的话你是不是也不听了?你姑姑都要哭了。别吓唬我们了啊。” 两人跑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王怡秋。 王怡秋的视线扫过还敞开着的两扇衣柜门,缓缓移动到了书柜底部。 她的双脚有千斤重,想要拖都拖不动。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手指放开,让手机跌落在椅子上。 她抬手扶住了椅背,撑着自己的身体,挪动了脚步。 脚才挪动了不到十厘米,她就有些不稳地摔倒在地。 双手先着地,撑住了身体。酸麻疼痛的感觉从手掌延伸到了脊椎。 王怡秋抬头看向面前的书柜门。 门上有木头的花纹,让人看着眼晕。 王怡秋的喉咙中轻轻呜咽着,眼睛圆睁,无意识地跪在地上。 她伸长了手臂,碰到了书柜的门,被那种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 外头,自己妈妈和舅妈的叫喊声都变得特别遥远。 王怡秋心中惶惶,耳中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其中,还有个她自己的声音在念着她刚才看的博文内容: “……家里柜子里面有一具尸体……” “……柜子里有一具尸体……” “……柜子……尸体……” 这句话不断重复着。 王怡秋拉开了柜子的门。 门轴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那声响在王怡秋的耳中被无限放大。 她紧盯着柜子内,就看到一只塑料猫头。 脱口而出的尖叫卡在了喉咙中。 王怡秋认出来这是自己小时候放在床头的夜灯。 除了这猫头的夜灯,还有几个收纳盒、几盒录音带,被随意塞在柜子中。 没有……尸体…… 王怡秋松开捏着柜门的手,大大喘了一口气。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在地上跪了一会儿,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再抬头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的衣柜。 舅妈只是粗粗检查了衣柜,没有拉开那些塞不下一个八岁男孩的抽屉。 王怡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她的身体不再瘫软无力,只能勉强拖动脚步,但她也忘了站起来。就这样爬到了衣柜前,王怡秋直起身,拉开了抽屉。 没有。 没有…… 没有! 都没有! 王怡秋靠着被拉开的几个抽屉,又坐倒在地。 “……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跑出去了?”外头,黎菁菁犹豫着说了一句。 “哎哟!我到外面去找!” “你等等!他的鞋子还在这儿呢。” “可能是穿着拖鞋出去了。这小子!” 王怡秋听到了开门声。 两个脚步声,一个远去,另一个则靠近过来。 黎菁菁出现在房门口,惊愕地看了眼王怡秋。 “小秋,你别急。你在家里等着。妈妈跟你舅妈到外面去看看。”黎菁菁这会儿也不能多安慰女儿,只是招呼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她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王怡秋听到了外头电梯的声响,还有舅妈和妈妈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她抽泣了一下,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却没能阻止眼泪涌出眼眶。 第63章 藏匿(7) 王怡秋像是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不仅帮不上大人一点忙,还只知道哭泣。 她心里清楚,她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 网上的长微博是真是假她都不知道。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合常理,应该是假的。像是长微博下面和怪谈异闻的某些评论所说,这就是一个微博账号的营销行为。说不定过一阵,那个突然涨了不少粉丝的怪谈异闻就要开始卖驱鬼符、辟邪符之类的东西了,要不然就是接广告,赚广告费。 总不可能是真的。 王怡秋这样告诉自己,可又忍不住想到长微博的内容。 那一个个“黎云”,像是一圈圈绳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逐渐喘不过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怡秋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她抬起头,希冀地看着门口,想要站起来,却是扶着背后的衣橱,几次都脚滑地摔倒在地。 王怡秋单膝跪在地上,很快看到了一个人影。 黎菁菁神情严肃地跑了回来。她看了一眼王怡秋,直接问道:“云云有没有回来?” 王怡秋心中一凉。 黎菁菁看她表情就得知了答案。 “我和你舅妈去物业调监控。再找不到,就去派出所。你在家里等着。云云要是回来了,你打电话到我手机上。”黎菁菁交代了两句,拿了手机,又拿了身份证,匆匆地离开。 王怡秋的身体抖了抖。 她这次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哭出了声。 眼泪掉在了地板上,聚成一团水滴。 她跪坐在地,抹着眼泪,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样的哭泣好像将她体内的恐惧和泪水一起排出了身体。 王怡秋哭干了眼泪,恐惧的情绪也缓解了很多。 她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站起来。 她已经将她房间能打开的柜子都打开了。 她蹬掉了拖鞋,走到了客厅。视线一扫,她先看到了电视柜。 她家的电视换过几次,新的电视机是挂在墙上的大屏幕。以前放电视机的柜子换成了简约好看的矮柜。这样的柜子藏不了人。 王怡秋也不觉得这柜子里能藏一个八岁的男孩。 她握住抽屉把手的时候,心里颤抖了一下。 藏不了一个八岁的男孩,却是能够放下一条手臂、一只脚…… 她想要甩开脑海中的这种念头。 可长微博的内容不受控制浮现在她的心头。 那些“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和怪谈异闻发布的内容并不完全相同。 比如在小鸟的故事中,小鸟幸运地报了仇,挖坟分尸的行为也能让人理解,可在现实中,根本无法解释名字不够长描述的那种玻璃碎片构成翅膀的诡异现象; 那则头发的故事就更加离奇了。目击者说那个黎云是被枕头里冒出来的头发给捂死的。而怪谈异闻发布的故事中,投稿人好好的,从被认为是早恋的年纪一直平安活到了结婚。 王怡秋这样一想,恐惧的情绪又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 她咬紧了牙关,将抽屉拉开。 这动作很顺畅。 抽屉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 打开的抽屉中只有几张水电煤的缴费单。 王怡秋呼了口气,又开了其他几个抽屉,都没看见自己害怕见到的东西。
客厅里再无其他柜子。 王怡秋转到了父母的房间。 主卧这间房内也有一个大衣橱。 王怡秋打开衣橱的时候心情紧张,开了衣橱后,只见到几件衣服,便平静下来。 衣橱、收纳柜、桌子抽屉、厨房里的冰箱和橱柜、阳台上的洗衣机……甚至是门口的鞋柜,王怡秋都看了。 家里任何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王怡秋给打开,有些地方还被她仔细翻过。她家两个旅行箱、几个大包,同样被她全部打开,摊在地上。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王怡秋在沙发上坐下,有种虚脱感。 她不知道该自嘲,该庆幸,还是该更加惶恐。 黎云并不在家中。 真的是偷偷跑出去了? 她们三个坐在餐厅,竟然都没看到那么大一个孩子跑出去? 王怡秋抱住了头,仔细回忆。 她没有当侦探的天赋,回忆了半天,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 她只是因此厌恶起了之前洋洋自得的自己。 她以为自己照顾好了小侄子,勇敢面对舅妈这个长辈,为黎云说话。可黎云却在此期间不见了。 是她让黎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 她要是不那么多事……她要是留在房间里陪着黎云…… 王怡秋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水。 ※※※※※ 这是黎云留在法医办公室的第二天。 前一天,他观摩了自己尸体的解剖过程。在短暂的不适应之后,他就能平静地看着法医将自己的尸体零部件塞回原位了。 这应该归功于他近视的眼睛和失去的眼镜。在他的视野中,自己的尸体是被打了马赛克的,看得并不真切。 即使如此,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切开,内脏被取出,两个专业人士还一板一眼地描述着他们的发现,也是一种让他心情微妙的新奇体验。 当然,两位法医的发现,对黎云来说没什么新奇的。 他知道自己是被头发捂死的。 法医们没能在他的口鼻中找到一根断发。除了确认他死于窒息外,他们都没能在他的皮肤上找到半点勒痕。 法医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将这案子当成了难点重重的疑案,写报告的时候,纠结得直挠头。他们还怀着希望,要等一些检验结果出来,才会完成最终报告。黎云就没那么多期待了。 黎云很看得开。 他都没在停尸间的冰柜前守着,只记住了自己尸体放在底层左数第三格之后,就跟着法医往外走。 他倒也没跟着某个法医到处乱窜,他就留在了法医的办公室。 他寻思着,自己的尸体总归是被安置在这里。不管是案情有所进展,警察决定处理他的尸体,还是这世界上真的有牛头马面、鬼差阴兵会来拘魂,他呆在自己的尸体附近总是没错的。 当然,要让他留在没人的停尸间,和冰柜面对面,他就敬谢不敏了。 “小陈,我们走了啊。” 办公室里,几个法医起身,提着包往外走。 被招呼的年轻人抬头应了一声,就低头继续写报告了。 第64章 藏匿(8) 黎云知道这人叫陈俊安,是办公室里最年轻的小法医。他的尸体被解剖的时候,这位跟他一起站在一边,观摩学习,没机会上手,写报告的事情都轮不到他。 倒是今天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一起跳楼自杀案,这位小法医提着工具箱,跟着老前辈去了现场,回来就在写报告。 今晚在这里留守值班的也是他。 陈俊安仔细地完成了报告内容,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他摸了一下肚子,拿起了桌上的手机,点开了外卖程序。订了外卖之后,他就闲适地换了个坐姿,打开了手机中的游戏。 黎云在这种时候就会非常怀念自己的眼镜。 他有四五年没有换过眼镜了,眼镜度数不太对,但日常生活并没有碰到太多不方便。 如今没有了眼镜,法医们在电脑上写报告的时候,黎云还有机会凑头过去看屏幕,他们玩手机的时候,黎云就没办法看清了。 他有些遗憾地站在陈俊安身边,听着手机里传出的游戏音效。他知道陈俊安在玩吃鸡。他玩过端游版,不算热衷。现在无所事事,他就不禁怀念起这些自己原来不喜欢玩的游戏。 陈俊安的实力如何,黎云光听音效、看模糊的屏幕画面,判断不出来,只能大概看到陈俊安一进游戏就杀了两个敌人。 捡了盒子,换了装备,陈俊安操控着角色前进,途中又捡了一辆车。车子引擎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来,非常有节奏。 黎云看那渣画质,都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外卖来了。 陈俊安看来对这游戏也没有太多热情,将手机往桌上一放,先去拿了外卖。 他的角色被人偷袭,中了几枪,等他回来,角色已经濒死倒地。 陈俊安干脆就没有自救,放任角色死亡后,退出了游戏,开了视频软件,看起了篮球赛的回放。 他将手机架在了几本书上,推到了桌子的边缘。虽然手机屏幕远远小于电脑屏幕,但有这样一段距离,黎云就能凑近一点看了。 一人一鬼,在那个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凑在一起看球赛。 陈俊安吃着点的外卖,嘴巴里一直有东西,倒是没什么表示。 黎云就时不时发出感慨来。 不等球赛结束,陈俊安就吃完了。 他离开座位去扔垃圾的时候,都没有按下暂停键,黎云就在他的位置坐了下来。 桌上有一些一次性餐盒留下的油污。 黎云很想要将它擦干净,却是无法动手。 他的心思被油污吸引,没了刚才看球赛时的投入。 他其实也不是什么球迷。打球的人,他只认得其中一位球星,其他球员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 黎云怔怔看着马赛克一样的手机屏幕。 他没有朋友,可死亡才两天,他就感到寂寞了。 他想起了周平。 那个不算熟悉的同事是他最后接触到的人。 不知道周平现在如何了。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现在还在接受审讯? 他生出了几分歉疚,抬头看向了办公室的门。 不知道嫌疑犯们是不是被关在这间警局。他在这儿两天,听到有关自己案情的议论仅限于尸检分析,没人提到头发和周平。 办公室的门口出现了陈俊安的身影。 他抹着嘴巴走回来。 黎云让开了座位,站在一旁,看他随意地用纸巾抹了抹桌面。
陈俊安拿起了手机,关掉了篮球赛的视频,又把游戏打开。 黎云没心思看他玩游戏,却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他从敞开的办公室大门走出去,望了眼寂静无声的走廊。 一走廊的办公室,只有陈俊安所在的这间开着门,还有声音传出来。 黎云来到了楼梯口,下楼之后,发现一楼也是如此安静。 对面楼倒是灯火通明,还不断有人进出。进出的人,有身着制服的警察,也有普通人。 黎云魂不守舍地跟着其中一人走入楼内。 对方是来保释自己父亲的。他神情尴尬,在接待他的警察说出“嫖娼”的时候,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警察让他签字缴费,他匆忙就掏出一叠现金,签字的时候还手抖了一下,名字写得让人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黎云转头,看向了警局内的其他人。 他们都有事情做,只有他,格格不入。 黎云想起那些鬼故事的桥段。 如果是在鬼故事中,应该有个天赋异禀的人能看到他。两天时间,他都没遇到那样一个天赋异禀的人。似乎全世界只有他碰到了闹鬼事件,还稀里糊涂地被杀了,变成了鬼。他这两天都没能碰见第二个鬼。这可能是因为法医们没有带回新的尸体。 或许,他应该去幼儿园、高中之类的地方转一转。不是常说,小孩子能看到脏东西,而高中生是最容易成为“主角”的职业吗?再或者,他应该去公墓看看,那里说不定有鬼存在。 黎云这么一想,冲动上来,又很快消退。 他想起了自己的尸体。 他的尸体还留在这里呢。 果然还是呆在尸体附近,更加安心。 黎云回到了法医所在的楼。 停尸间也在那栋楼内,不过锁着门,也没个能看到里面情况的玻璃窗,黎云没有费工夫去探望自己的尸体。 他稍微驻足,想起了大冰柜的其他格子。他不知道自己“隔壁”有没有住“人”,住了“人”的话,那“人”的灵魂又去了哪里。 黎云回到了办公室中,见陈俊安还在玩游戏。 进门的一瞬,他觉得有些冷。看了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和摇曳的树影,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下意识觉得天黑起风,气温降低了。 昨天晚上,他就没有这种感觉。昨晚夜深人静,值班的法医在看新出版的推理小说,还时不时露出紧张的神情,一会儿吸气,一会儿叹气的,让他心里发痒。他当时是想要凑过去看小说的,又有些不好意思贴着人家的脑袋,最后只能转头观察窗外的树影。 茂密的树影在月光和室内透出的灯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如同捂死他的头发。 陈俊安的手在屏幕上点个不停,手机中有枪声传出来。他的表情是有些狰狞的,咬牙切齿瞪着屏幕,最后哈的一笑。 黎云回过神,走到了陈俊安身边。 “让你暗算!留个盒子当诱饵,太损了。”陈俊安嘀咕了一句,表情都放松了下来。 他的手机屏幕上,盒子的形状比较显眼,黎云这个近视也能看清那盒子的轮廓。 盒子被陈俊安点开,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挑选物品。 黎云发怔地看着手机屏幕。 就在屏幕正中,有一个人影。 那当然不是陈俊安角色的背影,是一个小一号的人影,和屏幕上的其他东西画风不同,看着就有些奇怪。 第65章 藏匿(9) 黎云记得这游戏中可没有尸体,尸体都是盒子。 难道是新出了替身傀儡之类的道具? 黎云好奇心起,正想要凑过去看清楚,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弯腰的动作顿住,视线还盯着屏幕上的人影,但心思已经不在那上面了。 黎云缓缓抬起眼,看向了陈俊安的身侧。 一个小男孩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 小孩的表情瞬息就从茫然变成了惶恐不安。 他看着陈俊安,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转着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陈俊安似是没有发现他,还在操纵角色在游戏地图中奔跑。 小孩很快就发现了盯着自己的黎云,更是害怕,一路退到了墙壁。 “奶奶!姑姑!奶奶!小奶奶!”小孩扯开嗓子尖叫起来,哭丧着脸,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黎云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陈俊安。 他不是没有发现小孩,是压根看不到小孩,也听不到小孩的声音。 黎云意识到,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和他一样。 或许不是完全一样。小孩或许不是鬼,是其他不可思议的东西。 黎云直起身,注视着小孩,脑海中闪过了很多想法。 事情的发展和他听说的、看过的鬼故事都不一样。为什么不是一个小孩发现了他,而是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小孩? 小孩已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嘴巴里还在喊着“奶奶”。 黎云从他的身高判断,这孩子至少也是小学生了。黎云只接触过作为同龄人的孩子,他长大之后就没接触过小孩了,也不知道一个小学生这样大哭是太过娇气,还是正常行为。 小孩哭着,就已经蹲下身,缩成一团,喊“奶奶”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样的哭泣更像是恐惧后的发泄。 黎云就呆呆看着他大哭一通,等他抽泣着,强行止住了哭声,才清了清嗓子。 小孩立刻机敏地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了黎云。 “你叫什么名字?”黎云问道。 他说的第一句话和问话的声音都公事公办,全没有安抚哄劝孩子的意思。这样的语调,和他问周平需不需要一次性床上用品的时候一模一样。周平每次都是摇头,第一次的时候还露出了几分怪异的眼神。 小孩没有用怪异的眼神打量黎云,而是警惕地瞪着他,没回答。 黎云有些不知所措。 他抿了抿唇,和小孩大眼瞪小眼,直到一声没有克制住的轻笑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办公室的窗边出现了三个身影。 为首的两人长相一样,表情却是不同。其中一人特别吸引人的眼球,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类似于汉服,可和黎云平日里在网上、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汉服又有着一种微妙的不同。黎云只觉得那白色很刺眼,不带任何刺绣、花纹,纯白到让人一眼看去,像是看着一团阳光下的白云。那人身上唯一的色彩就是脑袋了。黑色的长发梳成发髻,还有一部分披散下来,倒是个常见的古装剧发型。他的脸上,剑眉星目,表情严肃,不怒自威,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人转移视线。于是,只能完全不看他。视线很自然地移动到了他的身边。那个看起来是他双胞胎兄弟的男人一头黑色短发,还认真打理过,区别于普通人随便梳两下的发型,像是个明星。他穿着黑色T恤和深色牛仔裤,脚上的球鞋是一种发亮的红色,随着他的动作有节奏地一翘一翘。他的表情和球鞋给人的感觉很相似,虽然同样是剑眉星目的一张脸,可他眼睛发亮,嘴角挂笑,给人一种亲切感。看来刚才笑出声的就是这位了。
两人身后,跟着个衣着普通的老人,很容易被人忽略。 黎云敏感地意识到老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三人之中,只有老人的视线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为此疑惑的同时,才惊觉三人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现在了他身边,近到他都能看清老人的眼神和表情了。明明在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还站在窗边——同样是神不知鬼不觉,就那么突兀出现了。 像是那个孩子…… 黎云看了眼身边的陈俊安。 陈俊安已经结束了一局游戏,放下了手机。他依旧没有察觉到小孩的存在,也没察觉到新出现的三人。 “你的问题,我们可以回答哦。”穿着球鞋的男人笑着说道。 黎云将视线移动到了他身上。 对方指了指小孩,“他叫黎云。” 黎云的思绪陷入了一瞬的空白。 “黎先生,您好。”白衣的男人开口,声线和自己的双胞胎相同,却因为截然不同的语气,让人很容易区分两人,“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白无常,这是我的搭档黑无常。” “哈啰!”黑无常挥挥手。 黎云的思绪持续陷在空白之中。 “我们发现了一起连环杀人案,现在正在侦办。您是受害者之一。希望您和我们走一趟。”白无常继续说道。 黎云张了张嘴巴。 黑无常对着小孩招招手,“小朋友,你也要跟我们走。” “我不要!你们是人贩子!我要回家!我要叫警察!救命啊!奶奶!救命啊!”小孩不配合地大叫起来,仍旧保持着警惕,却是忍不住因为害怕,掉下眼泪。 黑无常撇撇嘴,冲着白无常一摊手。 白无常蹙眉,一步步走向了小孩。 “你要做什么?”黎云下意识地跨了一步,挡住了白无常。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上白无常一双幽黑中不带任何倒影的眼睛,他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冲着白无常的半边身体都感到刺痛。白无常犹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强烈的光源,让靠近的人非常不舒服。 “我理解您的顾虑,但我们的确是黑白无常。可能和您认知中的情况有些不符……”白无常被黎云挡下后,就停下了脚步,耐心解释。 黎云还在听他说话,就听到身后一阵小孩的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小孩已经飞快跑到了办公室门口,冲出去之后,扯着嗓子又大声喊起了救命。 黎云感到了一阵风,视野中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那个打扮奇怪的白无常已经飞快冲了出去。 第66章 藏匿(10) “小鬼就交给小白了。你跟我走吧。” 黎云转回头,看到黑无常已经走向了窗户。 那个老人对黎云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只是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 “小伙子,他们真的黑白无常。” 黎云不觉得骗子会刻意带着这样一个托。 他看着老人沉默不言,是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老人笑了笑,“我……生前,都被叫李叔。我老伴姓李。我姓黎,我也叫黎云。” 这话,印证了黎云心中的想法。 黎云冲着同名同姓的老人颌首,“李叔。” “别磨蹭了,快走吧。”黑无常已经抓着窗框,脚踩在了窗沿上,半边身体在室内,半边身体在室外。 李叔也跟着走到了窗边,没有爬窗户,而是直接穿过了窗玻璃和墙,飘在了室外。 黎云回头看看办公室的门,心里还在想着那个也叫黎云的小孩。 “那位白无常看着有些吓人,其实很细心,你不用担心那个孩子。”李叔又看出了黎云的犹豫,再次劝说。 实际上,黎云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一个孩子。生前没做过这类事情,死后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何况那个孩子应该也是死了,已经变成了鬼。黎云这个鬼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该做什么,更别提带上一个孩子了。 黎云呼了口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两人,忽的踟蹰。 这两天来,黎云已经试验过多次。他并非某种能量体,能肆意穿过实物。矛盾的是,他能穿过身体,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的身体,都不能被他碰触到,连带着人身上穿的衣服、佩戴的手表,他也碰不到。同时,不管是对桌椅板凳之类的实物,还是对人体,他都不能施加力量,影响它们。他没敢尝试跳楼之类的危险举动,所以也不清楚现在的他还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再死一次。 李叔对他笑道:“没事的。有黑无常在,我们都是直接跟着他。” 黎云闻言,跨出了一步。 如果换做平时,他现在应该撞上墙壁和玻璃。不会感觉到疼痛,只是被阻隔。 可现在,他如李叔所说,穿过了墙壁和玻璃,飘在了半空中。 他感觉到有东西牵引着自己,在空中飞,转瞬,就已经飞出了警局的范围。 陈俊安的身上忽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着手臂,回头看了眼关闭的窗户,又看了看敞开的办公室门,起身去将门关上了。 ※※※※※ 零时新闻:【#家中孩子离奇失踪#警方刊登寻人启事】今日中午,某居民家中一小孩离奇失踪。据悉,因孩子教育问题产生争执,该男童家人将他独自一人呆在房内不到半个小时,家人打开房门才发现男童不见踪影,在家中、小区内都没有找到人。男童家人现已报警。警方刊登寻人启事,寻找失踪男童。希望有线索的网友能联系警方,协助寻人。 ———— 那天下着雨:【卧槽又是一个黎云!】 惊情一千一百年:【有没有找过家里柜子啊?最新的故事是柜子里藏尸哦。】 ——光幕下的星光:【我亲戚住那个小区。他们家里人吵架,男孩家里刚生二胎。要是个女孩,就该怀疑是不是家里人下手杀死女童了。】
——西村李萌:【人家丢了孩子,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有没有一点同情心?造谣带节奏好玩吗?】 FX0412:【给吃瓜群众指路@名字不够长@怪谈异闻】 ——南海水军王:【看完回来点赞。太吓人了!】 ※※※※※ 黎云整张脸都是惨白的,身上还直冒虚汗。 他从看了朋友发他的微博链接后,就精神不太好。 不,他从接到那通电话之后,精神就不太好。 他的父母也状况堪忧。母亲一下子病倒,父亲好像老了十岁。 这些事情就像是某部无聊小说的情节,不让人惊叹,也不会令人反感,只是……无聊…… 可当某个人真的接到了亲人被杀的噩耗,他的反应大概也只能是这样的无聊。错愕、难以置信、悲痛、乃至于昏厥,或是麻木,都并不出人意料。 而黎云,接到消息后,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便陷入了一种机械性的麻木中。 他对死去的姐姐没有太多感情。他从小被奶奶带大。奶奶重男轻女。这大概是老一辈人中常有的思想。他的奶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多照顾了他一些。他在奶奶去世前,都没觉察到老人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觉得奶奶更偏爱自己。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奶奶一手带大的,姐姐则是由父母带大的。他以前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重男轻女的想法,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那个姐姐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的姐姐也对他不亲昵,总是隔着一层距离。两人几乎没有朝夕相处的时间。相差着岁数呢,没有共同的童年,加上姐姐年轻的时候参军入伍,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家中,姐弟间的感情就更加疏远了。 直到听闻噩耗,黎云才觉察到自己对亲姐姐的冷漠。 因为是熟人作案,警察请他前去协助调查,也是为了处理姐姐的身后事。 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不知道该如何给人办后事,他三年前才送走了奶奶。只是他这辈子除了办身份证、改姓名,就再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奶奶的死亡证明都是医院开的,而非警察。警察所说的协助调查,让他茫然。他们询问他姐姐有什么仇人时,他支吾了半天,是一个名字都想不出来。 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姐姐有什么仇人。 警察说,这种仇杀最常见的情况就是情杀。 可全家人都说不出姐姐有没有谈过恋爱,更别提有没有追求者了。 三十五岁的人,该是谈过恋爱的吧?可她从没跟他们说过。 他依稀记得,父母给姐姐介绍过对象,通过熟人安排了相亲,但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三年前,奶奶去世,不久后,姐姐调到外地工作,他们的联系就更少了。 他一时间有些怀疑姐姐是在外地招惹了什么人。 出发前,他也仅仅是这样怀疑。 伤心的父母帮不上忙,还得他安慰着。他的妻子已经到了要生产的时候,他却只能委托临产的妻子和岳父母帮着照看家里,自己匆匆赶到了另一座城市。 第67章 藏匿(11) 黎云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是有些嫌麻烦的。 到了警局,和警察谈过之后,他就变得不安和生气了。 熟人、仇杀,手段还非常血腥凶残。 姐姐的尸体不太好。 他虽然没亲眼看到,只是听警察说了两句,却还是感到了不自在。 因为是凶杀案,受害者的尸体暂时不能交给家属,他一时间也不能马上办完事就回家。 姐姐居住的房间是租房,那里成了凶案现场。房东听说是仇杀,是姐姐招惹来的麻烦,就想要赔偿。 他在廉价的连锁宾馆内居住,被这些事情折腾得有些头晕脑胀。 也就是这时候,他看到了朋友发来的链接。 叫黎云的人……都死了…… 黎云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身体都开始颤抖,手中握着的一次性筷子都落进了面碗中。 长微博停留在一张截图上,正是姐姐死亡那天怪谈异闻发出来的投稿。 给未来自己的信件上,同学留下的诅咒话…… 警察说过,姐姐的尸体上,有凶手留下来的纸。那上面,是打印出来的学生作文。他还看了照片。那半张纸的鲜血,触目惊心,可以据此想象出姐姐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他是忍着剧烈的心跳,看完了纸上的内容。那看起来的确像是姐姐以前写的东西。至少那上面的经历,和姐姐的履历相同。而那结尾的死亡预告…… 他的姐姐是第五个黎云。 而他,也叫黎云。 黎云一想到此,就不禁战栗。 他原来自然不是叫这个名字。哪有人家给自己一双儿女都起同样名字的,双胞胎都不会这么做。他在三年之前,还叫黎耀阳。名字不算好听,也不算糟糕。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不满。 改名字,是三年之前的事情。 缠绵病榻的奶奶抓着爸爸的手,看都不看其他人,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没有旁的解释。 “……你给她取这名字,我忍了三十多年了。我快要死了。我现在就一个心思。你给阳阳改名字。你让阳阳改名字叫黎云,改成你爸的名字。我也不要她改名字,你就给阳阳改名字。” 语气坚决,不容人拒绝。 她也没有威胁,只是重复强调要让他改名。 黎云都不记得当时爸妈和姐姐是什么神情了。他只觉得错愕和尴尬。 他迷迷糊糊的,等隔了几天,见妈妈对着过来探望的姨妈舅舅他们抹眼泪,才知道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奶原来重男轻女,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个男孩,对姐姐冷淡是因为姐姐是个女孩。 她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就不喜欢姐姐。只因为妈妈那时候喜欢吃辣,有一个圆滚滚的肚皮。妈妈那时候尴尬局促,忍着恶心不停吃酸的东西,却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肚皮的形状。 还不仅奶奶是这样,早已过世的爷爷也是如此。 爸爸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只能自顾自烦恼。 直到姐姐出生,爷爷死亡。 这中间有一段插曲,就是妈妈分娩的时候难产,等在产房外的爸爸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恍惚间看到了爷爷的身影,随即,姐姐就出生了,母女平安。 之后回家报讯的爸爸才知道爷爷去世,将孩子顺利出生的消息告诉奶***脑一热,就说要给孩子取名黎云。 “……我以为那是你。那本来就该是你的名字……” 奶奶临终前握着他新办的身份证,固执的表情终于是化作笑脸。
“……现在对了。现在才对了……” 她就握着那张身份证,闭上了眼睛。 黎云当时只觉得疲惫。 大学毕业、已经工作的一个人,以长辈临终愿望这种理由,想要改名,那是困难重重。改名之后要随之重新办理的各种证件也是麻烦。 他没有反抗,顺从地改名,没有叫苦抱怨,跑了好些地方,将这些事情都办完。那期间,他这个孙子还要扛起奶奶的丧礼重任。 他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生出不满来。他想着这就是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奶奶的临终愿望,自己为此奔波,也算是尽孝了。 现在看到那条匪夷所思的长微博内容,他也没有生出不满,只是感到惊慌、恐惧,还有一丝荒谬来。 这样的事情完全不科学。 这样的事情本来也不会落在他头上。 他捏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手机震动几下,通知栏出现了朋友发来的几条新消息。 他的朋友不知道他姐姐就叫黎云,只知道他改名的事情。 他们也不知道他姐姐的死讯,只当那条长微博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和自己认识的某个人同名同姓。 黎云不可遏制地想到了姐姐莫名其妙的死亡,不可遏制生出了恐惧。 他马上就搜索那个怪谈异闻的账号,找到了它最新一条投稿内容。 柜子? 谋杀? 难道杀了他姐姐的凶手会来杀了他,将他藏尸在柜子中? 黎云一抬头,就看向了宾馆客房的衣柜。 衣柜就在门口,嵌入墙内,墙上只留下一扇门。 就在那扇门边上,客房的大门看起来如此单薄,有一个电子门锁,但不具备防盗功能,甚至,开锁的门卡都不可能只有一张,其余门卡也不在黎云手中。 黎云顿时感觉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 太不安全了! 他有些冲动地跳起来就往外跑,又猛地在门口刹住脚步。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凑到了猫眼的位置,往外张望。 门外没有人。 黎云握住了门把手,轻手轻脚将门打开,探头出去,见到了空空的走廊。 他跑了出去,快步走过走廊,来到电梯前。 电梯按键按下后,电梯缓慢降落,数字从10一路往下落,到了黎云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 黎云看着敞开的电梯,蓦地想起了长微博的内容。 电梯和密闭的柜子有什么区别? 他倒退一步,警惕地盯着电梯,注视着电梯门缓缓关闭。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楼梯间,立刻走向那里。 下楼的时候,黎云没有碰见任何人,只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他到了一楼,跑出宾馆大门,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他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可笑。 那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就是一个巧合而已…… 他却如临大敌。 他的嘴角刚抽了一下,就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 来电显示是警察,他前一天才标记的这个名字,是调查姐姐那起案件的警察局的座机号码。 黎云精神一振,接起了电话。 第68章 藏匿(12)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有些尴尬,打了招呼之后,就说到了来电的原因,“……他们是报案人,接到了你姐姐打过去的求救电话,也非常关心案情进展,这几天一直有过来问。那位老太太的丈夫,在你姐姐出事前一天还救了她一次,自己不幸身亡了。对了,他和你姐姐正好同名同姓。唉……” 警察在电话那头叹息一声,很是感慨。 黎云脑袋里就是嗡的一下,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半晌,他才回过神,“同名同姓?” 他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嗓音,很是怪异。 “是啊。” 警察尾音落下的同时,黎云就追着问道:“就在前一天?” “对。” “他是怎么死的?”黎云急忙问道。 “车祸。你姐姐差点儿被车撞到,他冲上去推了一把,自己没能躲开。”警察再次叹息。 黎云心头一安。 车祸,那就不是了。 果然都是巧合吧? “……大半夜的那个肇事司机开车看手机,都不看路,还开快车。”警察换了口气,有些打抱不平地继续说道。 黎云刚放下的心整颗提了起来。 他想起了姐姐被杀前一天,怪谈异闻发的投稿。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背景是深夜的街道,不见路灯,也没有大晚上都亮着的店铺和店招,人行道都因此陷入一种黑暗中。 行走在路上的两个行人,前面那个面目被黑暗笼罩,只能看见轮廓,后头的那个,只有脸是亮着的。照亮行人那张脸的是他捧着的手机。行人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低头看屏幕。手机的光让他脸色惨白,透出一种森冷气息。 那样的画面在黎云脑海中转变成了另一个场景。 被手机屏幕照亮脸庞的人换成了坐在车内的司机。 他或许还抬了一下眼,露出诡异的笑容。 随即,车子就撞上了一个人。 疾驰而过的车子边,该有个倒地的女人,是他的姐姐。至于刚才被车子撞到的人,则是飞出去老远,重重落在地上,变成一滩鲜血…… 黎云被自己想象吓到了。 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脑海中隐隐传来的声音。 比起那张照片,今天投稿的内容他记得更清晰。 他感到了一股寒意,从脚底心蹿到了头顶。 “喂?喂喂?黎先生?黎云?” 手机中传出的叫唤让黎云打了个寒颤。 他条件反射般挂掉了电话。 但警察喊他名字的那个声音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取代那些博文内容,不停重复着。 他突然间恨透了这个名字。 他的手机忽的又开始震动。 黎云惊恐地看向了手机屏幕,怕看到另一个噩耗。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微信弹窗,节选内容显示是他朋友发来的新消息。 黎云有些厌烦,但看到朋友后续发来的消息后,犹豫再三,还是解锁了手机。 朋友发来的新链接又是微博链接,不过不是那个名字不够长或怪谈异闻新发了消息,而是零时新闻刚发布的内容。 紧跟着是他们的调侃。 “你今天逃过一劫。” “真的又出事了一个啊。” 黎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屏住呼吸,打开链接,看到了完整的新闻内容。 那张附图上的寻人启事让黎云有种怪异感。 又一个黎云出事了。 就这么巧…… 或许不是巧合。 真的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叫这个名字的都被咒死了。 黎云的后槽牙磨了磨。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又更加害怕这个“事实”。
今天逃过了一劫,明天呢?后天呢? 他的手机屏幕切换,警察又打来了电话。 黎云想到警察,忽的欣喜,随即想起来,这种事情找警察都没有用。 发长微博的名字不够长可不叫黎云。她束手无策,只能当个目击者。 对了! 名字! 黎云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迫不及待接通了电话,不等那个警察开口询问,就急切说道:“我要改名!警察同志,我要改名字!求求你!我现在就要办改名,重办身份证!” 那边一阵沉默,错愕地问道:“什么?” “我要改名字!我本来就不叫这个名字!我要把名字改掉!” “你……”警察支吾着,像是被黎云吓到。 “叫这名字的都死了!我要改名字!我一定要改名字!”他现在的态度比三年前更强烈。 他都没注意到街上路上投来的诧异目光。 “你要改名字,得到户籍所在地……你都不是我们这里人吧?”警察无奈说道。 黎云喃喃道:“你说得对,得回去改名字……” “刚才说的事情……” 警察还没说完,黎云就再次挂了电话。 他要回去改名字。 得赶紧回去…… 黎云马上定了最近一班动车的车票。完成这一操作,他又开了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他心跳剧烈,像是在催促他赶紧行动。 这种紧迫的感觉从打开那条微博链接开始,就没有消失过。 不多时,黎云看到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 他呼了口气,就要上车的时候,脚步顿住。 私家车就像是一个密闭的柜子…… “是不是你叫车?”司机伸头看过来。 黎云反应过来。 今天肯定不是他的死期。已经有一个叫黎云的八岁男孩遇难了,今天的名额就被用掉了。 他如此坚信着,像是钻进了牛角尖,自己还一无所觉。 他快速坐进了后车座,深深吐出一口气。 私家车路上没遇到一个红灯,很快就将黎云送到了火车站。 拿票、进站、候车…… 黎云听着候车大厅内吵杂的人声,感觉到了几分安心。就连身边那个大胖子挤占了他一部分座位,手臂和他紧贴,他都不觉得嫌弃。 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人,他总算是安全了吧? 不对,他今天本来就是安全的。 问题应该是明天。 改名字可不好办。 他到达老家的时候,户籍民警恐怕都下班了。而且改名本来就不容易。 黎云又焦躁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爸爸打去了电话。 “阳阳,是不是凶手抓到了?” 电话一接通,黎云听到了爸爸沙哑的声音。 黎云心烦意乱,“不是。爸,我上次改名字,你托关系找的那个同学还有联系吗?你赶紧打个电话给人家,我要把名字改回来。” “怎么现在要改名字?”他爸爸下意识问了一句,又自顾自叹气,“也是,你奶奶都走了,你姐姐现在出事了……你把名字改回去,她好舒坦一些……” 黎云就要打断爸爸的啰嗦,余光瞥见了身边的座位。 他身边的大胖子不知何时不见踪影,换成了一个女人。 女人举着手,挡着了脸,似是在打电话。 他听到了自己手机中传出的沙沙杂音。 杂音忽的消失。 “喂。” 黎云两边耳朵都听到了同样的声响。 一个从身边女人传出来,另一个从手机中传出来。 那是他姐姐的声音。 第69章 藏匿(13) 黎云已经许久不跟姐姐联系了。父母有和姐姐联系,会向他转述一些事情,会在日常生活中提到去外地工作的姐姐,但也仅此而已。他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姐姐的声音了。 可那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瞬间就知道那是姐姐。 “沙沙……沙沙……” 手机中不断传出杂音。 姐姐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跑……跑……快逃……别……” 黎云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吵杂的候车厅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室温降低,他身体内也有一股凉意游窜不停。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了自己身侧。 那个女人的身影骤然变成了先前的胖子。 手机中传出了爸爸疑惑的问询。 候车厅重新吵嚷起来。 这些声音一下子灌入了黎云的耳中,让他半晌都回不过神。 坐在黎云身边的胖子在玩手机,似是感觉到了黎云的视线,抬了一下头,有些不自在地挪动身体,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人胖。” 黎云依旧没有反应。 胖子这才注意到了黎云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汗珠,“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啊?” 他说着就站起身,低头看黎云。 黎云的眼珠子动了动,看了眼空了的座位。 没有人。 他刚才像是打了个瞌睡,做了个梦,现在还迷糊着。 “我……我没事……”黎云虚弱地说道,身体瘫在座位上。 “阳阳?阳阳,你还在不?” 黎云看了眼手机,“我在。爸……爸,你找你那个同学。我要改名字。今天就得把名字改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 “我看到姐姐了。我看到姐姐了……她让我逃……她被杀掉了……被那种东西杀掉了……我得改名字。” 黎云语无伦次地说着。 他也不清楚杀了姐姐的到底是什么。 很早以前网络上就有一句话:“你不知道网络对面的是人是狗。” 现在,黎云不知道网络对面,那个怪谈异闻的账号后面,是人是鬼。 总归不是好事情。 还是要人性命的坏事。 黎云的父亲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磕磕巴巴地问道:“是找到凶手了?那个人,杀了你姐姐的人,发现你了?你赶紧到派出所啊!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黎云打断了。 “派出所没用!我得改名字!叫这名字的都死了!都……” “……叫这名字的都死了……” 黎云怒吼出声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有一个声音和他的吼声重叠了。 候车厅又变得无比安静。 黎云被笼罩在一块阴影中。 他缓缓抬头。 那个胖子还低头看着他。 他的脸是一团黑,不见五官,只看到墨一样的黑色,像是一个黑洞。 黎云一口气都因此憋在了胸腔,忘了呼吸。 他听到了身边的小小动静。 哐哐、咚咚的响声,像是有人在敲打东西。声音又是沉闷的,被什么给阻隔了。 黎云斜眼一瞥,发现身边的一个行李箱正在摇晃。 行李箱里有东西在动。 行李箱…… 密闭的空间…… 柜子…… 黎云蹭的一下跳起来,撞在了胖子挺起的肚子上,又摔了回去。
胖子黑洞一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也没有说话。 黎云只感到了恐惧,这情绪如潮水,将他淹没。 他本能地挣扎,脑袋里乱糟糟的,出现了很多内容。 意识忽的变得昏沉,他仿佛是置身在黑暗中。 他无力举着的手似是被人抓住。 不,他被抓住的是两条胳膊。 哗啦一下,他就被提出了黑暗,重新看到了头顶的灯光。 他恍惚地转过头,看到了姐姐…… 不是三十岁时,面无表情,听着病榻上的奶奶不断说着改名的那个姐姐; 也不是二十岁时,退伍回来,一脸黯然的姐姐; 是更早的时候…… “呛到水没有?”姐姐提着他两只胳膊,担忧地问道。 小孩的笑声、水花声在他们身边响个不停。 黎云记起来,这是他小学两年级暑假发生的事情。父母带他们姐弟到游泳馆玩。姐姐那时候已经会游泳了,他刚开始学。 黎云看着那个小小的姐姐,心脏再次像是被人揪住。 他听到了轻微的碰撞声。 一眨眼,他发现自己从记忆中回神,还坐在候车厅内。 那个胖子已经背过身,拉着行李箱就要跑。 黎云想都没想,直接扑了上去,一把夺过了行李箱。 “你干什么!”胖子大叫。 黎云按动行李箱的开关,却没能打开行李箱。 “抢劫啊你!” “这里面有东西!小孩!这里面有小孩!”黎云怒吼着。 是小孩…… 是那个叫黎云的小孩! 是这个人—— 周围好多人都靠了过来。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质问,黎云都没有听进去。 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要打开行李箱。 车站的铁路警察很快就来了。 “有小孩!是小孩!那个失踪的小孩!”黎云被警察拉开的时候,依然不依不饶地喊着。 他很快看到那个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行李箱给打开。 箱子里一堆衣服。 警察将衣服掀开,衣服下面还是衣服,没有其他东西。 黎云怔住了。 那个胖子愤怒地叫道:“这人精神不正常!疯子!他刚还说什么姐姐被杀了。我看他不正常才想走的。” 黎云身上的力道好似被人抽去了。 警察松开拉着他的手,他整个人就往下坐。 “哎哎,这位同志!”警察忙伸手扶住他。 不是小孩…… 没有孩子…… 不是黎云。 黎云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却是不明白刚才遇到的事情算什么。 他明明遇到了不正常的事情,他姐姐告诉他要逃。 他该往哪里逃? 他还看到胖子不正常,看到箱子动了。 黎云浑浑噩噩,被警察搀扶着,带去了车站的医务室。 他被白大褂检查的时候,全无反应。 他还想着刚才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握着的手机。 手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消息。 和爸爸的通话已经挂了,待机屏幕上只显示那一条消息内容。 发件人是“姐”,内容只是简单的一个字: “逃”。 第70章 藏匿(14) 又是逃! 黎云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他的耳膜都被震得生疼,身上的血管也像是要爆裂开,喷出鲜血。 他突然回神,发现医务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白大褂和送他来的警察都不见踪影。 房间里刷了白色的墙漆,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亮着,窗外还有下午时分的明媚阳光。 黎云只觉得冷。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忽的冲了过去。 房门锁上了。 无论黎云怎么拉扯,房门都打不开。 他倏地转身,后背紧贴在门板上。 正对着的窗户紧闭,窗外除了阳光外,就不见其他东西。 平坦的水泥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一眼望不到边际,只能看到尽头仿佛是地平线的东西…… 黎云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到地平线正在前进,快速推进的过程,就像是一道海浪。只是这大海是黑色的,将沙滩吞没,直逼到了眼前。 正面窗户都被黑色覆盖。 天花板的灯嘭的一声爆了。 室内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啊!”黎云大叫一声。 黑暗消失了。 他大口大口喘气,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身边是一脸诧异的警察和白大褂。几个人都仰着头,只是垂眼看向他。 黎云愕然片刻,听到他们说起话来。他这时抬头,发现头顶的日光灯没有亮。 “……小王,你待会儿去报修一下。”白大褂回头招呼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黎云,“你叫什么名字啊?哪儿不舒服?你家人电话有吗?” 黎云一身虚汗,只顾着喘气,没有回答。 刚才的事情,似乎又是一个噩梦。现实投影进梦境,他也被日光灯爆掉的声音惊醒。 只是一场噩梦。 可黎云不能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急忙看向手机,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闭了屏幕。 解锁手机,黎云没有找到姐姐发来的那条消息,只看到爸爸的一个未接来电。 他的身体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呼吸都变得若有似乎。 心跳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不知不觉消失了。 黎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姐姐三十岁时的模样。 他们姐弟在童年时期不算亲近,但关系也不糟糕,后来长大,有所疏远,可那也能说是寻常。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兄弟姐妹都该是这样的吧?总会在成年后逐渐开始自己独立的生活。 可三十岁之后…… 确切来说,是从三年前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他只记得当时姐姐当时面无表情的脸。她没反对,没有觉得委屈,更没有露出丝毫怨恨。 妈妈还哭了呢!舅舅姨妈他们也多少有些为妈妈和姐姐不平。 他们都没抗议他的改名,却是每次见到他,都要提醒他好好对姐姐。 就因为这一个名字,他好像就欠了姐姐。 追根溯源,这和他们姐弟有什么关系呢? 给姐姐起名的是脑子一热的爸爸,要他改名的是心怀偏见的奶奶。 黎云握紧了手机,慢慢垂下头。 “……姐,不是我啊……” “你说什么?”白大褂凑过来,想要听清黎云说的话,“你证件有吗?” 黎云全无反应。 警察只好上前来翻口袋,将黎云的钱包给摸出来了。 “身份证在这里,还有车票……黎云?” 黎云一个哆嗦,身体不禁颤抖。
“联系家人吧。查一下这个名字。”警察说道。 白大褂走到了一边,不再管黎云的事情。 黎云面前只能看到警察的制服裤子。 他眨了眨眼睛,就见那两条制服裤子变了样。 那样一双腿,他不久前还见过。 黎云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感觉到那双腿往他这里迈了一步。 黎云立刻跳到了旁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被血糊住的脸。 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女人的脸上、胸腹上都是鲜血。溢出的血逐渐在地上构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黎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跑……快跑……耀阳……跑……” 啪嗒。 女人踩着血泊,往前走了一步。 “啊!啊啊啊啊——”黎云惨叫着,起身就冲出了医务室的门。 警察和白大褂都没料到黎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两个警察立刻追了上去。 黎云只是盲目地跑,没看周围的景物,也没管身后追击的警察。 他突然停下脚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不知道何时,他跑出候车厅,跑出了车站。他站在一间陌生的客厅中。 咔嗤咔嗤…… 黎云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出的响动。 他转头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书桌上的打印机。 打印机吐出了一张纸。 隔得那么远,黎云完全看不见纸上的内容。可他想起了警察给他看的照片。 像是应验了他的想法,纸张下出现了鲜血的液体,顺着桌沿,流淌到地上。 啪嗒。 黎云听到了脚步声。 有一双他看不到的双脚向他走来。 血液已经覆盖了整间房间,还在向客厅蔓延。那上面浮现出来的脚印如此清晰。 看起来是拖鞋。 女士拖鞋。 黎云正这么想着,就见到了血泊中出现的一双拖鞋。 他抬起头,看到了拖鞋的主人。 他心中一惊,随即发现眼前的姐姐没有满身鲜血。 她只是站在血泊中,整个人干干净净的。 有些奇怪的是她穿着拖鞋,身上的衣服并非睡衣,还都皱巴巴的,像是一夜没有脱掉过。 她的脸上是一种惊恐的情绪。如同被人操控着,她走向了黎云。 黎云听到了手机铃声。 他一侧头,就看到了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手机铃声刺耳,如同人类的尖叫。 这一走神的功夫,黎云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抬眼发现姐姐不见踪影。 血液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下。 身后传来开门声。 黎云下意识转身,就看到了对门的两个男人。 两人都是黎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但他迅速记住了他们的长相。他也看清了两人的动作。 他们在撬门! 黎云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危险。 他甚至忘了身边诡异的现象,抬手就按住了门板,将门迅速关上。 嘭! 门被人撞击,差点儿将黎云给撞飞。 黎云咬紧了牙关,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门板上,硬是关上了大门,还给反锁上了。 他退了一步,踩得血泊中一阵哗啦啦地响。 嘭!嘭嘭!嘭! 门板又被人撞了几下,没了动静。 第71章 藏匿(15) 黎云还没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门锁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他们会撬锁! 黎云心惊肉跳,慌忙转身,想要找地方逃跑。 他看到了阳台,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楼层高度。这肯定不是一个能跳窗逃跑的高度。 黎云立刻换了思路,冲去抓起沙发上的手机,跑进房间,将门关上后,又推动旁边的橱柜,将门顶上。 他贴着橱柜,听到了门外哗啦啦的声响,知道那两个人已经进来了。 黎云退了一步,低头看向手机,没仔细看刚才的未接来电是谁打来的,直接拨打了110。 他又听到了细碎的响动。 嘭! 面前的橱柜震动了一下。 黎云忙扑上去,顶住了橱柜。 他急得出汗,听着手机中传出的嘟嘟忙音,嘴里无意识念叨着“接电话”、“快点”。 嘭! 橱柜再次震动,让黎云的身体跟着震颤。 忙音消失了。 黎云心中一喜。 “沙沙……逃……快逃……” 电话中,传出了陌生又苍老的声音。 黎云骤然想起了那个胖子。 他那时候还在和爸爸通电话,他说“叫这个名字的都死了”。当时,有一个声音和他的声音重合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便宛如噩梦…… 嘭! 黎云倒退着,差点儿跌坐在血泊中。 他看向被推动的橱柜,将先前的念头抛之脑后。 他焦急地扫视房间,想要找东西自卫,又想要找地方躲藏。 他的视线最后定格在了被他推动的橱柜上。 那橱柜有玻璃门,也有实心门。 黎云没有看玻璃门后被震得东倒西歪的书籍和摆件,急忙拉开了下头的实心门。 实心门内没有分格,里面只堆放了一个印有榨汁机图片的纸箱。箱子都是空的。 黎云急忙钻进了柜子中,扒拉着门,将门关好。 嘭的一声,黎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痛叫出声。 他趴在了门板上,门板还紧闭着。 黎云知道,这是橱柜被推倒了。 他能听到橱柜外哗啦啦的声响和两个清晰的脚步声。 他紧张到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全神贯注地去倾听外头的动静。 不知不觉,外头变得死寂,一丁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 黎云这时候才有种南柯一梦后的清醒感。 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觉。 他现在应该在车站的候车大厅内。 一眨眼,他就该清醒了,面对的是困惑、怀疑的警察。 对!就是这样! 黎云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 耳中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黎云扯扯嘴角,“不对……应该醒过来了。跟刚才的一样啊。这都是假的。” 他自言自语着,再次闭上眼睛。 他这次屏息了很长时间,撑到忍耐不住了,才大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眼中所见,仍然是黑暗。 黎云这时候惊慌起来,双手到处拍打着,很快就碰触到了周围的木板。 他的确是置身在一个狭窄的柜子中,摸到的是粗糙的木板,身体无法舒展开,只能蜷缩成一团。 黎云用力推着面前的木板。木板纹丝不动。
他很快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 他的手在木板上摩挲,半天都没有摸到一条缝。 他将手臂伸展到最大范围,摸到了柜子的边角缝隙,沿着缝隙一路摸着,却是没有摸到两扇柜门合拢后产生的那一条缝。 黎云茫然地伸着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是躲在柜子中…… 黎云突然伸手,摸向了自己身边。 他没有摸到那个自己刚才看到的纸箱。 先前摸索的时候,他就没有碰到纸箱。 而且这个柜子空间大小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黎云急躁起来。 正当这时,他的手碰触到了一个软绵绵,还带着温热的物体。 黎云吓得缩回手,眼睛瞪得老大,却是看不到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他想起了自己先前拿着的手机。 手机不知道掉到了什么地方。 他连忙寻找,动作却是小心翼翼。 他不再自言自语,甚至刻意放缓了呼吸的节奏。 他不敢朝着那个温热的物体伸手,换了方向,寻找了半天,却是怎么都找不到手机了。 黎云颓然地放弃。 剧烈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 他发了一会儿呆,脑海中想到了很多可能性,最终鼓足了勇气,朝着那个物体伸出手。 他摸得很仔细,很快就辨认出自己手指碰触到的物体是脚。脚上还有袜子。脚很小。小孩的脚…… 黎云的手捏着对方的脚踝,动作顿住了。 “喂?”黎云轻轻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 他只能用力摇了摇自己捏住的脚踝。 对方一动不动,任由黎云摆布。 黎云闪电般收回手,可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件事。 他触摸到的脚是软的,还带着温度。 那不可能是死人的脚。 黎云再伸手的时候,抬高了手臂。 他摸到了小孩的手臂,再往前,摸到了小孩的胸膛。掌心下的胸膛中传来微弱的震动。那是孩子的心跳。手一路往上,终于是摸到了小孩的脸。 黎云感觉到了孩子呼吸间吹拂在自己手指上的气息。 这孩子还活着。 黎云松了口气,又觉得茫然。 他慢慢收回了手。黑暗中,他不断变化着脸上的表情。 黎云低下了头,手撑住了额头,撑住了他沉重的脑袋。 “姐姐?姐……你还在吗?”黎云轻声问道,苦笑着,发出了类似于哭的声音。 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看到的噩梦是什么。 “那两个人杀了你,是吧?不是仇杀。是诅咒……应该是诅咒了。和其他黎云一样。只不过,你不是……不是那种死法……他们两个想要盗窃你对门的邻居。你跑出门的时候……打印机里出来那种东西,你吓得跑出门,和他们撞上了。” 黎云说着,眼眶中涌出了眼泪。 他的姐姐就那样死了。 警察被误导,注意力都在姐姐的人际关系上,想找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仇人。他们可能在这条线索无法查下去之后,改变思路,将案件调查清楚。但那一幕,他恐怕是看不到了。 即使案件告破,他们抓到的也不是那个幕后黑手。 “是那个失踪的小孩啊……”黎云转过头,视野中只有黑暗。他想象着那个孩子的模样。其实也不用想象,努力回忆一番,就会想起网上那张寻人启事中的照片。 “网上说,他有个弟弟。”黎云喃喃说道,“刚出生的弟弟。” 第72章 藏匿(16) 网上的消息也不知道真假。黎云只是在那则新闻下方看到了网友爆料,说孩子家长发生争执就是因为刚生的二胎。这样的内容是吸引眼球的热点,至于是不是事情真相,就无人关心了。 黎云原本也不关心这孩子的家庭情况。 他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他的妻子刚到临产期,他们的头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呢,两人就计划好了生二胎。两个孩子最好只差一两岁,年龄差太大,会有代沟,年长的那个会辛苦,他们照顾孩子也辛苦。最好是一男一女,相伴着长大,女孩细心一些,男孩更为勇敢。 他妻子还说,最好是哥哥和妹妹,哥哥照顾妹妹,教训欺负妹妹的臭小子,妹妹可爱懂事,能照顾好粗心的哥哥。 他当时附和着,说的话也是夫妻间的甜言蜜语,对所谓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并没有那么多想象。 他是有一个亲姐姐的。 他和妻子大学里相识,毕业之后恋爱,一年多前结婚。妻子知道他有一个姐姐,也知道他改名的事情,但从来没和他谈论过这些,也不知道他们姐弟名字上的这一本烂账。 黎云想到妻子的种种,忽然又抬起了手,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让自己躺在了这狭窄的空间中。 “哈!啊!啊啊啊啊——”他抬脚揣着面前的木板,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木板轻微震动,有了一点反应。 黎云心中一喜。 他躲入这里的时候,柜子翻倒,他面对着的木板冲着地面,恐怕无法推开。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可现在他换个方向,果然有了一点收获。 黎云连忙再次用力。 可除了那轻微的震动外,他再没看到其他动静。 他喘着气,慢慢瘫在了箱子中,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 他再次翻身,换了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的木板蹬脚。 一共就六块木板,其中一面靠着那昏迷不醒的小孩。黎云还伸手挪动过孩子的身体,朝着那木板也试了几次。 他可以确定,六块木板大小不一。他应该是被困在了一个长方形的扁盒中。木板感觉上并不厚实,黎云也没摸到钉子之类的物体。其中一块木板该是贴着地面,无论他怎么使力气,都纹丝不动。另外五块木板则只能轻微震动,不知道是被什么固定住了,就是没有办法破开。 他遇到的事情本来就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他现在想要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困住自己的盒子是什么构造,也有些一厢情愿了。 黎云呼着气,想到了网上那篇长微博。 或许每天死掉的黎云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三个。只是没有几个人会将这些事情和那个叫怪谈异闻的账号联想起来罢了。 他还想着改名字,逃过一劫呢…… 他姐姐还提醒他逃跑…… 根本就逃不了。 黎云有些放弃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去。 饿死?闷死?还是其他死法? 他的大脑放空,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忽然听到了一阵铃声。 嗡嗡嗡…… 他还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黎云有些茫然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向黑暗中的光源。 光源照亮了孩子的身影,就是从孩子的衣服内散发出来的。 黎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连忙伸手,去扒拉孩子的衣服,从他的衣服中掏出了一只手机。 是他先前从沙发上拿起来的那部华为手机!
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数字长度都要超过屏幕显示范围了。这样的号码就像是个BUG,又像是…… 灵异电话。 黎云想起了警察打来的那通电话。 有个叫黎云的人救了姐姐,就在姐姐出事的前一天,是前一位死者。 “……叫这名字的都死了……” 黎云又想起了那个陌生的苍老声音。 对了,那个死掉的黎云好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想到此,连忙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中传出沙沙的杂音。 黎云紧张起来,半晌听不到电话那头的说话声,忍不住开口:“喂?” “……沙沙……” “喂?是、是黎云老先生吗?是你吗?”黎云迫切地追问,念头一转,又喊了一声,“姐?” “沙沙……” 黎云的情绪变得糟糕起来。 他本来已经放弃等死了,突然迎来了一线生机,之前消退的恐惧就随之高涨起来。 “喂?有没有人?不管是谁!求求你救救我!不只是我。我身边还有个孩子!我们被困住了!我们被困在一个箱子里面!网上、微博上那个怪谈异闻的账号!他是凶手!都是他做的!我们都叫黎云!求求你,想办法救救……” 黎云一股脑地说着,直到听到手机那头的杂音里面出现了微弱的说话声。 他连忙闭嘴,倾听那含糊不清的声响。 他还按了几次音量键,将通话声音开到了最大。 “……沙沙……跑……沙……快……沙沙……” 黎云怔住了。 “姐?” 那声音有些变形扭曲,听不出男女。 黎云皱紧了眉头。 “沙沙……跑,快跑……” 苍老的男声响起来。 “……逃吧……” 这次是女声。黎云听出来,这是姐姐的声音。 “沙沙……沙……” 杂音忽然全部消失了。 那个苍老的男声变得无比清晰。 “老云,你快跑,快点逃跑。叫黎云的被盯上了啊。叫这个名字的都死了。你快点想办法跑吧。快点……” 黎云愣愣地看着手机。 “沙沙……” 杂音又出现了。 黎云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他抬起眼,看向了黑暗中的那个孩子。 密闭的空间内多了手机的那点光,孩子的身影被些微照亮。 黎云看到一只手抓住了孩子的手臂,拉动他的身体。 手机中又传出了声音。 “……快逃……耀阳,快点逃……跑……阳阳……” 黎云的眼睛慢慢睁大,看着那双手将孩子的身体拖入黑暗。 他们都要消失不见了。 黎云下意识地伸手,却是忽的停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脚下满溢出来的鲜血。 他的背部变得无比湿润,能感受到一种沁入骨髓的阴寒。 “姐……”他张了张嘴巴,看到黑暗中小孩的半边身体停止了移动。 那双手又从黑暗中伸出来,向他摸索过来。 手机中传出了焦急又疑惑的声音:“阳阳?” 哗啦啦。 血液突然灌入这狭小的空间。 黎云心有所感,举着的手一个用力,将孩子的半边身体用力推了出去。 他的手和那双黑暗中伸出的手相碰,被对方死死抓住。 第73章 生与死(1) 白无常的速度自然不可能比一个小孩还要慢。 只是陈俊安的办公室距离楼梯口很近,没几步路,黎云小朋友就下了楼梯。 白无常追上去的时候,黎云正跟哮喘病人一样喘着气,蹬蹬蹬地下楼,都没力气继续喊救命了。 他稍微迟疑,就看着黎云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他不是没有手段立刻制住黎云,只不过,这个黎云小朋友的状况和那位叫黎云的老爷子、同样叫黎云的青年的情况都不相同。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还保留着活人时候的想法。白无常和黑无常蓦地出现,正常人都该有所察觉,他一个小孩子却是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 白无常担心自己用上了强制手段,这小孩的魂魄受到惊吓,会因此陷入一种混乱中。 混乱的灵魂不至于马上毁灭。可受了这样的损伤,无论是想要留在酆都鬼城、想留在人间,抑或是想办法投胎,都会变得困难。 白无常这么一犹豫,小孩夸张的喘息声都有些听不到了。 他连忙身体一沉,身影直接穿过了楼层,落到了地面。 “啊——”刚下楼的小孩看到这样降临的白无常,发出了惨烈的尖叫。 白无常心中一紧,有些尴尬,又十分担心小孩的情况。只是他的脸像是被千年寒冰冻住,一点儿细微的表情都看不到。 就见小孩本能地一个转身,朝着楼外跑去。 他边跑还边尖叫,中气十足。 只是脚下不稳,跨出小楼台阶的时候,他摔了个狗吃屎。 白无常心中又是一惊。 这孩子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鬼,这会儿受伤,意识会让他的灵魂出现同样的伤势。 小孩却是一骨碌爬起来,也不哭、不闹,还在中气十足地尖叫着,撒腿就往外跑。 白无常无语地望着小孩的背影,迈着步子,追了上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小楼,发觉黑无常已经搞定了那个叫黎云的青年,带着两个黎云离开了。 隐约间,他还感觉到黑无常往他望了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无常板着一张脸,不远不近地坠在小孩身后。 小孩已经跑到了前头的警局大楼门口。 相较于法医所在的内部办公楼,警局门口的这栋楼是一样的制式建筑,但多了不少人声。 大晚上的,依然有刚被抓捕的、要被释放的人和他们的亲属在警局内进出。 小孩看到了人,尖叫声停止,换上了刚才的说辞,大声叫道:“救命啊!有人贩子!叔叔!警察叔叔!” 他没有注意,一路冲到了押着人进来的警察身边,抬手抓了过去。 他的手穿过了警察的手臂,他还不曾察觉,只当是自己刚才失手,便又抓了一次。 这次他看得真切。 他的手穿过了警察的手臂。 警察毫无所觉,押着那垂头丧气的男人往楼里走。 黎云呆呆仰着头,看看自己的手,看看那个警察。他余光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白无常。 白无常的身影在黑夜中散发着莹莹光芒,倒是没有在室内时那么刺眼。可这样一来,他的脸也在黑夜中变得有些模糊,只剩下了那一抹白。
黎云哆嗦了一下,扭过头,对着同一辆警车上下来的另一名警大声叫道:“警察叔叔!” 他扑过去的小身体直接穿过了警察,摔在了地上。 黎云趴在地上,呆呆看着车轮。 他感受到了一股凉风。 微微回头,他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白无常。 “你是……鬼吗?”黎云傻乎乎地问道,不等白无常回答,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奶奶!奶奶!呜哇啊啊啊……啊弥陀佛!啊弥陀佛!” 他惊恐地念着不太对的佛号,还举起手,就以趴在地上的姿势,摆出了最近热播动画里的魔法手势。 白无常心里哭笑不得。 确认这孩子意识出现了偏差,但灵魂并未受损后,他蹲下身,将小孩拉了起来。 小孩瑟缩了一下,没有激烈反抗,只是紧闭眼睛,还念叨着奇怪的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小鬼小鬼快显灵!”念完,他似乎也觉察到不对,用力摇头,换了个动作,“魔力能量发射!蓝色战士!” 白无常被他用食指和无名指指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干脆无视了孩子的这些动作,伸手拍打了一下孩子身上沾到的灰尘。 鬼魂不该沾上灰尘。 可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只当是遇到了鬼。他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皆是因为白无常在做法害他。 “我是白无常。”白无常蹲在孩子面前,和孩子自我介绍。 孩子还在一边发抖,一边念着串台词的各种动画咒语。 “我要带你走,去解决……一个坏人。”白无常想了想,用孩子能理解的口吻说道。 小孩睁开紧闭着的眼睛,脱口而出:“你要让我当你的助手,一起去打坏人?” 白无常沉默了一会儿,在孩子畏惧又期盼的眼神中,缓缓摇头。 黎云有些茫然。 他以为动画中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成了“被选中的孩子”,接下来就该肩负使命,白天像普通小孩读书那样上学,晚上就成了正义英雄身边的助手。有几集还会以他为主角,或是让他拯救被坏人抓住的正义英雄,或是干脆就讲述他单独的故事。 黎云的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念头却不是那么清晰。 他没听说过黑白无常,平日里看的书、看的动画、玩的游戏里头,都没有这样的角色。 他的小脑瓜里念头一转,胆战心惊地问道:“是因为我不吃饭,玩手机,你来惩罚坏孩子吗?” 白无常哑口无言。 黎云很沮丧,垂下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吃饭。吃饭的时候我不玩游戏了。”他微微抬眼,偷瞄白无常的脸色。 他越看越是心慌。 他爸爸要打他的时候,妈妈、奶奶和爷爷生气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脸。老师发火训斥他们的时候,也是柳眉倒竖,非常吓人。这都没有眼前这个陌生人可怕。他明明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黎云心中的不安正在扩大,“我真的不玩游戏了!我保证!你可以让我回去了吗?我想要奶奶……奶奶……”他委屈地眼眶含泪,“我想回家了。我以后不玩游戏了。你让我回去吧。” 第74章 生与死(2) “我带你回家。”白无常站起身,对着黎云伸出了手。 他的心中有小小的震动。 他知道那是黑无常的腹诽,却是没有在意。 他看着小孩扬起的脸上那惊喜的神色,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黎云只犹豫了几秒,就一咬牙,将手放到了白无常的手中。 他感到了手上传来的冰寒感,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想要抽手。 他没能抽出手,吓得抬头看白无常,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灯。 圆形的灯罩上印着一串花,是他熟悉的图案。 他一阵惊喜,马上转头,寻找自己的亲人。 “奶奶!”他见到了人,大叫起来,想跑过去,却被白无常给拉住了。 他身体踉跄了一下,回头不解地看着白无常,眼神中还有些害怕。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说话声。 “……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他猛然回头,看向了客厅沙发。 他隐约间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的亲人都坐在沙发上。他和奶奶离开家的时候,外婆外公就来了。他们是来看妈妈和小弟弟的。爸爸和爷爷该是下班回家了。只是,他们围坐在一起,茶几上没有茶杯和零食、水果,电视机没有打开。所有人的表情都那么凝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他从家里面跑出去的,小区里的监控都找了没?我们再找几遍,多看几次。”外婆开口道。 奶奶哭着,“都看过了,全部看过了。一个下午就在看那个呢。我看了,他小奶奶和爸爸都看过,看了十几遍了。” 爸爸接着说道:“小区门口几条路的监控也看了。没看到人。警察说,可能是在监控死角……” “那就到那些地方找。一寸寸的找!那么大个孩子还能找不到啊?”外公打断了爸爸的话,脸色铁青,有些骇人。 “都找过了。”爸爸疲惫地说道。 爷爷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这些刚不都说过了吗?警察怎么说的?” 爸爸迟疑着,没有马上回答。 奶奶突然大哭起来。 “可能是在那些监控死角,被带上车了……不然就是在小区里面……”爸爸低声说道。 爷爷点烟的手一顿。 “怎么就没看到孩子跑出去啊?”外婆着急地问道,视线落在了奶奶身上。 “她们三个人就坐在客厅里面,饭桌对着门口。要能看到,肯定看到了。也没听到开门的声音。鞋子也还在家里面。”爸爸解释道。 “那孩子怎么会没了?”外婆急得要跳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了奶奶的哭声,和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就是不知道人怎么就没了。那么大个人……我们三个都没看到……怎么就没看到……” 爷爷厉声打断了这对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该想办法怎么找到孩子!” 黎云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无法理解,但他的心中不断涌出一种自己都说不清的恐惧。 他急忙抓住了白无常的手,“你让他们看到我啊!你快放了我!你要干什么!人贩子!人贩子!”他气得踹起了白无常的腿,还张开嘴,一口咬在了白无常的手背上。
白无常不为所动,只是低头看着小孩。 黎云的眼眶中溢出泪水。他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只是咬着白无常。即使牙齿感触到的是奇怪的坚硬皮肤,牙肉因此疼痛,他都没有松口。 “你老婆把人带出去,人在你妹妹家丢了,我们还不能问了?”外婆尖着嗓子大叫起来。 黎云听到了妈妈的啜泣声。他的奶奶咬紧了牙关,反倒是止住了哭声。 黎云忍不住跟着哭起来,松开了口,被白无常拉着一只手,慢慢坐在地上。 他想起来自己吃了一个鸡翅膀后,就有些无聊。动画片没了吸引力,鸡翅膀还在嘴巴里嚼着。他看到了自己扔在床上的姑姑的手机,就擦干净了手,将手机抓了过来。 他玩了没有多久,就被人打中,还没找到敌人在哪儿,就连中几枪。 角色倒地的同时,他感觉到了寒冷,下意识蜷缩起身,身体也跟着倒下。 他没有摔下椅子,磕碰到自己。 只记得自己好像跌入了黑暗中,意识也在这黑暗中沉沉浮浮。 像是游泳课时候的一次经历。 沉入水的时候,本能地紧闭眼睛,甩动四肢,拼命挣扎。 可什么都没有碰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抓着露出水面。 他对爸爸哭诉自己要淹死了。爸爸就抓着他的手,笑着说没事。 游泳老师训斥了爸爸一通。回家之后,妈妈和奶奶也是连番指责。只有爷爷跟爸爸一样,觉得男孩子淹一下水,不算什么。他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学会游泳的。 后来的游泳课都是妈妈陪着上。妈妈没时间,就是奶奶去,孤零零坐在游泳池边上,看着其他小朋友和年轻的爸爸妈妈一起游泳。 那天晚上,妈妈和奶奶一个笑脸都没有。他当时还觉着开心和解气,偷笑着看着爸爸。 可那时候……那时候明明是他自己没听话,以为自己学会了,松开了浮板…… 他仰起脖子,看向了身边发着光的白无常,视线缓慢地移动到了沉默的家人身上。 他这时候才有所明悟。 “你把我还给爸爸妈妈吧……”黎云小声地说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求求你,把我还给他们吧……呜呜……我真的不玩游戏了,再也不玩游戏了。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念书。我跟外婆一起住。我不发脾气了。我会照顾好弟弟的。我会听话的。你把我还给他们吧……” 白无常眼神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这小孩,已经有所察觉了,现在是潜意识在拒绝这个真相。 “……总要找到孩子。不管怎么样,先要把孩子找回来。警察那边得盯着,小区里还得找。我那个老同学的女儿说能托关系找人查监控。得查……”爷爷开口说道。 其他人并没有响应。 爷爷脸一板,“你们网上弄一弄。现在不都是网上找人了吗?打印一些照片,我们贴在小区里面,贴电线杆上。你姑姑那里,你明天得和他们好好说。你可别怪他们。和你姑姑一起去他们小区物业和居委会说说,还有邻居,得再问问,把照片给人家。” 爸爸振作起来,不断点头答应。 爷爷一转头,看向了妈妈。 第75章 生与死(3) “你还坐月子。还有个小的。你要当心身体,照顾好那个小的。”对妈妈说完,视线再一转,爷爷对外公说道:“老哥,你们夫妻俩最近就住我们这里吧,别来回跑了。他们两个你们多照顾照顾。” 他安排着家里几人的工作,并不详细,只是大致分了分每个人要做的事情。 外婆还有话要说,被外公拦了下来。 “好,我们这几天就住在这里。之前也是我们不好,突然说要带孩子过去住……” 外公话未说完,就被爷爷摆手打断。 “现在就不说这个了。先把孩子找回来要紧。” 所有人都能听出来,这可能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孩子可能没有那么快被找到。 他们揪着的心,没有一秒钟能放下。 黎云止住了哭泣,听得入神,渐渐能看清楚他们每个人脸上最细微的表情。每一张脸都让他觉得陌生。 他想起了奶奶以前教育他的话。 小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了,就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被白无常握住的手感到了寒冷,但这么久以来,都没有被冻成冰块。 他注视着自己的家人,看着他们起身,从自己和白无常身边走过,做着事情,毫无交流,整个家都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笼罩,死气沉沉。 婴孩的哭声打破了这种气氛。 黎云看向父母的卧室,看到妈妈将婴儿床里的一个襁褓抱了出来。 他听到了婴儿哭声中夹杂着的其他哭音。 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 黎云问道:“我是不是……不能回家了?” 他明明就在家中,一伸手好像就能碰到自己的至亲。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到他们。原本是因为他们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白无常拉着他,他无法伸手碰到他们。但在刚才,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伸手。 黎云感到了恐惧。 他怕自己伸出手,却像是在警察局时那样,自己的手直接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他恐惧得颤抖起来,比先前面对白无常的时候,更加害怕。 “走吧。你以后还能见到他们。”白无常说道。 如果想要见亲人,鬼魂甚至可以一直留在亲人身边。 只是,大多数鬼魂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近在咫尺,对方却全无察觉。看着对方悲伤,看着对方喜悦,当一个局外人,而在这不久之前,他们明明和对方朝夕相处,亲密无间,这变化太过痛苦。 有些鬼魂因此被折磨得失去理智,成了恶鬼,反倒伤害起了自己生前最在乎的那个人。 黎云看着白无常,眼中已经不再有泪水掉落。 白无常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他的表情依旧如千年寒冰,不见丝毫变化。 黎云的小嘴巴张合了几次,在白无常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吐出了一句话:“我,死掉了吗?” 话问出口,黎云就觉得周围环境变得寒冷。 这寒冷不再是从白无常的手掌上传递来的温度,而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眼中的世界、听到的声音、闻到的气味、皮肤感触到的空气,都变得截然不同。 黎云没等白无常回答,只是重新看向了妈妈抱着的那小小身体。 他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热量,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
妈妈摇晃着,一边啜泣,一边低声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黎云垂下眼,片刻,又抬眼看向了其他房间里的那些亲人。 他的爸爸、爷爷、奶奶、外婆、外公…… 谁都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白无常没有催促。即使心中能听到黑无常不满的抱怨,他都牵着黎云的手,站在一旁,如一尊冰雕,毫无动静。 黎云看着自己的亲人安置好,躺在床铺上,关上了大灯。 客厅陷入黑暗,只有几间卧室中有光和细微的声响传出来。 他迈出了步子,手轻易从白无常的手中滑出。 几步的功夫,他已经站在了外婆外公的床头。 “你别怪奶奶……不是奶奶的错。外婆,对不起……我不挑食了。我以后……我……”他想要承诺什么,像是过去犯了错,被父母训斥之后,就乖乖保证。以前下保证,可能转眼就忘了。他这次真心想要遵守承诺,想要说自己会听话地搬去和外婆住,不闹脾气了,还会跟弟弟讲道理,会好好读书,考上他们说的好学校…… 黎云伸手摸了摸外婆眼角溢出的泪水,手穿过了外婆的脸颊。 他看到外婆自己抬手,有些粗鲁地擦过眼角。 他暑假里在外婆家住的那几天,外婆总是小心翼翼给他洗脸,还教他不能随便用脏手碰眼睛,不然眼睛要坏掉…… “你别气了。孩子不是他们故意弄丢的。谁都不想的。你也别再说那些话了。这事情他们没跟我们说,你还装不知道了啊?孩子不想跟我们住,才发脾气,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弄不好就是因为这样才偷跑出去……”外公靠在外婆身边,低声叹道。 外婆的眼泪落得更厉害了,不管不顾地揉着眼睛,“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作出来的……都是我不好……” 她将哭声吞了回去,只是发出闷闷的呜咽。 外公有些吃力地将外婆搂进怀里。 老头老太这样抱着,画面并不好看。 黎云看着难过,收回手,愧疚道:“不是的。我没有跑出去。是我不好,吃饭的时候玩手机……” 他那时候早就将这事情抛到脑后了,只想着找到打了自己的敌人,将他揪出来,打成盒子…… “外婆……你不要哭了……”黎云抬手,虚虚拍在外婆的背上。 他失落地看看自己的手,看看还在哭泣的外婆。 他退了一步,求助地看向身后。 这样心念一起,他转头就看到了爷爷奶奶。 奶奶平躺着,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爷爷也这么躺着,只是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黎云知道爷爷没睡着。爷爷一睡觉就打呼噜,声音响得很。 他走到了奶奶身边,轻轻叫了一声。 奶奶全无反应。 黎云想要靠进她的怀中,却只感觉到自己沉入了黑暗。 他连忙爬起来,抬头看向奶奶。 “是不是,要烧香了,才能看到?”黎云没头没脑地问道,“我能不能跟老祖宗一样,保佑他们?” 保佑他们开心,保佑他们健康。 他们会烧香给他。 他在天上看着他们。 他们会难过,但是…… 第76章 生与死(4) 黎云恍惚间抬头,看到了婴儿床。 他爸妈都在忙碌,盯着手机和电脑,时不时会突然开口说两句,拜托人帮忙找他。 他没有叫他们,眼睛看向了婴儿床中熟睡的孩子。 “你要乖乖的,要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话。你不要玩手机。吃饭的时候好好吃饭,念书的时候要用功念书。” 黎云伸出手,轻轻抚摸小孩蜷起的拳头。 他感受到了一股火热的温度,却没有碰触到小孩的皮肤。 “哥哥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他郑重地许诺道。 话音落下,黎云就察觉到背后一凉。 他回过头,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白无常。 “走吧。”白无对他伸出了手。 黎云黯然地垂头,抬起手,手掌悬在白无常的手掌上方。 他怯生生抬头,可怜地问道:“我能不能再去看看小奶奶和姑姑?” 白无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我在她们那里,没了……小奶奶给我炸的鸡翅膀我就吃了两个,姑姑借我玩的手机,还给我看动画片,还跟我讲道理……奶奶和外婆都哭了,妈妈也哭了。小奶奶和姑姑肯定也在哭……”黎云说着说着,就越发难过起来。 他想起王怡秋温柔的话,想起了炸鸡翅膀的味道。 他其实还想要去看看他的老师,看看班级里的同学,最好再把今天晚上播出的动画片给补上。 可他觉得眼前这个白乎乎的人不会答应他那么多条件。 他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但恐怕只能再多做一件事了。 就像是出去玩的时候,爸爸妈妈挂在嘴边的话:“只能选一个玩具。”、“只能去一个地方玩。”。 黎云垂着头,抬着眼睛,还把眼睛睁得老大,微微撅着嘴唇,脸上还没完全退去的婴儿肥让他的脸颊看起来鼓鼓的。 他跟妈妈、奶奶他们撒娇求情的时候,就常会摆出这副模样。他们总是无奈地捧起他的脸,或是揉揉他的头,答应下来。要是他们不看他,转身就走,说明是没戏了。 白无常打量了他一会儿,就转过了身。 黎云垂头丧气,委屈得只想掉眼泪。 他回头看了眼弟弟和爸爸妈妈,鼻子更酸了。 他现在知道自己死了,死了之后,就不能呆在家里面,只能在天上看着。好吃的东西吃不到了,动画片看不到了,游戏也玩不了了。 仅此而已。 他觉得难过、伤心,倒是没有太大的悲痛。 他还不懂什么是悲痛。 他心中有小小的忐忑,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的,能不能见到老祖宗,老祖宗人好不好。奶奶说她的妈妈,就是他的老祖宗。是个很会做衣服的女人;爷爷的老祖宗是做木头的;妈妈的奶奶以前会做很好吃的糖糕…… 他胡思乱想着,就听都白无常催促一句“走吧”。回过神,看着白无常还伸着的手,黎云瘪瘪嘴,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白无常的掌心。 “喂喂喂——”白无常听着内心中如有实质的声音,没理睬哇哇乱叫的黑无常,直接身影一闪,就从黎云家消失。 他牵着黎云的手,出现在了一间明亮的客厅中。 黎云眨巴眨巴眼睛,刚觉得老祖宗家的客厅看着眼熟,转头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黎菁菁夫妻。
“小奶奶……”黎云张大了嘴巴。 “去吧。”白无常说道。 黎云一阵惊喜。 他仰头对着白无常露出笑容,下意识抱住了白无常的大腿。 白无常僵硬的身体变得越发僵硬,寒气蹭蹭往外冒。 黎云只是抱了他一下,就松开手,扑向了小奶奶。 他叫着喊着,却是不见小奶奶有任何反应。 黎菁菁和丈夫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人脸上都有哀愁。 黎菁菁眉头紧皱,“……我们三个就坐在那儿,真没看到孩子跑出去。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她说着,看了眼王怡秋的卧室门,“小秋也不太对劲。” “她心里不好受……”王升话没说完,就看到黎菁菁摇头了。 “我晚上看她那样子,像是被吓到了。不是云云走丢了,她吓到了,是其他的……”黎菁菁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从派出所看完监控回来,就见到家里跟遭人洗劫了一样,箱子柜子全都打开了,连巴掌大的饼干盒都被打开了。王怡秋就颓然地坐在地板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魂儿。不仅如此,她脸上那表情…… “……云云……大概不是……自己跑掉的……”黎菁菁失神地说道。 就站在夫妻二人面前的黎云表情一呆。 他一个激灵,蹬蹬蹬跑向了王怡秋的房间。 他没有开门,身影直接穿过了门板,出现在了王怡秋房内。 王怡秋房内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外面照进来。 房间里一片狼藉。 王怡秋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已经待机的电脑屏幕,桌上还摆放着凉掉的鸡翅膀。 她脸上没有表情,但这种面无表情和白无常、和黎云奶奶的模样又有所不同。 “姑姑……”黎云小声叫道。 王怡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手中握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这时候响起了提示音。 王怡秋像是活了过来,连忙解锁手机,打开了新收到的信息。 她收到了一条微博私信,发来消息的账户名字是“名字不够长”。 对方发了长长的回复,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回信: 【抱歉,今天收到了很多私信。我还被警察又追问了一些问题。刚刚才看到你发的消息。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你的小侄子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没有技术手段去查那个怪谈异闻的地址,但我已经请人去查了。如果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我想要提醒你一件事,就是这件事很危险。不仅是叫黎云的人会被杀死,他们的家人朋友也可能遭到连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王怡秋看完,连忙回复:【我有准备!我现在只想要救回我侄子!求求你帮帮忙!他现在是失踪,他不一定死了!肯定还有机会!如果是每天死一个黎云,今天还没结束!他肯定还活着!求求你帮帮我!】 她将消息发了出去,退出了和名字不够长的聊天,看了眼自己先前发给怪谈异闻的私信。 怪谈异闻并没有回复她的乞求。 “把云云还给我们吧……”王怡秋紧握手机,抵着额头。她脸上是两道泪痕,干涸凝固,不知道是多久前留下的。 第77章 生与死(5) 黎云没有看王怡秋手机上的内容,见到王怡秋不是在玩游戏,就松了口气。 他盯着手机看,伸出手,却是没有办法碰触到手机。 他变得焦急起来,寻找着白无常。看到那白花花的身影,他就连忙叫道:“大哥哥,你帮帮我吧!你把姑姑手机上的吃鸡给删掉吧!” 白无常回答道:“她不会有事。” 黎云将信将疑,“真的吗?” 他没仔细想过自己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死。 白无常的声音毫无起伏,“真的。” 黎云咬了咬嘴唇,“好吧……”他看着王怡秋,轻声道:“我要走了,姑姑。你别难过了。记得把游戏删掉啊。” 他说着,看着王怡秋脸上的泪痕,抬抬手,下意识想要给她擦掉眼泪。 王怡秋的身体一颤。 黎云毫无所觉。 王怡秋缓缓转过头,眼睛睁得老大。 她紧握的手机落在了腿上。 “云云……”王怡秋有些破音地叫出了声。 黎云愣住了。 “云云!云云!云云……”王怡秋突然泪如泉涌,伸展开双臂,用力抱住了黎云。 黎云还在发愣,眼睛一瞥,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白花花的身影。 他听到了房间外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打开,光线照进来,黎菁菁夫妻也冲了进来。 他们呆愣当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黎云看看他们,再看看抱着自己痛哭的王怡秋,忽然哇的一声,也大哭起来。 那哭声像是婴儿出生时的大哭。 黎菁菁整个人脱力,往地上坐去,被丈夫一把抱住。 这四个人都陷入了震惊的情绪中,只剩下了本能的反应。 他们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那个白色人影。 白无常看着这一幕,心中微惊。 他如有所感,抬起头,看向了房间的窗户。 窗沿上趴着一颗脑袋。 黑无常板着脸,见白无常看过来,就撇撇嘴,整个人飘起来,挡住了身后的黎云和李叔。 黎云和李叔神情复杂,望着室内抱头痛哭的人,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走了。该去找那个凶手了。”黑无常扔下一句话,还狠狠瞪了一眼白无常。 他一走,李叔和黎云都被牵引,跟着往后飞去。 两人还紧盯着那扇窗户,眼前一花,就看到了白无常出现在眼前。 白无常追上了黑无常,虽没有做出神态来,可心中欲言又止。他这心念一动,黑无常那里就有所感应。只是黑无常毫无反应,像是变成了另一个白无常。他不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平静无波,让白无常什么都感应不到。 四个人飞了一段路,还是李叔打破了静寂。 “他怎么活了?”李叔望着前头黑白无常的背影,疑惑地问出声,语气中隐隐带着期盼。 白无常回头看了一眼,并未做回答,只是转回头之后,就忍不住瞅黑无常。 黑无常冷哼一声,“他本来就没有死,当然有机会活。你们是别想了,都死得透透的了,一个尸体已经火化,另一个尸体冻成了冰棍,还想起死回生?”
黑无常说得不客气,让李叔和黎云都有些发窘。 黎云的情绪比李叔好不少,他已经无亲无故,死亡之后更多的是茫然。黑无常带他走,飞过了几座城市,忽然转弯,就来到了这里。期间也没对他解释他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李叔反倒比他多了解一下,知道是有人害死了他们这些叫黎云的人。一天一个,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他还好心地给黎云做了说明。 这手段让黎云想到了连环杀手。但历史上任何一起连环杀人案,都没有他亲生经历的这件事那么稀奇。 “那今天就没有人死了吗?”黎云问道,“还有其他死掉的人,他们在哪儿呢?不跟我们一起吗?” 他有此一问,完全是出于好奇。 他当了两天的鬼,憋了两天,也有些难耐,迫切地想要和人说说话。 黑无常又是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黎云听着呆住。 白无常回头解释道:“我们只发现了五个人。除你们和那个孩子之外,另外两人,一个已经入了酆都鬼城,另一个则失了神智,半路跑掉了。” 黎云心里一下子涌出了很多想法,想要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白无常像是看出他所想,又像是公事公办,给黎云介绍道:“人死之后,在我们这地界就有三种去处:一是进入酆都鬼城,那里是另一个世界,只有鬼在那里生活,他们能接受阳间亲友的供奉,能工作生活,和人间有很多相似;二是直接去投胎,这便需要一些机缘,需要留在人间,寻找合适的胎儿;三也是留在人间,却不投胎,那些作恶的鬼就属于这一类,也有鬼留在人间,并不害人,会做些其他事情。” 李叔脱口而出:“做什么?” “占山为王,当背后灵,游手好闲,或者被修行之人收了去炼成奴仆,等等等等。”黑无常插嘴回答。 李叔有些讪讪。 他早就开始盘算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了。在他的认知中,死者要么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要么是进入六道轮回,喝孟婆汤,过奈何桥,转世投胎。他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也想起了老龙,不知道这两种去处是不是真的存在,又有没有什么活人不知道的规矩。黑白无常他们一副全心全意缉拿凶手的模样,白无常只给李叔讲了案情,让李叔先前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往常遇到这种事情,都是李阿姨笑盈盈跟人搭讪攀谈,问个清楚,他从来不管这些。 此刻,黑无常态度不好,李叔略感尴尬,厚着脸皮继续问道:“这背后灵是什么?保佑家人的一种鬼吗?还有游手好闲……是待在家中,陪伴家人?” 黎云看了眼李叔,猜出他是牵挂家人。他就没有这些想法,现在听李叔问起来,心里隐隐有些羡慕。 “背后灵也有很多种。恶鬼中也有背后灵这一分类。”黑无常冷冷笑了两声,“至于游手好闲,就是游手好闲。反正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人,还有那些修炼之人,其他人都看不到鬼。你的家人、朋友,都看不到你。你想呆在他们身边当然也没人阻止。等你杀了他们,就有机会再见到我们了。” 李叔的身影不禁晃了晃。 第78章 生与死(6) 李叔到底是年纪大了,成长环境和那个叫黎云的小朋友不同,也不像小孩那样听不懂别人的暗示。封建迷信的事情,他家不兴,但在这八十年的人生中,总少不了听过一些奇怪的故事和口耳相传的种种迷信规则。 烧纸钱不就是一种迷信吗?迷信死去的亲友在另一个世界需要吃穿用度,需要钱;迷信死去的亲友还有神智,还记着一切,能在某些时候和人间沟通。清明、上元,牛头马面,回魂……包括白无常刚才提到的酆都鬼城,李叔都知道,却是忘了从何得知的。 留在人间,陪伴在李阿姨身边,大概是不行了。 李叔想到此,喟然长叹,神情都变得黯然。 黎云不善言辞,看出李叔的落寞,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他看了眼似乎心情转好的黑无常,再看看仍是面无表情的白无常,开口转移了话题,“国外的人也是这样吗?有一个死者生活的世界,鬼也可以留在人间,可以去投胎?” 白无常点头,“大致上相同,只不过他们那里不叫酆都。” “也能和人间联系吗?”黎云又问道。 白无常迟疑道:“大概是能的。”他瞅了眼黑无常。 黑无常懒洋洋地说道:“你想联系你父母?还是联系你祖父母?” 黎云略感惊讶。 他没见过自己的外祖父母,母亲也不曾提过。他只大概知道,母亲是独生女,亲生父母在她幼年就意外身故,她被自己的祖父母带大,成年前后,就送走了病逝的祖父母,在遇到父亲之前,一直独身一人。 他的祖父母都信佛,相信六道轮回,这辈子行善积福,下辈子能投个好胎。他们早年去世之后,家里没有祭拜过他们,就连墓地也没有买一个,直接选择了海葬。他们应该是去投胎了,不可能留在酆都,也不会留在人间。 而他的父母曾经留过学,本就是在国外相识,原本还计划移民海外。后来回国生活,断了移民的念头,但在国外的时候信仰上的宗教并没有被他们放下。他们生前每周都会去教堂做礼拜。 黎云原本无牵无挂,现在知道逝去的人可能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会牵挂的也就只有不久前去世的父母了。 黑无常继续用那懒洋洋的口吻说道:“这你得找老外打听了。” 黎云的父母没有强迫他信教,他只知道国外的说法是死后升入天堂或堕入地狱,转世一说,好像不怎么流行。死者与生者沟通的方式,他也不了解,想去找父母,都没有头绪。 黎云有些烦恼,但并不着急。 他父母去年过世,要与他联系也好,还是他直接找到他们也罢,都不用急于一时。反倒是他们要是知道他这样死去,不知道该多心疼呢。或许不知道这些,安心呆在天堂,对他们来说才是个好选择。 这种孩子对父母报喜不报忧的想法,也算是常见。 黑白无常对黎云的选择不甚在意,李叔有些同情黎云,可他自己还有苦恼,性格上又不是李阿姨那种自来熟,只是干巴巴地安慰几句。 黎云点点头,对李叔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他们说着这些的时候,黑白无常已经带着他们又飞过了两座城市。 进入一个陌生的城市中心,看着周围上了年头的建筑和繁华街景,黎云和李叔都疑惑起来。 这里可不像是居民区。 黑白无常直接落地,连带着两人也脚踩实地。黑无常走在前头,熟门熟路地绕到了一栋建筑的后头。 黎云已经觉察到,黑白无常这两人中,黑无常是那个拿主意的,他懂的好像也比白无常更多。
嘭的一声巨响,打断了黎云的思考。 黑无常粗暴地拽着门把手,踢了踢塑料门的门板,将门给推开。 他开门进去后,站在了门口,示意三人跟上。 黎云有些莫名其妙。他从黑白无常脸上看不出端倪,李叔的脸上是和他一样的茫然。 进了楼,就看黑无常关门之后,又是在门板上狠踹几脚,才将门给关严实了。 三个人就都看着他。 黑无常插着腰,问道:“看什么呢?按电梯啊。” 白无常默默按下了电梯按键,只见那按键发出暗淡的光。 大晚上的,这栋写字楼自然是关了公共电源。 他们只能凭借白无常身上逸散出的光芒来看清周围环境。 黎云这时候才看到电梯门上油漆的“故障”两字。 刚看清,就听到电梯井内传出轰隆隆的响声。 电梯门嘎吱嘎吱地打开,像是蹒跚的老人家。 电梯内有灯,只是灯泡一闪一闪,加上那锈迹斑斑的电梯壁,看起来像是鬼片的场景。 尽管自己就是鬼,身边还跟着黑白无常,黎云还是生出了几分紧张感。 他想到杀死自己的人恐怕不简单。 黑白无常算是鬼差吧?有个官职。但那些小说、电影中,被反派干掉的鬼差、阴兵、甚至是阎罗神仙,都有不少吧?孙悟空还大闹过龙宫、地府和天庭呢,差点儿来个通杀,也就栽在了佛祖手上。 黎云胡思乱想着,就见黑无常已经走进了电梯,还催促他们快进来。 白无常率先进去了,老李和黎云也只能跟着进去。 黑无常按了“4”的数字键,又猛戳了好几下关门键,总算听到电梯门咔嗤咔嗤地发出噪音,缓缓关上。 “为什么不直接去?”黎云盯着那个闪烁不定的数字“4”,询问黑白无常。 他们先前可是直接穿窗,毫无阻碍。 白无常没回答,瞄着黑无常。 黑无常随口回答道:“因为直接到不了。只能走这条路。” “那个凶手,很厉害?”黎云担心地问道。 黑无常嗤笑一声,“一只老鼠而已。” 他这样自信,没给黎云带来信心,反倒是让他想起了不少阴沟里翻船,被反派干掉的炮灰,以及啰啰嗦嗦、被主角干掉的反派。 黑无常一转头,视线落在黎云身上,“小鬼,你想什么呢?觉得我搞不定那只小老鼠?” 黎云默然无语。 黑无常哼了一声,好似非常生气,但没有对黎云发火,只是臭了一张脸。 白无常突兀地开口道:“黑前辈非常厉害。” 黎云和李叔都看向了白无常。 “你闭嘴。”黑无常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声。 “你们不是兄弟?”黎云问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兄弟了?”黑无常又训斥黎云。 黎云的视线扫过两人一模一样的脸和身形。 “这是制服。”黑无常没头没脑地说道,口气还是不善。 “你是说,这不是你们本来的长相?”黎云惊讶。 “当然不是。”黑无常还想要说什么,电梯剧烈震动,打断了他的话。 电梯门又开始哐哐乱响,一颤一颤地打开。 第79章 伏诛(1) 黎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似香非香,带着点儿甜气,又不是瓜果、糖果的甜香,也不是蔬菜、肉类自带的香味。他还感觉到了一种炽热感。同时,空气中似有一种寒气在流转,带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这些混杂在一起又各个鲜明气味之中,一种令人恶心的腐烂气味直钻人心,让人作呕。 黎云的意识瞬间就有些混乱,他想要深吸一口那种香甜气息,被其他气息惊醒,最终鼻息间只留下了那股恶臭。 他捂着胸口,几乎直接吐出来,脸色也在刹那变成青色,继而转白,眉宇间透露出几分黑气。 他自己并未察觉,但身边的李叔已经吓了一跳,想要搀扶他的手和脱口而出的关心询问都被定住了。 要出电梯的黑无常皱皱鼻子,哼了一声,脚步没有停。 白无常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停住脚步,对着黎云挥了挥衣袖。 黎云只看到白花花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混乱的意识被梳理了一遍,变得平稳。 那些气味还在,但不再让他反应强烈了。 黎云打了个喷嚏,只感到浑身瘙痒。这一打喷嚏就有些止不住,他捂住口鼻,还有闷闷的声响传出来。 黑无常这时候才转过头来看,“怎么回事啊你?” 黎云只顾着打喷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赶紧出来。”黑无常催促。 李叔搀扶了黎云一把,在那破旧电梯哐当哐当关门之前,走了出来。 电梯门合上,将光源都给阻隔了。 走廊的墙壁上有应急灯的紫光和逃生出口指示牌的绿光,加上白花花的白无常,看起来有些诡异。 黑无常叫他们出来之后,就继续走了。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内回荡。 哒、哒、哒…… “阿嚏!阿嚏!阿嚏!” 黑无常又停下了脚步。 “阿嚏!阿嚏!阿嚏!” 黎云实在是难受。 他怀疑这里有他的过敏原,还非常严重。不然他不可能连连打喷嚏,皮肤还瘙痒起来,从里到外都在隐隐作痛。 白无常站在黎云身边,心中惊讶,眼睛看着黎云,内心已经在询问黑无常了。 哒哒哒哒…… 黑无常转身,怒汽冲冲地冲回来,一伸手拍在了黎云捂住口鼻的手背上。 啪的一声响,如同一个清脆的耳光。 黎云像是正面被人打了一拳,脑袋一个后仰。 扶着他的李叔吓了一跳,脑袋跟着转动,吃力地想要在这黑暗中看清黎云的情况。 黎云自己也有些发蒙。 他本就近视,看东西都是糊的。在这种黑暗环境里,他就更加看不清东西了。 他打喷嚏打得头昏脑涨,也顾不上其他。 黑无常的脸在他面前放大,他的大脑连惊吓的时间都没有,就被黑无常打了一下手背。 疼倒是不疼,只是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过敏反应消失了。 奇异的是,他看清了近前的黑无常。 黑无常仍旧怒气冲冲,却是没有看黎云,而是瞪视着白无常。 黎云也看清了笼罩着朦胧光芒的白无常,甚至看清了他脸上冰山般的表情。 黎云只觉得自己现在好极了。 死亡之后,看到了那同名同姓小孩的突然出现和起死回生,被带着飞越了数座城市,现在,还治好了近视和过敏。 黎云这一刻才觉得眼前的黑白无常是真的,还很靠谱。
李叔看出端倪,吁了口气。 他才呼出气,就被猛地甩头过来的黑无常吓得差点儿厥过去。 黑无常的眼睛如一汪深潭,看不到底,只能看那种冻死人的寒意。 他的视线扫过了李叔、黎云和白无常,还抬手点了点三个人,又在脖子上比划个有力的割喉动作。 三人默不作声。李叔和黎云都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差点儿趴伏在地。 黑无常满意地点头,脚跟一转,重新迈步。 哒、哒、哒…… 脚步声重新在黑暗的走廊内响起来。 白无常仿佛是用飘的,静默无声地跟在了黑无常的身边。 黎云觉得,黑无常这一番举动和那警告意味十足的动作,不像是为了隐蔽行动,倒像是…… 他念头刚起来,就见白无常回头,对着他们招招手。 黎云看了眼李叔,李叔也正好看过来。 不过,白无常离远了,他们也看不清黑暗中彼此的脸。 他们很有默契地迈步,屏息凝神,轻手轻脚跟上了黑白无常。 从那糟糕的货梯和逃生通道出来,沿着走廊走了没多久,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另一部正常的电梯。电梯斜对面的不远处是一扇玻璃大门,有月光从其中透出来,照在电梯门上,反射着光芒。 黎云的眼睛现在仍然是好的,看得清楚。 玻璃门后是办公室,能看到几张办公桌。 这栋楼肯定不是住宅楼,而是写字楼。 虽早有预料,但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缉拿凶手,还是让黎云觉得诧异。 他想象不出凶手是个怎样的人。 即使是一个拥有双重身份,白天是上班族、晚上通过网络杀人的妖僧邪道,这个时间点也不该呆在办公室里吧? 难道是死在这里的上班族变成了鬼,还利用网络祸害人? 黎云猜想着,就见那两扇玻璃门上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蛛网版的裂痕扩展,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蔓延到整块玻璃上。 如有强风吹过,玻璃碎片往前飞去,泼洒了满地。 叮叮叮叮…… 声音缓缓停止。 他和李叔都是一惊,情不自禁就用力握住了彼此的手。 挡在他们前面的黑白无常脚步不停,像是早有预料,踩着玻璃碎片继续往里走。 嘎吱、嘎吱、嘎吱…… 黑无常的脚步声有所改变。 哐! 黎云听到室内传出的巨响,像是椅子被人碰翻。 他先跟着进去,拽了一把有些迟疑的李叔。 两人也踩着玻璃碎片,却是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 黎云觉察出自己的灵魂又碰不到这些死物了。黑白无常似乎是将他们赋予他的那点特殊能力给收了回去。不过,他的视力还是好的。 借着那一排窗户外照进来的月光,黎云看清了这办公场地的全貌。 银色月光中,积了灰尘的办公桌、开辟出来的健身区域,甚至是不远处开放式的……厨房……都一览无余。 黎云也看到了办公室里唯一亮着的一台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什么,他看不太清,不等他习惯性眯起眼去看,就见一只手从下方伸出,按在了桌面。 黎云发觉那伸在桌面上的四根手指粗细不一,便定睛看去。尚未看清楚,手的主人从地上站起来,挡住了黎云的视线。 月光照在那人半边脸上,那半张脸和正常人无异,背光的半张脸却是露出了森白的骨头和牙齿,没有丁点儿皮和肉。 第80章 伏诛(2) 黎云忍不住呆愣,听到了身边李叔发出的抽气声。 这样的场景犹如在看电影,但这肯定不是电影中的画面,而是真实发生在眼前的场景。 黎云就是见到黑白无常,亲身飞越城市,都没现在震惊。 之前的经历可以说是从未经历过的死后体验,现在则是恐怖了。 他自己的死亡方式就与众不同,可他死得太快,还未感觉到痛苦,没有多少恐惧,就已经成了鬼魂。 现在,他看着那个奇怪的人身上露出来的白骨,还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打扮,以及那凌乱的衣服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心里就发毛,忍不住想要退缩。 啪嗒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从他衣服中掉落出来。 黎云脑海中想象出了皮肉掉落的场景。 “嗬……嗬……” 这怪人发出痛苦的喘息声,身体踉跄着往前行走。 靠近了,黎云闻到了他身上腐烂的臭味。这就是刚才刺激到他的味道。 他现在不打喷嚏了,只是忍不住微微张开双唇,呆愣地看着那个怪人。 他对上了对方的视线,顿时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他紧握着李叔的手,李叔也死死抓着他。两人的身体都在轻微颤抖,也不知道是谁先哆嗦起来的。 对方已经越来越靠近,他身上的腐烂痕迹也变得清晰。 黑无常发出一声轻笑,“你好,黎云先生。” 黎云一惊,恐惧被这惊讶取代。 李叔也跟着停止了颤抖。 两人不约而同,猜想这是不是另一个受害者。 如果是这样,他们该生出同病相怜的情绪来,而不是恐惧。 “你们,是,谁?”那个怪人艰难地问道,“救我……救我……” 他呻吟着,眼中的狠戾疯狂变成了乞求。 黎云想想自己的死法,感觉心里好受了很多,对这怪人也同情起来。 “我是兴趣使然的黑无常。”黑无常自我介绍。 黎云的同情情绪被黑无常这话给打断。 那个怪人抬起来的手也僵在了半空,像是在思考黑无常这话的意思。 黑无常双臂环胸,嘴角噙着笑容。 这偌大的办公场地陷入了一种安静。 黑无常立刻瞥了眼白无常,恼怒的情绪也传递了过去。 白无常板着脸,不带感情地说道:“我是正义伙伴的白无常。” 李叔一脸茫然。 黎云也是茫然,茫然中还带了点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 黑无常笑容的弧度恢复正常。 “嗬……嗬……”怪人又发出了喘息声,声音比刚才更加粗重,“你们,在,耍我?” 他盯着黑白无常的眼睛里透出了凶狠的光。 “不是自己的身体,用起来不舒服吧?”黑无常语带笑意,“你以为夺了别人的身体,就能活了?你夺的还是个修炼之人的身体。他以邪术夺人性命,续命数百年,你以为自己吞了他的魂,就能使用他的肉身、他的身份,还有他的邪术,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了?” 黎云和李叔都听得一头雾水,眼睛紧盯着黑无常的背影。 “嗬!吼!”那怪人像是被刺激到了,挥拳就打了过来。 他的五根手指,只有三根还挂着点烂肉,另外两根手指和手掌都已经露出了白骨。 那无力的拳头没有伸到黑无常面前,就被白无常抬手拦住。 白无常那一身散发着朦胧光晕的长袍变成了坚硬的盾牌,带着一股劲风,将怪人推倒在地。
黎云看到了怪人身体中迸射出来血珠。他烂得不成样的身体被这样一撞击,不断流出鲜血来。 “你还想要在这里找到解决办法?”黑无常俯视着那个怪人,缓缓抬手。 他身上浮现出了一圈圈黑色的锁链,散发着金属光泽和森森寒气。锁链如活物,不仅盘旋缠绕在黑无常身上,还顺着他的手,游动向那怪人,绑缚住了他的身体。 那怪人挣扎着,不甘地嘶吼。 他有太多的不甘心了。 他才占有了这身体,才刚刚复活不过一天。他还没打听清楚这只有一名老板、两名员工的公司到底有什么宝贝,他才装模作样,学着那“黎云”完成今天的投稿工作,他的身体就变得不对了! 从五脏六腑中传出来的疼痛差点儿让他满地打滚。 他以为这具身体有什么毛病,还害怕这身体是什么癌症晚期。他匆忙请假去了医院,做了初步检查,得知一切正常。 他还没出医院呢,就在按揉疼痛的胸腔时,摸到了一手湿润的水渍。他跑到厕所,掀开衣服一看,就见自己的胸口皮肤溃烂,浓水流出来,还带着血丝。他跌跌撞撞冲出厕所,拉着路过的护士就叫救命。可被送去急症室后,他看着医生们的反应、听着他们的诊断,他渐渐琢磨过来。 这肯定不是疾病。 他心中惊怒交加,还带着深深的恐惧,直接逃出医院,打车回了家。 他在“黎云”的家中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翻出来的一些黄表纸、朱砂和佛珠,都不知道是作何用的。他努力回想对方的记忆,只看到了一点零星的法术介绍,别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施法,就是知道了,他找到的那些法术也不是治病救人用的。 他走投无路,只能回到了这里。 那时候,他那两个不着调的同事已经不见踪影。 他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没有联系她们,直接在办公室里翻找起来。 他想尽办法,都没能打开老板办公室的门。除了那间办公室,这里的陈设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一件东西看起来是能救命的。 他想起了怪谈异闻的账号,打开账号,却只看到一堆有的没的的信息。 他当然看到了那个失踪小孩的寻人启事。 “你们救了他……你们救了他……”怪人用嘶哑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念叨着。 肯定是这样了! 他们自称黑白无常,找到了他,还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肯定是他们救了那个叫黎云的孩子。就因为这样,他这具身体才出了状况! 他仇恨地盯着黑无常,“凭……什么……我也是,我也被他杀了……” 他被杀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 黑无常眼神漠然,“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自我介绍吗?我只是个兴趣使然的黑无常。志愿者,懂吗?” 黎云惊愕地看向黑无常的背影。 “我们现在人手有限呐。何况,你被害之后,也没报案啊。你杀了你的亲人泄愤,再来找这人报仇。”黑无常的声音凉凉的,嘴角仍旧挂着笑,“复仇的事情我们不管,不过你害了无辜人的性命,所以,现在,你该伏诛了。” 缠绕在怪人身上的锁链骤然收紧。 黑无常抬抬手,锁链飞起来,就见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影被抽出,飞到了半空。 绷紧的锁链发出了摩擦,一阵轻响。 那怪人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已经被锁链绞了个粉碎,什么都没留下。 第81章 报案人(1) 从黑无常讥讽斥责那个怪人,到他动手杀人,也不过是一会儿功夫。 白无常挥袖、黑无常甩锁链,这动作更是在瞬息间完成。 两人配合默契,似乎早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那怪人的魂魄灰飞烟灭后,白无常还甩了甩衣袍。 黎云只看到眼前又是白花花一片,敏锐地觉察到这白光中还有一点绿芒。 绿色的火苗从白无常的宽大袖口中飞出,幽幽落向了地上的烂肉。 只是,不等那鬼火落下,空中的锁链已经因为惯性落地。 叮铃哐啷一阵响动,砸在那摊烂肉上,只将那残缺的身躯砸得血肉横飞。 黎云和李叔都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阻挡,还要后退。 可那飞溅的血肉在黑白无常面前自动分开。好似是黑无常有意识地控制了锁链的坠落,砸出来的血肉都没有往他们这边落下。 鬼火幽幽飘了一会儿,仿佛是找不到目标的无头苍蝇,在空中逐渐熄灭。 白无常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眼黑无常。他心中有小小的疑惑。 黑无常已经重新环手抱胸,地上的锁链和他身上如装饰物的锁链都跟着消失不见。 “打完,收工。”黑无常打个弹舌,悠闲地转身。 “要走了吗?”黎云问道,看了眼满地的碎肉。 不仅是地上,就连办公桌上都沾了不少血肉。 “我们要走了。你们自便。”黑无常抬抬下巴,示意黎云和李叔让路。 李叔和黎云都没动。 李叔欲言又止,在内心斟酌着要问的话。他的心还噗通噗通乱跳呢。刚才短短几分钟,对他这个老人家实在是刺激太大。何况这满地血肉还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想要忽视都不行。 黎云比李叔好一些。好歹是经历过好莱坞特效轰炸的年轻人,虽然不是恐怖片爱好者,但这种血肉模糊的场面他在电影中也见过几次。 他抬眼看着黑无常,又看看白无常。 白无常无疑更好说话,但黑无常懂得又更多一些。 “做什么?要问什么就问吧!”黑无常大方地说道。 黎云觉察到这人心情比先前好了很多,好似比初见面时更加和善。 黎云不明原因,只是顺着黑无常的好意,开口问道:“你刚才说,你们是志愿者……” “怎么着?瞧不起志愿者啊?”黑无常立刻呛声,眉毛扬起。 “不是,只是好奇。”黎云摇头。 黑无常打量他一眼,哼哼两声,并没有回答。 白无常答道:“已经没有正式工了。” 黎云怔愣,李叔茫然,两人的表情都表达出了相同的意思。 他们的心中,疑惑、震惊交杂,各种生前听闻的故事都搅成了浆糊。 白无常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白无常继续说道:“地府和十八层地狱都没了。轮回虽然还在,但已经不能称为六道轮回。天庭也已经不复存在。四大部洲和天堂地狱是否还在,还是变成了酆都那样的地方,我们也不太清楚。” 黎云并非信徒,所以乍听这样的消息,也只是觉得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不过,这扇新世界的大门早在他死亡之时就开了,他先前都站在门口张望,看不真切里面的景象,现在才算是窥见一点端倪。 说来也是巧,就在刚才,黑无常治好了他的近视眼。现在则是白无常告诉他那扇门之后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那死去的那些……你们先前说酆都鬼城……”李叔比黎云要焦急很多。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可就是给自己的老兄弟江龙昌烧纸呢。他还梦到了江龙昌。那时候都当是江龙昌托梦。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这个,可现在被人否定,他心里就有些抵触。 “只有酆都鬼城。”黑无常淡淡说道。 黎云若有所悟。 “约莫是百年前,黄泉暴涨。十殿阎罗和天庭众仙想尽办法,都没能阻止黄泉泛滥。到了七八十年前,黄泉冲垮了地府。十殿阎罗以身殉葬。等黄泉平息,地府已经沉入黄泉水底,天庭也消失不见。所有鬼魂都退居到了酆都鬼城。”黑无常语气平静,讲完之后,还懒洋洋一摊手,“没了头头脑脑,我们这些人可不就成了志愿者吗?” 黎云目瞪口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评论。 李叔大为感叹,但在叹息之后,也不见多少动容。 他们都是刚死之人,是新诞生的鬼魂,还并非那种坚定的信徒。地府、天庭是否存在,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知道鬼魂还有个去处,他们也就安心了。 “天堂……也一样?”黎云多问了一句。 他父母可是信仰国外宗教的。要是算上他祖父母,那还得问问那些佛祖去了哪里。 “差不多吧。我们自己的事情都没理清楚呢,哪管那么多呢。”黑无常随意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呃,那投胎呢?轮回……没有六道轮回的话……”黎云不抱希望地问道。 六道轮回没了,他祖父母要去哪儿投胎呢? 可先前白无常明明说了,鬼魂的去处之一就是轮回。 “自己找肚皮投胎呗。”黑无常依旧是那副随意的口吻。 黎云怔了怔,“你是说……” “要么蹲在别人夫妻的床脚,要么是到产房候着。稳妥起见,可以在妇产科盯着,顺带考察一下孕妇家庭情况。那种豪华的私人医院妇产科门口就守了不少鬼。争抢起来的时候,被打得魂飞魄散的都有不少。”黑无常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要是不讲究,随便找个肚皮钻一钻也行,是人是兽,或是花苞,都无所谓。不过,”他换了语气,冷冷扫视过黎云和李叔,“那些已经有了稳定魂魄的胎儿就不能动了。他们已经算是活人。鬼怪杀了他们,就归我们管了。” 黎云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 他还不准备投胎。总要打听打听自己父母的情况,再做打算。就是不知道他早年亡故的祖父母有没有投胎成功,又是投到了哪一家。地府都没了,这个大概是无从查起了。 “那酆都鬼城呢?”李叔更关心这个。 “就是鬼城。”黑无常说道,像是无法具体形容鬼城的状况,没再多言。 白无常补充了一句:“某些地方和阳间差不多。” 李叔客气地询问道:“你们二位接下来就是回鬼城?那是不是可以捎带我……” “鬼不用我们捎带。死亡之后,有些鬼就自动去了鬼城。”黑无常说道,看着李叔若有所思的神情,“至于你么,你死的时候有所察觉,主动留在了人间,没有去鬼城。要不是如此,你大概才是那个报案人了。” 黎云顿时想起黑无常先前对那怪人说的话,看向了李叔。 李叔恍然大悟,“是那个姑娘!” 第82章 报案人(2) 李叔对于自己的死记忆犹新。那件事发生了还不到一周呢。 他记得自己死前看到的恐怖现象,那些人被手机灯光照得惨白的脸,现在想想都很瘆人。还有那唯一的一张满是血的脸,以及片刻后,相同的脸上,干干净净,却难以掩饰的惊讶和恐惧。 李叔并非有意救人。他完全是在逃命的途中,撞上了那个姑娘。 死亡之后,他好半晌才回过神。这其中耽搁的时间,比黎云要多。所以,黎云的鬼魂是出现在自己还没凉透的尸体边,并因此吓得周平昏厥过去;而李叔的鬼魂则是出现在医院停尸间,也就是他被救护车拉到医院之后,鬼魂才从自己尸体中脱离。 他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子孙痛哭流涕的景象。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老伴李阿姨,甚至看到了跟着来的小陈。 大晚上的,他们后来都走了,只留了人守夜。 他“救”了的姑娘也在。 他们都看不到他,他倒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知道所有人都当他是见义勇为才牺牲了。 这其中的误会没有办法解释。 他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姑娘,心情复杂。 他什么都做不了。 至少那时候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当是自己撞邪了,因此死了,阴差阳错救了个人,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想着是不是能联系老龙,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那部手机,可怎么都用不了。 他那时候心里乱得很,又无处可去。这一点倒是和黎云一样。 转折就发生在天亮之后。 “……我和我老伴他们一块儿听到了那姑娘的名字。她也叫黎云。我以为我是替死……以前就听人说过,同名同姓的人,有可能替死。鬼差勾错了魂,将人给搞错了。也有人是故意做些法,让鬼差弄错人……老龙那时候可能就是提醒我这个。”李叔回忆道。 他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赧然看向黑白无常。 白无常的脸上没有表情,黑无常的脸上也没有。 黑无常摆摆手,“勾魂的差事原来也不归我管。我算刑警,不是民警。干的活都是这种。”他指了指满地的血肉。 李叔心情很微妙。 “现在还有人勾魂吗?”黎云问道。 他死了之后可没有人来勾魂。 “没有。”黑无常懒洋洋地说道,“黄泉泛滥的时候,死了好些,后来人手一直没有补齐。而且现在也用不着勾魂了。阎王和判官都没了。”他抬起手,手臂微微张开,用一种唱歌的语调说道:“你们自由了。” 黎云一怔。 他领会了黑无常的意思。 没有传说中的天庭、地府,没有了阎王、判官,那么自然的,生死簿也没了。既定的命运,也就跟着一起没了。一个人何时生、何时死,生于何处、又是怎样的死法,都没了定数。 这大概是好事。 李叔叹息一声。 “我那时候可没这么想。我的想法……也不是那么清楚。我的家人将我的身体送去了火葬场,那个姑娘也一起跟着过去了。我以为尸体火化之后,我就没了,谁知道我还在。我跟着他们回家,又以为要等落葬,或者是等头七、七七之后,我才会没……那个姑娘要回家的时候,我觉得待在家里难受,就……跟着去了……”
李叔说到此,神情恍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就记得我那念头冒出来,想离开家里,不想看到自己的遗照、牌位和骨灰盒,还有点儿好奇吧……我的手机换到了那姑娘的包里面,我就跟着她走了。” 李叔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这种事情的。 黎云想想自己这两天局促的经历,有些敬佩地看着李叔。 “鬼就是这样了。你们想要做,便能做。”黑无常不以为然,“幸好你是跟着她走了,不然留在家里,面对那种情况……”他比了比脑袋,又指了指地上的血肉,“说不好就跟这家伙一样,疯疯癫癫,将自己家里人都给弄死了。” 李叔苦笑着,没有反驳。 他那会儿的确是心情糟糕。 任谁看着家人悲痛,直面自己的死亡,都会难过。 但他不觉得自己会动手害死自己的至亲。 他没说出口的是,他那时候其实对那个同名同姓的姑娘是有怨怼的。他满心以为自己是替死了,冤枉得很。他还没活够呢,八十大寿都没做,当然不愿意死。 不过,不等他的那些怨气冲毁他的理智,动手杀了那个姑娘,他就感觉到不对了。 “……她家里冷得很,冻得人发抖。她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她从包里拿出我那部手机的时候,也不害怕。她家里那么冷,和我没关系。我都觉得冷……冷得我一下子清醒了。我怎么喊她,想要拉她走,都不行。她听不到我,我也碰不到她。她……她打开电脑,那个机器,应该是打印机吧,这么小一个。”李叔比划了一下,“我怕得要死,想自己逃,都动不了。她一点儿都不知道……等她看清楚打印出来的那张纸,最后一行,是她的字迹,写了她今天就要死,她才怕了。那张纸渗出血,流得到处都是。” 黎云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李叔接着说道:“她要逃的时候,我那部手机响起来。我那老兄弟添加了我的微信。后来还有一个来电,号码是不认识的,一串零,不知道是哪儿打来的。” 黑无常插嘴道:“那就是酆都打出来的号码。” 黎云有些发愣。 李叔点头道:“我死之前,给我老兄弟烧了个手机。我还把我的手机号码烧了过去。” 黎云扭头看李叔,满脸写着“这样也行?”一行大字。 “不过从酆都联系阳间,信号会很不好。”黑无常介绍道,“一般就是托梦了。打电话的比较少。都信号不好,联系不便。只有几个特殊的时间点,比如每年清明、三元,信号会好一些。要亲自到阳间,只能等中元节。阳间往酆都联系,也是一样。” 李叔一听到这,就踟蹰起来,“不是随便联系的吗?” “当然不是。要能随便联系,你那个老兄弟为什么不直接联系你,给你明确的示警?”黑无常反问,话锋一转,“不过么,要是厉害一些,再会些术法,隔着阴阳,也能畅通无阻地联系。你和你那兄弟显然不符合条件。” 李叔顿时黯然起来。 黑无常的解释和他的猜想都能对上。只可惜信号不好,他和老龙没能联系上,把事情讲清楚。 黎云发现了一个疑点,问道:“那位老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报案人,不是李叔救了的那个姑娘?” 第83章 报案人(3) 李叔这才意识到了这一问题。 江龙昌示警在先,可他生前不懂法术,还一点儿都不迷信。 李叔见过的“黎云”就三个,除了身边这年轻人,就是死而复生的那个小朋友和他“救”了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不像是会法术的。他先入为主认为是在自己之后死的那个姑娘报了案。现在想来,却是不太符合逻辑。 仔细回忆,先前听那个被消灭的怪人说来,他也是“黎云”。 黎云和李叔想到一块儿去了,看看地上的血肉,狐疑道:“被他取代的那个……” ……才是杀了他们的真正凶手吧? 难不成他是报案人? 黑无常摇头,“那个被他吞了魂魄,是我们抓了好久的一个犯人,不是报案人。” 这里头似乎还有不少故事。 黑无常对李叔道:“你那个老兄弟,遇到了另一个黎云,是在你前一天死的那个。他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死得蹊跷,到处找人打听,就有个懂法术的老道算出他是被个同名同姓的人夺了寿命。这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杀了你们的那人是惯犯,以前行事小心,一直没被我们逮到。这次是自以为找到了靠山,行事就张扬起来,一天杀一个,还玩起了手段,杀人都杀得那么张扬。”他还抬抬下巴,示意看那血肉,“这是周一死掉的黎云,你们这拨人里面的第一个受害者。” 黑无常想了想,“唔,叫他一号好了。这样算的话,你那老兄弟见到的是三号,你是四号。”他伸手点了李叔,又指向黎云,“你是六号。”他放下手,“五号是报案人。二号失踪,大概是被哪个老妖怪抓了去,也可能直接去投胎了。” 黎云和李叔面面相觑。 “一共,死了几个?”黎云有些心惊地问道。不等回答,他心中已经算出了答案。 “你们这拨,八个。”黑无常淡淡回答。 白无常缓缓转头,看向了黑无常。 李叔和黎云也都盯着黑无常。这和他们心中默数出的人数可对不上。 黑无常仍旧是语气淡淡,说道:“这身体的主人,就是我们一直在抓捕、用邪术抓同名同姓的人续命的那一位,是昨天死的,算是死在了自己的邪术下。”他哼笑一声,“以为找到了靠山,肆意用邪术,结果被反噬了,成了七号。” 黎云重复算了半天的人数,问道:“那小孩不是活过来了吗?” “对啊。”黑无常点头。 “另一个人,死了?”白无常喃喃道。 “是啊。”黑无常依旧点头。 “替代了那个孩子?”白无常注视着黑无常。 黎云和李叔都不说话了。 黑无常回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五号的情况了吗?” 白无常冰封般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裂痕。 “她可是死后直接进了酆都,找我们报了案。”黑无常说道,瞥了眼李叔和黎云,“不像你们那么傻,也不像三号那么没有章法。” 黎云略感尴尬。 李叔叹了口气,“她是被两个小偷杀掉的……” 黎云疑惑地看向李叔。 “她逃出去的时候,一开门,就撞上了对门正在撬锁的两个小偷。那两人也没逃,像是……惯犯,可能以前就杀过人。他们制住了她,发现了那张纸……”李叔苦笑,“那两个小偷,撞邪了一样,本来只是绑住了她,可能还要做点龌龊的事情。我当时就不怕了,还想要救她。我还打出了电话,也是突然就能拨出电话,还直接打到了她原来的手机上。她原来的手机可能是被我无意中留在了家中,正好和我的手机调换。我老伴接的电话,叫我孙子外孙他们报了警。我以为警察能赶到……可他们拿着那张纸,眼神就不对了。他们……捅了好几刀……那张纸被他们扔在了她身上……”
黎云听到此,心情变得沉重。 大概是因为这种死法,五号很理智地想要报案。 李叔低落地说道:“那两人跑了。她也断了气。我等着她的魂也飘出来。她肯定不是那个捉了我去替死的人。我们两个同名同姓的连着两天都死了,还死得不正常,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可我一直没等到她的魂飘出来,只等到了两位无常。” 黑无常颌首,“她直接进了酆都,向我们报案了。你那老兄弟也正好带着三号跟我们报案。我们一查,就查到了已经死了的你。” “那个姑娘还留在酆都?”李叔问道,心里有些欣慰。 “另一个跑了的……”黎云想起了白无常之前提到的话。他们总共找到了五个黎云,按照黑无常的说法,就是三、四、五、六、八。 黎云忽然觉得不对劲。 “不,三号一直留在酆都,不愿跟我们来办案。跑了的是五号。”黑无常说道。他笑容微妙,接着说道:“她有一个亲弟弟,改了名字,也叫了黎云。” 黎云和李叔心头一震,脸上皆浮现出了愕然。 “她知道事情起因,就失了神智,从我们身边跑了。” 黑无常说这话的时候,白无常还不眨眼地注视着他,袖袍中的手握成了拳头。 “她失了神智,将那小孩当成了她弟弟。姐弟二人在童年时,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她拼命想要给八号提示,还想要救八号,结果送了八号去死,拉走了那个小孩。” 黑无常哼笑一声,“留在阳间,没有投胎的鬼,最终都会变成恶鬼呢。” 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人是群居生物,需要社交。 即使鬼不吃不喝,不用依靠同族人的帮助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精神上却是会崩溃。 疯了之后,便只知道按照本能行事。而鬼的本能,自然是杀人。这与他们心中的念头无关,他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变成砍在活人脖颈上的利刃。 但一个小小的刺激,可能会让他们彻底疯狂,也可能,会让他们醒悟。 ※※※※※ “那小孩,活下来了吗?” “今天要死的,其实是我吗?” “你还在吗?” “姐姐……” 黎云自言自语着,视线一直落在地上躺着的那具身体上。 周围人声吵杂。警察、医护人员和等车的乘客围成了几个圈。 他们和黎云一样,注视着地上的身体。 不同的是,他们看着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黎云看着的是他自己。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还在给他做急救。 旁人还怀着希望。 他自己已经放弃了。 他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了。 他没转头去看,只是突然伤感地笑了一下,“希望爸这次别给我小孩起名叫黎云了。你知道我老婆快生了吗?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她希望是儿子。我们还准备生二胎,第二胎最好是女儿。兄妹两个一起长大,能互相照顾……” 他说着,被牵着他的手拉动。 他顺从地转身,还扭着头,看着自己的身体。 远离人群之后,他就被旁人的背影挡住了视线。 他回过头,发现牵着自己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年龄更小的男童。 第84章 报案人(4) 黎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段时光。父母上班,奶奶生了一场病。那时候,接送他上下学的是姐姐。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上下学,回家之后,也是并排坐着做功课、并排坐着看电视,还一起去超市,一起分享一袋薯片。 那是并不算长的一段时光。 黎云没有回忆多久,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候车大厅。 他看到了自己熟睡中的妻子。 他和姐姐并排站,心情变得无比宁静。 意识逐渐沉淀,在灵魂深处化作虚无。 他身边的女孩伸出手,按在了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肚皮上。他也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女孩的手边。 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 熟睡中的女人忽的惊醒,大叫道:“我要生了!羊水破了!” 等女人掀开被子,她身边就有个老太太挺身坐起来,“怎么现在羊水破了?这还没到时候呢……” 外头也响起了脚步声,灯被打开,就见穿着睡衣的三个老人急慌慌跑进来。 “打电话给小云啊!这都要生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呢?”老太太扶住了孕妇,急忙叫道。 “先打电话叫救护车啊!”进来的一个老头叫道。 他们慌慌张张,有些忙乱地将孕妇送入了医院。 孕妇躺在产床上的时候,只觉得有种说不出过的怪异感。 她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但不等她松口气,医生就摸着她的肚子,惊讶说道:“怎么还有一个?不是一个孩子么?” 孕妇怔住了,看着护士怀抱着的那个男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是双胞胎的兄妹啊…… 她不等另一个孩子出生,就如此想到。 不久之后,她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婴,也得知了丈夫猝死的消息。 ※※※※※ 零时新闻:【#失踪男孩已经找到#警方证实消息】从警方处得知,昨日发布的寻人启事已经取消,失踪男童已在家中被找到。目前还不清楚男童失踪原因,警方正在做进一步调查。 ———— 肉肉今天一米八:【之前起哄的可以闭嘴了吧?人找到了。[挖鼻]】 King_Still:【这下澄清了。@怪谈异闻没搞事。】 西瓜大大:【男孩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在家里面被找到是怎么回事?[吃瓜]】 ——Trrrrr:【熊孩子吧。[吃瓜]】 光腚的小菜:【@名字不够长造谣的现在不来解释一下吗?】 ——Trrrrr:【她可没说那个失踪男孩是被怪谈异闻绑架了的。擦边球营销做的真好。[吐]】 ——林林我老公:【回复@Trrrrr:@怪谈异闻,@名字不够长和这个零时新闻是一家营销公司的?[挖鼻]】 ※※※※※ 黑无常说八号,那肯定就是第八个受害者了。 李叔和黎云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不禁看了眼白无常。 白无常仍然在散发微弱的白光,但冰山般不改的神情已经维持不住。他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脑海中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耽搁了那点时间,没有对那孩子用上强制的手段,所以那孩子逃过了一劫,另一个黎云因此死去?如果他强行带来了孩子,早早杀了这个一号…… “从她弟弟改名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注定了。”黑无常漫不经心地说道。 他这句话同样在白无常心底响起。 “怎么有亲姐弟,叫一样的名字?”李叔感叹起造化弄人。 黎云联想到了黑无常之前所说的“自由”。他在这一瞬间怀疑是不是仍有命运存在。 黑无常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可不是只有那些修炼之人才会夺人性命。夺人姓名,夺人性命。放在几百年前,再寻常不过了。”
黎云和李叔同时打了个寒颤。 相较于黎云,李叔想到的更多。他和五号的祖父母算是同辈人,年龄相差一些,可小时候生活的环境非常近似。 儿子改成和女儿一样的名字,这行为背后的恶意,其实不用黑无常提醒,李叔自己都能想到。只不过,李叔需要点时间,才能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而他想到的事情,比较“普通”,是顶替上学、顶替工作之类的事。要是五号过去碰到过一些坎坷,这样被弟弟顶替,和夺了她性命也没多少不同。 “这也算是报应吧……”李叔叹息着。 他不知道自己想岔了。 黎云就没有那么多感触。他当是听了故事,听完之后,也就完了。 不过,他也算听了出来,黑无常话里话外,都是在警告他们。 “我们不能留在阳间,对吗?”黎云问道。 “最好是不要。”黑无常瞥了一眼,“好了,我们要走了。你们自便——” 他话音未落,黎云就听到了哐咚哐咚的熟悉声响。 是那部电梯开门的声音。 他闻到了一股清香,随之而来的,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黎云进来的时候,跟着黑白无常,还不觉得异样,现在听到这清晰的脚步声,心脏就跟着乱跳。 夜深人静,地上还散落着血肉,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黎云回想起黑无常在电梯里说过,在这地方,他们不能直接进来。 现在,又有人用和他们一样的路线,进来了。 黎云转过身,紧盯着只剩下门框的玻璃门。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就这样出现。 黎云愣了愣。 “这是怎么回事?”高个子的人声音很大,提问的同时,视线穿过了黎云和李叔,落在了他们的身后,逡巡一圈,白色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她身边的矮个子直接暴跳如雷,发出了一声尖叫,“脏死了!你们做了什么?!” 黎云怔住,看看她们,再看看背后的黑白无常。 “这也是,制服?”他疑惑问道。 不怪他有这样的疑问。 进来的两人虽是女性,长相、身形还大不相同,可一个白皮,白到头发、眉毛都是雪白,另一个是黑皮,头发、眉毛也都是黑的,让人不由认为这也是黑白无常。 李叔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两人心中的紧张都因此消退了。 黎云还有心思想,黑无常刚还说他们人手不够,现在看来人手还是充足的,办案的时候都撞一块儿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们是黑白无常?”黑无常没好气地说道。 黎云和李叔都呆住了。 不是黑白无常,那就是撞见黑白无常办案的人。 两人都看向了满地的血肉…… “别跑!” 黎云只感到眼前一暗,身后有风袭来,风没有穿透他的身体,而是直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他再抬头,就看到那个矮个子的黑皮站在了黑白无常原来的位置,还不停跺脚。 “让他们跑了!”黑皮的女人愤恨说道,一甩头,锐利的视线落在了黎云身上。 黎云只觉得心脏被人捏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大嗓门在黎云身后响起,语气还算和善。 黎云看看这两人,再和李叔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他们的经历叙述了一遍。 他已经察觉到,这一白一黑、一高一矮两个女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第85章 怪谈异闻(7) “你是说黑白无常那两个家伙带你们来这里逮人……就是这个人?”黑皮矮个的女人听黎云叙述完,嫌恶地看着满地碎肉,语气不善地问道,“这人也是个受害者,死了之后才反杀成功?” 黎云点头。 这样的总结并没有错,只是少了不少细节。 “这人是谁?”白皮肤的女人问道,声音很有穿透力。 黎云听着这冷不丁冒出来的高亢声音,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回答道:“身份不太清楚,但应该是叫黎云。” 八名受害者,都是叫这名字。 两个女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你们认识?”黎云并不觉奇怪。 一号会出现在这里,这里不是他生前工作的地方,也该和他有些关系。他和七号之间发生的事情肯定有很多纠葛,只是黑白无常没有说,或许黑白无常也不知道。 “上周招了个新人,就叫黎云来着。”黑皮肤的女人随口回答,“他说他吃了异果,长生不老,现在看来是杀人夺命,才活了那么久。” 黎云心中惊讶,看向地上的血肉。 “既然他在周日就死了,今天来上班的这个就是你们杀掉的一号了。”黑皮肤的女人不带停顿地接着说道,“装得太挺像。” 黎云有些迟疑,“你是说,夺舍?” 他只想到了这个比较恰当的名词。此前只当是一号杀了七号,这里是一号工作的地方。可这样想,又觉得那里不太对。女人这样一说,用夺舍来解释,所有的疑点就都有了解释。 不过,这样的解释对于黎云和李叔来说可有可无。 啪嗒一声。 办公室的灯全部被打开了。 黎云和李叔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们适应这光亮,也就将办公室内的情景看得更清楚了。 “你开灯也不说一声!”黑皮肤的女人捂住了眼睛,发出了惨叫。 “抱歉。”白皮肤的女人很是歉疚,手从电灯开关上收回,“我想着要打扫卫生,还是把灯打开。” 黑皮肤的女人抬手遮着灯光,一脸不爽地瞧着黎云和李叔。 黎云还在想呢,原来这里的灯能打开。 黑白无常大概不需要这灯光,这两个女人可能需要……他马上回过神,想到她们是那个七号的同事。这一周,七号杀了那么多人,这两个不可能是普通人的女人一点儿都没察觉吗? “拖把、水桶在厕所,出门右拐。”黑皮肤的女人没好气地说道。 黎云和李叔一时都没动。 “你们弄脏的地方,还要我们收拾吗?”黑皮肤的女人盛气凌人地呵斥道。 这话……不能算是有道理。 黎云心里想着这可不是他们弄脏的地方,是黑无常做的,但黑无常已经跑了。现在跟眼前的两人掰扯这些,显然不明智。 他看看李叔。 李叔的外貌就是个老年人。黎云不知道他究竟多大,可六七十岁总是有的,说不定更老一些。这种体力活他不会推给老人家去做。 “你歇一会儿吧。我去拿拖把。”黎云说道。 他也没客气地让李叔先走。他估摸着,不打扫完这满地的血肉,对方不会让他们两个走。 李叔并不想要独自面对这两个陌生的女人,还是跟着黎云一块儿出去了。 他们都没想要逃跑。 出门右拐,找到了男厕所的标志。正对着的瓷砖墙面上有一扇木门,没有锁头,一掰就开,里头放着拖把、抹布、水桶等打扫用具。所有东西看起来都脏兮兮的,还积了灰尘,似是很久没有用过了。
李叔这辈子没有好好做过家务。家里面的一应事务大多是李阿姨在做。他有些笨拙地拿了抹布就要出去,看到提了拖把和水桶出来的黎云还站在那门边。 黎云对于打扫卫生驾轻就熟。手头的工具比较简陋,拖把都是那种布条扎出来的,只能动手绞干。 那嵌入式储物柜旁边就是打扫用的水池。 黎云将水桶和拖把都洗了,再从有些不知所措的李叔那里拿过了抹布,一同清洗干净。 他装了半桶水,提着水桶和拖把往外走。 李叔手里就拎了一块抹布。 两人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那两个女人找了干净的座位,正坐着玩手机,头也没抬一下。 他们也不吭声,埋头苦干。 黎云这个洁癖可从没清理过人体血肉。那血肉中还夹杂着碎骨,更别说一些组织早就腐烂,发出恶臭。他让李叔做点轻松的活,擦擦沾了血肉的桌面、椅子就行,自己哼哧哼哧拖起了地。 换了好几桶水,等到晨曦的阳光照入室内,黎云才将办公室收拾干净。 李叔已经坐在旁边休息好一会儿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做一个鬼也是会累的。 黎云都累得忘了自己还是个鬼。他的过敏被黑无常给治好了,洁癖也就没了。再者,这也不是他要长时间呆的地方。他将血肉碎末都清理掉,就算完工。习惯性地洗干净了拖把、抹布和水桶,仔细洗了手,黎云才又回到了办公室。 “我们可以走了吗?”黎云有气无力地问道。 两个女人没有用武力逼迫他们,也没展现过类似于黑无常那样的实力。光是凭借她们这一晚上淡定的态度,就让黎云和李叔选择谨小慎微。他们还是新生的鬼魂,什么都不懂,用黑无常的称呼来说,就是“小鬼”,所以一直乖乖听话。 黎云向两个女人请示。 黑皮肤的那个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还装模作样地伸手在办公桌上抹了抹,沉吟着,也不点头。 白皮肤那个非常好脾气,只是随便抬眼看看,就笑着答应:“弄干净你们就能走了。” 黎云吁了口气。 李叔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踟蹰。他看看那两个女人,硬着头皮说道:“能不能问一下,你们刚才玩手机,是,是能上网的吗?” 黎云有些诧异地看向李叔。 “我想要和家里联系。还有之前的事情……之前提到的受害者里面有个姑娘,虽然也是被那个夺命的,可动手的是两个小偷,他们看起来还是惯犯……这事情我要跟家里说说,让他们转告警察……”李叔一边斟酌着,一边说道。 这件事一直梗在他心里。 他实在是有很多牵挂,又听黑无常说酆都信号不好,那要转告这些事情,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了。 黎云听李叔这么一说,想起了周平。警察还在调查他的死亡,可能还在审讯无辜的周平——周平还被他的死吓晕了,完全是无妄之灾。 黑皮肤的女人若有所思,没回答。 白皮肤的那个想了想,“这样的话,你直接用我们公司的电话打110吧。打出去之后别人查不到这里。你将你知道的线索告诉警察就行了。” 李叔听后点头。这的确比他的想法要靠谱。让他的家人转述这重要线索,可说不清线索的来源。 第86章 怪谈异闻(8) 黎云之前没让李叔先走,这会儿自己也没先跑了。 他记挂起了周平,只是他的死亡和那个五号的死亡方式大不相同。没有人杀死他,杀死他的是突然冒出来的头发。那大概是七号黎云邪术的一部分。作为当时唯一在场的目击证人,周平或许已经将这些诚实地告知了警方,但警方肯定不会相信。 黎云没学过医学,但作为一个过敏体质、过敏症患者,他觉得可以将自己的死亡归咎到自己的严重过敏上。可这情报很难通过匿名电话对警察讲清楚。 黎云思考着,下意识跟着李叔到了办公桌边。 座机是很普通的办公室用电话,比家用座机多了很多按键,还用手写的字体标注了用途。其中一个写着“老板”,另一个写着“宿舍”,剩下都是“物业”、“门卫”、“网络”之类的寻常标签。 李叔直接外拨电话,打了110,说清楚了五号黎云的名字和住址,描述起了那两个小偷的模样。 黎云余光一瞥,看见了旁边亮着的电脑屏幕。 他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台电脑。那个怪人,或者该说是披着七号皮的一号黎云当时应该就在操作这台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浏览器的界面。微博主页上,有个账户名称。 怪谈异闻。 黎云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少想法。 那个黑皮肤的女人正好站在他身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目光游移。 “会弄吗?”她突兀地开口问道。 黎云一时没理解,“什么?” “就是这个。”她指了屏幕。 “微博?”黎云还是没理解。 “对啊,经营账号。这个是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黑皮肤的女人介绍,还伸出手,“我叫易心。她是薛小莲。” 白皮肤的女人站在李叔身边,闻言对着黎云笑了笑,视线扫过易心,眼神略带深意。 黎云和易心握手,只觉得对方手掌冰凉。他看看电脑屏幕,确认道:“你是说,让我来经营这个账号?” “对啊。新人都被你们杀了,才来上班一周啊。他做得还挺不错的。粉丝加了很多,还有转发、评论和点赞数量……阅读数在哪里看?”易心说着,已经拉开座位,滚了两下鼠标的滚轮。 黎云心头一跳,喊住了易心。 他没顾上抬头看过来的易心,眼睛紧盯着屏幕,脑袋都不自觉地凑到了屏幕前。 “头发……”他看着屏幕上的那两个字,心脏狂跳,还拿过了易心手中的鼠标,点开了那篇微博,将长图片都阅读了一边。 长图拖到底端,黎云看到了下头的评论。 他不仅心脏狂跳,眼皮都因为那些评论而猛烈跳动起来。 评论中就有名字不够长的长微博链接。 黎云阅读的时候,被易心推了一把。 “你挡着屏幕了。上面写了什么?”易心问道。 “我们的死……那个七号,可能就是利用这些来杀死我们的。”黎云语气复杂。 “哦。那你要不要接手这个微博呢?”易心话归正题。 黎云想想,他们死都死了,无论是七号还是一号,也都死了,连鬼都当不了。现在弄清楚他们是怎么作案的,也没了意义。 法律上,罪犯死后,案件就终止审理了。如果黎云他们这些受害者还活着,或许能要求法院继续审判,用罪犯的遗产来做赔偿。如果有家属的话,家属也能申请…… 现在这些也都没了意义。
黎云心中叹息了一会儿。 “……呃,我的名字啊……”旁边的李叔已经描述完了自己所见,正在被接线员询问基本信息。他不善撒谎,更是不会对警察撒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薛小莲直接从李叔手中拿过了话筒,“我们怕被打击报复,就不提供姓名了。希望你们能尽快抓到凶手,将他们绳之以法。再见。” “哎——”接线员还想要科普一下警方对于证人的保护,就被干脆撂了电话。 薛小莲挂了电话后,神情不变,甚至眼露笑意,问黎云:“你考虑好了吗?你和新人同名同姓,老板要记名字也方便。我们这里的福利待遇还是很好的。每月工资有三千,年末还有奖金,有免费的宿舍。办公室和宿舍都有免费宽带。办公经费很多,像是这些、这些都算是公司福利。”她指了指占了一半办公场地的健身器材和那个一看就是精装修的茶水间,“那个是厨房。设备非常全,各种料理机都有。” 黎云很犹豫。他在犹豫该怎么拒绝这份工作邀请。 “你有家人朋友在酆都等你?”易心问道。 这倒是没有。 “我是想要找我的父母。他们大概是在……天堂。”黎云用不确定的口吻说道。 “那你更应该留下来了。进了酆都,要打听国外的事情就难了。”易心说道。 黎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可对于留在这儿工作,他下意识就想要拒绝。他对这家所谓的公司一点儿都不了解,对这两个女人也是刚知道名字。 “在我们这里,至少你还能和活人联系。”易心又加了一块砝码,“活人可看不到鬼。”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管一管微博账号。发点东西,吸引一下粉丝。老板也没要求业绩。”薛小莲说道。 易心附和,“两年了,一直没提。” “最近可能是有心思要把这账号做起来了。还招了人。就是死了的那个。” “我早就觉得那个人有问题。老板非说要找个人来经营微博。” “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工作?” “你不也整天不干活吗?” 两人就这样互相数落起来。 听起来,这里的工作氛围是非常轻松,摸鱼已成为常态。 黎云心中一动,瞅了眼电脑屏幕。 他这样一眼看过去,顿时感觉到不对了。 他心慌起来,连忙凑近了屏幕,又退后。如此反复两次,他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阿嚏!”黎云捂住了口鼻,远离了易心和薛小莲。 他闻了出来,那些奇怪的气味就是从两人身上传出来的。 裸露在外的手背上已经起了红疹,身上也开始发痒。 黎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易心和薛小莲停下了一唱一和的对话,看向了黎云。 黎云的视野中,只有她们转头的动作,看不到她们的神情。 他打着喷嚏,无法说话。 李叔愣了一会儿,才帮他解释道:“他之前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是黑无常拍了他一下,才好了……可能是鼻炎?” 李叔一把年纪,听说过“过敏”,第一反应却不会是这个。 “哦——” “哦——” 易心和薛小莲同时开口,同样拖长了音,因为不同的声线和音量,以及相同的微妙语气,变成了一种二重奏。 第87章 怪谈异闻(9) “那可真是惨了。死的时候没有在口袋里揣一盒过敏药吗?”易心貌似关心,实则是在幸灾乐祸。 “你好像还是近视吧?”薛小莲语带同情,“死的时候没有戴着眼镜吗?” 黎云无法回答,只觉得浑身难受,想要逃离这片区域,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酆都倒是有医生,但不一定有药,得找个人做法才行。” “要根除,就得找厉害的修炼之人。” 那两人又一唱一和起来。 “在阳间就容易了。一粒药、一副眼镜的事情。” “可没有实力的小鬼没办法吃活人做出来的药啊。” “除非……”易心笑着打量黎云。 “老板在我们这里布置了一点小法术。”薛小莲同样嘴角含笑。 黎云用尽力气,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挤出了几个字,“我……入职……” 易心一打响指,“早这样不就好了。” “我给你定个过敏药。外卖二三十分钟就能送到了。你先站在窗口,吹吹风吧。”薛小莲体贴地提醒道。 黎云连忙冲到了窗户前,将窗户推开。 冷空气吹进来,让黎云打了个激灵,之前的痛苦有所缓解。 李叔关心地询问两句。 黎云将脖子搁在了窗沿上,已是没力气说话,只是摇摇头。 “喝点水吧。”易心去厨房倒了过滤水。 她一靠近,黎云就又开始打喷嚏。 易心就将杯子交给了李叔。 黎云喝了水,大口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药买好了。你眼镜度数多少?我网上给你买一副。”薛小莲问道。 黎云报了数字,“……谢谢。” “以后就是同事了,不用客气。” 李叔站在一旁,神情略显落寞。 “还有你,要不要也留下来?”易心从李叔手里接过了空杯子,问道。 李叔感到惊讶,“我?我不会用那个啊。” “留下来打扫打扫卫生,打打杂好了。”易心一副很随意的口吻。 黎云转头看了过去,因为近视,困惑的心情并没有在眼神中表露出来。 李叔沉默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他的确想要留下。他将两人的话听了进去。他不是完全相信了她们的话,可她们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代表着他只要留下来就有可能和还活着的亲人联系,和死去的亲人联系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不能再朝夕相处地生活,但能随时联系,这也是一种安慰了。 只是对方身份不明,又是这样突兀地开口邀请,让李叔拿不定主意。 要知道,她们的前一个同事可是通缉犯,入职后,每天都利用工作来杀人。 李叔和黎云心中都怀疑这地方不太正经,还很确信这两人不普通。 黑无常对这里很是熟悉的模样,可在这两人出现后,不打招呼,丢下他们就跑路,这行为就很古怪了。 李叔瞄了眼黎云,想要和他交换意见。 可惜黎云现在是个大近视,根本接收不到李叔的眼神。 实际上,李叔这个老人家,眼神也说不上多好。 “怎么样?”易心追问。 “这……能问问,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吗?”李叔诚恳地问道。 “互联网啊。就是网上一些工作。经营微博,积累人气。”易心很爽快地回答。 “收入来源是广告费?”黎云接过了这个话题。
李叔显然不懂互联网。他顶多知道网上能赚钱,到底是怎么赚到钱的就一窍不通了。 “我们还没接过广告。钱……都是老板积蓄。”易心回答这问题的时候,还歪脑袋想了想,看了看薛小莲。 薛小莲点头,“是老板积蓄吧。” 这听起来就是玩票性质的小公司。考虑到公司的办公用地和薛小莲所说的富裕的办公经费,这还是个富二代玩票开的小公司。 黎云想起了黑无常带他们进来的方法。 “这里……都是真的?”他扫视周围一圈,看了一遍马赛克般的办公场地。 “东西是真的,空间么……”易心耸肩。 “老板弄了点小法术。”薛小莲补充道。 李叔有些听不懂他们最后的这对话,什么空间、法术,让他有些迷糊。但他们之前说的接广告和老板积蓄,他都听懂了。 这不就是那种不靠谱的小店吗? 只不过这店没有门面,店面还非常大,卖的是网上的东西。 李叔对于这家店能否长久经营下去心存怀疑,可对于一个打工仔来说,这家小店倒闭了,就找下一家店继续打工好了。 李叔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下一家能容他打工的店,可在这里呆着,总能多和家人联系一阵。 他不担心自己的老伴李阿姨会接受不了这事情。之前他不知怎的,联络上了李阿姨,还让李阿姨帮忙报了警,李阿姨可一点儿抵触都没有,反应比他那孙子、外孙都快多了。 李叔现在担心的,就是这别是什么黑店,到时候害了自己,连累家人。 转念一想,要真是黑店,黑白无常怎么会直接溜了,而不对付易心和薛小莲呢?就算黑白无常实力不济,对付不了他们,黑无常大摇大摆带着他们进门的时候,可不见任何害怕。 李叔期盼地看着黎云。 黎云心中可能也转过了这些念头,慢慢冷静下来。 “那我们就留在这儿工作了。不需要和老板说一声吗?”黎云问道。 李叔松了口气。 黎云不愿留下,他一个老头子,这家小店肯定是不收的。 黎云提起老板,李叔也才想起来,面前的两人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呢。 “他出去旅游了。要周末才回来吧。”易心不怎么在意地说道。 薛小莲态度更友善一些,为人也细心,对黎云和李叔解释:“老板喜欢旅游,一年中有半年居无定所。” 黎云心想,难怪这家店经营两年的微博账号都没多少粉。 对没什么志向和野心的员工来说,这么个只管发钱的甩手掌柜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们先做起来吧。新的身份证、银行卡,还有手机卡之类,得等老板回来帮你们办。宿舍你们可以先搬进去,但在老板回来前,你们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帮着先垫钱。”薛小莲介绍道,“哦,对了,没有五险一金,没有社保卡。如果你们有这方面的需要,以后可以自己去办。” “自己办?”黎云惊讶,“我们可以出去吗?活人能看到我们?” “有点年头的老鬼都能做到这些。要是天赋好一些,一两年的小鬼也能很快学会一些障眼法。”薛小莲笑道,“这就和鸟会飞、鱼会游一样,算是本能。” 李叔听着激动。这样一来,他甚至有可能回家了啊! 只是,他已经社会性死亡,邻居、亲朋大概都知道这事情了。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回去。 “可是,黑白无常说的……”黎云觉得不太对。 第88章 怪谈异闻(10) “嗯,普通情况是,鬼在觉醒这种本能之前就发疯了。”薛小莲仍旧在笑,“有大毅力的鬼才能坚持到本能觉醒。即使如此,他们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会遇到很多不便。你应该知道的吧?现在生活中要用到很多机器,像是电子监控、人脸识别、指纹识别,还有联网的信息,他们要融入就更难了。” 易心插嘴道:“能进我们公司,你们就偷笑吧。之前招人的时候,不知道多少酆都的老鬼想要应聘呢。” 薛小莲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 “哦,你的过敏药来了。”薛小莲说着,就往外走,“我去帮你拿药。等回来,再跟你们讲讲工作的事情吧。” ※※※※※ 零时新闻:【#男子候车时发病身亡#警方已联系家属】据悉,昨日下午有一男子在车站内疑似精神病发作。在车站医务室医生短暂治疗后,他于夜间再次发病,冲入人群,因心梗当场猝死。警方已联系其家属。 —— 锋哥666:【死者不会也叫黎云吧?】 ——风油精成精:【别玩梗了行吗![怒]】 ※※※※※ 黎云睡醒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夕阳西下。 他是被一阵香味给叫醒的。 从地上上坐起身,他看到了身边沙发上坐着的李叔。 李叔也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身上还盖着薄被。 因为开着空调,他们都不觉得冷。 “你们起了啊。” 高亢的说话声让黎云回神。 他看到了在餐厅忙碌的薛小莲。 薛小莲正在拆外卖包装,头也不抬地招呼道:“我叫了盒饭,一起吃吧。洗手间里有新的牙刷毛巾。” 黎云和李叔一起道了声谢。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之前对方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不清楚。但他们知道自己死后是再没有吃过、睡过。 早上打扫完办公室,黎云吃了过敏药,薛小莲又点了早餐的外卖。四个人一起吃了早饭,薛小莲和易心就带着黎云和李叔到了十四层的宿舍休息。 这一觉,将整个白天都睡了过去。 现在闻着食物的香味,黎云和李叔都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 黎云从地上爬起来,将自己的被褥整理好,又帮着李叔叠被子。作为鬼,他们的“年纪”也就差了两天,可当人的时候,两人差了两辈呢。薛小莲和易心是什么情况,黎云不清楚,黎云自己一直将李叔当成一个老人家尊敬着。 李叔先去了洗手间。 黎云就到餐厅等着,瞄了两眼薛小莲买的盒饭,看不清,他也不好意思凑近了细看,就看看另一头的走廊。 走廊上一共四扇门。进来的时候,薛小莲介绍过,右手边两扇是厨房和洗手间,左手边一扇门和走廊尽头的门紧挨着,是她和易心的房间。 早上进来的时候,黎云就多看了两眼。虽然没有参观那两间卧室,但他能估算出这地方的格局和面积不正常。 无论是黑无常带他们进来时绕了一圈的写字楼占地面积,还是四层办公室连带外走廊、厕所的面积,都和这间宿舍以及外头走廊的空间不相符。 这大概也是老板那个“小法术”的一部分。 “易心不吃饭吗?”黎云客气地询问。 桌上的盒饭只有三份。他到现在都没见到易心的人影。 黎云一时间想到了很多,还记起来,早上大家一起吃早饭,易心只喝了豆浆,没有吃其他东西。 “她在办公室。我上来叫你们起床。”薛小莲微笑着拆开了一次性筷子,“我们中午就起来了。看你们睡得熟,就没叫你们。” 黎云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你们都是刚诞生不久的小鬼,还不太习惯,这很正常。”薛小莲说道。
李叔从洗手间出来,示意自己洗漱好了。 换了黎云进去。 早上的时候黎云还不觉得。薛小莲让他们吃早饭,他还有些微妙的生疏感。当了两天的鬼,他已经不习惯活人的生活了。 现在,黎云感觉到了自己的生理需求。 他上厕所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接受这份工作也不错。看到还没拆开包装的牙刷、杯子和毛巾,更觉得自己的同事非常不错。 置物架上有四只杯子和配套的牙刷。薛小莲和易心用的应该是那两只电动牙刷,一只黑色、一只粉红。粉红色的牙刷紧挨着一只印有花朵的马克杯,黑色的牙刷则挨着没什么花纹的蓝色玻璃杯。黎云的那套洗漱用品和李叔的是同一款,只是一个粉蓝、一个粉绿。李叔选了粉蓝的那一套。 而毛巾,差别就更大了。 一条粉红色印花毛巾,看起来就很有女人味。还有一条毛巾是浅橘色的,色调温暖,有一行简陋的“HAPPY”绣花。 李叔和黎云的毛巾又是同款,还是粉蓝和粉绿。 黎云再看置物架另一层上模糊的瓶瓶罐罐轮廓,心中生出了不少猜测。 他一个单身狗,完全不懂这些瓶瓶罐罐的作用。他母亲虽然也用些保养品,却是没有用那么多。 想到自己以后可能要跟两个“年轻”女性同居生活,黎云心中没有多少遐思,反倒是多了点担心。 接触不算久,但他已经感受到易心直来直去的性格了。比起黑无常的喜怒无常,她更锋利、也更阴沉一点。黎云觉得,黑无常心情不好,顶多是语气不善,易心可能会动手。 他小心地刷完牙、洗完脸,将自己的牙刷、杯子和毛巾都对齐了,摆放好。看着洗脸池上的百洁布,他干脆将洗脸池擦了一遍,将水渍都清理干净。 只是有些不顺手。 他家里有分门别类的清洁工具,能洗得更加干净。 黎云有些遗憾地放弃了。 他出了洗手间,见到餐厅里两人正在等自己,连忙加快脚步。 李叔生前就不太说话,现在面对两个陌生人,就更不说话了。 薛小莲关心了几句,保证等老板回来,他们就能有独立房间,也有工资买自己的日常用品。 “……我们待会儿可以去办公室吗?”黎云问道。 “嗯。可以啊。这个没有规定。我们一般就正常朝九晚五,有时候迟到早退,有时候吃晚饭也在办公室,会留的时间长一点。”薛小莲回答。 “那宿舍这里,是轮值做卫生?”黎云又问道。 “我们没安排过。谁有空就随手做了。” 李叔想要毛遂自荐,承包下办公室和宿舍的卫生工作,但他自己清楚,他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也就是被李阿姨使唤着做过一些家务。 黎云听后点头,想了想,还是提前说道:“我过敏,所以会有点洁癖……” 他早上睡觉的时候,硬是又吞了一粒过敏药,才不安地躺在地上。身上、身下都是没有自己亲自清洗过的被褥,他勉强合眼,艰难入睡。可能是太累了,他后来睡得很沉。要是真要在这里常住,黎云不将整个房间打扫一遍,是不能安心的。 薛小莲“哦”了一声,“你爱打扫就打扫吧。这个我和易心无所谓。”她还笑了一下,“我们一般不打扫,直接换新的。这也可以用办公经费。” 黎云和李叔都沉默了。 “老板不查账吗?”黎云不太自在地问道。 “不查。”薛小莲依旧是嘴角含笑,仿佛在说一件小事。 黎云开始思考,他之前的想法大概错了。这家公司,最危险的或许不是会弄小法术的老板,而是薛小莲和易心啊。 第89章 怪谈异闻(11) 三人吃完饭,一起将桌子收拾了,拎着垃圾袋去乘坐那部破旧的电梯。 薛小莲跟他们说:“我们进出都走后门,坐这部电梯。到宿舍的就只有这部电梯了。垃圾桶也只有办公室旁边有,宿舍这边没有。” 黎云和李叔只有点头的份。 黎云还多问了一句:“这栋楼里其他公司都和我们差不多?” “当然不是。”薛小莲笑起来,回答了这一句后就不再说话。 黎云和李叔互相看看。 又是黎云开口问道:“那他们能看到我们吗?” “不一定能看到你们。我和易心也没注意过其他公司都有什么人。或许有一、两个有天赋的,现在就能看到你们吧。”薛小莲想了想,这样回答。 那他们还不能到处乱跑了。 李叔本来就没到处乱跑的打算,他只是想要联系家人,最好能见见面,其他的事情他并不在乎,现在就盼着能办身份证,领工资卡,买一部手机,给李阿姨打电话。 黎云原本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因为变成了鬼,经历了这些事情,为以防万一,才多问了一些。 电梯缓缓到达了四楼。 电梯门哐当哐当乱响,慢吞吞地打开。 走出这块区域,看到了那部正常的电梯和还空着的玻璃门,薛小莲给他们指了垃圾桶的位置。 垃圾桶就在男女厕所和楼梯间之间。 “……楼里的清洁工只到那边清理垃圾,走廊、厕所和这边办公区域他们不管。保安也不会到这儿来。” 李叔想起了自己的工作,主动拿了垃圾袋走了过去。 黎云跟着薛小莲进了办公室。 “呼……呼……呼……” 听着一声声有节奏的呼吸声和脚步声,黎云转过头,看到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易心。 易心戴着耳机,侧对着门,看到人进来后,只是微微点头。 黎云打了声招呼,再回头,就见薛小莲找了座位坐下,正在低头忙碌什么。 办公室座位管够,但电脑有限。 黎云只能坐到那唯一的电脑前,开了电源。 李叔很快回来了,也是认真打了招呼,犹豫了一下,询问道:“那我把这里擦一擦吧。” 办公室里那么多桌子,却都没人用,也没人清理,灰尘不少。 李叔给自己找到了工作内容,就干劲十足地出去了。 黎云有些羡慕李叔简单的工作。 他也愿意打扫卫生啊。 经营微博什么的,他一窍不通。 他昨天看了那个七号发的一篇微博,还看了那个名字不够长发的长微博,了解了这微博主要的内容。可他从没编过鬼故事,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他等着电脑开机,想着昨天看到的内容。 让他安心的是,周平虽然被警方怀疑,但并没有被逮捕,大概很快能洗清嫌疑。 黎云对周平仍有歉意,只是这歉意并不算重。他要是现在联系警方,或是联系周平,反倒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他就作罢了。 生前的一切,从今天开始,就和他全无关系了。 黎云深呼吸,将浏览器打开。 主页就是微博界面,自动登陆账号,消息提示亮起来。 黎云在此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抬头看去,就见办公室天花板上降下了投影屏幕。黎云再转头,发现是薛小莲才操控这些。 “看电影吗?”薛小莲问道。 黎云怔怔摇头。
“那喝果汁吗?还是汽水、啤酒?”薛小莲问着,走向了那个开放式厨房。 黎云继续摇头。 “你要什么自己拿啊。”薛小莲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从冰箱里拿了饮料,又从柜子中取出了薯片、瓜子。 她回到办公室,将东西往桌上一放,不知从哪个角落拖出来一张躺椅,端端正正摆放在投影屏幕前。 电影音效轰隆。 黎云瞄了一眼,发现是上个月上映的新片。他没有看过,也没有兴趣。 李叔这时候回来,看到这个大家各做各事的场景,脚步顿了顿,才拿着抹布默默擦桌子,还小心避免挡住薛小莲的视线。 黎云的注意力回到了微博账号上。 他将所有消息看了一遍,看到了王怡秋发来的哀求。他知道那个黎云小朋友平安无事了,就忽视了这条消息。名字不够长也发来过消息。他们都不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已经被黑白无常解决……不,也不能说是完全解决。还有个二号,黑无常说是失踪,他们压根没有找到过。 素未谋面的二号在黎云脑海中停留了一秒钟,就被他遗忘。 他将所有私信、评论都看过后,又将怪谈异闻以往发布的内容全部认真阅读了一遍。 他不得不承认,七号这个连环杀人犯好歹是工作了。 每天一条内容,说不上精彩,但做到了这个账号过去从没做到过的职责。 他想到此,不禁瞄了一眼还在奔跑的易心,和津津有味看电影的薛小莲。 收回视线后,黎云就要烦恼自己该怎么完成今天的工作了。 他总不能比一个杀人犯做得还糟糕吧? 黎云绞尽脑汁思考。 李叔擦着桌子来到了黎云身边,看了两眼,无奈地离开。 等李叔擦完所有桌子,又将办公室的地扫了一遍,黎云还是没有头绪。 他开了一个文档,写了两句话,就写不下去了。他的脑袋也凑在屏幕前,这样也只能看到有些发糊的字体。 “呼……我去洗个澡。晚上不一定回来。”易心从跑步机上下来。 薛小莲满嘴薯片,“嗯嗯”了两声,算是回答。 黎云和李叔有些生疏地说了一声“再见”,心里都在羡慕能自由在外行动的易心。 易心摆摆手,就离开了。 李叔这时候凑到了黎云身边,“你做得怎么样?” 黎云苦恼地摇头。 “这个很难吗?”李叔敬畏地问道。 他很担心黎云做不好,他这个添头也要连带着被辞退。 “我不太会这个。要写个恐怖的故事。我想了一些,可是,都是些我以前看过的……” 黎云知道很多营销号都会抄袭别人的作品。他在这方面没有特别强的道德观和法律意识,只是考虑到这个账号现在的高关注度和公司本身的“与众不同”,他不想再引来非议。 李叔想了想,在黎云身边坐下来,“我以前听说过一个鬼故事。很早以前了。你拿来写,应该可以吧?” 他以为黎云是嫌弃自己看过的故事别人也看过,就想要贡献自己老早以前听说的故事。 黎云则是想到以李叔的年纪,他听说的鬼故事足够年代久远,要么成了现在老套的梗,要么是早就被淘汰,没有变成文字或影像作品,那就没有法律问题。他打起精神,请李叔说一说。 “嗯,就是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做梦梦到了一个女人……”李叔一边回忆,一边诉说起来。 第90章 蛇(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梦到了一个女人…… ———— 【我想说一个刚听说的故事。 【故事大致是这样: 有一个人,有一天突然做梦梦到了一个女人。他在梦中只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女人躺在床上,身体是弯着的。他看到那个背影,就心动了,靠近了过去,抱住了女人。女人的身体像是一块冰,很冷,但他抱着不觉得冷,反而美滋滋的。早晨梦醒,他冻得发抖,身上盖着的被子一点作用都没起到。他以为自己晚上冻着了,才会做那样的梦。 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样的梦。还是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只能看到背影。他还是走了过去,抱住了女人。 这样一连几天,他都梦到了相同的内容。 他新买的被子、电热毯这时候到货。他铺好床,想着今天晚上应该不会梦到相同的内容了。一连几天冻醒,他身体已经不好了。结果,晚上入睡,他还是梦到了那个女人。这次有所不同的是,他抱住了女人之后,女人居然反手也将他抱住了。女人的手好像特别长,背对着他,也能搂住他的后背。他感觉到不对,再一看,怀中的女人已经翻了个身,依偎在他怀里,还紧贴着他的身体,不断扭动。女人的身体依然是冷的。她的手脚缠上来,让他呼吸不畅。他又冷又憋闷,就快要死了,终于惊醒过来。 这时候,天还没亮。他感觉到自己身上还有个东西缠着,死死勒着他。他吓醒过来,挣扎着跑了,开灯就看到了躺在自己床上的一条蛇。蛇很粗大,比一个成年人都要长,身体有成年人大腿粗。他吓得跑了出去,喊了人来捉蛇。 等消防员和动物园的人来了他家,发现蛇已经不见了,只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张非常巨大的蛇蜕。 那个蛇蜕后来被他卖了。拿了钱,他就搬家走了。 那栋房子之后没有再出现过蛇。】 ———— TrrrrrE:【这次不是鬼故事,换成妖怪了?】 月影天光:【博主,那个长微博你看了没?有啥想说的吗?】 枇杷很甜_J:【下一个黎云会被蟒蛇勒死吗?】 广场上的张先生:【很多动物都有灵性。这条蛇就成精了,但还没有化形,只是依照动物本能寻找暖和的地方。虽然是这样,但要是那个男人没有提早发现,那条蛇精肯定会影响到他的身体,会非常危险。】 ——南城一枝喇叭花:【你是不是有什么符能驱妖啊?】 ——广场上的张先生:【回复@南城一枝喇叭花:不用符,雄黄酒就能驱走蛇精。碰到妖怪,才需要用符箓。】 草草LI雨晨:【那个男人是不是姓许,蛇是大白蟒?】 ※※※※※ 金立文和同事分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地铁上人还是不少。他等了两站路,才有了个座位。 他坐在靠边的座位,就将脑袋靠在了栏杆上,低着头,看着手机。 他看了一会儿朋友圈,和女朋友发了两条消息,又在家庭群里应付两句,帮妈妈买了姑姑推荐的一条花围巾,才放下了手机,稍微歇息。 吵杂的地铁车厢内有各式各样的声音。 金立文身边的男人就在玩游戏,游戏音效时断时续,被不远处一个看视频的女人给打败了。他附近的人都是独行的乘客,紧邻的隔壁车厢内,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他在这时听到了“咕咕”的鸟叫声。
鸟叫只响了两声,很轻。 他下意识抬了抬眼皮,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伸手进了口袋,掏出了手机。车子正好到站,面前的人顺着人流往外走。 金立文又坐了三站,才下车。 他走出地铁站,就觉得冷了。 天气转冷,开始入冬。前两天他妈妈还提醒他该多穿点了。 等到回家,金立文才发现他感到的冷是从身体里透出来的。他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闹腾,身上直冒冷汗。 “靠。”他骂了一声,捂着肚子进了卧室,在床头柜中找到了胃药。 两片药吞下肚,他就瘫在床上,动不了了。 肠胃中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金立文干呕两下,跌跌撞撞跑进了厕所。 他抱着马桶大吐,看到了自己尚未消化的食物碎渣。从颜色来分辨,是晚上吃的那些下酒菜。 金立文将肚子里东西都吐光了,冲了马桶,漱口了好几次,才慢慢舒坦。 没一会儿,金立文的肠胃中又有了一种蠕动感。 他捂着绞痛的肚子,冲进了厕所。 这次不是想吐,而是腹泻。 坐在马桶上,金立文脸色苍白。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不是他肠胃不好的缘故,是晚上吃的东西不卫生了。 他给同事发去了询问的消息,不出意外,得到了相同的回答。 几个人都是这样,那家店的食物绝对有问题。 金立文和同事商量了一下,都决定去医院看看。 只是,同事都有家人陪伴,金立文独居,这会儿只能叫了网约车,将自己送去医院。几个人去的医院还不相同,但和医生一说,医生自然会登记好情况,向相关部门反应。 大晚上的,金立文一个人孤单地在医院挂水。 白天里难有座位的输液厅,这会儿就变得冷清起来。 金立文迷迷糊糊的,好似打了个瞌睡。 他被冻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输液厅暗了一大半。 先前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已经走了,隔了两个座位,多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低垂着头,好像在睡觉,一动不动的。 金立文看了眼自己的药水,还剩下大半袋呢。他又看向护士台,没见到人。 金立文舔了舔嘴唇,起身拿着药水往外走。 他记得厕所是在左手边,那里还有个自动售货机。现在,半边走廊的灯都被关了,只能看到黑暗中莹莹亮着的逃生指示牌。 他身后,突然响起了说话声。 金立文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打瞌睡的女人身边多了个人,正在用手机看视频。 他心有疑惑,但没有多想,转头走向了黑暗的走廊。 哒、哒、哒…… 金立文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响。 “……它们藏在雨林深处,有着惊人的长度……” 金立文脚步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拿着手机的人坐在他身后一排的座位上,背对着他,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他举着的手机上正在播放的视频。 金立文头皮发麻,紧盯着那个不知道何时换了座位的人。 那个人动了动,像是要转头看过来。 金立文心中一紧,想都不想,快步奔跑,找到了男厕的门,就冲了进去。 第91章 蛇(2) 回过神的金立文还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的心情还紧张着,只是大脑已经冷静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跑。 那个两次突然出现的人是有些诡异,但也没有到吓人的程度吧。 总不能是他见鬼了…… 世界上哪里来的鬼啊? 金立文这样想了半天,心跳还是没能平缓下来。 他松开了按着门板的手,转身想要上个厕所。 上个厕所大概就好了。 或者干脆洗把脸。 金立文这样想着,一转身,看到了镜子和洗手台。那旁边是一排厕所隔间。这医院厕所还挺干净的。洗手台边上和隔间中都有挂药袋的钩子。洗手台上还有洗手液。再往旁边,就是两个自动售货机,一个卖小包纸巾,另一个卖卫生巾。整间厕所,唯独少了小便池。 金立文这样扫视一圈,才意识到自己进错了厕所。 这分明是一间女厕。 他有些尴尬,庆幸厕所内没人,急忙就要离开这里。可他握住了门把手后,又迟疑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就听到了从外头传进来的声音。 “……森蚺的猎物中还包括了鳄鱼……” 金立文嘭的一下就将门给关了。 他后背冒出冷汗来。 那个人……就在门口…… 他跟着自己…… 这念头在金立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死死按住了门板,怕对方进来。 可他忽然就生出了另一个念头。脖子僵硬地扭动,他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金立文苍白的脸。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镜子,背影和金立文先前所见有七八分相似。 金立文忘记了呼吸,恐惧地移动眼珠,想要确认自己身边是不是真有那么个人。 他听到了水声。 伴随着虫鸣鸟叫,还有轻轻的音乐,那水声出现又消失,解说不紧不慢地介绍着:“……捕猎时,它们的身体……” 金立文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看到身边那个身影似是要转过头来。 他们就要面对面了。 对方要看过来了! 金立文的一颗心就此提到了嗓子眼。 咔咔! 金立文握着的门把手上传来力道。 他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一眨眼,那个人就消失不见。 门把手还在被转动。 金立文更加用力地按住了门板。 那动静停止。 下一秒,金立文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 “护士,这边厕所的门怎么打不开……” 金立文愣住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金立文听着外头的对话,犹豫再三,还是鼓足勇气拉开了一条门缝。 “咦,开了……里面有人——啊。”那个女声戛然而止。 外头的女人惊讶地看着金立文,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金立文瞄了一眼,认出了这女人身上穿的衣服。这就是之前坐在他斜对面的女人。 他再一看,就看到了走过来的小护士。这小护士是先前帮他扎针的那一位。 两个女人看着金立文的眼神都不算友善。 任谁发现有个男人躲在女厕,还不开门,总要心生怀疑。 金立文没有在意这些。 他将门彻底拉开,走到了黑暗的走廊上,往输液厅望了一眼。 旁白解说的声音、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都消失不见了。 “你在里面做什么呢?”护士问道。 “没,走错了……”金立文摇摇头,呼了口气。 那个要上厕所的女人改变了主意,掉头就走,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看看金立文。
金立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在护士的皱眉注视中,走回到了输液厅。 他跟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便频频回头。 不多时,护士也回来了。 输液厅内似乎就剩下了他们三人。 女人坐下后,刻意避开了视线,身体还紧绷着。 金立文东张西望,半晌,和那个女人搭讪起来。 “小姐,你之前,你旁边有没有坐过人啊?”金立文不好意思地问道。 那女人斜了金立文一眼,“之前那个位子有一个。他拔针之前,我来的。” 女人指的是金立文打瞌睡前看到过的人。 “那个座位没人?”金立文颤抖着,指了一下女人另一侧的座位。 女人摇头。 “我去厕所的时候,你没看到?”金立文又问。 女人还是摇头。 金立文又开始冒冷汗了。 女人也不自在起来,“你怎么了啊?你……”她还想要说什么,但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金立文坐立难安,更是不敢打瞌睡了。 他在群中问了问其他同事的情况。没想到他们大多是配了药吃,没有吊水。唯一一个和金立文一样需要吊水的,也在半个小时前吊完,现在都已经到家了。 金立文看了眼自己药管中缓慢滴答的透明药液,将速度调快了一些。 他做完这些,就听到了动静。 那个女人拿着药水往外走,却不像是要去厕所。 “哎,你去哪儿?”金立文连忙叫住了对方。 女人不自然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 这哪像是没什么啊。 金立文立马也站了起来,想要追上那个女人。 “你干什么呢?”护士伸长了脖子张望,警惕地盯着金立文。 “她要跑。”金立文像个小学生,指了那个女人。 “我爱坐哪儿坐哪儿,你管得着吗?”女人不客气地说道。 “这不是每人规定好座位的吗?都有号码呢。”金立文想要抓住那个女人。 “我要换个座位!”女人果断道。 “妹子、妹子,你别跑……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你认识……那个人?”金立文换了口气,哀求道。他又看看那个站起身的小护士,问道:“护士啊,这地方……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什么……”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个女人都变了脸色。 “你这人搞封建迷信啊?我们医院没有那种东西。我不是第一天值夜班了,还从没遇到过那种事情。我同事也都没碰到过。你是不是故意吓人啊?”小护士中气很足,说着说着,看金立文的眼神就不对了。 本是害怕的那个女病人也改变了态度。 两人都将金立文现在没头没脑的提问和他之前藏女厕所的事情结合起来了。 金立文很冤枉,可他怎么解释,两个女人都不太相信。 小护士走来看了看金立文吊的药水,“你这药也没那种副作用啊。你是不是熬夜了,犯瞌睡了?” 金立文抓着脑袋,一时间也不敢确定起来。 他的记忆好像都变得模糊了,就像是梦醒之后,就记不清梦境中发生的事情了。他现在就记不清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什么发型、什么颜色的衣服…… “你赶紧坐好吧。你这挺快就完了。现在这速度,你难受不?”小护士将金立文按回到了座位。 “调快点吧,赶紧吊完。”金立文无奈说道。 小护士帮金立文调节了一下,还给那个坚持要换座位的女人也安排了一下,才回到了护士台。 金立文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小护士在护士台中玩手机,他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92章 蛇(3) 金立文这次没有再打瞌睡。 如小护士所说,半袋药水很快就吊完了。 金立文喊了护士来拔针,又用手机叫了网约车,才慢慢走出输液大厅。 他还看到了刚才那个女人。女人正在看手机,听到声音抬了抬头,和金立文视线相交,但没什么表示。 金立文下意识找了找,并没有找到那个奇怪的人,就更加安心了。 他在医院门口等到了网约车,车子将他送到了小区门口。 金立文出门的时候,几乎是拖着双脚,磨蹭出来的,现在精神好了很多,走路都有力气了。 他快步往居住的那栋楼走,刚能看见那栋楼的大铁门,忽的就听到了脚边绿化带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金立文当是遇见了野猫,不怎么在意。 他走了两步,就听到了一声猫叫。 那一排小灌木哗哗地晃动,在路灯的照射下都能看到一条轨迹。 金立文还隐约看到了一只黄白相间的大猫蹿上了树。 他的视线跟着那只猫移动到了树梢上。 树枝颤抖着,渐渐平静下来。金立文也找不到那只猫的踪影了。 周围变得极其安静,一点儿风都没有。 就在这时,金立文脚踝一痛。 他倒吸了口凉气,直接跳了起来,就见自己的裤管中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金立文吃惊地看着地上那一条小蛇。 小蛇落地之后,很快就游窜到了灌木丛中。 金立文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他的膝盖磕在了木头栅栏的边沿,又砸在水泥地面,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浑身发冷,却不是之前食物中毒时的那种发冷。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摆子。 躺在地上的金立文面对着那片灌木丛。 他仿佛看到了那条蛇正躲在树叶后,冲他吐出蛇信;又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人,和他一样躺在地上,不过对方是躺在灌木之中。 “……冬季到来,蛇进入了冬眠期……” 金立文隐约听到了朗读声。 自然的声音取代了城市中的种种声响。 金立文的视野彻底被黑暗吞没,连带着他的意识也沉入黑暗中。 ※※※※※ 黎云在电脑前坐了很久,不停刷新网页。李叔就陪在他身边。 两人视力都不好,都得凑近了屏幕,才看清页面上显示的内容。 黎云还给李叔讲解:“……没有新的评论了。点赞加了一个。点赞就是有人赞同,也可以说是喜欢你发的东西。也有的人随便点赞,看过的东西都赞一下……” 李叔在旁边频频点头,问道:“这个要看数量的吧?我们这几个评论,算多吗?” “肯定不算多。之前粉丝加了一波,刚发了内容,看的人还只有这些……”黎云自己也不太懂营销号的数据标准,只是凭借过往的印象来做估量。 “是不是这故事太老了啊?现在年轻人不喜欢这种故事了?”李叔失落地说道,“我孙子孙女他们都是看电影,到电影院看,在家里电影频道看的时候,说什么太小了……”他说着,还看了眼已经被薛小莲收起来的投影屏幕。 李叔这辈子都没去过几次电影院。倒是李阿姨退休前后都有跟着单位和居委会去看过热映大片,很懂大荧幕和小电视机的区别。李叔还是今天看到了那投影屏,才有了一点点体会。 这办公室里可不只有投影屏,其实还装了多媒体音响设备。 李叔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黎云大概知道一些,在心中感慨这小公司的腐败。
“看这种故事的人应该还挺多的……”黎云自己不关注这种营销号,这会儿搜索了一下,找到了两个同类型的账号,看看他们的转发和评论数量,“这个有三百多个评论呢。” “哦!他写了什么故事?”李叔虚心求学。 黎云就将那个同行的微博点开,伸长了脖子,将那则故事念了出来。 李叔听罢,还反思了一下他们两个刚才合力编出来的故事,“是不是我们写得太短了?要写这么长……这里面,提到了好多人呢。这故事从头算,发生了十几年。” “有可能。也可能这些评论是刷出来的。”黎云说道。 “刷?”李叔不明白了。 “就是花钱请人来评论。”黎云给李叔解释了一下水军的概念。 李叔又是虚心好学的模样,认真听了,“……那我们是不是也要找人刷?” 他问这问题的时候,心里有些膈应。 这种弄虚作假的手段,他很看不上眼。可这又是网上的事情,他不懂,只当现在网上都是这样,内心感叹世风日下的同时,还是征询了年轻人的意见。 “刷的话,得付钱。而且,要怎么刷,我也不懂。”黎云回答。 怪谈异闻这个账号就收到过水军小广告,看着像是骗子。黎云一是手头没钱,二是从没做过这种事情,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那还是不要了吧。”李叔口气不是很硬。 “嗯。他们也不关心这账号的数据……”黎云补充了一句。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老板和两位同事 这么一说,两人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李叔提议回宿舍休息了。 关掉电脑和日光灯,两人走出办公室,在那部破旧的电梯前等待起来。 老旧的电梯运行缓慢,也没有显示屏提示电梯现在哪一层。 黎云看着模糊的电梯门,突然开口:“您想过之后要做什么吗?” 李叔坦然道:“我就是舍不得家里人。可能等我老伴也变成这样了,我就跟她一起去那个酆都了。我还有个老兄弟在那儿呢。” 黎云点点头。 “你呢?你之前说要打听你父母的事情,是不是要请她们两个帮忙?” “我想自己先打听看看。可能要找一个一样信教的鬼问问。”黎云回答道。 “那得找外国人吧?”李叔不认识信教的人,倒是认识一些拜佛的朋友。 “不一定是外国人。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教堂。” 黎云原来生活的城市当然有教堂。他父母就有固定去的教堂,和那里的神职人员、看门大爷,甚至是一些经常去凑热闹的附近居民,都关系不错。 这陌生城市是个什么情况,黎云就不知道了。 他和李叔都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呢。被黑白无常带着飞的时候,他们从高空俯瞰,可认不出这是哪里。 “那还得找人问问……哦,手机好像能直接查。”李叔想起了李阿姨教他的定位功能。 “买了手机就方便了。还有眼镜。”黎云揉了揉眉心。 看了半天电脑,还凑那么近,他现在眼睛都不舒服了。 “我说不好也要配一副。”李叔也发愁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度数多少,得去验光,不能像黎云这样直接在网上下单买眼镜。 两人说着这些很平常、又处处透露诡异的话,等到了电梯。 第93章 夜归(1) 零时新闻:【#食物中毒致死#警方已查封涉事饭店】昨日,金先生与几名同事在聚餐后出现食物中毒症状,就医治疗后,金先生在回家途中倒地身亡。目前,警方已查封涉事饭店,有待进一步调查。 ※※※※※ 黎云一大早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他睁眼看了一会儿天花板,才注意到身边已经起床的李叔。 水声停止。 穿着白色睡衣的易心从洗手间中走出来,似乎是转头看了一眼黎云和李叔。 “早上好。”黎云坐起身,打了招呼。 他看不清易心的表情,能认出易心,还多亏她和薛小莲迥异的身高和肤色。 易心进了厨房,喝了一杯水后,又回到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她手中抱着一个篮筐。她没在意客厅里两个男人,去了阳台,鼓捣起了洗衣机。 黎云和李叔都没有换洗衣服。作为鬼,他们身上的衣服就是他们死的时候穿着的那一套。李叔还好说,睡觉时还能脱了外套。黎云身上是一套睡衣,薛小莲她们似乎也没打算帮他代买。 黎云听着阳台中传出的动静,从地上爬起来。 仍旧是李叔先去洗漱了。 黎云将两人的床铺都给整理好。 易心开了洗衣机,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她换了一身运动服出来。 走廊尽头传出了薛小莲的声音。 “帮我带个包子!肉的!再要一碗豆腐花!” 易心回了一句,脚步一顿,看看黎云,“你要吃什么早餐?这附近早餐挺多的,想吃什么基本都有。汤汤水水的也行。” 黎云略感意外,客气道:“那我也吃肉包和豆腐花好了。” 易心点头,又问还在洗漱的李叔。 李叔点了同样的东西。 易心撇撇嘴,换了运动鞋出去了。 等黎云和李叔都洗漱完,薛小莲才打着哈欠出来。她还提醒了两人一句,易心晨跑回来会直接带着早餐去办公室。两人便先去了办公室。 黎云到了办公室后,先开了电脑,看了看一晚上新增的评论、转发。这用不了他多少时间。 李叔也凑过头看了一眼。 “这样好像不太行。”李叔说道,“今天是不是应该换一种故事?” “还是写鬼故事吧。”黎云附和。 两人这么说,没什么根据。要他们编鬼故事,也不容易。 等薛小莲下楼来,易心也跑步回来了,他们还没想好今天编什么故事。 易心带回来三份一样的早餐。 黎云瞄了一眼易心手中的另一个袋子,只看到一团绿色。 易心进了那间厨房,将料理机都搬了出来,洗了蔬菜水果,开始嗡嗡地榨汁。 “她在节食。”薛小莲一边啃着肉包,一边说道,“最近在恋爱,所以比较过分。” 黎云不懂其中的因果关系,就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四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中,都没什么话题好说。 吃了早饭,薛小莲将她那张躺椅又搬了出来。她没开投影屏,而是将躺椅放到了窗边。刷的一下,她脱了外套,连外裤都脱了,穿了一身比基尼,给自己擦起了防晒霜。 黎云和李叔正准备收拾垃圾呢,顿时目瞪口呆。 “你……”黎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只看到白花花的人形,很像是那个白无常。薛小莲曲线玲珑,还很高挑,和白无常身高相当,但身形截然不同,可在黎云这近视眼的眼中,两人都是一团白,区别在于白无常那团更大一些,还微微发光。 他想到薛小莲惨白的肤色和头发、眉毛,怀疑这人与众不同的颜色就是晒坏了皮肤弄出来的。只是,晒坏皮肤的话,不应该易心那种黑色吗? 黎云正想着,闻到了一股花香。他连忙掏出过敏药吃了一片。吃的时候,他若有所思,瞄了一眼已经躺下的薛小莲。 易心一口灌了自己的营养果蔬汁,将杯子往料理台上一放,“东西你们洗干净啊。” 李叔和黎云回头,看到她也开始脱衣服。 两人还当易心也要晒太阳,但易心脱了外套之后,露出的是运动背心。 易心同样擦了防晒霜,走到健身器材前,开始锻炼。 黎云和李叔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沉默地收拾东西。 他们两个像是不合群的转学生,新入学,和班级中原有的同学还不熟络,只能互相结成同伴。两人没有弄到一同上厕所的地步,但做事都是一起做的。 黎云还帮着李叔把办公室的地给拖了一遍。 打扫卫生是愉快的,编故事是痛苦的。 等两人坐回到电脑前,对着屏幕,又开始愁眉不展了。 ※※※※※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遇见鬼了。 ———— 【怪谈你好,我想要投稿。 【是这样的,大概从上个月开始,我工作调动,上下班的路程加长了,每天晚上要十点左右才能到家。 就在上周,我加班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家,坐夜班公车到终点站,到那里的乘客只有我一个人,附近都没路人,路边的小店也都关了。马路上只有路灯,我走路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我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影在马路上、墙上。因为路灯一个个的关系,我的影子就不停地变,像是有人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当时只想着快点回家。我那天衣服也穿少了,晚上很冷,很不舒服。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碰到了红灯。路上也没车。我正准备穿马路,听到了后头有人走过来。我已经停下来了,那个脚步声肯定不是我的。我还看到了影子,跟我之前的影子一样,会移动,还因为光线的缘故,有深浅变化。那个脚步声就从我身边经过。我听得很清楚。可我没有看到人。 我回头看到,整条马路都没有人。 影子和脚步声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就那样过去了。 这事情有点儿可怕。 我就换了路,没有过马路,从另一条路回家了。 那天晚上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 一直到昨天,我又加班了,也是回去很晚了,比上周还要晚一些。那条路上多出了一个烧烤摊,是那种小摊贩,支了棚子,两个人在烧烤,还有三四个客人吧。他们在马路对面,我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所以,我昨天走那条路的时候,比较安心。到了十字路口,还能闻到烧烤的油烟味。 我在昨天又碰到了红灯,也是路上没有车辆,我准备穿红灯的时候,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我当时就紧张起来。我没回头,就直愣愣看着前面红灯,直到那个脚步声过去。还是没有看到人。】 第94章 夜归(2) 【我在那之后才回头,发现烧烤摊还在,我身后也没人。 我准备换路走的时候,就听到十字路口有一声很响的刹车声。 那声音特别响,不止我听到了,烧烤摊的人也听到了。我还听到烧烤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问是不是撞了人了什么的。 我面前的十字路口中央,原本空的,地上也没痕迹,但我再看的时候,那里多出了一道刹车印子。 特别吓人。 我还是换路走了。 今天早上再去看,那个刹车印子已经没了。 我想我是撞到鬼了。那个路口肯定有人出车祸过,人就留在了那里,每天晚上都会出现。】 ———— 小兔几:【我今天夜班,要过的路口前天才出过车祸。。。】 TrrrrrE:【今天有点儿吓人。】 命中缺钱:【医院工作的表示这种灵异现象还挺常见的。】 ——ousi:【层主在哪家医院工作的?求避雷】 广场上的张先生:【这种孤魂野鬼不可怕,他们不会害人。不过,PO主如果一直走那条路,老和对方撞上,可能会改变对方的状态。还是要多加小心。】 ※※※※※ 何晴倒霉地遇上了公车抛锚这种小概率事件,下车的地点是换乘的大站,后头开来的两班公交车她都没挤上去。 她干脆在外头吃了晚饭,再去等车。 等到她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她还从没在这个点走过这条路。 正在施工的道路上搭建了脚手架,人行道被围了一半,另一半上则有行道树、垃圾桶、变电箱、路灯杆子之类的公共设施,行道树茂密的树丛还遮住了路灯,让这条路上的光线非常不好。 何晴习惯性地下了人行道,走到了非机动车道上。 没一会儿,前方就有电瓶车驶来。 少了晚高峰同行的路人,这条路不拥挤了,却也少了安全感。 何晴又跨上了人行道的石阶,躲开了快速驶过的电瓶车。 就这样上上下下走了一段,何晴还没走出那片施工区域。 叮叮。 何晴听到声响,抬起头,也没看清那上面都有些什么,就收回了视线。 她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又有一辆电瓶车开来。 何晴左手边就是一棵行道树,虬结的根顶开了路砖,让她无处下脚,她只能继续往前走。 电瓶车驾驶员看了眼何晴,绕开了她。 擦身而过的时候,何晴和驾驶员都听到了一声重响。 两人都是一惊,电瓶车甚至歪了歪车头,车尾险些擦到何晴。 他们同时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但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何晴稍微犹豫,探头朝着之前经过的地方张望了两眼。电瓶车已经开远了。她便也放弃了寻找。 叮叮。 何晴又听到了金属敲击声。 她再次抬头,这次依稀看到了人影。 一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何晴迅速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想快点逃离这里。 嘭。 先前的重响再次出现。 何晴脚步顿住,呼吸都被惊得停止了。 她猛地回过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先前看到人影的那个位置被树冠挡住,已经看不见了。 何晴更觉不安,掉头就走,几乎是要跑起来。 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十字路口,看到了施工的铭牌。脚手架就搭建到铭牌前,没有再延伸。铭牌在夜色中微微反光,看不清那上面的刻字。 何晴记得这个工程是市政拆迁,一墙之隔的的小区已经被拆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要拆的就是沿街的商铺。前两年,她还在小区门口看到动迁的横幅。至于动工,应该是从年初开始的。要施工多久,就没有定数了。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因此受到了施工的困扰,出行不便。 也只是出行不便,。从没人说过这边施工的地方…… 何晴一个转弯,绕过了铭牌,高跟鞋落下的时候,踩到了一个烟盒。她差点儿崴脚,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这一打岔,刚才出现在何晴脑海中的那个念头已经飞走了。 何晴看了眼地上堆积起来的烟头,重新迈开步子。这次,高跟鞋落地的那一声响后,就听身后传来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何晴能听清那刮擦声正一点点靠近自己。 她头皮发麻,不敢转头看,直接撒开腿奔跑起来。 她跑得气喘吁吁,还横穿了马路,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门口。 门卫室里的保安抬头看了一眼,觉察到了不对,站起身,前倾着脖子,张口想要问什么。 何晴大脑一片空白,见状就慌张地握住了门卫室的门把手,直接将门给推开,用力到门板还撞了一下门后的墙壁。 保安连忙问道:“怎么了?” 何晴没回答,嘴巴开合几下,咬住了唇,小心翼翼转头看了一眼。 她身后也好、马路对面也罢,都有行人经过,还有人好奇地看了她几眼,没人表现出异常。 何晴的视线仔细打量过每一个路人,才眺望之前的那个路口。 她只能看到那处拐角,看不到铭牌,也看不到脚手架,更没看到人影。 “你怎么了啊?”保安又问了一句。 何晴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没事。我没事。”她呼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冲保安笑笑,笑容僵硬,身体还有些发抖。 何晴没等保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门卫室,进了小区。 回到家后,何晴抖着手,给自己的闺蜜打电话,语无伦次地说了这件事。 “你自己吓自己了吧?”闺蜜哈哈笑着,不以为然。 “我真听到声音了!”何晴委屈地说道,“那个电瓶车也听到了。” “那你明天去问问呗。真有鬼的话,说明以前有个人啊。你问问那个施工地方有没有人死掉吧。” “人家不会说的吧?” “那不一定。那些工人不会瞒着吧?要是像你说的,是有人从那上面摔下来,摔死了,新闻也会报啊。你搜搜新闻看。” 何晴马上去搜了本地新闻,结果,最近的一起施工事故报道是去年,事发地点在城市的另一端。她家附近就没有出过这类事故。 “……你看,就是你自己吓自己了吧。”闺蜜听她转述,又笑了起来,“可能是原来小区里面有野猫,弄出了声音。” 何晴心里还是有疙瘩。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何晴还是走那条路。她经过施工铭牌时,特意多看了一眼。 那块巨大的铭牌上,有一条浅浅的划痕。 第95章 夜归(3) 那痕迹,位于铭牌靠下的部位,在其中一行字上划了一道歪歪斜斜的线。 何晴回忆起了昨晚听到的金属刮擦声。 她呆愣当场,回过神的时候,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打了个冷颤。 何晴埋头走了,不敢去看那个脚手架,一直到上了公交车,到了公司,吹着冷气,她才松开了紧咬着的牙关。 晚上,何晴就约了闺蜜一起吃饭。 “……真的有一道印子!得这么长!”何晴激动地比划着。 “不会吧。是不是以前就有的?”闺蜜一脸惊讶。 何晴无法回答这问题。她以前可没观察过那块铭牌。 “那你以后别走那里了。”闺蜜给何晴建议。 “嗯,肯定不走了。”何晴用力点头。 除此之外,她们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何晴毕竟没有受到实质伤害。她听到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也无法确定。 回家时,经过商场的金店,何晴脑中灵光一现。 “不然,我买点金子吧。有种说法不是金子能辟邪吗?” “你不如直接买个玉佩,玉佩很多是佛啊、观音啊的。”闺蜜说道。 “都买吧。”何晴一咬牙,决定今天大出血。 两人进店前这么说,逛街之后,思路就渐渐转变了。 何晴和闺蜜一人买了一条金手链,手链串着各种精致的小金饰。何晴那一条,串着橄榄枝和和平鸽;闺蜜的那条则是雏菊和蜜蜂。 买玉佩的时候,何晴忍痛放弃了一块可爱的兔子雕饰玉佩,选了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她闺蜜笑嘻嘻将她看中的那只兔子抱月收入囊中。 “你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别往那里走了!”闺蜜和何晴分开,还不忘提醒了一句。 何晴自然没有走那条路。 直到那脚手架拆了,那地方新砌了一圈围墙,还挂上了社区的文明宣传板,从来没传出过流言,何晴都没再走上那条路。 不过那时候,何晴已经不害怕了,她只是习惯了另一条上班路线。 十月中旬,天气已经转凉。 何晴没有再戴玉佩,倒是那条金手链,时不时会被她戴上,搭配衣服。 她这天上班,到站下车的时候,只觉得垂着的手被拉扯了一下。她立马握住了手腕,抓住了差点儿脱落的金链子。 下了车,何晴粗粗看了一眼断裂的链子,将它塞进口袋,就赶着到公司打卡。 到了午休的时候,何晴才将链子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做什么呢?”同事经过,好奇问了一句。 “链子断了。”何晴将手链举起来给同事看。 “这个你自己拗不起来吧?”同事仔细看了看金链子的断口,“你还是拿到店里面修吧。挺好看的。猫头鹰?” 何晴叹气,“是鸽子,和平鸽啊。” “这么胖的和平鸽?哦,这个是橄榄枝。刚才看错了。”同事收回视线,将链子还给了何晴,“这边过去有几家金店,你知道吧?从小路穿,很近的。” “嗯。”何晴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她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何晴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买这链子了。她还记起来,自己在上个月的公司团建活动中,把那次经历当鬼故事讲给同事们听呢。她那会儿完全不害怕了,现在却是总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下班的时候,何晴绕路去了金店。
修理用了一些时间。重新拿到手的链子和过去没有多大区别,至少何晴没看出区别来。 何晴在附近吃了晚饭,走去公交站的时候,就见自己要乘的那路公交停在站台前。车子跳着双黄灯,前后两扇门都大开,车内没有乘客,司机也不知道去向。 何晴眼皮直跳,脚步都放慢了下来,一只手不自觉摸上了那条金链子。 她从公交车站经过,看了公交车的车牌。 这和她以前坐的公交车都不是一条线路,车牌号肯定是不同的。 车牌旁边是油漆印上去的一个车号。 何晴上下班都不坐到终点站,平日里也没关心过公交车的车号。她上次遇到事,根本没看那辆抛锚的车子是几号的,也没看后来乘坐的是几号,自然无从判断这些车是不是同一编号。 何晴收回视线,没有停下脚步,走去了路口,想要打车。 手机一掏出来,就见屏幕黑着。电源键按下去,跳出了低电量的提示。 何晴的两只眼皮都跟着跳起来。 今天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让她万分不安。 那段记忆在她脑海中重复播放着。 她有些焦急,还直冒冷汗。在路口傻站了一会儿,她想起了闺蜜的住址。 闺蜜目前正和男朋友同居中,住的是新房,高层建筑,小区里以青年居多。附近还就有个派出所。站在那套房子的阳台往外眺望,还能看到一片热闹的商区。商区的十字路口就有地铁站的站台。 何晴想想那片拆迁留下的空地,做出了决断。 她抬头张望了一番,找到了熟悉的地铁站标志。 在拥挤的地铁车厢内,何晴放松了一点。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正有些犹豫,她就感觉到手腕一松。 那条金链子掉进了何晴的袖口,卡在她的衣袖中。 何晴心中一惊,急忙将链子抽出来。 链子又断了。 这次断的位置和先前不同。 何晴又伸手进袖子,将掉落的鸽子和橄榄枝饰品捏出来。 她握紧了这些东西,心慌得厉害。 她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车厢内人们的说话声。她还转着眼珠,巡视周边的乘客。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她剧烈的心跳无法平复,捏在手中的链子好似扎进了她的手心,疼得她有些颤抖。 很快,地铁到站。 何晴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坐扶梯上去的时候,她手中的链子和吊坠都被她焐热了。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何晴熟门熟路找到了闺蜜居住的小区,直奔她住的那栋楼而去。 在楼下防盗锁上按下门牌号,何晴听着门铃音乐,心中焦急。 她突然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还有什么东西在水泥地面拖过的声响。 “谁啊?” “是我!快开门!”何晴喊道,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闺蜜在对讲机头那愣了愣,但马上就给她开了门。 何晴拉开沉重的防盗门,跑进楼内,不等防盗门自动合拢,就抓着门把手,将门用力地拽上。 隔着防盗门的栏杆,何晴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男人低着头,双手自然下垂,手指勾着一根长棍模样的工具。那工具另一头落在地上,被他拖着,在水泥地面上划出白痕。 第96章 夜归(4) 何晴瞪大了眼睛,退后两步。 天色已经暗了,但在居民楼附近有明亮的路灯。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来,身体摇摇晃晃。地上没有他的影子。只是随着他的走动,有红色的水珠从那工具上滴落,在水泥地面上砸出一点、一点的红晕。 何晴倒抽了一口气,转身跑向了电梯。 她按了几次电梯按键,却见按键上方的显示屏数字是从“18”开始下降,迟迟没有到一楼。 叮……叮…… 似有什么东西在和防盗门碰撞。 何晴身体颤抖,急得跳脚。 嘭。 一声重响就落在何晴的身后,何晴都能感觉到那东西落地带起的风。 风好似直扑何晴的后颈,钻进了她的衣领。 她吓得尖叫一声,身体里有种电流窜过的战栗感,脑中一片空白。 按照本能,她迈腿逃跑,冲进了旁边的楼梯间,抓着楼梯扶手,像读书时那样两三级台阶跨着走。 金链子和吊坠落地,在台阶上“叮叮”滚动。 何晴听到这声音,更觉得害怕了。 又一次跨步,高跟鞋的鞋跟踩到了台阶上的一个空烟盒,何晴脚一滑,双手也没能抓住扶手,后背撞上了栏杆,身体直接往下栽倒。 她的视野中天旋地转,随即,她听到了自己脖子发出的脆响,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什么温热又坚硬的东西刺入了皮肤。 何晴身体扭曲地倒在台阶上。脖子下沁出鲜血,包裹住了扎入皮肤的小鸟坠子。鲜血又顺着台阶缓缓流淌。 金色的手链倒映在何晴的双瞳中。 那倒影中,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随着何晴瞳孔扩散,那人影消失不见。 ※※※※※ 零时新闻:【#女子失足摔倒致死#事发前行为异常】昨日,家住南阳新城的刘女士报警要求调查自己朋友何女士的死亡原因。警察调取物业监控,发现何女士在楼梯上失足摔倒,导致颈骨断裂,当场死亡。在何女士出事之前,她有一连串无法解释的失常行为。据刘女士所说,何女士按响门铃后,大叫着让她开门,声音很慌张。该案件目前还在侦办过程中,有待后续消息。 ※※※※※ 黎云的眼镜今天到了。 他之前给薛小莲报了眼睛度数,眼镜的牌子和镜框的样式都是薛小莲做主选的,都没询问过他的意思。实际上,薛小莲也没选择,就是选了排在第一位的搜索结果。 拿到手的眼镜有着廉价的金丝边,黎云戴上后,人看着更加斯文了。只是他现在还穿着那身铁灰色的睡衣,行走在办公室中,这斯文就变成了一种怪异。 还好,办公室里四个人,包括黎云本人,对此都不在乎。 黎云很欣喜自己又能看清这个世界了。 正值午饭时间,于是,黎云认真打量这间自己将要常住的办公室,吃外卖都吃得心不在焉。 他扭着头,正准备观察那间厨房,就看清了易心在做的蔬果代餐。原本那一团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的绿色,现在他都能看清了:绿色的生菜、黄瓜、苦瓜,看着都水灵灵的。除了绿色外,易心还往榨汁机里扔了橙色的胡萝卜、黄色的灯笼椒、红色的番茄和紫色的茄子。 苦瓜还能理解,灯笼椒和茄子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这还没完。 易心又往榨汁机中里面撒了一把黑豆、一把赤豆、一把核桃、一把芝麻,还舀了几勺的蛋白质粉进去,将榨汁机塞得满满当当。 榨汁机一开,所有东西轰隆隆搅成一团,变成了颜色古怪的粘稠液体。 易心面不改色,也不用杯子,端起来一口闷,咕嘟咕嘟几下,就将那一大杯东西都干掉了,动作堪称豪爽。 黎云脸上没有表情变化,只是再看自己一次性餐盒中油光水滑的菜色,已经没了胃口。 他的另一个发现,就是薛小莲白色的头发和眉毛并非全白。阳光照在薛小莲身上,能看到她长发中隐隐透出的几分绿色。 这就不会让黎云惊讶了。 只不过,戴上眼镜,看清一切后,黎云是不敢随便朝薛小莲张望了。 他很有礼貌地不去看穿着比基尼的薛小莲。不管薛小莲到底是什么,她又在不在乎,黎云自己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习惯。 吃了饭,仍然是黎云和李叔做卫生。 有了眼镜的黎云无法忍受办公室里的卫生死角。 他洗榨汁机的时候,就恨不得用小刷子将榨汁机的容器刷掉一层。 即使是用简陋的抹布,他也非常认真地抠着办公桌的缝隙。 他甚至有冲动,请薛小莲帮忙买一瓶消毒液。 李叔在这方面可没有热情。 “……昨天那个故事,评论好像也不多,但我看那些评论,那些人好像比昨天热情了,都愿意讲自己的经历。这应该是好现象吧?”李叔结合自身经历,如此揣测。 他年轻的时候没有网络,但大家参与报纸上的大讨论就非常热情,写信写到手软。像是学校、工厂、家属小区那些地方,还会开辟一些专栏,接收投稿,有的还允许人自由张贴文章。 李叔脑海中没有“热度”这个概念,可对于讨论度,他有自己的见解。 黎云听着李叔说正事,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只是拿着抹布的那只手,还是机械性地小幅度摆动,擦着办公桌缝隙。 “算是不错吧。我们今天也写这种故事?”黎云征询李叔的意见。 “嗯,得贴近生活,得是每个人都有可能碰到的事情。如果能结合社会热点,就更好了。”李叔说道。 想要知道社会热点,就得看最近的新闻了。 黎云这个平时会玩玩微博的年轻人,知道的当然比李叔多。如果想要博眼球,怎么没节操怎么来,那热度就会蹭蹭往上涨。 实际上,怪谈异闻原本是有这个机会的。 他们这八个黎云的接连死亡,就上过热搜。 只是,黎云很避讳这种热度。 在他看来,怪谈异闻这个账号能不温不火地每天发点东西,他的工作就算是出色地完成了。 李叔比他要投入许多。他还是顾虑着黎云工作不保,自己也会被扫地出门。 黎云惋惜地放下抹布,和李叔搜索起了最近的新闻。 “这个。”李叔一指热搜中的一篇报道,“这个是不是能编个故事?哎呀,我年轻时候可是遇到过这种事情!那个人以为是捡到宝了,沉甸甸一大袋子呢。谁知道是捡到了一个死人啊!” 第97章 快递件(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她在快递柜里拿到了自己的骨灰盒。】 ———— 【怪谈君,讲个我昨天听说的事情吧。真假不知,就当个故事听。 是说我朋友的一个老邻居,和他父母关系很好,经常串门。这个人网上买东西,东西送到快递柜里面,快递员就走了,半夜十二点多,快递柜那个系统给她发消息,说东西到了,取件码多少多少。她那会儿还没睡,就干脆到小区门口去拿了。 那个点,小区门已经基本看不到人了,但能看到门卫室和门卫室里的保安,外面马路上也还有人。所以,她一点儿也没怕。她是中年大妈,本来胆子就比较大吧。穿着睡衣,也没带钱包钥匙,就拿了手机,走五分钟左右,从小区最里面一栋出来,到小区门口快递柜取包裹。那时候还是夏天,她穿的也比较轻薄。 我朋友跟我说,那个大妈跟他妈妈说起来,着重描述了她站在快递柜前的感受。 快递柜上面那白灯一照,她就觉得冷。输入取件码的时候,手抖,输错了两次,才正确。屏幕显示正确,但她等了得有一分钟,柜子门都没打开。 按照她以往的脾气,肯定要说几句,可能还要拍一拍柜子。(这个我朋友的妈妈说的。据说她还问了那个大妈,大妈说自己就是什么都想不到,就站在那儿干等着,还很害怕) 柜门打开的时候,都带回音的,特别响一声。 她还站着,不敢去看。又是站了一会儿,柜子不停在播那个关门提醒,她才弯腰去看。 那个柜子是右下角的那个,最角落,中等大小。她买的就是一些便宜的牙刷、牙膏,东西也不多,用不着那么大个柜子。 她什么都看不到,里面黑洞洞的。她就伸手去摸,往里面伸了很长一段距离,才摸到了一个纸箱子。纸箱子还挺大的,有点儿分量。她弄了很久才把纸箱子拉出来,抱着回去。 到家之后,她就拆包裹了。里面塞了很多防震泡沫,一粒粒小小的。一打开箱子,泡沫就喷出来,箱子里面好像有气流。她和她老公都吓到了。等泡沫不吹了,他们才敢往箱子里面看。 箱子里面放了一个盒子,木雕的,那种深红色,雕花,还抛光了,看着挺好看的。但这不是她买的东西。她老公把东西拿出来。拿出来他们才看清楚,这是一个骨灰盒。骨灰盒正面对着她,那上面镶嵌了一张黑白遗照,就是她的照片。 他们两个都是又害怕,又生气,以为人故意恶心他们。 骨灰盒里面还装了东西,不是骨灰,是一块砖头。 他们查了箱子上的快递单,收件人是她,寄件人的手机号打不通,外地的地址,网上只查到那附近是商店、小区,那个地址具体是什么就搞不清楚了。距离太远了,不可能到那边去亲自问。他们家没有亲戚在那里,也从来没人去过那里。 这事情就不知道是谁做的。 他们家一开始跟人讲这事情,都很生气,都是在骂人。这件事大概是发生在三年多前了。我朋友那会儿还和父母住一起。他那会儿就在装修新房,快结婚了。他妈妈以前在家里说这事情,还有那个大妈串门的时候讲这事情,他都听过,都是很生气,骂那个缺德的。
他结婚的时候,大妈还来喝喜酒了。就是那天大妈精神状态不好,喝醉了,和她老公还当场吵架了,被其他邻居拦下来。他度完蜜月回来,他妈妈跟他八卦,说大妈口吻变了,说快递那事情的时候,都是那种很迷信的口气,还说自己拿快递的时候感觉多可怕之类之类的。(就是我上面写到的那个) 他结婚一周年还没到吧,和他老婆回去吃饭,那个大妈正好来家里,又讲快递的事情,把他老婆都吓到了。他对那大妈就有点儿意见。那个大妈那会儿看着也不太正常,神经兮兮的。他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妈串门的时候,总是讲快递的事情,也不说其他的。 再过了一阵,他就听他妈妈说,大妈死了。是她死了有一段时间之后,他妈妈才偶然跟他说起来,他们家也不知道死因。 这件事,他印象挺深刻的,但也就到此为止。 他昨天吃饭的时候,跟我们说这个,是因为这事情有了后续。他妈妈也是刚听说,那个大妈出去旅游的时候,和她丈夫吵架,动了手,她被推倒,脑袋磕在了路边一块砖头上,死了。她老公、女儿想找车子将她带回去,人家司机都不肯拉死人。他们只好在当地给她火化了。火化了之后,带着骨灰盒上路,半道上被发现,司机将他们扔下来了。他们就找了个快递,把骨灰盒寄回家,自己搭车回来。 还听说,那个大妈在他婚礼上和她老公吵架,就是因为她老公和女儿要去旅游,自驾游,路线正好经过那个快递上的发件地址。她就不开心。后来没有自驾游,报团游,但路上他们又吵起来,擅自脱队了,反正是搞了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回去了。回去路上,就是在那个快递寄件的地址又被丢下来。另外有说法,就是小区邻居说大妈收到的那块砖头下面带着血。朝上的那一面没有,所以大妈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扔了之后,被小区里面收废品的拿去了,才发现砖头朝下的那面有血。 大妈的骨灰,他们父女一直没收到。这事情他们也不敢对外面说这事情,后来他们自己压力太大,受不了了,可能是对谁说了,就传开了。传开之后,他们也没辟谣,没生气,我朋友的妈妈和其他邻居都觉得这事情是真的。 他们小区里面都在传,那对父女其实收到快递了,就放在快递柜里面。他们拿出来的时候,有邻居看到,说是右下角那格柜子,拿出来小小一盒子,不是骨灰盒,怀疑是那个大妈之前没收到的牙刷牙膏。 嗯。我朋友讲的故事就是这样。我是觉得有点儿扯,但他说坚持说,前面都是真的,骨灰盒的事情是大妈自己到处说的,大妈的死因也是他们家里人往外说的。那对父女现在都不怎么串门了,看着是很阴郁,人不太好。】 ———— 宇宙第一Sli:【太长,不看】 广场上的张先生:【这不是闹鬼,这是时空错乱,也可以说是命运吧。】 ——鲰小鱼:【大师连着都懂,佩服佩服[doge]】 ——广场上的张先生:【不是大师,我也只是略懂[doge]】 昵称迷路了:【这故事好像在哪里看过】 TrrrrrE:【世奇风。写得一般】 第98章 快递件(2) 钱亚甯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面前那个快递员将他手中的一件快递包裹放进快递柜中。 “不好意思啊,刚才那个扫码一直扫不上。”快递员拖着脚边几个箱子,给钱亚甯让开位置。 “没事。你也是工作嘛。”钱亚甯客气了一句,上前输入自己收到的取件码。 数字输进去后,下一秒,一个柜门就打开了。 钱亚甯伸手进去拿,摸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快递袋。他正要收手,却感觉到那袋子上传来的拉力。 钱亚甯拽了两下,都没有将袋子拽出来,似乎不是他以为的袋子封口的粘胶贴在了柜子上。 钱亚甯弯下腰,探头看了一眼。他只看到柜子里面黑洞洞的,瞧不清那里面有什么。他掏出手机,开了灯光,看清柜子里面只有他那个包裹。这时候他再伸手拽,一个用力,人都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那快递员伸手扶了钱亚甯一把,“没事吧?” 他刚才就在看了,好奇钱亚甯碰到了什么事情。 钱亚甯摇头,道了声谢,看看自己手上拎着的包裹。 他没太在意,将快递柜的门关了,就准备离开。 钱亚甯能听到身后快递员扫码存放时,柜子不断发出的提示声。 “哎哎!”后头的快递员突然大叫起来。 钱亚甯回了一下头,见快递员冲着他走了几步,还伸出手招了招。 “你这柜子里面还有东西没拿掉!”快递员喊道。 他身后的快递柜开了一扇门,正是钱亚甯之前打开的那一扇。 钱亚甯一脸疑惑,但还是走了回去,“我刚看了没东西啊。” 那柜子里只有他手中拎着的这一件包裹。 “有个东西啊。”快递员主动将柜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薄薄一个文件袋,里面似乎没有塞多少东西,也的确很容易被人忽略。 钱亚甯接过和快递柜相同颜色的文件袋,只觉得茫然。 他翻动手腕,看到文件袋的另一面也是纯色,没有贴任何快递单。 “这应该不是我的东西吧。”钱亚甯说道。 他只是买了电动牙刷的替换刷头。虽然店家用一个快递袋将东西寄来,让他略感诧异,可要有其他赠品,也不该是用文件袋送来的。 “不是你的,是再之前一个的?”快递员说着,已经利索地将自己要送达的包裹塞入那个柜子,还将柜门给关上了。 “能拆开看看吗?”钱亚甯说道,瞄了眼快递柜上自带的摄像头。 这要不是牙刷卖家发给他的东西,里面再要是什么贵重物品,他擅自拆了,就有可能引起纠纷。有摄像头、有证人,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到那种糟糕境地。拆开看看有什么,如果是广告单一类的垃圾,直接扔了就好了。 快递员却是摇头,“大哥,我工作也不容易啊。这种事情我做了,就被辞退了。不然你就交给这边物业吧。” 钱亚甯无奈,只觉得手中这个文件袋变得无比麻烦。 他还是打了电话给物业,就站在快递柜边上,等着物业的人来。 要离开的快递员也被他给拉住了。 两人等物业过来,将事情一说,东西交给物业,便各自离开。 这事情耽误了钱亚甯一些时间,但也不算严重。 回家之后,钱亚甯就将那快递袋子撕开了。里面果然放着替换用的刷头,连个纸壳包装和防震泡沫都没有,也没有发货清单。 这发货也太不走心了。 钱亚甯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碰上了一家假店。 刷头的价格可不便宜,店内的美工做得还挺像回事的,评论也都是正常的好评。 钱亚甯拿着手机研究了一会儿,就看到屏幕上跳出了短信提示,又是一个快递柜的取件码。
他看看那个简陋的刷头,想着这是不是一个赠品? 钱亚甯回家后都还没脱掉外套呢,这会儿直接换鞋子下楼,又去了那个快递柜取件。 取件码是一连串的数字,八位数正中间四位,恰好是钱亚甯的生日,开头和结尾的两位,都是“44”。 钱亚甯阅读短信的时候还不觉得,输入的时候,就感觉到异样了。 最后一个“4”,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输入进去,按下了确认键。 咔哒一下,一个快递柜门弹开,那位置正好是钱亚甯先前取件的那个。 这么巧? 钱亚甯心中又生出异样感。 他之前没看那个快递员往柜子里塞的是什么。 伸手进去,钱亚甯就摸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这才对嘛。 他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到纸箱好似被什么东西拉住了,分量很轻,却是无法取出。 钱亚甯心中再生怪异感。 他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看到了自己抓住的纸箱,也看到了纸箱下方的文件袋。 钱亚甯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长时间的低头,让钱亚甯有种晕眩感。他忘了自己还抓着纸箱,空着的手扶着柜子站起来的时候,他就将纸箱抓了出来。 啪嗒一声响,有东西从纸箱中掉出来,落在钱亚甯的脚边。 钱亚甯耳中听着快递柜催促他关门的提示声,呼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脖子。 他拿起纸箱看了看,发现那上面贴着快递单,清晰而醒目地印着收件人姓名和地址。 这并非是他的快递。 钱亚甯非常错愕。 他再看地上的文件袋,更有种荒谬感。 “你拿完了吗?” 钱亚甯忽然听到有人发问,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钱亚甯让开了位置,见那人皱着眉,看着敞开的快递柜,似乎想要将那门关上,就连忙阻拦。 “那个,这个有点问题,这不是我的快递。麻烦你等一下可以吗?我叫物业的人来。”钱亚甯解释道,“这东西可能出错了。” 男人听到钱亚甯这么说,也放弃了取件。 “你收到了系统发的取件码?”男人还关心地问道,“我收到的是系统发的取件码,不是快递发的那种。” 他大概以为钱亚甯输入错了取件码,或是快递员发错了号码。 “是系统发的。”钱亚甯已经将电话拨了出去,讲清楚了事情原委,也没马上挂电话,“……徐经理,”他顿了顿,“之前那个文件袋,还在你这边吗?” “在啊。我们正准备做失物招领——咦?”徐经理惊异一声,“小崔,我放在这边的那个文件袋呢?” 钱亚甯低头看向了地上那个文件袋。 他还看到一个后脑勺和一只手。 那个男人已经将文件袋捡了起来,还顺手递给了钱亚甯。 钱亚甯没有去接。 男人只当他是两只手都在忙,就将文件袋放在了那敞开的柜子里,还露了一边在柜子外。 文件袋的材质很硬挺,这样放着,也没有下垂。 “那个袋子,在这边。我拿快递的时候,那袋子又在里面了。”钱亚甯对徐经理说道。 电话那头的徐经理愣了愣,“哦。那我现在过来吧。” “好的,麻烦你了。”钱亚甯挂了电话。 “这两个都不是你的?”那男人问道。 钱亚甯摇头。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 “这种文件袋,没看过啊。不是快递袋吧。” “嗯……”钱亚甯心不在焉附和一声,心头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影,让他无法安宁。 第99章 快递件(3) 物业的徐经理很快就就来了。 钱亚甯将自己拿错的快递件交给了徐经理,那个文件袋却是被他捏在手中。他对于要不要现在打开文件袋,有些踟蹰不定。 取件的男人将快递柜的门关上,一边输入取件码,一边时不时扭头,看着钱亚甯这边的情况。 “要不,我们现在拆开看看?”钱亚甯问道。 徐经理和那个快递员一样,都不愿做这种事情。 钱亚甯自己也有顾虑,但他更有一种冲动,想要拆开文件袋看看里面有什么。 今天这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不管是有人想要整他,还是他真的遇到了某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总要刨根问底一番,才能得到个结果。 钱亚甯如此想着,像是要排除掉心中的那份不安,将那文件袋撕开了。 文件袋质地坚硬,不过也没坚硬到需要上工具拆开的地步。 嗤啦一声,袋子被撕开后,也没东西掉出来。 钱亚甯将这硬卡纸做的袋子撑开,看到了里面的一叠照片。 照片数量不少,但不是用专门的照片用纸印刷出来的,薄薄的打印纸边缘,还有剪裁痕迹。 上面印着的照片是全彩的,一张纸上有九张拼接在一起的小照片,内容都是一个婴孩。 头一张纸还看不出来,往后翻了两张,就能看出拍摄这照片的时间跨度非常大。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婴孩在照片中逐渐长大,从一个只有胎毛、皱巴巴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这是您亲戚?”徐经理好奇问道。 “不是。”钱亚甯摇头,每翻过一张,都会看一眼纸张背面。 照片和纸张背面都没有字迹。 那个看热闹的男人慢吞吞取了快递,见到这些照片后,似乎就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了。他也没打招呼,只是绕过了徐经理和钱亚甯,往小区里走去。 钱亚甯这时候已经翻到了最后两张,照片中的婴儿也变成了十几岁模样的少女。他手指一搓动,最后一张照片就显露出来。 那上面不是九宫格,而是一张完整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仍然是那个少女,只是小女孩眼瞳发白,带着浑浊的灰色斑点,脸上血管、青筋密布。她发际线靠后,头发也变成了白色,像是有一只手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她所有头发,几乎要拉扯掉她的头皮。女孩露出的嘴巴中,两排牙掉落了大半,还有鲜血溢出,染红了她整个下巴。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恐怖的照片,乍然看到,肯定会吓人一跳。 大脑的反应却比身体更慢。 那整张纸的内容都映入钱亚甯和徐经理的眼帘,他们两个才同时发出一声惊叫。 徐经理手中抱着的快递盒子差点儿被他挤压变形。 至于钱亚甯,手一松,那些纸就纷纷落地。 “咯咯咯……”一个女孩的笑声在两人周围响起来。 两人打了个激灵,互相对视着。 “你,听到了?”钱亚甯惊恐地问道。 徐经理脸色惨白,没做回答。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恐惧的神情。 徐经理转着头,身体也跟着转了一圈,扫视周围。 周围没有人。 徐经理的视线落在钱亚甯身上,“钱、钱先生,这个,玩笑开大了吧?我们物业也没得罪过您吧?我们一直尽心尽力为各位业主服务的啊。您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有投诉箱。我们上级管理部门……”
钱亚甯猛地摇头,“这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认识……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年纪的女孩啊。我家都没这么大年纪的亲戚……” 他下意识垂眼看了看地上的纸。 最后那一张打印纸正面朝上,只被其他纸张遮住了半个角。 钱亚甯觉得这事情太诡异了。 徐经理却是另有想法。 “总之,钱先生您以后有什么,可以直接打我电话来说。这个快递我给人送过去了。”徐经理僵硬地说道,看了眼包裹上的门牌号,快步就走了。 他从钱亚甯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将地上的那些纸都带着飞了飞,翻了个面,遮住了那张恐怖的照片。 钱亚甯张口想解释,却是叫不住已经走远了的徐经理。 他迈出去的脚踩到了地上的打印纸,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亚甯也不敢多看,郁闷地回家了。 徐经理那番抱怨的话,倒是钱亚甯冷静了不少。 他的思路又开始往正常的方向思考。 徐经理怀疑他,他还想怀疑徐经理呢。 不是徐经理,就是物业的其他人。或许是快递员。也有可能是外卖小哥。 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独居的年轻人,钱亚甯和自己邻居打交道不多,和这些快递、外卖、物业打交道不少。 对了!还有他请的阿姨! 阿姨每月来一次,她过了退休的年纪,每次来他家收拾,都勤恳又和善,可也说不准,人家心里对他有什么意见呢? 钱亚甯思来想去,也就是往这几个方面想。 毕竟对方知道他的住址,能用这边小区的快递柜,还能从物业办公室里拿东西,那只可能是这几方面的人了。 小区邻居也不是不可能。 钱亚甯思来想去,只是心中郁闷,还有点儿心理阴影,过了一会儿,又生出几分怒气来,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在网上评价了自己收到的牙刷刷头,这天晚上刷牙睡觉,入睡很快,睡得安稳。 等到钱亚甯再注意到快递柜,就是下周的周末了。 快递柜上被人贴了一张公告,落款是物业,内容则是警告那个乱用快递柜恶作剧的人收敛一些,他再要做出相同举动,物业就会请快递公司查监控,报警抓人了。 钱亚甯看到这公告,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有人整他,而是小区里有贱人闹事。 他心中一派轻松,只是往后收快递的时候,养成了多看一眼的习惯。 这个习惯,钱亚甯保留了两年。 两年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还和对方同居了。 魏晨瑛并不知道小区中发生的这件事,她也没发现自己男朋友的这个小习惯。 当钱亚甯弯腰察看快递柜,从中拿出一个小盒子,又摸出一个文件袋的时候,魏晨瑛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看钱亚甯皱着眉头,将快递盒子交给自己,准备当场拆开文件袋,还疑惑问道:“回家再拆吧。你现在要验货啊?” “不是。这个应该是人恶作剧。我们小区以前有人就是故意恶作剧。”钱亚甯说着,还看看魏晨瑛手中的快递盒,“这是你买的东西吗?” 魏晨瑛前两天用他的账号买了些零食,他才有此一问。 魏晨瑛低头看了看,“是啊。” 嗤啦一声,钱亚甯撕开了文件袋,也没仔细看,就抽出了里面的纸张。 第100章 快递件(4) “你说恶作剧是什——”魏晨瑛看到了钱亚甯手中捏着的打印照片,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彩色照片上是一个少女,一看就是十几岁的年纪,正当花季,不仅是青春洋溢,还甜美可爱,笑的时候露出一个酒窝和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钱亚甯“咦”了一声,奇怪怎么这次没有恐怖照片了,还伸手进文件袋中寻找,却没有找到其他照片。 他抽出纸张和翻找文件袋的动作是紧接着的。 魏晨瑛那句话都没来得及讲完,就看到他手腕翻转,将文件袋拿到了眼前。 文件袋这样一拿起来,就露出了它原本挡住魏晨瑛视线的部分。 魏晨瑛看到一个女孩蹲在那里,穿着打扮和照片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女孩抬起头,对着魏晨瑛露出大大的笑脸。她原本抱膝蹲着,这一抬头,双臂伸展开,人也跳了起来,直扑魏晨瑛的面门。 魏晨瑛的脸和女孩惨白的脸贴在了一起,能看到女孩泛白的瞳孔中,自己灰扑扑的面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魏晨瑛看到自己的脸也变得惨白,青筋、血管浮现出来。她的瞳孔被诡异的灰白色覆盖,失去了亮光。 钱亚甯听到一声闷响,才受惊地转过头。 魏晨瑛已经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身体抽搐。 “瑛瑛!”钱亚甯扔掉了手中的东西,立刻蹲下身,抱住了魏晨瑛的身体。 他的焦急呼喊,吸引来了小区中的居民和门口的保安。被人提醒,钱亚甯才回过神,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心慌意乱,满脑子想着魏晨瑛的身体健康。魏晨瑛从没和他说过她有羊癫疯一类的毛病,平时也从没有需要长期服药的慢性病。同居了一段时间,他都没看到魏晨瑛生活中有储备什么药物。电话那头的接线员询问这些信息,钱亚甯都无从回答,于是变得愈发担忧。 钱亚甯没有听到身边女孩颤抖的呼吸声,那些围拢过来的人也没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 地上那张打印出来的照片孤零零地躺着,偶然被人瞄两眼,也没人拾起来。 “我……我……怎么会……” 那个和照片中少女一模一样的身影就站在钱亚甯的身后,惊恐地看着地上的魏晨瑛。 “你,姐姐,小姐姐……喂!你别吓我啊!”少女跪在地上,膝行到了魏晨瑛身边,哆嗦着推了推魏晨瑛的身体。她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抓住,她不由吓得一声尖叫。 抬起头,少女看到另一个魏晨瑛飘在半空,脸色惨白,遍布青筋和血管,用一双灰白色的眼睛怨恨地瞪着自己。 “啊——”少女再次尖叫,猛地甩手,挣脱开魏晨瑛的手,转身便跑。 没几步,她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晨瑛的鬼魂被一股黑气包围,转瞬就在空气中散开,彻底消失了。 ※※※※※ 零时新闻:【#医生提醒#冬季需多注意身体健康】家住粤市的小魏年轻、健康,平时从未有过身体不适,连感冒都几乎没有得过。但就在昨天,小魏突然倒地,被送医后接受抢救,至今没有苏醒。医生表示,年轻人体质好,抵抗力强,很可能忽略身体中出现的某些早期病灶,病发时就直接危及生命。最近天气转冷,不仅是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年轻人也要多注意身体,养成定期体检的好习惯,随时留心身体的每一分变化。
※※※※※ 黎云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拖地了。 他请薛小莲代买了消毒液,昨天傍晚收到货,很是期待了一夜。今天吃了早饭,他就干劲十足地洗了抹布、拖把,开始给办公室的角角落落进行消毒。 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让黎云觉得安心,但薛小莲直皱鼻子,易心也是大呼受不了,将办公室的窗户给全部打开了,还将空调开到了最大。 黎云望了望空调通风口,继续拖地的时候,脑海中就在想着这种中央空调该怎么清洗。 “你要敢把我的器材上弄得都是这味道,我就咬死你。”易心恶狠狠地对黎云下了警告。 黎云很遗憾地看看那些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的器材,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他现在很确定,这两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并不是坏人,至少不会随便杀人,不会杀了自己。 愉快地拖了办公室的地板后,稍一犹豫,黎云换了水桶中的水,开始拖外面的走廊。 李叔没有跟着黎云打扫卫生。他在电脑前坐下,有些迟钝地点开这一晚上收到的消息通知,将内容逐一观看。 他昨天也请薛小莲帮忙买了东西,买的是笔记本和笔。 偌大的办公室,健身器材和厨房料理机倒是种类齐全,这类办公用品反而是一件都没有。 李叔手中这崭新的本子和笔都有着最朴素的外表,相对的,也有着最便宜的价格。李叔用起来,有些不顺手,心中总在怀念自己积攒下来的工作簿和老水笔、老钢笔,当然,还有他女儿女婿给外孙买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文具。 即使有些不习惯,李叔还是认认真真地在本子封面写了标题——《工作总结》,并在第一页上写了日期。 他还不会用键盘打字,就用这种方式做记录,写下网友的反馈,反思他和黎云一起编的故事,记录下他的思考和心得。 他还准备将以前的微博内容都分析一番,再去分析分析黎云昨天跟他随口介绍的一些“同行”,认真学习研究一下这个微博到底该怎么经营。 至于打扫的工作,他在昨天就和黎云做了一些交接。 黎云不觉得经营这微博有多重要,只不过是因为李叔一本正经,特别严肃,他才放手让李叔去做。至于他,在过敏症短暂治愈,又复发后,就迫切想要将办公室和宿舍都彻底清理一遍。 李叔工工整整写了一段分析后,抬头在电脑页面上寻找了一会儿,小心地将鼠标移动到“下一页”按键的正中,用力点了下去。 页面一跳转,就有了新的消息提示。 李叔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又给自己总结了一条工作心得,才看到那鲜红的标记。 他依旧是郑重地握住鼠标,缓缓移动手腕,停止手腕的动作之后,竖起手指,点下左键。 消息被打开,李叔眯眼阅读,不一会儿,就怔愣地眨眨眼睛,转头张望起来。 第101章 地址(1) 李叔发现黎云不见踪影,再看看闭目晒太阳的薛小莲和一呼一吸做着举重的易心,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起身走到了外头走廊。 他走路的时候,态度自然,全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薛小莲好像在打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易心瞥了一眼,锻炼的动作都没停顿。 黎云这时候正好从厕所出来。 李叔不等黎云询问,快走了几步,抓住黎云,回头看看没人跟来,又拉着黎云继续往前走,进了男厕所。 “怎么了啊,李叔?”黎云疑惑问道。 “刚收到一封信啊。”李叔小声道,“有人说,他找到我们了!” 黎云一头问号,“信?什么?谁?呃……找到我们?” 李叔担忧地点头,“是啊,他说他找到我们了,查了什么什么,找到我们了,还要带警察上门来了啊!” 黎云这才觉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脑海中下意识就想起了他和李叔那一晚上擦拭掉的血肉碎片。只不过,这回不是黑白无常动手,而是薛小莲和易心动手了。 不对、不对。 黑白无常是缉拿犯人,薛小莲和易心要是动手杀了警察,那就是犯罪啊。 不对,那个犯人是一号的灵魂,但用着七号的身体,七号应该是有身份证的“正常人”吧?说起来,他死了几天了,都没人发现、没人报警吗? 黎云脑海中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后者推翻前者,又被新的念头推翻。 这样的思绪都是在瞬间就掠过。 黎云冷静了下来,“没事的,李叔。你忘了,我们进来的时候走后门,坐那部电梯上来。办公室和宿舍都是老板弄出来的空间,清洁工和保安也顶多是到正门那边的楼梯间、垃圾房,不会到这里的。”黎云轻松道:“你打的那个报警电话,不是到现在也没人找来吗?” 通缉犯都能隐姓埋名二十年呢,他们身边的两个同事和那个素未谋面的老板都不是普通人,还藏不了十几二十年?更何况…… 黎云沉默了一会儿,见李叔还担忧地盯着自己,直白地说道:“我们现在都不是人了啊。” 李叔恍惚了一下。 他们的确都不是人了,是鬼。真被警察找到了,还能被逮捕不成?警察都不一定能看到他们。 他们生前没有杀人放火,死后也没小偷小摸,顶多是目击了一场黑白无常击毙犯人的过程,无论阳间、阴界,都不可能算他们有罪吧? 李叔失落地叹了口气,“小黎啊,你是无所谓,大不了一走了之。我还没和我老伴说一声……这要去了酆都,托梦都不一定能托到。我那老兄弟给我托梦,我就只看到了他的人,没听到他说的话。不然……” 黎云顿时自责起来,“那我们现在回去,我在电脑上给你下个手机的软件,给你老伴打个电话吧。” 黎云不确定能不能这么做,他以前没用过类似的东西,但试一试总无妨。 “这要不行,网上买个到付的东西,让卖家写个备注,你老伴看到了,就可以联系到我们。”黎云又出主意。 李叔对网络一知半解,手机上也只会用微信,QQ都没听说过,这会儿就眼前一亮,可又马上黯然下来,“用公家的东西做这个,怎么行?我们都还没见过老板呢。” 黎云都要觉得羞愧了。 “唉,算了,先回去吧。希望他们等老板回来了再来。”李叔背着手,愁眉苦脸地往办公室走。 黎云也跟着回去了。 等回到办公室,黎云看着发来私信的用户名称,很是惊讶,“名字不够长?” “你认识?”李叔问道。 “这不就是发现我们事情的那个人吗?她认识那个死掉三号,你老兄弟见到的也是三号。”黎云说道。
李叔记不太清了,“哦。那他真厉害,都找到我们了。” 话脱口而出,李叔马上闭嘴,小心翼翼看了眼薛小莲和易心。 黎云将名字不够长发来的私信看了一遍,想说话的时候,才注意到李叔的举动。 “呃,怎么?”黎云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叔给黎云使眼色,黎云也没懂。李叔只能在心中叹气,这小伙子还是年轻,不懂事啊。 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拿给黎云看—— “别让她们知道我们惹了麻烦。” 想了想,他又添了一段话—— “这些事情都和我们有关系。其他人都死了,没死的她们也管不着,我们就在这儿做事呢,还连老板都没见过,应该谨慎一点。” 李叔很有老前辈的风范,指点着黎云。 黎云并不赞同。 要换一个公司,李叔的谨言慎行并没有错。一个没正式入职的员工,先给公司带来了麻烦,就算以后能留下,同事和老板总会对他有些看法。 但现在他们可不是在普通的公司啊。 黎云冲着李叔摇头,按住了李叔的肩膀,起身就看向了薛小莲和易心。 “薛姐、易姐,这有个事情,你们能来看一下吗?” 之前自我介绍过后,黎云就称呼两人为“姐”了。照他估计,两人指不定比他大个几百岁,叫一声“姐”都是他占便宜了。 反倒是李叔,和她们称呼起来有些尴尬。 易心仿佛是进入了无我境界,特别投入,一点儿反应都没给黎云,还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锻炼。 薛小莲睁开眼,慢吞吞地坐起来,“什么情况?” 李叔焦急地看着黎云,但黎云都已经开口了,他只能内心叹气,垂头丧气地跟着起身。 “之前不是有个人发现了我们的事情吗?她查到我们的地址了。”黎云说道。 薛小莲从躺椅上站起来,先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 她曼妙的曲线被阳光勾勒出来,似是能看到皮肤让笼罩的一层光晕。 黎云忙垂下眼,耳根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红。 薛小莲也没披一件衣服,直接就走向了黎云他们。 “查到我们?不可能吧?他找了什么人查我们?”薛小莲边走边说道。 “她查的是怪谈异闻的IP。我们这边用的网络是和楼里其他办公室一样的宽带?”黎云让开了位置,给薛小莲展示屏幕上那封私信。 薛小莲曾说过,他们这儿的座机不会被查到,网络是不是也这样,就没提了。 那个名字不够长说得信誓旦旦,让黎云也有几分担心。 名字不够长说自己查IP查出了结果,谁又能保证她说的是真话? 黑无常不就很了解这里吗?那个七号还是通过正规途径应聘进这里的,酆都鬼城的老鬼也似乎都知道这里。 名字不够长要有机会找到个高人,能查到这儿也不是不可能。 黎云对自己的安全很有信心,那也是建立在对自己这两个同事的信心之上,但他并不想再打扫一次人体的血肉碎片了。 “能让她别找上门吗?像是鬼打墙那种……呃,我和李叔好像还做不到这个。”黎云提了个主意,又赧然地自我否定掉了。 “查的是IP那就找不到我们这里。要是用其他方法找到我们这儿,也没关系。”薛小莲笑了笑,“放心,到时候你们要做的还是打扫打扫卫生而已。” 黎云和李叔的脸同时绿了。 第102章 地址(2) 张鑫茜得到结果的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了周平。她打电话的时候,手脚都有些发软。电话那头传来了周平的声音,她嘴巴张合好几次,才蹦出了第一句话:“墨县!” 周平看了看来电显示,“张鑫茜?你说什么?” 张鑫茜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心情,“我说,墨县,在墨县。那个IP,查出来是在墨县!范围比较大,到了那里可能还要挨家挨户地查……” 张鑫茜声音激动,能听出她的心都快要飞到墨县去了。 周平还很冷静。他有些无奈地问道:“找到之后呢?” 张鑫茜愣了愣。 “他们,不是人的啊!”周平努力维持自己的冷静,只是忍不住还是泄露了几分恐惧,“你还不清楚吗?他们用那种方法杀人。我表哥肯定是变成鬼了!那个账号背后也不一定是人啊!你去了之后,要怎么办?你还能报警抓他们吗?警察也没办法的吧。” 张鑫茜支吾起来,“警察说不定有办法。国家说不定有个什么组织呢?” “你是YY小说看多了吗?”周平没好气地说道,“你还不如期盼到时候有个大仙从天而降,把你救了,还爱上你了呢!” 张鑫茜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我们应该先去找个人……去寺庙吗?还是道观?” 周平捂住了额头,“这事情不能就到此为止吗?我表哥一家都死了。警察好不容易放了我们,不盯着审问了……我爸妈他们最近为了我跑了很多关系了,我不想在让他们担心了。等我表哥这里丧事都办好,我和我家里人就会回去了。” “你不管了吗?”张鑫茜轻声问道。 “我没有办法管了。我劝你也别管了。那个死的只是你的相亲对象。他也没来找你不是?他可能没有变成鬼。没有发生我表哥家这样的事情,你已经很走运了。别再作死了。”周平说道。 “可是,你不怕吗?”张鑫茜委屈道,“我怕得要死。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事情……” “你不是说,那个小孩活下来了吗?给你发消息的人怎么说的?”周平问道。 张鑫茜想起了那个给自己发来私信的姑娘。她侄子的寻人启事在网上广为流传,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小孩已经找回来了,还是在家里被找到的。 张鑫茜一直关注着这件事,自然第一时间看到了新闻。 “我给她发过消息,她还没回复。”张鑫茜对着手机说道。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找那个人问问。先确定一下不是他们自导自演的闹剧。”周平也有看到这个新闻,“如果孩子真的失踪了……他突然又出现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就是我表哥……” 周平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也就是他的猜测。 表哥的黑白遗照当着他的面凭空消失了。而当时,张鑫茜搜集的那些资料散落一地。两相结合,他得出一个简单的推论。 但这种推论也就是无凭无据的猜测罢了,还是建立在“这个世界并不科学”这一基础上的猜测。 周平内心有些抵触这种想法。 可他也不能否认,他隐隐是相信的。不然他也不会跟着张鑫茜做那么多事情,更不会在做了这些事情后,才同意让他父母帮忙办理表哥一家的丧事。 他觉得表哥家的这事情该是彻底结束了。 不管有没有鬼,都和他没关系了。 “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有工作的吧?过段时间,还会再相亲的吧?”周平说道。 张鑫茜苦笑着。 她家里的确是提过给她另外介绍对象。 “这种事情其实跟杀人、抢劫也差不多了。真碰上了,也没办法。想要防范,你也得看运气。碰到那种报复社会的人,你怎么小心都没用啊。”周平又劝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张鑫茜握着手机,心里纠结得很。 她同事喊了她一声,她才走了过去。 等她和同事交接完一件工作,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她又开始心神不宁。 她想了很久,还是心脏乱跳着,开了地图搜索。 她将黑客给她查到的地址范围输入搜索框,在地图上翻找起来,还开了实景地图,想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那地址显示是个村庄,看建筑物的样式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农田,这地方应该并不富裕。 张鑫茜又查了查墨县这地方。 百科上的一个又一个的数据让她难以对这地方形成确切的认识,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之前的直观印象应该没有错。这地方不是山沟沟里的贫困县,却也说不上富裕。 很普通的小县城,农业为主,经济不发达…… 张鑫茜又移动着鼠标,察看实景地图中的内容。 她的手忽然顿住。 单调的农田和土房画面之外,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 树干看起来一人都合抱不住,画面中都没有拍到这棵树的全貌,半张图片都是它巨大的树冠。 虽然画面像素不高,也不是专业摄影师拍出来的震撼景色,但光看看这张图,就能想象出这棵树有多么惊人。 张鑫茜心中一动,在网上搜索起来。 墨县的信息中没有和这棵树有关的任何内容。 她用图片来搜索,倒是确认了这棵树的品种。 “梧桐……”张鑫茜念叨着,敲击键盘,又搜索起了国内有名的梧桐树,只找到了一棵千年古树。 她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有所发现,再一查,发现这古树也不过是和那棵树有些相似罢了,地理位置南辕北辙,两棵树的知名程度和作为植物的意义也相距甚远。 墨县那一棵树,就是无名的梧桐树,网上都找不到丁点儿资料。 它也不一定有实景地图上拍出来的那么大。 甚至有可能不是梧桐树。 张鑫茜有些失望。 她再查实景地图,就没有新的发现了。 或许那个账号背后的人就是住在那个县城的某间小房子中,低调地……杀着人…… 张鑫茜咬住了嘴唇,心有不甘。 她的手机响起来,是她托人找的那位黑客发来了新的信息—— “查到他IP变动。新的地址是这个范围。” 张鑫茜精神一振,连忙再去搜索。 不多时,她看着是实景地图中另一颗梧桐树发起呆来。 “小张,你做完了吗?” 背后传来的质问让张鑫茜打了个激灵。 她连忙关了网页,低头工作。 听着脚步声远去,张鑫茜才呼了口气。 她没去管同事的窃窃私语。她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议论她被警察带去询问的事情。这还是他们不知道详情的缘故。要是知道了她就是网上那个名字不够长,看她的眼光大概会更加异样。 张鑫茜不由又开始走神。 她掏出手机看了看,一咬牙,还是点开微博,给怪谈异闻发去了私信。 好歹该让他知道,有人发现他做什么了。 他估计也怕事情闹大。否则,怎么会放了那个叫黎云的小朋友呢? 张鑫茜紧张不安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怪谈异闻的回复,心中空落落的。 “小张!” 张鑫茜身体紧绷起来,连忙收起手机,“对不起,我这就做了,马上做好!” 第103章 寄生(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亲戚家找回了走失的孩子…… ———— 【最近在看恐怖片,突然就想到了我自己身边发生的一件事情,越想越诡异,想要发出来给大家看看。麻烦怪谈兄了。 事情起因是我亲戚家的小孩走丢了。 那个亲戚是我妈妈的姨奶奶的一个女儿,和我们家血缘不近,我妈妈和那个姨奶奶也隔了很多层,但两家住得近,他们家托了我家的关系给那个阿姨找了工作,她老公也是我妈妈帮忙介绍的,所以我们两家走动很多。她小孩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还认了我妈妈当干妈,摆酒水的时候都跟亲戚说这是孩子干妈,我妈也挺喜欢他们的。 就这个小孩,在四岁的时候,走丢了。他奶奶带他的,出去买菜的时候,抱着去了,回来就说人丢了。她稍微一松手,去挑个菜的时间,人就没了。 当时,还没现在这种满城都是摄像头的程度。找人只能挨家挨户找,拿着照片到处问,在电线杆子上贴照片,有点关系的可以在报纸上刊登一个豆腐块。他们家就是这样找,我们家也帮忙了。这事情我印象特别深刻,不仅是我们两家,还动员了好多亲戚、邻居、同事帮忙。 我那会儿还小,正好比他大六岁,在上小学。我爸妈他们就特别紧张我。学校里都在说我们这儿有个人贩子到处拐小孩。放学了,老师都不敢让我们自己走了,要家长一个一个来领人。 就这样找了得有一阵吧,那些帮忙的肯定是先走了,就他们家自己还在找人,我爸妈也就是偶尔帮帮忙。 他们家其实也差不多放弃了。 我记得特别清楚的是,人走丢是在开学不久,人找回来,就正好是在学期末,我们期末考的时候。 我放学回家,楼里面好多人在讲话,在哭、在笑,闹哄哄的。我爷爷接我回家的。没进门,就听到奶奶他们的声音。很多人在讲话,乱七八糟的,我都没听清楚。是看到那个阿姨抱着那个弟弟,我才反应过来小孩找回来了。 因为孩子找回来了,大家都开心,就热闹了好几天。 这个我也记得特别清楚。我那次期末考语文没及格,跟家里说了,都没有挨打。 他们家因为丢过孩子,就特别宝贝那个小孩,都不带人出去了,关在家里面。以前寒暑假,我妈还让我带着小孩玩,这次就没了。 他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我妈拉着我去看,他就不哭不笑,坐在阿姨怀里面盯着人看,怪瘆人的。 怎么找回来的,他们家也没说。好像就是这样到处找,正好碰到了。 到假期结束,要开学的时候吧,我才听我爸妈说那个阿姨家里有些魔怔,太宝贝孩子了,把孩子都关起来了。家里有个孩子,原来是爷爷奶奶看着吧,不知道怎么的,爷爷奶奶都回老家了。阿姨和她老公白天都要工作,先是请假,后来阿姨就辞职了,但人闷在家里面,都不出来,每天买菜的都是她老公。我妈妈去敲门,他们都不理睬。 小区里面有流言,说拐卖孩子的可能就是孩子奶奶。可能孩子奶奶将孩子给卖了。还有说是我们家做的,所以他们不理我们家了。这种胡说八道的话,很多老头老太还相信了,把我爸妈都要气死了。
等我升初中,阿姨那家就搬走了。没有跟我妈妈打招呼。我妈妈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电话号码后来变成了空号。 我妈妈和她姨奶奶那些亲戚一直有联系。后来听他们说,那个阿姨搬家的事情都没和她亲妈说。他们也找不到那个阿姨了。 姨奶奶挺伤心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我妈说她原来是特别开朗一个老太太,女儿这样走了之后,就不怎么跟人走动了,有客人来,也不怎么搭理。她没多久,生病死了。 我妈妈去探望过她。我没去。我妈回来跟我爸说的时候,我给听到了。那个姨奶奶一直对我妈说,那个找回来的孩子,邪性,看人的眼神不对。我第一次听到这词,记得挺清楚的。 最近正好在看恐怖片,就想到了这事情。那个阿姨一直没有找回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和她联系上,一家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 羊圈里的佩奇:【po主想说什么?小孩中邪了,还绑架了爹妈?】 TrrrrrE:【家里人应该早点干预,请个心理医生给小孩看看,也给大人看看[失望]】 明明很爱你0.0:【人贩子该死】 广场上的张先生:【孩子走丢和找回的过程含糊不清,可能是PO主年纪小,不记得了,也可能就是“邪性”。普通人无法判断,首先肯定应该报警,找心理医生,如果情况还没有转变,可以试试最简单的念经。佛经、道经都可以。再有问题,就要请专业人士来处理了。】 ——笔芯是黑的:【你到底信佛还是信道的?】 ※※※※※ 熊紫星在单位里接到了丈夫潘震的电话。 “找到了?”她的声音有些飘,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重复潘震刚才那句。 “找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早上找到的!没伤着,也没生病!要验个血……”潘震有些语无伦次。 “验血?为什么要验血?不是没伤着吗?我现在就回家!”熊紫星连忙说道。 “不是,你别急,人不在家里,还在警察局,在福利院吧。警察让我们验血,验DNA,要确定孩子是我们家的。”潘震连忙说道。 “我们家孩子我们还能认不出来吗?你到底见没见到孩子?”熊紫星焦急起来。 “见到了。但不止一个孩子呢。好几个。他们一起解救出来的。所以要验DNA呢。人家工作程序。你快点来警察局吧,是市警察局,和平路上面的,你别走错乐。我们就在本地,DNA结果出来,就能带宝宝回家了。其他孩子还得等父母从外地过来……”潘震唠叨地说道。 “嗯,我这就过来,这就过来!” 熊紫星挂了电话,没有跟领导请假,直接就往外跑,被一个同事拉住了。 “熊姐,你这去哪儿啊?” “我去警察局!我家宝宝找到了!”熊紫星大声地说道,眼眶中不禁积蓄起了泪水。 同事一愣,“那你快去吧!我帮你跟领导说。” 熊紫星用力点头,风一般跑了出去。 第104章 寄生(2) 熊紫星赶到警察局,在警察局门口就看到了自己的丈夫潘震。 两人见面也没拥抱,只是一把抓住了彼此的手,慌忙就进了警察局。 潘震拉着熊紫星找负责这案件的警察,登记好了身份,抽了血,做完了一切要做的程序工作。 看到被解救儿童的照片时,熊紫星那颗心就没法安定下来。她抚摸着照片中那个小婴儿,眼泪模糊了视线。 “是我们儿子,是我们儿子。”熊紫星喃喃道。 “我们也相信你们没认错,但该办理的手续还是要办的。我们得对你们负责,对小孩负责,你说是吧?”办案警察客客气气地说道,还给熊紫星递了纸巾。 熊紫星擦着眼泪,连连点头,“我知道,我懂得。我现在能不能见见孩子?就看一眼……” “不是不让你们见面。那么多孩子,都不在警察局啊。我们这边也不能安置他们。你放心,我刚才也和你老公说了,他们在……”警察话未说完,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熊紫星一下子抬起头,紧张地看向了警察。 警察接了电话,指了指旁边一个同事,让他来给熊紫星解释,他自己对着电话说道:“哎,对,刚才是我们打的电话,真的找到孩子了。我们现在就想请孩子父母到我们这边来一下,做个亲子鉴定,确定好孩子身份……” 熊紫星和潘震跟着另一个警察,换了座位。她听着那位警察对电话说的一番话,心里终于是平静下来。她并非彻底平静,只是多了一份心安感。 孩子肯定是找回来了。 只需要等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他们就能带孩子回家了。 这一等待,并没有花去太长时间,但对于熊紫星和潘震来说,这沉默的等待让他们煎熬。 他们始终握着对方的手。 等到警察通知他们报告出来,两个人才松开了发麻的手指。 但没多久,他们又握住了彼此的手,坐在警车中,等着警察带他们去政府收容所。他们的孩子就在那里。他们下车的时候,几乎是相互搀扶着前进。 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将孩子递到了他们手中。 熊紫星和潘震的眼泪一起滴落,砸在孩子的脸蛋和身体上。 孩子眨巴眼睛到处看了看,手脚舞动了两下。熊紫星赶紧轻拍孩子,安抚着他,没两下,孩子就平静下来,只是睁着眼睛,注视着自己的父母。 见到这一幕,两个人又是扑簌簌地掉眼泪。 “孩子可要看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再来找我们。”带他们来的警察笑着说道,“这案子还在侦办,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会打电话联系你们的。” 熊紫星和潘震一口答应。 两人的情绪都还激动着,经人提醒,才离开了收容所,打车回家。 家里的小婴儿床每天都被擦拭一遍。里头的枕头、被褥,都是熊紫星昨天才晒过的。 她总想着会将孩子找回来,现在真找回来了,她倒是不愿放下孩子了,只想将这个小小软软的宝贝永远抱在怀中。 潘震搂着熊紫星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脸上是傻乎乎的笑容。 还是小宝宝哼唧几声,突然哭起来,两人才醒过神,想起他们应该做什么。 “你快去冲奶粉。宝贝是不是饿了?还是尿了?”熊紫星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放下,解开孩子的裤子。 潘震也是手忙脚乱,有一阵没有冲泡奶粉了,动作都变得生疏起来。
他们本就是新手爸妈,孩子还被拐走了三个月零七天,现在再上手照顾孩子,都有些无措,怕重了、轻了,伤到孩子。 等给宝宝换了尿布,喂了奶粉,两人才找回到一点理智。 熊紫星将哄睡着的孩子放进了婴儿床中,本想着打电话通知亲朋好友的,她却是站在婴儿床边看痴了。 潘震给自己父母打完电话,回头就看到熊紫星一脸甜蜜微笑的模样,不禁也跟着笑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再看看熊紫星和婴儿床的宝宝,自己跑到阳台上,给岳父母他们也打去了电话。 不仅是双方父母,还有那些阿姨舅舅之类的亲戚,都要通知。两人的一些好友那里,也需要他们去报喜讯。 孩子丢了的时候,他们可是发动过所有能联系到的人帮忙一起找孩子,现在自然都要逐一通知。 每一个人接到电话后都非常高兴,和潘震聊两句,问问孩子情况,问问案情。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潘震口干舌燥,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熊紫星还站在婴儿床边上。 “好了,别看了。我们吃饭吧。叫个外卖。你爸妈待会儿过来。我父母买了车票,可能要明天到……”潘震笑着说道,见熊紫星没反应,奇怪地走到了她身边,“你看入神了吗?” 他刚问出口,就见熊紫星猛地一个转头,吓了一跳。 熊紫星的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看了他一会儿后,又低头去看孩子。 “怎么了啊?”潘震担忧地问道,“是孩子有什么问题吗?警察说解救之后,就送医院检查过了。要不我们现在抱着孩子去医院再检查一吧。” 他说着,伸手压了压孩子身上的被褥和衣领,又摸摸孩子的小手。 可以确定,孩子的皮肤没什么问题,体温也正常。看他酣睡的模样,也不像是生病了。 “警察有说,拐卖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熊紫星问道。 她在警察局听了一耳朵,但那会儿她满心牵挂着儿子,只想要尽快见到宝宝,都没有听进心里去,现在更是什么都想不起。 潘震也是想了想,才说道:“是个跨省流窜作案的团伙,人挺多的,还不清楚究竟多大的规模。警察只是查到了他们一个窝点。他们将孩子关在一起,孩子哭闹起来,邻居报警了……是不是喂了药啊?他以前有这样睡过吗?” 潘震自己看着孩子,都觉得不太对了,心中担忧起来。 “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现在没有门诊了吧?明天到儿童医院去检查。”熊紫星说道。 市儿童医院可不在他们家附近,坐车过去得有一个小时。 熊紫星这么安排,也很有道理。 潘震点头答应了,又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将被角掖好,这才往外走。 熊紫星跟着潘震一起出了卧室,只是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看婴儿床。 她没告诉潘震,她不是觉得孩子生病了,而是刚才盯着孩子看,越看越觉得这不是他们家的宝宝。 可明明看照片的时候、在收容所一眼看到的时候、还有将他抱在怀中的时候,她都有种亲切感。毫不夸张地说,她能闻出宝宝身上独有的气味。 熊紫星不觉得这是错觉,她更愿意将这看作是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羁绊,是十月怀胎,和宝宝一起度过那段岁月后,留下的一种本能。 就是这样的羁绊,在她刚才凝视亲生骨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断了…… 第105章 寄生(3) 熊紫星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就在走神,食不知味。 潘震安慰了她好几句,但他以为熊紫星是在担心孩子的身体,安慰的都不到点上,只能得到熊紫星敷衍的应付。 熊紫星不好对潘震说自己那怪异的感觉。她想到明天去医院检查,或许能借机再做一次亲子鉴定,只是,要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难,丈夫大概不会理解,反倒是会因此对她生出些想法。 这样苦恼了很久,熊紫星吃完饭回到卧室,又盯着婴儿床中的小宝宝看了起来。 她希望自己是错的,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她这样看了一阵,忽的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 柔软温暖的小身体贴在熊紫星的胸口,小婴儿还下意识地摆动了一下小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嘴唇蠕动几下,继续安睡。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了阴影,脸颊肉嘟嘟地鼓出来,皮肤是漂亮的粉红色…… 这是个模样好看的小宝宝,让人看一眼,就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可熊紫星笑不出来。 她的双臂像是有千斤重,被小婴儿的身体压着,有种要断掉的感觉。 小孩呼出来的气息是冰冷的,穿透了衣服,沁入皮肤,深入五脏六腑,让熊紫星想要颤抖。 她忙不迭地将孩子放回到了婴儿床中,抽手的时候,手指被婴儿的小手一把抓住了。 小婴儿睁开了双眼。 那双大眼睛中闪过一道诡异的红色。 熊紫星吓得一声抽气,就要抽出手,她的手却纹丝不动。 那小小的手攥紧了她的手指,几乎要将她的手指拔下来。 熊紫星疼得眼圈都泛红了,惊恐地盯着婴儿床中的小孩。 小孩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他的小手也借此松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熊紫星脱力地坐倒在地,喘着粗气,隔着婴儿床的栏杆,瞪着那个孩子。 她坐地这一声实在是响亮。 潘震循着声音进来,嘴上还在焦急问着“怎么了”。 一进卧室,看到熊紫星的模样,潘震连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你要看孩子就坐着看,站久了受不了了吧。”潘震自以为熊紫星是如此摔倒的。 熊紫星一把抓住了潘震的手臂,仰着头,求助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是不是腿麻了?还行吗?你坐下来我给你揉揉。”潘震自顾自说着。 熊紫星的手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臂,“老公……老……”她第二声都没有喊出来。 “呜哇——”婴儿床中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潘震有些顾头不顾尾,将熊紫星拖到了旁边的大床上坐下,自己连忙去抱起小孩。 熊紫星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能惊惧地看着趴在潘震肩头的孩子。 “哟,好像是拉粑粑了。宝贝乖,爸爸给你洗一洗,换尿布哦。么么。”潘震笑嘻嘻地哄着孩子,还亲了亲孩子的面颊。 他将孩子重新放回到了婴儿床中,解下了肮脏的尿布,拎着往外走。 “老婆,你跺跺脚,用力踩一踩,就不麻了。不行的话,我待会儿再给你揉揉。你晚上泡泡脚吧。”潘震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熊紫星听到潘震进了浴室,应该是放水准备给孩子清洗屁股。 她还听到了门铃声。 潘震大声应了一下,脚步匆匆地去开门。 熊紫星呆滞地坐在床上。 他们夫妻的大床旁边就是小孩的婴儿床。 孩子已经不哭了,翘着腿,咬着手指,扭头看着熊紫星。
熊紫星可以发誓,她看到孩子笑了。 孩子冲着她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中又有红光一闪。 熊紫星的头皮都要炸了,只想要跳起来尖叫。 可她的身体是瘫软的,一点儿都动不了。 外头传来了潘震和她父母的对话声。 很快,熊紫星的爸妈就跑了进来,一脸激动,围住了孩子。 熊紫星被忽视了,她的视线也被挡住了。 直到她的妈妈将孩子抱起来,熊紫星才又对上了孩子的那双大眼睛。 他的眼睛是正常的黑色。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大,特别明亮、清澈。 小孩没有看熊紫星,而是伸手摸了摸自己外公皱巴巴的老脸,又摸摸外婆的脸,咯咯咯笑起来。 明明是童趣盎然的声音,应该让人听后心情舒畅,熊紫星的父母就高兴地跟着笑起来,可熊紫星只觉得那声音瘆人又可怕,仿若带着回音,并扭曲成了一种尖利的怪笑。 “水来了。宝宝来洗一洗屁屁。”潘震端着盆进来。 熊紫星还瘫坐着,无法动弹,仍然没人注意她。 她父母帮着潘震把小宝宝收拾干净了。她妈妈不愿将孩子放下,一直抱在怀中,哼着她小时候的摇篮曲。 “你怎么老坐着,都让小潘做啊?我们进来你也不打招呼。”熊紫星的爸爸终于是发现了女儿,立刻埋怨起来。 “爸,你别说她,她刚才一直看着孩子呢。好不容易找回来,她眼睛都不肯转开的。”潘震给熊紫星解释,又笑着问她,“腿好了吗?还麻吗?” 熊紫星僵硬地摇头。 正在外婆怀里的宝宝忽的扭头过来,看向了熊紫星。 熊紫星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 孩子弄丢的时候,她只是发蒙,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几天都恍恍惚惚的,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可一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现在也觉得时间被拉长了,但她这次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要妈妈了?”熊紫星的妈妈笑了起来,说着逗弄孩子的话,将小婴儿放到了熊紫星的怀中。 熊紫星下意识地抱住了孩子的身体。 这是一种本能。 可她的意识在抗拒。她很想要跳起来,将孩子扔出去。 孩子的双手已经攀附上了熊紫星的脖颈,小脑袋也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熊紫星更觉得害怕。 她只觉得自己是被一条蛇给缠住了。 孩子的脑袋蹭着她的肩膀,还有口水滴落在她的颈肩。 那样冰冷的液体,滑入了熊紫星的领口,一路向下,如一把刀子,在她的皮肤上摩挲。 熊紫星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咬破喉咙。 “孩子是怎么找到的啊?” 熊紫星的父母已经和潘震说起了拐卖案的细节。他们三个好似自成一个空间,将熊紫星隔离在外,根本没发现熊紫星的异样。 “呼呼……咯咯咯咯……” 熊紫星听到孩子在自己耳畔呼吸、轻笑。 那样的声音让她浑身紧绷,不自觉地轻颤。 细小的手指划过了熊紫星的后颈。 “妈……妈……”孩子发出了低语。 “嗯。” 熊紫星猛然瞪大眼睛。 她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粗哑声音,回应了孩子的话。 第106章 寄生(4) 那个声音不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身边的父母、潘震,也肯定不属于孩子。 熊紫星只听到了短促的一下声响,可那声音像是刻入了她的脑海,在瞬息内不断回放。 熊紫星顿时用力抱住了怀中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摸索着孩子的身体,又转着头,观察房间内的每一寸空间。 她的孩子没问题! 她几乎要为此喜极而泣! 可她的孩子很危险! 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孩子,可能还在孩子的身体里! 熊紫星这样一想,就要肝胆俱裂。 这种恐惧和先前的害怕完全不同。 她心急如焚,扭身就将孩子放在了床上,解开了孩子的衣服。 “老婆……”潘震看到这一幕,有些傻愣地问道,“怎么了啊?宝宝太热了吗?” 熊紫星没有回答,将孩子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一点点检查孩子的皮肤,按压孩子的身体。 小婴儿睁着大眼睛,任由熊紫星动作。 “你这样孩子要感冒的啊!你到底干什么啊!”熊紫星的妈妈着急起来,“之前弄丢了孩子,现在还胡来!你们哦!” 熊紫星伸手挡住了要来抱孩子的妈妈,“妈,宝宝身上……” 忽然,小婴儿伸出的小手抓住了熊紫星的手指。 熊紫星手指一痛,发出了一声惨叫。 她一转头,就看到孩子的笑脸。 那笑容和孩子天真的模样并不匹配,像是被人恶意扭着孩子的脸颊,提起了他的唇角和两腮。 熊紫星的妈妈已经一伸手,将孩子抱起来,用小被子裹住了孩子的身体。 “妈,星星也是担心。孩子被拐走那么长时间,警察找到他们,也就是稍微做了点检查。我们明天还要带他去儿童医院呢。”潘震帮熊紫星说话。 熊紫星捏着自己的那根指头,心里慌乱。 她的指头上没有任何印记,可之前钻心的疼痛也不是错觉。 整个家里面,好像只有她发现了异常。 “……孩子着凉了怎么办?”熊紫星的妈妈手脚利索地给小宝宝重新穿上了衣服。 小孩很配合,乖巧地被自己外婆摆弄,还看着熊紫星“咯咯咯”地笑。 熊紫星心头一片乱麻。 不行,不能这样……医院……医院都不一定有用! 熊紫星忽然想到这不正常的现象不是科学能解释的。 她脑子里浮现了很多民间有关撞邪、撞鬼之类的故事,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急得想要赶紧带孩子去驱邪…… “柚子叶!应该用柚子叶洗一洗吧!”熊紫星突兀地开口。 一家人都看着熊紫星,眼神古怪。 “我明天买点柚子叶来,是要去去晦气。”熊紫星的妈妈赞同地点头,只是看熊紫星的眼神,还是不太正常。 潘震在短暂错愕后,就冷静了下来,安抚地拍拍熊紫星的后背。 “没事了,孩子已经找回来了。不要紧了。老婆,你放松点,我们以后带孩子的时候多注意就行了。那次只是意外。也不怪你。他们团伙作案,都是排练过的,普通人哪防得住……”潘震说着说着,叹息起来,抱住了熊紫星的肩膀。 熊紫星心中还很焦虑,但看看潘震他们的脸色,她压下了自己要说的话。 她看向孩子,发现孩子也在看她,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笑容。 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不敢声张。 她这时候才记起来,自己的宝宝还在这个东西的控制中。她懊恼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她或许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么一想,熊紫星更加焦急了。 只是,那个东西似乎有恃无恐,还时不时让宝宝对熊紫星诡异地笑笑。熊紫星也不知道这是示威,还是警告。 她实在是无法安心下来,只能借口去了隔壁的小房间。 这间房是他们夫妻为孩子将来准备的,小床、小书桌,还有各种小孩的玩具。当然,现在这里堆了不少尿布、奶粉。 熊紫星坐在小板凳上,捂住了脸。 她轻轻啜泣,心中的恐惧蔓延到了指尖,让她的手指都在颤抖。 “老婆……”潘震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抱住了熊紫星的身体,“你别多想了。你是个好妈妈,我是个好爸爸,我们会照顾好宝宝的。” 熊紫星哭道:“不是,不是那样……我……宝宝……宝宝,不正常……”她压抑着音量,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潘震刚好贴着她的脸蛋,才听清了那句话,可他的理解和熊紫星想说的不是一个意思,“我知道,他在外面肯定遭罪了。我们明天带他去医院,检查了之后,看看医生怎么说……” “不是!”熊紫星打断了潘震的话,朝着门口张望了一眼,仍旧是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到一个声音。刚才宝宝喊了妈妈,有个人回答了!不是我!宝宝身体里、他身体里,有东西……你没看到,他还对我笑了!他眼睛还变成了红色的!” 潘震抱着熊紫星的手松开了,诧异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熊紫星。 熊紫星紧盯着潘震,却只见潘震神色迟疑。 潘震重新将熊紫星抱进怀中,“你别多想了。别那么紧张。不会再有人害宝宝了。警察说了,他们在这儿的窝点已经被打掉了。他们就是拐卖人口,卖人口到乡下。人找回来,就好了。警察在查他们呢,他们不敢再作案了。” 熊紫星有些绝望,潘震根本不信她。 “你会不会是太焦虑了?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之前警察也说了,我们可以找他们谈谈,他们有心理干预的咨询。我们也可以到大医院去看看。”潘震换了口吻,“其实,我们早就该去看看了。这三个月,我们都太辛苦了。不光是我们,爸妈也是。之前在警察局,警察就跟我说了,有些家庭把孩子找回来了之后,心态没有摆正,特别溺爱孩子,把孩子看得特别紧。还有的家庭和孩子生出隔阂了,相处得不好。我们这种算好的,孩子被拐的时候年纪小,还很快就找回来了……” 熊紫星倒是将潘震这些话听了进去。 “是……这样吗?”熊紫星疑惑问道。 “肯定的啊。我们国家这方面不发达,国外很多心理咨询师的啊。很多人定期去看心理医生。这个其实挺好的。有专业的人来开导。”潘震鼓励道,“明天带宝宝看完,我们就问问这方面的事情。” 熊紫星缓缓点头。 她已经不再颤抖了,只是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抽掉,一点儿都使不上力道,只能靠在潘震胸口。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一天之前,回到了将孩子找回来之前。 整个人浑浑噩噩。 “呜哇哇哇——” 孩子的大哭声让夫妻二人都是一个激灵。 潘震还算正常,他准备起身去看看孩子怎么了。 熊紫星却是听到了哭声外的另一个声音。 那沙哑的声音用着奇怪的韵律正在歌唱: “……妈妈出生了,宝宝笑哈哈;爸爸出生了,宝宝哈哈笑;外公出生了,宝宝笑嘻嘻;外婆出生了,宝宝嘻嘻笑……” 第107章 寄生(5) 熊紫星因为那歌声有一瞬的失神。 潘震已经走出了房间,能听到他询问岳父岳母情况的声音。 那歌声持续着,重复那几句话。 熊紫星伸手捂住了耳朵,但没有办法阻隔那歌声。 忽的,孩子的哭声停止,歌声也停止了。 熊紫星心惊肉跳,都不敢去察看宝宝的状况。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应该去看看宝宝,感情上,她也急切想要知道宝宝的安危。可她的身体万分僵硬,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根本没有办法迈出步伐。 “……行了,我们先回去了。” 熊紫星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声音。 “我们明天再来。” 她在小房间中,看到自己的父母经过。 两位老人诧异地看看熊紫星。 “星星,爸妈走了。我去送送他们。”潘震并未发觉异常,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我帮他们叫一辆车。” 熊紫星扯扯嘴角,“嗯。” “你在家里看好孩子啊。”熊紫星的妈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 熊紫星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她拖着步伐,将自己的丈夫和父母送到了门口。 大门敞开着,夜间的冷风吹了进来。 熊紫星缓慢地转身,行走在安静的家中,挪动到了卧室。 孩子正在婴儿床中熟睡,模样甜美而安详。 这时候的孩子就像是天使,没人会不喜欢。 熊紫星的心也因此平静下来,走到了婴儿床边,低头俯视着孩子。她斟酌良久,伸手轻轻触碰孩子的脸蛋。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人的心跟着柔软起来。 熊紫星又有了那种血脉羁绊的感觉。 她不禁疑惑,失神地看了孩子好久,直到丈夫回来。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带孩子去医院呢。”潘震轻声说道,怕惊扰到了孩子。 熊紫星沉默地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的位置一直是固定的。熊紫星睡在靠近婴儿床的一边。 今晚,她开着床头灯侧躺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 “别看了。没事的。宝宝已经找回来了。”潘震拍了拍熊紫星的肩膀。 “我……我要看看医生。”熊紫星下定决心说道,“我之前,出现幻觉了……” 潘震抱住了熊紫星,“没事,那我们明天就看看医生。你不要怕。” 熊紫星眼眶湿润,转身投入潘震的怀中,哽咽着说道:“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宝宝不对劲。我可能是有毛病了。那明明是我们的宝宝……我还听到了声音……” “嗯嗯,没事的。没事的。星星,乖。好了。明天我们一起看过医生就好了。”潘震心疼地抚摸着熊紫星的后背。 这三个月,他饱受煎熬,熊紫星受到的折磨绝对不比他少。甚至因为宝宝出事的时候,就只有熊紫星在场,她又说不清当时的状况,还受到了很多无妄的指责。潘震维护熊紫星的话,都没有被人理解。 他知道熊紫星绝对是个关心宝宝的好妈妈。 宝宝会被拐走,完全是那些人贩子太过狠毒狡诈。 潘震更用力地抱住了熊紫星。 等熊紫星哭够了,累得睡着了,才松开手,去打了热毛巾给熊紫星擦了脸。 他做完这些,关上床头灯,搂着熊紫星躺下。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潘震和熊紫星都陷入了熟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其中一个鼾声戛然而止。 熊紫星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不像是刚醒来的人。 她的心跳剧烈,呼吸却是几乎停滞。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婴儿床。 室内微弱的月光不足以照亮房间,但在这样的光线下,已经能看很多东西的轮廓了。 婴儿床中是空的。 宝宝不见了! 熊紫星瞬间恐惧起来。 她并不是因为宝宝再次丢失而恐惧。 她的记忆泛起波澜,让她回到了宝宝出事的那天。 两个陌生人,都一脸老实的模样,他们语气很焦急,但行为蛮横,眼神则是麻木的。他们拦住熊紫星,打听附近派出所的位置,说自己被人偷了,身无分文。 熊紫星全没怀疑,给他们指了派出所的方位,又被拉着要求带路。 就在这样的拉扯之间,他们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这时候又有人经过,抢过婴儿车就跑进了旁边的小巷。 熊紫星大叫着,好不容易甩开那两个问路的人,撒腿追了过去。 就在那无人的狭窄巷子中,她看到那个人从婴儿车中抱起了宝宝。他还朝着熊紫星踹了一脚婴儿车,才抱着宝宝飞奔。 另一头的巷子口,有一辆面包车等着…… 熊紫星被婴儿车撞到了肚子,脚步一停。 她的视线根本没有移开过。 她看到了…… 看到那个人忽然停下脚步,脑袋一百八十度地后折过来。 他的脸上…… “……爸爸出生了……爸爸要出生了……” 熊紫星震惊地看着那一幕,忘了继续追。 “不对!不是爸爸!”沙哑的声音突然暴怒地吼了一声。 熊紫星一身冷汗,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猛地转过头。 她看到一直小手抓住了潘震的肩膀。 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何时爬到了床上,脑袋搁在了潘震的手臂上。 潘震咕哝了两声,似是被吵醒过来。 床在轻轻震动。 被子下,熊紫星不停摇晃着潘震的手臂。 “老婆……”潘震睁开眼,看到了惊恐瞪着双眸的熊紫星。 他被吓了一跳,顺着熊紫星的视线,慢慢转过头。 “爸爸……出生了……哈哈……” 小宝宝的眼睛闪着红光,嘴巴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嘴巴打开,直接将眼耳鼻都给遮住。 黑洞洞的嘴巴里,一团肉球钻了出来,直接扑在了潘震的脸上。 潘震被罩住了整张脸,捂住了口鼻,只能发出闷哼。 熊紫星尖叫着,身体后仰,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 她爬起来,想要去抓潘震,却见潘震的身体如上了岸的鱼,不停跳动。 潘震的身体倏地立了起来,那张脸被肉色的柔软物质覆盖,薄薄一层,能看到那下面潘震痛苦的神情。 小婴儿就趴在床边,发出哈哈的笑声。 熊紫星吓到哭出来,无论怎样都无法抓住潘震。她咬紧了牙关,转身就往外跑。 “救命……救命!救命!!!来人啊!”熊紫星扯着嗓子大叫着,抓住了大门的门把手。 门刚被打开一条缝,熊紫星的身后就冒出来一只手,用力将门关上。 熊紫星哆嗦着,浑身冷汗直流。 她看着那只手上熟悉的结婚戒指,慢慢转过了身。 潘震就站在她身后,怀中还抱着他们的宝宝。父子都在笑着,只是笑容扭曲,好似有人捏着他们的两腮,刻意让他们摆出这幅笑容。他们的眼睛都冒着赤红的光芒。 “妈妈……出生……”宝宝的嘴巴开始长大,笑声从黑洞般的口腔中发出来,还有肉色的一团软物从其中钻出来。 熊紫星睁大了眼睛,最后看到的便是那一片肉色。 第108章 寄生(6) 叩叩。 1103的房门被敲响。 在走廊声控灯的光芒下,房门打开,露出了一张女人的脸。 萧帅和女人一照面,就愣了愣。 “外头是谁?” 屋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女人将门拉开,扭头对抱着孩子的男人说道:“不认识。” 这一家人都站到了门口,齐齐看着萧帅。 萧帅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住隔壁,刚才听到你家里面有人喊救命……” 他话没说完,就见屋内那对夫妻一起笑起来,男人怀中的小婴儿也咯咯笑着。 “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才在看电视,音量键按错了。都把宝宝给吵醒了。”男人神态自若地道歉,还逗弄了一下怀中的小宝宝。 萧帅也跟着笑笑,“那就好。” “你是新搬来的?”女人问道,“我叫熊紫星,这是我丈夫潘震,还有我们的儿子潘勋,对不对,宝宝?宝宝叫潘勋。”女人说着,也亲了亲宝宝的脸蛋。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对待邻居的态度也非常大方。 黄帅仍旧是扯扯嘴角,“刚搬来。” “是吗?我们最近家里面有事情,都没注意到。”潘震笑着说道。 潘帅胡乱点点头,“不打扰你们了。” 他转身就走,进了敞开着的1104室。 萧帅关门的时候,还和探头出来的那一家子对上了眼。彼此都是笑笑,同时关上了门。 隔天一早,萧帅出门上班,迎面遇上了一对老夫妻。 老太太很惊讶地看着萧帅背后的房门,“小伙子也住在这儿啊?以前这好像住着一对夫妻……” “我租房的时候见到过那对夫妻。”萧帅笑着接了一句。 “哦哦。你知道他们联系方式吗?我外孙之前被人拐走,还找他们帮过忙呢。”老太太有些发愁。 孩子就是在小区附近丢了的,他们找孩子的时候,也麻烦过小区的不少居民。尤其是同一层楼的几家,都热心询问过这件事。 萧帅摇头,“我是找房产公司租的房子。” 正说着,他就听到了开门声。 1103的房门打开,那对夫妻又是抱着孩子出现在门口。 “宝宝,我的乖乖哦!晚上睡得好不好!”老太太立刻笑容颜开。 萧帅闭上了嘴巴,看了眼那个孩子,又看看老太太的背影,再一看跟自己打招呼的老爷子,挤出一个笑容,“我要上班去了。抱歉啊,赶时间。” “没事没事。是我们耽误你了。”老爷子让开了路。 萧帅按了电梯按键,听着背后的说话声。随着门关上,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 嘭! 他听到了门板被撞击的声响,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电梯门正好打开,他便走了进去,按下了关门的按键。 ※※※※※ 零时新闻:【#违法饲养又遗弃#路人死亡,宠物主被抓】日前,疑似食物中毒身亡的金先生经过尸检被证实死于剧毒。金先生居住的小区在近日发生了多起野猫、野狗死亡事件,还有业主在遛狗时,宠物狗遭到了袭击。凶手也因此被发现,是一条毒蛇。警方已根据监控查到毒蛇来源,违法饲养毒蛇的业主已被警方控制。小零提醒,请勿买卖国家保护动物!饲养宠物请勿遗弃!一旦宠物造成损害,宠物主将被依法追究责任! ※※※※※ 李叔是一天比一天紧张,对着微博收到的任何一条评论,都觉得困扰。 “小黎啊,我这是不是要改正啊?是不是应该换个风格?”李叔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是挺好的吗?”黎云一边给榨汁机消毒,一边回答。
“粉丝也没涨多少,评论也只有那些。”李叔叹气。 “养账号本来就不容易。”黎云安慰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可是……”李叔欲言又止,看了看照旧晒太阳、做健身的薛小莲和易心,“老板就要回来了啊。” 黎云哑然。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叔。 “应该没问题的。老板也没看过那个七号的工作吧。” 李叔继续发愁。他知道黎云对此不上心,也不好强求,只能自己研究怎么经营账号。 薛小莲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她从躺椅上翻了个身,摸到了放在一边桌子上的手机,接听起来。 没说两句,她就站起,拿了放在桌上的衣服。 黎云好奇看了两眼,手上动作不停,有条不紊地消毒完榨汁机,将它们擦干,收进了柜子里。 薛小莲已经穿上了一身衣服,双手一插口袋,就往外走,“玻璃门送来了,我带安装师傅上来,你们稍微注意着点。” “要注意什么?”李叔连忙从自己的笔记本中抬起头,关切地询问道。 “注意不要吓到人就好。”薛小莲随口回答。 黎云看了眼薛小莲的白发和白眉。 他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看起来更加像个普通人的易心去做,但这两人中,易心显然是更加我行我素的那一个。 薛小莲已经下楼。 办公室三个人里头,只有李叔正襟危坐,想要装得像个正常人,反倒更加引人注意。 而在茶水间里给电饭煲消毒的黎云,和在健身器材上挥汗如雨的易心,虽然给人一种怪异感,却不会令人觉得可疑。 黎云在这里很自在。有两个更加另类的人做对比,他一点洁癖都变成了无伤大雅的小爱好。 李叔煎熬了一阵,总算等到了走廊外的动静。 “就是这里了,装在这里。”薛小莲的声音响起,随即就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两个安装师傅推着玻璃门跟在薛小莲身后,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这不是有电梯的吗?”其中一个老师傅指了办公室正对着的那部电梯,不满地说道,“还要我们绕一个圈,真是……” “这电梯装不下那么大的玻璃。”薛小莲从容回答。 安装师父看看那电梯两眼,仍旧不满。 “而且物业不许用这个电梯装货。擦到、碰到要赔钱的。你们下去也得走那部电梯。”薛小莲又说道。 两个师傅还想要说话,就见薛小莲已经指挥他们干活了。 这不是他们闭嘴的原因。 他们闭嘴是因为薛小莲说完加了一句,“好了,待会儿给你们加两百块。快点把门装上。” 黎云很惊讶薛小莲用这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话。 这几天,薛小莲一直脾气温和,就是暗示她会杀人的时候,也是客客气气、嘴角带笑的。倒是易心,脾气很耿直,说话直来直去。 两位师傅听到钱,有了动力,很快就将玻璃门给安装上了。 薛小莲拿了钱包,抽出几张红艳艳的钞票交给他们,又送他们去坐那部老旧的电梯离开。 等薛小莲回来,黎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他知道女性每个月某一时期会脾气不好,就是不知道……非人类是不是也有这个阶段。 薛小莲正脱衣服,准备躺下继续晒太阳,忽的转头看向黎云。 黎云顿时尴尬起来。 薛小莲笑了笑,“对待那些普通人,态度越是强硬,他们越不会多想。解释太多,反倒会露出破绽。” 黎云受教地点点头。 第109章 关门很重要 哐! 黎云和李叔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易心眉头紧锁,从健身器械上起身。那器械还在轻颤。刚才就是因为易心一松手,沉重的砝码直接下坠,砸出了那一声重响。 薛小莲也转了头,却不是看向易心。 “有东西溜进来了呀。”薛小莲惊讶说道。 “我下去看看。”易心拿了外套,随手披上,就往外走,“你那什么强硬态度一点儿用都没有。早说了让他们把玻璃门送到楼下就好了。” “只买玻璃门,我们又不会安装。” “不是有两个大男人在吗?” 黎云有些汗颜。他这辈子都没有装过门啊。真给他两块玻璃门,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上。 易心已经走到了门口,推开了新安装上的玻璃门。 她这样怒气冲冲地出去,让黎云很是担忧。 “能跟去看看吗?”李叔这位老前辈站了起来,主动说道。 易心已经走到了门外,只是手还按在玻璃上。 黎云回过神,赶紧洗了手,“我也一起吧。” 易心歪头想了想,“好吧。万一有什么,还得你们收拾。” “这……没必要吧……”黎云支吾着说道。 李叔面带忧色。 “早去早回。”薛小莲冲着三人摆摆手,躺回到了窗边,已经闭上了眼睛。 黎云和李叔很发愁。 他们两个本都是安分守法的好公民。上过战场的李叔这辈子也没近距离杀过人,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倒是见过,可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至于黎云,连鸡都没有宰过。这辈子见到的最血腥的事情,莫过于前几天黑无常杀了一号的那个场景。 两人惴惴不安,看着易心按了电梯按键,听着电梯轰隆隆的声音,那心脏就一路上升到了嗓子眼。 电梯门哐哧哐哧地打开,里头正站着刚才来安装玻璃门的师傅。 对方有些惊讶,“哦,我掉了东西……” “这里没有你的东西。”易心打断了他的话,一步跨入电梯,按了一层的按键。 “我真掉了东西,一张发票。我这要用的!”师傅着急起来,就要易心身边走过去。 易心一伸手,扣住了师傅的手腕。 黎云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就见那个比易心高出两个头的中年汉子直接被压在了电梯壁上,手被反剪在身后,快要扭成一个麻花。 撞击声和回音这时候才慢半拍地响起来。 “你们进不进来?”易心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黎云和李叔忙进了电梯。 “关门。”易心又下命令。 “放开我!”师傅惊恐地大叫。 “这,没必要吧?有话可以好好说。”李叔打圆场,“这位师傅,我们刚出来,一路上真没见到发票。” 黎云按了好几下关门键,总算将电梯门给关上了。 “快放开我!”师傅拼命叫着,“疼疼疼疼!” “易姑娘啊……”李叔纠结地看向易心。 “到了就放开他。”易心淡淡说道,“刚才小莲教你们不用解释太多,我现在给你们上一课,就是能动手别哔哔。” “这不是一回事吧?”李叔叹气道。 易心立刻瞪了过来。 黎云只是被那视线扫了一下,就觉得自己好似被针扎了一下。这感觉只是一种幻觉,是易心的眼神太过吓人的缘故。他马上冷静下来。 李叔也是受了惊,可和黎云一样,很快就恢复过来,继续说道:“还是放手吧,闹大了不好。” 要是人回去报了警,警察过来,这事情还有的麻烦呢。
李叔心中这样担心着,却不好说出口。不然人家本来没这打算的,也要被他提醒了。 他和黎云一样,原本就觉得易心脾气不好,现在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口头上劝劝还行,他可不敢动手拉易心,只能转头看向那位师傅。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同事比较急……” “你们这群疯子!你们是神经病啊!”师傅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哎!疼、疼!松手!快松手!” 这人倒也不怕,只是被易心扭着手臂,疼得要命。他想起自己打电话联系另一个女人,对方非要他绕到写字楼后门。那女人还一副白化病的模样,长得再好看,也抵不过那要命的颜色啊。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他在装玻璃门的时候就扫了一眼,一个老头子在电脑前写写画画,一个穿睡衣的年轻人在洗刷厨具,还有就是这个看起来像小孩子的女人,居然在办公室里健身。那么大一间办公室,看起来就这四个人。不,是整层楼好像就这四个人,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电梯震动了一下,到达了一层。 电梯门又是吭哧吭哧地缓慢打开。 外头有声音传来:“找到了没?” 另一个师傅就在门口等着呢。他们运送玻璃门的平板车也就放在门口,卡着那扇不太好用的塑料门。 易心黝黑的皮肤上闪过一层黑气。 她伸手一拽,直接将抓着的人推出了电梯。 “你们干什么?” “快救我!” 两个师傅同时叫起来。 “赶紧滚,别挡着门。”易心冷冷说道。 “你们怎么打人!”没被抓过的那位师傅扶着自己嗷嗷叫的同伴,怒不可遏。 “我们这地方有门禁,不许随便进来。”李叔抢在易心说话前,先开口道,“真的对不起。我这同事原来练武的。” 他一个老人家这样挡在中间讲话,两个师傅有点儿害怕他来个突然倒地,讹上他们两个。 “我们来的路上就看过了,没有你们掉的东西。”黎云帮着说话。 易心哼了一声,“我问你们,刚才有东西飞进来吗?” 那两个师傅愤恨不平地啐了一口,没有回答。 “那个,是不是你们掉的?”黎云忽然伸手指向了门外。 外头枯萎的绿化带边缘,有一张纸静静躺着。 那两个师傅转头一看,扭了手的那个过去将纸片捡起来,脸色顿时不太好。 “东西找到了就好。”李叔打岔。 易心却不罢休,“问你们呢,刚才有东西飞进来没?” “飞进来个鬼!晦气!”那师傅还捂着胳膊,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另一个师傅也拖着平板车,骂骂咧咧,和同伴一起往外走。 “别走!”易心就要追上去。 黎云赶忙将人拉住了,“易姐,算了吧。” 易心猛地回头,盯着黎云看了一眼。 黎云情不自禁松了手。 易心似是已经平静下来,也没去追那两个飞快跑走的师傅,反手将门关上,照旧是往门板上踹了一脚,才将门关紧。 “我再给你俩上一课。这扇门,一定要关好。有什么东西飞进来,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易心声音冰冷。 黎云愣了愣,“飞?” “长翅膀,带毛的东西,也不一定是飞,还有可能是走进来的。进来了人,也得立刻告诉我们。你们两个小鬼还不会分辨那些东西的真身,也没什么本事……”易心视线扫过两人,“有些东西最喜欢吃鬼,你们最好机灵一点,不然死了,公司可没有人身保险和丧葬费给你们。” 第110章 无名氏(1) 听了易心这番话,李叔担惊受怕,黎云若有所思。两个人都看看那扇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塑料门,心里满满的疑问几乎要喷涌出来。 易心已经走向了老旧的电梯,按了几下按键,才让电梯门慢吞吞地打开。 黎云和李叔连忙跟了上去。 “那扇门……是不是什么法术?”黎云问道,“好像不能上锁吧?” “老板偷工减料,所以就这样了。维修也没办法维修。这破电梯也是这样。”易心不耐烦地戳着关门键,手指都快出现残影了。 “这样啊……是不是应该换一换?”黎云真诚地问道。 “你可以等老板回来,跟老板说。”易心看着电梯门终于开始闭合,才放下手,斜睨了一眼黎云,“别想了,没用。他觉得这样最好。破破烂烂,普通人才不会上心,不会用。弄个好的防盗门,好的刷卡电梯,才有人会好奇。” 黎云得承认,这思路是有一点儿道理的,可也只是一点儿道理。 “不能用法术封上吗?”黎云再次真诚地问道。 李叔没有受到过任何现代幻想类作品的熏陶,所以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思路,只能一知半解地听黎云提议。 “你跟老板说去。”易心还是这句话。 电梯里突然响起了音乐声。 易心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黎云正和易心说话,也就瞄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打电话过来的人叫方天,还有来电头像,是个挺帅气的小伙子。 易心的表情立刻有了变化,接电话的声音都甜甜的,“阿天!你怎么这时候想起来打电话给我啊?嗯?好啊!我晚上有空的!” 黎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易心的这种神态、音调,他还是第一次见,加上刚才才看她恶声恶气,粗暴地赶走两个中年汉子,现在这副小女儿姿态,实在是让人接受不能。 黎云猜测这个方天就是易心的那位男朋友。他还在想呢,这位方天到底知不知道易心的真实面目?不仅是那种凶神恶煞的冷酷面目,还有其他的…… 易心给电话那头的男朋友送上了么么哒,挂了电话,就按了十四层的按键,声音恢复如常,“你们跟小莲说一声,我去约会了。” 电梯正好到了四层,李叔和黎云答应着,一起往外走。 电梯门在易心的无影手下哐当哐当地关上,又轰隆隆地继续上升。 回到办公室,薛小莲还躺着。她眼睛都没睁开,就招呼了一声。 “易姐去约会了。”黎云尽职尽责地转告薛小莲。 “哦,那午饭和晚饭都只有我们三个人吃了。”薛小莲随口道。 “嗯……薛姐,楼下那扇门……易姐说不关好,可能会有东西飞进来?”黎云打听道。 他都要在这儿长时间工作了,有些情况总要问清楚。 “也不一定是飞,可能是走进来的。”薛小莲说了和易心一样的话。 “是什么?鸟……妖?”黎云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差不多吧。”薛小莲含糊地回答。 黎云不禁看了看薛小莲白到发光的身体。仔细看就能发现,薛小莲和白无常不同,她其实不是发光,而是白到透明,阳光几乎穿透了她的身体,才让她有种发光的效果。 如果会钻进来的是鸟妖,那是不是冲着薛小莲来的? 黎云吃了过敏药,不打喷嚏了,可他还是能闻到薛小莲身上飘出来的香气。易心身上的味道就是血腥味。怎么想,都是薛小莲更加有可能招惹鸟妖吧?或许她就是某种珍稀植物化成的人,是小说中人人想要抢夺的天材地宝。
黎云这么思考着,心不在焉地继续给茶水间里的每一个器皿做消毒。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叔才拿着他的小本子过来找黎云。 “我把我上次说的那个捡垃圾的事情写成了故事,你看行不行。” 李叔还不会打字,这两天他要么口述,要么用纸笔写下内容,再交给黎云发到网上。 黎云放下清洁用的工具,洗了手,擦干净,拿着李叔的小本子走向了电脑。 ※※※※※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捡到了一袋尸体之后…… ———— 【小怪你好,我想投稿。故事名字就叫捡到一袋尸体之后。 捡到的尸体不是我本人,是我的一位姑爷爷。 我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我爸都没见过她。我那位姑爷爷是孤儿,相当于入赘到我们家,一直住在我太爷爷给我姑奶奶买的一间小房子中。那间房在当年是很不错的房子,现在就不行了,位置在中心老城区,面积小,没有独立的厨房和厕所,就一间房间,水电都不太好用。姑奶奶和姑爷爷没有孩子。姑奶奶死后,姑爷爷也没有另外找,还住在那间小房子。 我爷爷和他关系很好,逢年过节,都要我们接姑爷爷到我们家来玩。过年的时候,我们也要到他家里拜年。他早就退休了,退休之后,有退休工资,但他很节约,每天还到外面去捡垃圾、卖废品。他家里也堆了很多废品。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跟着爸妈到姑爷爷家拜年,听他说了他捡到尸体的事情。 他说自己是在翻找人家商店后面建筑垃圾堆,发现了一蛇皮袋的电线。电线从蛇皮袋的口子露出来,一团团,缠在一起,里面都塞得鼓鼓囊囊的。他本来想要挑拣的,只拿能当废品卖的东西,但那会儿正好有一辆小卡车开过来,好像是要装走这边的垃圾堆,他就干脆将那一蛇皮袋的东西都拖走了。 拖起来才知道,蛇皮袋很沉,里面可能不仅有电线。他拖动的时候,蛇皮袋在地上磕磕绊绊,有那种金属的声音。有些金属也能卖钱。他就没扔掉,直接将一蛇皮袋都拖回了家。 那个蛇皮袋是挺好的一个化肥袋子。他想留着以后装东西,就没把蛇皮袋剪开,房子小,他也没把里面东西倒出来。他每天解那些电线,把绝缘的橡胶皮拆掉,抽里面能卖钱的铜丝。 这样弄了两天,他家里面有了股臭味。他找过,没找到气味来源。又过两天,大冬天的,家里面还出现苍蝇了。 就这样,电线被清理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了。 他那天解开来一根红色的电线,抽出来之后,就看到了蛇皮袋里的一只眼睛。他都快吓死了。怕自己是看错了,那个眼睛是什么娃娃的玻璃眼珠,就将电线都拉了出来。 拉出来就看清了。 袋子最底下,有颗人头,还有手。蛆虫、苍蝇在里面嗡嗡的。还有一些钢筋、铁管插在那个尸体上。 尸体并不全,没有腿,就一颗头、一只手和半截身体。 我姑爷爷当时就报警了。警察把那袋东西带走,还问了我姑爷爷好几天。 姑爷爷讲这个的时候,有邻居过年来串门。他们也都作证,警察来过,带走了那东西,还来调查了好几次。】 第111章 无名氏(2) 【到此为止,这就是一桩无头案件。警察来调查几次,确认我姑爷爷和这案件没有关系后,也就不来了。 春天,天气回暖的时候吧,我姑爷爷到我爷爷家里来串门。我们家不和爷爷住一起。所以等姑爷爷走后,我们周末去看望爷爷的时候,爷爷才跟我们说起来。姑爷爷说家里面又有臭味了。味道和之前尸体的味道一样,是腐臭味。还有苍蝇、蛆虫,不知道从哪儿爬出来的。姑爷爷很害怕。他家里乱七八糟的废品实在是太多了,将房子都塞满了,很难打扫。他自己也没有将所有废品都清理掉的打算。我爷爷和我们家里都没什么办法。 又过了一阵,我爷爷接到姑爷爷那里居委会的电话,让我们家去劝一劝。姑爷爷家的恶臭已经影响到其他住户了。他们叫姑爷爷打扫,姑爷爷也不打扫。姑爷爷白天晚上都窝在家里面,不知道做什么。 我和我爸扶着爷爷去了姑爷爷家。真的是走到门口就闻到了那种恶臭味道。姑爷爷的邻居都戴着口罩。他们看到我们爷仨,都在抱怨。 我爷爷去敲的门,喊了姑爷爷。好久姑爷爷才开了门。他开门的时候,门后面动静好大,好像有很多东西堵住了门。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姑爷爷就靠着门,佝偻着背,抬起脸来看我们。他那张脸,灰色的,整个人也灰蒙蒙的。门一开,那股恶臭就从门口里面传出来。我爷爷都被冲得倒退,我和我爸也都屏住了呼吸。 姑爷爷变得非常木,跟他说话很吃力。他原来是很会说话的那种老人家。我们都是站在门口跟他说话,没法进去,味道太大了。他也不愿出来。后来居委会都过来了。 我们一起说服了姑爷爷。其实不叫说服,就是将姑爷爷拉出了房子,再叫了几个阿姨来收拾姑爷爷家里面。人家阿姨被叫来了,闻到味道都不肯干,还是加了几次钱,才同意。 房子门打开,我们才看到里面的样子。姑爷爷家里原本废品垃圾很多,但都码放整齐。但那会儿东西都横七竖八地倒着,家具都看不到。里面的垃圾被一点点搬出来,都是可以卖废品的,我们就给了阿姨和姑爷爷那边收废品的人,也没要钱,那些东西上面都还有臭味道。房子也是,也有味道。 我和我爸也戴着口罩进去了,把家里面家具都搬出来,还让那些阿姨用专门的东西消毒。我爸指使我专门去外头超市买了个净化器。 一通弄下来,就到了晚上,这房间里味道还是散不掉。 我们没办法,就把房子晾着,跟邻居和居委打了招呼,带着姑爷爷回去了。 姑爷爷被安置在了爷爷家里面,人还是木木的。我爸帮忙给他洗了澡、换了我爷爷的衣服,让他好好睡一觉。 我和我爸第二天本来是要去姑爷爷房子再看看,把净化器开一阵的。但早上的时候,爷爷就打电话给了我们,喊我们过去,说姑爷爷死了。不光死了,还发臭了。人没有烂,就是很诡异地在发臭。 我们那天就在处理姑爷爷的身后事。叫了救护车来,还找了姑爷爷那儿的居委会,要开死亡证明。他那边的邻居听说这事情,就拉着我们说,是不是姑爷爷早就死了,臭味就是姑爷爷发出来的。但那间房,到了这第二天,通风了一晚上了,还在发臭。 我是心里有想过,这事情太诡异了,不太正常。我爷爷和我爸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我爸主要是在跑那些手续,要开死亡证明,要注销身份,通知他原来单位的领导,还有火化、落葬的事情。姑爷爷的墓地在姑奶奶以前迁坟的时候就一起买了个双穴的。这些事情忙了得有大半月吧。姑爷爷到七月份的时候,就落葬了,和姑奶奶合葬一块儿,事情都办好了。
然后就是姑爷爷剩下的那间房。 我们家是不可能去住的,借出去也太麻烦。我爷爷和我爸的意思,就是把房子卖掉。姑爷爷丧葬的事情都是我们家先垫着,后来办好姑爷爷身后事,才取出了他的银行存款,都还给我们了,还有多。我爷爷就说,这些剩下的钱,还有卖房子的钱,我们每年祭拜姑爷爷、姑奶奶,都用这个钱来买点纸钱什么的。要是很多,就以姑爷爷他们的名义捐出去,捐给一些孤儿院,或者专门资助一些孩子。姑爷爷姑奶奶没孩子,这样也算以后有香火。 这事情本来都计划好了,但我们找了中介、在网上挂牌,一直就没卖出去。那间房,到现在还臭着。这个真不骗人,一直臭着。邻居也受不了。邻居还给我们出主意,让我们找和尚念经超度,我爸都去找了,还做了法事。能做的事情都做了,但就是没有办法消掉那种臭味。 那里是老城区,但周边还有很多商场、写字楼,拆迁是不太可能的,卖不掉的话,只能出租。有些打工的人,实在没地方住,便宜点可以租给他们。现在就是在中介那里挂牌出租,租出去两三次过,租客也受不了,很快就搬走了。 我们不知道该拿那房子怎么办。那个房子到底为什么那么臭,我们找不到原因。房屋中介的人都帮忙请人打扫过,还是没用。 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联系电视台试试看了。可能电视台能请到什么专家吧。】 ———— TrrrrrE:【看到什么爷爷、姑爷爷、太爷爷的,我就知道是昨天那个小编写的故事】 红烧肉肥嘟嘟:【案子还没告破?杀人分尸,才是最吓人的吧】 宇宙第一Sli:【@走近科学】 广场上的张先生:【这个事情,如果科学能解释,那就最好了。科学无法解释的话,以现在的现象来看,非常危险。佛家法事都无法净化,那是很厉害的鬼在作祟。PO主姑爷爷的死也不是正常死亡,不是受到那种有毒气体影响,就是被冤魂索命了。】 ——用户不在线:【小编赶紧联系一下这位大师,这牛逼的编故事能力,你们正需要啊!】 ※※※※※ 金荣大厦,一栋位于这座城市老城区里的高层写字楼,建筑年龄已经超过了三十岁。它原本也是这座城市里数一数二的商务建筑,十三层的楼层高度,足以俯视周边。不过,随着城市发展,老城区这里虽然依然繁荣热闹,但已经被撕下了原本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标签,也不再是这座城市的黄金CBD了。金荣大厦内的公司也换了一茬又一茬,现在变成了小微企业的驻扎地。进出这里的白领也不能和新市中心的那些精英相提并论。 所以,当一身名牌新衣,挎着个爱马仕包包,耳朵、脖子、手指上都闪亮亮的白颖趾高气扬地踏入金荣大厦的时候,楼内进出的人都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第112章 无名氏(3) 白颖一手挎着包包,另一手挽着自己的闺蜜徐萌萌。 徐萌萌也是一身名牌,手中的包是LV经典款,就是没有白颖那一套钻石首饰,神情也和白颖不太相同,让人能一眼看出主次。 站在金荣大厦简陋的前台处,徐萌萌敲敲桌子,对那后面坐着的保安问道:“我们找你这里的新生传媒。在几楼?” 保安愣愣看着两个美女,问道:“什么?” 徐萌萌皱起了眉头,精致的妆容让她这个小神情看起来非常凌厉,“新生传媒。我们找新生传媒。问你在几楼?” 白颖高冷的神情有些微松动,露出了几分不耐烦。 保安仍旧发愣,低头在桌上的笔记本上翻了几页,“我们这里应该没有叫新生传媒的公司。在这里的公司都在那边挂着。”他抬头指向了一边的墙壁。 白墙很高,上面钉了覆盖大半面墙的金属板。如同大多数写字楼,这块板上写着楼层,插着每一层楼入驻的公司。只不过,金荣大厦的这块板实在是大,那上面插着的公司名字几乎密密麻麻。 放在金荣大厦最辉煌的时候,当然不用将每一层分割出那么多小办公室,租借给那么多的小公司。那时候金荣大厦也不是用这样一块廉价的金属板来做示意图,而是在这面墙上安装每个入驻公司自己的公司名和商标图。要是现在取下这块金属板,就能看到金荣大厦过去辉煌的证明,甚至能从某些印子上看出知名大企业的商标和名字。 白颖和徐萌萌都没了解过金荣大厦的历史。她们两个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公司名字,就觉得眼晕。 白颖的脸色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白皙,只是表情略显狰狞。 徐萌萌转头就想要对保安吼起来,却感觉到白颖松开了挽着她的手。她立马咽回了想说的话,转头看向白颖。 白颖掏出了手机,美甲划过手机屏幕,拨出了一个号码。 通话界面显示出的名字是“方天”,还跳出了白颖给方天设置的头像。那是两人亲密的合照,方天搂着她,她小鸟依人却又得意洋洋地靠着方天。 “那个贱人的公司在几楼?”电话一接通,白颖就不客气地厉声质问。 保安不禁侧目,有些张口结舌。看到徐萌萌一脸淡然,他在内心砸吧砸吧嘴,开始考虑给经理打个电话,预先报备一下了。 电话那头的方天压低了声音,“我的大小姐,我正在开会呢。” “谁给你开会呢?你让他跟我说!我看谁敢骂你!”白颖冷哼一声。 方天心中叫苦,感觉到同事们和领导投过来的视线,只能对着他们歉意地笑笑,做出个口型。众人顿时了然,有人还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没有、没有。”方天对着手机说道,“你不是跟徐萌萌吃饭逛街吗?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白颖咬牙切齿,“我在问你那个贱人在几楼?” “什么贱人……”方天想要装傻,心里已经开始骂娘。 “就是那个缠着你的黑皮矮子!你别想瞒着我了!她抱着你的照片我都看到了!你跟她说不清楚,就我来跟她说!不扇她两巴掌,她不知道别人的男朋友不能碰!”白颖恶狠狠地说道。 方天听到“照片”两个字,心中咯噔一下,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的那些同事,“我会跟她说的啊。你何必自己动手啊?你要打疼了手怎么办?你今天不是还要做指甲吗?那么漂亮的手,怎么能用来打人呀?” 白颖笑了笑,只是笑容没有维持三秒,“那就不用手打她。你赶紧告诉我,她在几楼?”
“这我怎么知道?一直是她缠着我……” “不是说她告诉过你吗?金荣大厦,新生传媒。那个姓秦的都知道了。”白颖打断了方天的话。 姓秦的?方天的视线立刻落在了自己一个同事身上,又马上收回来。他恨得牙痒痒,只是说话的语调还是温柔的。 “好像是说过。可我怎么会记得啊?我眼里只有你……” 这次,方天又没能把话说完。 他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白颖似乎根本没有去听自己说的话。 方天心头一跳。别真让两人碰上了吧?他是真舍不得自己的女朋友。白颖的脾气,他敬谢不敏。要不是白颖是他们老总的独生女,他可不会去追求她。 “我找到人带路了。你放心,亲爱的,我一定不会让她再缠着你了。”白颖欢天喜地得说了两句,就干脆挂了电话。 徐萌萌问着眼前主动搭讪的青年,“你知道新生传媒在几楼?” “我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他们应该搬走了才对。”青年回答道,“原本是在四层。” “那我们就去四楼找。那个贱人肯定没搬走,就在这儿呢。”白颖磨着后槽牙,挺胸抬头就往金荣大厦里头走。 保安见状,也不敢阻拦,只是连忙给物业经理打去了电话。这要打起来了,他们肯定得被叫去处理。这种麻烦事,物业最不想碰到了。 徐萌萌紧跑两步,跟上了白颖,先一步按了电梯按键。 两人都没想到,那个青年这会儿也跟了上来。 “你们是要找新生传媒的人?能问问是找谁吗?”青年温和地问道。 白颖眉头紧锁,语气恨恨的,“找个抢人男朋友的贱人!” 青年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徐萌萌撩了撩刚做好的头发,打量了眼青年,“你认识这小公司的人?” “我只是听说过。”青年笑笑,在电梯开门的时候,很绅士地先请她们进去了。 徐萌萌露出一抹微笑,“能给我们说说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嗯,我叫萧帅。”青年回答,“那家公司么,我是进来之后才打听到一些事。” 萧帅按下了4楼的楼层间,关了电梯门,“这栋大楼的四楼在十多年前发生了一次特大火灾,整个楼层都烧没了。幸好火灾发生在晚上,没有人员伤亡。不过,从那以后,四楼就没人入驻了。” 白颖和徐萌萌本来沉浸在各自的心思中,听到萧帅这话,才有些惊讶地都张大了嘴巴。 “十多年前租了四层办公楼的,就有新生传媒和另外几家公司。其他公司都正常办理了退租、改租手续,有的还和这里的物业打过官司,只有新生传媒比较奇怪。火灾就发生在他们第一天入驻到这里的那个晚上,那之后他们既没有退租,也没有改租其他楼层,租赁合同一直维持着。那份合同还没有规定年限,是自动续租,租金他们也一直有支付。” 叮—— 电梯到达了四楼。 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股呛人的烟尘味道就从电梯外扑面而来。 白颖和徐萌萌都发出了尖叫,惊恐地看着电梯外被几乎烧成灰烬的办公场地。 萧帅的嘴边,噙着笑。 他一手一人,将两个女人都拉出了电梯。 上架感言 明天就要上架啦~ 之前三本书都没好好写过上架感言。其实,也没啥要“感”言的。不管是卖惨、卖萌,还是做个热血宣言,好像都跟我不太搭……_(:3」∠)_ 就……求个订阅吧~ 最好能开个自动订阅~嘿嘿~o(* ̄▽ ̄*)ゞ 月底上架,这个月我就不啰嗦地求月票了~感谢各位特意留下月票的亲~么么哒~ 下个月月底应该有双倍,我到时候会每天打扰大家。o(* ̄▽ ̄*)o 不过,支持一个作者最好的方式,还是订阅嘛~ 接下来,讲一下有关本书更新的正事吧。 从《青叶》来的读者或者之前看过阅读须知的读者,应该知道这本书是为了还《青叶》连载时期欠更和各位读者老爷打赏加更才开的。所以整本书都是小故事。本来的计划中,没有死那么多“黎云”,也没有微博公司的主线,准备等到这本书完结的时候,随便提一句微博皮下的诡异死亡就算个圆满结局了。不过编辑大人痛心疾首地告诉我这样不行,写纯短篇集会死得很惨,我就加了个没啥存在感的主线,一连写死了八个黎云……这本书的数据证明了,这样依然不行,还是死得很惨……_(:3」∠)_ 不过,别担心,也别丧。《青叶》上架前后的成绩更加凄惨,之前两本书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我都坚持下来了~事实证明,我只是脑回路小众,但我小众的脑回路依然有你们这么多人喜欢。(*^▽^*)
以上是不怎么重要的前情提要。 《青叶》完结的时候,我还欠更315章。我耍了个无赖,将《怪谈》整本书都计算在了还债数目上。 然后,我自己又搞了个乌龙…… 本来欠更中有71章是补更,按照现在的更新量,已经还清了,但我写的时候忘了…… 公众期的免费章节就都算补更吧。 从上架开始,算还给各位读者老爷的加更,到时候章末和单章我会做说明。希望新老读者不要太惊讶。尤其要对各位新老读者说,你们现在的任何打赏都是不会有加更滴~哼哼~^(* ̄(oo) ̄)^ 上架之后,保底仍然是两更,这个就不为难我自己了,免得还债没还清,反倒越欠越多。 我会随时加更,尽量保证每天的更新量超过保底的两更。 明天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上架,明天的更新会提早一点。 最后,再次求订阅~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嘛~ 晚安~(づ ̄3 ̄)づ 第113章 无名氏(4) 徐萌萌心里害怕极了。 她并非没脑子的女人。之前萧帅说的话,她都听进了心里。 萧帅说,火灾发生在十多年前;萧帅说,四层的其他公司都搬走了,只有新生传媒,没有人来办公,却也没有搬走。 眼前,火灾后残破的现场,让这里呈现出一种灰白的颜色,到处是燃尽的灰烬。硝烟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 无论是以上哪一点,都证明这地方不正常! 徐萌萌扭着头,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 电梯上的液晶屏显示出了数字,电梯已经上了楼,迅速到达了7层。 抓着徐萌萌的那只手松开了。 徐萌萌身边,白颖愤怒地大叫着:“你干什么!你神经病吗?” 白颖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她从小的表现一样,总是一有不快就气急败坏地跳脚。 萧帅并不理白颖的愤怒,自顾自踩在灰烬上,脚边扬起一片白色的灰尘,就那么走入了这大片开阔的办公室中。 徐萌萌拼命抓住了白颖,“颖颖,我们快走吧!” 白颖并不听,还想要去和萧帅理论一番。 徐萌萌咬着嘴唇,想着白颖的那位老总父亲,耐着性子劝道:“这儿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是快走吧。”她凑到了白颖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一个大男人,我们就两个女人,万一他动手,我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啊。” 白颖瞪着徐萌萌,“我看他敢!你怎么这么窝囊!” 徐萌萌有些厌烦白颖这种不长眼的行为,却只能唯唯诺诺,“我真的害怕。颖颖,算我求你,我们走吧。” 白颖还瞪着徐萌萌。她原本的那丁点儿恐惧已经被萧帅粗鲁的行为给冲散了,只剩下满腔愤怒。 白颖想要喝斥徐萌萌丢脸,却听到那空旷的办公室中传出了一阵哀嚎。 两个女人都是身体紧绷,惊愕地看向办公室中的萧帅。 这里没有太多的墙壁阻挡视线,空间内只有一些承重柱、承重墙还保留着。不过这些承重柱都被烟熏火燎成了灰白色,还时不时会有灰烬脱落。 萧帅就站在办公室的中间,停止了脚步。 那些灰烬脱落的声音成了这地方唯一的动静。 忽的,哀嚎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没有其他声音阻隔,哀嚎声变得清晰起来。 徐萌萌心头乱跳,只觉得这哀嚎声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古怪至极。 白颖已经冲动地一声尖叫,“谁?!给我滚出来!” 徐萌萌叫苦不迭,不及阻拦,就见白颖已经将视线落在了萧帅身上。 “是不是你和那个贱人合伙起来捣鬼?!”白颖怒不可遏,脸上表情狰狞。 徐萌萌很了解白颖,知道她的想法总是幼稚到可笑,还特别自我,根本听不进人劝,也无心去思考自己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 就比如方天。那个男人明显已经有了女朋友,追求白颖也不过是为了白颖那个当老总的爹。可白颖以为自己碰到了真爱,对方天的油嘴滑舌爱得死心塌地。 徐萌萌自然不想白颖身边多一个让她全心全意相信的真爱。她授意了一个公司员工去查一查方天,套套话,没几下功夫,就从喜欢在同事、领导面前演戏的方天那儿打听到了他那位女朋友的情况。方天原本可是很自豪自己泡到了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美人,从不掩饰那位女朋友的存在。就像他现在也不掩饰自己对白颖作天作地的无可奈何,总是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接受白颖给他带来的迟到早退、升职加薪等等福利,逃避同事和领导对他的鄙视、排挤。他其实不是多精明能干的人,只是有个傻乎乎的白颖当挡箭牌罢了。
徐萌萌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如果早知道这样,她绝对不会在今天撺掇白颖来找麻烦。 “我们走吧。快走吧……”徐萌萌哀求道,身体却是后退两步,已经按住了电梯的按键。 正聆听周围动静的萧帅斜了一眼冲过来的白颖,轻轻一挥手,也不见他动作,身体就往前移动了两米,一手扼住了白颖的咽喉。 白颖的叫声都卡在了喉咙中。 徐萌萌见到这一幕,吓得发抖,身体都有些发软地靠在了电梯门上。 她已经顾不得去想白颖出事的后果了。她转头拼命按着电梯按键,几秒钟之后,才发现按键根本没有亮起来。 她回身看去,原本锃亮的电梯门已经变得黯淡无光。那上面布满了烟熏的痕迹,甚至有些变形。上头的液晶屏碎裂,碎片突兀地出现在了徐萌萌的脚边,被慌乱的徐萌萌踩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们,究竟来这里做什么?”萧帅冷声问道。 哀嚎声又响了起来。声音不是从固定的方向传来,而是在周围飘动。 徐萌萌吓得尖叫,眼泪都涌了出来。 嘭的一声,白颖被萧帅摔在了地上。 徐萌萌一抬眼,就看到萧帅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萧帅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只是他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从容,沉着脸,神情阴鸷,眼神似是要杀人。 徐萌萌将叫声吞了回去,惊慌地回答:“她男朋友,是她男朋友有个女朋友在这里!我们打听过,那个女人说自己在这里工作,在新生传媒工作!” “还有呢?”萧帅继续逼问。 “没了!真没了!”徐萌萌急切地辩白,“就是这样!那个男人是渣男!他骗了白颖!他早就有女朋友了,一直没分手,还追求白颖!我就知道这些!” 萧帅一愣,“渣男?” “对!他骗我们的!他先追求白颖的!还说是那个女人后来才主动纠缠他!”徐萌萌在此时爆发出了自己全部的智慧,将责任都推在了方天的身上。 她的说法也没有错。只不过她没说自己并没有被方天欺骗,也没说自己做的小动作罢了。 “那个男人叫方天。是方天骗了我们……白颖什么都不知道,我几次都想要告诉她的,我暗示了也没用,我……”徐萌萌见萧帅沉吟不语,一咬牙,“我还直接跟白颖说过,她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差点儿和我翻脸。那个男人一直在骗人。我知道他还骗了他那个女朋友。他女朋友应该不知道白颖的事情。” 而她徐萌萌,是个无辜的……朋友。 徐萌萌期盼地看向萧帅,希望对方能放过自己,赶紧去找方天的麻烦。 “啊——”一声女人的凄厉惨叫打破了徐萌萌这边的质问。 徐萌萌愕然看向萧帅身后。 白颖的身体,正熊熊燃烧。 第114章 无名氏(5) 白颖的惨叫声只响了短暂的两秒钟,就被火焰燃烧的声音所取代。 她的体在地上翻滚,撞到了墙壁,带起了地上的灰烬。整个空间中都是在飘舞的细碎灰烬,看起来像是在落雪。 徐萌萌吓得呆滞,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听到面前的萧帅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也看到他轻微颤抖的体。 她不知道萧帅是因为愤怒而颤抖,还是因为恐惧。 想到此,徐萌萌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哀嚎声。 这次,声音就在她的近前,像是从萧帅的体中传出来了。 萧帅面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他没再看挣扎的白颖,而是紧盯着徐萌萌的眼睛。 “你们还做了什么”萧帅声音冰冷。 徐萌萌连连摇头,这次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同时,她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甩着脑袋,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了。她相信白颖也不可能做什么。不光是因为她了解白颖的格,她这一整天还都和白颖在一起呢。 萧帅焦躁地说道“这里的人不会看中你说的那种男人”他吐出这句话后,闭了闭嘴巴,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你说那个女人是新生传媒的员工不是老板他们公司有多少人” 徐萌萌仍旧是摇头,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是员工我不知道,我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火焰燃烧发出来的劈啪声响。 白颖的体已经不再挣扎。她化作了一团火,在地上静静燃烧。灰白色的灰烬还在飘舞,随着火焰燃烧产生的量,在空中盘旋。 徐萌萌瞪大了眼睛。 那团燃烧的火焰中,漆黑如炭的人影突然动了动。像是脑袋的部位抬了起来,仿佛是看向了这个方向。还有东西抬起来,不见五指,却能让人联想到绝望中伸出来的手。 哀嚎声又响起来,从那团火焰中传出,声音中透露出了绝望和怨恨。 徐萌萌的脑袋里好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她也不知怎的,就感受到了一种死亡的恐惧。 在此之前,她只是觉得这里发生的事太诡异、太危险。哪怕是白颖燃烧起来的时候,她都没将它和死亡联系起来。 她关心白颖的生死,却不在乎白颖的死亡。 现在,她想到了自己的死亡。 白颖会杀了她 徐萌萌不知道从哪儿生出了力气,没有迟疑,直接撞开了萧帅,撒开腿狂奔起来。 她记得电梯已经变了模样,根本无法使用。 电光石火,她看到了灰白色的墙壁靠近地面的边沿,那里有个同样灰白色的方形突起。 大概是将毕生的观察力和智慧都爆发了出来,徐萌萌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室内公共场所会安装的出口指示。 她朝着那个方向狂奔,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和电梯门相似的焦黑大门。 那扇门也变了形,但相比于金属的电梯门,它只是木制的。徐萌萌的体撞了上去,轻易撞开了被烧成焦炭的木门。 这么冲过去的时候,徐萌萌只觉得自己手臂、小腿都被什么给划伤了。 她感觉到了疼痛,却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这一刻,她一点儿不像是弱弱的女人。她脑海中只有“逃命”这一个想法。 门外的楼梯间是干净的。没有灰白色的墙面,也没有覆盖着灰烬的地面。
徐萌萌拉着扶手往下奔跑,终于是喘过了一口气,放声大叫救命。 她没忘记自己现在在一栋写字楼中。除了那诡异的四楼,其他楼层应该都有人办公。 她大喊着,还没等到有人来,就看到了下一层的楼梯间大门。 徐萌萌没有丝毫犹豫,抓着门把手,就将门给拉开了。 呛人的灰烬扑面而来。徐萌萌喊出来的第四声“救命”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体好似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中,还不断下沉,逐渐失去了温度和光亮。 徐萌萌倒退了一步,抬起头,看到了大门上方贴着的楼层指示。 4 徐萌萌打了个寒颤,松开了握着的门把手,又后退了一步。 哀嚎声从那扇门内传出来,一声急过一声,还在不断靠近。 徐萌萌惶恐地叫了一声,扭头继续往下跑。 她没有数自己跑了几层,只是这样埋头狂冲。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才有勇气抬头看一眼楼层数。 4 徐萌萌几乎崩溃,抓着栏杆扶手,体都发软地跪在了地上。 咔嚓咔嚓嘭嘭 面前的大门被人撞动,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要扑出来。 门被撞开了一丝缝隙,灰烬飘出来,还有那种哀嚎声泄露出来。 徐萌萌哆嗦着,在地上爬动,好不容易站起来,继续往楼下走。 她已经跑不动了,喊叫救命的声音也变得无比嘶哑。她不知道谁能来救她,只是徒劳地这样逃着。 每一层,都开始有人撞门。它们汇聚成了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楼梯间内回dàng)。 徐萌萌又下了四层楼后,终于是放弃了。 她坐在楼梯转角,听着楼上楼下都传来的撞门声,眼泪直往下掉。 嘭 两扇门同时被撞开。 气流席卷而来,还带着一些浪。 徐萌萌听清楚了那哀嚎声。声音成了二重奏,让人心神剧烈。 嘎吱咔嗤噼啪 徐萌萌看到了上下两层的大门内爬出来的火人。它们都不成人形,体焦黑,残缺不全。那黑色的尸体中还有红色的火星在明灭闪烁。带着高温和满地的灰烬,它们朝着徐萌萌移动过来。 “救命救命”徐萌萌喃喃自语。 两具焦黑的尸体都缓缓爬近,伸出了没有手的手臂。黑色的焦壳从那上面剥落,露出来的依然是焦炭一样的物质。 徐萌萌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东西碰触到了自己。 她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痛呼。 声音出口,转变成了哀嚎。 那是一种奇怪的嚎叫声。 徐萌萌这时候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声音,不是人类的哀嚎,而是一种鸟叫。 火焰吞没了她,结束了她最后的一点意识。 不过多时,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依稀能被辨认出是两个人的焦炭躺在地上,随着冷却,它们裂开成了好几块,内里闪光的火星逐渐熄灭。 黎云移动鼠标的手停住了。 他转头看了看办公室外,茫然问道“李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 第115章 无名氏(6) 李叔比黎云更加茫然,“什么声音?” 黎云也说不清楚,“挺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叫?”他说出猜测的同时,自己心里就把这猜测推翻了,还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易心和薛小莲的警告,黎云变得特别敏感。 他本来就很敏感,这几天突然死了、变成鬼,还加入了这间公司,整天被刺激性的气味包围,吃过敏药跟磕糖似的,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去那种敏感的五感了。 现在,他好像恢复了几分生前的模样,对任何微小的异常动静都特别敏感,不经意间就能捕捉到。 黎云想到此,看了看还闭目躺着的薛小莲。 “薛姐,你有听到声音吗?” 薛小莲“嗯?”了一声,睁开眼,“门口没动静。” 黎云觉得薛小莲这种回答方式有点儿奇怪。薛小莲并不是说“没听到”,而是说“门口没动静”…… 他正这么想着,就又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次是脚步声,很清晰。 黎云脑袋转动,看向了新安装好的玻璃大门。 玻璃门微微反光,但不会阻碍视线。 门外什么都没有,只是那部电梯上方的液晶屏数字停留在“4”上。 黎云立刻沉下脸,心情紧张。 来的第一天,薛小莲她们就给黎云和李叔介绍过,这部看起来正常的电梯不能到达办公室和宿舍。办公室和宿舍的空间都是老板用法术弄出来的。 这样的话,原本属于这栋写字楼的四层和十四层是什么模样的? 重叠的平行空间吗? 黎云想到此,似乎听到了几声叫喊。 叫喊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吵吵嚷嚷,让人听不清在讲什么。 黎云情不自禁站起身,看向薛小莲,“薛姐……” 薛小莲已经将眼睛又闭上了,听到黎云喊,才再次睁眼。 “是其他楼发生了什么吧。你要去看热闹?” 薛小莲的语气太自然了,并不指责黎云的行为,也不关心,只是随口一问。 她还补充了一句,“普通人现在应该看不见你。” 这像是在提醒黎云,他现在这状态想去看热闹,会十分方便。 黎云迟疑着,习惯性地看看李叔。 这是两人在相遇后养成的相同的小习惯。 不管是跟着黑白无常,还是加入这间公司,他们身边只有彼此算是“自己人”,两人之间是天然的伙伴关系。到目前为止,这关系还算融洽。 李叔自然不支持黎云去看热闹。 之前跟着易心下楼,是为了必要时阻止她杀人。她杀了人,还要他们打扫卫生呢。 现在是别人碰到事情,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这都不一定是杀人这种关乎做人原则的大事,可能就是一些争吵。 李叔是那种看到别人有困难会去帮一把的人,主动去管别人的闲事就不是他的作风了。 见李叔面露为难,黎云也放弃了,重新坐了下来。 他还是有些在意外头发生的事情,坐了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将注意力放在了电脑屏幕上。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黎云说道:“李叔,过个几天,你可以写这个故事的后续,像这个账号说的,有冤魂索命。还有那个分尸案件,也能有个后续……” 黎云知道,这种收网友投稿的微博时常会有个“后续”,满足一下读者的好奇心。 黎云说了两句,不禁看向李叔,“你以前听的那个故事,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 李叔略显怅然地说道:“他也差不多。搬到亲戚那儿没多久就死了。不过,不是这种死法……”
李叔顿了顿,“他被人闯进家里面,给砍死了。他那个亲戚打通宵麻将,才逃过一劫,当天晚上报了警,被警察带走之后,就没回来,直接跑了,不敢待在家里了。我们那儿的邻居都说是那个杀人的凶手知道他捡了尸体,报了警,才找上他,把他砍死了。还有他那房子,也是臭味消不掉。他们家里人都怕被那个歹徒找上,不敢管。邻居也没什么办法,能搬的都搬了,不能的,就忍着。过了十几年吧,那地方拆迁,他的哪个亲戚跑了手续,拿了拆迁费,都没和那些老邻居打招呼,没在人前露面过。” 故事似乎就此结束了。 李叔补充道:“这些都是老邻居在说。人是有这么个人,案子也有这么个案子,但里面很多事情,大概都是添油加醋编出来的吧。说闹鬼的也有,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换做李叔生前,肯定不会说“不知道真假”。他现在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了,自然会想一想自己老早以前听的那些故事到底有几分真。 “这也就是以前人迷信。你放在现在,就没人传这种话了。人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了。”李叔感慨道,“听说了,也不信,就跟这些人一样。” 他指了指微博上的评论。 这应该是个好事。 只是作为一个新诞生不久的鬼,李叔有些触动。 黎云点点头,看看评论,又和李叔讨论了几句,就继续回到自己的“岗位”,消毒那些料理器去了。 ※※※※※ 萧帅站在拥挤的办公室内,面前是金荣大厦的物业经理和萧帅就职的小公司的老板。 三个人的面色都不好看。物业经理和萧帅的老板盘问了萧帅半天,萧帅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我真不知道她们会这样。我带她们到了这里,她们不信这里没有那家公司,到处找。我已经准备要回去了,听到她们两个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要走,另一个就追过来。追过来的就是那个戴钻石的。她们后来就跑去楼梯间了,我还在等电梯呢。” 萧帅说着刚编出来的谎话,视线在周围逡巡。 灰烬和焦黑的痕迹都消失了。如同金荣大厦的其他楼层,这里有不少墙壁分割出的一间间狭小的办公室。简易的办公桌椅随处可见,被塑料膜包裹着,还没拆封使用,塑料膜上覆盖了一层灰尘——仅仅是灰尘,而不是大火后残留的灰烬。 萧帅能看到锃亮的电梯门。电梯门关着,液晶屏显示电梯就停在这一层。 这和他之前几次来四楼时见到的场景一模一样。之前几次,不管他是坐电梯,还是走楼梯,到了四层后,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办公室。 就从那个女人撞开他,跑进楼梯间,到另一个被烧成炭的尸体突兀地消失,这眨眼的功夫,办公室也完成了变化,由火灾后的现场变成了这种重新装修后的办公室。 随后,物业就来了。 萧帅一见到物业保安,就说那两个女人往楼梯间跑了。这不算扯谎。 可追到楼梯间的保安推开门看到血迹,也看到了下面转角处的黑炭后,萧帅就不得不编出一些细节,将自己摘出去。 他将徐萌萌对他的说辞也和盘托出。 这就对应上了保安在楼下大堂听到的那些话。 “……我看人长得好,穿得好,才想要搭讪。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萧帅摆出一张无辜脸。 一周多前才将萧帅招进公司的老板很是不满地皱着眉头。 金荣大厦的物业经理说道:“我们已经报警了。等警察来,看警察怎么说吧。” 第116章 无名氏(7) 萧帅很镇定,在警察来了之后,他面对警察依旧是那套说辞。 他的镇定没有影响到他在这件案件中的特殊地位。 作为两名受害者生前最后见到的人,萧帅还是被带去了警察局,接受进一步的问询。 来到现场的两位法医看着那些混合在一起的焦炭碎块很是苦恼。 这样的尸体别说是从随身物品中找到线索了,要提取DNA都很困难。 幸好,金荣大厦再落魄,该安装的一些设备还是安装了。 物业经理带着警察去了监控室,将两个女人在楼下大堂和电梯中的监控调了出来。有了模糊的人脸,再配合城市内的天眼系统,要查到两人的身份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刑警队熟门熟路地开始联系局内进行追踪调查。 还留在现场的人却是先一步发现了一点异常。 监控视频在电梯行驶到三层的时候,闪烁两下,出现了雪花屏,就此中断。等恢复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五层,继续往上,去接送楼内其他上下楼的职员了。 而金荣大厦的四层,因为一直没有公司入驻,监控摄像头装了却没启动。 “呼……” 重重吐出一口气的是市局刑警大队的黄队长。 这样的监控录像让黄队长不禁想起了十二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火。 那时候,黄队长是市刑警大队里的小黄。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好些警察赶到这里协助消防大队救火。事后,他们和消防队合作进行调查,确认火灾并非意外。 那时期的金荣大厦已经开始走向没落,但还没到现在磕碜的程度。这里入驻公司数量不多,消防设施齐全,监控设备却不算多,只在电梯和主要出入口装了摄像头。 调查结果显示,自动灭火喷头第一时间被熊熊烈火烧毁,根本没机会启动。而一楼到四楼为数不多的监控摄像头中,还有好几个出现了雪花屏,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这就像是那个犯罪嫌疑人从外进入金荣大厦,一路提前中断了监控。 那起案件最后没有查出结果。 消防队的专业人员都无法解释大火是怎么突然烧起来,还烧得那么猛烈,短时间内就将一切化为飞灰。都这样了,大火居然还在燃烧,还仅限于四层。消防队用了好久的高压水枪,都没能将大火扑灭。火焰最后是自己熄灭的。 黄队长心里一直记着这案子,今天到金荣大厦来的路上,就将两件案子联系到了一起。 但一如十二年前,物业经理满头是汗,却没有办法解释监控录像的问题。 黄队长并不觉得这是物业经理捣鬼。 十二年前那位物业经理同样是一头雾水,没有被那场大火烧到,都有些焦头烂额。 “你们这里的公司名单给我们一份。四层还有人租吗?那家公司……”黄队长稍微想了想,就报出了名字,“新生传媒,那家叫新生传媒的公司,还在吗?” 物业经理讶异地看着黄队长,“警察同志,您知道那个公司啊?这两个女人就是来找这公司的。” 黄队长一双浓眉扬起来。 物业经理小心观察着黄队长,“她们来找新生传媒里的一个员工,女员工;也可能是女老板。感情纠纷。我们这边办公室租赁合同都有保存着。四层一直没有租出去。以前的老合同还在。好像就是那个新生传媒……”
物业经理有些慌乱,想到时候那么说什么,人则是领着黄队长往外走,去物业办公室翻找资料了。 资料尚未找到,就有个物业员工敲门进来,不等经理应声,那擅自开门的员工脱口说道:“经理!有记者来了!” 经理脸色一变,看了眼皱眉的黄队长,对手下训斥几句,让他们将记者拦住了。 “咱们这楼里人太多了,人多口杂。”经理擦着汗,尴尬地笑笑,忽的瞄到一份旧文件,“哎!找到了!这个是当年的合同!” 合同第一页就写着甲方的名字,“新生传媒有限公司”;合同的最后一页则有这个公司的印章。 没有签名。 黄队长看着这份自己当年也查看过的合同,心情沉重。 “这么多年,他们的老板一直没出现过?”黄队长问道。 经理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没有。我上任之后,就没见过。老员工也说,四层没人来过。钱倒是一直有打进来,财务那边每个月都有收到钱。” “麻烦你们将交易记录也交一份给我们。”黄队长说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让财务过来。”经理一口答应。 黄队长对这条线索并不抱希望。 十二年前他们刑警队就查过。 新生传媒这家公司通过正规途径注册,手续齐全,每月还有一定的流水清单,证明公司一直在运营,但这些看不出毛病的证据却都无法落实到某个能找到的具体的个人。那家公司就像是大多数的皮包公司,虚假经营着。这最大的疑点和黄队长当年负责的工作内容并不对口,他们难以深入挖掘,将事情转交给相关同事后,就石沉大海,似是被人遗忘。 别说那些同事没了回音了,就是他们这一组人,在不久之后,都将案子尘封起来,没人再提起。 黄队长回忆到此,才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对十二年前的大火和办案细节记忆深刻,可这十二年,他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桩旧案。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黄队长回过神,看向物业经理。 “只是我们的财务。”物业经理介绍道。 不知何时进了门的财务摸了摸秃顶的脑袋,尴尬地说道:“我们物业被合并过好几次,财务账户也换过。要拉清单的话,我们这里留的最早资料是写在纸上的,都不知道收在哪里了,电脑里的清单只有最近这三年的;要拉银行流水的话,得跑几次银行,还要以前公司的证明……” 于是,物业经理和财务都看向了黄队长。 黄队长听到这么一番解释,又想起了十二年前查火灾案件的经历。他们那时候就是因此将案件移交,拜托专门调查经济案件的同事查一查新生传媒这皮包公司。 “你们先准备着。有需要我的同事会来联系你们。”黄队长交代一句,就准备离开。 他出门前,脚步微顿,“那个年轻人,叫萧帅的,有来打听过那家公司的事情吗?” 物业经理不太确定,“这我得问问其他人。我没听人提到过。” 黄队长点头,走出了办公室。 第117章 老板(1) 零时新闻零时新闻接到最新消息,已确认在某写字楼内发现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据目击者称,死者为两名女孩,两人因感纠纷发生争执。目前警方尚未辨认出死者份,正在寻找相关线索。 金荣大厦内,正在走访调查的警察和各公司今天来加班的少数员工紧张的氛围,都影响不到在四楼的三个人。 下午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自己目前工作的李叔编好了明天要发的故事,由黎云将纸上的文字输入进电脑存档。随后,他给黎云打下手,开始擦洗办公室的那一排窗户。 现在,办公室已经焕然一新。 三人的晚饭照旧是薛小莲叫的外卖,下楼拿外卖的也是薛小莲。 每天晚饭时间点来后门送外卖的小哥熟稔地和薛小莲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助动车上,绕去了金荣大厦的正门。 薛小莲提着塑料袋上楼,和黎云、李叔一起摆开饭盒,默默吃起来。 没多久,吃完饭的黎云和李叔就开始收拾垃圾,薛小莲也收起了自己的躺椅。 三个人一起上楼回宿舍的时候,黎云心里想着要不要把消毒水带上楼。他着实想要将楼上的宿舍也彻底打扫、消毒一番。 黎云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消毒水。不是不想打扫宿舍了,而是擦了一下午的窗户,他现在腰酸背痛,有些干不动了。 薛小莲的手机响起来,来电显示是易心。她掏钥匙正要开门,便将手机开了免提,随手让黎云拿着。 “小莲,我现在在警察局。” 易心开门见山的话让黎云和李叔吓了一跳。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易心这是杀人被警察给抓到了。 薛小莲镇定自若,将门打开了,才不紧不慢地回答“碰到什么事了” “方天劈腿了”易心冷静的声音出现了波澜,像是任何一个深的人,伤心绝地哭泣起来。 黎云再次被吓到,小心翼翼捧着手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薛小莲并未安慰易心,进门开灯,换了鞋,还招呼黎云和李叔进来。 李叔连连给薛小莲使眼色,还比划着那部手机。 他脑内已经上演起了法制新闻,记忆中主持人的旁白声正说着“发现男朋友劈腿的小易一时气愤,一刀插入了那个陌生女人的口”刚想到此,他就觉得这台词不太对,脑海中的旁白已经随着他心念变化,成了“小易伸手抓住那个女人的双臂,一个用力,就将人像是纸片一样撕开”。 黎云脑海中没有响起这种旁白声,但他和李叔的思路再次同步,同样认为易心是因为杀被抓了。 薛小莲还是那么镇定,“然后呢” “那个女人死了。”易心吸吸鼻子,止住了哭声,声音转变成了冷酷的语气。 黎云和李叔心头咯噔一下。 “她死在金荣大厦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易心接着说了一句。 正要从黎云手中拿过手机的薛小莲手停在了半空。 黎云和李叔疑惑地看向薛小莲。 黎云回忆起来自己在办公室似是幻听的经历,脱口问道“我们这里,是叫金荣大厦” 薛小莲点头,“对。” 李叔露出了愁容。 薛小莲拿过了手机,没有关免提,直接问道“需要我来保释你吗” “不用了。就是和你说一声,有小鸟溜进来了。”易心冷笑着说道,“我今天晚上可能很晚回来,不用等我。” 薛小莲应了一声,又问道“有联系老板吗” “嗯,警察找了。”易心回答,“不知道有没有联系上。” “我知道了。明天早上的早饭你还能带吗”薛小莲闲适地又问了一句。 “带。”易心肯定地回答。
黎云和李叔都不侧目。 薛小莲从容挂了电话,就准备回到自己的卧室。 “薛姐。”黎云赶紧叫住她。 薛小莲疑惑地回头看来,恍然道“哦,你们不用担心。易心不会有事的。” “那案子,还有你说的有小鸟溜进来”黎云试探着问道。 “案子和我们没关系,又不是我们动手杀的人。”薛小莲微笑,“死者要到了酆都报案,黑白无常也找不到我们头上。”她笑容微微收敛,思考了一下,“至于那只小鸟,看况能不能捉住吧。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鸟,普通的还好说,要是太小、太灵活,还会伪装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她最后的话似是自言自语,说罢,看了眼忧心忡忡的黎云和李叔,安慰道“别担心。就算我和易心抓不到那个小东西,老板肯定能抓住它的。你们也别怕,不要离我太远就行了。碰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就喊救命,我会来救你们的。” 薛小莲这时候的笑容并非那种信心十足的大笑,她淡然的态度倒是更容易让黎云和李叔安心。 “我先去洗漱了。你们也早点睡。”薛小莲最后说了一句,回卧室拿了睡衣,就进了浴室。 黎云和李叔在客厅坐下,都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薛小莲洗完澡出来,道了晚安,关了房门,两人才有种能说话的轻松感。 李叔问道“那个小鸟,不会是今天被放进来的吧” 黎云想想易心今天大动肝火的模样,点点头,“有可能就是那两个安装师傅开门的时候,溜进来了。” 话虽如此,他想不明白那只鸟怎么就正好溜进来,杀了那个和易心牵连上的小三。他还很疑惑,那小三难道也在金荣大厦里工作易心的那位男朋友方平同样在这里工作 黎云很快推翻了这种猜测。要是一对侣在同一写字楼上班,午休和下班的时候,总会见一见吧这几天的午饭、晚饭,几乎是都是他们四个一起吃的,易心的表现就像是那种周末才和男友约会的上班族。 还是说,是那只小鸟捣的鬼,它是冲着易心来的吗 不是薛小莲 黎云疑惑地想着,还猜测起了易心的份。 这世界上是不是有什么小鸟上带着血腥味呢某种猛禽吗 手边没有手机,黎云无法上网搜索。 他和李叔对目前处的世界都感到陌生。两人要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 先后洗漱完,铺好,两个人就老样子,一个睡沙发,一个睡地板。只是这一晚,两个人都迟迟无法入睡。 当外头响起门铃的时候,两个人就第一时间坐了起来。 窗外的天还是黑的呢。 黎云找机会看过。阳台的窗户并不能打开,这点和办公室有所不同。不过,窗外的景色是能看到的,窗外的升落也会影响到屋内的光线。 黎云借着月光开了灯,盯着那不断响着门铃声的大门,很是紧张。 深更半夜,门铃大作。 这宿舍原本就住了两个人,一个睡在屋内,另一个就算从警局回来,也有钥匙,能自己开门。 是谁在按门铃 黎云脑海中蹦出了“小鸟”这个不算名字的名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冒出了冷汗。 走廊里先传出了开门声。 睡眼惺忪的薛小莲走了出来,没看黎云和李叔,也没看门上的猫眼,一把就拉开了房门。 黎云和李叔都想要阻拦,吐出的第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到了薛小莲的声音。 “老板,你回来得真快啊。”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 第118章 老板(2) 薛小莲在说话的同时,已经侧将门外的人迎了进来。 黎云和李叔都没做好见老板的心理准备,两个人都处在发蒙的状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进来的影。 进来的男人比薛小莲还要高半个头,头发朝后梳,抹了油,黑色中隐隐透出了几分火红,却并非挑染。他的长相比薛小莲和易心都要好看,这种好看雌雄莫辩,不会让人觉得柔,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英武。虽说如此,他这种好看还是带着一种强烈的侵略,让人想要避开目光。 黎云和李叔就不自地避开了视线。 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落在自己上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一种灼的温度,似在审视两人。 黎云有种战栗感,畏惧的心油然而生。 他死亡的时候、见到黑白无常的时候、见到薛小莲和易心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明明害怕,体却是僵硬的,连逃跑都做不了,思维都在逐渐僵化。 李叔到底上过战场,比黎云这年轻人要好许多。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本能地起背脊,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体其实无法动弹,自己设想中的直背脊,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老板,这两个是新生的小鬼。”薛小莲忽的开口。 距离她和老板说的上一句话,都没过去一秒钟,两句话几乎是紧接着的。 随着话音落下,黎云和李叔都感觉到上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的空气,将他们包围。 这感觉瞬息出现,又瞬息消失。 黎云体发软,一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李叔也是蹒跚两步,伸手抓了抓,扶着黎云的体才好好坐下来。 “你们就是新员工吧”老板开口,声音悦耳,和他的长相一样,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黎云咽了咽唾沫,抬起眼,发现自己能直视老板了,才略带犹豫地开口“是。我们是这周才才来的。” 他本想要说入职,可他们之前压根没有办过入职手续。薛小莲也讲过,得等见了老板,才能去办理份证一类的东西。 老板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只是那种凌厉的美并没有因此任何消减,“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带你们去办份证。” 如此亲切和蔼的提议没有让黎云和李叔轻松多少。两人机械地点头,口中道谢,神色还是僵硬的。 “小易在警察局的事,你知道了吗”老板转头问薛小莲。 他视线移开,黎云和李叔才真正放松下来。 “知道。她晚上打过电话。警察还联系过你。”薛小莲回答。 “嗯,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才赶回来。”老板扶着额头,叹息道,“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一出问题就死了那么多人。” “我和易心之前都没察觉。可能是那个新人把什么鸟给放进来了。”薛小莲淡定地回答。 黎云和李叔愕然地互相对视一眼。 “黑白无常大概也怀疑这一点,放了两个小鬼在我们这里。”薛小莲若无其事地又说了一句。 这次,黎云和李叔不是愕然,而是有些茫然和惊恐了。 李叔紧张地说道“薛姑娘,你说什么你说黑白无常” “他们那时候丢下你们,就是这意思吧。”薛小莲冲李叔笑了笑,“我和易心是这样理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老板轻飘飘看过来一眼。 黎云和李叔的神经又绷紧了。 “我们不知道这事。”黎云立刻澄清,“他们在这方面没和我们交代过。案子的事他说我们是被你们这里新招收的那个员工杀死的。” 黎云忍不住问道“杀了我们的不是他吗”
“大概是他。”薛小莲回答,“只不过,他不一定知道自己杀了你们。” 黎云和李叔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妖怪和修炼之人都有可能掌握一些手段,隐秘地cāo)控别人。”薛小莲进一步说道,“黑白无常大概也在怀疑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些因果,所以将你们丢在了这里。” 黎云的体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他回忆自己死亡后发生的事,意识恍惚地说道“我们和他一样这一周,这一周的每一天,我们都发了微博” 李叔听到这话,顿时体一震,呼吸都停止了。 两人都没察觉到,他们上属于鬼魂的气在摇曳,如狂风中的火堆,忽的暴涨,又随时可能熄灭。他们的影也随之在光暗之间转换,时而化作狰狞的怪物,时而又透明到几乎要消失。 温暖的空气让两人的气逐渐稳定下来,影也恢复如常。 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脸色苍白,眼神发直。 “既然都变成鬼了,这种事就是迟早的。”薛小莲开口道。 这本就不算安慰的话,即使薛小莲含笑说出来,语调温柔,也不能安抚黎云和李叔的绪。 因为这一句话,黎云反倒是心更为激动。 “你说什么你在我们进入公司的时候明明说能正常和活人交流,我们不会发疯,不会像其他鬼魂那样发疯杀人”黎云头脑发,从沙发上跳起来,怒视着薛小莲。 李叔木然看着薛小莲,并没有发火。他这种压抑的绪爆发起来,会比黎云现在单纯的言语指责更加可怕。 薛小莲扬了扬眉,失笑道“你误会了。我刚才那句话和先前给你们的承诺并不冲突。你们也是发疯杀了人。”她不等黎云反驳,就问道“你知道一个人一生会碰到多少鬼吗” 黎云和李叔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生前可都没有碰到过鬼。 “停留在阳间的鬼魂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有些倒霉的,碰到个厉鬼,就被杀死了;运气好一些,一辈子一无所知,与鬼擦而过,都不会发觉;少数人有些天赋或机缘,能看到鬼,即使那些鬼不害人,即使他们看到了鬼但自己不知道那是鬼,也有可能受到影响。”薛小莲侃侃而谈,“地府还存在的时候,不许鬼魂逗留阳间,就是怕他们会引起意外。你们生前大概也听说过一种说法,将鬼魂称为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了,不被攻击,也会倒霉,会有损阳寿。这种说法不算对,但也不算错。毕竟” 薛小莲的视线扫过黎云和李叔,“你们本来不该继续存在于人间。” 黎云和李叔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加入公司,老板给你们办了份证,你们就相当于活人了。那些害人的事,全看你们自己的想法。黑白无常管的也只有这事。至于无意间害人命”薛小莲拖长了音,“这也是没办法的。” 黎云和李叔立时瞪起眼睛。 “想想看,你们人类要活,得吃植物、动物,取它们命。你们甚至专门养殖出供你们食用的生命。这还不能满足你们,依旧会有人杀死野生的动植物,有时候都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存活,只是为了取乐。”薛小莲一摊手,“比起你们每天都要做的进食,现在这种杀人并不算严重。” 黎云咬住了牙关,眼中冒火,就要张口反驳。 “再想想某些妖怪,天生就是一出世就会带来灾难。不管是你们人,还是其他妖,都想要杀死他们。他们难道引颈就戮吗”薛小莲笑了笑,“当然不会。” 最后四个字说出,薛小莲和一直没说话的老板都露出了深思的神。 “如果是无意间带来死亡的鸟的话”薛小莲喃喃,转头看向了老板。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 第119章 老板(3) 老板吹了声口哨,等待了两秒,平静地摇头,“楼里面现在没有小鸟。” 他这么说,薛小莲也没觉得失望。 “可能是走了。现在楼里的人都下班了吧。” 老板认可了薛小莲的分析,将此事放到一边,看向黎云和李叔,微笑道:“我现在去警局。明天我带你们去办身份证。” 黎云沉着脸,摇了摇头。他眼角余光瞥见李叔同样摇了摇头。 两人这几天培养出的那点默契发挥了作用。 黎云深呼吸,做主代表他们两个说道:“我们不会再为你工作。身份证的事情,也不用了。” 老板歪了歪头,打量两人的目光不像第一眼时那么认真,“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工作的话……是那个微博账号吧?那不着急。你们想要找到那只小鸟,尽管去找。”说到此,他笑了笑,“小莲和小易不会管这事情。黑白无常要来调查,也不会那么快。你们有一点时间,可以亲手将那只小鸟抓住。” 黎云心中一惊。 老板这句话,就像是网络键盘侠的发言一样轻佻,可黎云感受到了这份轻佻、随意中的淡漠态度。 他是认真的。 “你们,不在乎吗?”黎云心情复杂地问道。 老板挑了挑眉,“小莲不是刚和你们解释过了吗?其实不仅是鬼,一个人一生中还会碰到几次妖怪。有些妖天生会带来灾难,也有妖怪以人为食。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他诚恳道:“你们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特别顾虑我们。我们三个,唔,应该说,大多数的妖,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个体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种族。你杀了某个妖怪,不代表杀了我们的同族,我们不会介意的。”他想了想,还善意补充道:“我们三个都属于杂食性的妖怪,没有特别的食谱,不一定要吃人,也不一定要吃妖怪,吃你们人类的食物也可以。” 薛小莲紧接着开口,善意地提醒黎云和李叔:“你们的实力实在是很弱。明天你们还是和老板一块儿去办了身份证,让活人能看到你们吧。以你们当鬼的那点能力,恐怕抓不到那只小鸟。当个活人,还能在写字楼里打听打听消息。要是你们找到了它,可以通知我和易心。对于偷跑进来的家伙,我们还是愿意出手将它制服的。” 黎云头晕脑胀,只觉得老板和薛小莲一番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太多了。 沉默的李叔忽然开口,纠结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老板和薛小莲同时露出笑容。 “不要随便问妖怪的原形是什么。”薛小莲含蓄地说道,“有些妖怪的原形会暴露他们的要害。” 李叔仍旧纠结,“你们……吃过人?” 薛小莲摇头,老板点头,两人的态度都很大方。 “易心一半一半吧。”薛小莲还替易心作了回答,就是这答案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板看黎云和李叔那又颤动起来的阴气,笑道:“我吃过很多东西。唔,你们人类,活人和鬼魂的味道都不怎么好,我只是以前参加宴会的时候,尝了尝味道。” 他这话没有抚平黎云和李叔的情绪,反倒是让他们更加凌乱了。 “好了,我去警局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们。”老板和和气气,给三人都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宿舍。 薛小莲好像没事人一样回房睡觉。 黎云和李叔都睡不着了。 他们原本就因为易心的事情失眠,现在更是难以入睡。 黎云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看向年长许多的李叔,想要说什么,又有种无力感。 “他们说每一个妖怪都是一个种族。”李叔叹息着说道,“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对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黎云垂下眼。 “相比于我们,他们每个种族就一个……换位思考,为了生存,都这样了,他们也要杀死某些妖怪。人的话……我们其实也差不多。这几年一直在说保护动物……可要是真的伤了人,就算世界上就剩一只了,也得杀死。我以前看电视里说,有游客翻围栏,进了笼子。什么老虎狮子狗熊……就算是国家保护动物也只能被打死。”李叔苦笑着,自嘲道,“不会妨碍他们的,他们不吃的,所以他们才不杀;别人杀了,他们也不在乎。对我们,也是一样的态度。还挺公平的。” 这套逻辑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黎云和李叔都不是妖怪。他们从小接受的价值观,让他们无法轻率地看待杀人这件事。 对老板他们来说,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可黎云和李叔没有办法就这样释怀。 李叔说的那种动物新闻,黎云也看过,看后总是会有隐隐的气愤和无奈。仔细想想,这是很残忍、很悲哀的事情。 黎云没有办法释怀,但也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地指责老板他们。 “先把那个……那只小鸟,给找出来吧。”黎云深呼吸,下了决心。 李叔点头。 “他肯定在写字楼里面。那个七号是上上周的周日入职的,第一个死掉的黎云……一号也是周日死的。那只小鸟应该是同一天进入了写字楼。可能真的是一只鸟,也可能是像老板他们那样,变成了人。”黎云分析道。 李叔不断点头。 “办好身份证,我们就能找写字楼里的人打听了。这里的公司……”黎云略感担忧。 他就职过的公司有大有小,大公司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外人要混进去很难。换作不怎么正规的小公司,他们要混进去,随便找人搭讪,问几句话,都很容易。可同样的,那只小鸟要是也用这种方法在写字楼里混着,他们就很难找到人。 “不是有监控的吗?现在这种大楼里面,不是到处都有监控吗?”李叔说道。 “别人要看不见我们,我们还能碰到监视器,那是可以查一查。”黎云说着,自己就否定掉了这方法,“监控那么多,找起来也很难。李叔你以前当过保安吗?” 李叔摇头。 “要不是那种经常看监控的,临时抱佛脚,也看不出来多少东西吧。”黎云继续发愁。 就像是新闻里放出来的监控视频,好多时候得加个圈,再配上旁白,普通人才能看出其中一些犯罪行为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黎云和李叔才发现,要将那只小鸟捉到有多困难。 或许就是因此,老板才问都没问,就说薛小莲和易心不愿管。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们先停了微博……不会再害人了,再慢慢去找吧。”李叔鼓励道。 黎云点点头。 两人的心情平静了很多,迷迷糊糊都睡了过去。 市警察局。 明亮的灯光中,门被打开。 易心站起身,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板。 她喊了声“老板”,淡定地走出了小房间,跟着老板往外走。 没走出这条走廊,易心就看到了负责这次案件的黄队长。 黄队长先前就和老板见过了,还问过话。这会儿看着老板,他的神色依旧是非常精彩。 “那么,黄队,我的员工我就带走了。”老板客气地说道,风度翩翩。 黄队长没理由继续关着易心。 他还没接话,就听到了另一声开门声。 隔壁的小房间中,也有人被带了出来。 易心就这样和方天狭路相逢。 第120章 老板(4) 视线对上,方天表情僵硬,但很快就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在这方面的演技并不算熟练。往常,他在易心面前都是扮演一个深情的男人。 那也不算是完全的扮演,他的确发自内心地喜欢易心。这个女人长得好看,又温柔体贴,堪称完美的女友。可惜的是,易心不是富二代,不能给他带来事业上的成功,也不能直接给他财富。 方天想到此,心中一痛,还有些慌乱。 他怎么都没想到白颖会去找易心,更没想到白颖居然就死在了易心工作的写字楼。 方天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今天加班加了半天。白颖说自己要和徐萌萌去购物。他便抓紧时间,约了易心一起看电影、吃晚饭。 就在饭店等位的时候,他接到了电话。将陌生号码看作是广告、诈骗,他直接拒接。可还没等到他们叫到号,就被两名便衣警察给请去了楼下,坐警车带到了警局。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审问。 方天这会儿才重新见到易心,也意识到自己劈腿的行为,肯定已经被易心发现了。 他有些拿捏不定,要不要继续和易心交往下去。 白颖没了,还是这样没了的,他那位只见过几面的老总肯定不会放过他。 易心在这方面帮不上忙,再加上易心也可能被迁怒…… 方天脸上的苦涩笑容忽的一收。 易心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波澜。 她眼圈一红,两行清泪就这么流淌下来,哭得凄美动人。要是她皮肤白一些,再添几分柔弱,这画面就会更加唯美。 旁边的黄队长和他的队员见到这场景,都有所感触。 “再见了……”易心哀声说道,低下头,掩面快步从方天身边走过。 方天心里不是滋味,下意识地望向了易心的背影。 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又有人从方天身边走过。 方天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只见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你可以回家了。”黄队长对方天说道。 方天慌忙点头,耷拉着脑袋,有些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黄队长看着直摇头。 这方天不像是有能耐将两个女人活活烧死的凶手。而那个易心,伤心欲绝是真,可黄队长总觉得她在那样的情绪下,还藏着什么。至于刚刚见到的新生传媒的老板…… 黄队长眉头紧锁。 “黄队,我们接下来就查那个老板了?”一个小警察询问黄队长。 “嗯。那个萧帅是什么情况?”黄队长突然问道。 “查过他档案了。跳槽、搬家是很频繁,除了这个,也没什么了。”小警察摸了摸后脑勺,“往上头打得申请还没批下来。” 黄队长点头,“你们盯着点,催一催。” “黄队,你怀疑这个人是个流窜作案的连环杀手?”小警察迟疑地问道。 “直觉。”黄队长扔下两个字。 他的直觉不光是萧帅有问题,易心和那个老板也有问题。这三个人,有着某种相似的气质。 黄队长是老刑警了。他过去只在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气质。 那是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本能。 ※※※※※ 老板在警局门口不远处看到了易心。 易心靠着行道树,一副忧郁女青年的模样。 当然,要是只看背影,得认为这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回去吧。”老板说道,“我的车停在了那边路口。” 易心点头,默默跟在老板身后。 “这次,你就别动手了。别吓到了那两位新人。”老板边走边说。
易心没答应,也没拒绝。 “他们两个想要抓住那只溜进来的小鸟。”老板又说道。 易心抬了抬眼皮,“就他们两个小鬼?” “他们两个潜质还是不错的。”老板笑笑,“不得不承认,人类在这方面极具天赋。” “这话由老板你来说,也太假了。”易心撇撇嘴。 论天赋,谁能比得上眼前这位老板呢? “你也不错。”老板摸摸易心的头。 这动作,从两人背后看,像是爸爸在摸女儿;从正面看,就像是个哥哥在摸妹妹。 易心没有躲开,顺从地让老板摸了几下。 要算年龄,她肯定是老板的晚辈。 “你想要跟以前一样,不如就用那只小鸟好了。”老板收回手,又说了一句。 易心猛地抬头。 “你已经知道那只小鸟是什么东西了?” “还能是什么?”老板掏出了车钥匙,开了车门,很绅士地请易心进去后,自己走去了驾驶座。 易心这时候已经思考完毕,看着坐进来的老板,“是那种自带灾祸的妖怪?” 老板系上安全带,发动了汽车,随口回答:“一只报丧鸟而已。” 人类传说中,能看到死亡、预告死亡的报丧鸟。 没人知道是人类先发现了它们的这种能力,还是它们在人类社会中口口相传,不禁朝着这个方向修炼出了对应的能力。 “所以说,人类,在这方面极具天赋呢。”老板又感叹了一句,将车子驶入了空旷的马路。 ※※※※※ 易心是一个人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轻手轻脚,也没开灯,所以并没有吵醒睡在客厅的黎云和李叔。 两人如这一周的每个早晨那样,在天亮之后,被起床的易心给吵醒。 黎云想到昨晚和老板、薛小莲的对话,心中还有点儿疙瘩。尤其是那句“易心一半一半吧”,让黎云脑补出了很多东西。 “早安。”黎云打了招呼,盯着易心看了很久,才干巴巴地问道,“昨天晚上,你没事吧?” 李叔也望了过来。 “没事,就是被带到警局问了点话。”易心淡定回答。 考虑到他们和死者的关系,还有死者的死亡地点,警方很怀疑是他们两个联手杀了人。 不过,警察并没有找到关键性的证据。他们这怀疑也和事实真相大相径庭。 “之后可能还会找我问话吧。”易心想了想,说道,“最近会调查得比较频繁,过一阵,一直找不到线索,大概就会放弃了。” 现在可不比从前,警察也不可能对嫌疑人刑讯逼供。现在物证非常重要,单纯的口供无法定案。 即使是在几十年前,或更早的时候,易心面对这种事情也从来没有怕过。 不想闹大,就拍拍屁股走人,人间蒸发几年,回头换个身份,又是一个好姑娘。 黎云和李叔经过昨晚一番交谈后,显然对自己的同事有了新的了解。他们各自猜测易心的底气是什么。反正,总不会是“她本来就没有杀人”那么简单。 “我去买早饭,你们要吃什么?”易心主动问道,和过去几天没有区别。 “包子、豆浆。”黎云回答。 李叔要了油条。 易心站在走廊口,冲着薛小莲的房间喊了一声,得到了一个含糊的回答。 等到薛小莲和黎云、李叔下楼到了办公室,易心已经买了早饭回来了。 一桌子的早点,除了薛小莲他们点的东西外,还有两碗面、一碗小馄饨、三个烧饼、二两生煎、一两小笼、四个烧麦、一个一手都握不住的饭团。 感谢《青叶》盟主长安步闲 老板吹了声口哨,等待了两秒,平静地摇头,“楼里面现在没有小鸟。” 他这么说,薛小莲也没觉得失望。 “可能是走了。现在楼里的人都下班了吧。” 老板认可了薛小莲的分析,将此事放到一边,看向黎云和李叔,微笑道:“我现在去警局。明天我带你们去办身份证。” 黎云沉着脸,摇了摇头。他眼角余光瞥见李叔同样摇了摇头。 两人这几天培养出的那点默契发挥了作用。 黎云深呼吸,做主代表他们两个说道:“我们不会再为你工作。身份证的事情,也不用了。” 老板歪了歪头,打量两人的目光不像第一眼时那么认真。“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工作的话……是那个微博账号吧?那不着急。你们想要找到那只小鸟,尽管去找。”说到此,他笑了笑,“小莲和小易不会管这事情。黑白无常要来调查,也不会那么快。你们有一点时间,可以亲手将那只小鸟抓住。” 黎云心中一惊。 老板这句话,就像是网络键盘侠的发言一样轻佻,可黎云感受到了这份轻佻、随意中的淡漠态度。 他是认真的。 “你们,不在乎吗?”黎云心情复杂地问道。 老板挑了挑眉。。“小莲不是刚和你们解释过了吗?其实不仅是鬼,一个人一生中还会碰到几次妖怪。有些妖天生会带来灾难,也有妖怪以人为食。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他诚恳道:“你们不用那么紧张,也不用特别顾虑我们。我们三个,唔,应该说,大多数的妖,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个体就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种族。你杀了某个妖怪,不代表杀了我们的同族,我们不会介意的。”他想了想,还善意补充道:“我们三个都属于杂食性的妖怪,没有特别的食谱,不一定要吃人,也不一定要吃妖怪,吃你们人类的食物也可以。” 薛小莲紧接着开口。。善意地提醒黎云和李叔:“你们的实力实在是很弱。明天你们还是和老板一块儿去办了身份证,让活人能看到你们吧。以你们当鬼的那点能力,恐怕抓不到那只小鸟。当个活人,还能在写字楼里打听打听消息。要是你们找到了它,可以通知我和易心。对于偷跑进来的家伙,我们还是愿意出手将它制服的。” 黎云头晕脑胀,只觉得老板和薛小莲一番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太多了。 沉默的李叔忽然开口,纠结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老板和薛小莲同时露出笑容。 “不要随便问妖怪的原形是什么。”薛小莲含蓄地说道,“有些妖怪的原形会暴露他们的要害。” 李叔仍旧纠结,“你们……吃过人?” 薛小莲摇头,老板点头,两人的态度都很大方。 “易心一半一半吧。”薛小莲还替易心作了回答,就是这答案让人摸不着头脑。 老板看黎云和李叔那又颤动起来的阴气,笑道:“我吃过很多东西。唔,你们人类,活人和鬼魂的味道都不怎么好,我只是以前参加宴会的时候,尝了尝味道。” 他这话没有抚平黎云和李叔的情绪,反倒是让他们更加凌乱了。 “好了,我去警局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们。”老板和和气气,给三人都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宿舍。 薛小莲好像没事人一样回房睡觉。 黎云和李叔都睡不着了。 他们原本就因为易心的事情失眠,现在更是难以入睡。 黎云心里乱糟糟的,忍不住看向年长许多的李叔,想要说什么,又有种无力感。 “他们说每一个妖怪都是一个种族。”李叔叹息着说道。“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对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黎云垂下眼。
“相比于我们,他们每个种族就一个……换位思考,为了生存,都这样了,他们也要杀死某些妖怪。人的话……我们其实也差不多。这几年一直在说保护动物……可要是真的伤了人,就算世界上就剩一只了,也得杀死。我以前看电视里说,有游客翻围栏,进了笼子。什么老虎狮子狗熊……就算是国家保护动物也只能被打死。”李叔苦笑着。。自嘲道,“不会妨碍他们的,他们不吃的,所以他们才不杀;别人杀了,他们也不在乎。对我们,也是一样的态度。还挺公平的。” 这套逻辑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黎云和李叔都不是妖怪。他们从小接受的价值观,让他们无法轻率地看待杀人这件事。 对老板他们来说,死个把人,不算什么。可黎云和李叔没有办法就这样释怀。 李叔说的那种动物新闻,黎云也看过,看后总是会有隐隐的气愤和无奈。仔细想想,这是很残忍、很悲哀的事情。 黎云没有办法释怀,但也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地指责老板他们。 “先把那个……那只小鸟。。给找出来吧。”黎云深呼吸,下了决心。 李叔点头。 “他肯定在写字楼里面。那个七号是上上周的周日入职的,第一个死掉的黎云……一号也是周日死的。那只小鸟应该是同一天jinru了写字楼。可能真的是一只鸟,也可能是像老板他们那样,变成了人。”黎云分析道。 李叔不断点头。 “办好身份证,我们就能找写字楼里的人打听了。这里的公司……”黎云略感担忧。 他就职过的公司有大有小,大公司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外人要混进去很难。换作不怎么正规的小公司,他们要混进去,随便找人搭讪,问几句话,都很容易。可同样的,那只小鸟要是也用这种方法在写字楼里混着,他们就很难找到人。 “不是有监控的吗?现在这种大楼里面,不是到处都有监控吗?”李叔说道。 “别人要看不见我们,我们还能碰到监视器,那是可以查一查。”黎云说着,自己就否定掉了这方法,“监控那么多,找起来也很难。李叔你以前当过保安吗?” 李叔摇头。 “要不是那种经常看监控的,临时抱佛脚,也看不出来多少东西吧。”黎云继续发愁。 就像是新闻里放出来的监控,好多时候得加个圈,再配上旁白。普通人才能看出其中一些犯罪行为到底是什么。 这时候黎云和李叔才发现,要将那只小鸟捉到有多困难。 或许就是因此,老板才问都没问,就说薛小莲和易心不愿管。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我们先停了微博……不会再害人了。。再慢慢去找吧。”李叔鼓励道。 黎云点点头。 两人的心情平静了很多,迷迷糊糊都睡了过去。 ※※※※※ 市警察局。 明亮的灯光中,门被打开。 易心站起身,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板。 她喊了声“老板”。。淡定地走出了小房间,跟着老板往外走。 没走出这条走廊,易心就看到了负责这次案件的黄队长。 黄队长先前就和老板见过了,还问过话。这会儿看着老板,他的神色依旧是非常精彩。 “那么,黄队,我的员工我就带走了。”老板客气地说道,风度翩翩。 黄队长没理由继续关着易心。 他还没接话,就听到了另一声开门声。 隔壁的小房间中,也有人被带了出来。 易心就这样和方天狭路相逢。。

第121章 老板(5)感谢君宛对《青叶》的打赏 黎云看着这丰盛的早点,问道:“老板和我们一起吃吗?”又看了看,“你没有买你的早饭?” 易心的早饭一直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蔬果。 考虑到易心刚失恋,昨晚还在警局呆了很久,黎云自以为已经猜到了答案。 他开始翻找记忆,思索老板的原形是什么。 胃口这么大…… 这时,办公室深处传来了开门声。 黎云和李叔转过头,就看到了这里唯一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被拉开。 老板走出来,打扮和昨天一样一丝不苟,西装领带都系好了。 “早啊。”老板笑眯眯地打了招呼,走到桌边坐下,将一碗素浇面拉到了自己面前。 黎云和李叔刚道了声早上好,就目瞪口呆。他们对面的易心已经将其他早点都扒拉到自己面前,三两口先把那些小笼嚼吧嚼吧,都吞进了肚子。 易心的肚子好像成了无底洞,她的牙齿也变得异常锋利,能很快嚼碎食物。 风卷残云地将多出来的早点吃了个一干二净,易心才呼了口气,拍拍微微鼓起来的肚子。 黎云推翻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易心这个失恋的妖怪,不是彻底绝食,而是改成暴饮暴食了。 老板不知何时已经吃掉了自己的面条,优雅地擦擦嘴,他提醒看呆了的黎云和李叔,“趁热吃吧。你们的早饭要凉了。” 黎云和李叔连忙收回目光。 易心不顾形象地瘫在座位上,仰着头,眼神发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黎云和李叔吃完,扔了垃圾回来,就见薛小莲已经在她的老位置躺下。易心没有上跑步机,她还瘫在座位上,好像一直没动过。 老板往两人走来,“走吧,我带你们去办身份证。” 黎云和李叔连忙跟上。 破旧的老电梯和老板潇洒的姿态格格不入。 老板神色淡然,就是打开那扇会卡住的塑料门时,都从容不迫。 他只是轻轻踢了一脚塑料门的边沿,门就开了。反身关门的时候,也是那么不经意地轻轻一踢,门就给关上了。 黎云现在觉得,老板的法术并非那么……不讲究。 这种小动作由老板做出来,完全不会显得粗暴和狼狈。 “有点儿远,要开车过去。你们不晕车吧?”老板体贴地问道。 黎云和李叔都摇头。 老板的车就停在金荣大厦的地下停车库。那是一辆很寻常的大众。黎云没认出这款车的型号。眼前的车子没有跑车那种流线型的外观,里头也没有真皮座椅和高级的娱乐电脑,似乎就是一款中低价位的车。车内也没有任何小摆设。 黎云坐在了副驾驶座,李叔就坐在他后面。 车子开出停车场,上了马路。 遇到红灯,老板会停车等待;碰到斑马线上有行人要通行,他也会停下车;没有抢道,车速也不算快。 黎云有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瞄着后视镜,确认开车的是老板,而且他还清楚记得老板昨晚说的话,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坐在某辆出租车上。 “太热了吗?”老板忽然开口问道。 黎云怔了怔,这时候才发觉到自己的脸颊发烫,像是身处在开了暖气的室内。 老板抬手开了车内空调。 冷风吹在黎云脸上,让他舒服了很多。 “办好身份证,手机卡、银行卡就你们自己去办了。银行卡办好之后,给小莲登记一下账户,每月的工资会打到那张卡上。我们公司人少,规矩也不严。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小莲在管。有什么事情,你们都可以找她。”老板说道,“还有你们的宿舍。今晚回去,你们的房间就弄好了。家具你们自己去挑选吧,记在公司的账上。”
黎云和李叔道了谢。 老板对他们的这些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可老板的身份和昨晚的交谈依旧如一根刺,扎在他们心里。 李叔还好。他老人家也算见过大风大浪了,知道人无完人,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黎云从小到大,除了家人,再没有特别亲密的关系。让他和人朝夕相处,还要接受那人的很多缺点,他暂时无法做到。 他今天看薛小莲和易心,都觉得别扭。 黎云脸上没有表情,心里矛盾重重。 昨晚上明明放下的事情,今天再见到人,就又浮现在了心头。 “到了。”老板将车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停好,示意两人下车。 黎云和李叔下车之前就有种不真实感。 “走吧。”老板已经走上了人行道。 “派出所?”黎云确认了一下面前这栋白蓝两色小楼上的标志。 “嗯。”老板疑惑地看向两人,“你们以前没有办过身份证吗?” “办过……”黎云嘴唇蠕动。 李叔拍拍黎云的后背,和他一起跟上了老板。 一进门,老板就熟练地在机器上拿了两张号,询问门口的民警,拍身份证在哪儿。 “这边进去104。”民警抬手指了指。 他看到了黎云和李叔,但不像那两个安装玻璃门的师傅,他对这三人的奇怪组合,包括黎云那一身睡衣,都没多看一眼。 老板掏掏口袋,手拿出来的时候,掌心中就握着两根金灿灿的羽毛。 “一人拿一个,去拍照。” 黎云和李叔一头雾水,但还是听从指示,分别拿了一根羽毛。 羽毛上还带着温度,像是之前在车内感受到的暖气,热乎乎的,不算烫手。 黎云敲了敲104的门,见到里面坐了个中年大叔。大叔面前的写字台上放了笔记本,架了了照相机,两边还有打光用的灯。对面,则是一张小椅子。旁边的墙壁上,很人性化地钉了镜子,放了梳子和头绳。 黎云之前瞄过一眼,这家派出所叫云山派出所。他没听过这地名。不过,他以前办身份证的时候,流程、环境都和这里差不多。 他想着,这派出所大概就是很普通的派出所,不是那种专门给非人类办理身份的地方。 “办身份证?”大叔问了一句。 黎云点头。 “户口簿带了吗?”大叔又问,还伸出了手。 黎云迟疑一下,将老板给的羽毛递了过去。 大叔很认真地看了看那根金灿灿的毛,还拨弄了两下,抬抬下巴,“坐那儿,看着镜头,眼镜脱下来。” 黎云默默照做。 “看镜头。好。你过来看看。”大叔利索地帮黎云拍好了照片,招呼黎云去看,自己则在键盘上输入内容。 黎云戴好眼镜,凑过去一看。 照片自然没问题,和他原来身份证上的照片有七八分像。 而大叔现在一边看着羽毛,一边往笔记本里输入的,则是黎云的身份证号和户口地址。 第122章 老板(6)感谢风@传人对《青叶》的打赏 那身份证号码当然和黎云生前的不同,地址也是一座黎云没听说过的城市。 “好了。拿去窗口办身份证。”大叔将羽毛还给黎云。 黎云捏着那根羽毛,觉着这就是一种障眼法。 李叔和黎云一样拍好了照片。 黎云就在大叔身边看着,注意了一下李叔的身份证号和户口地址。他和李叔的户口地址还不一样。 两人出了房间,在派出所的等候区看到了老板。 他明明有着凌厉的美,但周围人和那民警一样,好像都没有看到,完全没有出现黎云出发前预想中的那种情况。 “拍好了?”老板随口问了一句,“前面还有四个人。” 两人在老板身边坐下,接过了老板给的排队小票。 办身份证还得交工本费。 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包,而不是羽毛,付了钱,选了加急和快递服务。 “嗯,这样就都弄好了。我送你们回办公室。”老板收起了给两人的羽毛,看看时间,“还能赶得上晚一点的飞机。” “您不留在这儿?”黎云疑惑。 老板理所当然地说道:“我还在旅行中。昨晚上回来只是处理一下小易的事情,哦,还有公司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忘安抚自己的两名新员工,“接下来警察、工商、税务,大概都会来查公司。可能还会有消防来检查金荣大厦的那些消防设备。你们别担心,这都是正常流程,我已经交代了小莲,她会处理好的。” “是不是很多案子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了?那些被……”黎云顿了顿,顾虑到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被鬼、被妖怪杀死的人,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 “那得看情况了。”老板摇头,“据我所知,黑白无常如果接到报案,就会一直调查下去。有些被警察确定为自杀的案件,只要死者到酆都报案了,黑白无常都会来阳间追查。不过,不管是妖怪、还是鬼,寿命都太漫长了,查案的动作也不算快。阳间法律规定了一个追溯时间,还规定犯案的人死亡,调查或审判就终止了。但对我们——现在也包括了你们——来说,只有追查的那一方都死光了,被追杀的那个魂飞魄散,才算真正终止。”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但也没有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他对黎云和李叔露出一个笑容,“就像你们现在想要捉住那只小鸟。如果你们不死,你们也不放弃,当然可以天荒地老地永远追查下去。” 黎云有所感悟,但他暂时不好评价这两种情况的优劣。 “上车吧。”老板率先回到了车上。 黎云和李叔都上车之后,车子发动,离开了派出所门口。 就在他们这辆车的不远处,一辆不同款型的大众车掉了个头,远远跟在了他们车子后头。 驾驶座上的黄队长面容严肃,眉头紧锁。眉间的皱褶都似是能拧出水来。 副驾驶座上坐着黄队长手下的一位警官,比黄队长年轻一些,却也有着相似的坚毅面容和锐利眼神。 “老黄,你说他们刚才办了什么?”钱警官的语调和他的长相不太相称,说话的时候略显油滑,带着点戏谑味道。 “云山派出所主要办户籍业务。”黄队长一本正经地回答。 钱警官摆弄了一下警用pad,将刚才调取出来的云山派出所数据库给黄队长展示了一下,“是新办身份证。” 黎云……黎云……? 黄队长扫了一眼,本该马上收回视线,却不禁在那个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 “前几天网上那个热搜你看到了没?”钱警官先一步将pad收回来,“黎云……嘿……” 他在屏幕上点击了几下,将两张身份证所联系的个人档案调取出来。
“没有前科,连个治安处罚都没有,学历、工作经历、社保……社保和医保中断了,没有交全,暂时不能用。”钱警官一条条说着,语气不变,但眼神越来越沉。 他旁边的黄队长也沉下了脸。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钱警官的手指敲打着pad边缘,“这公司,从老板到新员工,都古里古怪的。档案都没问题,就是这些人怎么聚到一起的……” 黄队长和钱警官是多年老搭档。十二年前那场大火发生时,钱警官也在。那时候的钱警官还是“小钱”,和“小黄”一样,跟着老警官学习。黄队长最早跟的师傅退休了,而钱警官最早的那位师傅则是在一次追捕逃犯的过程中,因公殉职,两人才做起了搭档,到现在也快要十年了。 钱警官凭直觉看出的疑点,黄队长自然也想到了。 这就和那家新生传媒的资金流水一样,一笔笔都能查到,但任何一个有经验的财务看到,都会断定这就是一家皮包公司;每一笔账都能深究,可深究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又和收获不成正比。 要不是有确凿证据能证明这公司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几乎不可能有警察、工商的人会去专门调查这家公司; 同样的,要是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这家公司的某个员工涉嫌严重的犯罪,也不会有警察彻查这家公司的任何一个员工。 黄队长带着钱警官来跟踪,全是凭借他刑警大队队长的身份和他当了多年警察积累出的直觉。证据是没有的,只能跟踪一阵,看看有没有收获。 不过,黄队长和钱警官都没有抱有太大的希望。他们这两个老警察非常清楚,有些案子可能需要耗费一个警察的整个职业生涯才能侦破。 “好像没发现我们跟踪。”钱警官忽然不确定地说道。 “可能是装的。”黄队长摇头,并不这么想。 钱警官舔舔嘴唇,“稍微靠近点试试。” 有时候在侦查过程中,警察需要打草惊蛇一下。 黄队长踩了油门,让车子徐徐靠近前方那辆大众。 距离拉近到了一定程度,黄队长就松了松油门。 前头的车转弯,行驶路线和来时一样。 “他们准备回去了。”钱警官马上判断出来,“就是跑出来办个身份证。” “呼……”黄队长吐出一口气。 这意味着他们今天的盯梢不会有结果了。 “我看,联系一下邮政,身份证就让我给他们送过去吧。”钱警官提议。 “太危险了。”黄队长蹙眉,“那两具尸体的情况,你没看报告吗?” 燃烧方式和十二年前一样:迅速起火,只在一定范围燃烧,无法扑灭,短时间内就将目标烧成灰烬。 十二年前那份报告的结论是不明化学物质导致了火灾。十二年后的今天,鉴证科也还没弄清楚这样的燃烧方式是怎么产生的。 “你要沾到了,喊救命的时间都没有。”黄队长不客气地说道。 “那我带个隐藏摄像头,把他们作案过程拍下来。”钱警官笑眯眯地说道。 “你准备带几个隐藏摄像头?把你周围三百六十五度都拍下来?”黄队长还是反对。 前头的车绕去了金荣大厦后头的地下停车库。 黄队长扭头看了一眼,将车子靠边,放钱警官下来,自己则将车子开走,在附近停好。 他停好车,打电话给钱警官,得知他就在金荣大厦对面的快餐店坐着,也就往那儿走去。 黄队长还没进入快餐店,就发现了金荣大厦门口的一个熟人——昨天被他讯问过的嫌疑人,方天。 第123章 锻炼的机会(1)感谢mizuiro0801 方天并非一个人站在金荣大厦门口。 他身边跟着个中年男人。那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不仅有魁梧的体魄,还有着一副冷酷的面容。 中年男人用力推了一把方天,像是在驱赶他前进。 方天神情畏惧,有些可怜地走进了金荣大厦。 黄队长看到这一幕,暗自记下那个中年的面容,进了快餐店后,一眼就找到了钱警官。 钱警官正在用pad查东西,抬眼朝着黄队长点点头,指了指pad的屏幕,“刚才那人我拍下来了,就是角度不好,拍不到正面,不知道能不能搜到……哦,搜到了。” pad的屏幕上跳出了一个身份信息。 “坐过几次牢,斗殴、故意伤人,还有入室盗窃……”钱警官报着那个中年的累累前科。 黄队长忽然打断了钱警官的话,“那个老板出来了。我去取车跟上,你盯着方天。他们可能要找事。有事情喊支援,你可别冲动。” 丢下这样一句话,黄队长就快步跑了出去。 钱警官抬头,看到了窗外正好行驶而过的大众车。他甚至眼尖地捕捉到了驾驶座上的那个老板。 钱警官眉头皱起,又用pad调取了一份资料,资料上有着老板的证件照,只是那张照片上老板的面容像是蒙着一层纱,明明五官还是一样的,却失去了那种凌厉的美。 钱警官更新了几次资料,一无所获。 他想了想,瞄了眼没什么动静的金荣大厦,将pad往大衣口袋里一揣,往最近的斑马线走去。 金荣大厦内,黎云和李叔刚刚才亲自体验了一把公司的“特殊通道”。 比起老板的轻巧,他们两个的动作就笨拙很多。 黎云怀疑老板下的法术开关只是一个微小的点,得正好踢在那个点上,才能将门打开。 黎云试了三次,李叔试了两次,两人折腾半天,都没能成功开门。害怕耽搁太久,会撞见经过这里的路人,他们只好改变思路,动作难看地用脚底板踹门,接触面积大一些,更用力一些,也顾不上狼狈不狼狈了。 黎云这样用力一踹,倒真的是将门给打开了。 只是他整个人也跟着重心不稳,直接跌跌撞撞跑了进去,手还握着门把手,直接将门框砸在了背后的墙。 李叔跟着进来,关心地询问两句。 黎云摇头,擦了擦汗,又依样画葫芦,将门给关上。 这次他没冲出去,而是一只脚被反作用力震得发麻,走进电梯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 按电梯就没有那么多技巧性的东西了。 两人身心俱疲地到了四层,迎面就遇到了易心。 易心用力跺着脚,神情冰冷,眼神却是喷火。 看到两人,她恶狠狠地问道:“刚才是你们在开门?” 黎云和李叔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易心哼了一声,转过身,依旧是跺着脚,回到了办公室。 黎云和李叔小心翼翼地和易心保持距离,还没跨入办公室呢,就听到了嘭嘭的砝码撞击声。 易心已经坐在了健身器械上,用力推动一叠砝码,推起来,就松手,任由砝码撞到地盘,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样还不过瘾。 易心跳起来,一声怒吼,像是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踱步,还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黎云和李叔都吓得不敢吭声。 “你们回来了。身份证办好了?”薛小莲睁开一只眼,关心了一句。 “嗯……老板走了,赶飞机。”黎云说道,“他说接下来警察调查,就交给薛姐了。” 薛小莲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公司倒不了。”
踱步的易心停在了黎云和李叔面前,仰着头,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两个。”易心开了口。 黎云和李叔不禁头皮发麻。 “你们两个准备去捉那只小鸟?”易心问道。 黎云和李叔又像小鸡啄米一样用力点头。 “找到了它,你们准备怎么捉住它?”易心直接跳过了“搜寻”这一环节,也不问黎云和李叔捉到那小鸟后,要怎么处置。 黎云恭恭敬敬地说道:“到时候就要靠薛姐和易姐了。” “哼!”易心冷笑,“别说我这个前辈不照顾你们。今天就给你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易心说着,手一抛,有东西在空中画了个弧线。 黎云疑惑地抬手,接住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部外壳和屏幕都裂开了的手机。 “那个死渣男还敢来骚扰我。”易心淡定说道,“他现在带了人,就在楼下,要上来了。我给你们的锻炼机会就是这个。” “要我们,把他赶走?”黎云问道,却不明白易心给自己手机干什么。 李叔比黎云多了点经验,“你是说,让我们用……鬼……的方式,将人赶走?” 黎云一怔。 李叔死亡的头一天,就成功把自己的手机和五号的调包,还成功给自己的老伴李阿姨打了电话、加了好友、发了定位信息。 李阿姨当然没有被这事情吓到,还当机立断报警了。 可要换个人,接到鬼来电,就会跟当时的五号黎云一样,吓得夺路狂奔。 “只要你们吓唬吓唬人,不用杀人,对象还是个劈腿渣男,应该没问题吧?”易心的个子比老年身体缩水的李叔更加矮小,她仰着头看着两个男人,姿态却是高高在上。她还指了门口,“去吧。” 黎云和李叔都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 易心放下手,两手抱胸,淡淡道:“你们不愿帮我这个被渣男骚扰的可怜妹子,那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这话一出,黎云和李叔就改变了想法。 他们生怕易心一出手,就要了人的命,只好答应下来。 方天渣归渣,那是道德问题,总不至于涉及性命。 黎云和李叔还担心自己到时候又要打扫卫生。想想那些血肉,他们现在都有种恶心反胃的不适感。 “去吧。”易心再次下令。 黎云和李叔不敢不从,愁眉不展地捧着易心的手机,往外走去。 黎云在办公室门口停下,回头问道:“我们要是从那部电梯旁边的楼梯下楼,能到其他楼层吗?” “能。从那个楼梯和那部电梯走,其他楼层的人不会看到你们。”易心回答,“你们要到金荣大厦真正的四楼,得走正常的通道。”她眼中闪过一道光。 这一刻,易心想到了老板昨晚上在车上说的话。 是有点儿潜质。 易心承认这一点,但可没有这么简单就被惊艳到。 黎云点点头,和李叔一块儿去了那条特殊的通道。 晒太阳的薛小莲仍是闭着眼睛,开口问道:“老板不许你随便动手?” 易心撇嘴,“怕我吓到两个小鬼。” “大家都是同事,互相体谅吧。”薛小莲翘起了唇角。 易心习惯性地坐在了健身器材上,“我已经够忍耐了。” “是是是。你辛苦了。”薛小莲不算真诚地夸奖了一句。 易心趴在健身器材上,时不时还舔舔自己的牙齿,双眼闪过一丝妖异的红色。 第124章 锻炼的机会(2)感谢小白361对《青叶》的打赏 下到三楼的黎云和李叔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今天是周日,写字楼中仍有加班的人。 金荣大厦内的租户实在是太多太杂,狠命压榨员工的小老板也不少。 黎云凑到了办公区的玻璃门前,往里面瞄了一眼。 相比于宽敞的四楼,这里就拥挤很多。一堵堵墙壁将视线阻挡。黎云这一眼看到的就有三个半公司名称。这三个半还不是三个完整的公司铭牌加半个,而是一个完整的公司铭牌加上六个只能看到一部分的铭牌,有的就看到开头或最后的一个字。 键盘声不知道从哪个办公区域传来,很密集,霹雳啪啪啦响了好一阵后,才稍微停顿,很快,又响了起来。 黎云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还是伸手准备推开玻璃门。 他的手什么都没碰到,像是被一层空气墙给阻隔了,连玻璃的触感都没有感觉到。 时间好像回到了他刚死亡的时候。 黎云有一瞬的不适应。 李叔在黎云身后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发现?” “哦。没什么。我们现在真的是鬼。”黎云说完,发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连忙纠正,“和在楼上不一样,我现在就是原来那种鬼的状态,什么都碰不到。大概……也没人能听到我说话吧?” 黎云这么说着,拔高音量大喊了一声。 果然,办公室内传出的键盘声音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 黎云低头看看还握在手中的手机。 他能碰到的只有这个了。 这么一想,黎云就鼓捣起了手机。 他还想要和李叔说一声,就见李叔已经好奇地走到了玻璃门前。 李叔苍老的手贴在玻璃门上。他用了点力道,就听一声轻响,玻璃门开了一条缝。 两个人看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李叔试了试,将玻璃门推开了能供一人挤进去的宽度。他一松手,玻璃门就关上,还轻微晃动着。 黎云马上伸出了自己的手,可他憋足了劲,都没有真正碰触到玻璃门。 黎云的脸都涨红了。 不过,很快,黎云就释然了。李叔曾经描述过自己跟着五号、还帮忙报警的经历。或许李叔原本就比他有当鬼的天赋。这就像是有人天生阴阳眼,能看到鬼,有的人如薛小莲所说,和鬼擦肩而过,都不会发觉。 “这样的话,待会儿李叔你去吓唬他吧。”黎云提议道。 李叔手足无措,“这要怎么吓唬啊?” “嗯……”黎云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恐怖片,“比如,趁他不注意,动一动他手头的东西。” 李叔认真点头,“还有吗?” “还有,还有吹一吹风?”黎云迟疑地说道,“对着后脖颈吹气?” 他现在才发觉,恐怖片里的编剧和道具师是多么天才。他看过恐怖片,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却也只有这些。 “还有打电话。”黎云灵光一闪,“打过去,发出点怪声音。嗯,就用手指甲挠玻璃吧!” 易心的手机没有设密码,直接就能解锁。 黎云找到了通讯记录中的几个未接来电。 他想要回拨过去,却看到屏幕上跳出的提示框。 易心大概是被骚扰得烦了,开了飞行模式,直接拒接电话。 只是,她没有关机,也没有将方天的号码拉入黑名单。 黎云没谈过恋爱,可他再迟钝,也能琢磨出一点儿味道来。想到自己那个妖怪同事今天怪异的表现,黎云还生出了一点儿唏嘘感叹。
李叔对手机功能并没有那么了解。他看到提示框,都不明白那上面的文字是什么意思,还等着黎云拨电话。 黎云很快回神,按掉了飞行模式,将电话拨了回去,还开了免提。 手机只响了两声,黎云就听到了音乐声。 他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电梯。 他没有听错,音乐声就是从电梯中传出来的,还在移动,不断上升。 电话被接通。 “心心!”陌生的男声焦急地喊道。 黎云听到了重音,一个声音从手机中发出来,另一个则是从电梯中传出。 黎云马上明白了目前的情况。 李叔没有听到那声音,只是见电话被接起,还有人说话,立刻按照黎云原来的安排,用手指甲抓了抓旁边的玻璃门。 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叔全无经验,那声音就时断时续,像是老人家止不住的咳嗽声。最后一下,李叔找到了感觉,一个用力,刮擦出了一种巨响。 办公室内的键盘声都停了停,有人骂骂咧咧讲了什么。 黎云脑袋一热,身体快于大脑的思考,一个箭步冲上前,一巴掌拍在了电梯两个按键上。 电梯停在了三楼,电梯门打开,露出了里面站着的两个男人。 方天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捂着自己的耳朵。 他身边的中年人不满地按着他的肩膀,手指一用力,就让方天嗷嗷惨叫起来。 两个人都没想到电梯门会打开。 黎云推了推错愕的李叔,指了指玻璃门。 李叔会意,将玻璃门推开。 电梯中的两个人的确看不见黎云和李叔。中年人望了眼电梯外,就皱眉要将电梯门关上。 黎云连忙按住了电梯按键,阻止他关门。 李叔用力摇晃了两下玻璃门。 这下,本来不当回事的两个人都盯着那扇诡异的玻璃门看起来。 两个人显然都是无神论者。中年人还是皱着眉头,多看了几眼后,又用力按了几下关门键。 可黎云按着电梯按键,电梯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关上。 李叔福至心灵,最后用力推了一下玻璃门,让玻璃门因为惯性而大幅晃动,自己则小碎步地快跑,进了电梯,稍一犹豫,对拿着手机的方天吹了一口气。 方天只觉得迎面吹来一阵冷风,让他不禁眯起眼,有些搞不清状况。 “这电梯怎么回事?”中年人抱怨着,狠狠用力压着关门按键。 方天打了个哆嗦。 “心心……那个……”他结巴着,像是在对着手机说话。 电话被黎云直接挂断。 方天看着结束通话的提示,很茫然。他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余光中,方天看到那中年人后腰露出来的一把小刀正在缓缓移动。他瞪大眼睛,看到刀被抽了出来。 中年人也是这时有所察觉,反手就抓向了自己的身后,还朝着方天狠狠瞪过来。 他抓了个空,和方天呆滞的眼神对上。 两人之间,一把小刀落地,发出了一声轻响。 那把小刀在他们的注视下,飘了起来,嗖地贴着方天的耳边飞过去,插在了电梯壁上。 叮—— 电梯门终于关上。 第125章 锻炼的机会(3)感谢梨神的爱护对《青叶》的打赏 “我……碰到了?”黎云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电梯按键。 他的心跳很快,还残留着刚才那种紧张感。 像是一瞬间爆发,没有经历太多的思考,就做出了行动。结束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说不上是兴奋还是高兴,他发了一会儿呆,才看向站在电梯门口的李叔。 李叔比他要镇定多了。 “我没有搞错人吧?是不是刚才那个小伙子啊?”李叔担忧地问道,“他站在那位置,我没有办法绕到他后面呢,只能对着他的脸吹气了。” 李叔这么说着,还抬手冲着掌心吹了吹,像是在确认自己刚才的行动有没有成功。 “那把刀……”黎云问道。 “我看到那个人腰后插了一把刀。小刀。大概是个小混混。他是和那个方、方天一起的吧?他们上楼了。”李叔看着电梯的液晶屏。 液晶屏显示为“4”。 “他们坐这电梯上去,应该到不了公司。”黎云也看着液晶屏,“你说他们看到的四楼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这样的。”李叔指了指玻璃门后的办公区。 他们闹出来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办公室里也就是有人骂了两句,没出来查看。 “那我们现在,从哪儿上去?从这里上去,他们说不定会看见我们。”黎云看看电梯,又看看走廊另一头的出口指示牌,“那边楼梯上去,应该也会被看见吧?” 四楼的走廊也是这样的构造,区别只在于办公室。 黎云和李叔倒垃圾的时候,瞄过两眼那边的楼梯。楼梯间的门不带窗户,平时关着,看不到楼梯间里的情景。 那条特殊通道的楼梯间就没有门,光线阴暗,还覆满灰尘,让黎云有去打扫的冲动。 他早就想要打扫那部老旧电梯了,只是没有工具,也从没打扫过类似的东西,有些无从下手。清扫一下楼梯间倒是容易,不过他以前没走过那里,也不知道那里那么脏。 黎云走神地想了一会儿,就见液晶屏上的数字跳动,又回到了“3”。 周日有人加班,但这个点还会上楼的人应该不多。 黎云心中一动,又按了一下电梯按键。 只是这次他的手指没有碰触到东西。 黎云发愣的功夫,电梯已经下了一楼。 “是不是他们跑了?”李叔看着到达一层的电梯,问道。 “打个电话看看。”黎云拨出号码。 电话没接通,直接被那边给挂掉了。 再拨,那边直接关机了。 黎云看看李叔,“好像,是吓到他们了。” 功劳最大的自然是眼明手快,直接拔刀插在电梯壁上的李叔。 李叔叹气道:“我现在明白那些疯了的鬼为什么要害人了。” 黎云没想到李叔突然感慨起来。 “当年打仗的时候,要是有这能耐……”李叔黯然道,“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是不是有哪个老兄弟这么帮过我们……” 李叔的当兵生涯没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内容。那种枪枪爆头的传奇狙击手,或以少敌多的大胜利,又或是历经生死艰险后获得的最高军功,都和他无关。他当年也就是某个小战场上的一个小兵,辛苦地训练,紧张地上战场,机械性地按照训练来战斗,和战友们在一起挥洒汗水和血泪,等到一场仗结束,才发现自己某个战友已经无法再睁开眼了……那些战友倒下的场景甚至没有发生在李叔的眼前,他总是在战后听闻消息,在战场上,他也就看到过自己和身边的江龙昌被打中手臂、肩膀。 李叔回忆着,希望找到一点证据,证明当年那些牺牲的兄弟曾经帮助过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
黎云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沉默地陪了李叔一会儿,才一起上了楼。 他们沉浸在微妙的伤感中。黎云将手机还给易心的时候,都打不起精神。 易心和薛小莲猜测两人行动不成功。易心没指责,嘟囔着“算了,反正也找不到这里”,薛小莲则安慰了几句,还给他们科普了一个千年老鬼的艰辛奋斗史。 “那个千年老鬼后来怎样了?”黎云已经从李叔那种情绪感染中恢复过来,询问薛小莲的时候,还习惯性地想这故事能不能以后用来发微博。 “哦。被打死了。”薛小莲淡淡说道。 这转折有些黑色幽默。 “杀人太多,被抓到了证据,几队黑白无常一起联手,将他给打死了,魂飞魄散。”薛小莲补充了一点过程。 “所以说,活得最久的鬼,不是最厉害的,是最本分的。”易心不着调地做了总结,“你们对付不了活人,就对付不了吧。好好在这儿工作。老板很好的。” 黎云和李叔点点头。 “我们其实成功了。吓到他了。他应该是逃走的。手机也关机了。”黎云说道。 易心愣了愣,“是吗?” 黎云和李叔的情绪还是不高。 易心和薛小莲对视一眼。薛小莲做了口型。 “我们刚才说的话也没错。你们的本职还是公司的工作。刚才那就是我这个同事的私人委托。”易心插着腰,找补了一句,“晚上请你们吃饭。” 黎云和李叔依旧是老实点头。 易心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懒得多说,在她那些那些器材上趴下,打了个哈欠,翻身打盹起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 黎云和李叔只坐了一会儿,就招呼了一句,准备去寻找那只小鸟了。 ※※※※※ 方天现在很不好受。 他怕得直哆嗦,一手还捂着脸,好像脸颊皮肤被那把刀给割开了似的,正在火辣辣地疼。 可实际上,那把刀压根没有碰到他。 他的心理作用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一手鲜血。 黎云有一点猜错了。方天的手机不是他自己关上的。黎云后来打的那通电话,也不是方天挂掉的。方天那会儿吓得捂脸,手机直接摔地上,摔得挂了电话,还关机了。 电梯门在四层打开,看到空无一人的安静办公室后,中年人拔了刀,他们就忙不迭地下楼了。 那个中年人比方天好不了多少。 那把刀重新插在了他后腰的裤带上,现在如同一块烙铁,烫得他情不自禁挺胸抬头,腰背笔直,避免碰到那块烙铁。 先前发生的一幕绝非幻觉。 也肯定不是方天这窝囊废在捣鬼。 有鬼…… 中年人和方天脑海中都冒出来这个念头。 他们都没交谈,就不约而同选择赶紧离开。 开车驶离金荣大厦的时候,车内,方天艰难的呼吸声,更是让他们两个的神经都紧绷着。 “你闭嘴!”中年人忍无可忍,怒吼了一声,还伸手拔出了腰后的刀,扔到了后座。 方天吓得大叫,人也窜起来,脑袋撞上了车顶,又摔回座位。 他哭丧着脸,结巴道:“大哥,崔哥,刚才……刚才……是不是……是不是……” “你闭嘴!”被称作崔哥的男人凶神恶煞地低吼。 “是不是颖颖?”方天已经憋出了这句话,几乎是要哭嚎起来。“她就死在那儿……就在那儿……三楼到四楼……他们说,三楼到四楼那儿……” 第126章 咕(1)感谢紫魄风铃 “我让你闭嘴了!” 随着这一声暴喝,崔哥将车子停了下来,不顾后头车辆的喇叭,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将方天一把推了出去。 车门没关好,车子就开走了。 方天连滚带爬,才没有被车子轧到腿。 他颤抖着,一身冷汗,挪动到了马路牙子,瘫软地靠在了一座公交站牌上。 他这时候离金荣大厦也没有多远。 钱警官从金荣大厦出来,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狼狈的方天。 钱警官想了想,回到金荣大厦,找了物业,掏出警官证,要求察看大厦的监控。 监控调出来,时间被选在了方天和崔哥进门的那个点。 两人在楼下打了好一阵的电话。 监控中还能看到钱警官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两人就去坐电梯了。 钱警官看到了方天在电梯中接电话的一幕。 画面从这时候开始出现了问题。在一瞬的抖动后,画面卡住,又闪现出雪花屏,随后画面恢复了一秒。钱警官只看到电梯门打开。画面又定格了。闪烁、雪花屏、卡顿……如此重复着。 钱警官眉头紧锁。 物业经理和旁边的保安都忍不住擦汗。 “我们已经报修过了。装监控的公司今天早上还来检查过。”物业经理努力申辩,“电梯的监控之前都好好的……” 他话音刚落,监控画面就恢复了。 只见电梯壁上插着一把刀。崔哥将刀拔了下来,看了眼捂着脸的方天,转头去按了电梯键。 “三楼对着电梯的监控有吗?”钱警官问道。 保安应着声,将那个监控调出来。 在和电梯监控相对应的那段时间,这段监控视频也出现了问题。 钱警官捕捉到了晃动的玻璃门。 “三楼有人?” “是有人加班。”仍旧是保安在回答,“有两家单位有人加班。” 钱警官点头,起身道:“这些录像单独存一下,待会儿我要带回警局。我现在去三楼问问看情况。” “我给您带路。”物业经理忙说道。 钱警官在加班职员那里并没有问出有用的情报。他们都听到了一些动静,却没有人出来察看过。 物业经理偷瞄着钱警官的神色,不敢吭声。 他坐电梯的时候,还忍不住盯了一会儿电梯壁上的刀口痕迹。那痕迹让经理嘴角抽搐,心惊胆颤。 “这位同志啊,刚才那两人……那两人是什么人啊?”物业经理问道,“他们还会来吗?这是不是管制刀具啊?” “不算管制刀具。”钱警官没回答物业经理的第一个问题。 钱警官一眼就能判断出监控拍到的小刀并非管制刀具,但这把刀要是被人用来行凶,绝对能扎穿要害,让人一击毙命。 从那位崔致豪的前科来看,他是个手底下有分寸的人,总是被抓、总是坐牢,但每次罪行都不重。 相较于那个一出手就将两个女人烧成黑炭的凶手,崔致豪实在不算什么。 钱警官拍拍物业经理的肩膀,也不多说,带着监控录像离开了金荣大厦。 方天这会儿还瘫在地上呢。 他背靠的公交站牌是这几年更换的新型站牌,整体是个三棱柱,冲着人行道的那两面有公交车线路和即时的班次预告,还附带有日期、天气等提示;冲着马路的那一面则是广告牌,现在张贴着的一张电影海报。 整体为黑色的电影海报衬得方天脸色煞白。 有热心路人上前关心两句,他都是摆摆手,摇摇头。 一辆公交车驶入站台。
方天这时候被惊醒般跳起来,看清楚公交车上的数字,他踉跄着扶着车头,蹭进了车门。 钱警官收回了视线,拿出手机给队里其他人打了电话,又打电话给黄队长。 “……机场?”钱警官扬起双眉,“他要跑路了?” “买了最近的国际航班,现在在候机室。”黄队长回答,“我在联系人拦住他。” 他们没有通缉令,也没有将新生传媒的老板正式列入嫌疑人名单,从程序上来说,他们不能监视他,也不能阻止他离开这座城市。 黄队长和钱警官都知道,这案子即使追查到底,也未必能查到这老板身上。亲自动手的总不会是他,也不太可能有证据明确指证是他教唆他人行凶。 “真是麻烦……”钱警官叹着气,将自己刚才的发现给黄队长汇报了一番。 黄队长听后也是一声叹气,说了相同的话,“还真是麻烦。” “我继续在这里盯着。还在那家快餐店。”钱警官说着,过了马路,也挂了电话。 他并不知道,从在监控室看录像开始,就有两个鬼一路跟着他。 黎云和李叔站在金荣大厦门口探头探脑,并不敢走出大厦。 这一路尾随,着实让黎云和李叔虚惊一场,后背还流着冷汗呢。 他们生前都是遵纪守法的公民,对监控一点儿都不敏感。即使昨天两人提到过用监控来查那只小鸟,吓唬方天的时候,他们就忘了这茬。幸好监控没有拍到他们。 后来跟着钱警官,他们都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弄出任何动静。 他们这一路都是走着老板法术罩着的特殊通道,倒也没被钱警官和物业经理发现。 可谁知道离开了大楼,他们会不会被楼外的监控拍到呢?又会不会被某个有天赋的行人看到? “回去吧。刚才那些职员提到,人死在了三楼到四楼的楼梯间。今天只有一些人加班,人少。”黎云对李叔说道。 那个楼梯间可不在老板法术笼罩范围。 “嗯。我们就去那儿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李叔怀着期待说道。 方天心神不宁地回到家,在熟悉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 忽然,他掏出手机,想做什么,又触电般将手机扔掉。 方天惊恐地瞪了一会儿那部手机,慢慢移动到了卧室门口,钻了进去。 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写字台上。 方天打开电脑,上网搜索起来。 “不要害怕……”方天念着搜索出来的结果,呸了一声,看到后面一句“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见鬼”,又是骂了一句脏话。 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见到鬼的! “十八种见鬼的方法……去你妈的!……金刚经?大悲咒?大悲咒……大悲咒……有了!” 方天连忙点了网页上的播放键。 僧人诵念大悲咒》的声音从笔记本中流淌出来。 方天呼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嘴唇还在蠕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嘭! 方天惊得跳起,转头看去,就见卧室门敞开着,能看到对面的厨房门。 大悲咒还在室内回荡。 方天咽了口唾沫,想要重新坐下来,就感到了一阵凉风,还有一声奇怪的声响。 咕—— 这叫声好像是插在大悲咒的音频里,甚至打断了念诵一秒。 方天吓得倒退。 但在他自己的脚步声外,他听到了另一个脚步声,就在自己身后响起。 第127章 咕(2)感谢彼岸氷莲的打赏 咕——咕—— 王怡秋抬起头,只见到茂密的行道树树冠。 地上都满是没有来得及扫掉的落叶,但在舒展开的树枝上,仍然挂满了或黄或绿的叶子。 路灯的光芒并不足以让人看清那些树冠上的每一个角落,反倒是在人行道和马路上,投影出了树的形状。 王怡秋的前后都传来了笑声。 她妈妈黎菁菁和她的舅妈手挽着手走在前头。王怡秋只能看到她们的后脑勺。她身后则是爸爸和舅舅。两个男人没有发出大笑,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阵阵轻笑。 “姑姑,你在看什么?” 王怡秋转头,就见小侄子黎云学着自己的模样仰起头。他走了两步,就被没有铺平的行道砖给绊了一下,身体踉跄。 幸好王怡一直牵着他,立刻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臂。 王升立刻喊出了声。 前后四个长辈,都将目光投了过来,紧张地盯着黎云。 黎云局促地说道:“我就是绊了一下。” “走路不看路。”黎云的爷爷没好气地训斥一句。 王怡秋有些发窘,连忙道:“是我刚才想要找个东西……” “小秋,你别帮着这臭小子,都是他自己不好。”黎云爷爷对王怡秋和颜悦色,看向黎云的时候,又是吹胡子瞪眼。 黎云低下头,没有反驳。 “别骂了。这里路灯暗,看不清。”黎云奶奶摸摸黎云的脑袋,找了个借口。 一大家子人又继续走。 王怡秋没说什么,但她心里清楚,自从小侄子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家里的气氛就变了。长辈们总是很关心黎云的安全。他们大概是不相信黎云含糊不清的说辞,也可能是信了,所以更加担惊受怕。 王怡秋自己是信的。若不是如此,怎么解释这整件事? 网上的消息应该也都是真的。那个名字不够长没必要编瞎话。只是,王怡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复名字不够长发来的私信。 她家长辈不玩微博,可要是事情进一步发酵,恐怕就不是上热搜,而是要在朋友圈流传开来了。到时候,她爸妈都会看到,她哥哥嫂嫂说不定更早一步发现。 黎云所诉说的遭遇,也会被很多不认识的网友质疑,并发展到现实生活,他们身边的人也会对他们产生质疑。 王怡秋握紧了黎云的手,心情沉重。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拒绝名字不够长,很不厚道。名字不够长的相亲对象可是被害死了,根本没有活过来。可要回复了名字不够长,她又发长微博,该怎么办?她要是说,别发,名字不够长会放弃吗? 而且…… 而且那个叫怪谈异闻的微博至今仍在发布内容。 “姑姑,你是不是看到奇怪的东西了?”黎云小声问道。 王怡秋回过神,忙摇头,“我刚才听到了鸟叫声。没想到现在还有小鸟。” “真的吗?我刚才没听见欸……是什么样的?是鸽子?”黎云好奇地问道,“会看到鸟巢吗?有没有鸟蛋?去年春游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鸟巢和小鸟,班里女同学捡到好多小鸟羽毛,会变颜色。她们找科学老师做了书签,特别好看。我们做的书签就是学校里捡的树叶。” 黎云碎碎念着。 “呜呜……” 黎云抬起头,看向了王怡秋,疑惑地打量了一会儿。 “怎么了?”王怡秋奇怪地撩了撩自己耳边的碎发,“我头发散了?” “不是……”黎云迟疑着,没有说。
“呜呜呜……呜呜……” 黎云再次抬头,盯着王怡秋。 “你又不看路了?”黎云的爷爷在后头训了一声。 黎云反射性地直视前方。 “呜呜……怎么办……” 王怡秋停住脚步,一手还拉着黎云的手,不解地看着站住不动的黎云。 “你做什么?”黎云爷爷问道。 四个大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黎云没回答,只是扭着头,看着身后。 他们的身后没有其他人。马路上有个骑车的行人经过。 风一吹,树叶哗哗作响,还有落叶飘下来。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黎云缓缓抬头,睁大眼睛。 “我在这里。” 哗啦啦! 树叶摇晃着,一个女孩突然从树上倒垂下来,长发飘扬。 黎云看到了她苍白的脸和脸上黑漆漆好似泪痕的印记,瞳孔收缩,张大了嘴巴。 他没能发出尖叫,两眼一翻,就晕倒了过去。 “云云!” “哎哟!” 周围的人大喊。 王升动作极快地抱住了黎云的身体,王怡秋也紧抓住了黎云的那只手。 他们阻止了黎云的倒地,但没有办法阻止他翻着白眼晕过去的状况。 “快叫救护车!” “掐人中啊!” “刚才的那瓶矿泉水呢?” 四个大人和一个年轻姑娘都乱做了一团。 “你灵魂离体了。”倒吊着的那个女孩很是稀奇地说道。 黎云被自己的爷爷、奶奶、小爷爷和小奶奶挤了出来,孤零零地站在路边,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 他只能看向对自己说话的这个小姐姐。 “你是鬼吗?”黎云问道,又发愁道,“你认识一个白色的、会发光的大哥哥吗?我得找他帮我回去。” “白色的、会发光的大哥哥?”女孩想了想,摇摇头,“我刚来这座城市,不认识这里的鬼,也不认识这里的修炼者。你要回魂的话,可以自己试试。你又没死。” “是这样吗?”黎云似懂非懂。 “都让开点,给他点新鲜空气。”王升将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让黎云的身体平躺。 黎菁菁扶着自己的嫂子让开。她的大哥这会儿脸色忽青忽白,转着头,扫视刚才黎云看过的地方。 “这是你的谁?是不是以前有撞鬼的经验?”女孩问道。 黎云没回答,赶紧钻到自己的身体旁边,往身体上一躺。 女孩望了过来,摇摇头,长发跟着一甩一甩,“你没回去呢。” 黎云憋了好一会儿,还翻了翻身。他最终失望地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咬着嘴唇,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以前撞过鬼?”女孩又问道。 黎云摇头。 “是谁!是谁?!你出来!”黎云的爷爷对着几棵行道树的树冠大喊,又抓了王怡秋,追问道,“小秋,你刚才是看什么?” 王怡秋一副要哭出来的慌张模样,“没有、没有。我刚才是听到了鸟叫声,才……” “这是你的谁?她居然听到了鸟叫声?”女孩惊讶问道。 黎云不答反问:“鸟叫声是什么?是小鸟变成的鬼吗?” “不,是一只女鬼的叫声。”女孩严肃道,“你的这个姐姐,要被杀死了。” 第128章 咕(3) 女孩话音刚落,黎云就感到了一阵强风。 地上的落叶没有飞舞上天,只是贴着地滚动。 黎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就看到脚下踩着的一片落叶冒出了黑烟。 树叶不自然地枯萎,只留下来经脉。 黎云不安地看向那女孩,想要询问什么,就见女孩翻身起来,轻轻一跃,到了树梢最高处。她三两下就蹦到了路灯上,又一个跳跃,落在了另一根路灯上。 黎云想要喊住她,却感觉到周围空气骤然降温。 他心有所感,急忙看向了自己的姑姑王怡秋。 王怡秋正半跪在地上,握着他的那只手始终没松开。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身体,视线却是不安地到处游移,像是他爷爷那样,想要找到什么。 就在王怡秋的身下,她的影子和树影重叠在一起,还有王升和黎菁菁的影子投射在其上。 那深邃的黑暗如无底洞,洞中有东西蠕动着,钻了出来。 黎云根本没有思考,只是冲上去,双手推在了王怡秋的身上。 王怡秋尖叫一声,坐倒在地。 黎云俯下身,用力推着王怡秋的膝盖、双腿。他小小的灵魂中发出了吼叫,抬脚就踩在了那个钻出来的东西上。 “别碰我姑姑!滚!滚开!” 一下用力,黎云只觉得自己的脚底板砸在了坚硬的行道砖上。 那东西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了?刚才怎么了?” “小秋,不要紧吧?” 王怡秋颤抖着,她一只手还抓着黎云的小手,都没松开。黎云的身体都被她拽得在地上拖动。 “有东西……有东西……”王怡秋牙关打颤,伸手抱住了黎云的身体,想要站起来,“有东西在这里!” 四个长辈都是脸色大变。 王怡秋的舅妈慌慌张张,却是二话没说,就拉着王怡秋,帮着抱住黎云,赶紧走下人行道。 “到那儿,站那儿。有光。站这里。哎哟……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念叨着,还从黎云的衣领中抽出系在红绳上的观音玉佩。她另一手从自己的衣领中也抽出了一根红绳,上面挂着的是个弥勒佛。这还不算完,她又招呼着自己的丈夫,将什么东西拿出来。 黎菁菁和王升神情复杂,看着自己的哥嫂从口袋里掏出稀奇古怪的护身符,一个劲往黎云身上招呼。他们也没忘了王怡秋,还在她脖子上套了个观音的玉佩。 黎云喘着粗气,看到自己的家人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忙忙碌碌,双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害怕。 “你没事吧?” 黎云又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他抬头,看到女孩从路灯顶滑了下来,顺着路灯杆子转了两圈,正好悬在自己家人上方。 “你还挺有能耐的。”女孩夸奖道。 “我刚才……” “你刚才很厉害。”女孩双脚夹着路灯杆,空出双手用力拍了拍。 “我刚才,好像踩到了一颗头……有头发……”黎云不确定地说道。 那个形状,很像是脑袋。他还脚滑了一下,似是踩到了头发之类的东西。 “对啊。你踩到了那个女鬼的脑袋。”女孩说着,双腿一松,身体直接下坠。脑袋着地之前,她的身影就消失了。她的声音却没有消失,直接在黎云身后响起来,“你刚才把她赶跑了。但她还会来的。” 黎云回头看向女孩,担忧地问道:“那要怎么办?我能……我能消灭她吗?她为什么要盯上我姑姑?我姑姑是个好人,她不会害人的。”他说着,垂下眼,委屈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女孩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我之前就差点儿死了……”黎云没有看到女孩的模样,自顾自说道,“那个白色的大哥哥救了我。是不是上次就是她害了我,现在又来了?”他问完,就抬眼看向女孩,想听到一个答案。 女孩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嘟囔道:“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白色的大哥哥是什么模样?他这么厉害,能让你起死回生?” 黎云回忆了一会儿,直到他家里叫的救护车到了,他都没有想起来自己遇到的是黑白无常。 “我得跟着姑姑……”黎云不再回忆,急忙要上救护车,却见王怡秋一家三口并没有上车。 救护车压根坐不下那么多人。 “我们叫辆车,到医院去找你们。”王升说道。 黎云上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和焦急的爷爷奶奶,再看看捏着玉佩的王怡秋,慢慢收回了脚。 “你这样和身体分开太远、分开太久,会很危险的。”女孩又神出鬼没地凑到了黎云身边,弯腰说道。 黎云抬头挺胸,“你不是说那个女鬼盯上了我姑姑,还会再来吗?我要保护她!” “唔……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你最好还是快点想起来,那个救了你的白色的大哥哥是谁。”女孩隐隐催促着,还睁大眼睛,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黎云。 黎云愁眉苦脸,“我记不得了。我原来以为他是人贩子,逃了很久。他带我回家看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弟弟,还有姑姑、小奶奶、小爷爷……” 女孩直起腰,扶住了额头。 黎云终于是报完了家里的那些亲戚,“我还跟他说,我可以做家里的守护神。嗯,像是家里老祖宗那样,在天上看着,不是动画里面的超级英雄那种……” “他跟你说过什么?”女孩打断了黎云啰嗦的叙述。 黎云想了想,“他要带我走。” 女孩摸着下巴,“难道是要炼小鬼的修炼者?不对啊,要炼小鬼的话,怎么会带你去看你的亲人?” 黎云在这方面的知识一片空白,还盼着女孩能想到什么办法。 一道车灯就这样照了过来,闪烁了两下。 “是我们叫的车?”王升说道。 王怡秋对照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车牌号,确认地点头。 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王升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黎菁菁和王怡秋挤进了后座。 黎云招呼了一声女孩,也要挤上车。 车门已经关上。 车内的黎菁菁手搭着车门把手,略微发怔。 隔着车窗,黎云看到王怡秋和黎菁菁中间多出了个人影。 那是个长发的女人,头发披散着。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直,脑袋却几乎垂到了胸口。 车子发动的时候,她才抬了一下头,朝着黎云露出了自己红色的眼睛,张开了嘴巴。 她没有说话,而是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鸟叫。 车内的王怡秋转过头看了看,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又收回了目光。 黎云心中大惊,焦急地去拍车门,却是拍了个空。 车子绝尘而去。 那女鬼的脑袋忽的转了一百八十度,一直盯着追在车后的黎云,直到黎云被彻底甩开,再也看不见为止。 第129章 恶作剧(1) 黎云跑得两条腿都快断了,可他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追上极速行驶的汽车呢? 看着车辆远去,黎云没有露出绝望的表情。他只是焦急地又追了一会儿,直至到了十字路口,左右看看,都不见那辆车的踪影,他才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双脚像是灌了铅,再也无法抬起。小腿的肌肉还在轻轻抽搐着,表达抗议。 黎云的额头上流下了汗水。 他在十字路口转了一个圈,看到了距离自己五百米远的女孩。 女孩躲在了行道树后头,只露出了一张小脸。她见黎云看过来,讪讪一笑,走到了马路上。 “我要去找我姑姑。我不认识路……”黎云哀求道,“小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个……”他想了想,回忆起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是怎么说的,“三院在哪里?他说我是被送去三院,姑姑他们也是去三院。” 女孩摇头,“我刚到这城市……” 她话没说完,黎云掉头就跑。 黎云仍然不知道三院在哪里,但既然眼前的小姐姐对此一无所知,他就得抓紧找别人去问。 黎云也不是随便选个方向就跑。 这就是他家附近。他们一大家子刚才可不是随便散步,而是一起在外头饭店吃了饭,正准备回家。 黎云爸妈和外公外婆还在家里照顾他的小弟弟。 黎云直接冲回了家,被居民楼的防盗门给拦住。 他拼命按着自己家的门铃。 很快,对讲机被接起,黎云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哎,是什么东西忘带了?”外婆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黎云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大喊:“外婆!外婆,三院在哪里?姑姑她有危险!” “喂?有人吗?” “外婆!”黎云的喊声停止了。 “有人吗?” 咔嚓。 对讲机被挂断了。 黎云呆呆看着对讲机。 “她听不到你的声音。你现在灵魂离体……”女孩的声音在黎云身后响起来。 黎云转身从她身边跑过,见到小区长椅上坐着的一对老夫妻,立刻眼睛一亮。他冲上前,伸手想要抓住那个老头,“张爷爷!你听到我说话吗?张爷爷,我要去三院!” 老头像是有所察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黎云看到他的手穿过了自己的手掌。 做完这个动作,张爷爷又和自己的老伴说起话来。 黎云松开手,退了一步。 他想起自己死亡时的经历了。 谁都看不到他,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那时候……那时候只有那个白色的大哥哥…… 黎云茫然地看着周围,想要找到那样一个微微发光的身影。 “我帮你去问吧。” 黎云的视线顿住,看着女孩。 “我帮你去问,但你得好好想想,那个白色的大哥哥到底是谁。要是他出现了,你得求他帮我个忙。”女孩和黎云谈起了条件。 黎云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 女孩没有多说什么,满意地点点头,身影在原地消失。 黎云连忙跑到了女孩原来站的地方。 他很快就又看到了女孩。 女孩飘在半空,跟着一个路人。 那路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解锁屏幕后,露出了一丝疑惑。但他还是按住了屏幕上的按键,对着话筒说道:“三院在宛南路。你要去三院做什么?” 语音消息发出,路人再一看屏幕,又说道:“地铁七号线能到吧。你到底要去医院干嘛?你不舒服吗?你家附近就有三甲医院吧?”
女孩冲着黎云比了个拇指,也不再绕着那个青年飞。 “七号线……地铁站在……在那里……”黎云想了想,连忙往小区外冲。 黎云从没有自己单独一人乘坐过地铁。 他现在一点儿都顾不上害怕,直接在人群中穿梭。检票入口都被他穿了过去。 他在站台内,研究了一会儿换乘线路,默默背下,就挤进了地铁车厢。 一仰头,黎云看到那个女孩吊在扶手上。她的体型让她刚好能卡在扶手和车顶的间隔中。她还将一只脚穿进吊环,悠闲地一晃晃。 这个和周围吊环摆动轨迹不同的另类很快被人注意到。 有个姑娘盯着那吊环看了很久,都没有伸手去抓。她艰难地拉着位置有些远的一根扶手柱子,视线却停留在那个吊环上。 “你被人发现了!”黎云急忙喊道。 女孩垂眼一看,忽的露出了一个坏笑,那只脚更加用力,直接勾起了吊环,将吊环的螺丝硬生生掰断,让它绕着栏杆转了一整圈。 姑娘长大了嘴巴,在短暂的呆愣之后,一个激灵,往车门口挤过去。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车门一开,就冲了出去,没回头地跨上了出站的台阶,都没有看一眼旁边空无一人的扶梯。 女孩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那个套在她脚上的吊环也跟着不正常地抖动。 黎云生气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女孩止住了笑,继续晃荡着那只脚,“不为什么。我就是闲得无聊。”她翻了个身,低头看着黎云,“你说你死过一次,又活了。你死的时候做了什么?” 黎云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一开始是以为碰到了人贩子,一个劲地跑,后来就被白色的大哥哥带着去和家人告别。 “你死了多久?”女孩又问。 黎云想了想,“姑姑他们说我失踪了好几个小时,从中午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多……” “哦。”女孩淡淡说道,“我死了有七十一年了。” 黎云睁大眼睛,震惊地望着女孩。 “七十一年呐……不找点事情做,我就会和其他鬼一样,变成疯子了。”女孩的语气并不显惆怅。 这话没说完,她就垂下手,撩拨了一下底下一个男人的头发。她嘿嘿一笑,一甩头,将自己的长发覆盖在了对方的头发上。 那个中年人并未察觉,还直视着面前的车窗玻璃。 黎云在底下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可想到女孩刚才的话,他又有些说不出口。 车子到达了下一站,有乘客进出,中年人却没有动。 车子重新启动,中年人的身体因为惯性轻轻晃了晃。 他还看着对面的车窗。 没了明亮的站台和明亮的广告牌,车窗就成了一面黯淡的镜子。 中年人在那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突然绷紧了脸,快速抬手,有些着急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做这动作的时候,很是娴熟,看那手势,像是要调整一下发型。 只是,他做到一半,就顿住了。 他的手放下,放到了眼前,手中抓着自己每天都会保养的假发。 周围的乘客都错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瞄了瞄中年人头上那稀疏的几根毛。 中年人自己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头顶。 他摸到了顺滑的秀发。 他抬起眼,看看车顶,再看那面窗户,又转头看看周围的乘客,慢慢的,他发出了一声大叫,拼命冲到了车门,怒拍车门,“下车!快让我下车!有鬼!有鬼啊!” 第130章 恶作剧(2) 中年人激动的表现让周围乘客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几个人哈哈笑着,对着中年人的秃头和假发指指点点;有人拦住了中年人,劝他不要着急,马上就要到站了;也有人躲避着,不断后退。 黎云被这些后退的人挤着,别人虽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他看到乌泱泱的背影,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糟糕感觉。他还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女孩的笑声。 “你别笑了!你看你弄出来的事情!”黎云挣扎着喊道。 车子到站,车门打开。 黎云听到了一声惨叫,还有周围人此起彼伏的尖叫。 女孩的笑声停止了。 黎云回过神,想起刚才听到的报站声,连忙穿过了人群。 他看到了外头的站台,站台名字正是他要换乘七号线的那一个。他正要冲出车厢,就看到了被人围住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一条腿卡在车子和站台的缝隙中。他趴在地上,手中的假发已经落地,面色铁青,不断嗷嗷叫唤着。 黎云吓得往后一退,回到了车厢内。他想起了那个女孩,抬头看去,就见女孩已经从扶手栏杆上飘下来,慌张地看着那个中年人。 女孩察觉到黎云的视线,瞄了他一眼,咬住了嘴唇。她很快就摆出了双手叉腰的姿势,色厉内荏地说道:“这不怪我!他跑门口我都没有跟过去!他自己跌倒的!还有……还有这个人、这个人!我看到了!他们要下车,一直往前挤,撞到他了!” 黎云看了眼中年人,“你能把他弄出来吗?” 女孩没吱声。 站台的工作人员马上过来了,用对讲机叫了站内的医护人员。他一边安慰中年人,又一边维持秩序,让周围乘客别挡着。 中年人还在叫唤,“有鬼!车子里有鬼!鬼推了我!” 女孩尖叫:“我没有!” 车厢玻璃因为这一声都震了震。 女孩愤怒又恐惧,“我没有!我没有杀人!我从来不杀人!我从没有杀过人……我没有杀人……不是我杀的人……”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出来。 “你不要再吓唬别人了。姑姑说,这种吓人,会吓死人的。要有人出事了,害了别人一辈子,自己也要后悔一辈子。”黎云劝道。 他想起自己在去年愚人节做的事情。 爷爷奶奶训斥了他,爸爸和妈妈哈哈笑,姑姑也笑了。但后来,爸爸妈妈都叫他不许吓唬年纪大的人,也不许吓唬小朋友。姑姑跟他说,有人这样吓唬人,把人给吓死了,还有人吓唬人之后,被吓的人以为碰到了强盗,将人给打死了…… “不要吓人了。”黎云郑重说道。 女孩低着头,没有答应,反倒是嘟囔一声,“你懂什么?你都没有真正死过。” 黎云没听清楚。他看中年人只是被卡住脚,吓得不轻,没流血,没昏倒,就慢慢走出了车厢。 他仰着脖子看着指示牌,找到了七号线的标志。 也不知道姑姑现在怎么样。那个女鬼有没有吓唬她,有没有…… 黎云不寒而栗,急忙跑上了楼梯。 他上七号线的时候没有看到那个女孩跟来。他有些担心,可他更担心姑姑的情况。 七号线宛南路出站,站门口就有医院的指示牌。 黎云在人行道上飞奔,气喘吁吁到了医院。 医院急症室的大厅内满满的人。 黎云不知所措,无头苍蝇一样跑了半圈,没有看到自己的家人。 “姑姑!”他慌忙叫起来,希望能得到回应,“姑姑……姑姑!” “啊——” 在吵闹的医院中,黎云听到了一声尖叫。 那是年轻女人的声音。 黎云忙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看到了发生争执的几个人。
不是他的家人。 黎云感到了失望。 “……他摸我!色狼!”一个年轻女人气愤地抓着身边的男人。 男人皱着眉头,“我没摸你!” “你还不承认!” “你找死啊!摸我女朋友!” “你们喝醉了吧?” 两方人似乎就要动手打起来。 黎云瞄到他们背后,有个古里古怪的老头趴在医院座椅上。他趴在两个人中间,津津有味地瞧着近在眼前的热闹。那两人看后头有人要打起来,连忙起身,躲得远远的。 “是不是你?”黎云忽的想到了那个女孩的恶作剧。 老头还在看热闹,嘴里念念有词,“打呀!快打!揍他丫的!” “你是不是鬼?”黎云走到了老头身后,认真问道。 老头咦了一声,回头看过来,“小朋友,你刚死啊?” “我没死!我的身体被送过来了!我姑姑应该也来了。老爷爷,你有没有看到过我?”黎云忙问道,“我姑姑和我长得有点儿像!有个女鬼跟着她,想要害她!”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胡子,“你姑姑做了什么,有女鬼要害她啊?” “没有!我姑姑是好人!”黎云憋红了脸,“那个女鬼是坏人!” 老头摇头晃脑,“不可能。哪有这样无缘无故……” “真的!”黎云想要证明,转身就想要找那个女孩,却没有看到女孩的身影,“之前有个小姐姐和我一起……她也看到了。是她先发现那个女鬼的。” “哦。那小姐姐也是女鬼?”老头好奇问道。 黎云胡乱点头,“老爷爷,您到底有没有看到过我姑姑?您有没有办法帮我问问人?” 他想起了女孩问路的手段。 老爷爷若有所思。 黎云期待地等着。 嘭! 那吵架的双方终于是动手打了起来。赶来的保安迟了一步,没能抓住那个女人的男朋友。 老头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大声叫好,还跳到了椅子上,手舞足蹈。 黎云气得眼睛发红,“你们为什么都这样!你们这些鬼都是坏人!全都是坏人!” 未变声的男孩声线让黎云的咆哮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闹腾,没有多少威慑力。 然而,那个蹦跶着的老头却是停下了动作,诧异地看看黎云。 黎云转身就要自己去找姑姑。他有些不甘心地揉揉眼睛,擦掉了迸发的泪水。 “哎,小朋友,别走、别走!”老头追了上来,“你别生气呀。我帮你找你姑姑。” 黎云没理睬。 “老头我在这医院呆了三十年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这医院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黎云还是不理,闯进一间间诊疗室,想要找到王怡秋。 “你说你身体被送进来,那就是灵魂离体。医生肯定当你休克了,现在应该在给你做抢救,不然就是在做详细检查。你在这儿找不到人的。”老头慢悠悠地说道。 黎云停下脚步,转过头,倔强地瞪着老头。 “我带你去找你姑姑,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黎云吐出两个字。 “你是不是认识黑白无常?”老头问道。 黎云尚未回答,就听到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旁边输液的病人痛叫着,捂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臂。他身边竖着的输液架断裂成两截,药袋砸地上,输液管和针头搅成了一团。 黎云和老头都看向了飘在半空的那个女孩。 女孩一脸惊恐,“你认识黑白无常?把你救了的是白无常?” 第131章 咕(4) 女孩恐惧到根本不等黎云回答,就风一样的往医院外飞去。 她真的如同一道风,吹得医院里好多人都衣服、头发飞起,病人的输液管和护士台的各种文件纸也被吹得乱飘。 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有那边打架的人还激动着,根本没有发现这种变化。 “她杀过人。”老头笃定地说道。 黎云看向了他。 “只有杀了人的鬼才会害怕黑白无常。”老头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露出了笑,“好了,小朋友,你乖乖回答爷爷,你怎么认识黑白无常的?你认识的黑白无常什么样子啊?” 黎云自然听说过黑白无常。他看动画看来的那点“知识”,让他知道黑白无常是捉恶鬼的。老头的话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黎云想到那个小姐姐总是恶作剧,猜测她或许就是这样害死了某个人。 “小朋友,你怎么认识黑白无常的?”老头弯下腰,和黎云面对面。 “我……我失踪了。我玩游戏的时候,人没了。后来在一个不认识的警察局,看到了他们。”黎云这时候记起来,白色大哥哥出现的时候,身边还有其他人,“有个白色的大哥哥来抓我,带我去见了爸爸妈妈。他说我该走了,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这样说,你是一个受害者啊。你就这么看到了黑白无常?不是你报案的?”老头分析道。 黎云也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没有好好听白无常说话。 白无常当时也是准备先安抚他的情绪,才跟他讲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黑白无常带着受害者一起去缉捕罪犯,本就是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避免他们变成只知道复仇的恶鬼。 白无常当时的举动并不能说是错误。只是阴差阳错,这点时间耽搁,让黎云活了下来,让“黎云”因此死去。 黎云小朋友完全不知道这些。 老头听他含糊不清的叙述,猜了个大概。 “那你肯定只是受害者之一,找黑白无常报案的另有其人啊。大案子、大案子。”老头拍着大腿,很兴奋。 黎云不耐烦起来,“我说完了。您能带我去找我姑姑了吗?我姑姑真的很危险!那个女鬼想要杀她!” 老头背着手,招呼一句,“跟我来。” 黎云连忙跟上,很快跑到了老头前面,回头催促,“您能不能快一点?”他直接去扶着老头,紧赶慢赶往前走。 “哎,别拉别拉,走过了!从这个门走!”老头指挥着,不忘碎碎念,“你说你姑姑是好人,那个女鬼怎么盯上她了?你们这么倒霉,碰到疯子了?还是杀了你的那个还没有被黑白无常抓住?刚才跑掉的那个女娃又是怎么回事啊?” 黎云不回答,老头也不在乎,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自言自语。 老头的喋喋不休忽的停下,“你去这里面看看,你身体在不在。” 黎云不知道眼前的大铁门是什么,也不去找标志,急忙就穿过铁门,往里张望。 铁门后头是一台科技感十足的仪器。能看到从仪器中伸出来的一双脚,看不到里头人的脸。 黎云见那双脚很大,绝不是自己的双脚,就钻进了旁边的小房间。他只看到一名医生,没见其他人。他从大铁门钻出来,冲着老头摇头。 “好。这一路过去,你自己看着,有没有你姑姑。”老头一指走廊。 走廊上有不少等候的家属,但没有外头急诊大厅那么热闹。这里安安静静的,只是偶尔有人小声交谈。黎云还看到了身着制服的警察。 受到这气氛感染,黎云惴惴不安,一颗心小鹿乱跳。 他想着姑姑王怡秋和那个可怕的女鬼,就匆匆跑过走廊。 老头在后头喊,“右转。”
黎云张望了一会儿,听老头的指示,右转,很快就看到了另一条走廊。 他一眼瞧见了走廊上候着的几个人。 “爸爸!妈妈!”黎云冲了过去,眼眶发热。 他的家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一周前。 黎云惶惶不安,眼泪都憋了回去。他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老头这时候走了过来,“是你家人吗?你姑姑呢?” 黎云惊醒般抬头,视线一扫,根本没有看见王怡秋的身影。 “姑姑!姑姑!小姑姑!”黎云又是着急地大叫,忘了王怡秋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沿着走廊奔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姑姑!” “咕——” 黎云的脚步立刻停住,一转身,看向了刚才跑过的一道门。 这扇门通往室外,上面挂着“紧急逃生”的标志,也被人用油漆手写了“闲人免入”的字样 黎云穿过了这扇门,视野就陷入了黑暗。 头顶的月亮被乌云挡住。门外也没有路灯。 “咕——” 黎云抬起头,看到了趴在窗户上的女人。 她低着头,脑袋一耸一耸,双手抓着什么东西,拼命往嘴巴里送。她并不能将那东西一口吞下。她手中的东西时不时就掉落到地上。 黎云缓缓靠近,还没能看清地上的东西是什么,就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老头低声说道。 黎云想要拽开他都的手,却被他死死抱住了。 老头箍住黎云的身体,将他转到了身后。他自己扭着头,冲着窗户中的女鬼大喝一声:“给我滚!” 比起黎云先前没有多少威慑力的怒吼,这一声叱喝仿佛惊雷。 女鬼受惊般停下动作,手中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露出了赤红的眼睛,仓皇地叫了一声,爆散成一团黑烟,从窗口涌出。 周围的窗户玻璃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碎。 黑烟中传出女鬼凄厉的叫声,席卷向了老头。 老头脸色一变,将挣扎的黎云扑到在地,圈住了他小小的身躯。 黑烟擦过老头的背部,直冲云霄,消失在了夜色中。 黎云感觉到身上的禁锢消失了,终于推开了老头,一下子跳起来。 他冲到了那扇窗户下,只看到窗下的空地落满了星星点点的污物。 黎云颤抖着,伸手摸了摸,摸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 他仰起头,小小的身体缓缓上升,飘到了那扇窗户外。 窗框下,有个残缺不全的躯体靠在墙壁上。 乌云散去。 黎云借着月光,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血迹一路延伸,在那尽头,黎云看到了一颗头颅。 “啊……啊啊啊啊……”黎云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尖叫声将剩余的玻璃窗也都震碎。 男童软绵绵的声线倏地变得粗犷。 “嘘嘘……嘘……别怕,别哭……冷静一点……”佝偻的身体抱住了黎云,将他的脑埋入自己的胸膛,“别这样。你这样要变成恶鬼的,就跟那个恶鬼一样了。嘘……你想想你还有爸爸妈妈呢。你还有很多家人。你姑姑是死了,但没关系,她可以去鬼城,可以留在阳间。没事的。还有机会的。” 黎云止住了嚎叫,身体在老头的怀中轻轻颤抖,“姑姑……能活过来吗?大哥哥……黑白无常,他们能不能让她也活过来?” 老头忍着后背的疼痛,摸了摸黎云的脑袋,“那我们就去找黑白无常问问吧。” 第132章 受害者(1) 出租车的门关上,王怡秋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转头看向了车门。 她妈妈黎菁菁正收回手,只是不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多看了几眼车门和门把手,又抬头看了看司机。 王怡秋没有问,瞧了瞧没有异常的车门,就收回了视线。 她觉得车内有点冷,司机可能是为了节约油费,没有开空调。她不禁搓了搓右臂,往右侧又看了一眼。 空调的风口不该是在这个方向才对。 王怡秋的心脏砰砰乱跳,想到先前被推倒、推搡的经历,不仅是右半边身体,左边身体也跟着僵硬了。 她下意识握住了舅妈刚给自己挂上的玉佩。 带着点体温的玉佩,让她掌心一暖,却没有办法驱散周身的寒意。 车子不知不觉就到了三院。停车之后,黎菁菁叫了一声,王怡秋才迟钝地挪动身体。 后排座椅中间,先前王怡秋和黎菁菁空着的那个位置跟一块冰一样寒冷。 王怡秋一挨到那一块,就猛地站起来,佝偻着身体往外钻。 她很快下了车,关了车门,目送那辆车远去。 “小秋!”黎菁菁又喊了一声。 王怡秋忙跑到黎菁菁身边。 王升这时候已经进了急诊大厅,找护士问清楚了黎云被送到了哪里。 “这边、这边。”王升喊道,“你打个电话给你侄子。大哥和嫂子不一定顾得上。” 黎菁菁一边跑,一边掏出了手机。 王怡秋跑在了最后。 她总忍不住回头看。她感觉到身后似乎跟了什么东西,一直盯着自己。 这可能是错觉,也可能…… 嘭! 王怡秋一个没注意,半边脸撞上了墙。 她感到一阵头疼和眩晕,扶着墙,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你没事吧?”有看到这一幕的路人问了一句,只是问话的时候憋着笑,声音有些奇怪。 这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斜眼瞪他,还用力拧了他的手臂两下。男人“嘶嘶”地抽着气,左躲右闪。女人就追着打。 两个人顿时都忘了王怡秋,直到被护士喝斥,才停下孩子气的动作。 王怡秋扶着头,她的脑袋还隐隐作痛,但思维能力还在,她能看出来对方是一种醉酒的状态。 “小秋?你怎么了啊?”黎菁菁跑了回来,看到王怡秋半边通红的脸,吓了一跳。 “走路没看,撞到了。” “撞到头了?有没有头晕啊?” “已经没事了。” 王怡秋还捂着撞到的地方,但她的确不头晕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一撞,她那种怪异的感觉也消失了。 “没事就好。赶紧的,云云要被送去做检查了。”黎菁菁抓了王怡秋的手,往里头走。 王怡秋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急症室的医生给黎云做了基础检查,弄不清黎云昏迷的原因,要送他进仪器,做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医院的病床推起来很方便,而且不用王怡秋他们亲自动手,有护士和护工帮忙。但他们也要跟着黎云跑,在复杂的医院楼道内穿行。 等候检查的时候,黎菁菁接到了黎云父母的电话。 先前,黎菁菁的哥嫂刚到医院,就给他们打过电话了。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医院,不知道黎云现在在哪里。 “在做核磁共振,核磁共振室,有个走廊进来,门口地上,地上有字。你注意看地上。字挺小的,有个很大的圈。”黎菁菁描述着。 王升皱眉道:“你让他们问护士核磁共振在哪儿做就行了。”
“你们问问护士。”黎菁菁从善如流,改了说法。 王怡秋听着这些,看着核磁共振室的金属门板发起呆来。 她的手搭在腿上,回忆着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有人推了她,那个人还推了她的腿,像是要赶她走。 事情发生得太快,也太过诡异。黎云突兀地倒下,没一会儿,她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她当时吓得不轻,根本无法冷静思考。现在冷静了下来,一回忆,她就觉察到了几分不对。 那只推她的手,并非成年男子的手。如果是那样的手,完全可以一把抓住她小腿的手掌,她恐怕要被吓个半死。 那只手,也不像是成年女子的手。手指头没有那么纤长。女人的手也未必都纤长漂亮…… 王怡秋努力回忆着,手在自己的腿上摩挲。 “是小孩……”王怡秋忽的喃喃自语。 “小秋,你说什么?”王升问道。 王怡秋怔了怔,“没。我没说什么。” 王升搂住了王怡秋的肩膀,“没事的。” 王怡秋低下头,避开了黎菁菁他们的视线。 她的舅舅舅妈欲言又止。她能猜出他们想要问什么。 只是,王怡秋没有办法回答这些疑问。 大概是小孩的手。 那个推自己的手,属于孩子。 只可能是黎云的手了。 王怡秋的心揪了起来。 黎云先前的失踪还无法解释。别说舅舅舅妈他们整日提心吊胆,王怡秋更是担惊受怕。 她比家里人知道更多。她知道网上那些黎云的事情。 她的侄子黎云或许不是第一个逃出生天的人,但谁知道有多少人真正逃脱了那种诡异的死亡?而且,他们成功一次之后,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 名字不够长还提到过,不只是叫黎云的死了。她还和别人一起发现了某个黎云亲人的尸体。全家的尸体…… 王怡秋越想越是害怕。 “是不是冷了?”王升捏了捏王怡秋颤抖的肩膀,松开手,想要脱件外套给她。 王怡秋忙摇头,“我想上厕所了。” “那就快去吧。这么大个人了,还憋着啊?”王升哭笑不得。 “我和你一块儿去。”黎菁菁马上说道,拉住了王怡秋的手。 母女两个找了找方向,就并肩走了过去。 “你不要怕。身正不怕影子斜。那种脏东西只能害害身体弱的人。”黎菁菁淡定地说道。 王怡秋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妈妈,只感觉眼前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了。 “你外婆以前就迷信。你外婆烧香拜佛,但从来不怕鬼。她经常说的就是这话。人要好好过日子,好好保养身体,不去为非作歹,就不用怕那些脏东西。这叫邪不胜正。而且啊,我们家那么多老祖宗肯定都会保佑我们的。每年祭祖,我和你舅舅都那么认真。以前我们就是跟着你外婆做。”黎菁菁说道,“这种事情,不碰到的时候没什么,碰到了,你以前做的那些就是你的底气了。” 王怡秋不知道自己外婆的这番理论是不是正确。黎菁菁的态度的确影响到了她。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黎云才能死里逃生。 “正好没人。” 到了厕所,黎菁菁看了一眼隔间,随便选了个进去。 王怡秋进了她隔壁的那一间,但没有上厕所,而是掏出手机查了查。 她查的是怪谈异闻的微博内容。 第133章 受害者(2) 怪谈异闻最新内容是一则和尸体有关的故事,这似乎和王怡秋他们今晚遇到的事情没有任何联系。 王怡秋有些疑惑,又往下滑了几次,看到了之前几天怪谈异闻发的内容。有些她前两天看过,有些则没有。但无论哪个,都无法和今晚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 她仔细一想,黎云出事那天的微博内容好像和他的失踪也没有那么紧密的联系。 “你好了吗?”黎菁菁在外问道。 王怡秋这才听到了外头的水声。她匆忙应了一声,就要冲一下马桶,假装自己上过厕所。 一个转身的功夫,她也没有放下手机,就瞄见了刷新后的页面。 怪谈异闻并未更新,但她之前忽视了的日期映入眼帘。 是昨天的日期。 最新一篇微博是昨天发的。 王怡秋一怔,看了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她一心二用,还伸手按动马桶抽水的按钮。 就这样一分神,手一松,手机落入了马桶内。 “啊!” 扑通! 王怡秋的叫声和手机的落水声同时响起来。 她伸出去捞的手停在了半空。 手指上有沾到被溅上来的水珠。 手机沉入马桶底部,屏幕被关掉,成了一面模糊的黑色镜子。 王怡秋在那上面看到了自己扭曲的倒影,还有自己脑袋后的另一张脸。 水波形成一圈圈涟漪。 两张脸也被打得不断起伏波动。 等到水面平静下来,王怡秋只在水面看到了自己的脸,手机屏幕上则是模糊一团,根本倒映不出东西。 王怡秋的额头上渗出汗珠,落在了那只手上。汗水顺着指尖滴落。 那个人影又在涟漪中出现了。 女人的脸,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地凝视它。 忽的,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王怡秋的后脖颈。 那种冰凉、粗糙、粘腻的触感…… “啊啊啊啊——”王怡秋惊恐地大叫,转身挥手,胡乱地拍打着,身体还在不断后退。 砰砰砰! 厕所隔间的门被敲响。 “小秋!怎么了?小秋!” 王怡秋喘息着,看到自己面前只有震动的门板。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摸到了湿哒哒的液体。 王怡秋几乎要哭出来,急忙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一下子扑进了黎菁菁怀里。 “怎么了啊?怎么了?”黎菁菁紧张地询问,看看王怡秋,又看看厕所内。 厕所内没有她预想中的可怕东西,倒是马桶里的手机让她一眼发现了。 “到底怎么了?”黎菁菁握着王怡秋的肩膀,和她对视。 “有人……有东西……有鬼……”王怡秋紧张地两次更正自己的说法。 那东西是人形的,但肯定不是人,是鬼! 王怡秋这么想着,更觉得恐惧。 她想到了昏迷的黎云,想到了黎云之前的失踪。 就是那样一个东西害了黎云吗? 那样的可怕…… “没有东西啊。这里没有东西。”黎菁菁认真检查过了厕所。 正好有人进来,看看母女二人,但没多说什么,进了另一间隔间。 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医院吧,王怡秋不正常的面色和神情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黎菁菁把王怡秋的那部手机捡了出来,擦了擦,又放到烘手机那儿吹了一会儿。她和王怡秋说着很平常的话,掏出包里的消毒湿巾,将手机又擦了一遍,试着开机。
王怡秋一直没有做出回应。她紧张地朝四周张望,害怕那个鬼还跟着自己。 马桶冲水声响起。刚进来的女人推门出来,洗了手,看了眼黎菁菁的动作,又是沉默地收回视线,直接从母女二人身边走过。 厕所内再次只剩下了她们两个。 “好了,应该没事了。明天让你爸带去维修点检查检查吧。”黎菁菁拿着手机看了看。 王怡秋没说话,只是接过了手机。 手机屏幕冲着她。 屏幕还亮着,倒是没有倒映出她的模样。 王怡秋连忙将手机塞进兜里。 “别怕,没事的。我在这里呢。没事的。你再不放心,我们明天就去寺庙烧烧香,求个符。”黎菁菁安慰道。 “我真的看到了。”王怡秋哽咽着说道。 “嗯。妈妈信你。看到了也不用怕。这世上,有人死了,肯定会有鬼。鬼也不是都会害人。而且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他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他顶多作弄你,还敢害你?你想想,要是真有鬼到处害人,现在还能破除迷信?全世界不是乱套了吗?” 王怡秋听着黎菁菁一番似是而非的理论,也逐渐改变了想法。 “云云不也说,他看到了个白色的大哥哥,还会发光的,带他回家了吗?”黎菁菁又说道,“那说不定是个天使。” “云云说,他穿的是古装,咱们古代的那种古装。”王怡秋纠正。 黎菁菁笑起来,“那肯定是我们家老祖先,不然就是个好鬼。他保护了云云,也会保护你的。别怕。” 母女二人说着,已经回到了核磁共振的检验室前。 “……她手机掉厕所了。”黎菁菁回答着王升的询问,又朝赶过来的黎云爸爸和外公打了招呼。 “……她们两个留家里面照顾还有个小的。我刚给她们打过电话。”黎云的爸爸解释为什么是他们两个过来。 “我看我们今天也不用留那么多人,检查结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不知道云云什么时候醒来。”黎云的爷爷说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担心着,也不肯就这样离开。 王怡秋没有听他们的讨论,她还沉浸在刚才黎菁菁那一番话中。 她愿意认同黎菁菁的说法。这个世界有人死亡,肯定就会有死后的人。她已经见到过了。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人死后就是会变成鬼。有好人、坏人,就有好鬼、坏鬼。 他们遇到的是一个坏鬼。 或许该叫恶鬼。 像是那些电视电影里的反派角色。 反派角色总会倒在正义的主角脚下,可在那之前,会有无数路人先倒下。 黎菁菁他们并不知道,已经又好几个叫黎云的人离奇死亡了,还有黎云的家人也跟着离奇死亡。 王怡秋想到此,就感到害怕。 “出来了!”王升喊了一句。 那巨大、厚重的金属门打开,里头的医生招呼他们这些家属去帮忙。 将黎云小小的身体抱到了病床上,他们还要送黎云去做其他检查。 黎云的爸爸问了医生检查结果。 “报告没那么快出来。你们都做好了,找给你们开单子的那个医生。” 王怡秋看着说话的那个年轻医生,视线慢慢移动到了他身侧。 敞开的金属门反着光,但不能映照出人的模样。王怡秋只觉得那种反光不太对劲。光暗的区别…… 她还没想清楚,就见金属门上的暗色正在流动。 那样的形状像是一个人,正在行走,正在……靠近她! 第134章 受害者(3) 王怡秋吓得屏住了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她在心里疯狂尖叫,想告诉自己这是假的。可她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那黑色的确是在移动。而她身边、那扇金属门前,根本就没有人在走动! 那个人影停在了金属门的边缘,像是头部的位置轻轻移动,好似在寻找什么。 王怡秋急得都要哭出来了,眼珠子在眼眶中乱转,想要提醒自己的家人,可他们都没有看他。 她的家人们动了起来,跟着黎云的病床移动。 金属门上的黑影被他们遮挡。 王怡秋看不见那东西了,并不因此感到安心,反倒更加害怕。 她急忙要追上自己的家人,却忽的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冰冷气息。 她握住了胸口的玉佩,但这时候,玉佩上已经没了温度,冰凉刺骨,如同那轻轻吹拂在她后颈的冷风。 王怡秋手心一痛,垂眼发现手心中的玉佩已经碎裂了。 那冰冷的气息急速接近,就贴在她的皮肤上。 “咕——” 那东西发出了怪异的鸟叫声。 王怡秋一下子蹦了起来,拼命往前奔跑。 她跑到了走廊的岔路口,眼前就是自己家人的背影。 他们一时没有注意到她,可就这么点距离,她要追上,太容易了。 王怡秋迈出去的脚步和想要脱口而出的叫喊都停止住了。 她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名字不够长描述的那些尸体。 那个黎云的家人都死了……名字不够长的朋友,也是那个黎云的某个亲戚,认为是黎云死后化作鬼,杀了他的至亲。名字不够长不完全赞同这个观点…… 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在王怡秋脑海中翻腾,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想起了倒在地上的黎云、想起了推开自己的那双小手。 王怡秋一咬牙,忍着眼眶中几乎要涌出来的泪水,脚跟一转,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她没有跑多久,就看到了楼梯。 一口气冲上二楼之后,王怡秋稍稍放慢了脚步,调整了呼吸。 她放松下来,紧握成拳头的手微微松开,手中的玉佩碎块就纷纷落地。 王怡秋盯着那些碎块失神。她脚边的碎块像是被风吹动,往前滚去。 王怡秋大惊,也不敢回头,又开始奔跑。 跑到转角处时,她和走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王怡秋倒在地上,仰头一看,就见到了之前在厕所遇到过的女人。 女人皱着眉头,揉着肩膀,“你……”刚吐出一个字,她就闭嘴了。 王怡秋看了眼自己跑过来的方向,从地上爬起来。 “你不要紧吧?”女人问了一句。 王怡秋马上摇头,又要奔跑。 “哎,等等!你家里人呢?你是不是来看病的啊?”女人一伸手就抓住了王怡秋的手臂。 王怡秋回头看她,却看到了一双腥红的眼睛。 “呀啊啊——”王怡秋尖叫着,不停甩手。 女人没有多用力,顺势就松开了手,还谨慎地退了一步。她似乎是将王怡秋当成了来看病的疯子,有些关心,还有些防备。 王怡秋却是没多想,又想要夺路狂奔。 她没跑出几步,就被一股巨力从身后扑倒,面部照地,鼻子一通,就流淌出鼻血来。 女人吓得更是后退一步,还紧张地到处张望。 “我没碰你啊。你自己摔的……我给你叫医生。”女人说了一句,匆匆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王怡秋从地上爬起来,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她双手撑着地,看了眼女人跑出去的背影,耳中听到了女人慌忙喊着“医生、医生”的声音。 嗡—— 一阵蜂鸣音取代了女人的叫声。 王怡秋捂住了耳朵,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的身体靠着墙壁,耳朵听到的怪异声响似乎影响到了她的大脑,让她眩晕。
蜂鸣音、鸟叫声混合到了一起,变成了一种不似人类的惨嚎。 那声音凄厉、诡异、恐怖,还带着一种深深的怨恨。 王怡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就对上了与一双猩红的眸子。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女鬼的喉咙中挤出了声音,张开口,露出了还粘着血肉的牙齿。 王怡秋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身体摔在了地上,却也躲过了这一攻击。 女鬼的两排牙相碰撞,发出了类似于金属相撞的声响。 王怡秋忍着头痛,忍住了流泪的冲动,在地上手脚并用地趴着。 “救我……救救我……救命……”王怡秋喃喃自语,忽的后背一痛,后颈也被人抓住。 她被整个提了起来,低头就看到一只怪物利爪般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只是濒临绝望时涌现出来的疯狂,王怡秋用力扭动身体,伸出双手乱抓着,身体一晃,就撞在了身后女鬼的肚子上。 抓着她的手松开。 王怡秋好似听到了一声呻吟。 她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往前奔跑。 “咕——” 那怪异的鸟叫声从走廊的窗外传进来。 王怡秋下意识看了一眼,看到了月光中的窗台。 这边走廊的窗台、对面走廊的窗台,这一层的、下一层的、上一层的……所有窗台上,都密密麻麻地站着好多鸟。那是一只只不同颜色的猫头鹰。它们异口同声地叫着,叫声好像只有一只鸟在叫。 王怡秋被吓了一跳,身体撞上了走廊上停着的清洁车,脚一崴,身体往前倒去。 乌云遮住了月亮,那些猫头鹰无声地飞起,消失在夜色中。 楼内的灯一层层熄灭。 五层、四层、三层…… 王怡秋的身体终于摔倒。 她眼中看到了一道银色。 二层的灯也熄灭了。 只听到一声令人牙酸的重响,还有人的闷哼声、身体的撞击声……这些声音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 有东西在黑暗中行走,撞到了清洁车,让它往前移动了一小段。 那个身影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在地上摸索着,摸到了还温热的身体。 她舔了舔嘴唇,想要下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她拖着那身体,到了窗户边,探出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一口咬住了还在喷血的动脉,吮吸起来。 她满足地叹息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咕——” 感受到了手掌下皮肤的颤动,她笑起来,一张口,粗鲁地咬着血肉。 嘎吱、嘎吱…… 王怡秋的瞳孔中倒映着这可怕的一幕。 她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确认女鬼正专心致志啃食自己的身体,不可能追来,她掉头就跑。 她没有流泪,她只是感到害怕。 那是个杀人、吃人的怪物! 根本不是妈妈说的那种只会吓唬人的鬼! 要赶紧抓住它,要找人赶紧阻止它! 不然,黎云,还有她的家人…… “谁都好,帮帮我……帮帮我……”王怡秋自言自语,想起了黎云所说的白色的大哥哥。 那个人带黎云回家,但他也对黎云说过该走了…… 是接引死者去地府的人吗? 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 王怡秋停住了脚步。 白色的发光的大哥哥,穿着古代的装束…… 是地府的白无常吗? 她这么一想,周围黑暗的走廊就发生了变化。 她脚下的路不断延伸着,不是水泥路,像是乡间小路,是被人踩实了的黄土地。 沿着这条路,往前眺望,一座城池在朦胧雾气中显现出了它巨大的身形。 第135章 酆都(1) 城墙巍峨耸立,看不到边界。贴着城墙,能看到里头比它还要高的摩天建筑。雾气笼罩时,这些建筑的轮廓和城墙一起构成了一个狰狞的形象。但当雾气散去,这样古今结合的建筑样式,就形成一种奇妙的魅力。 王怡秋走得很慢,随着她靠近城池,脑袋也越往后仰,只有这样,她才能看清那扇仿佛是巨人通行的大门,以及门洞上刻着的字。 “酆都……”王怡秋花了些功夫,结合自己的常识,才认出众多刻字中的这两个字。 认出来后,她对照着,发现原来那两个字下面花里胡哨的刻痕是拼音和……英文…… 英文? “GhostCity……”王怡秋念出了花体英文字的内容,就站在城门下不动了。她仰着的脑袋没有放下,视线还落在那一行字上,心里非常动摇。 她到底是来到了什么地方? “新来的?” 王怡秋听到了一声招呼。 她马上低头,就见绵延几十米的城墙的尽头,有个小小的人影倚在那儿。 那人的声音带着回音传来,能被听清楚,只是无法从这声音中判断出那人的性别、年纪;那人的身影在城墙的阴影中,看不清面目。 “请问这里是哪里?”王怡秋同样大声地回话,“我想要找黑白无常!” “哦。你居然知道找黑白无常。快进来吧。我带你去找。”门内的人高声喊道。 王怡秋迟疑起来,站在这巨大的城门前没有动。 她忽的听到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想到自己临终前……不,是被杀前的经历,王怡秋立刻机敏地转身。 她没有看到恐怖的女鬼,只见到一家三口模样的人远远走来,很快就出现到了自己面前。 “呃,你好。”三人中的父亲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这里是人死了之后来的地方?酆都……哇哦,酆都居然真的存在啊!”年轻的男人和王怡秋先前一样,仰头看着巨大的城门,“还有英文!与时俱进啊!这里还有外国人吗?” 王怡秋没回答。 “是就这样进去吗?”还是那个当父亲的询问王怡秋。 “我……不知道……”王怡秋摇头。 “进来了,就难出去了哦!要出去得办手续!”门内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王怡秋倏地回头。 “那个要找黑白无常的小姑娘!你要找他们,可以在阳间找。但在阳间怎么找,就看你自己了!他们有留人在酆都值班!在酆都马上就能找到他们!”那声音又嚷嚷起来。 王怡秋想到还在昏迷中的黎云,瞬间就放下了那点迟疑。 她得快一点……快点、快点在那个东西吃完自己的身体之前,找到黑白无常。 王怡秋咬住了嘴唇,忍住了落泪的冲动,马上跑进了那巨大的城门。 城门内黑漆漆的,只有从城内传出的黯淡光芒。 王怡秋一口气跑过了这几十米,跨过了那明暗的分界线。 一瞬间,王怡秋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不同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里出现了一圈花纹。
“好了,我带你去找黑白无常吧。” 王怡秋转头看去,见到那个倚着城门石头的男人站直了身体,也走到了光线下。 那是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头,声音倒是中气十足,背着手走路的模样如同一个老干部。 “您是……请问您是,这里的接引使?”王怡秋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脑袋里蹦出了“牛头马面”这两个和黑白无常一样著名的民间传说人物,但看看老人家正常的脑袋和那一身很普通的打扮,就拿不定主意了。 老人家摇头,“我姓江,也就是个普通的死人。最近几天在等我老兄弟的口信呢,才守在这儿。” 随口介绍了两句,江龙昌还指了指城墙。 王怡秋这才发现,沿着城墙或蹲或靠,排了好些人。还有人拿了个小马扎,坐在一块儿打牌,好不热闹。 这场面让王怡秋想起那些排队买东西的新闻报道。 “这都是和我差不多,在这儿等人的。” “老龙!你又要带人去报案了啊!” 人群中有人高喊一声,周围一片起哄。 “这是热心市民该做的事情!像你们一样冷漠,这社会还能不能好了?”江龙昌气势汹汹地回了一句,引起一片善意的哄笑。他也不介意,“看到我兄弟来信,记得叫我啊!” “知道知道!”好些人乱糟糟地一起回答。 王怡秋发现,这排队等候的人里面,有人精神奕奕,还有心情打牌,有人形容枯槁,模样和乞丐无异,人也死气沉沉的。 她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只觉得城墙脚下这一圈人构成的画面,触目惊心。 江龙昌给王怡秋带路,头也没回地说道:“那些没精神的,就是家里没有来信的。” 王怡秋怔了怔。 “很多年都没有来信。也不一定是烧纸。以前是烧纸,现在不是不许乱烧纸了吗?也有其他办法。家里人要是想到他们,要是提到他们,他们都能感受到。他们就是一点儿都感受不到了……也不知道人是都死了,还是忘了他们。唉……”江龙昌叹气。 王怡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刚来这里,当然不可能立刻接受自己的新身份、融入新环境。她生前对于清明祭日的祭祀也不是那么上心。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她将这种行为视作一种传统仪式,要安慰的不是九泉之下的死者,而是活在现世的生者。 她没想到,真的有一座酆都鬼城,有那么多死者聚集在此、生活在此。 王怡秋还没想到自己会看到和现世中一模一样的地铁站台。 “酆都都好几千年了,城市规划比较乱。”江龙昌给王怡秋解释,“黑白无常他们的值班地方不在城门口,要坐两站路。” “我、我没钱……”王怡秋窘迫地说道,掏了掏口袋,只摸出来一部手机。 她已经没了随身带钱的习惯,取而代之的是手机不离身。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不带钱。在这里也能用手机支付。不过,阳间的钱在这里不能用。”江龙昌说道,“你放心,坐地铁不要钱,酆都内的公共设施都不要钱。就是监管比较严……” 江龙昌说着,已经坐上了扶梯,到了灯火通明的地下车站。 第136章 酆都(2) 检票口还是有的,但没有售票机。检票口前面还似模似样有个安检门。 江龙昌穿过安检门。 王怡秋拿着手机,不知所措。这安检门旁边没有安检员,也没有检验背包、行李箱的安检机,王怡秋不知道该将手机放在什么地方。她口袋里还有一串钥匙,也是过不了安检机的东西。 “哦,不用管,你这些东西不会被拦下来的。这个检的是那种护身符什么的。”江龙昌说道,又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带那种东西啊?” 王怡秋松了口气,摇摇头。她唯一戴过的此类东西就是那枚玉佩,但玉佩在她被杀前就已经碎了。 王怡秋穿过了安检门,果然没有被拦下来。 过验票闸机的时候,王怡秋只见江龙昌将手腕往机器上刷了一下。 她怔了怔,看看自己手腕上的一圈花纹,学着江龙昌的样子,刷了一下,就通过了闸机。 再坐扶梯下楼,到了站台,王怡秋看到了站台上的路线图。 新世纪东一城、新世纪东二城、新世纪东三城…… “这里的区划按照时间和方位来排,一般是一个世纪一圈。你东南西北知道不?”江龙昌问道。 王怡秋点头又摇头。 “要是分不清,以后生活就麻烦了。新城还好,有地铁。再往里,只有公交。再再往里,那些古代旧城区,连个马车都难找。”江龙昌侃侃而谈,“你也别太担心。这里的人都还算好。大家都死了嘛,也没什么好争的了。赚再多的钱,当再高的官,都没什么用了啊。” 这话听来让人觉得唏嘘。 江龙昌又补充了一句:“要是赚钱、当官都是兴趣,那继续干也无所谓。反正在这儿呢,总也死不了,吃喝都不用,房子也用不着。你想干什么都行,别跑出酆都就行了。你也跑不出去。还有就是,盗窃抢劫、杀人放火都不行。被逮到就魂飞魄散了。” 王怡秋听的时候,精神恍惚。 她还没做好留在这里的准备呢,就先被江龙昌灌输了一堆在酆都长久生活的常识。 她这时候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痛苦的情绪,但还好,她还有事情需要做,需要找到黑白无常,需要看到那个女鬼被阻止,看到黎云平安无事。等到那时,她才有功夫和心情来面对自己的死亡吧。 江龙昌看出王怡秋情绪不高。 他来到酆都没多久,生前就外向、开朗的性格,让他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还当起了热心志愿者,在城门口等待自己家人朋友来信的同时,给新来的鬼魂介绍介绍酆都的情况。 一周多前,他可不是整天守在城门口。他有时候还会在酆都城内到处逛逛。这里的公共设施都不用钱,地铁、公交、马车都随便使用。他在这儿连共享单车都会学会怎么用了。 要不是得知老云很可能出事的消息,他的生活大概和先前那种退休老头的生活没多少差别。 当然,这就是他自我安慰的想法。他心里也清楚,差别还是有的。他和亲人分开,和儿女无法随时联系,他们也不能来探望他。可想想来这里后获得的好处,他的心又会宁静下来。比如他找到了早已过世的老伴,老夫老妻又生活到了一起;比如他不灵便的腿脚,在古代城区找了个义诊的老大夫看过之后,都不再疼痛了。他还预约了一个现代城区的老医生和一个古代城区的老法师,要做手术换一条好的假肢呢。到时候,走路也不会瘸腿了。
这行程因为黎云遇到的事情耽搁了。 江龙昌已经从白无常那儿听说自己的老兄弟没事了,只是要暂时留在阳间。可他迟迟没收到来信,他也没有办法再给老云传消息,不知道老云又遇到了什么事。 江龙昌心中的担忧没有显露在脸上,但他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这种情绪。城门口那些和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最近牵挂的这事情。 江龙昌想想,安慰王怡秋道:“你以后可以给你家人传信。碰到清明、中元,还有机会回去看看他们。哦,头七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看看他们了。在这儿传消息是不容易,可也不是完全不行。等过个几十年,你们一家子还能在这儿团聚呢。” 王怡秋没说话,只是扯扯嘴角,对江龙昌的善意表达了感谢。 江龙昌又说道:“你的案子,也别担心。你找了黑白无常,他们肯定会将那个凶手绳之于法。” “他们很快就能抓到她吗?”王怡秋问道。 “能找到,就很快了。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不?长相看到了没?” “我看到了长相……”王怡秋踌躇地说道,“我记得她的长相。名字就不知道了。她还盯上了我的小侄子!她盯上我们家了……她可能还杀了其他人。被害者大多数都同名同姓,叫黎云。我的小侄子就叫黎云。” 江龙昌听到此,诧异地看向王怡秋。 王怡秋问道:“怎么了?” “那个案子,杀了好几个黎云的那个案子,已经破了啊!”江龙昌急道,“那个白无常说,凶手已经伏诛!只是有一个受害者失踪了,还在找。这案子应该结束了啊!” 王怡秋心中慌乱起来,“你说什么?你和我说的是同一件事吗?我侄子,我侄子就在今晚上突然昏过去!我也被那个女鬼袭击,还被杀了啊!” 江龙昌眉头紧锁。 他想到老云迟迟没给他传递消息,只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 黑白无常或许没有将凶手一网打尽,有漏网之鱼了! 他那个老兄弟现在可能…… “那我们得赶紧去找黑白无常!你侄子有危险,我一个老兄弟也有危险啊!”江龙昌拽住了王怡秋的手。 地铁正好进站,他就拉着王怡秋挤进了车厢。 这一站正好是酆都城门站,出站的人多,进站的人也多,都是来城门口蹲守的人,还有蹲守完了,或心满意足,或失望而归的人。 好几个人和江龙昌打了招呼。江龙昌正心烦意乱呢,含糊回应了几句。有和他相熟的,便关心地询问。江龙昌将事情一说,周围乘客就议论起来。 “要说起来,黑白无常办案没话说,不抓住凶手,那就缉凶几千年,非要把人打得魂飞魄散不可。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他们有好几回都着了道,折损了人手。这满世界的黑白无常还剩多少啊?算上新加入的,也不足百人呢。” “还是百年前的大乱造的孽。这地府最大的头头阎罗王都没了,黑白无常也就是尽尽人事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是尽力办事。” “那个千年缉凶的故事你们听过没?好家伙!千年老鬼啊!还是在阳间祸害了千年的老鬼!杀了多少人,多少黑白无常啊!最后还不是被围剿了。” “你们说,要是中心城区那些老怪物被放出去……” 第137章 酆都(3) “你可别乱说话。那些老怪物又不是恶鬼,也就是留在酆都的时间长了些。” “那是长了些吗?都是几千年的老鬼呢。” “就是上万年,也是平头老百姓,没杀过人,和那种恶鬼不一样。” “上万年,有上万年的老鬼吗?” “最中心是不是住着三皇五帝?伏羲啊、神农啊……” “有没有文化!酆都鬼城是哪个朝代才有的,你不知道啊?” “你知道,你说说啊!” “人间那个酆都城我去过,旅游景点呢,十一的时候好些人……” 车厢内的大讨论渐渐歪楼。 江龙昌平时还有闲心和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块儿侃大山,这会儿盯着车门,一到站,就拉着王怡秋下车,一瘸一拐地奔向了自动扶梯。 出站之后,江龙昌又是没有犹豫地向着一个方向跑。 王怡秋和他都跑得气喘吁吁。等到停下,王怡秋才看清面前的建筑物。 那低调朴素的蓝白双色建筑如此眼熟,就是比王怡秋印象中的那些建筑少了门口的牌子。 “哟,老龙,又带人来了啊。” 门内正好有人走出来,一身黑色披风,里面居然没有穿衣服。跟那种街头变态不同的是,他露出来的胸腹块垒分明,胸肌、腹肌都不缺。 叼着烟,一撸垂到眼前的碎发,这男人动作放荡不羁,跟江龙昌打完招呼,就斜眼打量王怡秋。 “这姑娘来报案!那个黎云的案子你们没有将凶手都抓到啊!我那老兄弟现在在哪儿呢?你们能不能给找找啊?还有姑娘的一个侄子,已经出事了呢!”江龙昌慌里慌张地说道。 男人吸了口烟,又是一撩头发,“这案子不归我管。前辈不是还在查吗?对了,小白待会儿回来,你们直接跟他说吧。”说完,这男人一摇一摆地往外走,还对着街对面吹了一声口哨。 对面挂着“0-Twenty-FOR”这样一言难尽的山寨招牌的便利店里,跑出来一个白毛的青年,他身上穿得毛茸茸的,也是白色,好像一团雪球,骨碌碌滚到了男人脚边。 “走了,干活去了。”男人吞云吐雾,打了个响指。 “是,老大!”白毛青年立正说道。 那烟雾很快包裹住了两人,一会儿就散了去,两人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江龙昌对此见怪不怪,拉着王怡秋进了那栋建筑物。这次,他没有急着奔跑了。 “等一等吧。负责这案子的白无常应该要回来打卡了。”江龙昌找了位子坐下。 这建筑物内部构造也和阳间派出所差不多。只是这里没有派出所那么吵杂。坐在等候区的人一个个如鹌鹑一样安静乖巧。 窗口处有人喊名字,被喊道名字的就听话地上前,领了号码牌,进入里头的走廊。 “这些不是刑事案,都是小纠纷,等着鬼差处理。”江龙昌给王怡秋解释,“像你这种,就得找黑白无常。黑白无常人数比较少,有时候会忙不过来。唉……” 江龙昌也有些着急,那只瘸腿一抖一抖的,时不时会看看门口。 王怡秋同样着急,学着江龙昌的样子望着门口,“我侄子说,他之前那次被一个白色的会发光的大哥哥给救了。应该是个男性青年。” “嗯。那位白无常是那样,白得发光。”江龙昌也认识那个白无常。他带着黎云三号报案的时候,就是那位接待的,于是这案子就由他们这对黑白无常负责。 他没给王怡秋解释这些。眼睛一亮,他就站了起来。 “白无常!”江龙昌直接迎上了缓步进来的那个身影。 王怡秋眨眨眼睛,发现这人和黎云描述的一模一样:白色的、会发光、穿着古代衣服的大哥哥。
“江老先生。”白无常客气地打了招呼,在江龙昌开口前,就说道,“那位黎云老先生现在应该挺好。他选择留在阳间,我们也没有权力监视他。您要打听他的消息……” 江龙昌忙打断了白无常的话,“我这次是带人来报案的!这姑娘的侄子也叫黎云!他们姑侄两个都被袭击了!你们之前抓到的那个,可能只是犯人之一!还有犯人,你们没抓到呢!他还在外面行凶呢!” 王怡秋也急忙走上前,“我就是被那个女鬼杀了!她还要伤害我侄子!求求你!快点去救救我侄子吧!还有我家里其他人!他们现在都在医院呢!” 王怡秋说着,已经是哭了起来。 大厅内的其他人早就张望过来,这会儿更是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白无常认出了眼前女孩的身份,眉头一蹙,心中惊讶又沉重,“你被什么东西袭击了?” “一个女鬼!眼睛是红色的,长头发,还……还吃人……她杀了我,吃了我的身体……”王怡秋哆嗦着回答。 江龙昌瞪大了眼睛,因为怒气,脸都涨红了,“岂有此理!他们不仅是要续命,还吃人?!” 王怡秋不知道“续命”是怎么回事,只是将自己的经历描述了一遍。她说得不算有条理,有时候讲完几句,又补充一些内容。 “你听到了鸟叫声?”白无常问道。 王怡秋点头,“我还看到了好多的鸟!猫头鹰!好多猫头鹰!” “猫头鹰?夜猫子?夜鸮?”江龙昌问道。 王怡秋只知道猫头鹰。猫头鹰的长相实在是太容易辨认了。她听江龙昌一问,才想起猫头鹰的学名应该是“鸮”。 “那不是……不吉利的那种……”江龙昌看向了白无常。 他年轻的时候就听老人家这样说过。猫头鹰的叫声像是婴儿的哭声,但非常恐怖。过去,常有人将这种鸟视为不祥,会驱赶它们,听到它们的叫声,会觉得不安。这就像是黑猫不受老人家待见一样。 江龙昌大半辈子都在城市里生活,见到的最多的鸟,是麻雀和公园里老人家遛的那些画眉、八哥,还没见过活的猫头鹰,也没听过猫头鹰的叫声。 他只是想起这些,还想起了自己来到酆都后听到的故事。 这世界上不仅有鬼,有酆都鬼城,还有和人们生活在一起的妖怪。 “是报丧鸟。”白无常冷静地说道,心里有对黑前辈的叹服。 王怡秋茫然地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自始至终的平静让她也跟着冷静下来。 “黑前辈一直觉得这次的案子比较复杂,除了确定的两个凶手之外,还有其他因素导致了案件的发生。” 他们处理的大多数案子都是这样,并不是某个鬼想要杀人,就杀了人,就有人死了。 白无常安抚王怡秋,说道:“你放心,我们正在调查这整件事。你待会儿就和我回阳间,到你出事的地方看一看。” “我侄子……”王怡秋焦急地说道。 白无常自然记得那个复活的小孩。他沉默了几秒,“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在凶手动手前,就诛杀他。” 王怡秋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放松下来。 江龙昌看着先进去办理打卡、调班——这会儿本来该是他在酆都值守——等事情的白无常,心里布满了阴云。 比起王怡秋这个小姑娘,他更能听出白无常的话外之意。他在酆都这阵子也听说了不少黑白无常的事迹,听说了很多妖怪的故事。 抓凶手很容易,确认凶手却很难。 只有面对一个确确实实的凶手,黑白无常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他们诛杀的只能是利用非科学手段杀死活人的凶手。 第138章 缉凶(1) 江龙昌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告诉给王怡秋。这小姑娘已经够焦急的了,再要告诉她这些,说不定就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整个崩溃了。 江龙昌在酆都也听说过恶鬼的事情。有时候,看着好好一个鬼,因为一点儿刺激,就发了疯,变成了充满怨气、戾气的恶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王怡秋没有注意到江龙昌的沉默。她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等着白无常出来。 交接手续需要一点儿时间。 安排好来替班的黑白无常,白无常就走了出来。 王怡秋看着白无常冷若寒霜的神色,小心地提了一句:“那个女鬼可能不用多久就能吃光我的身体,去找我的家人……” 白无常安慰道:“我已经通知黑前辈了。他会先到那家医院去看着。你别担心。” “是三院!第三医院!”王怡秋连忙说道,又想起来城门口那一串英文,磕巴了一下,补充道,“中国的……” “我们知道你在哪儿死的。”白无常伸出手,握住了王怡秋的手腕,“在你进入酆都的时候,酆都就记录了你的出生和死亡信息。” 比起容易重复的姓名,生卒年月及地点,显然更适合成为一个人特有的标签。 王怡秋感到身体一轻,似要飘起来。 “走吧。” 白无常话音落下,王怡秋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她没有走来时的那条黄土路,而是一眨眼,眼前白光退去,就回到了医院的走廊。 这会儿,医院走廊的灯又打开了。 日光灯下,好多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在忙忙碌碌。 王怡秋看到了自己以前只在电视中看到的场景。只是,现在被圈在白线中的尸体不是某个演员的,而是她自己的。 王怡秋的心揪了一下。 她并没有被完全吃掉,但已经明显少了一部分躯干。 白无常松开了拉着她的手,从那些警察中间穿过。他回头看看呆立着不动的王怡秋,轻轻唤了一声。 “王小姐,我们要去找黑前辈了。”白无常说道。 王怡秋沉默地点头,学着白无常的样子,穿过了那些严肃的警察。 她一垂眸,瞥见了杀死自己的凶器。 几个警察正围在那里,拍照的拍照,采样的采样,还有人疑惑地议论着“这东西怎么能砍掉脑袋?”。 他们围着的东西是插在清洁车上的拖把。拖把底部有一段是金属的。可能是因为使用了很久的缘故,原本包着金属的塑料层已经脱落。清洁车的架子也不是那么完整。这段金属刺了出来,不算长的一段,却是沾满了鲜血。 王怡秋呆了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你被那东西砍下了头,但真正的原因不是那条金属。”白无常解释道,“因为有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存在,你摔倒了、被这东西砍下了头。即使当时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也会摔倒,扭断脖子或是摔破脑袋。你会死在这里。只有这一点是肯定的。” 王怡秋似懂非懂,“那我的侄子呢?” “他的情况有些不同。他上次受到了袭击……”白无常顿了顿,“虽然活了过来,但身体和灵魂被影响了。他年纪又小,碰到这些东西,就很容易被刺激得灵魂离体。你可以将这看作是脱臼,如果不及时修养好,治疗后也不注意保护,就会变成习惯性脱臼。”
王怡秋听后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两人已经走过了这条走廊。 走廊另一端,有警察正在给一个女人做笔录。 王怡秋认出来这就是自己两次遇见的女人。 走在前头的白无常也看了她一眼。 女人神情不安,有些焦躁,“……我是来看病的。失眠,看的精神科。来配药。我药吃完了。今天晚上没药了。警察同志,我现在真的很不舒服。你们,你们能帮忙请个医生来吗?我现在心里、脑子里都乱糟糟的。” 女人按着胸口,身体靠在墙上。 她的模样看起来的确糟糕,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色。 “我们这就带你去看医生。不过,麻烦你配合我们,待会儿做个尿检。” “什么?”女人怔了怔,“我没喝酒。我不喝酒的!” “不是检测酒精……” “你们怀疑我吸毒?我不吸毒的啊!我根本不碰那种东西!我已经睡眠不好了,怎么会碰那种东西?你们可以查我的医保,就医记录都有的!我一直在这里看病的!”女人情绪激动起来。 白无常收回了视线,微微垂眸。他在心里与黑无常做着沟通,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拒绝。 王怡秋连忙跟上,心虚地问道:“她会不会被调查?我是说……我是说,医院监控能拍到那个女鬼吗?警察会不会以为是她杀了我?” 要是这样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她于心不安。 白无常答道:“监控拍不到那个女鬼。警察不会冤枉那个女人的。” 王怡秋松了口气。 下了楼,白无常又轻车熟路地带着王怡秋来到了临时病房。 王怡秋看到了自己的家人,心里发胀。她下意识跑上前,却见他们都愁眉苦脸,他们围着的病床上,黎云还躺在那儿,并没有苏醒。 王怡秋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变得无比慌乱起来。 “你爸妈已经去警察局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王怡秋一回头,见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打扮很休闲,很符合这个年纪男性的时尚。 “前辈。”白无常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两个人站在一起,差不多高,身形都有些像,只是气质、打扮截然不同。 “我爸妈……”王怡秋的心脏揪了起来。 “他们已经知道你死了。”黑无常淡淡说道。 王怡秋那颗被揪起来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被捏碎了。 “等你头七的时候,告诉你的家人吧。这小子不能再接触类似的东西了。小白在路上跟你讲过了吧?他得修养。你们家也别想着求神拜佛,越接触越是死得快。当个普通人,忘掉那些事情,看到了也当没看到,才是最好的办法。”黑无常冷静地说完,就从靠着的墙壁上一挺腰,站直了身体,“好了,该送你回去了。头七的时候,牛头马面会带你见你的家人的。” “等、等等!我侄子现在人呢?他怎么还没醒来?”王怡秋急忙问道,“还有那个女鬼!那个女鬼呢?是不是盯上了我爸妈?他们在警察局会不会有危险?” 第139章 缉凶(2) “你爸妈没事。你侄子自己跑了。那个女鬼也溜了,不过那个女鬼留下的气息太明显了,很容易追踪。你要跟着我们?你现在这灵魂可能吃不消我们的赶路速度。”黑无常说道。 王怡秋听到第二句话,脑袋里就是嗡的一下,按捺不住地质问道:“云云他跑了?你们不是应该找到云云吗?” “小姐,你搞错了。我们只负责缉凶,保护你们只是顺便。两者有冲突,我们首要做的事情当然是缉凶。”黑无常说道,还摊了摊手,“那小屁孩自己乱跑。你们没教过他迷路的时候在原地等待吗?说起来,你也是啊。到处乱跑。跑到那犄角旮旯被杀了。要不是正好有个目击者,你父母、家人现在都还在找你呢。也幸好你遇到的只是个找食物的疯鬼,不然,遇到个有点神智的变态,将你折磨得没有了神智,你连找我们报案都做不到。” 王怡秋的脸忽青忽白,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黑无常的话。 “对了,你回魂的时候记得告诉你家人,赶紧将那小屁孩接出院。他身体没问题,留在这里,灵魂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会被逗留在这里的一些老鬼给拐走哦。” 说着这话,黑无常的身体飞了起来。 他轻轻跨了一步,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外,又跨一步,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白无常稍一犹豫,冲着王怡秋挥挥手。 他袖中飘出一些白光,落在王怡秋的身上。 王怡秋来不及说出一个字,身影就回到了酆都城内。 距离王怡秋被白无常带走还不到一个小时,她又回到了那栋蓝白色小楼门口。 江龙昌这会儿也还没走呢,看到王怡秋出现,惊讶了一会儿,连忙问道:“已经抓到人了?” 王怡秋急得想跳脚,“根本没有!他们说去抓人,就把我丢了回来!我侄子,云云……云云还不知道在哪儿……” 王怡秋想要哭,这次是委屈得想哭、担心得想哭。 她不仅担心不知所踪的黎云,还担心刚接到噩耗的她的父母。 她就那样死了啊……还尸首分离、尸体不全…… 王怡秋蹲了下来,抱住膝盖,埋头哭起来。 她没有嚎啕,只是发出悲伤的呜咽。 江龙昌叹着气,拍了拍王怡秋的肩膀。 “他们肯定是先去追那个凶手。说实话,那是不好带着你。你也别担心你侄子了。他们捉到凶手,肯定会回过头来找到你侄子的。你不是说,你侄子被他们救过一次吗?这次也肯定会被救回来。” 王怡秋还在哭着,但她抬起头,用通红的泪眼望着江龙昌,不敢确信,又怀着期盼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江龙昌肯定地回答。 “可是,那个黑无常……”王怡秋咬了咬嘴唇。 黑无常的冷漠、冷酷、冷嘲热讽,她刚刚才见识到。他和白无常那种看似拒人以千里之外、其实还挺好心的性格截然不同。 王怡秋敏感地觉察到黑无常那种态度,才会变得特别急躁。 黑无常也明确说了,缉凶是第一位的,保护他们是第二位的。 这和王怡秋一直以来认识到的人民警察形象相去甚远。她原本下意识地将黑白无常当成是酆都城的警察,见到黑无常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太对。那个黑无常,更像是网上嘲笑的美帝警察、毛熊警察梗,连人质带歹徒一起击毙的时候,根本不会犹豫。 “说是那么说……那么说也有道理。早一秒钟解决掉凶手,就有可能救下一个人。”江龙昌叹气,又鼓励道,“你别看他那副样子,他是黑白无常中的老前辈了。千年缉凶那次大行动中,他就是指挥呢!他很厉害的!”
江龙昌也没见过黑无常的手段,只能用这样很孩子气的词语来形容。 王怡秋失落地点点头。她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黑白无常了。 江龙昌将王怡秋从地上拉起来。 “我们就在这里等吧。说不定很快就有结果了。” 江龙昌也牵挂着自己的老兄弟,本就准备在这里等黑白无常回来,干脆就拉着王怡秋一起了。 阳间,冬县。 这座小县城没有大都市不夜城的那种繁华,这个时间点,大多数居民已经入睡。 夜色中,两三层的小楼上出现一道身影,又很快消失,在百多米远的另一栋小楼上显现。 每跨一步,就前进百米、千米不等。这样时不时地闪现着,黑无常已经来到了冬县的边界。 通往其他城市的公路上,有一道影子在快速穿行。她行过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是只有强大的灵魂才能闻到的气味。 是人类蚕食同类之后,形成的恶臭。 黑无常放慢了速度,悠闲地跟在那影子之后,眯起了眼,观察那影子每一处细节。 他身边忽然闪现了一道微光。 白无常宽大的袖袍飘扬了一下,缓缓垂落。 “已经送她回去了。”白无常说道,稍一迟疑,就开口问道,“黑前辈为什么要对她说那种话?那样的话……很可能会刺激到她。” 到时候,又一个恶鬼就会诞生。 “要真变成了恶鬼,我当场就能杀了她。”黑无常随口回答。 白无常没有接话。他并不接受黑无常的这种理由。他也不觉得黑无常是这样想,才那么做的。 黑无常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难道我刚才说的话说错了?一个个的,不去投胎,不去酆都,都到处乱跑。也是惯出来的。放从前,早就被拘魂了!” 白无常没有体验过拘魂。他变成鬼的时间还不算长,黑无常经历的那些事情,他全都没经历过。 原来的酆都,原来的地府,原来的阎罗王,是什么样的?他都不知道。 只是,从黑无常前辈偶尔透露的那些细节中,他能感受到黑无常对过去的怀念。 用黑无常的话来说,也是上天对人类太厚待了。给了他们无与伦比的恩赐,让他们成为万物之灵,这样还不够,还让他们发展出了庞大的人口,给予了他们无限的自由。 太自由了。 黑无常的这些抱怨但到底有几分道理,白无常不知道。他比较闷,和其他黑白无常、酆都城内的老鬼都不太熟悉,聊不到一块儿去,也就是和黑无常朝夕相处,才有机会听听他的抱怨。 “那个小孩呢?”白无常转了话题。 “谁知道跑哪儿去了!”黑无常哼了一声,“那时候就叫你带他来。活下来的要不是他,哪来现在那么多事?” “活下来的不是他,我们现在也找不到这条线索。”白无常并非顶撞黑无常,只是实话实说。 没有再追问小孩的事情。既然黑无常是这副口气,那孩子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白无常看向了不远处的那道影子。 只观察了一会儿,他就怔了怔。 第140章 缉凶(3) “她……”白无常张张口,没能继续说下去。 “就是你想的那样。”黑无常又恢复了冷静,淡定地说道。 白无常冰冷的心柔软了一瞬,唏嘘地长叹一声。这声叹息之后,他就重新冰冻起来,脸上不见任何神情。 “我们就这样跟着她吗?要是她再出手呢?”白无常问道。 “她不会再出手。她在追她的仇人。”黑无常回答,“所以我说了,一个个的都乱跑。乖乖进酆都,要投胎的就去投胎,该报案的向我们报案,哪来那么多事?” 白无常这次没有反驳。 至少,这女鬼要是像黑无常说的那样做,她就不会杀死六个无辜的人。 更可怕的是,六名死者中,只有王怡秋找到了他们,举报了女鬼的存在。 如果那第一个受害者直接找到他们,他们至少能阻止后头五起惨案的发生吧? 白无常这样一想,似乎能理解黑无常的抱怨了。 那移动的人影如同行驶在轨道上的高速列车,沿着公路疾驰了几公里后,周围景物从农田逐渐转变成了楼房。 人影突兀地停下,站在原地,低着头,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她的喉咙中发出了类似鸟叫的怪声,身体渐渐蜷缩起来。 白无常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身边的黑无常暗骂一声。 “居然跑到这儿就不行了。”黑无常不满地嘀咕着,抬脚走向了那个人影。 她已经从黑暗中凝聚出清晰的轮廓。 那是个长发的女人,身形消瘦,像是厌食症病患。她只有腹部凸出,如同长了个肉瘤。 王怡秋要是在这里,应该无法将这个女鬼和杀死自己的女鬼认作是同一人。 黑无常站到了女鬼面前,冷漠地俯视着她。 “咕咕——” 周围的小楼上,不知何时落了许多鸮,品种不一,都用大大的眼睛,望着那个女鬼。 女鬼的喉咙中也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这叫声和婴孩的哭嚎间隔着出现,几轮之后,两种声音同时响起,分辨不出这些声响到底是从女鬼的身体哪处传出来的。 女鬼痛苦地仰起头,一双腥红的眼睛好似放射出了光芒。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黑无常的衣摆,另一手还捂在凸起的腹部。 黑无常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另一手拉开了她那只捂着肚子的手掌。他自己半蹲下来,按着她的腹部。 “咕……哇啊……”女鬼张开嘴,在那吵杂的声音中,一个沙哑的女声由弱变强,“宝宝……宝宝……” 白无常垂下眼,没有去看女鬼和黑无常。 “我知道,你有宝宝了。才三个月吧。”黑无常轻声说道,抚摸着女鬼的肚子,“还没告诉你的男朋友。你们还没结婚。你在犹豫。你在担心。可是你也知道,他很爱你。你们早就准备结婚了。” 女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黑无常的手穿过了女鬼的肚子,“你被吓到了。你被杀了。你的宝宝,也死了。” “宝宝……宝宝……宝宝……” “它不甘心,它很愤怒,它还很饿……”黑无常继续说着,伸进女鬼肚子里的手缓缓抽出。 “宝宝……我的宝宝……” “但你死了,它也死了。”黑无常的手彻底抽了出来,“它早就死了。” 黑无常举起了手,他的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那身体光溜溜的,在黑无常的手心里动了动,露出了没有毛的脑袋和尖尖的鸟喙,像个畸形的怪物。 “咕……” 随着新生雏鸟的一声啼叫,周围的鸮都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它们凄厉的叫声汇聚在了小城上空。 这座和冬县差不多的小县城内,亮起了一盏盏灯。温暖的室内传出了不满的叫骂声。
恶臭的气味暴涨。 就是这小城市里陷入熟睡的居民,都被鸟叫声、恶臭味给纷纷惊醒。 女鬼猩红的眼睛凝滞不动,眼中的红光闪烁着,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她依旧执着地望着黑无常掌心里的东西。 “你们本来可以再去投胎的。”黑无常站起了身,俯视着女鬼,“死亡从来不是结束。这世界已经给了人类最大的恩赐。” 啪! 黑无常收紧了手指,那腥臭的雏鸟化作了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嗷嗷嗷啊——”女鬼发出了嚎叫,身形扭曲,变成了一个黑色的狰狞怪物。 有翅膀在她身后张开,似是遮蔽整个天空。 黑无常没有动,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一直垂眸站在一旁的白无常发出了一声叹息,挥了挥衣袖,袖袍中的绿光落在女鬼身上。 女鬼没有像王怡秋那样被光芒包裹,随后在原地消失。那些绿光是鬼火,落在女鬼身上后,就飞速燃烧起来。 幽绿色的火焰将女鬼烧成了灰烬。 她的惨嚎声融入了头顶的鸟叫声中,在夜色里回荡。 周围探头出来察看的居民只看到了那些四散而去的小鸟。 他们即使走出家门,站在黑白无常身边,都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白无常有些低落,垂下手的时候,他还望着女鬼化作灰烬的地方。 “我们救不了任何人。”黑无常清冷的声音在人群的议论声中响起,“我们只是惩罚罪犯,让凶手伏诛。” 白无常沉默了一会儿,“至少,我们阻止她……们杀死第七个人。” 黑无常嘲讽一笑,“那个人还是会死,只不过不会死在她们手里而已。” 白无常一怔。 他不知道黑无常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说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死亡。 “走吧。这个方向……看来吓死她的那个女鬼往报丧鸟的方向去了。”黑无常一转身,面朝女鬼刚才疾驰的方向。 “那个鬼知道是报丧鸟影响了她?”白无常疑惑问道。 “不知道。那种白痴,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是一种存在得够久之后,稍微形成出一点的本能罢了。”黑无常说话的同时,跨出一步,头一个字还在原地,最后一个音节已在千里之外。 钱亚甯看着警察,精神恍惚地第三次问道:“瑛瑛,怀孕了?” “是的。可能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突然……”小警察同情地望着钱亚甯,第三次回答。 钱亚甯失魂落魄,“她没跟我说。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她去过医院,她说只是内分泌失调。我……我应该陪她一起去医院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钱亚甯抱住了头,揪住自己的头发,一个大男人,在陌生的警察局、陌生的警察面前,痛哭出声。 “我们之前还说过要结婚……我准备下个月,她生日的时候求婚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警察叹着气,给钱亚甯倒了杯水,安慰地拍着他的后背,“兄弟,节哀。你女朋友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钱亚甯还在哭着。 “小王,有个档案你赶紧发一下。” 小警察闻声转过头。 “瑶城的兄弟单位要这个人的档案,哎,不是这个人,是这个人活动区域的档案,查查他住这儿期间有没有案子。”叫住小王的警察解释了一番。 小警察小王摸了摸后脑勺,看看还在哭的钱亚甯,走去了同事那儿,“这么急?查谁啊?通缉犯?流窜作案的?” 他一走近,就看到了屏幕上的个人档案,也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住址。 小警察不禁转头看看钱亚甯。 这萧帅两年前就住在钱亚甯住的那个小区呢。 第141章 四楼的传说(1) 新一周的早晨,黎云早早就起了。 这天对黎云和李叔来说都是崭新的早晨。 他们的身份证还没送来,不过,他们昨晚上已经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 黎云看着自己空空荡荡,只有地铺的小房间,仍是觉得满足。 等身份证到手,办好银行卡,预支了工资,他就能买一张床了。 黎云感受了一下从自己卧室窗户中照进来的阳光,叠好床铺,开门出去。 对面就是卫生间的门。 他和李叔的新卧室就开在那条宿舍内的走廊上,和客厅紧挨着。 房间是突然冒出来的。 易心和薛小莲的房间顺位后移,好像这间宿舍本来就是这样四室两厅的结构。 宿舍里还多了一间卫生间。阳台、客厅、餐厅的面积都顺势放大了一些。 如此神奇的变化,让黎云对老板更多了几分好奇。 黎云洗漱完,回到卧室,换上了昨晚上托易心买的新衣服,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上班族。他不用再穿着那一身睡衣,像个神经病一样在写字楼里乱晃了。 李叔的年纪实在不适合出现在写字楼中,所以,今天是黎云单独行动。 他准备午休时间去找人搭讪。 早上吃了早饭,他就和李叔练习起来。 “你们听说那个死人的事情了吗?周末死了两个人。就在楼里面。”黎云有些生硬地说着开场白。 李叔扮演着被搭讪的群众,煞有介事地点头,“听说过。死了两个。” 说到此,两人相顾无言。 易心在旁看着,突然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 “这活你不行啊。”易心一边笑,一边说道,“你以前有没有跟陌生人搭讪过?” 黎云想了想,“有问过路。” “哈哈哈哈哈……”易心又是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你就没有在街上遇到漂亮妹子,上去搭讪一下?” 黎云诚实地摇头。 易心也跟着摇头,“没有情趣,不懂浪漫,零分。” “我是去打听情况的。”黎云认真说道。 易心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还不如用鬼的身份去翻翻档案呢。哦,现在警局都用电脑了,翻档案不行。” 黎云和李叔都不禁望向了易心。 这话听起来,易心以前干过这种事? 易心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黎云面前,垫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弃吧。这活你干不来。” 黎云没有回应。 易心也不在乎,转头冲薛小莲道:“我回楼上换衣服,午饭和晚饭都不用等我了。” 她说完,就哼着歌往外走,好像已经从失恋的痛苦中摆脱了出来。 黎云望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小小担忧一下,问薛小莲道:“她出去做什么?” 不会是做什么坏事吧? 薛小莲眼都没睁开,“邂逅。” “邂逅?”黎云和李叔面面相觑。 “邂逅新的恋情。”薛小莲很淡定地说道。 黎云想了想,没想起来什么妖怪是靠恋爱为生的。以美色、恋爱为诱饵的妖怪故事倒是不少。什么穷书生狐狸精、穷书生白蛇妖、穷书生和画皮鬼…… 黎云想到此,看了看薛小莲。 薛小莲似是察觉到了视线,说道:“你还想问什么就问吧。” “她……是喜欢那种……呃……屌丝?”黎云尴尬地问道。 他唯一知道的易心的前男友就是个劈腿男,还挺怂的,似乎惹到了一个大混混,昨天刚被人逼着来了一趟金荣大厦。 薛小莲扑哧一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她在这方面不挑。”薛小莲解释道,“对我们来说,金钱、权势,甚至是一副好皮囊都没什么意义。”
这可以理解。 黎云点点头。 李叔问道:“总要看人品吧?” 薛小莲重新闭上眼,“没有必要。反正,和人类的恋情总是长不了。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女朋友是个妖怪。” 黎云和李叔都怔住了。 “那,可以找妖怪吧?”李叔又说道。 薛小莲“嗯”了一声,“但这个世界上,还是人类比较多。” 李叔叹气,对妖怪的恋爱观无法理解。别说妖怪的恋爱观了,现在小年轻的一些恋爱观,他都觉得理解不了。但他和老伴李阿姨在这方面都比较开明。他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当年还很大胆,是李阿姨主动追得他。他们父母那时候就不能理解他们,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接受双亲的祝福,幸福地结婚、生活、养儿育女。 李叔也有传统的地方。他觉得谈朋友得找个靠谱的人,不能随便玩玩。 可他显然无法说服易心。 黎云只是暗自祈祷这次易心交的男朋友能和她好聚好散,别再弄出人命了。 两人尬聊到了中午。 早早吃了午饭,黎云深呼吸,冲着李叔和薛小莲打了招呼,就下了楼。 他走的是那条正常的楼梯。 昨天他和李叔逛了逛整栋金荣大厦,了解了这里的格局。 除了他们走的特殊通道,和正门电梯边上的楼梯外,金荣大厦内还有一个楼梯间,在大楼的另一个方向。那处楼梯间和他们四楼的办公室不相连。应该说,他们在四楼的办公室只占了整个楼层面积的一小部分。 黎云的另一个发现就是十四楼的宿舍只有走特殊通道才能到达。整栋金荣大厦只有十三层,再往上就是常年上锁的天台。 想着金荣大厦的格局,黎云下到了三楼。 他在楼梯拐角稍微停步。 两名死者就是死在了那里。这个位置,现在还有警方调查取证后残留的一些标记线。但那块地上,并没有火烧的焦痕。 黎云伸手推开了三楼的门,保持镇定地走了出去。 三楼办公室内,有不少人叫了外卖。 因为公司多且杂,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那些三楼的职员也没有在意。 黎云到处看着,想找个看起来好说话的人搭讪,还没决定好呢,就听有人提到了那起案件。他急忙寻找说话的人,在办公区的层层墙壁中转着圈,总算找到了凑在一起吃饭的一桌人。 “……十几年前也这么烧过。那地方闹鬼!”讲着鬼故事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说得非常投入。 幸好,周围人都已经吃完了,满桌的空餐盒也不怕他乱喷口水。 除了这一小桌人,周围还站着些好奇的听众,都听得津津有味。 “是说周末死掉的那两个人?”黎云忙问道。 那个讲故事的小哥抬了抬眼,不认识黎云,但也没问。他点头回答:“刚刚在讲呢。现在在讲四楼的事情。我怀疑啊,她们两个就是碰到四楼的鬼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跟她们说那个小三在四楼上班。这是故意的吧?借刀杀人,好狠!” 黎云微楞。四楼的鬼?他和李叔……不对,这人说的应该不是他和李叔。 “真的闹鬼?瞎编的吧。我听说个皮包公司,租了办公室,但没人来上班。”一个男人怀疑地看着青年。 “皮包公司租那么大的地方?”青年嗤之以鼻,“我跟你说,就是闹鬼,租不出去。有人来看过,当场说要租下来,签合同的时候就反悔了。你们要是胆子大,上去看看。那一层,气温就比其他楼层低。都是中央空调啊,就那一层特别冷。还不止呢,你在那儿能听到声音。惨叫声。哇啊……啊……”青年模仿着鬼片的音效,“都是烧死在那里的人,一直冤魂不散。” 第142章 四楼的传说(2) 聚在这儿听故事的都是年轻人,有人听后嘻嘻哈哈,也有人抱着双肩、抱着双臂或抱着身边人的胳膊,一副害怕的样子。 那个先前质疑青年的男人不在以上两类人之中。他不服气地说道:“你要这么说,那我们现在就上去看看。午休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就上去,怎么样?” 讲故事的青年脸色有一瞬的难看,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旁边有人劝道:“听故事嘛,不要那么较真。” “都死了人,警察在查案了,还编什么故事?”男人冷哼着,并不罢休,“还十几年前大火烧死很多人……十几年前那场火是大晚上,所有人都下班了才烧起来的好吗?楼里根本没有人。” 青年这下是面子彻底挂不住了,嘴硬道:“是偷溜进来的人。” “偷溜进来干什么?几十个人偷溜进来啊?” “我跟你说吧,这地方邪门……” “你还想说这里以前是乱葬岗啊?” “你别不信!这里真就是乱葬岗!最早是古战场……” “呵——” 黎云完全插不上话,只能听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讲事情越说越离奇。 原本兴致盎然听鬼故事的群众这会儿也索然无味了。 “那咱们现在就上去!你买个温度计,当场看!” “我手机就能下个温度计。” 说这话的不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打圆场的和事佬这时候也不耐烦了,掏出手机,当场下了个应用,还将手机在两人面前晃了晃,“行了。现在去不去?现在温度是二十六。中央空调,恒温啊。我们现在就上楼好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争吵的中心,那两个杠上的人互相推搡着,走在了最前头。其他人也好奇地跟了上去。 黎云想要打听消息,现在只能跟着这群人。他走在队伍最后,慢吞吞地上楼。 四楼有什么,他昨天就看过了。 那里只是新装修的办公室,有些灰尘,没有人,桌椅的保护膜都没拆开。 火灾的事情,黎云不清楚。但他确信,整栋楼里唯二的两个鬼,就是他和李叔。 黎云原来不信世界上有鬼,现在是不怕世界上有鬼。 他心里琢磨着待会儿等人下来,他该怎么问话。或许,他现在就能和身边这几位搭话。 正迟疑着怎么开口,黎云就听到了上头的吵嚷声。 和之前闹哄哄的情况不同,吵嚷声只响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喊着“嘘嘘”,一个接一个地转头,让身后人安静下来。 队伍最后头的人都莫名其妙呢,他们探头往上看,只能看到前头人的腿。 打头阵的两个人现在躬身弯腰,后背流着冷汗。 他们两个都听到了门后的动静。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还伴随着一声声古怪的鸟叫。 仔细听,那鸟叫声很像是人的呻吟、惨嚎。 两个人都吓得不轻,倒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人。 “快走、快走!” 刚才还在争吵的两人这会儿默契十足,都驱赶着身后的人群,指挥他们后撤。 幸好,跟来看热闹的人不算多,没有发生踩踏事故。 打头阵的两人脸色有多难看,后头的人都能看到。这样一个传一个,队伍末尾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群人本就是听完鬼故事过来的,这会儿不管是不是心存怀疑,都急忙后退。 黎云隐约间也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 他想要冲上楼,却被前头的人给推到了三楼。 他此时此刻真怀念鬼形态的自己。 一群人风一样地回到了办公室。 “真的有声音!怪叫声!有人的声音!” 到了三楼,那些人才像是能喘气了,激动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讲故事的青年几乎要蹦起来,“我就说了闹鬼吧!” 他一边担惊受怕,一边又得意洋洋,扫视一圈后,他怔了怔。 “那个人呢?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周围人面面相觑。 “你别吓人啊!”几人面色惨白。 “不是啊,是真的少了一个。最后来的那个,问我们是不是在说那个案子的……我记得他戴了副眼镜……”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四下寻找起来。 和他杠上的男人打了个哆嗦,“该不会……该不会,他就是四楼的……” 青年白了他一眼,犹豫着说道:“我看他是不是自己上楼了?” 话说出口,却没有得到回答。 青年也咽下了自己的下一句话。 让他现在上四楼找人,他可不愿意。 他是真的听到了诡异的声响。 想到此,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 黎云的确是趁着所有人回到三楼的空挡,重新回到了楼梯间。 没了拥挤的人,楼梯间变得非常宽敞。 黎云几个跨步,就来到了四楼。 隔着门,黎云听到了那奇怪的声响。 鸟叫声。 黎云没有发散自己的想象力。 老板和薛小莲都说了,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因为一只报丧鸟溜进了大楼。他现在听到的怪声只可能是鸟叫了。 黎云也没觉得这样的东西有多危险。按照薛小莲和易心的说法,这就是一只天生会带来死亡厄运的妖怪。它杀不了人,可它出现的地方总是会发生死亡。 黎云已经死了,也就不用害怕它。 当然,他也不怕小鸟。 在进门之前,黎云是这么想的。 没有任何迟疑,他就拉开了三楼的门。 叫声戛然而止。 黎云意识到对方发现了自己,想到的便是糟糕。那只鸟很可能直接逃走。它要是从窗户飞走了,黎云可没办法飞出去抓住它。 黎云紧跑了几步,冲到了办公区的玻璃门前。 隔着玻璃门,他就看到了站在里面的一个男人。 黎云本能地倒退了一步。 那男人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眼睛是黄色的,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他长相并不难看,但总给人一种怪异感。多看几秒才会发现,这怪异之处是他巨大的眼睛和平板一样的脸。 男人朝着黎云迈出一步。 有东西从他的衣袖中飘落。 黎云一垂眼,看到那落地的棕色羽毛。地面上还有很多这样的羽毛。 “咕——”男人的喉咙中挤出了类似鸟叫的声音。 黎云猛地抬头,“报丧鸟……” 没有错了!就是这个男人! 黎云用力推开玻璃门,直接冲向了那个男人,一下子将男人扑倒在地。 他压住了男人的四肢,想要反锁男人的双臂。 忽的,他只觉得身体往下一落,双手抓了个空。 扑啦啦! 一只小鸟从黎云身下飞出,挥动的翅膀扇在黎云的面颊上。 接触的瞬间,小小的翅膀倏地变大,直接黎云拍飞出去,撞在旁边的写字台上。 嘭! 这一声震动,让楼下担惊受怕的人又吓了一跳。几个女人甚至尖叫出声。 黎云都模糊听见了楼下的叫喊。 他忍痛从地上坐起,就见那巨大的鸟一个转头,冲向了玻璃窗。 之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哗啦啦! 玻璃被撞破,那巨大的鸟直接飞了出去,凄厉的叫声直穿云霄,最终消失不见。 第143章 四楼的传说(3) 黎云趴到窗户边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那只鸟的身影。 他转身就想要回到四楼的办公室,把薛小莲喊来。 他没有办法,薛小莲或许有办法。 刚推开玻璃门,还没踏上走廊呢,黎云就听到了一声厉喝。 黎云转头,就见几人从楼梯间出来。为首的人黎云不认识,但他身边那位,正是黎云和李叔昨天尾随过的警察。这一队人都穿着制服,身份不言而喻。 “你是什么人?”黄队长皱眉质问黎云,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了黎云身边,“我们是警察,希望你能配合回答我们的问题。” 黎云心中焦急,这时候却只能停下脚步。 他看着黄队长出示的警官证,没有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在这里做什么?”黄队长又问了一遍。 “我叫黎云。” “身份证带了吗?”钱警官问道。 “没带。” “号码报一遍。” 黎云抿了抿唇,“我背不出。” 他也就是昨天办身份证的时候看了一眼,只记得那串号码和自己的身份证号不同。当然,也有相同的地方。 “出生日期总知道吧?” 黎云点点头,报了生日,但比他的真实生日晚了一天。 这是他新身份证号上的出生日期。 钱警官在警用pad上输入信息,屏幕上就跳出了黎云的档案。 黎云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努力瞄着那屏幕上的信息,没注意到黄队长和钱警官打量他的眼神。 两个人都一眼就认出黎云是那个新生传媒老板昨天带去派出所的人。 他们昨天便查过了黎云的档案,这会儿抓着人,公事公办地询问几句,已经是存了套话的心思。 黎云紧张了一会儿,但心里还记挂着那只逃出去的报丧鸟,只得硬着头皮主动说道:“刚才我在这里发现了一只鸟,好像是国家保护动物。它飞出去了。很大一只鸟,撞破玻璃飞出去了。这个,这里都是它掉的羽毛。” 黄队长和钱警官都诧异地看着黎云。 他们有注意到办公区内的羽毛,但都没当回事。两人又不是动物专家,看到羽毛就能认出鸟的类别。 “多大的鸟?” “翼展总有个三五米。”黎云指了破了个大洞的玻璃窗,“还很凶,直接攻击我了。” 两位警官沉默了。 “你先跟我们到局里面做个笔录。这个事情,还要请林业局的同志来。”黄队长说道。 黎云一百个不愿意,还想要说什么,却被钱警官一把勾住了手臂。他只觉得自己的手是被一把钳子给夹住了,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两个去问问萧帅的同事和老板。”黄队长对跟着他们的几个警察说道,“再去看看监控。查查萧帅和……那只鸟。” 黎云听了出来,这队警察兴师动众过来,不是冲着他来的。当然,也不是冲着鸟来的。估计是他刚才和那只报丧鸟搏斗的动静引来了他们。 黎云觉得自己特别倒霉。或许自从他死亡开始,他就是在走霉运。 黄队长分配着自己队员的工作,看着自己队员离开。 钱警官笑眯眯地拽着黎云,和他攀谈起来,“小兄弟在这儿工作?做什么的啊?” 黎云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我能不能不去警局做笔录?有什么话就在这儿问吧?我可以选的吧?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看到一只鸟,想把它抓住。”他难得对个陌生人说那么多话。 “你刚不是说那只鸟很凶,攻击了你吗?” “其实是我先动手的。”黎云坦白。 他不知道警察在监控中会看到什么。可能什么看不到,可能会看到他冲进去飞扑的瞬间。 “哦。” 钱警官按了电梯按键,也学着黎云刚才的样子,不回答问题,只提出问题。 “要不要给你老板打个电话,请个假?” “我没带手机。”黎云叹气道。
“我手机借你啊。” “我背不出号码。” “那我们现在去你办公室好了。你在这栋楼上班的吧?” 黎云再次沉默。 电梯门打开,钱警官还笑眯眯地看着黎云。 黎云垂头丧气,却是在看到电梯内的人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钱警官也诧异地看了眼电梯内。 白发的高挑女人很是显眼。虽然长得好看,但那种苍白的颜色足以让人吓一跳。 这样抢人眼球的人往那儿一站,很容易让人忽略到周边的人。 黎云已经习惯了薛小莲的长相。他只是惊讶薛小莲出现在这里。看到薛小莲的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薛小莲身边的李叔。李叔正关切地望着他。 “警察同志,我的这位同事怎么了?他犯了什么事了?”薛小莲一点儿都没惊讶,只是客气地询问道。 黎云想说什么,在薛小莲投来的视线中,选择闭上嘴巴。 “这是你的同事?”钱警官蹙眉,很快又舒展眉头。 另一边的黄队长马上走了过来。 “是啊,是我们新生传媒的新员工。我们正准备搬到这边的办公室。”薛小莲从容回答,从电梯中走出来。 黄队长他们上来的时候,物业经理可也跟着上来了。 黄队长和钱警官都目不斜视。 物业经理自己先慌了,忙道:“我没听说过这事啊!” “这边的办公室我们老板租了很久了。要不是警察同志联系,他都快忘了这里了。现在想起来,当然不能继续荒废了。”薛小莲不慌不忙,还看了看物业经理,“我们租了办公室,什么时候搬进来,得跟你们打招呼?哦,还没问你是……” “我是这儿的物业经理。这个……最好是说一声。” “那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就说一声吧。今天只是来看看。搬进来那天会跟你打招呼的。” 薛小莲这么说,物业经理只能呐呐地应下。 薛小莲又将视线投到了两位警察身上。 “只是有些事情想请这位同志回去协助调查。他刚才的发现得做笔录,我们需要问清楚。”黄队长说道。 “那我们一起过去,可以吗?”薛小莲问道,“他没有其他亲属了。如果要办理什么手续,只能由我们公司代办。” “警车坐不了那么多人。” “没关系,我们打车过去好了。” 黄队长只能点头同意。 薛小莲当着两位警察的面,对黎云笑了笑,“不必回答的就不用回答。也就是多耽搁一点时间而已。” 黄队长和钱警官还能保持镇定,其他警察有些受不了薛小莲这副口气,纷纷皱眉。 黎云顶着压力,点点头。 “抱歉,薛姐。” “没关系。这都是小事。” “我发现了一只鸟,很大一只。”黎云赶忙道。 “那种事情不着急。”薛小莲无所谓地说道。 黎云严肃道:“薛姐,那不是不着急的事情。比起那个,我的事情才是不用着急。” 他怕薛小莲根本不在乎报丧鸟带来的影响,努力想要劝说她。 黄队长和钱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小莲没有理睬黎云,看向两位警察,“警察同志不是专程来找我们这位员工的吧?原本是来找谁的?” 黄队长没回答。 “是杀人犯吗?”薛小莲又问道,“出了新的命案了?” 黎云和李叔眼皮一跳,都顺着薛小莲的视线,看向了两位警察。 物业经理眼神乱瞟。 “这位先生知道你们是来抓谁的?”薛小莲立刻看向了物业经理。 黎云怔了怔,脱口而出:“萧帅……” 这是刚才黄队长提到过的名字。 “知道名字,就好办了。”薛小莲笑着说道。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第144章 四楼的传说(4) 葛晓军的这个周一可真是过得刺激。 周日晚上听说工作的写字楼内发生了命案,一死死两个;中午又听人说了个四楼闹鬼的故事,还亲自作死了一把,跟着一群人吓得屁滚尿流;没冷静下来呢,又遇到了来抓人的警察,下班前就有同事在小群里八卦,原来三楼某个网络公司的小员工就是周末那起命案的杀人凶手。 这惊心动魄持续到了下班。 下班的时候,大伙一块儿出去等电梯——知道命案就发生在楼梯间,很多人都不愿走那里了。情愿多等几趟电梯,也要“平安”下楼。葛晓军就碰到了中午讲故事的那个青年,还有和他争吵起来,不相信闹鬼一说的男人。 也真是巧了。葛晓军就是中午那个下了温度计APP,拍桌子提议马上就上楼去看看的人。 三个人在这里都工作有段时间了,平时只是上下班能见到,混了个脸熟,和学生时期那种不同年级的校友差不多,就是知道这么个人是在同一层公司工作的。 葛晓军惊喜地指指那两个人,自我介绍道:“我叫葛晓军。两位好、两位好。中午不好意思啊,脾气上来了。我这人脾气比较冲。两位别介意啊。” 葛晓军放低姿态,友善地伸出了手。 那两人也各自伸手,和葛晓军一起握了握。 三人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讲故事的青年自我介绍叫王新,那个不信鬼故事的男人叫冯东华。 他们三个就这样一边等电梯,一边聊起来,谈论的自然是中午那事情的后续。 “……听说那个人,戴眼镜的那个,被带走了。好像打碎了玻璃,还是砸了东西。”葛晓军说道。 楼上的两次撞击声他们可都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尤为响亮。也是因为这动静,刚到三楼来抓人的警察才立刻爬楼梯去了四楼。 王新神秘兮兮地说道:“我跟你们说个事,我刚打听到的消息。那个戴眼镜的,是四楼原来公司的人。” “火灾的那个?”葛晓军问道。 王新点点头,“之前警察来的时候,不是物业的也在吗?物业他们说的。那个物业的就在旁边听着呢。人家自己说的,他是原来四楼那公司的。” 葛晓军配合地倒吸口凉气,一脸惊骇。他这是发散了自己的想象力,已经脑补出了很多画面。 “然后呢?警察把他怎么了?” “带走了。人配合得很。跟着警察走了。可能因为是早上吧。”王新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种说法正应和了葛晓军的脑补。 他们周围等电梯的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听得仔细,一个个表情丰富。 冯东华看起来是三人中年纪最长的,依旧是不信鬼故事的态度,淡定道:“你们别瞎想了。他就是被请去协助调查了。之前那些动静,也不是闹鬼。警察问了,监控也看了,是飞进来一只鸟,很大一只,好像是什么保护动物。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带进来的。” 王新和葛晓军立刻看向了冯东华。王新有些恼怒,葛晓军则是疑惑。 冯东华装模作样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这类事情本来不该说的……我有亲戚在派出所工作。文员,坐办公室的。他们整天听到不少消息。你那什么十几年前的火灾,我那亲戚也知道,他亲手处理的那个报告。没死人。大晚上烧起来,一层楼都烧没了,但就是没死人。”
王新哼了一声,“你不信就算了。” 葛晓军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心中腻味,可还有些不尽兴。他拉了两人,打起圆场,“也别说这些了。今天我们算认识了,你们两个晚上有空不?咱们一起吃饭。喝不喝酒?找个地方喝酒。” 王新大声应好。 冯东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三人不谈四楼的事情,气氛就变得融洽起来。 正好都在同一层工作,又不是同事,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酒过三巡之后,三个人都脸色发红,眼神迷离。 王新闷了一口酒,指了指冯东华,“我……我跟你讲……那故事,那四楼的事情,不是我跟你胡说。十几年前、十几年前我一个叔叔,就是金荣大厦……”他一甩手,随便指了身后一个方向,“就是金荣大厦物业的!就是,死了人!死了人!” 葛晓军和冯东华都盯着王新看。 冯东华嗤之以鼻,给自己倒满酒,根本不接话。 王新拉住了冯东华的胳膊,“我跟你说,你别不信。我叔叔真的是物业的。我来这儿上班的时候,我叔叔还、还跟我说,不要去、不要……不要去四楼。现在这物业,新的,刚来的,都不知道。四楼,四楼有问题……有问题……” 王新憋出了整句话,脸色更红了,抓着冯东华的手还摇了摇,“还有那个萧帅!萧帅知道吧?警察今天来抓的那个杀人犯。就是,就是冲着四楼来的。” 这事情冯东华和葛晓军都没听说过。 葛晓军忙好奇问道:“他怎么是冲着四楼来的?他不是给那两个女的领路吗?我听说他是见色起意,想要揩油,被那两个女的劈头盖脸地骂,恼羞成怒了,才杀了人。” 王新眯了眯眼经,像是要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是。我跟你说,不是。他来了、来了上班,上班之后,就整天打听四楼的事情。我叔叔,叔叔是以前物业的……他就来问我,跟我打听。嘿!那小子,装得挺像的,但我早就听我叔叔讲过,四楼、四楼闹鬼。我还以为他也听说过……他来找东西的……” 王新又拿出了讲故事的神秘语气,“他就是死在四楼的人、之一!他是来找东西的!找他的东西!” 冯东华又嗤之以鼻。 “你别不信!”王新大声嚷嚷,“那场火,死了好多人、好多人……你说火是晚上烧的,你说没人……” “对,就是没人。”冯东华肯定地说道。 “那要,要是……不是人呢?”王新直视冯东华的双眼。 冯东华愣住了。 “不是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人。他们晚上才出现……”王新竖起一根手指,看了看,又伸出另一只手,也竖起了食指,两根食指并排在一块儿,“他们,都是第二次死了,第二次……第二次是被烧死了……” 第145章 四楼的传说(5) 王新的叔叔名叫王正明。他的青春岁月正好和港片的繁荣期重叠。他不像同龄的港片影迷那样模仿发哥叼牙签,也没有比照着古惑仔,当个山寨版的小混混,王正明痴迷的是香港的鬼片。 当他经人介绍,进入当时和金荣大厦同属一家公司的金荣物业工作的时候,干的其实小保安的活。比起港片里穿着制服,在写字楼内巡逻的小保安,他当时可就简陋多了。但这不妨碍王正明拥有一颗好奇的心和善于想象的大脑。 王新小时候听过不少王正明讲的睡前故事。夜间在写字楼内巡逻,听到水声、脚步声,还有比较科学的,抓到个小偷之类,都是王正明系列睡前故事的主要内容。 王新小时候听得津津有味,吓得不敢入睡,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长大之后,他当然不会再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这个调皮的叔叔了。 那时候,王新已经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王正明也成了家,叔侄二人关系虽好,但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朝夕相处。 最近一次两人“回顾过去”,还是王新一年多前毕业,找到了新工作的时候。 那次,王正明听王新说起他的上班地点在金荣大厦,稍稍变了脸色,抓着他到一边,又跟小时候一样,讲起了鬼故事。 只不过,那一次,王新听到的是小时候从未听过的鬼故事。 “我叔叔不骗我,肯定不会骗我。”王新此时醉眼朦胧,但口气坚定,一手抓着葛晓军,一手抓着冯东华,“他以前,故意吓我,我知道的。我见得多了!这次不是,这次不是!他认真的!他真的见过……他见到,他、他同事也见到。四楼的,四楼的……”王新想了想,“四楼其他人,还报警过!他们丢了东西!下班的时候,放得好好的东西,第二天来,就变了、变了位置!有人动过!但不是偷,不是……不是恶作剧。像是有人看过!有人看过、翻过,电脑还打开来过!还有东西!电脑上还留了东西!一个、一个表格!有个财务的表格,没做完,第二天来,多了几行,有人做了!” 葛晓军和冯东华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 “这不是那个、那个!”葛晓军抓耳挠腮,有个想法在脑海中盘旋着,就是抓不住。他突然一挥手,挣脱开了王新的手,他的手也没放下,而是指着王新激动道:“那个修鞋匠!国外的!修鞋子的小精灵!” “田螺姑娘?”冯东华砸吧砸吧嘴,问道。 “差不多吧。国外是个修鞋匠人,老头,有什么小妖精帮忙,晚上帮他把活都干了。” 王新直摇头,“不一样、不一样!那些鬼,不知道在干什么。可能是……可能是上班……那家公司也是!萧帅打听的那家公司!” “新生传媒。”这个冯东华知道,他从他亲戚那里听说过公司的名字。当时,这公司就被当成了主要怀疑对象。这次也是。 王新连连点头,“那家公司,搬进来,不是搬进来,是签约了,签约了,就起火了。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晚上的那些,都烧掉了!”他张开双臂,画了个圈,“电脑、文件,都没了!可是……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啊,那之后,都发了!” 葛晓军和冯东华听不明白了。 醉酒的王新说话没有条理,醉酒的葛晓军和冯东华也失去了基本的逻辑思维。
三人乱糟糟说了一通,冯东华和葛晓军才搞明白。 “你是说,四楼的公司,还有物业,还有金荣大厦,都发了?”葛晓军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们买了保险?保险诈骗?” 王新摇头,“发横财!我叔叔,彩票!”他做了个玩刮刮卡的手势,又竖起一根手指,“一辆车!” 这事情对他们家的冲击也不算小。 因为大火烧掉一整层楼,不仅是当时租赁那里办公的几家公司损失惨重,金荣大厦的产权所有人、当时已经被拆分的原金荣物业公司也都损失惨重。 王正明这个原金荣物业的员工自然也受到了牵连。 可就在这一片焦头烂额中,所有人突然时来运转。 不到一个月,王正明就抽奖中了一辆车,他的同事、领导、公司,还有四层的租客、金荣大厦的所有人,全都有了好运,有了大大小小的收获。 王新满意地看着葛晓军和冯东华的震惊脸,“不止呢!我叔叔那会儿还没走。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四楼,不是都烧了吗?但有声音,有脚印!清清楚楚的!就跟我们今天一样,在楼下就听到声音。他上楼的时候,看到了、看到了脚印,还有,还有个手掌印!不是人!不是人弄出来的!那些鬼……那些鬼发火了……那场火,让他们又死了,他们的运,也被移到了、移到了别人身上。装修的时候,四楼重新装修的时候,就老是出事。磕了头、砸了手,还有个人骨折了,有灯管掉下来,梯子突然断了……” 王新掰着指头数着,“好多,好多……我叔叔他们怕了,赶紧、赶紧走了。你们看,那里到现在,到现在都没人!没人租!那里有问题的!” 王新说的有理有据,让葛晓军和冯东华都无法反驳。 冯东华本来就只是听亲戚提过火灾的事情,并不知道这后续。这会儿王新一说,他想要反驳,但却缺少有力的证据。他无法像王新那样,说出那么多亲戚的见闻。 “没有鬼。这个世界肯定没有鬼。肯定是那个公司。那个公司可能做什么非法的事情。搞事情!就是他们搞事情!”冯东华气不顺,借着酒劲,胡搅蛮缠地说道,“你这是迷信!你叔叔瞎说!” “我叔叔没瞎说!” 这两人,一人揪着另一人的领子,另一人拽着对方的胳膊,身体东倒西歪,看样子又要争吵起来。 店家和领桌的客人看了他们三个好几次了,但见他们刚才只是说胡话,稍微大声了点,也就懒得管。现在看他们要动手,店家就走了过来。 葛晓军没有打圆场。他也有些神志不清,干脆一拍桌子,和中午一样,用大嗓门压过那两人,叫喊道:“有没有鬼,咱们这就去看看!这就去看看!现在就去!” 那两个醉汉转头盯着葛晓军看了一会儿,见葛晓军拉住老板就要结账,也就都站了起来。 三个人争着付账,又在店内吵了一番,才勾肩搭背地往外走。 “走!回公司!回公司……这边!这边!”葛晓军辨认出了方向,拉着另外两人,就朝着金荣大厦走去。 第146章 我没杀人(1) 接连出了两起事件,金荣大厦的安保措施当然是被提升了一个级别。至少,以前晚上会偷懒打盹的保安这几天都不敢打瞌睡了。 三个醉汉被警醒的保安第一时间拦下。保安觉得三人面熟,看他们醉醺醺的样子,猜出了个大概,只是将三人拦在了写字楼的大厅内,用对讲机呼叫了在监控室的同事,还警告三人他们要报警了。 这话对三个醉汉来说还是有杀伤力的。 他们举起手,摆出了自认为的无辜脸。 葛晓军还想跟保安解释,他们来这里没有恶意,是本着科学的精神,来确认四楼有没有鬼的。 “你们别胡闹了。手机带了没?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快回家吧。”保安小哥无奈说道。 “行吧行吧……”王新转了个身,转了得有二百七十度,朝着前方走了好几步,才歪歪斜斜,找到了大门。 葛晓军和冯东华在王新后头嚷嚷着,也没有再纠缠保安,而是跟着王新绕着圈地往外走。 三个人离开金荣大厦,只是走出了大门范围,王新就做作地对两人竖起手指,嘘了几声。他视线焦点都不在两人身上。那两人迷糊了一会儿,才看懂了王新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后门!”王新笑起来,“我小时候来找我叔叔,我叔叔带我走过。一个后门……后门……” 他念叨着,就绕着金荣大厦的墙壁走。 三人排着队,走进了两栋建筑物之间的夹缝小道。 扶着的墙壁到了转角,王新还左右看看,确认了方向,继续摸着金融大厦的外墙行走。 没走多久,葛晓军就叫道:“这不是停车场的入口吗!干嘛从这边走?” 金荣大厦和左右两边的建筑物间隔并不统一。王新带着他们走小道,可要走另一边,那就是足以让两辆车并行的小路,拐进去就是金荣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那里有安装监控。但王新带两人走这条路显然不是为了躲避监控,只是因为他喝糊涂了。 王新又嘘嘘了几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他伸出去的手摸了空。他也没看,就挥手摸索,碰触到了不同于粗糙墙面的东西。 “我们要走,停车场?”冯东华思考了一会儿,问道。 王新招呼那两人,“在这儿呢!在这儿!” 三个人围了上去。 没有路灯,他们也看不清面前的是什么。 王新瞎摸了一会儿,才掏出了手机,照亮自己身前。 他们面对着的是一扇老旧的塑料门,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清理过了,也没有人使用。 “后门。”王新指了指那扇门,“奇怪……原来,原来好大一扇……” 他念叨着,握住了门把手,转动几下。 “锁了吧?” “踢开!踢开它!” 冯东华和葛晓军胡乱说着。 王新抬脚比划了一番,不再扭动门把手,直接踹了一下门。因为反作用力,他踉跄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两个。 三个人跟不倒翁一样转了转。 “踹不开。锁了。”王新认真对两人解释。 “废话!肯定锁了!”冯东华挥挥手,“我们走停车库!停车库里面,有电梯!” “停车库里,有电梯?”葛晓军疑惑问道。 冯东华已经走了出去。 “我没车。”王新摇头,“不知道。” 三个人跌跌撞撞钻进了地下停车库,在里头乱晃,很快就被赶来的保安给抓住了。 “你们怎么还不回家?我这次真的要报警了!”小保安很气愤。 要不是监控发现了这三个人,还不知道他们会在停车库里做出什么事情呢。 “赶紧走!快出去!”保安连拖带拽,驱赶着三个人。 三个醉汉可没有那么听话。尤其是遇到了反对,三个人更加来劲了。 “你来抓我啊!”
“我不走!我不走!” “我告诉你,楼里面,有鬼!” 保安面对三个说胡话的人,心力交瘁。 他按了对讲机,无奈道:“你报警吧。让警察带他们走。喂?喂喂?” 保安按了几次开关,只听到了电流的沙沙声。 他疑惑地拍了拍对讲机,像是老人家面对失灵电器的那种做法,拍拍还不好,就晃了晃。 可是对讲机打开时,听到的依然只有嘈杂的电流声。 沙沙…… 沙沙……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保安愣住了,盯着对讲机的眼睛都没有眨。 电流声中,一个含糊不清的女声重复着相同的话。 大晚上的,地下停车库内忽然吹起了冷风。 女孩的声音幽幽的,好似带着哭腔。 这声音的音量并不比那三个醉汉的叫喊声响亮。 只是,这声音重复几遍之后,那三个醉汉的声音就消失了。 保安打了个激灵,手中的对讲机被他松手扔在地上。他转头去看那些醉汉,发现他们一个个都不动了。他们的神色也和刚才不同,因为醉酒而发红的脸已经褪去了血色。三个人或坐、或站、或躺,都一动不动。他们睁大了眼睛,视线都落在保安身上。 对讲机中又传出了沙沙的噪音。 “我没有杀人……你们,相信我吗?” 这次,女孩的声音不是从对讲机中传出来的,而是直接在他们四个人的耳畔响起。 哔—— 一声刺耳的蜂鸣音,对讲机彻底罢工。 四个大男人一齐发出了惨叫。 保安当先一步,跑向了地下停车库的出口。那三个男人要跑,却是手脚发软,根本无法快速跑起来。 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保安跑出视线范围。 他们叫喊着,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内容。 跑到车库的一个岔路口,三个人如无头苍蝇一样,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指示!这边!”冯东华指着地上的画线,大声叫道。 地上的确有标记出口方向的指示。 三个人朝着箭头的方向飞奔。 冯东华这个年纪最大的,体能也最差,渐渐落在了最后。 “别丢下我!等等我啊!”冯东华恐惧地大喊道。 葛晓军和王新脚步略迟疑,两个人同时回了一下头。只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脑袋迅速转了回去,撒腿狂奔。 冯东华心有所感,跑动的双脚像是一下子被黏在了地上。 他站住了,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就站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女孩低着头,看不到她的眼睛,只能见到她蠕动的嘴唇。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张脸扬起来,大跨步向前,冲到了冯东华面前。 冯东华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女孩的模样。 那张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筋脉。一双眼睛占据了三分之一的脸,灰白色的眼白中是一颗巨大的黑瞳。那黑瞳中有冯东华自己的倒影。 看清这些的刹那,冯东华身体瘫软地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嘻嘻……嘻嘻……你看,你还活着啊!你还活着啊!!!”女孩突然笑起来,恐怖的面容逐渐改变,变成了黎云小朋友见过的那个模样。她笑着笑着,继续自言自语道:“没死。这个人没死。我没杀人。不是我杀的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她重复着这些话,抬头看向了葛晓军和王新离开的方向。 那方向上,有一个人影逐渐放大。 第147章 我没杀人(2) 那人影原本是在奔跑,很快就靠近了女孩,但在相距三、四十米左右的地方,他就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住脚步。 女孩看向了对方,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一步步接近。 那个人影则是后退着,退了几步,站在了停车场的一盏照明灯下。 惨白的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也让人看清了他身上的制服。 保安小哥现在大脑一片混乱,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跳没有变得特别快,但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一拳头打在他的身体上,震得他不断发抖。 “你为什么要怕我?我不杀人。我不会杀人的。我不会杀人的……”女孩温柔地说着,贴近了保安的身体,伸手摸在了保安的面颊上。 冰冷的触感让保安瑟瑟发抖。他的呼吸似乎都要被冻住了。 “你害怕吗?为什么害怕?你不相信我吗?我不杀人的啊。我不杀人的……我不杀人的……我不杀人的……”女孩重复着,声音逐渐放轻。 “别……别……求求你……”保安都快哭出来了,身体却一点儿反抗都做不了。 女孩那张脸在灯光中骤然变化,青白的脸上,嘴巴张大,露出了怪物的尖利牙齿。 保安尖叫一声,眼睛一闭,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女孩低头看着保安,又抬了抬眼皮,看向那条通道。 她跨过了保安的身体,走出灯光范围,脸也变回了原状。 “你看,我没有杀人,我不会杀人的。这样才不会杀死人呢。肯定不会……那不是我……不是我……”女孩念叨着,一路向前,好像冲着看不见的目标而去。 “呼……呼……呼……” 王新已经跑不动了,两肺像是爆炸一样,一阵阵疼痛。 他自己的喘息声很大,但还是没有盖过葛晓军的喘息声。 葛晓军的脚步放慢了下来,扶着墙,大口大口喘气。 “我们……我们好像……跑错了……”葛晓军叫住了王新,“不可能那么远。呼……呼……可能刚才,跑错了……”他说着,回了一下头,又马上转了回来。 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模样仿佛是刻在了葛晓军的大脑中,怎么都磨灭不掉。明明就只看了一眼,换做其他时候,都不可能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可这次他就看清了,还记住了。 葛晓军打了个寒颤。 王新也是回了一下头,和葛晓军想到了一块儿。 “你说……咕嘟……”王新咽了口唾沫,“那个冯东华……” 葛晓军和王新对视,谁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停车场怎么这么大?”王新抓了抓头发,警惕地环视四周,想要发现什么,又害怕真的发现什么。 “我们是不是,遇到了……那个?”葛晓军瑟缩地问道。 王新怔了怔,“那个?哪个?” “鬼打墙。”葛晓军做了个口型。 王新张大了嘴巴,往葛晓军身边靠了靠,“老哥,你别、别瞎说。” “我才要问你呢!你不是说都烧死了吗?”葛晓军气愤地质问。 王新哭丧着脸,“我叔叔是这么说的啊!” “那刚才那个是哪来的?” “刚才那个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啊!她不可能是原来在这儿干活的吧?” “看起来是学生,可是……谁知道她是哪一年死的?说不定比我们年纪加一起都大!”葛晓军表情僵硬。 王新没话说了。 “你给我说实话,你之前讲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葛晓军又质问起来。 两人经历刚才一番惊吓,酒已经醒了,神智也恢复了不少。葛晓军现在很后悔自己提议来找鬼。王新也是一样的后悔。
王新点点头,“我叔叔真的这么说的!他那时候真的遇到那些事情……”他说到一半,声音就虚了。 葛晓军立刻瞪起眼睛。 王新讪讪道:“他们那会儿,也就是金荣大厦的老板找人做过一次法事。火灭了之后,要重新装修的时候,请了个看风水的来看过,做了法事。其他的……” 葛晓军反应了过来,“什么有鬼在这儿工作,什么烧死了鬼,还有转运什么的……”他倒是将喝酒时候王新说的那些内容都记住了。报完了这些,葛晓军怒视王新,“这都是你叔叔他们瞎猜的,是不是?” 王新脸色并不好看。 两人这时候才发现这“故事”的一个致命问题。 王正明和他的同事或许真的发现了一些灵异现象,他们一起凑合着编出来了一个故事,将那些灵异现象给解释了。王正明给王新讲的、王新今天又给葛晓军和冯东华讲的故事,本质上就是王正明当年那些人编出来的版本。这故事可能和事情真相相去不远,也可能是南辕北辙两件事。 “那是个小姑娘……萧帅,你说的萧帅,是个男人……”葛晓军说道。 “二十多岁,快三十,大学毕业,外地人,外地上的大学,做过挺多工作的,还去过不少城市。”王新连忙补充。 “那你还说他是鬼?这经历不都清清楚楚的吗?” “大哥,金荣大厦里面都是些什么公司,你自己不知道啊?那简历又没人审查。顶多查一查身份证和学历证书。谁知道是不是他瞎编的啊?”王新哭丧着脸道。 “他会不会是来抓鬼的?”葛晓军异想天开。 听他这么一说,王新就转头看向了他们跑来的那个方向。 “来抓她的吗?是她……弄得?”王新压低了声音。 “你想想,一个小姑娘,恶作剧,在办公室捣乱,把办公室烧了……她可能是被烧死的。可能是你叔叔他们、是原来四楼的人做了什么,她生气了。还有周末的那两个女人,听说很嚣张,来抓小三的,可能碰到她,说了什么……你说对不对?”葛晓军解释着。 王新连连点头。 两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和王正明他们当年做的事情并无多少区别。 “那我们,我们应该没事的吧?我们又没招惹她。她说她不杀人。她没有杀人……呃……”王新的眼睛亮起来,又马上变得眼神呆滞。 两个大男人对视着。 那个女孩不正常地重复说着自己没有杀人,可他们楼里面就在前两天刚死了两个人。 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都不敢继续留在这里休息了。 “快走吧。快走吧……哦,对了!手机!手机!”王新想要逃,可他脑中灵光一现,立刻惊喜地去翻口袋。 葛晓军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喂!你刚才没看到吗?那个保安的对讲机!” 王新手一抖,连忙将手机收起来。 “那个保安是不是已经跑出去了?” “不知道啊。他很早就没影了。” 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还是走吧。呆在这儿,也不一定能等到人来。”葛晓军说道。 王新跟上了葛晓军的脚步。 两人战战兢兢,走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了前方倒在灯光下的人影。 “啊!那个保安!”葛晓军叫道。 王新拽着葛晓军的衣袖摇晃着,“那边!那边躺着的是冯东华!” 他们绕回到了原点,甚至还看到了之前被保安扔在地上的对讲机。 哔哔! 对讲机突然响了两下。 第148章 我没杀人(3) 突兀的声响把王新和葛晓军吓得够呛。 两个人都惊叫出声,叫到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声音怪异又可笑。 没等两人逃跑,那对讲机中就传出了人声。 “张建,你抓到那三个人了没?张建?”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名字,让王新和葛晓军都愣住了。 那声音又喊了几遍,似乎是有些着急。 葛晓军忽的反应了过来,扑过去抓住对讲机大声叫道:“你快来救我们!这里有鬼啊!这里有鬼!” 王新也反应了过来,同样扑了过去,鬼哭狼嚎地求救。 停车场内都在回荡他们两个混乱的叫声。 昏迷中的冯东华和保安张建纷纷苏醒过来,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又被王新和葛晓军吓了一跳。好半晌,他们才弄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不久后,他们见到了驶进来的警车。 红蓝双色的闪灯让他们几乎喜极而泣。 抓着警察叔叔的手,四个大男人像是委屈的孩子,乱糟糟地说着各自的撞鬼经历。 “撞见鬼了?”钱警官听同事这么一说,满脸诧异,“是喝多了,还是嗑药了?” “三个喝多了,另一个是那里的保安,没喝酒、没吃药。有一段时间的监控空白。” “又出错了?”钱警官皱眉。 他的同事点点头,“老钱,你说那地方是不是真有问题啊?四个人的描述一致,已经在画肖像了。但监控里面没有拍到有他们说的那个女孩子。” “你这小伙子怎么也搞封建迷信?”钱警官调侃道。 那年轻的警察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老钱,资料来了!那个萧帅果然有问题!第三起了!”另一个警察激动地拍着桌子,指了指电脑屏幕。 办公室里几个人立刻围了上去。 “他五年前工作的那地方,也是写字楼,隔了两层的公司里面出了一个自杀的,在家里面割腕。” 其他人啧啧称奇。 如果单独看这样一起案子,当然不会将它和萧帅这个人联系起来。可这样的事情多了,这些干了多年的老警察都嗅到了其中的古怪。 “算上最近猝死的那个年轻孕妇,他到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就会死一些人啊。” “应该说,是他搬走的前后脚,那地方就会死人。” “这到底是怎么作案的?是那种催眠?还是新型毒品?” 几个警察百思不得其解。 “先将人抓住再说。”钱警官拍拍他们的肩膀。 “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在方天那作案之后,就消失了呢。”一个警察眉头紧锁。 “再把监控查一遍。在他家蹲守的,都警醒一点。他肯定会做一些伪装。” “小徐他那双眼睛,没得说。这萧帅要出现了,他一定能认出来。” “还是得提高警惕。这人作案那么多起一直没有被发现,可能有些我们还不清楚的手段。” 钱警官没有再参与讨论,只是回忆着这两天来得到的资料,陷入沉思。 “这么说的话,那个公司的人是什么都没做?” 这话钻进了钱警官的耳朵里。 他抬了抬眼皮,“萧帅是冲着那公司去的。” 这样的事情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两个犯罪团伙火并,或是受害者找加害者报仇,自己也成为了罪犯。 “他们已经走了?”钱警官问道。 “又问不出什么来,也没证据,只能放了。”一个警察无奈道。 “那女人可真是嚣张。”另一个警察砸吧了一下嘴。 “一看就是老油子。” “都没有前科啊。” 他们的讨论转了方向。 只是这讨论并没有持续多久。这样的嫌疑人他们以前碰到过,虽然有所抱怨,但多少都习惯了。 相较而言,萧帅这诡异的作案手法,对他们来说才更加新奇。
钱警官也一直在思考这一点。 发生在外地的案子很多都过去很久了,有些被认定为意外、自杀,当时根本没有往凶杀案的方向调查,现在要查,也无从查起。 钱警官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他们现在掌握的最有利的证据也就是方天的案子了。 “我到现场去转转。”钱警官直接走向了办公室门。 他的同事并不觉得意外。 钱警官经常有这样的举动。相比于现在依靠物证、鉴定等科学手段的破案方法,他更相信基于凶案现场的观察和推理。在那样的环境中,他会莫名产生一些灵感,猜想到凶手的犯案手法和作案时的心理。 这可能是当了多年警察,接触过无数案件后,积累出来的一种第六感。 钱警官就这样大半夜地到了方天的家。 这房子现在还被封锁着,拉了警戒线。 室内环境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尸体和一些证物已经被移送到了警局,地上还保留了一些勘察时留下的标记。 钱警官打开了房间的灯,深吸一口气,好似吸入了一股血腥气和焦臭味。 客厅的环境完好无损。在方天的卧室里,残留着大量的血迹和烧焦痕迹。 作案凶器他们还没找到。被扔在方天尸体边上的带血菜刀属于方天本人,应该是凶手随手在厨房拿的。可菜刀的刀刃和方天身体上的致命伤并不能对上。凶手显然是有意破坏了尸体。不仅在事后用菜刀切、砍,还放火烧了方天的尸体。 验尸工作变得有些困难。按照初步验尸的结果,局里的法医认为真正的凶器应该很另类,不是常见的刀具,否则方天身上的伤痕不会那么奇怪。 奇怪…… 奇怪的工具…… 奇怪的作案手段…… 钱警官绕着地上的血迹走了半圈。 他脑海中隐约闪过了一点模糊的画面。 “审问……拷问……”钱警官喃喃自语。 方天死前应该接受过拷问。 理由很简单。 萧帅冲着新生传媒而去,方天有个在新生传媒工作的女朋友。 作案动机很容易找到,就是作案的萧帅也很容易,因为萧帅被小区的监控拍到了。 这和他之前在外地的几次作案不太相同。 他很匆忙,很慌乱……像个新手。 钱警官踱步到了房门口,眉头紧锁。 “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萧帅应该没有问到想问的东西。他接下来会去金荣大厦……” 钱警官能想象得到萧帅当时的急躁,甚至是……愤怒…… 或许,之前几起案子不是萧帅单独作案。他只是一个犯罪团伙中的小喽啰。他被抛弃了,所以他现在急着找…… 这思路进行到一半,钱警官猛地转头。 紧闭着的大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孩。 那女孩乖巧地站着,望着卧室的方向,但并非在看钱警官。 钱警官暗自吃惊,手已经按在了腰侧。 女孩的嘴唇蠕动着。 钱警官模糊听见了“杀人”二字。 他正想要开口询问,就见女孩的身影突然消失。 房门被敲响。 钱警官有种恍然如梦的怪异感。 “老钱,在里面吗?”门外传来了黄队长的声音。 钱警官木然地上前开门。 黄队长诧异道:“怎么了?你有新发现?” “好像……是新发现……”钱警官的声音飘忽。 他曾听带自己的师傅说过一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但他从警多年,看过了各种杀人现场,听过罪犯、证人、甚至是受害者因迷信、因精神问题而做的供述,可他自己从来没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情。 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在警局听到的事情。 “我得回局里一趟。” 他要看看那四个人看到的鬼是不是他刚才见到的那个女孩。 第149章 我没杀人(4) 钱警官拉着黄队长匆匆离开,两人都没注意到方天卧室窗外投进来的影子。 那影子像是会生长,渐渐从一团模糊中拥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那身影像是倒挂在窗外的人,扎成马尾的头发一晃一晃。 在那影子上,还能看到抬起来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贴在耳边。 “……嗯,我有发现了。本来想来吓唬一下那人渣的。嘿嘿……”易心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那影子嗖的一下,消失在室内。 居民楼的外墙上,上下两扇窗之间贴着一个人影。 那人好似一张纸片,在窗沿上轻盈地跳跃。 易心还握着手机,一下下跳到了居民楼的顶层。她也没有助跑,只是这样一跨步,身体就在夜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落在了另一栋居民楼的楼顶。 她脚步顿了顿,对着手机那头的薛小莲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想要吓唬吓唬他而已。老板已经说过了。照顾新人嘛~我知道的。放心,我现在想要杀他都不行。哈!”她突然笑了一声,但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怎么猜到的?” 电话那头的薛小莲淡定回答:“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易心有些郁闷。 老板想到了,薛小莲也想到了,就她没有反应过来。 等事情发生了,回过头来想想,也不会意外,只会懊恼自己反应慢了。 “那只报丧鸟失心疯了吧。那个鬼也是。疯病会传染吗?”易心依旧在居民楼顶跳跃着,还不忘和薛小莲闲聊。 她跳跃的轨迹稍稍改变。有时候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距离有些大,她跳到半空就会下坠,但在小幅度地下坠后,她又会凭空飞起一段,继续下落,如此反复,直到双脚踩在居民楼的楼顶上。 薛小莲那边也传来了一种风声,但不是物体在高空飞行的声音,而是汽车行驶时带起的风。 “疯病会不会传染我不知道,但执念是会传染的。”薛小莲说道。 “哦。你正在过来?”易心换了话题,报了自己现在的位置,又问,“新人呢?” “刚从警局出来,还有些受冲击吧。”薛小莲无所谓地说道。 “哈哈!”易心笑了两声,“他们两个原本都是遵纪守法好市民吧?真惨。” “还算好吧。”薛小莲的语气依旧是那样,随口问道,“你今天的邂逅进行得如何?” 易心的笑容收了起来,郁闷道:“没有碰到邂逅。” “真可惜。”薛小莲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可惜。 易心还想说什么,眼神一凝,“我看到他了!这里是个小区……” “幸福家园?” “这什么恶俗名字?”易心打了个寒颤。 “萧帅租住的地方。”薛小莲回答,“我已经到了。” 易心一愣。 “在警察局的时候,顺便看了看。”薛小莲笑道。 易心站在居民楼顶,四下张望,没多久,就看到了小区道路上的一个身影。 她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了那身影旁边。 “走吧。”薛小莲招呼一句,就走向了萧帅居住的那栋居民楼。 楼下的防盗门并没能阻止薛小莲的脚步。 她抬起的手指变成了纤细的植物茎干,插入锁孔中。几秒钟的功夫,锁就应声而开。 易心悠闲地跟在薛小莲身后,转着脑袋,东看看、西瞧瞧,还时不时皱皱鼻子。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易心进电梯的时候,捂着了口鼻,“这味道真恶心。” “报丧鸟引来的东西吧。”薛小莲不以为然。 “是报丧鸟引来的东西,还是他们无意识地寻找这种东西?”易心提出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薛小莲坦然地摇头,“不知道。” 易心也不是真的要做学术讨论。 电梯到达后,她便跟着薛小莲往外走。 两人从1103的房门前经过,都瞥了那间房一眼,继续向前,停在了1104的房门外。
屋内传出了一些响动,像是有人在里面争执。 薛小莲和易心都听到了鸟叫声。 易心摩拳擦掌,想要来个帅气的破门而入。薛小莲先一步,用刚才的方法,直接打开了房门。 屋内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室内没有开灯,窗帘也拉上了。可这无法阻碍薛小莲和易心的视线。 两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身影,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 进屋之后,易心就反手关上了门。 走廊的灯光也无法照进来了,室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咕……” 鸟叫声突兀而清晰,蕴含着一种愤怒、怨恨的情绪。落在薛小莲和易心身上的视线同样饱含着怨毒。 “他在哪儿?”男人嘶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来,“他在哪儿!” 女孩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薛小莲和易心面前只剩下了一个长相奇怪的男人。 易心没回答,只是到处打量,好奇又有些嫌弃。 这房子实在不算整洁。满地都是鸟羽。那些家具上停留着一只又一只的猫头鹰,它们都用大眼睛注视着薛小莲和易心。 易心对这种长相讨人喜欢,时不时成为网红动物的小鸟可没有半分好感。它们的咕咕叫让易心觉得吵闹。 “快点吧。这味道太难闻了。”易心催促了一句。 猫头鹰似乎能听懂易心的话,都抱怨似的叫起来。 “不是说你们,说隔壁呢。亏你们能住下来。”易心一手捂住口鼻,另一手还在面前扇风,“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是妖怪吧?” “某种新生的邪祟吧。人类总有令人惊奇的幻象。”薛小莲笑着说道。 “我在问你们,他在哪儿!”男人暴怒起来,身后张开了巨大的羽翼,双手也变成了猛禽的利爪,骤然挥向了两人。 薛小莲摆摆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将那撕碎满地羽毛的劲风驱散,又轻巧地扣住了抓来的利爪。 “他怎么可能来见你?”薛小莲叹气,怜悯地看着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两个甚至不是鸟!你们凭什么!”男人的眼睛赤红。 他的情绪似乎影响到了房间内的猫头鹰,那些小鸟纷纷张开翅膀,发出了凄厉的叫喊。 “正因为如此啊。”薛小莲不受影响,仍旧在叹息,“为什么要找他呢?” “你们懂什么……” “就因为你天生是报丧鸟吗?”薛小莲紧接着说道,并没有等男人回答的意思,“明明时代已经变了。大多数人都不信这些了。而你……你们这一种族,在这个国家都成为保护动物了。” “二级保护动物。”易心在旁补充,因为捂着口鼻,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相比于那些灭绝的物种、被杀掉的妖怪……你已经很幸运了。”薛小莲手一翻,就听男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薛小莲俯视着男人,还提着他的爪子,“你找到了他,他也救不了你。你还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报丧鸟啊……会吸引来很多奇怪的东西吧?”易心嘀咕着,斜眼看了看隔壁。 “抱歉了。我很同情你,但你做错了选择。” “你们根本不明白……你们根本不明白……”男人咬牙切齿。 “不,我们很明白。正因为明白,才决定这样做。”薛小莲说着,倒提起了男人,扼住了他的咽喉,“原本只想打你一顿,将你赶走的。但你已经执念成魔,甚至为此杀了人,那就没办法了。” 只听一声轻响,男人充满怨恨的声音就此终结。 薛小莲收回手,她提着的鸟爪没有变回来,反倒是男人的身体,在轻轻摇晃两下后,变成了一只猫头鹰。 房间里的小鸟改变了叫声,如哀悼般咕咕几声,一下子全往窗户飞去,带起了窗帘,飞往了夜空。 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孩忽然怔住,看着窗帘外的那两个身影,挤出了一声尖叫:“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是他!是因为这只报丧鸟!我没杀人——” 第150章 我没杀人(5) 女孩的叫声逐渐轻了下去。她像是一下子坠入海洋深处,海水灌进了喉咙,吞没了她所有的声音。 凌空而立,掀开窗帘的两个人一黑一白,在月光的照耀下,一个散发着光芒,另一个则像是吸收了所有的光。 黑无常跨过了窗台,跳到了阳台上。 落地那一声,在女孩听来就犹如惊雷。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唇还在张合,好像还在奋力申辩着自己没有杀人的这个事实。 白无常只是穿过阳台进来,脸上冰冷的神情让人很容易忽视他眼底的那一抹复杂。 “警察总是迟到。”易心双手抱胸,念叨了一句,又看看女孩,不耐烦地嘲讽道,“你要真没杀人,你那么害怕干什么?” 女孩的惊恐像是被这句话给掐断了。她怔怔地转头看向易心。 “你杀没杀人,你自己最清楚吧?”易心斜睨着她。 女孩的身体不再发抖,她似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黑无常笑了一声,“那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这隔壁还有一窝东西等我们去处理呢。” 女孩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我没想杀她……是那只报丧鸟……她死了之后、死了之后就一直追着我。我根本……根本没有办法……” “所以就将她引去了其他人身边?”白无常忍不住开口质问。 薛小莲看了看白无常。 黑无常的视线立刻扫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薛小莲冲着黑无常笑笑,收回了视线。 这小白!黑无常心里念叨了一句。 白无常像是没听到这心声,只是盯着女孩。 女孩颤抖了几下,忽的抬眼怒视黑白无常,“不然我能怎么办?她要杀了我!她肚子里的东西要吃东西!我只能这样……我不这样做,我早就死了!” “你应该变成鬼很久了吧?”易心突然打量了一会儿女孩,“居然被新生的鬼逼成这样?” “我从没杀过人……七十多年,我从来没杀过人……”女孩委屈地说道。 “功亏一篑呢。”易心凉凉地说道。 女孩还想说什么,却见黑无常已经抬起了手。 锁链直接出现在了黑无常的手上,延伸向女孩,将她的灵魂捆缚起来。 “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们!我跟你们回酆都!我跟你们回去!不要杀我!”女孩嗓音嘶哑,大声求饶。 黑无常神情不变,白无常微微移开了视线。 锁链覆盖住了女孩的嘴巴,不断收紧。 “你早就可以来酆都了。在你生出邪念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了。”黑无常淡淡道。 锁链收紧,女孩最后的惨叫和她的灵魂一起化作了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黑无常收回手,锁链在空气中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消失不见。 “隔壁还有东西要我们处理,我们就先走了。”黑无常抬手挥了挥,从进屋至今,都没有看薛小莲手中的死鸟一眼,这会儿已经准备离开了。 四人谁都没有提黎云和李叔的事情。 白无常冲着两人颌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心不在焉地跟着黑无常穿墙去了隔壁。 在这房间中,隐约还能听到黑无常吹口哨的声音。 “真巧啊。我们来办其他事情,居然撞上了你们。让我看看……唔……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东西啊。” 后面的声音便听不清了,似是有怪叫声和火烧声,又似是有孩童的哭声时断时续。 薛小莲和易心从正门进来的,现在也选择从正门出去。 易心双手枕在脑后,仰着头,等进了电梯之后,她想了想,对薛小莲问道:“那个白无常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新人吧。”薛小莲回答。 “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当黑白无常?”易心诧异。 “你都愿意和人类邂逅,为什么不能有人愿意当黑白无常?”薛小莲随口反问。 易心捂住了心脏,“说的对……”她叹了口气,瞄了眼薛小莲还提着的那只死鸟,“这东西你还一直拎着?” “当夜宵。”薛小莲回答。 易心噎了一下,转念就仔细观察起了那只死鸟,“这东西好吃吗?我以前没吃过。你吃过?” “没有。做烧烤应该可以吧?”薛小莲询问易心的意见。 “我都能吃啊。那两个新人能吃吗?” “吃坏了也死不了。” “嗯,也对。” 两人就这样做了决定。 出了小区,易心坐进了薛小莲开来的车中。那只死掉的报丧鸟被薛小莲扔在了后座。 一路顺畅地回到金荣大厦,提着鸟回到宿舍,两人就看到了明亮的客厅和客厅内坐着的两个新人。 黎云没有掩藏自己失落的情绪。李叔也是忧心忡忡。 两人从警局回来就一直这样枯坐着。他们也讨论过该怎么找那个萧帅,但连警察都没有找到的人,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听到开门声,两人都是下意识转头,就见他们的同事兼室友一起回来了。 黎云还一眼就看到了薛小莲手中提着的……猫头鹰…… 两个人都愣住了。 “会做烤鸡吗?”薛小莲问道。 “你应该问他们会不会杀鸡。”易心纠正,“这东西得放血、退毛吧?” “我以前没做过。”薛小莲很坦白,“还是上网看看怎么做烤**。” “网上美食视频都是那种处理好的**?有杀鸡教程吗?”易心掏出了手机,搜索起来。 黎云紧张地站起来,“这是什么?” 他问了一个傻问题,有点儿常识的人都能认出来这是猫头鹰。 黎云急忙想要补充,“不能杀这个的啊!”要吃烤鸡,可以直接买烤鸡啊! “那只报丧鸟。” 两句话同时响起,话音落下,四个人都安静了。 薛小莲和易心皱起眉头。 黎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在那咳嗽声中,李叔愕然问道:“这是报丧鸟?” “嗯。死了,变回原形了。”薛小莲淡定道,还提起来给李叔看了看,冲着李叔一笑,“我们做烤鸡吃吧。” 李叔无言以对。 本来想说猫头鹰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随便抓的黎云,这时候也说不出话了。 “我记得要先放血。你先给它放血吧。”易心放弃了搜索。 薛小莲就提着那只报丧鸟进了厨房,拿了菜刀,就准备剁下鸟头,被跟进来的李叔给阻止了。 “不是这样。这样血都要飚出来了。这里……呃,这里割一刀吧,冲着池子。”李叔指挥着。 他也没亲自动手杀过鸡,不过比起大多数只见过饭店里烧好的或是超市、摊贩处理好的整鸡的年轻人来说,他好歹见过不少次菜市场的摊贩怎么杀活鸡的。 薛小莲也并非没见过别人处理活鸡,只是她没往那方面回忆,完全是懒得用心。 按照李叔的指挥,薛小莲一刀切下去,报丧鸟的血液就流了出来。还是有鲜血喷到了瓷砖上,弄得厨房像是凶杀案现场。 黎云心情复杂。 他突然间想到了那本被吐槽为洪荒食谱的古代经典著作——山海经》。 “那些妖怪,都是这样被吃到灭绝的?”黎云叹息着问道。 第151章 来吃烤鸡吧 黎云绝不是圣母,可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他的思维就有了稍许的混乱。这一发散,就发散到了千里之外,把报丧鸟之前影响到的受害者——包括他自己——给暂时抛到脑后了。 他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今天一早就跑出去“邂逅”的易心和之前才说出门散步的薛小莲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一起回来,还带回了报丧鸟的尸体,还说要做烤鸡吃。 像是被连番的海浪给拍击,黎云整个人陷入沙滩中,晕晕乎乎。 李叔比黎云好很多。他专注于眼前,先考虑怎么烤鸡,再想其他的。李叔也比黎云知道的更少,比如山海经》,李叔就没听说过。 易心好奇看着薛小莲杀鸡,听到黎云的叹息,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瞎想什么呢?” “不是吗?”黎云茫然。 “除了饕餮那种东西,谁会盯着妖怪吃?全世界都只有一个的物种,捉起来麻烦,捉住了也不知道怎么料理比较好。而且,我们大多数都不用进食,没有口腹之欲。”易心回答。 “那现在这是……”黎云继续茫然。 “就是顺手。都遇到了、杀了,那就顺便吃了吧。” 薛小莲转头看了一眼,补充道:“也是消灭证据。” 黎云一愣。 “让警察发现萧帅的屋子里面躺了一只死掉的猫头鹰,会很麻烦吧?他这原形的品种也不知道是不是稀有品种,要是已经灭绝的某种鸮,就更麻烦了。”薛小莲转回头,将那只鸟扔在池子里,洗了手,等着热水烧开。 黎云不得不承认,薛小莲说得很有道理。 “你们怎么找到它的?”李叔好奇问道。 “我是碰巧遇上。她是看了警局的那些资料,直接去了萧帅租的房子。”易心回答。 “那里没警察吗?”黎云觉得不可思议。 以黎云看影视剧积累出来的经验来看,这种犯罪嫌疑人的住所应该被搜查过,还被监控着才对。 “他变成了鸟,警察怎么知道?他们也看不到我和小莲。”易心耸肩。 两人就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萧帅家,将萧帅给杀了,还提了回来。 热水壶里冒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薛小莲端起了烧好了的热水壶,直接将滚烫的水浇在了鸟的尸体上。 宿舍里没有专门的拔毛工具,但这难不倒两个非人类。 “它没反抗吗?”黎云帮不上忙,就在旁边好奇地提问,“你们打起来,警察也没发现?” 他和李叔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了。 基于对年年重播的西游记的深刻印象,两人都脑补了那种光影效果丰富的大战。 只是看看好整以暇的薛小莲和易心,她们似乎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黎云想想那只鸟完好无损的模样,又觉得这应该称之为刺杀。他都没见那尸体上有血,也没见到尸体有残缺的地方。 “有啊。还想要攻击我们来着。不过太弱了。”易心口气淡淡,并没有嘲讽,而是一种无视。 “很弱吗?”黎云很迷惑。 这只报丧鸟至少间接导致了十人以上的死亡。 “算废物那种吧。”易心拔掉了一把羽毛。 “呃……可它不是冲着老板……”李叔想到了一件事。 在易心和薛小莲这两个员工手下都败得彻底,居然还曾妄想对付老板? 李叔不知道这是不是妖怪中的不知者无畏。 “是啊。正因为是废物,才会奔着老板来。”易心理所当然地说道,这会儿才用了些嘲讽的口气,“天生厄运,想要依靠外力来扭转。他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自己。” “这种事情,还能靠自己扭转?”黎云难以置信。 报丧鸟不就是会带来死亡的鸟吗?这种类似于本质的属性,要能靠自身努力发生变更,那这个世界就不是灵异、不是玄幻了,而是另一种……
黎云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他心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报丧鸟有可能靠着自己变成一种祥瑞,而不再是灾厄的象征,那么死去的人、已经化作鬼的灵魂,是不是也能转变成活人? 生与死的界限,应该也算是一种本质的区别吧? 薛小莲忽然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吸血鬼吧?” 黎云点头,不明白薛小莲为什么提这个。 “古代的时候,吸血鬼被人类视作邪恶妖魔,人类惧怕它们、想要杀死它们。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一种经典的奇幻生物,和人类谈恋爱、和人类结婚生子、还会成为让人喜欢的卡通人物。”薛小莲侃侃而谈,“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你,他是一个吸血鬼,你会怎么想?” 黎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在他生前,有人这样说、还证明了自己真的是吸血鬼,他大概会觉得惊奇吧。肯定会有小小的担忧。可对方要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他如何看待对方,就和对方的种族没有多少关系。 或许有人会叶公好龙,平时痴迷于这种奇幻生物,在网上对着人外角色亲昵地称呼为老婆、老公,现实中遇到了,会惊恐地逃跑;也或许有人从心底里讨厌这些东西,对于那些有人外角色的作品,压根不看,还会怒骂,他们见到真实存在的吸血鬼,也会想要消灭对方。但肯定会有人不介意这些,大方接受这些存在。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尖锐的矛盾了,至少不是欧中中世纪那种,怀疑某个人是女巫就要烧死她的尖锐矛盾。 而现在…… 现在黎云自己都是非人类了,是大多数国家中都会有的“肉体死亡后、脱离尸体而存在的灵魂”,他有什么立场去歧视其他非人类? “对了,最早吸血鬼只能吸血为生,现在已经可以杂食了。”薛小莲又说道。 黎云怔了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他们是怎么改变的?靠着自己种群的进化,还是说,他们改变了人类对他们的印象?” 薛小莲和易心同时看向了黎云。 “我……我问错了吗?”黎云有些局促。 这两人的眼神实在是吓人。 在下意识的退缩之后,黎云反应了过来。 他之前的提问只是灵光一现,这会儿思路已经整理清楚了。 薛小莲的叙述方式,让黎云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易心曾在今天晚上问过薛小莲。 “谁知道呢……”薛小莲笑了笑。 只是那个笑容,让黎云觉得薛小莲是知道正确答案的。 易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薛小莲,撇嘴道:“不管是哪种,都要花大毅力和漫长的时间去完成。没多少人有兴趣主动那么做。”易心看了眼黎云,“跟你们人类一样,大多数妖怪也就是有一天过一天。谁会整天想着去创造历史呢?” “认认真真过好每一天就行了。”薛小莲甩甩手,拿起了菜刀,将光溜溜的鸟放到了砧板上,一刀剁下了鸟头,“今天就认认真真地吃烤**。” 他们四个如薛小莲所说,认认真真吃了那只烤鸡。 事实证明,人类选择“鸡”作为主要肉食之一,是很有道理的。几千年的历史,没有人研究人工繁育肉食猫头鹰,足见无数先祖英雄所见略同。 黎云挺着吃饱后凸显出来的小肚子,哼哧哼哧收拾起了脏乱的厨房。 这一晚,他很晚才睡,不仅是因为收拾了厨房,他回到卧室后,还在翻来覆去地思考薛小莲那番话。 他发现自己对这些事情有了兴趣。 在单纯的好奇外,还有一种轻微的骚动。 他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兴奋地睡不着。 直到外头天光微亮,他才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 等他睡醒,已经是中午,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152章 路遇(1)感谢风@传人对青叶的打赏 黎云洗漱完下楼,就见他的三位同事正在吃外卖。薛小莲还叫了他的那一份。李叔打了招呼后,就招手让他快来吃饭。 三个人好像都忘了昨天发生过什么,好似他们昨天晚上就非常有同事爱地吃了一顿普通的烤鸡夜宵。 黎云觉得自己在这四人中,就是最大惊小怪的那个,心里有小小的羞愧。 他连忙坐下,给三人道了歉。 薛小莲微笑着说不用。易心毫无反应,继续吃饭。李叔也就是拍拍他的肩膀。 他们这小公司,不用考勤,也没有业绩一说,迟到早退,上班摸鱼,都无所谓。黎云睡了一个上午,在两位半的前辈——李叔顶多靠年龄算半个——眼中,那就是小事。李叔现在也淡定了,对于工作没有那么高的热情。 薛小莲边吃饭,边对黎云说道:“吃了饭你和我去找一下这里物业。” 黎云的筷子顿住,惊讶道:“我们真的要搬去四楼?” 这个四楼,是金荣大厦真正的四楼。 昨天薛小莲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的,可黎云和李叔都以为她也就随便找个借口,帮黎云脱身。 李叔这会儿也放下了筷子。 只有易心仍旧在吃饭。 “总要做做样子。之后还可能要被查税。唔,要是在税务局里那里挂了名,就很麻烦了。”薛小莲解释道,“换公司还得老板去跑手续。” 她说的麻烦就是他们这独特的小公司换壳的麻烦。 “还有搬家,选新的办公室,重设法术……”薛小莲又补充了一些麻烦的地方。 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临时演戏,度过这次麻烦,比换个地方从头再来要容易。 “你们不会那种、那种障眼法吗?”李叔问道。 薛小莲和易心都是摇头。 妖怪中大概是术业有专攻。老板会很多法术的样子,但薛小莲和易心就一窍不通了。这可能是由他们的原形决定的,也可能是实力…… 黎云想象了起来。 “最近装装样子,搬到四楼,上一段时间的班。之后再看吧。”薛小莲说道。 黎云他们当然不会反对。 吃了饭,收拾了东西,黎云就陪着薛小莲下了楼。 他们从特殊通道离开金荣大厦,绕到了正门。 到时候演戏上班,可能也就他们两个来干。易心最近醉心于和人邂逅,刚才吃了饭,就马上跑出去了。李叔则年纪太大,有些不太合适。 黎云感到了几分不自在,路上还问薛小莲,这样走,别人能不能看到他。 “你走我旁边,别人当然能看到你。别离太远了。”薛小莲回答,“进了楼,就没事了。” 黎云点点头。 这证实了黎云之前的猜测:老板在金荣大厦不止布置了两层空间和一条通道,还对整栋大楼都施了法。 薛小莲走在前面,和保安打了个招呼,说明了来意。 她提到“新生传媒”的时候没有压低声音,周围进出的上班族都能听见。 保安吃了一惊,但还算镇定。可能是昨天物业经理就对他们说过了。 那些上班族就不那么冷静了。一个个都偷瞄着薛小莲和黎云。 薛小莲的外形就很扎眼,进来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现在更是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了。 黎云还听到了有人惊呼、抽气和摔倒的声音。 摔倒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让黎云不禁转头看去。 他看过去后,就愣住了。 跌成一团的三个人正是他昨天见过的三位。他对他们都有印象,正是这三人讲故事的讲故事、抬杠的抬杠、提议的提议,结果一群人跑去了四楼,又被吓得逃走。 黎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很意外又遇到了他们。
他的视线微微移动,落在了三人摔在地上的购物袋上。 那三人慌里慌张,抄起购物袋抱在怀里,飞快地跑了。 可黎云还是看到了。 购物袋里,装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那塑料袋质地不怎么样,能轻易透过一层塑料看到里面的东西。 “怎么了?”薛小莲转头问黎云,对之前发生的小插曲和身边那些围观党都没放在心上。 “呃……我看到那几人……他们拎着纸钱……”黎云神色怪异,有些迟钝地回答。 薛小莲扫了一眼三人消失的走道拐角,“哦”了一声,“搞迷信活动啊。也没什么。”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保安挂了电话,对两人道:“你们这边进去,左拐,物业办公室在右手边。我们经理已经在办公室了。” 薛小莲冲他笑笑,谢过之后,就走进了另一边的走廊。 王新用力抱着怀中的购物袋,将里面的塑料袋和锡箔纸都压出了声响。 他身边的冯东华和葛晓军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发白,眼袋发青,一副快猝死的模样,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说,那眼珠子还不断颤动着,好似在经历极大的精神压力。 和他们同行的几个职员都下意识避开了他们,远远打量他们,猜测这三个人是不是发了什么病。 “我们还是……还是去庙里面吧?”冯东华小声说道,手臂收紧,也是压住了自己抱着的那个购物袋。 “早上不是就去过了吗?你难道要去武当山,还是嵩山少林寺啊?”葛晓军反问,又抢先说道,“我请不出那么长的假啊!要这样,还不如直接辞职,换个地方找新工作呢。” 他这么说很现实,但也的确有道理。 冯东华心中焦急,却没有办法反驳。 “那不然,换一天?”葛晓军自己提议。 王新摇头反对,“他们要搬进来了。你现在不烧,等他们搬进来烧啊?还是你们要等下班……” 三个人一起打了个寒颤。 “没事的。就是烧纸。很快的。烧完就好了。我们昨天……嗯……她不是说不杀人吗?” “对对,她也没杀我们,没杀那个保安。” “我看……我看啊,那个公司,和这次的事情关系不大,和这次的鬼关系不大。我们就是抓紧时间,趁着白天那儿没人。嗯……” 三个人脑袋凑一块儿,含含糊糊地讨论着,旁人离得远,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电梯来了之后,他们马上就钻了进去,按了三楼的楼层键。 三楼一到,他们又是在其他人奇怪的注视下,匆匆跑出去。 三个人都没有进办公室,而是直奔楼梯间。 在三楼到四楼的楼梯拐角,他们放慢了脚步。 “赶紧的吧。”王新催了催站住不动的两人,但他自己也没动。 还是冯东华先动作起来,将自己抱着的塑料袋拆开,把那些纸钱都倒了出来,又从购物袋里摸出了粉笔,在地上认认真真画圈。 “两位小姐,我们无仇无怨啊,也没见过面,我们就是听说了你们的事情。我们要当时听到你们呼救,肯定会来救你们的。现在只能表表心意。你们早日投胎,在地府吃好用好。”冯东华一边画圈,一边振振有词。 王新和葛晓军也附和着,掏出打火机,将那些纸钱点燃。 他们赶时间,就直接将一堆纸钱一块儿烧了,还不断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棍子撩拨着火星,让它们烧得更快。 不一会儿,这堆纸钱就全成了灰烬。 三个人又郑重磕了头,抱着另外两袋纸钱上了四楼。 三人都没发现,在他们离开之后,地上的灰烬无风自动,飘扬起一些碎片,又重归平静。 第153章 路遇(2)感谢战斗力5的渣渣 彭思晴如往常一样坐地铁回家。出站之后,沿着那条人行道直走、右转,五分钟就能从大马路进入居民区的小街道。 她对这条路太熟悉了,每天都走这条路,每天都是这样捧着手机,走路的时候都不忘继续刷微博。 看到沙雕内容就抿嘴笑,克制着不要笑出声;看到自己的偶像发布新的自拍,就一脸花痴,赶紧存图、点赞、转发、评论一条龙;看到社会新闻,她会看看评论,点点赞。 她还关注了一些知名、非知名的博主,看他们发一些长条漫画、搞笑动图、情感故事、网友投稿、冷门小知识、表情包…… 彭思晴现在在看的就是一个表情包九宫格。她一个个收藏下来,存在自己的表情包中,只觉得收获满满。 刚要关闭最后一张图,彭思晴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响。 她扭头看向脚边,双脚也赶紧移动了一下。 这一移开,她就看到了人行道上的一个白色圆圈。 圆圈并不规则,像是随手画的,还有个故意打开的缺口。 这样的图形对大多数人来说都不算陌生。 彭思晴的脚无意识地蹭了蹭地面,像是要蹭掉粘在鞋底的东西。 她继续往前走,并没有被影响心情,看到最新刷出来的沙雕段子,还是忍不住抿嘴笑。 彭思晴在路口处抬了抬眼皮,本是要确认一下,别撞到转角走出来的人,这一眼却看到了斜对面的路口转角。 有个老太太正在那里的路灯下烧纸钱。火堆不算高,烟味飘来,若隐若现。 彭思晴的脚步停住。 她还特意想了一会儿,确认今天并非清明、中元,不该是经常有人烧纸钱的日子。 彭思晴的心跳有些紊乱,心脏的不舒服很快传染了身体的其他部分。 她急忙转弯,沿着人行道快走。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有些熟悉。 她还有种芒刺在背的熟悉感。 咬了咬嘴唇,彭思晴转过头,望向了那个老太太之前蹲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了人,也没了火堆,烟味都变得虚幻,好像从未出现过。 彭思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发现自己今天这一路上都没有碰到一个人。 这个时间点,这里的居民区实在不该这么冷清。 而刚才她遇见的那个…… 彭思晴打了个哆嗦,已经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泛起。 她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鬼! 那应该是她上二年级时候的事情了。 她住在一个很普通的小区里,居民楼都不高,楼间距也不大。那年暑假的某一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父母都去上班了。她正看电视呢,忽然就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阳台。她一直走到了阳台窗边,盯着对面的居民楼寻找。果然让她找到了些不寻常的东西。 那是一个老太太。 她不认识的老太太坐在对面三楼人家的阳台上,仿佛在晒太阳。老太太身后的屋子里,有人在哭,有人在烧东西,有烟飘出来。 她就那样看了很久。等到屋子里的人一起出去了,楼下就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短暂的嘈杂交谈后,有人放声大哭。 那样的悲痛哭喊吓了她一跳。她搬来凳子,爬上去后,才能看清楼下出殡的队伍。
她那会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出殡,对楼下发生的事情陌生而好奇,还有小小的害怕。 她再看对面阳台,就见那老太太已经站起身,也站在了窗口的位置,探头朝外看。 老太太似乎发觉了她的视线,朝她望过来,还冲她笑了笑。 等出殡队伍离开,她再抬头看去,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那天晚上,那家人家在小区的空地上烧了很多东西,烟味一直飘进了她家。他们一家三口吃完晚饭出去散步,还看到了那个小山般高高的灰烬堆。 彭思晴至今不知道当年那户人家去世的人是不是那个老太太。 她或许没有见到鬼,只是见到了一个普通的老太太。 也或许,她就是见到了鬼,见到了还逗留在人世的鬼魂。 彭思晴想到此,不禁又望了望那个街道转角。 她不记得当年那个老太太的长相了,刚才也没看清楚烧纸钱的那个老太太是什么模样,现在越是想,越是觉得两个人很相像。 老太太也不是都长一样的,至少有个高矮胖瘦的区别。 刚才那个就…… 嘭! 一直扭头看身后的彭思晴没有注意,身体撞到了人,往后退了几步。 她急忙转过头,张口就是道歉。 这时候,她才看清了自己撞到的人。 两个男人看起来很健壮,浑身酒气,眼神不太正常。 彭思晴的汗毛竖了起来,低头就想要从他们身边绕过去。 她还没走两步,就被两个男人扣住了手臂。 “你们干什么?!”彭思晴吓得尖叫。 “你撞了人,这就想跑?”男人理直气壮。 他的同伴也伸手过来,抓住了彭思晴另一边胳膊,“你赔钱!赔我们医药费!” 彭思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网上看的那些防身技巧、女子格斗小招数、遇到歹徒该怎么办之类的微博内容都被她短暂遗忘了。 她只是本能地挣扎,大喊大叫。 “叫你麻痹的!老子已经杀过一个了,再杀一个还赚了!”其中一个男人神色狰狞,忽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刀,二话不说,捂着彭思晴的嘴巴就一刀扎在了她的脖子上。 “妈的!这些女人!一个个都不老实!再他妈叫啊!让你他妈的开门!让你他妈的带条子来抓我们!”另一个男人也是突然暴怒,同样从衣服内侧掏出了小刀,扎在了彭思晴的身上。 彭思晴最后的挣扎,也不过是一脚踢在男人的腰上,自己翻身爬了几厘米。 她没能逃掉。 她的手机落在地上,就在她的手边,被她自己的鲜血染红。 她的手搭在了手机上,点开了微博的消息栏。 最上方的一条回复来自于“广场上的张先生”,回复内容是: 【我和小编没有关系,根本不认识。我只是个狂热的灵异爱好者,自己做了不少研究,也慕名拜访过很多大师。你如果对这方面也有兴趣,可以私信我,我们交流交流。】 彭思晴并没有看到被血染红的这段回复。 她的脸冲着路口的方向,能看到自己一直扭头看的那个转角。 那里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有烟味飘来,经久不散。 第154章 偶遇(1)感谢o忽然得零o的打赏 新的一天,从领到新的身份证开始! 黎云和李叔在那塑料门口签字的时候,都心情飞扬。握在手中的身份证给他们带来了一种奇妙的幸福感。 黎云还感觉到身份证上传来的温度。他有些疑惑,但当着快递员的面,只能先按下这种疑惑,等薛小莲付了快递费,关了门,他才仔细检查起了那张身份证。 “怎么了?”李叔顿时紧张,也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手上的身份证。 “感觉……”黎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瞄了眼薛小莲,问道,“感觉和那根羽毛有点儿像。” 温度上相像。 薛小莲嘴角含笑,按下了电梯按键。 “老板的力量会作用在你们的身份证上,你们带着身份证在身上,普通人就能看到你们了。”薛小莲一边解释,一边进入了电梯,“要是你们实力够强,不用这些小道具也能做到这一点。现在大概是不行。” 黎云点头表示知道,心里还感到了几分神奇。 “等吃了午饭,我就陪你们去办银行卡吧,还要买手机。嗯,新办公室需要的一些东西也得置办起来。”薛小莲说道。 易心又跑出去邂逅了,这些事情落在了薛小莲的头上。其实,就算易心在,拿主意的也是薛小莲。 黎云和李叔都是兴奋地点头。相比于黎云,李叔更加激动。 薛小莲很体谅他们的心情,但还是和他们招呼了一声,先回宿舍染头发了。不然,她一头白毛跑大街上去,实在是太吸引眼球了,那效果肯定比她在金荣大厦里走一圈要猛烈许多。 黎云和李叔像两个准备去春游的小学生,乖乖坐在教室里等老师回来。 两人干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聊起天来。 李叔的计划很明确,他早就想着办好手机,打电话给他老伴了。他还怕自己会忘记家里的电话,每天都要背诵几遍。 这几天他默默忍耐着,这会儿说起来,就红了眼眶,唏嘘感叹。 黎云也有想要联系的人,只是,他父母去世的时候,遗物都收拾了,手机也没留下来。听李叔说,他曾经烧过一个手机给他早一步去世的好兄弟,那好兄弟还打来过电话。黎云有些心动,可想想自己家压根不信传统的烧纸那一套,就有些愁眉不展。 “试试看吧。说不定就成了。你父母也可能在酆都呢。”李叔鼓励道,“外国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父母是在国内去世的吧?” 黎云点头,“是车祸。” 李叔拍拍黎云的后背,“既然这样,可能就留在国内了。可能就是去酆都了。” 这样说也有道理。 至少,对酆都、鬼魂不太了解的黎云和李叔都觉得这挺符合逻辑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看到了那台几天没被打开的电脑。 李叔沉默了一会儿,“之前说,那个捡垃圾捡到尸体的故事可以写个后续,我这两天写好了。” 黎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这两天陪着薛小莲演戏,时不时就跑去四楼,李叔则留在了办公室,两人的交流减少了一些。他之前也不知道李叔还在做本职工作。 “应该没事了。报丧鸟都被我们吃了。我们之前的那个……那个杀人续命的七号死了,夺了他身体的一号也死了。我们现在再发微博,应该就没事了。”黎云挺起了胸膛,像是在和李叔说明,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两人心里都有个疙瘩在。 他们对于现在身处的“新世界”还无所适从。薛小莲他们能顺理成章想到的因果,他们就无法理解。黎云将之归结为某种奇妙的“灵异反应”,用自己同样不甚理解的“化学反应”去类比,才勉强接受。李叔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担心这种他和黎云不知道、薛小莲他们不在乎的“灵异反应”再次发生。
两人都不希望因为自己无知的举动而间接导致他人的死亡。 “不然,换一台电脑吧。”黎云忽然说道。 电脑都换了,应该就没事了吧? 换网线可能有些麻烦…… 李叔不太懂这些,也只是觉得听起来可行。 两人商量着,还决定要是薛小莲不同意,他们就用自己的工资买一台新电脑,再买一张网卡。 “网卡就是能单独用的。不走公司的网线,不用楼里面的网。”黎云勉强和李叔解释,“和手机卡差不多。那个就是用在电脑上面。” 李叔似懂非懂。 他们讲着这些,薛小莲终于下了楼。 她将一头白发和白眉染成了浅棕色,还化了妆,让白到透明的肌肤透出了一点血色。 “可以走了。”薛小莲说道,手指勾着车钥匙。 三人走特殊通道下楼,转去停车场。 薛小莲还给他们介绍,这是公司用车。以前是只有她和老板考了驾照,老板另外有一辆车,这辆公车的车钥匙就一直由她保管着。 黎云也有驾照,不过那是生前。 “你现在有身份证了,可以去考驾照。”薛小莲说道。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黎云觉得这事情不急。 薛小莲直接将车开到了最近的银行,将黎云和李叔放下后,就要去采购办公用品了。这方面黎云和李叔都没有想法,只是提了提电脑的事情。 “可以啊。那就给你们一人买一台吧。原来那台也旧了。笔记本你们要吗?还是你们自己选?我和易心房间里都有笔记本。哦,另外的网卡就不用了。这种事情,防不过来。”薛小莲很大方,用起办公经费来,特别自然。 李叔可不习惯这种作风,马上拒绝了。 黎云没有老前辈那么高的觉悟和节操,可李叔已经先一步摇了头,他也只好跟着摇头。 两人在银行门口目送那辆车子离开。 进了银行后,李叔有些不适应,拿号的事情都由黎云来办。 银行的大堂经理多看了他们两眼,还走过来和李叔攀谈。 黎云心里想着自己是被误会成骗老人家棺材本的诈骗犯了吧。 他没开口,任由大堂经理和李叔交流。 他还移开了目光,以示清白。 这样视线一动,他就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那人缩头缩脑,显然也看到了他。视线对上后,还不自在地扯扯嘴角,当做是微笑了。 黎云一颔首,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不过,他和对方见了三次了,却是至今不知道对方叫什么。所谓的打招呼,也就是不尴不尬地点头致意。 柜台前,有个客户办好事情正起身,广播里传来了叫号声。 王新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向了柜台,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银行柜员。 他后背冒着冷汗,只觉得那个新生传媒的职员正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没事的……他是人,不是鬼,他是人,不是鬼……”王新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 “这个是全部转过去?”柜员问了一句。 “啊?对、对。”王新擦了擦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他并没有感觉错,黎云的确是在背后盯着他。 等那大堂经理一走,黎云就碰了碰李叔,轻声问道:“你看那个三号窗的人。有没有看到什么?” 第155章 偶遇(2)感谢一脸正气1 李叔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看了半天,也什么都没看到。 他还对黎云解释:“我人老了,老花眼,可能看不清。” 黎云有些踟蹰。 他看到的并非什么具体的东西。他只是觉得王新的身影如同蒙着一层烟,还传来阵阵的烟火气息,像是去参加丧礼时闻到的那种烧纸钱的味道。 黎云也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感觉是不是心理因素。 那天他和王新、葛晓军、冯东华三人第二次打了照面,三人随后抱着纸钱逃走,他则跟着薛小莲见过了物业经理,又一起去四楼,确认办公室的面积和位置。 那就是他第三次见到王新。 第三次见面并不愉快。 王新三人正在四楼大搞封建迷信活动,烧纸钱的味道都没有散去,灰烬还被风吹得到处乱飘。三人也是手忙脚乱,都没发现有人进来。 物业经理的脸色很不好看。王新三人也是脸色极差。 薛小莲还是那副笑盈盈的老样子,只是那笑容,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像是嘲笑。 黎云用怪异的眼神扫视三人后,就礼貌地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三人灰溜溜地走了,也不知道之后有没有被物业罚款,他们的老板、同事有没有听说这事情。 随后两天,黎云装模作样地到四楼坐班,也没遇到个写字楼的其他员工来八卦,更没再碰到过那三个人。 黎云不确定的是,自己现在的感觉是真实感受,还是那天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让他一见到王新就产生了错觉。 王新办好了事情,马上就跑走了,都没有再看过黎云一眼。 李叔一瞧,就对黎云问道:“他怎么好像躲着你?” “大概……就是在躲着我。”黎云给李叔解释了一下他们的三次碰面。 李叔皱起眉头,“有个事情,我之前讲的时候没提到。”他看看周围,“回去给你说吧。” 李叔想说的就是他死亡前烧纸钱的事情。 这大概是国内保留时间最长的一种封建迷信活动了。最近两年才因为环境问题,被政府整治。即使如此,那些老小区里的丧葬用品店还是开得到处都是。网络点蜡、墓园献花,都有地点限制,也缺少一种仪式感。对大多数老人家来说,还是在家门口画个圈,烧些纸钱给过世的亲人,才能表达他们的哀思和悼念。 锡箔纸燃烧起来的味道,并不令人讨厌,还像是带着某种力量,让人感到心安。 但有时候,那种味道和声音,也会带来另一种情绪。 黎云和李叔办好了银行卡,等来了开车来接他们的薛小莲。上了车后,李叔才说起自己当时感觉到的风。 “……突然就吹起了风,那些灰都飘起来。”李叔感叹道,“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怕那些灰带着火星,会碰到什么东西烧起来。后来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我遇到了那个姑娘……五号,五号的黎云。我也不是特意去救她,就是吓得逃跑,跑过去的时候就撞开了她。” 黎云死前可没有那么丰富的体验。 他至今不知道杀了自己的头发是哪儿来的。就是先前询问薛小莲和易心,两人也讲不清楚。 李叔的经历听起来就非常“传统”。 “好像以前的鬼片。”黎云评价,说完才觉得不太合适,有些歉然。 李叔自己笑出了声,“是挺像的。我儿子那时候买碟片,一大包一大包地买,还租片子。我有时候跟他一起看。有一部电影就是,天黑了,路上好多人在烧纸钱,还一边烧、一边哭。我年轻的时候也遇到过。那时候中元节、清明节,晚上都早点回家。吃了饭,要烧纸钱给爷爷奶奶。都是男的去烧。女的阴气重,那几天晚上不能出去。” 李叔讲着讲着,就叹了一声,“现在没那么讲究了。我老伴跟外孙女讲这个的时候,小姑娘就笑,有次中元节还跑出去和朋友玩,十一点多才回来。我们后来才知道……”
李叔没有继续说。 现在,手机已经取代了钱包,手机中数字取代了钱包里的纸币硬币,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已经截然不同了。 李叔原本觉得这些和自己没有关系。他八十岁的人了,随时可能躺进棺材。只要子孙们生活得好,给不给他烧纸钱,他都无所谓。 可世事无常。 谁知道他的确是躺进棺材了,可只有尸体躺了进去,都火化了、落葬了,结果灵魂还在。某些事情就变得和他有关系了。 “我家应该给我烧了才对。我还看到了。怎么好像什么都没收到?”李叔纳闷,询问薛小莲,“我给我老兄弟烧的手机他好像就收到了。只有进了酆都,才能收到?” “嗯。”薛小莲也不太确定,“我和鬼魂接触不多,也没去过酆都,对那里不太了解。” “这样啊……” “而且现在经常出现变化。有些事情已经说不准了。”薛小莲又说道。 “他们是不是烧纸钱招来了什么东西?”黎云马上问道。 “或许吧。”薛小莲指了指下一个路口,“你们在网上买手机,还是在商场里买?” “那个,我们可以预支工资?”黎云问道。 “可以啊。我先帮你们付钱好了。发工资的时候,给你们扣掉。分期扣吧。你们最近要买的东西应该挺多的。”薛小莲冲两人笑笑。 这么人性化的措施,让黎云和李叔大为感谢。 当天晚上,李叔就拿着新手机,提着一颗心,拨通了许久没有打过的那个座机号码。 他掐算着时间,知道这个时间点李阿姨一定在家玩手机,玩那个什么鸡头猫头的游戏,至少得玩半小时。她肯定在家,肯定能听到电话铃声。 就是这陌生号码,李阿姨看到了可能直接拒接。 李叔小小担忧了一下,就听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谁啊?” 那熟悉的声音让李叔心中酸涩。 “喂?喂喂?诈骗电话啊……” 就连抱怨的口气都是李叔熟悉的。 李叔甚至能想象出李阿姨会怎样嘟嘟囔囔地挂掉电话。 他赶忙喊道:“老太婆!” 电话那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是我啊,老太婆。是我……”李叔的嘴咧开,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很好,我现在挺好的。你怎么样啊?你……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是不是又在玩手机啊?跟你讲了,不能老是玩手机……” 李叔习惯性地说着,一连串的话,似乎没有停止的时候。 “老头子……”李阿姨的声音嘶哑,但话刚出口,电话那头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李叔心头一跳,忙闭上嘴巴。 他努力去听,辨认出那声音是小陈的。 李阿姨反应极快,马上对着电话说道:“老头子已经去派出所领人了。我们家知道了,我们儿子嫖娼被抓了嘛。你是不是还想说我们家电话被电信诈骗盗用啊?我跟你讲,我经常看新闻的,你们这种套路我都懂得的。挂了啊。” 电话没有挂断。 李叔只听李阿姨在对居委会的小陈说话。 “诈骗电话。没什么、没什么。” 小陈似乎还说了一句:“陌生电话就不要接了……” 电话被挂断。 李叔哭笑不得,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双手还捧着那部和自己原来的用的同一型号的华为手机,耐心地等待着。 没多久,他的手机就响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 李叔没有背出李阿姨的手机号,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李阿姨打来的电话。 第156章 来电 李叔接起电话后,那边迟迟没有传出声音。 “李兰娣同志啊……”李叔笑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好像他们刚谈朋友那会儿,他这样傻乎乎地称呼她。 李阿姨终于是发出了声音,没好气地骂道:“你这蹩脚的普通话就别说了。叫的跟‘来弟’一样,老让我想起我老头子。” 李叔笑了两声。 李来弟是李阿姨的原名。有个重男轻女的爹,头上还有三个姐姐,可想而知李阿姨这个最小的女儿小时候有多少委屈。等到亲爹都去世多年了,自己也儿孙满堂,还有个相伴数十载的老伴,李阿姨生活幸福,才能这样对以前的事情嬉笑怒骂,而不是耿耿于怀。 两人笑骂过后,又安静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从阴曹地府给我打的电话?”李阿姨恢复了平日的做派,大大方方地问道,“阴曹地府还有卖手机的哦?能上网吗?” 李阿姨好奇地问了好多问题,似是第一次去远方旅行的人,总想要做足准备。 李叔耐心地听她说了很久,才一条条回答,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李阿姨时不时插嘴打断,问些李叔能回答的、不能回答的新问题。 期间,李叔还听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小动静。他脑海中能想象出李阿姨躺在床上,翻身找被子的模样。 李叔嘴角带笑,继续自己的叙述。 “微博啊……微博我还不会用。我到时候让文文他们教我。没想到你这老东西还会写小故事。那时候连个情书都不会写。”李阿姨埋怨道。 两人自由恋爱,还是李阿姨追得李叔。李阿姨每次听说一些罗曼蒂克故事,就会说道说道。刚结婚的时候,李阿姨也撒过娇,逼着李叔给自己罗曼蒂克一下,写写情书。李叔的情书写得跟大会报告一样,政治套话写得顺溜,一点儿都不罗曼蒂克。 李叔跟往常一样,被李阿姨说的时候,就不吱声,等她自己说够了。 李阿姨突然一声叹息。 “你别难过。我就在这边等你。”李叔脱口而出,“等几个小的都结婚了,咱们再去酆都。总要看着他们成家……也不一定要看着他们成家。呆得没意思了,我们就去酆都。老龙他们就在酆都呢。我明天就给老龙烧点纸钱,把我这个电话号码给他烧过去。我们也能每天打电话。不是还有个、还有个能看的电话吗?” 李阿姨难得听李叔说这些软话,安静听了一会儿后,就一翻白眼,“那叫视频通话,什么‘能看的电话’?你这老土冒。” “我在学嘛,一点点学。刚跟你讲的,这里的人都挺好的。有个和我一块儿的,也叫黎云的小伙子,就挺好的,很照顾我。我现在身体也好。” “你现在都没身体了。你身体都烧成灰了。”李阿姨嘀咕着,打断了李叔的话,“我刚不是叹气这个。刚想跟你讲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救了的那个。” 李叔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澄清了一下,他没有救那个五号黎云,“……我不是才跟你说,我那是看到了脏东西,自己跑的吗?不是救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后来不是跟着她,给我打了电话吗?” 李叔叹气,“我那会儿也不是想着救她才跟过去的。” 李阿姨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老头子……”
“那时候是不甘心……就那样……唉……” “你那时候跟着人家小姑娘,你不想见我这老太婆了,是不是?”李阿姨插科打诨,装作生气的样子。 李叔笑起来,“你刚说,那小姑娘怎么了?” “她那案子破了。”李阿姨也不演戏了,“刚小陈在我这儿,还跟我讲呢。破案了。是她对面邻居的保姆,将两个人引进来的。她对面邻居出去玩还是什么的,晚上家里没人。家里保姆就把这事情跟两个同乡说了。她两个同乡还是惯犯,坐过牢的吧。警察正在抓他们呢。那个保姆已经被抓了。” 李叔有些欣慰。 他不知道自己打的那个匿名报警电话起了多少作用。无论如何,警察能发现罪犯,开始缉捕,对五号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了吧。 只是有些遗憾,黑无常一早便说,五号疯了。五号有个同名同姓的弟弟,也死了。 李叔内心感慨着世事无常。 李阿姨只是跟他聊八卦,讲完这事情,又追问李叔他那公司的事情,打听这、打听那的。 李叔被她追问,忍不住就提到了易心的恋爱毛病。 “……要不要我给她介绍啊?那个十一号楼的……”李阿姨兴致勃勃。 李叔连忙叫停,“你别瞎胡搞。她是妖怪。你这样不是害了两个人吗?” “妖怪不能谈恋爱啊?白蛇传》你知不知道?”李阿姨冷哼。 李叔就闭嘴了,不反驳,也不答应。 李阿姨念了一会儿,自己就觉得没意思了。 “不说了不说了。我今天游戏还没打呢。你待会儿加我微信啊。打电话多费钱。都是你这老头子,跟我讲那么久,我电话费都要超了。” 伴随着李阿姨的嘀咕,两人结束了通话。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李叔这一晚睡得非常好,一夜无梦到天明。 狭窄的毛坯房内,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 满地的啤酒瓶、外卖盒子,散发着奇怪的臭味、酸味。 这两种气味没有掩盖掉屋内的血腥味。 堆满东西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手、一只手机。 手是女人的手,指甲做了花样,还戴了几只戒指,衬得手更加漂亮——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这只手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色,手腕断口凹凸不平,血肉、骨骼都因为腐烂而变形。那些戒指也挤在手指上,将手指勒出了不自然的痕迹。 旁边的那只手机屏幕碎裂,还占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鬼……有鬼……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房间角落,一个男人突然跳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吼大叫。 他的脚踩到了地上的尸体,自己一屁股摔地上,刀也掉落在地。 他手脚并用地往后挪动,喉咙里发出了似哭非哭的呜咽。 那地上的尸体侧着脸,睁着眼睛,表情是难以置信,眼神是惊恐的,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来不及逃,就那样死了。 男人捂住了眼睛,尽量蜷缩起身体。 房间里只有他的呻吟声。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手机提示音。 第157章 巧合(1) 提示音响了两次,分别来自于不同的手机。 这声音男人这两天听过多次了。 他和同伴杀了那个女人之后,就翻了她的钱包和手机。钱包里只有一张银行卡,没有现金。虽有身份证,但他们不敢去银行办转账。手机则需要解锁。这难度不高,只要用女人的手指按一下,就能解锁了。手机里还有银行的APP,开通了指纹支付,支付宝、微信的支付方式也是指纹密码。两人干脆抱着女人的尸体,找地方砍下了她的手,毁了尸,就用女人的手和女人的手机分次转账。每一次,他们都能听到来自女人的和他们的手机短信提示。 男人瑟缩了一下,喉咙中奇怪的哭声更响了几分。 他不敢看,可那声音响个不停,还不断逼近,直至贴在他的耳边。 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握着手机,将手机压在男人的脸上,越来越用力。 血的触感和手机屏幕的触感都让男人精神崩溃。 他猛地大喊一声,睁开双眼,看向身前。 他看到了染血的衣服。 血已经干涸。 视线顺着那身躯往上,就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彭思晴扬起了手,又重重落下。 手机砸在了男人的脑袋上,屏幕上的裂痕像是活物一般生长。 嘭! 嘭! 嘭! 男人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勇气,在看到女人那张脸的刹那,他的大脑就陷入了一片空白。 剧痛让他头脑发晕,眼前发黑。 不多时,他的眼睛就被鲜血浸润。 嘭! 嘭! 嘭! 声音终于停下。 手机碎片落在地上,让人看不出那原本是什么东西。 彭思晴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摇晃了两下。 敲门声响起来。 外面乱糟糟的声响让彭思晴转过了头。 她像是无法理解外头的动静,呆立了一会儿后,就看那扇木门被轻易撞开。身着制服的警察气势汹汹地冲进来,都愕然停住脚步。 他们的视线没有扫过彭思晴。在他们眼中,这是罪犯发生内讧,斗殴之后,同归于尽。 警察还发现了桌上的手,“这只手应该新发现的女尸的。” “通知法医、物证的人来吧。”为首的警察收起了手枪,眉头紧锁地看了一圈,叹了口气。 “人应该还没错。这个是的,那个脑袋……只能靠DNA来确认了。” “身形看起来就是另一个。要联系家属了。” “她弟弟现在住宾馆?” “人本来想回去的,在车站发病,猝死了。他老婆刚生完孩子,家里父母都年纪大了。” “姐弟都死了?” “是啊。没差几天。姐弟还都叫黎云呢。” 几个警察一边等待支援,一边闲聊着。 站在房内的彭思晴忽的抬起了头,看向了那几个警察。 被注视的警察打了个寒颤,转着头,四下看了看。 “怎么了啊?” “哦,没什么。好像突然有些冷。”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身后就站着一个女鬼,一直死死注视着他们。 “黎云……黎……云……” 彭思晴的声音犹如风声,吹过之后,不留痕迹。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讲个前世今生的故事吧。】 ———— 【这是我听爷爷讲的故事。 我爷爷有一个姐姐,姐弟感情很好。我一直以为爷爷就是两姐弟。前段时间我那个姑奶奶过寿,老人家他们聊起来,我才知道我爷爷其实还有个大哥,是兄弟姐妹中最大的一个,但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我就叫那位大伯公好了。 我爷爷说,大伯公出生的时候,脖子上就有一圈印子,像是胎记。太爷、太奶他们那些老人家觉得这胎记不吉利,像是上吊之后留下来的印子。他们经常说,大伯公上辈子肯定是上吊死的,是吊死鬼投胎到了太奶肚子里。也正好,当时村子里,有个挺有名的吊死的人,还是以前的地主。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吧,全家都吊死了,自杀的那种。太爷、太奶那些老人就不太喜欢这个大伯公。 等到大伯公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家里面帮忙,做农活。我爷爷那会儿刚出生,还是小婴儿,但家里面的人都要干活,我爷爷就是姑奶奶带着,姐姐带弟弟,小孩带小孩,在那时候挺常见的。 有一天,家里面人都从地里面回来了,要吃晚饭了,才发现大伯公不见了。他们也没找。那时候对孩子看得不是那么紧,村里面大家都认识,都很放心。等到天黑了,大伯公还不回来,他们才想到去找。家里大人都出去找了,就留了我爷爷、姑奶奶两姐弟在家里。我爷爷那时候肯定不知道事,太小了。姑奶奶那时候也很小,稍微懂事一点。她说自己看到了大伯公。大伯公从家门口走过,但不是一个人,是跟着好多不认识的人走在一起。她喊了,大伯公也没反应。她又不敢扔下我爷爷,自己跑去追,就抱着我爷爷跟在后头。她人小,走得慢,只能跟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大伯公。 那一队人走了很久,也很奇怪,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村子里的人。姑奶奶跟着他们走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大宅子前面,看着人都进去了,也想要跟进去。这时候,我爷爷突然哭起来。 小孩一哭,那些人就停下来了。所有人都回过头,看着我姑奶奶和我爷爷。大伯公也回头了。他看到姑奶奶和爷爷,就认了出来,叫了他们。那些不认识的人就又都看向大伯公。他们好像是讨论了一会儿,说的是我姑奶奶他们听不懂的话,然后就将大伯公从屋子里面推了出来。大伯公一出来,那些人就关上门,屋子也不见了。 天黑了,什么都看不到。姑奶奶只能看到远处的火光,还听到了太爷、太奶他们的声音。她和大伯公大叫了几声,那些找人的大人就过来了。 火光也过来。照亮了周围。 姑奶奶那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出村子很远了,旁边不是大宅子,是几个破屋,墙都坏了,但能看出来,以前是很大的宅子。 那些大人说,这就是原来地主家的宅子。大伯公讲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跟着那些人到这里来的。大人们就觉得大伯公果然是地主家某个人的投胎转世。 这事情,姑奶奶当年也记不清楚。她那时候太小了。大伯公死的时候,太爷、太奶说起来,她才隐约记起来。 这件事之后,大伯公身上没有再发生奇怪的事情,过了几年,他十一、二岁的时候,村里面来了几个有钱人,好像是买了原来地主的地,还要重修那栋大宅子。村里面好多人都被雇去干活。大伯公也去了。 他去的第一天,晚上就没回来。 太爷、太奶他们又去找,村里找了之后,去那宅子找。 我爷爷那时候也跟着去找了。 大家到了宅子,也没见到人。大家都觉得人可能掉河里,被冲走了。总之是死了。 过了好些日子吧,宅子翻修得差不多了。原本地主家死掉的人,就葬在宅子附近,地主家的祖坟就在那里。宅子翻修好后,那个新来的地主找了风水师傅,要将原来地主家的祖坟迁走。 村里人帮着挖坟的时候,就发现那里的土被动过。挖出来的除了地主家的棺材外,还有个小孩的尸体,没有棺材、没有草席,就随便被埋在那里。那小孩已经腐烂了,但看身形、衣服,太爷、太奶他们都认出来,那是大伯公的尸体。】 第158章 巧合(2) 【太爷、太奶他们虽然觉得大伯公带着胎记,还发生过那种事情,不太吉利,但肯定是心疼自己孩子的。知道人是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不是出意外死的,他们就有些受不了,要讨个说法。 村里报了官,但那时候没什么刑侦手段,也就是到处找村民问,看谁能有点发现。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家里面想要把大伯公安葬了。那个风水师傅就说不能随便葬,大伯公已经进过原来那地主家的祖坟了,现在迁坟,就得放一块儿。大意是这样。我们家肯定不同意。为了这件事吧,吵了很久。新地主愿意给钱,村里面的人就帮着劝,还有些不认识的泼皮,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会来我家捣乱。好像是就因为这个吧,我爷爷的爷爷,当时还建在的,走路上被那些泼皮撞了一下,摔断了腿,没多久就去世了。 我太爷、太奶他们没有办法了。他们收了新地主给的钱,把大伯公尸体给了他们,带着我爷爷、姑奶奶就从村子里面搬走了。 他们一直觉得,大伯公肯定是被那个新地主找人弄死的。就是怀疑大伯公是原来地主家什么人的投胎,要修新房子,得做法事之类,就要将大伯公给送过去,和原来地主一家葬在一块儿。 爷爷和姑奶奶他们从搬走之后,再没回过那个村子。但他们也没有搬太远。钱不多,走不了太远。所以他们后来也听说过,翻修后的宅子闹鬼了,又要做法事,又要重修之类。这样折腾了好些次,就不在原来的宅子上建新房了,改到农田上,新建房子。有几家村里人的农田就被收了回去。爷爷他们说,大伯公的事情肯定是村里人告诉新地主的。不然一个外来的人,怎么会直接找上大伯公一个小孩?那个风水先生要真有本事,为什么后来还会闹鬼?村里那么多年,也就大伯公走失的那事情,比较灵异,其他时候都太太平平的。可能就是大伯公被杀了,还被塞在别人家的祖坟里面,才不能安息。 我爷爷和姑奶奶也说,老了之后,他们想过将他们那个大哥找回来。以前是环境不好,封建迷信,也没钱。后来可以想办法了,但村子早就没了,城市扩建,把那地方合并了。农田、老宅、新宅,还有坟地,都没了。没有办法找回来了。 我觉得,大伯公可能真的是原来地主家的人,投胎转世了,重新开始了。就跟爷爷说的那样,原来地主家还住在老宅子里面,但他们不闹事,一直太太平平的。因为大伯公的死,才让事情有了变化。他们都不是那种很凶的鬼,如果好好处理,大概就没有大伯公的悲剧,也没后来的事情了。】 ———— 吾日三省吾饭:【我家里老人也是将胎记看做是上辈子留下的痕迹。家里老人也迷信,不过没发生悲剧,就是挂在嘴上,说那个亲戚以前打仗死的。他是胸口有个纹身,像是枪伤。】 广场上的张先生:【P主最后的结论应该是对的。大伯公是地主家的转世投胎。地主家都吊死,有人没转世,有人转世,说明他们自杀的时候,心情是不一样的,但都比较平稳。那位风水师要是有真本事的人,做法事超度,应该就能送走原来的地主一家。可惜他用了一个偏激的方式。】 ——seven_gd:【这种江湖骗子肯定要撺掇人用偏激的方式啊。这就是洗脑方法。越是激进,越容易让人相信。嘛,前提是故事是真的,不是小编编出来的。】 云撸猫日常:【大伯公好可怜。】 ※※※※※ 他叫黎云,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最近,他有些慌。 在热搜上短暂停留一阵的“黎云事件”就是罪魁祸首。 他关注了那个叫怪谈异闻的微博,看到前几天它断更的时候,还觉得松口气呢,没想到这账号突然又开始更新了。 不过,他的这种惊慌和轻松都不严重,就像是观看一部恐怖片,紧张刺激,让人肾上腺素分泌,有小小的爽快感。
有时候,他会想想自己碰到了这种事情该怎么办,但他也就是想想,和想想自己万一在转角撞到个漂亮妹纸该怎么办一样,是大脑无意识的行为。 想过之后,就抛到脑后。偶尔又会想起来,接着再放一边。 “走了啊。”同学招呼了一声,一巴掌拍过来。 黎云应了一声,背上了书包,但没收起手机,将怪谈异闻新发的故事看完之后,才关了屏幕。 “晚上吃什么?”同学问道。 黎云随口说了个小饭店的名字。 他们两个报了个补习班,周一、周二晚上上课,便两人一起在外头吃了晚饭,直接去上课地点报道。 十月末,天黑的时间已经提前。 原本回家的时候天空微亮,气温也凉爽舒适,现在可就只能顶着夜色回去了。 黎云和同学边走边聊游戏,时不时还会激动地比划一下。他们没有刻意压制音量,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让他们不需要特别安静地交谈。 走到十字路口,两人等起了红绿灯。 黎云还转头看着同学,听他说着一个大招秒掉三人的光辉经历,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黎云随意地瞥了一眼,见马路对面也是好几个等红绿灯的行人。 人群中,一个女人很显眼。 她像是彩色画面中唯一的黑白人物,又像是反过来,是黑白录像中唯一的色彩,散发着刺目的光,带来一种压抑感。 黎云怔了怔,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眼前一辆公交驶过,阻挡了他的视线。 “看什么呢?”同学用胳膊肘顶了顶黎云,“有美女?” 公交车开走,黎云重新看到了街对面,但已经找不到那个女人了。 “没什么。”黎云没放在心上,对同学吐槽道,“你讲了半天,是秒了三个菜鸟啊。” “里面有一个肯定不是。” 他们又聊了起来,等到绿灯,和其他行人一起过了马路。 两人住在相邻的小区。 到了小区门口,两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黎云进小区之后,又生出了那种怪异感。 他转头看看,见到了准备散场的广场舞大妈。大妈们穿得花花绿绿,但扫一眼就知道,她们中没有混着年轻的女人。 黎云皱着眉,疑惑地继续往前走。 走过两栋居民楼,拐个弯,就到了他家所在的那栋楼。 拉开沉重的防盗门后,黎云没有特地关门。一般等他上了一层楼梯,那门就自动关上了。这个时间,正好和声控灯关闭的时间相当,声控灯会因此闪烁一下,重新亮起。 这次,黎云上了一层半后,楼里都黑了,才听到了关门声。 黎云下意识扭头看向楼下。 灯重新亮起的瞬间,黎云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黎云心中一惊,但一眨眼,就发现楼下什么都没有。 他心惊胆颤地抓着扶手,往下探头。 楼下的确没人。 黎云呼了口气。 声控灯又熄灭了。 他忙跺跺脚,让灯又亮起来。 灯一亮,他提心吊胆地看了眼楼下。 什么都没有。 黎云彻底放心下来,拾级而上。 哒、哒、哒…… 黎云没有听出来,自己的脚步声是一种微妙的二重奏。 他迅速上楼,掏钥匙开门。 他的父母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转头看了一眼,招呼了一声。 黎云回了一句,反手关门。 门外,彭思晴的身影一闪而逝。 第159章 巧合(3) 黎云往常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扔在床上,掏出手机玩。 他今天刚拿出手机呢,就听到外头老妈叫起来。 黎云懒洋洋应了一声,将手机放下,慢吞吞起床、找拖鞋。他老妈已经冲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水果盘。 “你把水果吃了。晚上你吃的什么?”老妈絮絮叨叨。 黎云接了水果,将嘴巴塞满,含糊不清地回答着老妈的问题。 “今天没作业啊?没作业你早点睡,别老想着玩手机。热水器开着呢,快去洗澡。”老妈又催促起来。 黎云无奈地抹抹嘴,要去拿换洗衣服,又被老妈给叫住了。 “你那脏手拿什么衣服呢?”说着,老妈就替他拿了衣服,推着他往浴室走。 走到半路,客厅里的老爸喊了一声,“下一集开始了啊!” 老妈立刻将衣服往他肩膀上一甩,人蹬蹬蹬跑去了客厅,嘴上还念叨着“今天广告那么少啊”。 黎云很无奈,只能这样走进浴室。 不算狭窄的浴室很封闭,通风窗已经关上,磨砂玻璃微微反光。 黎云要从肩头拿下干净的衣服,手一扯,衣服上传来一股阻力。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就将衣服拎了起来,扔在架子上。 水龙头打开,哗啦啦的水声在这封闭空间中回荡。 黎云哼着歌,脱掉衣服,进了淋浴间。 淋浴间的门是一半磨砂,一半透明。节能灯的位置并不在浴室正中,这让淋浴间这块看起来有些昏暗。 黎云仰着头,让水流落在脸上。他抓了把头发,正要取洗发水,余光就瞥见灯光闪烁了一下。 黎云一惊,转头看去,隔着玻璃,看到的还是那个敞亮的浴室。 他抬起头看看灯,灯泡、灯罩看起来也都好好的。 黎云稍感疑惑,但没有多想,转身取了洗发水。 他哼歌的声音和水流声持续不断,忽的,哼歌停止。黎云的双手满是泡沫,还放在头上呢,就保持着这定格的姿势,他又看了眼淋浴间外。 他观察了好一会儿,还冲掉了手上的泡沫,小心翼翼按着淋浴间的门,将门移开。 门外果然什么都没有。 门一开,水花溅出去,被门口的防滑垫给吸掉。 黎云迟疑着将门又给关上了。 他的哼歌都变得迟疑,每一个音符都拖长,成了一种慢调。 冲掉了头上的洗发水,黎云抹了把湿漉漉的脸。 睁眼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黑影。 “哇!”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黎云喘着气,后背贴在瓷砖上,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玻璃门。 那半块磨砂玻璃上,有黑色的影子缓缓移动,移动到边缘,仿佛融入了墙壁中,消失不见。 黎云用力眨了眨眼睛,猛地伸手将玻璃门移开。 没有…… 外面没有东西。 黎云还特地看了看玻璃门的另外一面,也没见到东西。 温热的水流打在他身上,他却是打了个冷颤。 他想到了回家路上和进楼之后遇到的那两个女人。 或许是同一个…… 黎云忙关掉了水龙头,跳出了淋浴间。 他慌慌张张擦了擦身体,套上衣服,就往外跑。 “啊哟!吓我一跳!你干什么呢?头发都不擦干!地板都弄湿了。”老妈抱怨着,指挥着黎云将地板上的水拖一拖。 黎云看看爸妈,看看电视里热闹的家庭伦理狗血剧,再看看浴室。 他咽了口唾沫,乖乖地去拿了拖把。 “先把你那个头包上!”老妈又发话了。 黎云如同一个发条玩具,转转发条,动几下。 他将湿漉漉的脑袋包了起来,将地板拖了,才惊魂未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抬眼瞄了瞄房间里的照明灯,慢慢走到了床边,坐下,身体放松下来。 手机就在他的手边。 他解锁屏幕,就看到了先前没有退出的微博。 这还是他放学时候看的内容,是怪谈异闻的最新一条微博。
黎云吓了一跳,手一抖,将手机扔在了床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起那长微博说的,叫黎云的都接连死了…… “还有个小孩!那小孩找到了啊!”黎云自言自语,但手还按在脖子上。 他没有焦距的视线忽然一凝,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手机屏幕变暗了。 像是即将陷入待机状态,屏幕转暗。 可下一秒,屏幕重新亮起来。 黎云战战兢兢,凑近了屏幕。 屏幕上没有什么东西,那条微博内容也没有改变。 “没事的吧?没事的……”黎云自我安慰着,看到了新跳出来的通知。 他同学约他游戏呢。 黎云接了邀请,登录游戏,一局过后,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游戏上。 直到外头老妈看完电视剧,催促他早点睡觉,他才重新想起刚才的事情。 他犹豫良久,点开了微博,点开了怪谈异闻的主页。 那个账号没有发新消息,只是在最新的微博下多了一条评论。 ———— 蓝调Alcohol:【有种香港鬼片的味道。大伯公这次也是被吊死的吗?】 夏敏发完评论就继续下滑,看其他微博内容了。 她的手机设定了闹钟,到十一点,闹钟准时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刷微博刷了三个多小时。 夏敏并不觉得惊奇。就是因为刷微博的时间总是刷刷地过去,以前经常因此熬夜,她才设定了闹钟。 时间一到,夏敏就退出微博,关了手机,准备睡了。 她早就躺在了床上,现在一伸手,按掉台灯,闭上眼,就能入睡。 她往常没有入睡困难的毛病,只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夏敏感觉有风吹在自己的脑袋上,发丝都因此轻轻晃动。 夏敏睁开眼,掀开被子起身,跑去了窗户边。 窗帘掀开,月光照进来,也让夏敏看清了紧闭的窗户。 再一转头,看向门,确认门也是关着的。 夏敏有些疑惑,伸手在窗缝感觉了一下。 窗户没有漏风,外头也没有刮那么强烈的飓风。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夏敏重新回到了床上。 她将被子拉高,翻了个身,背对窗户,又准备睡去。 还是能感觉到有风拂过头顶,发丝在轻轻晃动。 夏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长卷发,又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被子拉得更高一些。 她静下了心,更能感觉到那轻微的风。 风不是从窗户或门的位置吹来的,像是从头顶正上方吹来的。 发丝的晃动也不是因为风,而像是有东西在轻轻拉扯她的头发。 夏敏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睁开眼,却不敢开灯、不敢抬头看。 她想到了老鼠、蟑螂之类的东西。 家里不是没有出现过蟑螂。听说邻居家出现过老鼠。 夏敏这个上班族,平日里可没有时间和精力整日搞大扫除,而且她现在住的是租房,还是和人合租的。房子是几十年房龄的老房子,邻居中不少老人家,楼道里还印了各种小广告。她的两个室友比她习惯更差,经常在房间里吃东西,食物包装和没吃完的东西就扔在房间里,第二天上班才会顺手丢掉。有时候忙起来,忘了扔垃圾也是常有的。 一想到那些恶心的东西,夏敏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她就要从床上跳起来,忽的感觉到头发被拉扯了起来。 夏敏愣住了。 不管是蟑螂还是老鼠,那样的东西可能会碰到她的头发,却没可能抓起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现在还在动。 她能感觉到一些头发从脑后、脖子下被抽出…… 夏敏的身体颤抖起来,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着自己的头顶,顺着自己的头发往上摸。 她摸到了一双手…… 一双冰冷的、不属于自己的手。 第160章 巧合(4) 夏敏的身体颤得更厉害了。 她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只是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双手上。 她能感觉到那双手冰冷皮肤,和皮肤下肌肉细微的变化,同时,她的头发被拉紧,拉扯到了头皮。 这一瞬的剧痛让夏敏发出了尖叫。 她的身体弹跳起来,就要跳下床,却是头皮一紧,被扯了回去。 夏敏发疯般地挣扎,只听到自己的尖叫声响彻在房间中。 隔壁的室友一直没有动静。 夏敏的半边身体都落在了床下,头皮似乎要被撕裂开来。 突然,她头上一松。 夏敏整个人滑到了地上,头发散落在肩头。 她哭出声来,急忙要逃出房间。 垂落的头发忽的飘起来,缠在了她的脖子上。 夏敏被一股巨力拽得后仰,脑袋磕在床上,并不疼,可脖子上的痛感让她呼吸困难。 头发收紧,勒进皮肤,还有头发绷断,掉落在床上。 夏敏的双脚乱踢,双手努力抓着脖子上的头发,又往脑袋上挥舞。她再次抓住了那只手,可怎么都无法阻止那只手。 她的身体被硬生生拉回到了床上。 “嗬……嗬……”夏敏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呼喊。 她的手指上还缠着自己的头发,另一手抓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慢慢的,她的挣扎变得无力。 一只手落在了胸口,另一手搭在床头的栏杆上,又落到枕头上。 那双夏敏一直没有看到的手松开,轻巧地勾着夏敏的头发,将它们绑在了床头栏杆上。 打上一个蝴蝶结后,那只手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 零时新闻:【#女子离奇自杀#用头发吊死了自己】昨夜,白领女夏某在租房中,用自己的长发将自己吊死在了床上。这起离奇的自杀案引起了警方的重视。经过初步排查,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夏某的同事、朋友都对此表达了不解,并称夏某平时性格开朗,生活中没有特别的困扰。她的合租人则称没有听到夏某房间里传出奇怪的动静。夏某究竟为何这样离奇自杀,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 早饭的时间,易心时隔多日,又开始了轰隆隆的榨汁行动。 黎云和李叔都端着饭碗,仔细打量易心。 “昨天有收获了?”薛小莲随口问道。 易心一口灌下今日份的代餐,将杯子往流理台上一扔,大声宣布:“对!我遇到了真爱!” 黎云和李叔差点儿被呛到。 “待会儿会有人来收这些东西。我要把这里布置成画室。嗯,这边摆个书橱。”易心走到了她的健身区,做出挥斥方遒的姿态。 “画室?”薛小莲挑挑眉,“你这次的真爱喜欢画画的女人?” “他喜欢文静、有涵养的女性。”易心一手捧着脸颊,“我下午还要去做个美容,都怪你,把我晒那么黑。” 黎云和李叔这次真的被呛到了。 易心也不在意,笑得甜蜜蜜的,似乎在幻想什么好事情。 “你不如把你的画室安排在四楼。别到时候又弄出什么事情。”薛小莲一本正经地提醒。 易心听后,收起了恋爱的粉色气场,认真思考起来。 黎云和李叔都连忙止住了咳嗽,心惊胆颤地看着易心。 “你跟他说你在新生传媒工作了?”薛小莲又问。 “这个倒是没有。”易心摇头,沉吟一会儿,“我要说我是这么个普通的白领,是不是不够有魅力?要不说我是开画室的吧?在那种大学城或者文艺的小街,租个房子开画室……”
“那就随便你了。”薛小莲吃完了饭,“我最近正好要到四楼坐坐,你可以在这里装窗帘。” 易心转头看看那一排窗户,“嗯,也行。” 两人都没问黎云和李叔的意见,不过他们也确实没有意见。 黎云将早饭三两口吃完,和李叔一起打扫了卫生。薛小莲已经先一步去了四楼。 “那我也走了,李叔。”黎云和李叔打了招呼,走那特殊通道下了楼,绕去了金荣大厦正门。 今天在大厅值守的保安是和王新他们一起撞见鬼的张建。 张建一瞧见黎云,就脸色不太好看。 黎云还没见过张建,进门的时候,也没多看张建一眼。 倒是这时候从他身后走过的人,让黎云侧目。 “张建,这是上次说的那个符,开过光的。”王新大咧咧地将护身符塞给张建。 注意到张建的脸色和视线,王新才诧异地回头。 黎云冲王新颌首,打了招呼。 王新干笑着,“哦,哦……你好。” 他的手还和张建的手握在一块儿呢,两人手心中夹着那个护身符。 黎云的视线扫过两人的手。 两人的手立刻分开,护身符也落在了桌上。 黎云没有看出那护身符有什么能耐,倒是在王新身上,又看到了那种灰蒙蒙的雾气。 雾气似是比之前凝实了几分,隐隐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来。 那股烧纸钱的味道也变得特别重,似乎不光是烧纸钱的味道,还有种焦臭味。 黎云自己就是鬼,还在给貌似很厉害的妖怪打工,他自己不怕这个。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黎云什么都没说,就进了走廊,和其他上班族一起等电梯。 他和薛小莲这样假装上班也已经有几天了。因为四楼的传闻和四楼只有他们一家公司的情况,他和薛小莲被楼里很多职员给记住了。 每次他坐电梯到四楼,身后的人都会趁着开门的空隙,张望两眼。 今天也没有例外。 黎云习以为常,进了办公室后,和穿着整齐的薛小莲打了招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开电脑,开网页,微博的界面自动跳出来。 黎云检查了一下昨天收到的消息通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准备将上面的故事打好、发布。 刚打了两个字,黎云就收到了新的消息提示。 怪谈异闻的粉丝数量不算多,评论、转发之类的数据就更差了。黎云难得在坐在电脑前的时候,正好收到消息,便好奇地打开了那条通知。 发信人的昵称是一串乱码,内容中也有很多乱码符号,只有几个字是正常的。 黎云很惊讶,一眼扫过去以为是什么垃圾消息,眼睛就捕捉到了那几个正常的字: “黎云”、“别”、“求”。 黎云怔怔看着那个名字,发了一会儿呆。 “薛姐,能不能来看一下这个?”黎云抬头看向打瞌睡的薛小莲。 阳光照在薛小莲的脸上,她睁开眼的时候,眼睛里似乎都盛满了温暖的阳光。 不过,一眨眼,那些温暖就没了。 “刚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薛小莲喃喃自语,走到了黎云身边,“哦——”她拖长了音,“酆都的来信啊。” 第161章 谁(1) 黎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小莲在说什么。 他看看屏幕,又看看薛小莲,朝她确认了一遍,“这是酆都发来的?” “嗯。你刚才没感觉吗?”薛小莲反问。 黎云想了想,迟疑地摇摇头。 似乎是听薛小莲这样问了之后,他才觉得刚才的提示音有些不对劲。 黎云越想,越是分辨不清自己那会儿到底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灵异的气息。 他摇摇头,放弃了探究,又问薛小莲:“那这内容是什么?” 薛小莲回答:“不知道。” 黎云抬头看向她。 “黑白无常没给你们解释过吗?” “他是说过……信号不好?”黎云发怔地回答。 “大多数就是这样了。”薛小莲指指屏幕,转身回到座位,又闭目养神起来。 黎云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想要解出那些乱码。 可那些似乎就是单纯的乱码,并不是什么摩斯密码,也不能转码成正常的信息。 黎云的视线落在那个名字上。 二号还失踪着…… 他心头一跳,给李叔发了消息。 幸好李叔生前就学了怎么用微信,这方面不用黎云手把手地教。 这么复杂的事情,用消息沟通有些麻烦。 黎云只是习惯性地发了微信之后,又给李叔打了电话。 薛小莲和易心显然不会管这事情,对此兴趣缺缺。 黎云和李叔则是本着同病相怜的那点情绪,想要帮帮忙。两人都觉得这是二号的求救消息。 只是,消息是从酆都发来的…… “二号在酆都吗?”黎云疑惑问道。 “你能不能给他回消息?”李叔问道。 黎云将手机放到了一边,“我现在回回看。” 黎云的回复正常发送了出去。 他和李叔在电话两边,心焦地等待了几个小时,都没收到新的回复。 黎云只能请教薛小莲,“薛姐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黑白无常?” “之前是碰到过。我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不过,他们在这座城市应该有落脚的地方吧。”薛小莲眼也不睁开地作了回答。 这回答实在是让人失望。 要在一座大城市找人,还没有个身份信息之类的情报,那真是大海捞针。 别说找人了,李叔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家丧葬用品店都有些困难。 金荣大厦这附近可不会有这种店。要找个老小区,李叔又有些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还是黎云帮他在网上定了锡箔纸一类的东西。 黎云想到此,开淘宝一看,快递显示今天就能到了。 他灵机一动,和李叔商量起来。 “……李叔你联系上你那个老兄弟之后,可以托他问一问吧?至少他也在酆都。有个中间人,大家交流起来会省事很多。”黎云出主意。 “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我那老兄弟要给我发消息也不容易啊。”李叔在黎云看不到的办公室中直摇头,“他之前就给我打过电话,五号没有接,但是吧……应该差不多。” “我感觉不太一样。”黎云说道。 “什么不一样?”李叔好奇问道。 “那不是陌生人啊,是你的老兄弟。你能将电话号码烧给他,那次沟通不就很顺利吗?这个信号强弱,可能和彼此的心情有关系吧。”黎云像是在瞎胡扯,但他直觉自己并没有猜错。 薛小莲睁眼看了看黎云。 “这里面应该是有区别的。”黎云加强了语气。 李叔半信半疑,但想想自己作为鬼的几次成功经历,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答应下来。 两人就这样说定了,暂时放下一件心事。 一起吃了午饭,黎云就收到了快递的电话。 因为地址写的是金荣大厦四楼的缘故,快递走正门,将包裹放在了保安那儿。 黎云下楼取件,又跟张建打了个照面。 张建看黎云的眼神还是怪怪的,视线还往包裹上那张快递单瞟了一眼。 淘宝卖家很直接地在快递单上印了货品名称,那家店店名中的“丧葬”两字也非常醒目。
张建心里犯着嘀咕,偷瞄着黎云上楼的背影。 等看不见人了,他就在群里发了消息。 他、王新、冯东华、葛晓军这见鬼四人组一起拉了个群,平日里就是交换一下驱鬼方法,一起上上香、烧烧纸、买买护身符。 张建在群里一爆料,另外三个先后冒泡。 王新他们三个已经烧过纸了,自然是大呼自己英明神武,做得对。四楼的古怪员工也这么做了就是证明啊! 张建心里就更加犯嘀咕了。 “我看你也去烧一烧吧。”王新劝道,“就在楼梯间还有四楼烧一烧。哪天夜班的时候去烧,没人,方便。” “我现在哪敢啊?”张建一边发消息,一边唉声叹气。 现在他们保安队谁都不敢上夜班,就是不得不上夜班,也不敢乱跑了,值夜班的两个都呆在监控室里,只看监控,都不巡逻了。 物业经理似乎也有忌惮,说了他们两句之后,无奈作罢。 张建心中矛盾重重。 这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 楼里的职员陆续下班,张建还看到了抱着箱子的黎云和他身边的薛小莲。 张建探头努力观察,确定那箱子没有拆卡。 等到八、九点钟,加班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张建和同事扫了扫监控,就安心窝在监控室里准备通宵了。 “我去上个厕所。”张建的同事说了一句,急急忙忙跑出了监控室。 张建玩着手机,时不时扫一眼监控画面。 他余光瞥见什么东西闪了闪,便抬眼看了过去。 监控画面中的一格,看起来是哪一层楼梯间的门,忽然就晃了晃,如同刚有人经过。 张建下意识看了眼那屏幕角落的字。 四楼…… 张建打了个冷颤,握紧了手机。 那扇门因为惯性不断摆动,摆动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归于静止。 张建咽了口唾沫,吁了口气。 他擦擦汗,想要告诉自己没事。 就这一瞬,他又看到一个监控画面中出现了人影。 那是金荣大厦正门的一个监控,对着门,能看到玻璃大门外走过去的两个人,其中一人还抱着个箱子。 张建硬是从模糊的画面中认出了黎云。 他再次心跳加速。 突然间,他想到了他那个同事。 怎么上厕所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张建这样一想,转头看向监控室的门。 门是虚掩着的,门缝中,有一只眼睛正看着张建。 “哇啊——”张建惨叫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吱呀—— 门缓缓被推开,门外的人也露出了全貌。 张建几乎要停止的心跳恢复了过来。 “呼……呼……你小子他妈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张建愤怒地吼道,从地上爬了起来。 门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王新。 王新面无表情,像是没有听见张建的话,径直走到了监控屏幕前。 张建觉察到了不对。 他看看王新,又看看监控屏幕。 四楼那个对着楼梯间门的监控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葛晓军! 葛晓军和王新一样,如同梦游的人,走向了楼梯,推开了门,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张建屏住了呼吸。 王新一直没有说话,僵硬地转身,就这样走出了监控室。 颤抖着的张建掏出手机,在那个群中发了消息。 他听到外头传来消息提示音,吓得贴到了墙壁上。 很快,又有三声消息提示,其中一声来自张建的手机。 张建收到了冯东华的回复: 【他们两个今天都加班。我们没一起走。】 张建瞪大了眼睛。 他好歹是在这儿当保安的,认人的本事有一些。 他记得清楚,下班高峰那个点走了很多人,他肯定有看漏的。但之后时不时有加班的人离开,每一个他都能看清楚。 那其中,没有王新,也没有葛晓军。 第162章 谁(2) 张建已经意识到刚才的葛晓军和王新是怎么回事了。 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冲去将监控室的门给关上了。 关了门,上了锁,身体靠在门上,张建有种虚脱感。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确认自己完好无损,却更觉得惊慌。 张建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感受到门板和门把手的震动,才一下子惊醒。 外头有人想要开门,扭了几次门把手,都没能将门打开,就敲门喊起来。 “张建,你干吗呢!” 是同事的声音。 张建安心下来,就要开门,却猛然想到了什么。 “张建,你干吗呢?快开门!” 门外的人还在叫喊,扭动把手的动作也变得激烈起来。 张建退后了一步,惊恐地盯着门。 他觉得不太对。 同事的声音……那真的是同事的声音吗? “你快开门!张建,你在不在里面?” 张建摸了摸口袋,才反应过来他一直将手机抓在手中。他急忙开了通讯录,找到了同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门外就有手机铃声传出来。 铃声断掉的瞬间,电话也被接通了。 但电话两头的人都没说话。 “喂?”张建颤颤巍巍地发出一个音。 “张建?你现在在哪儿?”同事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在哪儿?”张建不答反问。 “我在监控室……你在不在监控室?监控室怎么锁了?你是不是在里面?”同事一副哭腔,完全没有平时大男人的姿态。 张建看了看旁边的监控屏幕,急忙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下,选了能看到监控室那条走廊的监控。屏幕上出现了同事的身影,看那模样,也是在打电话。 张建虚惊一场,“我现在就给你开门。” 他话音刚落,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两个身影。 王新和葛晓军从走廊两头走了过来。 张建迈出去的脚步停下了。 “你小子搞什么?快给我开门!”同事生气起来,似乎没有发现走廊上多出来的两个人。 张建的呼吸加重,因为恐惧,那呼吸声都是抖的。 “你怎么了?”同事马上问道,“你别吓人了啊!” 他刚讲完这话,就收了声。 张建看到屏幕中的同事缓缓转头,看了左右两边。 同事从第一眼见到王新和葛晓军两人就觉察到了什么。他急忙拍门,还握着手机大喊。 “你他妈快给我开门啊!张建!你他妈快开门!开门啊!啊!” 那两个身影已经无比逼近,几乎贴在了同事身上。 张建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眼睛死死瞪着监控屏幕,耳中听着手机和门外传出来的声音。 短暂的僵持之后,并没有发生恐怖的事情。 王新和葛晓军没有伤人的动作,只是聚在了监控室门口。 门板和门把手不断震动,和刚才同事弄出来的动静不同,那两人像是小偷,准备闯空门,肆无忌惮,又专心致志。 张建只见同事从两人之间钻了出来,飞快地跑出了走廊。 电话被挂了。 监控室内只有张建的呼吸声和门板的动静。 “他们不杀人……他们不杀人的……”张建自我安慰着,心情却无法放松下来。 他的手机突然一下震动,还有消息提示音。 门外,也传来了相似的两个声音。 张建一看手机,是冯东华发来的询问。 张建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急忙给冯东华拨出了通话。 “冯哥!你救救我啊!他们两个被鬼附身了!他们两个现在门外头,想进来啊!”张建大声哭救。
冯东华被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谁?是……王新他们?” “就是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呢!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张建已经慌了神。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打在张建的神经上。 他止住了呼喊,看向了这房间中唯一的门。 门被打开了。 门轴发出轻而绵长的声音。 走廊的灯亮着,能让人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两个男人面无表情,皮肤是一种诡异的青黑色。他们眼神呆滞,眼睛没有眨过一下。 两个人看都没看张建,就一步步地走了进来。 张建躲着他们,贴墙绕着圈。 他看着背对自己,研究监控的两个人,几乎是蹭着墙,一溜滑了出去。 一离开监控室,他就飞奔起来,还时不时回头,确认人没有追来。 “张建?张建?”手中的手机中传来冯东华小心翼翼的呼喊。 张建喘着气,从打开了一条缝的大门钻了出去。 这条缝大概就是同事刚才跑出去时打开的。 张建站在夜晚的马路上,能看到外头零星的行人,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同事。 他也没多想,随便选了个方向,先跑起来再说。 就这样不知不觉跑到了没有人的街道,张建才吃力地靠在墙壁上,滑坐到地。 通话还维持着。 张建看看手机,艰难地发了个声音。 “你没事吧?”冯东华试探着问道。 “我跑出来了……”张建只能这样回答。 两人都沉默下来,张建还在调整呼吸。 他坐了一会儿,忽的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路灯下,有火光在闪烁,还有上坟时烧纸钱的那种味道弥漫在空中。 张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脖子,提起了脑袋,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望过去。 那路灯下,除了火光,还有一站、一蹲两个身影。还有个纸箱。 站着的年轻人正扭头看着自己。那蹲着的老人似乎没发现他,依旧在烧纸。空气中,除了烧纸钱的味道,还飘来了老人的低语声,听不清,却是环绕在耳边。 张建吓得一个激灵,坐在地上往后爬,脚软得根本站不起来,手机也给掉地上,自动挂了电话。 “好像是大厦里的保安。” 年轻人的声音清晰传了过来。 张建几乎要惨叫出声,就要反身逃跑。 只是他实在没力气,这样在地上爬行了好久,都没有爬出这条路。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逐渐变得响亮。 “小伙子,你没事吧?”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声音在头顶响起。 张建没有感到温暖,反倒是吓得缩成一团。 “咳。你可能是有些误会,我们公司就是很普通一个小公司,和那些奇怪的事情没关系。我们住在这附近,我们就是找个地方,给去世的亲人烧些纸钱。”黎云耐心解释道。 张建瑟瑟发抖,紧张地偷瞄两个人。 他看到了两个人自然的神情,也看到了他们在路灯下的影子。 好像……好像是活人? 黎云朝着张建伸出手。 张建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搭上去。 热的! 黎云的手是热的! 张建这时候才真正放松下来,却也瘫软地倒在地上,仍旧是站不起来。 “你不要紧吧?”黎云一下子没能将张建拉起来,只能弯腰问道。 张建无力地摇摇头,“我……我就是……碰到鬼了……” 第163章 谁(3) 黎云和李叔听到这话,都神情微妙。 张建并不知道,他现在碰到的也是鬼。 张建觉得自己是劫后余生,第二次逃过一劫,还生出了鬼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念头。当然,他没有想过回楼里和鬼交流交流。他两次遇到鬼,都没死,可也是吓掉了魂,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黎云和李叔对视一眼,由黎云询问道:“你这是在楼里面遇到了鬼?” 张建用力点头。 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将停车场的事情、今天的事情都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了,还抓着黎云的手,求助地看着他。 “那个……你们公司在四楼……” “是啊,我们公司在四楼,什么怪事都没有遇到过。”黎云用最真诚的语气说道。 只是他平日里说话就少有语气变化,现在说起来,也是平平淡淡的。 张建拿不准黎云是说真话,还是在敷衍。 他和王新他们有了一次“见鬼”情谊后,和那三个聊了不少,也就从他们口中听说了不少四楼的传说。真真假假,王新他们现在都不能确定。就是王新这两天专程找了自己的叔叔询问,也不敢打包票了。至于张建自己,在保安队和物业同事这块,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他自己又亲眼见到了鬼,自然是全盘接受。 有鬼是真的,鬼是哪来众说纷纭……可能不止一个鬼呢? 今天不就见到了和停车场那晚不一样的鬼吗? 张建越想越是如此,抓着黎云的手,期期艾艾,将那些猜测都讲了,一副“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你也别瞒我”的架势。 “四楼真的没有怪事,我们公司也很普通,当年的事情……”黎云顿了顿,“我那时候没入职,但我同事已经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我们老板也很好的。” 黎云和李叔都不信老板和薛小莲、易心会做出火烧一层楼的事情。 或许那就是布置法术的时候,出了个小状况;也可能是老板又引来了什么小鸟,导致了火灾的发生。但那三个人自己是不会没事做放火烧着玩的。 “警察都说没有伤亡了,那就是没有伤亡。”黎云又说道。 “没有活人伤亡,但说不定有鬼的伤亡呢?”张建振振有词,将王新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那鬼都烧死了,你还怕什么?”李叔纳闷了。 “可能有鬼逃过一劫,现在找回来了。” “那也不是找你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李叔循循善诱,“你说两次见到鬼,这不都没事吗?年轻人,不要这样大惊小怪的。这就和你街上遇到个人一样。你装作没事情,装作没看到就行了。” 张建迟疑地点着头。 “能站起来了吗?”黎云拉了拉张建。 张建顺势站起来。 “我们这还在烧纸呢,还有一些没烧完……你是现在回楼里面,还是我送你到什么地方?”黎云看了看李叔。 李叔点头,“我一个人把剩下的烧了。你陪着他吧。” “我,我准备找个地方坐坐……这附近有麦当劳。”张建扯扯嘴角,“不用你陪了。” “哦。那楼里值班……”黎云看了看张建身上的制服。 张建抹了一把脸,“我现在就辞职。不管怎样,这楼我是不能待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瞄了眼黎云和李叔,见两人都神情不变,自己就脑补了一些内容。 他还是更认同王新他们说的话。金荣大厦的四楼肯定有问题。只不过,这个新生传媒的人大概没什么恶意,那些鬼也不想杀人。可他们就是做自己的事情,也太吓人了。张建不想哪天被活活吓死。 冲着黎云和李叔尴尬地笑笑,张建捡起手机,就一溜烟跑了。 等看不见人了,黎云才和李叔说起这事情。 “那两个被鬼上身的,还在楼里面?”李叔问道,“这个得管一管吧?”
“可能放着不管,那两个鬼到时间就自己走了。”黎云也不确定,“先把那些纸给烧了吧。” “我要跟老龙讲的话都讲了,电话号码也烧过去了。给其他人的也烧了。”李叔说的“其他人”,是除了一号和七号外的其他几个黎云,“剩下的,要不要给那两个鬼?” 李叔没听到黎云的回答,就看了看他。 黎云沉吟着,“你说,那两个鬼,是不是烧死在楼里的那两个女人?呃……就是易姐前男友的那个劈腿对象。” 两人大眼瞪小眼。 金荣大厦最近可能出现的鬼,也就那两个了。 黎云还看到过王新他们在四楼烧纸,依稀记得,之后保洁阿姨抱怨过,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转角也有人烧纸,那应该也是他们烧的。 要是黎云没猜错,那两人被鬼上身还真是自作孽了。 “去看看吧。那两姑娘也是倒霉。”李叔叹气。 他和黎云收拾了一下烧纸的垃圾,黎云抱着剩下的纸钱,就往金荣大厦走。 走到金荣大厦门口,两人就发现两扇玻璃大门没有关严实,铁网一样的卷帘门也留了一道缝。 李叔摇头叹气,和黎云一起把门给关好了。就是两人没有钥匙,也不能将门上锁,只是这样关着。 “要是进了小偷,就没办法了。” 黎云看看李叔,“今天来的小偷会很惨吧。” 李叔想想,笑着点头。 两人还是走特殊通道,先将纸箱和身份证都放在了办公室,这才一层层下楼,去了张建所说的监控室。 那两个鬼和王新、葛晓军都不在监控室中了。 黎云试着操作监控屏幕,却是没能碰触到按键。 “还是你来吧。应该按这个。”黎云无奈让位。 李叔在这方面毫无障碍,只是不适应这些现代设备,在黎云的指挥下,有些迟钝地按着键。 两人都没有看监控的经历,切了好几次屏幕,眼睛都要看花了,才找到了那两人的身影。 两个人好似僵尸,又似游魂,在楼里面转悠。一个在七楼办公室,另一个在十楼的走廊,不知道要做什么。 黎云从监控上没有看到古怪,顶多是觉得那两人行走的动作有些不自然,但没有之前见到王新时看到的黑气。 他和李叔商量了一下,还是给薛小莲打了电话,说明了目前的情况。 “哦。这样啊。你们先抓住他们吧,我们这就下来。”薛小莲很爽快地答应。 这给了黎云和李叔强大的信心。 “那就先去七楼。”黎云保持着通话,和李叔一起坐普通的电梯上了七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黎云在这一瞬,感受到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他看向了办公室,似是能在昏暗的环境中看到一路的脚印,还有脚印尽头那黑色的人形轮廓。 烧纸钱的味道从那里传过来,黎云甚至听到了火星劈啪作响的怪声,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焦臭味和灼热气息。 黎云心头一跳,没和李叔招呼一声,就冲进了办公室中。 他绕过了几道墙,看到了那个身影。 王新恰好转头,青黑色的脸对着黎云。 那奇怪的皮肤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痕,皮肤脱落,露出了一点暗红色的光,还有烟冒出来,散去之后,便能看到皮肤下已经呈现出焦炭状态的肌肉。 黎云看着王新张开的嘴巴,仿佛是出现了幻听。 但那声音太过真实了。 他听到了王新的惨叫声。 哗啦啦! 面前的王新忽然整个人碎裂,灰烬散落在地,衣服落下,激起那些灰烬。 王新原来站着的地方,黑色的人影扭动几下,化作一张鬼脸,突然朝黎云呼啸而来。 第164章 谁(4) 黎云惊了一下,下意识闪躲,只觉得那灼热的气息擦着自己的身体过去,烫得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黑影没有追击,朝着那方向直冲而去。 李叔正好在这时候追了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是吓了一跳。 “快躲开!”黎云紧张地大喊。 李叔实在是没有年轻人的反应速度。即使变成鬼之后,一些老年病没有了,似乎不再受到那些困扰,可他平日里的行为都跟生前一样,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迟钝。 这会儿,李叔就是听到了黎云的喊声,看到了冲到面前的鬼脸,可他一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 黎云一个健步,伸手也只抓到了一团影子,掌心仿佛被烫伤,也确实感觉到自己抓到了什么东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如沙粒一样从掌心溜走。 李叔所看到的景象则是那鬼脸停顿了一瞬,又高速冲来。 他的肩膀被人握住,风拂过半边身体,和那只手一起将自己推开。 “嗷——”鬼脸发出了怪叫。 一只纤细的手攥住了它,将它一张脸捏成细条,像是徒手抓住了一只章鱼,任由章鱼在手中扭曲挣扎,怎么都逃不了。 黎云和李叔惊魂未定,都发怔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易心。 他们都没注意到易心是怎么进来的,她好像就那么凭空闪现出来。 “这什么鬼东西?”易心皱着眉头,甩了甩手中的那团黑雾。 “应该是鬼。可能是死在楼里面的那两个女人之一。”黎云捧着手,低头瞄了一眼,发现自己掌心完好无损,只是那种灼烧感还没有退去。 “被火烧死的那两个?”易心依旧皱着眉。 黎云点点头,小心打量易心的脸色。 那黑雾还在挣扎,时不时露出狰狞的面容。 易心看了一会儿,眉头舒展开,“哦——你是白颖?方天抱上的大腿?” 黑雾挣扎得更厉害了,凄厉的叫声几乎震碎办公室的玻璃。 黎云和李叔凑到了一块儿,都不知所措。 他们都在想象易心会怎么对付这个小三。 说起来,这段三角恋中,两位女方都没有过错,全是渣男两头瞒造成的悲剧。 黎云和李叔的复杂心情正源于此,还有一部分是源于白颖已经变成鬼的这个现状。 白颖要还活着,他们肯定得阻止易心随便杀人。白颖变成鬼了,还附身在活人身上,杀了人,又想要攻击他们,两人对她就没有那么同情了。 易心感叹了那一句之后,就一直在沉思。 半晌,她仿佛是忽然回神,冷不丁说了一句:“方天已经死了。死在那个杀了你的妖怪手上。嗯,那个妖怪也死了。我们杀的。” 黑雾的挣扎和尖叫并没有因此停止。 易心叹气,“看来你最恨的人还是我呢。现在只记得恨我了。行吧。” 那两个字音一落,黎云和李叔的心就提了起来。 易心没做什么华丽的动作,也没有出现影视剧里华丽的特效场景,就见她甩甩手,那黑雾就似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给震碎了,直接消失在易心手中。 黎云一怔。 那一瞬,他似是看到空气产生了某种波纹,周围小范围的景物都震动了一下。 易心拍拍手,转身面对黎云和李叔,好像在等他们说什么。 “已经解决了?” 黎云和李叔同时转头,看到了悠闲走来的薛小莲。 “嗯。你那儿也解决了?”易心问道。 “解决了。就是人已经死了。”薛小莲朝着黎云和李叔笑了笑。 黎云接话道:“我赶过来的时候,那个人也死了,被烧成了灰。” 易心看向薛小莲。 “我听说,四楼曾经发生过大火,一夜间将整个楼层都烧掉了,但没有人员伤亡,是半夜发生的事情。”黎云开口道,“在那之前,四楼好像就发生过一些灵异现象。”
黎云没有直接用问句,但也抛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薛小莲保持着微笑,“是老板做的。他那会儿想要开公司,总要研究一下该怎么做。这边的法术布置也需要一些手段。可能报丧鸟的作用和那时候残余的一些力量发生了反应吧。那两人死后,鬼魂也带着老板的火焰。不过只是一些残余力量。要真的是属于老板的火焰,她们连灵魂都剩不下来。” 薛小莲说这些的时候,黎云注意到易心别过头,避开了视线。 他不太确定十多年前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性格不同……或者该说是物种不同。老板似乎喜欢旅行,却在一个固定场所开了公司;薛小莲每日只是躺着晒太阳,什么都不太关心;易心则是满脑子的邂逅、恋爱…… 黎云若有所思,他这模样立刻被易心瞪了一眼。 “老板也有补偿他们。”薛小莲对黎云和李叔解释,“他对人类一直很友好。” 这事情,黎云和李叔刚也听张建提到过。 现在薛小莲特意对他们解释,依然让他们倍感贴心。 “那两人要怎么办?”黎云发愁地问道。 “监控拍不到我们。这就是人体自燃事件,没什么大不了的。”易心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双手插进口袋,“都弄好了,就回去吧。我还要睡美容觉呢。” 她先一步往外走,黎云他们也只能跟上。 李叔不太放心,又询问道:“万一那两个也变成了鬼呢?” “不杀人,我们就管不着。打扰我们了,赶走就是了。要是杀了人,我们杀了他们,也没问题吧?”易心条理清晰。 黎云和李叔总觉得这做法有些不对劲,可又挑不出错处。 “不需要超度吗?”黎云问道。 “我们不会。你认识会的人?”易心反问。 “呃……不是有那种丧葬一条龙,可以联系他们……” “你确定那些请来的人有真本事?不要到时候乱念经,跟这两人随便烧纸一样。我们和他们可是非亲非故,这两人还是横死的。”易心提醒道。 薛小莲也不赞成黎云的提议。 两人不懂超度,但对这类事情可能见得多了,有些经验。 黎云又想到了黑白无常,这也是个死胡同,只能作罢。 进了宿舍,易心第一个回房间。 薛小莲慢了一步,冲着黎云笑道:“你没猜错哦。” 黎云愣了愣。 “虽然可以骗人,也没多少希望,但事先做好准备,总是更好,不是吗?”薛小莲轻声说道,“易心用不上了,你们或许能用上。” “工作吗?”黎云想起了之前和老板有关的那个话题,问道,“如果是那样,四楼没必要做成特殊空间吧?” 宿舍也没必要安排在金荣大厦不存在的十四楼。 薛小莲没回答,“早点睡吧。” 她进了卧室,在那关门声后,客厅里安静下来。 李叔忽然开口道:“有个假的公司、假的宿舍,他们好像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还会经常谈朋友,但其实……还是隔着一层。” 就像两个四楼的办公室,隔开了人类与妖怪。 “嗯。”黎云点头。 李叔笑了笑,“论年纪,他们比我们都要大好多呢,什么没见过呢。他们自己心里有数。” 黎云又是点头,问李叔:“李阿姨会来看你吗?” 李叔笑容慈祥,“她也一把年纪了,来这里要坐高铁、坐飞机……我儿子他们可不好说服啊。” “那什么时候我陪你回去看看吧。” “不用、不用。哪有进单位没干几天活,就请探亲假的?”李叔摆摆手,话锋一转,“你不用担心我。我家那个老太婆厉害着呢。她要来,谁都拦不了。” 黎云还没有见过李阿姨,但听李叔这样一说,脑海中似乎能描绘出一个厉害老太太的模样。 第165章 声控灯(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我好像被鬼跟踪了……】 ———— 【我想投稿的事情有些恐怖,持续很长时间了,这件事让我最近都睡不好。 我住的是那种老式小区,没有电梯,总共也就六层。我住在顶层。一楼有防盗门,我家装的也是防盗门。每一层四户人家,两户、两户共用一段走廊,楼梯比较窄,走廊和楼梯都是用的声控灯。 我工作的地方比较远,每天回家都是八点左右。春夏还好,秋冬季天黑得早,我回家的时候,基本已经天黑,那些声控灯都开起来了。 大致背景是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记得了。这几年秋冬,回来的时候声控灯就会亮起来。当我走到三楼,一楼的灯熄了之后,又会亮起来,就像是有人跟在我后面。每次都是这样,持续到我爬到六楼。 从楼梯出来是走廊,我家是在另一条走廊上,要拐个弯。我到六楼之后,第一条走廊的灯会打开。那个灯有时候反应迟钝,需要我跺跺脚,走路用力一点,才会开。然后走到第二条走廊,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的时候,第一条走廊的灯和楼梯那儿的灯差不多都该熄灭了。可它们灭了之后又会很快亮起来。 这事情,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以为是声控灯特别敏感,但我之前也说了,那些灯有时候会反应迟钝,需要跺脚才能亮。我们家那栋楼的灯就好像接触不良。我也没放在心上。 去年年末的时候,发生了吓到我的事情。 也是和往常一样,我走到六楼,楼下的声控灯还会亮。第一条走廊的反倒是没有亮。我那天穿的鞋子是软底的,跺脚没什么声音,我正好在掏钥匙,而且那条路太熟了,不开灯也知道是什么样的。我就这样走到了拐弯的地方,没有发出声音呢,身后的灯亮了。 那时候就是我前面是黑的,后面是亮的。 我也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当时已经摸到钥匙了,拿出来之后,就晃了两下,前面的声控灯也亮了。我很快走到自己家门口,但因为手抖,没法很好开门。我就瞄了一眼。 拐弯的那个角落吧,有个影子,像是有人站在那里,故意藏着。 我那时候以为自己碰到变态了,捡了钥匙马上开门,进了家门就把门锁了,还趴在门上的猫眼一直盯着外头看。 外头的声控灯过了一会儿灭了。 大概三秒、五秒的样子,又亮起来,可是我没有看到外面有人。 然后又灭了。 我也没听到声音。它就又亮起来。 这样大概反复了五六次。 我以前进了家门之后,从来不会观察这个。正常都不会观察这个。 我那时候特别害怕,就报警了。 我就趴在门口等警察来。警察来了之后,我才开的门,也没见到外面有人。警察说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人。他们陪我去小区保安室看了监控,那个时间进那栋楼的只有我一个,我身后没有跟着人。 我那次之后就上了心,回家都特别注意。 那些声控灯,每次都会不正常地亮起来。 我后来又找了一次保安,查了监控,但是换了个要看的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不对着我们那栋楼门口,就是能拍到一点楼梯窗户。我回家的那个时间,能看到灯一亮一亮,勉强能看到我自己上楼的身影。我后面明明没跟着其他人,灯还是会亮,像是又有人经过。 保安他们说是声控灯接触问题。
虽然没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吧,我也不能确定我那天看到的影子是不是其他东西。因为楼里面邻居有时候会把垃圾袋扔在门口,可能我看到的影子是其他东西也说不定。可我觉得挺害怕的。马上天黑得早了,我每天回家都要担心了。】 ———— 大白菜炖橙子:【沙发】 广场上的张先生:【PO主没提过房子是怎么来的。是从小住的房子吗?现在似乎是一个人在居住。PO主可能遇到了房子的原住户。如果有兴趣,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一下。】 Longinus12:【会不会是在守护PO主?PO主没受到伤害,那个鬼只是跟着PO主,都没进家门,说不定是护送PO主回家的。】 ——霜霜霜雪:【层主很浪漫了】 用户88888:【小编换人了?】 ※※※※※ 蔡金晨刷新了一下微博,不出意外地在自己的沙发之后,看到了那位广场上的张先生发了评论。 她最近关注上了这个叫怪谈异闻的微博,说来还是因为那时候看到了热搜“黎云”,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微薄。 她以前对灵异事件并不感兴趣,最近和男朋友一起看了几部恐怖片、玩了几次恐怖剧本的剧情杀,才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事情。她男朋友还对跑团、密室、鬼屋之类的游戏感兴趣,想拉着她一起玩,她最近就在恶补知识,顺便训练自己的抗恐怖能力。 刷了几个灵异微博主的主页后,蔡金晨关了微博,开了视频软件,准备看男友推荐的恐怖片。 床对面的白墙上投影出了画面。制片商的片头正在播放。 蔡金晨有些兴奋地翻了个身,跳下床,将卧室的灯给关上。 她回到床上躺好,有些遗憾只有自己一个人看片。 不过,想想之前看恐怖片时男友糟糕的剧透习惯,她又觉得这样不错。 片头过去,寂静中,阴郁的画面出现。 卧室外亮起了暖黄色的光芒。 蔡金晨诧异地看向客厅,迟疑了一会儿,下床走到了门口。 屋子的大门口,蘑菇造型的一排小夜灯亮了起来,照亮了玄关。 那是蔡金晨半年多前买的声控灯。往常她回家,一开门就能看到这暖黄色的光芒。 有时候在客厅发出些大动静,小夜灯也会亮起来。 蔡金晨有种心里发毛的怪异感。 或许是因为刚看过那则微博的缘故,现在见到自己家的声控灯忽然亮起来,她就联想到了鬼故事。 小夜灯熄灭。 卧室里面响起了电影中的台词对话。 蔡金晨呼了口气,转回到了卧室。 可她已经没法专心看恐怖片了。 她的余光始终注意着门口,注意着小夜灯有没有再亮起来。 一个多小时的电影结束,小夜灯没有再亮过。 蔡金晨松了口气,有些失笑。 可能刚才门外有邻居经过,动静大了些,才让小夜灯亮起。 她看着屏幕上的滚动名单,又有点儿遗憾自己没有认真看这部电影,全程都没被电影吓到。 抬手准备关掉盒子,蔡金晨就瞥见了门外的光。 她的手定格在那里,视线也紧盯着那昏黄的光芒,心中不自觉地默数起来: 一秒、两秒、……十秒。 灯熄灭。 又亮了起来。 第166章 声控灯(2) 蔡金晨的心跳、呼吸就跟着那亮起的灯一起跳了一下。 她生出了恐惧感。比看恐怖片、鬼故事,更强烈的一种恐惧感,让她无法动弹,连走出卧室,去确认客厅的情况,都做不到。 更糟糕的是,电影最终的字幕也放映到了最后。 投影上闪过了制片商的LOGO,突然一黑。 蔡金晨吓了一跳,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手一抖,碰触到了投影盒子的开关。 投影屏幕消失,室内忽的就陷入一片黑暗。 唯有客厅的小夜灯还亮着,持续散发着温暖的光。 蔡金晨没有觉得安心,反倒是惊恐地缩起身体,跪在了床上。 她发出了小小的呜咽声,好半晌,才冷静下来。 没听到奇怪的声音,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蔡金晨抬起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汇聚到了下巴,滴落在她的身上。 蔡金晨哆嗦着,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一翻过来,室内就有了一点光源。 蔡金晨看着视频软件的下一个视频提示,渐渐放松。 小夜灯还亮着,但没有奇怪的闪烁。 蔡金晨想,可能是小夜灯哪儿出了问题。 本来就是网上买的小物件,冲着那可爱的模样买的,不算贵,半年时间换了几次电池,耗电挺厉害,出了其他故障也有可能。 蔡金晨不断这样想着,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着前面的地板,爬下了床。 她有些虚脱,缓慢走到卧室门口,开了卧室的灯。 明亮的日光灯让蔡金晨更加轻松了。 她握着手机,走到玄关,将客厅的灯也打开了。 小夜灯还亮着。 蔡金晨蹲下身,摸着小夜灯的边缘,想要找到它的开关。 哒的一声,简单的开关被扳动,小夜灯熄灭。 蔡金晨撑着膝盖站起身,抬手关掉了客厅的灯,走回到了卧室。 她眼角余光中,又出现了暖黄色的光芒。 光芒照着天花板、照着地板、照着墙壁,也照在她的后背上。 蔡金晨呆住了。 暖黄色的光一闪一闪,小夜灯的开关好似在被人随意玩弄,不断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哒。 面前卧室的灯光被谁关闭,突然熄灭。 小夜灯也随即熄灭。 蔡金晨发出了尖叫,在乍然出现的黑暗中,只能靠着本能后退。 啪嗒啪嗒…… 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小夜灯在蔡金晨的脚边亮起来。 蔡金晨没看清周围状况呢,就感觉到后脑一痛。 她整个人被一股巨力甩得倒飞出去,身体重重砸在地板上。 蔡金晨摸着后脑勺,疼得直抽气。 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双手空空,想起了刚才一直握着的手机。 四下一看,蔡金晨没有看到什么人,只见到了自己的手机正躺在沙发下。 她爬了过去,伸手将手机摸出来,脑袋里还想着报警电话。 手机屏幕解锁着,屏幕画面并不是视频软件的那个界面,而是微博界面。 怪谈异闻的那则微博赫然就显示在屏幕上,内容并不完整,画面正中是蔡金晨之前发的那一条“沙发”。 蔡金晨瞪大了眼睛,大脑中回忆起了热搜的内容。 她并不叫黎云,她这是第一次回复怪谈异闻的微博,还是因为正巧刷出了新的内容,抢了个沙发…… 蔡金晨想到此,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她缓缓地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看着面前的沙发。 沙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脚。 站在沙发上的人弯下腰,和蔡金晨的双眼对上。 暖黄色的小夜灯在这一秒熄灭。 窗外有月亮高悬空中,客厅的窗帘并没有拉起,但整个房间仿佛被遮了起来,只剩下了黑暗。 似是乌云退去,月光重新照进了室内。
蔡金晨跪坐在地,脑袋趴在沙发上,手机掉落在身边。她的脸上是凝固住的恐惧神情。 ※※※※※ 任希听到了一声尖叫。 防噪音的耳塞都没阻挡住那细微的声音,任希甚至听到了那一声尖叫后,怪物的咆哮声和随之响起的激昂背景音乐。 她知道是邻居在看电视,听了一会儿后,她还能确定这是楼上1室的住户在看电视。 也可能是在看电影。 任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一下子就抓到了她的安眠药。 她之前已经吃了一粒了,可药效似乎不足。 任希又吞了一粒药,重新闭上眼睛。 尖叫声、吼声还在继续。 除此之外,任希还听到了更远处的说话声,是父亲在训斥孩子。 还有狗叫,大型犬浑厚的叫声…… 哦,现在多了老人家的咳嗽声,是对面楼那个老人在咳嗽…… 任希捂住了耳朵,却没有办法阻挡那些声音。 她坐了起来,扔掉了耳塞,下床之后,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披上,穿着拖鞋,就开门出去了。 上楼之后,要走过一个楼梯拐角,才能到1室。 任希在那里停了停。 她想起了前几天在医院的不快经历。 那也可以说是恐怖经历了。 她撞到了一个奔跑的人,好心地帮她去叫医生,没想到回来后,就看到了对方身首分离的尸体。 那满走廊的血,让她几乎当场吐出来。 报警之后,她还被警察盘问很久。 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在那一层楼活动。她的主治医生早就下班走了,她也早就领了那天开的药,实在不该在医院逗留那么久。 她失去了两、三个小时的记忆。 警察调查她,她自己也想要调查清楚。 最后在监控中,他们发现了她坐在医院走廊里打盹的一段画面,还有就是她在医院里到处游逛的画面。 给她看病的那位主治医生怀疑她出现了梦游症状,病情加重,可能还有其他精神方面的病症。 她的模样也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精神状况不好。 此时此刻,任希的脸色就非常难看,眼袋青黑,眼神都是死的。 她焦躁地做着深呼吸,小心地走过了那个拐角,找到了1室的门。 嘭嘭、嘭嘭。 任希有节奏地敲着门。脑袋里,敲门声和门后电视的声音结合在一起,在她的身体里翻江倒海。 窗外又有狗叫声传来。 “谁啊?”门内传来声响。 “我是楼下的。你能不能把电视关小声一点?”任希手掌按着门,皱眉说道。 门被打开,露出了门后站着的年轻人。 “麻烦你电视关小一点。”任希疲惫地说道。 “这声音还大?”年轻人诧异,有些不满,“已经要最小了。” “不好意思,麻烦你关小声一点。”任希再次说道。 “行行行,知道了。”年轻人不耐烦地答应下来。 门关上,门后的声音也小了一些。 任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确认对方的确关小了声音,才拖着脚步下楼。 “汪汪!” “咳咳咳咳……” “这道题做了几遍了?!” 陈希靠在了楼梯扶手上,身体晃了晃。 好吵…… 太吵了…… 她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她落下脚步,下了一级台阶,站定一会儿,又下了一级。 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到了自己居住的那一层,陈希没有回家,而是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 她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居民楼,走到了对面那栋楼,仰头数着楼层,计算着那个咳嗽老人住在几室,按下了防盗铁门上的对讲机。 第167章 来信 酆都,城门口。 王怡秋已经适应了在城门口排队的鬼魂生活。 她窝在一群男女老幼中间,时不时还和身边的江龙昌聊几句,并不显得突兀。 李叔烧给江龙昌的手机,现在就握在王怡秋手中。 这是江龙昌借给她的。可惜王怡秋背不出家里的那些电话号码,着急上火了半天,用微博找到了怪谈异闻的账号,发了一条消息。 联网、搜索、发私信,就这三件事,折腾了王怡秋好些天。私信成功发送,却是不知道怪谈异闻收到的版本是什么模样。 江龙昌对她解释过,有时候阴界阳间之间信号不好,这边喊得再大声,自己耳朵都快聋了,对面可能只是听到蚊子嗡嗡的声响。 王怡秋脸色不好看,和江龙昌说几句,就看看手机,看着那可怜的信号和微博界面上不断刷新、不断跳出的断网提示,就觉得心塞。 “黑白无常都出马了,至少是没生命危险了。”江龙昌劝道,“你也快头七了,到时候有什么都好说。” 王怡秋更加黯然。 江龙昌发觉失言,却只好拍拍这个小姑娘的头,“生老病死,是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的。” “嗯……我就是担心我侄子。黑白无常说他跑不见了……”王怡秋已是哭过好几场,这会儿是想哭都没有眼泪能流下了。 “一定能找到的。你侄子一听就是个聪明小孩。”江龙昌说道。 “是牛头马面来了!”城门口忽然有人喊起来。 这一声如同一个信号,好多人都站了起来,翘首期盼。 江龙昌和王怡秋也互相拉着站起身。 王怡秋现在已经不会对牛头马面感到惊奇了。 那两个兽首人身的高大身影从城门穿过,也就是挥挥手的功夫,好多人就爆发了呼喊声。那些呼喊,有惊喜,有失望,还有痛哭声在人群中响起。 江龙昌的手里就多了个东西。 王怡秋也感觉到身体变沉了几分。 不用人解释,两人就能意识到自己收获了什么。 王怡秋已经干涸的泪腺又变得湿润起来。 她知道自己家里正在给自己烧香、烧纸钱,脑海中多了父母坐在灵堂边的场景。 她听到自己舅舅、舅妈提到了小侄子黎云。黎云还昏迷着,还在医院中。舅舅、舅妈已经跑了全城的寺庙、道观,额头都磕肿了。黎菁菁和王升却是没有如往日那样安慰亲人。他们没有力气去照顾身边人的感受了。除了维持着香火、纸钱不断,他们不再做其他事情。就连吃饭、睡觉,都是在其他亲戚的催促下做的。 黎菁菁心中还有着深入骨髓的悔意。她甚至没有对王升说过这事情,可她已经将王怡秋的死归咎于自己的轻忽。 “不是人杀了小秋,是鬼……是鬼……她明明已经跟我说了,我还没当一回事……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小秋……”黎菁菁心中的呼喊传递到了王怡秋的意识中。 “呜呜呜呜……”王怡秋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江龙昌吓了一跳,赶忙蹲下身,询问发生了什么。 他手中还握着刚收到的东西,现在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有些手忙脚乱。 周围人都差不多,失态的人不少,那些喜悦的、镇定的,也不能无动于衷,大家都乱成一团。 城门口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或许,这样的场景几千年来都不曾改变,几千年后,也不会改变。 好半晌,这混乱才逐渐平息下来。 王怡秋失了神,泪痕斑驳,也忘记了去擦拭。 “是你侄子……”江龙昌试探着问道。 “云云还没回来。我爸妈……我妈妈……”王怡秋又哽咽起来。 江龙昌也神色黯然。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心情,他这个做父亲的最能体谅。他很庆幸自己不用经历这种事情,可也免不了对王怡秋和她的父母同情起来。 他陪着王怡秋坐了好一会儿,等她彻底安静,神情都麻木了,才将手中的东西拿给她看。
“我老兄弟给我烧来的。还有口信。他还留在阳间呢,在一个什么公司打工。他找我打听叫黎云的人。好像是在找那一批的受害者。”江龙昌回忆着刚才收到的消息,“这是他的新号码。” 李叔的口信没有被完整送达,但手机和手写的电话号码都送来了。 江龙昌鼓捣着新手机,还对王怡秋道:“我原来那部手机就给你吧。你用着。要能想起来你家里电话……头七的时候可以告诉你父母这手机的号码。说不定能联络上。” 王怡秋听进去了一些内容,猛地看向江龙昌,“江爷爷,你的那位兄弟留在了阳间?” 江龙昌眼皮一跳,有些浑浊的眼睛都清明了几分。 “姑娘,你要干什么啊?” 王怡秋咬住了嘴唇。 “你可别干傻事。”江龙昌急了。 “是啊,听老人家说的,别干傻事了。” 王怡秋旁边有人插嘴。 王怡秋和江龙昌都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人靠着城墙,斜眼瞥着他们。 旁边还有人好奇望着两人,见他们看过来,也是纷纷开口,都在劝王怡秋。其中几个还认识江龙昌呢,和李叔一样,称呼江龙昌为老龙,也有叫他龙叔、江叔的。 王怡秋沉默着,没有接话。 “你当留在阳间那么容易?没听江叔刚才说,是在公司打工吗?指不定就是什么炼小鬼的那种大师,讲得好听点叫公司。” 江龙昌变了脸色,“炼小鬼?” “炼小鬼也不是都那么邪门。有些就当雇佣廉价劳动力了。” “这多少都有影响吧?” “时间长了肯定糟。” “江大爷,你也劝劝你兄弟,别鬼迷心窍了。” “要说还是酆都好,咱们这样太太平平的,最安全,咱们家里人也安全。” 王怡秋垂下脸,一直没有开口。 江龙昌找人问着炼小鬼的事情,心中担忧加深。 他急忙拿出那部新手机,对照着纸条,一下下地戳着虚拟键盘上的数字,要给李叔打电话。 只是这通话哪那么容易?电话号码拨了几遍,都只能听到忙音。 江龙昌一时没有注意,周围的人也自顾自说着话,谁都没注意到,王怡秋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城门口,有一道身影飞奔着,冲出了酆都的城墙范围。 ※※※※※ 黎云最近多了不少正事。之前老板和薛小莲预计到的消防、税务果然来了金荣大厦,开始查大厦整体的消防系统和新生传媒的经营状况。 黎云给薛小莲打打下手,工作强度不比生前,但那种紧张感可是蹭蹭往上涨。 黎云还再次见到了刑警大队的黄队长和钱警官。王新和葛晓军的失踪、张建和他同事的辞职,都是市局刑警大队的新任务、新线索。不知为何,张建没有提到他那天晚上见过黎云和李叔的事情,两位警官虽然和黎云打了个照面,却是没有再讯问他。 至于那位见过几次的物业经理,则是肉眼可见地开始秃头,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黎云对物业经理心生同情,不过保持了缄默,跟在薛小莲后头,当个杂务小弟,其他事情一概不做。 他还抽空给怪谈异闻写了故事,发了微博。 李叔原来那个捡垃圾捡到尸体的后续故事,被他拿了回去,要做修改。 李叔的敬业精神让黎云尊敬,但没有效仿的打算。 黎云更关心他那位老兄弟江龙昌什么时候能发来回复;还有那位不知道是几号的黎云,或者干脆就不是黎云的鬼,什么时候能再来消息。 等对付过一批检查,黎云才收到了期待中的新消息。 新消息来自于李叔。 李叔接到了一个奇怪号码打来的无声电话。 第168章 联络 “接通了,可没声音啊。”李叔将手机拿给黎云看。 来电显示的确是个奇怪的号码。即使不看这号码,黎云一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甚至因此打了好几个喷嚏。 两个人捧着手机,“喂喂”了好几声,又凑近了仔细听,都没有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过一句话。电话那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犹如手机出了故障。 “只打来电话吗?那位龙叔会不会用微信?”黎云问道。 即使是带着乱码的消息,多发几次,说不定也能拼凑出大致的内容。 李叔迟疑地点头,“应该会的。但他现在只是打电话来……我能加他这个微信吗?” 黎云也不清楚。 他们不敢挂电话,将通话界面放到后台后,就开了微信尝试输入号码。 果然,正常的微信操作可搜索不到那样的号码。 两个人一筹莫展。 没过一会儿,电话也挂断了。也不知道是信号不好切断了,还是江龙昌那边有什么事情,挂了电话。 “这就没办法了。”黎云叹气,“等下一次电话吧。” “还剩下来一点纸钱,今天晚上也烧一烧吧。”李叔说道。 黎云点点头。 “哦,对了,那个故事我改好了。你觉得这样结尾怎么样?原来那个结尾好像不太好。”李叔将自己的小本子拿给黎云。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李叔又关心了一下查税的事情。 他这么认真,让黎云不由自主瞥了眼办公室的另外一边。 易心的小书房、小画室已经布置好了。办公室里还拉起了窗帘,新装了一些艺术性的落地灯、台灯、吊灯。 易心就在她那个小清新的角落学习画画。 黎云很佩服易心的多才多艺,她现在在画的油画看起来就像模像样,至少在黎云这样的外行眼中看来,很有水准了。 就是她这样堂而皇之地挪用公款,搞自己的小爱好,让这边认真关心公司的李叔看起来有些傻。 黎云还没给李叔介绍完情况,李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来电还是那个奇怪的号码。电话接通之后,依旧是无声的状态。 两人这时候都不禁担忧起来。 “老龙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啊?这电话真是……”李叔有些焦急。 黎云也觉得这样频繁的来电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胡思乱想,也猜不出个结果。 “是不是黎云……是不是这个名字又有问题了?”李叔提出一种假设,“那个求救信是认识黎云的人发来的?就跟老龙那时候急着联系我一样。” “我们不都没事吗?还认识的黎云……”黎云说着,脑中就闪现出了那个男孩的模样。 男孩和他家人相拥而泣的场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个幸运的孩子,逃过一劫,获得了生的希望。 相比于其他黎云,他和李叔也是幸运的,至少现在还保持着自我,拥有了比较平静的生活。 “是那个小孩,还是失踪的二号?”黎云看向李叔。 “你记得那孩子的住址吗?” 黎云摇头。 李叔这个认真工作的好员工,倒是想到了怪谈异闻收到的那些评论。 “之前网上不是说那什么、热什么……”李叔嘴巴张合好几下,绞尽脑汁思索。 “热搜?”黎云猜测。 “对,对,就是那个。有个什么人发消息,还说找到我们地址的。”李叔激动地指指黎云。 黎云这下也想起来了。 那些评论和私信中,有人提过失踪儿童的寻人启事。 两人连忙开了办公室里的新电脑,登陆了微博账号,翻找起前段时间的消息。 “这个这个!”黎云先一步找到了网友发来的链接。 警方刊登的寻人启事上有孩子的名字、照片、大致信息和一条联络方式。
那照片中的孩子他们都认得,联络信息中也有派出所和孩子家长的手机号码。 “这要怎么做?直接发消息去问吗?”黎云一手还握着鼠标,另一手本准备要掏手机的。 “还是问问吧。要真是他出了什么事情……好歹是同名同姓,还见过一面。”李叔看看那照片,“还是个小孩呢,才上小学。” 黎云没有再犹豫,拨通了寻人启事上的那个号码。 忙音响了两声,就被挂断。 黎云干脆发了短消息过去,措辞礼貌,却有些没头没脑地询问对方黎云小朋友现状如何。 “会回复吗?”黎云不安地问道,“可能不是他出问题。那条消息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没说完呢,李叔的手机又响起来,又是那奇怪的号码。 这来电就像是一种紧迫地催促。 李叔只感觉自己回到了生前最后一天。江龙昌的托梦、他给江龙昌烧去的纸钱……还有死亡之后,他急急忙忙想要帮五号发出求救信息。那种紧迫感,和现在无异。 他和黎云都希望自己是白忙活一场,又害怕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这种焦虑,和那天夜晚看到王新的死亡是两种感受。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才能心安理得,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迫。 “你们能不能安静点?这又不是大声喊两嗓子就能听到。”易心握着画笔,不耐烦地侧头看向黎云和李叔。 两个人跟上世纪拿着大哥大的人一样,握着电话又喊又叫,还到处找信号。 黎云和李叔同时苦笑。 “易姐,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黎云问道。 “信号不好,说明你们信念不够,实力不够啊。这能有什么办法?”易心撇嘴,回头继续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黎云尚未从易心的提示中获得灵感、想到办法,李叔那边的来电挂了。 黎云的手机这时候接到了来电。 看起来是陌生的号码,但黎云刚刚才对照着电脑上的图片,往手机里输入过一遍,现在还眼熟着呢。 他马上接起了电话。 “你是谁?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电话一接起,就传来了男人愤怒的质问声。 黎云还听到了那头有女人的哭声。不止一个女人在哭。还有其他人的质问、催促…… 黎云和李叔心头一沉。 他们猜对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黎云原本什么计划都没有,这一瞬,他冷静了下来。 “黎先生,您好。您可能从您儿子那儿听说过……前段时间,我们几个同名同姓的人,都出了一点意外。” 电话那头的质问停止了。 “我叫黎云。我身边还有位老先生,也叫黎云。我们那时候和您儿子见过。虽然没说上话,他就被送回了家……您可能不知道我们。我们也是最近又遇到了一点事情,才想到联系您。”黎云隐瞒了他们已经是鬼的事实,尽可能平静地叙述道,“能请问一下,您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男人的哽咽从电话中传来。 李叔叹息着,从黎云手中接过电话,“我托大喊你一声小黎啊。小黎,我可以和你视频电话,给你看我的身份证。我真的叫黎云。刚才那小伙子也是叫黎云。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要问一下那个小朋友的情况。我们也是看着他……看着他被送回家的。” 男人压抑着哽咽,似是应了一声,又和身边人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经过一段细碎、模糊的交谈后,变得安静。 黎云的爸爸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黎云小朋友昏迷的日期,也是王怡秋死亡的那一天,所有信息都清清楚楚。 黎云和李叔立刻想到了那只已经被杀死的报丧鸟。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默契地看向了易心。 第169章 行程 易心似是没听到他们手机免提功放出来的声音,正心无旁骛地创作着。 “你家那个出事的亲戚,是叫王怡秋是吗?”黎云记了一下名字,“你们……你们有没有收到她的信呢?” “信?” “可能是电话、微信,也可能是托梦。那个姑娘……应该知道什么吧?”黎云想到了那一片乱码的私信,“她的手机在你们那里吗?能不能看看她的手机上有没有微博账号?” 比起失踪的二号,似乎那个叫王怡秋的姑娘,更像是发信人。 王怡秋家里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他们现在是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相信了一个陌生人的话。但黎云要他们查王怡秋的手机应用,还询问王怡秋是否给他们传递过信息,这样无厘头,还有些调侃逝者的意味,要不是黎云语气真诚,他们可能立刻就发火了。 “她手机应该还在警察那里。你说的托梦……如果有的话,我们现在也不会这样了。”黎云的爸爸艰难地说道。 黎云和李叔又看向了易心。 易心不耐烦地扔下了画笔,“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那个王怡秋被报丧鸟杀了,找了黑白无常报案,现在应该回酆都了。你们说的那个叫黎云的小屁孩,昏迷不醒,那就是被吓得离魂了。他以前就死过一次吧?灵魂容易离体,就这么简单。人还没死,那就是灵魂还在呢。等魂魄归位,就好了。” 黎云捂住了手机,“他已经昏迷很久了。” “那就是自己不愿回去,或不能回去。”易心马上回答,“既然王怡秋是同一天死的,那小孩可能就是目睹了那一幕吧。” 黎云和李叔的心揪了起来。 “身体没出问题,灵魂应该也正常。时间长了,就未必了。报仇的执念,是鬼魂发疯的第一原因。”易心挥了挥手,“好了,到其他地方打电话去,别打扰我了。” 易心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还摆出了赶人的架势,黎云和李叔只好匆匆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之后,两人都看着手机没做声。 “去找找看吧。” “我去一次吧。” 两人同时抬头,又同时开口。 “我和你一起去。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了,但给你帮帮忙,打打圆场,还是可以的。再说,我一个八十岁的老人,有时候做事情比你这年轻人要方便。”李叔马上说道。 黎云本想自己一个人跑一趟,听李叔这样说,就犹豫起来。 李叔的考虑也很有道理。他们到了小朋友失踪的地方,还不知道要怎么找人呢,有个老人家在,不管做什么都方便一些。 易心发出了嘲笑的哼哼。 黎云和李叔忙请教这位活了很久的大前辈。 “别管闲事了。那小孩自己跑没影了,你们过去了怎么找?”易心反问道,“找警察吗?” 李叔原本想说叫魂的。 他小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小孩子久病不起,神志不清,家里人就请神婆或合了八字的人来叫魂。不过,这都是李叔很年轻的时候碰到的事情,后来破除封建迷信,宣扬科学了,大家有病去医院,谁也不会在病人床头乱喊乱叫了。 再加上王新、葛晓军出事那一晚,易心她们说的那番话,李叔不敢乱提找大师的建议。他们根本没有门路,找到的只能是骗子,事情说不定就给弄巧成拙了。 “易姐,你有什么办法吗?”黎云真诚地请教。 易心神情不屑,但瞥了自己两个新同事一眼,还是开口道:“既然那个王怡秋是在医院被杀的,那个小孩可能也是在医院跑丢的。你们实在要去,在医院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打听到消息。”
黎云脑中灵光一现,“那些等投胎的鬼魂!” 他见到黑白无常的时候,黑白无常就给他和李叔科普过,现在要投胎,鬼魂只能自己找孕妇和胎儿。医院妇产科就是鬼魂聚集的地方! 这说来也有些讽刺和荒谬。医院不仅汇聚了世间百态,还汇聚了阴阳百态吧。 黎云和李叔暂时都没有投胎的打算,之前倒是忘了这一茬。 “他会不会被那些鬼给绑架了?”黎云突发奇想。 “那些鬼为什么要绑架他?”易心鄙视地看着黎云。 黎云“呃”了一声,没有办法回答。 “要是那些鬼里头有那种发疯的鬼呢?”李叔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那他早就被干掉了。”易心干脆地说道。 这个“他”,指发疯的鬼可以,指黎云小朋友也没有错。 黎云和李叔无话可说。 “我先订票了。”黎云转了话题,“还要跟薛姐说一声。” 李叔不会网上订票,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黎云,就在旁边看着他操作。看了一会儿,李叔就想起什么似的,给李阿姨发了一条消息。他怕李阿姨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和他玩惊喜那一套,不声不响就跑到公司来,到时候扑了个空,李阿姨可能转头就要骂他一顿。还有江龙昌…… 李叔看着通讯记录中的那一串号码,心中还有些担心。 江龙昌的来电未必是因为黎云小朋友的事情啊。 “你刚才那个短信,我这可以发吗?”李叔询问黎云。 “哦,对,短信!”黎云忙帮李叔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了那串号码。 消息边上出现了信号不好的圈圈,过了一会儿,就变成了发送失败的感叹号。 黎云有些遗憾,但耐心地教了李叔如何重发短信。李叔也不嫌烦,一次次重发,神情认真严肃,眼神还特别真挚。 “我们一个小时后出发,打车去飞机场。地图我也查好了。飞机场出来,打车要一个小时,才能到那家医院。”黎云说道,“那附近的宾馆没有房间了,我先订了稍远一点的宾馆。要是那附近能找到住的地方,我们就住在附近。” 他们总要有个掩人耳目的地方,让他们能在人、鬼的形态上自如转变。换言之,就是需要一个放身份证的地方。 李叔点头答应,手停了一会儿,听黎云说完,就又开始点击那条短信。 这一下,短信顺利发了出去。 “这是不是成功了?”李叔惊喜地问道。 黎云也是惊喜,“一条可能不够吧。要不要再发几遍?” “也是。万一跟那个一样,只能看到几个字……” 李叔又认真地重复操作了数遍,却是直到出发,都没有再将那条消息发出去过。 ※※※※※ 陈希的眼中充满了血丝。 她的身体微微摇晃,走路都走不稳。 她的耳中有奇怪的蜂鸣音,像是一根针,持续地扎着她的大脑。 那声音忽然中断,响亮的呼喝让陈希停住了脚步。 她缓缓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小区凉亭。 天气已经转凉,但这会儿正是中午最暖和的时候,几个大爷聚在凉亭中下棋,没有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规矩。他们兴奋起来,咋咋呼呼,可不比小年轻沉稳。 陈希脚跟一转,朝着那吵闹的凉亭走去。 第170章 轻一点(1) 凉亭中的老大爷们都盯着棋盘呢,谁都没注意到出现在背后的陈希。 陈希的说话声很虚弱,很轻,声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开口几次,都没有人回头,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前面一位大爷的肩膀。 韩大爷穿着薄羽绒,衣服拉链敞开着,背着手,伸长脖子望着人群中的棋盘。他忽然就一个激灵,身体都弹了一下,惊讶地转身,这才看到了陈希。 “能不能轻一些?”陈希的声音仍旧不响亮。 这时候,兴奋的老大爷们已经有些冷静下来。对局的两人已经准备走下一步了。一声落子的声响和陈希轻轻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老大爷们都发现了陈希,众人一起转头,让场面变得有些怪异。 “请轻一点。”陈希黑洞洞的眼睛扫视过每一个人,那视线像是没有焦点,却给人带来莫大的压力。 被陈希拍过的那位韩大爷下意识退后一步。 “麻烦你们了。”陈希说完,就转身走了。 她走得并不快,一步步走出凉亭,身体在阳光下晃了晃,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这是三十号楼的那个?”有个老大爷开了口,压着音量。 其他人纷纷点头,也有人不认识陈希的,好奇询问。 “就是我们那栋楼的一个姑娘,一个人住,租的房子吧。她这里有问题。”韩大爷也住在三十号楼,就住在陈希楼下,说话的时候比了比自己太阳穴。 “我儿子说,可能是抑郁症。就是现在很流行的那个。” “她自己说是失眠。”韩大爷又提供了情报,“她是一点儿都听不得响声。之前几个邻居,都被她弄得受不了。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她就来敲门。” “这没人说她啊?”一位不认识陈希的老大爷惊奇地问道。 “报警都报过。人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是你一大声,她就跑来敲门。你不把声音调小了,她就一直敲门。”韩大爷只能唉声叹气。 他和老伴年纪大了,看电视、说话,有时候不知不觉就提高音量。 陈希只要在家,就频繁来敲门,让他们不得不改正这习惯。 最近陈希也不知道是失业了,还是辞职了,白天都会呆在家里。这就更让韩大爷和老伴苦不堪言了。昨天他老伴还说呢,现在有什么老年人助听器,她要去买一个用用。 “老杨不就被她敲过门吗?现在连咳嗽都捂着嘴巴。”另一位老大爷也提供了情报。 几人说着,渐渐安静下来,都没心思下棋了。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好像病秧子的姑娘,却让整个小区有些畏惧。 “……她看人的那样子,真不舒服。”韩大爷摸着自己的肩膀,甩了甩手臂。 其他人都点头附和。 之前陈希看他们的那一眼,让他们不由自主就噤声了,现在还都小声说话呢。 陈希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些议论。 她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在楼下遇到了同一栋楼的住户。 正巧,是韩大爷的老伴。 韩阿姨背对着陈希,开门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进了门,上了楼,到了楼梯转角,才冷不丁看到了跟在后头的陈希。 涌到嗓子眼的尖叫声被韩阿姨硬生生憋了回去。 “啊,你……你回来了啊……你先走、你先走。”韩阿姨让开了走道,尴尬地笑着,身体避着陈希。 陈希道了声谢,慢慢从韩阿姨身边走过。 韩阿姨没有马上上楼,仰头看着陈希那晃悠悠的身体,心里就捏了一把汗。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那窗户并不干净,让阳光也蒙上了尘埃。 陈希的身体被笼罩在阳光中,一点点移动着,消失在韩阿姨的视线里。 韩阿姨吁了口气,上楼的时候还有种恍然如梦的怪异感。
她到了自己家所在的楼层,还仰头往上张望。 陈希就住在她家楼上,正楼上。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算好,总会听到邻里邻居的一些动静,有时候还会闻到饭菜香味。 可她住在这儿那么久,自从陈希搬进来后,她就没听到过声响。 没有走路声,没有挪动家具的声音,没有说话声、电视声,就连相连的下水管道都没有传来过水声。 韩阿姨想起了陈希来敲门的场景,打了个哆嗦,急忙开门进了屋子,又远离了房门。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天花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顶上冷飕飕的。 原本只是听不到楼上住户的动静、偶尔遇上陈希来敲门,最近,小区里的人都知道陈希了。韩阿姨越看越觉得,陈希行为古怪,连隔着一层天花板和地板的房子都透出一种诡异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新闻里正好放到群众举报吸毒的新闻。 韩阿姨看看韩大爷,指了电视屏幕,又指指楼上,“你说是不是……那姑娘是不是……啊?” 韩大爷用老花眼看了半天,想要将电视调大声点,手握住了遥控器,又收了回来。 那条新闻已经过去。 韩阿姨像是怕被谁听了去,贴近了韩大爷,小声说道:“楼上那姑娘,是不是吸毒啊?” 韩大爷一惊,可和老伴对视了半晌,表情就渐渐有了变化。 “那你说……我们打电话给警察?” “要真是吸毒的,就该告诉公安局啊。” 两人这样说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 叩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两人吓了一跳。 他们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又听到了隔壁的开门声,才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他们就听到了陈希的声音。 明明是耳背的老夫妻,这么近的距离,电视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两人却是都听清楚了陈希的说话声。 “……轻一点,麻烦你们轻一点……” 气若游丝的两句话,硬是让韩大爷和老伴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冷汗涔涔。 他们没听到隔壁邻居是怎么回答的,只是隐约听见了脚步声从门口经过,上了楼,一直走、一直走,停在了他们头顶上方。 声音消失不见,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他们仅仅是感觉到了陈希的强烈存在,产生了某种幻听。当幻听消失,他们没有安心下来,反倒是更加紧张。 找不到人,看不到对方、听不到对方的声音、确认不了对方在做什么,更容易产生一些联想。 “还是、还是应该找警察吧。”韩大爷打破了沉默。 他老伴点头如捣蒜。 两个人挤到了沙发上,拿起了座机的听筒。韩大爷拨电话的手指都是颤抖的,好不容易才按下了那三个号码。 “喂?110吗?我……我想找警察……有人吸毒……请警察来看看啊。”韩大爷说这话的时候,抬着眼皮,盯着楼上天花板。 他身边的老伴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两人在这一刻都觉得,他们想错了。 陈希那样不像是吸毒。她身上像是发生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两人打了个冷颤,挂了电话后,就坐立不安地等着警察到来。耳朵一直竖着,希望能听到楼上传来的任何动静,又怕真的听到什么声音,矛盾、纠结。 过了好久,他们才似是又听到了陈希的脚步声。 陈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下了楼。 韩大爷和韩阿姨偷偷溜到了阳台上,往楼下张望。 警车的红蓝闪灯还是很明显的。 车子开走之后,两人长长舒了口气。 第171章 轻一点(2) 陈希从警局出来之后,脑袋里就在嗡嗡作响。 夜已深,但城市还没有安静下来。 带她来警局的警察担忧地看着她,“我们现在送你回家,还是先送你到医院看一看?” 陈希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骤然失明的人,艰难地寻找着声音来源。 “太吵了……”陈希嘴唇蠕动,声音轻到警察都没听清楚。 那警察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陈希好似说了什么毛骨悚人的内容,她的眼神也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警察怔愣的功夫,陈希已经转身走出了警察局。 她走得并不快,身形也不稳,却是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陈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脑袋里只有一种吵闹的蜂鸣音,不断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没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一直说着“轻一点”、“轻一点”,也不知道是在向谁请求。 身边的路人被她扫一眼,都会升起寒意,下意识快步走开,离她远一些。 陈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觉得痛苦,本能地想逃避,寻求帮助和解脱。 等她回过神,她听到了更吵闹的声音。 刺眼的白光让她眩晕。 短暂而剧烈的痛苦后,她的脑袋没有炸开,周围还变得特别安静。 一个人都没有。 一整条走廊只有她一个人站着。头顶的日光灯有些晃眼,眼前的黑暗则令人感到舒服。 陈希浑浑噩噩,四处看了看,想要找个黑暗点的地方,让自己好好睡一觉。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觉了。 仅剩不多的理智告诉她不能翻窗进入那黑暗,可窗外的黑暗令她太向往了。 不知不觉,她就盯着那一片黑暗看了很久。 “你没事吧?” 陈希耳中一阵刺痛。 她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对方担忧又狐疑地打量她,重新问了一遍刚才那个问题。 他的声音不算响亮,可对陈希来说,这已经打破了她的宁静。 陈希晃了晃脑袋,转身就要走。 她要找个地方……找个地方…… “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陈希没有停下脚步。她的嘴唇不自觉地蠕动,又在重复念叨“轻一些”。可这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并没有办法阻止那个年轻男人。 “请问一下,你有没有在医院里看到过一个小孩?大概这么高,长相是这样的。”年轻男人追了上来,还将手机递到陈希眼前,给她展示一个孩子的照片。 陈希皱起眉头,抬眼看向那个年轻男人。 对方似是神经紧绷,还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自己。 “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遍。 “轻一点。麻烦你说话轻一点。太吵了。”陈希呢喃般说道。 年轻男人愣了愣,“呃,不好意思。”他压低了声音,“我想找这个男孩。他应该是前一阵来了医院。那天医院发生了杀人案,有一个鬼杀了人……” 陈希盯着那年轻男人看了好一会儿。 她想自己是遇到精神病了。 虽然对方看起来很正常,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正常,只是那一个用词暴露了他。 “鬼……杀了人?”陈希想要做出点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却只是盯着对方,皱起眉头。 “是。” 陈希再看看对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年轻男人没有纠缠,点头致意后,就和陈希擦身而过。 陈希扭着头,看着对方的背影好一会儿。那个年轻男人边走边研究手机,还会抬头看看左右前后的走廊,似乎是在确定方向。 他走了没一会儿,就站住了,原地转了两圈,和陈希对上了眼。 年轻男人张口想要说话,但马上闭嘴,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一件事。我想要找这里的妇产科。我看指示牌是在这栋楼,但一直没找到。”
他将手机上的照片给陈希看。 陈希没有看,就回答道:“这里改建过,妇产科在三号楼,不在这里。”想到年轻男人要找的男孩,她补充了一句:“妇幼都在三号楼。” “三号楼……”年轻男人低头看那照片。 “从这边正门出去,绕到后面。有树挡着,你现在看不到那栋楼。” “哦哦。好的。多谢你了。” “你……”陈希叫住了对方。 年轻男人停住了要离开的脚步。 “你说,有个人被鬼杀了?”陈希脱口而出。 年轻男人点头。 “那一天……”陈希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日期,就见年轻男人再次点头。 陈希意识更加恍惚了,“她是被鬼杀的?她……一个女孩子,大概二十岁左右。” 陈希说完,在对方的注视下,慢慢闭上嘴。 “那时候,在那附近,你有没有看到这个男孩?”年轻男人又打开了那个男孩的照片。 陈希这次认真看了照片,摇了摇头。 “谢谢你了。如果你有看到他的话,麻烦转告他,他姑姑现在很平安,让他尽快回去吧。” 陈希看了年轻男人两眼,没有接话。 对方有礼貌地打过招呼后,转身就走了。 陈希这样看了很久,等她回过神,走廊里只有她一人了。 在这宁静中,她隐隐听到了哭声和呻吟声。 她想起来自己是在医院。 “要配药……配药……”陈希轻声低语,“轻一点,你们都轻一点……” 伴随着她的低语,她的身影摇摇晃晃走了两步,消失在走廊内。 黎云没有按照问到的路,直接去三号楼。他下到一楼后,就找到了等在急诊大厅的李叔。 李叔也是一眼就看到他,却是为了避免旁人发现,和他对视一眼后,就正视前方,当自己是个普通的病人家属。 “我刚打听了,妇产科不在这里。我们去三号楼。”黎云说道。 李叔便站起身。他还小心地看看左右,希望没人注意自己的异常行为。口袋里的两张身份证被他紧捏着,生怕丢了。 两人没有交流地走出了急诊大厅,绕去了这栋医院大楼的后方。 黎云看了一会儿头顶茂密的树冠和昏暗的路灯,确认自己肉眼看不到那栋三号楼后,就乖乖顺着路走。 周围没了人,他也放心和李叔交谈起来。 “李叔,你刚在急症那儿有看到鬼吗?” “没,都是人。我仔细看过了,都很正常,没有特别奇怪的。” 李叔知道自己没有黎云那么敏锐的感官,之前在急诊大厅内就特别认真地观察周围人。那种单独一个的,被他作为重点观察对象,可所有人都很正常,没有一个像鬼的。 至于黎云小朋友,就更是没见到了。 黎云眉头紧锁,“那些鬼都集中在妇产科了?我还以为医院里面有挺多的……” 李叔也是这么想的。 李叔听这种说法听了一辈子,自己没变成鬼之前,这也就是种随口说说的话,他现在自己都变成鬼了,自然是想象着医院里走个三五步,就能撞见一个鬼。 “可能都在太平间。”李叔理性地思考,得出结论。 黎云也认真想了想,“也可能是在那种高死亡率的科室吧,没有到处乱跑。” 走过这段林荫路,三号楼已经近在眼前了。 “如果他们都集中在那些地方,那命案发生在那边的门急诊大楼,那个小朋友应该也是在那里跑丢的……”黎云脚步一顿。 当时可能没有一个目击者证人。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想要找鬼打听情况,完全是白忙一场。 李叔叹气,“尽人事,安天命吧。” 黎云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第172章 轻一点(3) 韩大爷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一点预兆都没有地醒来,完全清醒,像是压根都没有睡着过。只有心脏的不适让他能确认自己的状况。 他动了动眼珠子,看向自己身旁,就看到了自己老伴的后脑勺。 他没有叫醒老伴,眼珠子又动了动,看向卧室外的大门,只看到玄关的一部分。 客厅里的月光正好照在那块地板上,反着光。光亮中,似有一道浓墨般的黑影从门的方向延伸,覆盖了那块光。 影子移动着,移出了光的范围。 伴随着这移动,还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韩大爷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脚步声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应和了他的心跳节拍,又像是反过来,那一下下脚步声踩着他的心脏,这才让他的心脏跳动。 韩大爷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走过自己家门口,到了楼梯口,一级级台阶地上楼,接着…… 脚步声停住了。 韩大爷翻着眼皮,看着自己家的天花板。 窗外传来的一声尖叫打破了死寂。 韩大爷一口气差点儿没有喘上来。 他感觉到身边的老伴抖了抖。她应该也醒了,只是和他一样不敢动。 两人都听到了头顶传来的脚步声。 “轻一点……” 两个人的身体震了一下,眼睛都瞪大了。 脚步声、呢喃声一点点移动着。 他们脑海中的画面也随之改变,仿佛是亲眼看到那声音就这样走出了居民楼,往外走……往外走…… 女人的尖叫声停了一会儿,又变得激昂,还有男人愤怒的吼声间歇响起。这显然是附近吵架的夫妻。 这样响亮的声音中,另一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呢喃却是更加清晰。 “轻一点……” 呢喃停止,那些吵架声也停了下来。 返回的脚步声时断时续,一会儿在楼底下,一会儿就上了楼,最终在韩大爷他们头顶彻底停止下来。 两个老人身体冰凉,但他们不是因为冷而颤抖。 这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惧感,让他们无法入睡,一直睁眼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大爷觉得今天外头特别安静,等到马路上传来车声、人声,小区里才多了一点儿声音。这大清早的,连平时的鸟叫声都没了。 韩大爷和自己老伴沉重的身体这时候都发麻了,好半晌,才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我就说,那不是吸毒。”韩阿姨的声音都压在了嗓子里面。她看着韩大爷的眼神里还充斥着惊恐的情绪,脸上的皱纹也绷紧了,看起来神色狰狞。 韩大爷吐出一口气,动作慢悠悠的,一点儿都不敢大喘气,也顾不上接自己老伴的话。 韩阿姨说了那一句后,也不吱声了。 两个人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肚子咕咕叫了,才慢吞吞地下床。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到外面吃饭,谁都不敢在家里面做出大动作。下楼的时候,两人也特别小心,还会抬着眼皮,观察头顶天花板的水泥纹路。 一下楼,两人就发现小区里特别冷清。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人都脸色难看,行色匆匆。上班族往外跑,退休的老人家也是一点儿都不悠闲。 韩大爷和老伴在小区外的小吃店遇到了相熟的邻居。 大家互相看看,都心照不宣,低头吃饭。 小吃店里不少住在他们那小区里的人,一个个都跟参加丧礼似的。小吃店的服务员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种气氛蔓延着。 吃完饭,韩大爷和老伴都不想回家。 两人和老邻居拖拉着脚步,走了一会儿,就走到了不远的公园。 公园里的气氛也不算好。那些发青的面孔和沉默的态度汇聚成一种诡异的气氛,从少数人身上发散出来,影响到了更多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大爷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发出了一点儿声响。 这声音如信号一样,好些人都发出了点叹气声、呼吸声,还有人哼哼哈哈,开始吊嗓子。
韩大爷和老邻居挤挤眼睛,忍不住说起了昨晚的事情。 “……是九号楼的。吵架的那对小夫妻,新搬来的。”和韩大爷差不多年纪的老大爷八卦道,“我早上听老李头说的,就他们楼上的楼上。”他说着,还左右看了看,“没听到按门铃的声音。楼下对讲机没响过。” 韩大爷抖了抖,想起昨晚上那清晰的脚步声和呢喃声,就是没有进出居民楼楼下防盗门的声响。那门可重的很,进出都会有些动静。照理来说,脚步声都能听到,那门的动静更不应该被错过了。 “我也是被那家给吵醒了。没过一会儿,那边就没声音了。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呢。早上遇到老李头,他更那个……他说听到那……那个,讲话的声音了。”老大爷继续八卦。 韩大爷忍不住点头。 老大爷问道:“你也听到了?你住在……” “就她楼下啊。”韩大爷发愁地说道。 韩阿姨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忽然蹦出一句,“我们还是去庙里面求个什么吧。” 两个老头都看向了她。 “不然怎么办?” 两个老头没话说了。 老大爷没听到那些脚步声、呢喃声,可大半夜的,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也是让他哆嗦了一早上。起床出来吃早点,遇到老邻居聊聊,这事情就知道个大概了。 大家都没见到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些人连那对夫妻吵架的声音都没听到,却是都遭遇了相同的惊悚体验。 韩大爷被自己老伴拉了一下,也就顺势跟着走,算是默认了韩阿姨的想法。 两人出门的时候,韩阿姨带着包。韩大爷却是穿了件外套就出来了,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两个人平日里也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跑到附近车站问了半天,才确认好了路线。韩阿姨带了公交卡,又在零钱包里摸了半天,才找到了硬币给韩大爷付了公交车钱。 早高峰还没过去,两人都被挤得够呛,却是比在家里还要踏实。 车子经过三院的时候,两个人还得了两个座位。 韩大爷坐在靠窗的那座位上,随意往外看了一眼,头皮就几乎要炸了。 他一把抓住了韩阿姨的手臂,用力摇晃起来。 韩阿姨没来得及抱怨和询问,看了眼韩大爷,再顺着他的视线往外一看,也是惊得头皮都要掀起来。 三院的门急诊大楼,楼上走廊长排的玻璃窗后,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大爷和老伴都没看清对方的面容,却是都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恶寒。 “轻一点……” 两人的耳畔似有女人的呢喃声在回响。 那口气像是乞求,却让两人下意识地紧闭上嘴巴,恨不得连心跳都停了,不发出任何声音。 公交车发动,渐渐远离了三院所在的那条路。 可韩大爷和老伴总觉得有一双视线一直跟着他们,那女人的呢喃声也随时会在他们耳边响起。 “轻一点……轻一点……” 之前听到的声音还带着回响,在脑袋里盘旋着。 韩大爷和老伴精神恍惚了好久,还坐过了站。 等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寺庙门口,才逐渐平静下来。 “是得求个东西。”韩大爷说道。 韩阿姨连连点头。 他们跨过寺庙门槛的时候,与一对憔悴的夫妻擦肩而过。两人都看到对方背着的环保袋和里头满满的佛珠、佛像,还有露出来的道观符纸。 他们的视线不禁跟着那对夫妻转动,余光扫到了马路对面的一个姑娘。 那一瞬间,他们都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个女人。 等看清楚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那姑娘好像是和那对夫妻一路来的,跟在了他们后头,一起走远了。 “走吧,我们也去求个佛像啊佛珠啊。”韩大爷拉了一把老伴,进入了寺庙。 第173章 尹士康(1) 黎云在住院部众多的病房中找到了小朋友黎云所在的病房,也看到了小孩处于昏迷中的身体,但他依然没有找到小孩跑丢了的灵魂。 看着那安详、纯真的面容,黎云叹了口气,从病房中走出来。 李叔就门外等着呢,见到黎云出来后,连忙起身,和他一块儿走到了楼道角落。 “还是找不到。可能已经不在医院了。” “是不是回家了?”李叔猜测。 “嗯。我们待会儿换一换,去护士台那边翻翻看病历吧。病历上应该有写他家的住址。”黎云点头。 这事情黎云做不了,只能由李叔来做。 李叔答应下来,两人就往外走。 没几步,黎云就停下来,转头看向病房的方向。 他感觉到了不太一样的气息,不是鬼或者某种妖怪。 小孩的病房门隐隐散发出了一点光。 黎云小声提醒了李叔一句,就快步走向了病房。 病房中多了个发光的身影。淡淡的柔和光芒不耀眼,却是在日光灯下都让人无法忽视。 黎云大感意外地喊了一声:“白无常。” 对方也正好转头,那冰山般不变的神情,正是黎云见过的那位白无常。 “你怎么在这里?”白无常没有任何铺垫地问道,口气像是质问,实际上却只是疑惑。 黎云指了指病床上的孩子,“我打听到这事情……应该是这孩子的姑姑找到了我们。呃,她有些误会,以为是怪谈异闻那个微博后面的人做的。” 黎云一边解释这个有些复杂的来龙去脉,一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病房的其他角落,连窗外都没放过。 白无常颌首,“你们有心了。” “这孩子的灵魂是……”黎云忙问道,“黑无常已经找到这孩子的灵魂了?” “黑前辈没有过来。我是自己对这事情有些在意。”白无常说道,“这不是我们的工作。” 黎云一怔。 “他的灵魂不在医院了。”白无常又说道,“我之前问过这里的鬼魂,他的灵魂应该是被这里的一个老鬼带走了。” 黎云一下子急了起来。 赶过来的李叔也顾不得自己现在带着身份证,马上问道:“他被绑架了?” 黎云觉得自己真是乌鸦嘴。出发前,易心还吐槽谁会绑架一个小孩的灵魂,没想到就那么成真了。 “绑架?应该不是。”白无常出人意料地摇头,“对方可能是想要帮忙吧。” “是为了报仇?”黎云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我们猜他是撞见了他姑姑的死,所以灵魂一直没有回到身体。” “可能就是这样。”白无常说道,“我来医院找那个老鬼的档案。”话说到此,白无常抿了抿嘴唇,似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 黎云和李叔听着他明显还有下文的这句话,再看他那模样,都不敢打扰,静静等待。 半晌,白无常才在黎云和李叔逐渐转为疑惑的目光中,问道:“你们要一起吗?” 黎云下意识就点了头。 “不妨碍到你的话,我们想跟去看看。”李叔看出了白无常的犹豫,补充了一句。 “不妨碍。” 说着“不妨碍”,白无常却是看了李叔一眼。 李叔会意,“我这带着我们老板给的身份证……我们在稍微有点儿远的地方定了宾馆,身份证得放那儿。”他说着,看看黎云,“还是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存放东西……” “你们不介意的话,身份证可以暂时交给我保管。”白无常说道。 李叔和黎云当然不介意。 虽然和白无常只有过一次接触,但两人对这位志愿者还是很信任的。 三个人找了个监控拍不到的地方,交了身份证,李叔就转变成了鬼的状态。
黎云看着白无常手心中的两张身份证,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他原本以为黑白无常能带他们飞翔天际,瞬息间飞越数座城市,那么,转变一下人、鬼状态,弄些障眼法,应该也不成问题。没想到白无常对待这身份证的办法也就是最简单粗暴的将身份证从他们身边拿走。 黎云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份证”太过强大的缘故,还是黑白无常和薛小莲、易心那样的妖怪类似,能力只能作用于某些方面,不像孙大圣那样会七十二般变化,做什么都行。 脑袋里想着这件事,黎云已经跟着白无常往医院的后勤处走了。 路上,李叔打听道:“那个老鬼是什么人?” “医院里的那些鬼只知道他在医院呆了很久了。他们出现之后,那个老鬼就一直在,相当于这里的无冕之王吧。他有后代在医院工作,不过我之前去找了,他没去那里。”白无常回答。 “他是这里的医生?” “有这可能。他的后代就是这里的医生,他对医院也很关心。” 黎云在医院这儿也逗留两天了,每天到处找鬼,也确实找到过一些鬼,却是没听说过这些消息。 他有些郁闷。 那些鬼难道在骗他? 白无常瞥了眼黎云,发觉了黎云的一些情绪,却是不明白黎云在想什么。 李叔倒是看了出来,见黎云自己郁闷,就清清嗓子,帮黎云问了出来。 “我们也找这里的鬼打听过,他们都不愿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白无常想了想,“你们遇到的只是一些来这里投胎的鬼吧?” “那些重症监护室、太平间、手术室,我们也都去过了。”黎云说道。 “他们要是躲着你的话,你找不到他们。”白无常不算直白,却也不算隐晦地提了一句。 黎云和李叔顿时恍然。 “他们为什么躲着我们?鬼都是这样的?他们互相之间,有交流的吧?”黎云纳闷地问道。 周平要见到这样的黎云,一定会觉得自己以前判断有误:这位新同事完全不是那种闷瓜啊。 李叔都不禁多看了黎云一眼。 白无常不觉得有异,耐心解释道:“为了避免一些麻烦吧。他们对新来的鬼魂不熟悉,鬼魂又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能力。那些老鬼都会心存警惕。”他又补充一句,“鬼很难在阳间形成一种小社会,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黎云心中的疑问,白无常也曾有过。 他那时候就跟着黑无常做搭档了,自然是虚心向前辈请教。他对黎云的这番解释,也是黑无常当初对他的解释。 在阳间,虽有不少鬼魂游荡,有鬼魂寻找投胎的机会,却难以形成一个鬼魂的小社会。因为一个新生的恶鬼就足以摧毁这样一个小社会的雏形。至于那种千年老鬼,能存在那么久,还没上黑白无常通缉名单的,都是隐世不出、谁都不知道的存在。哪怕是酆都中的那些千年老鬼,也是隐居在酆都中心,不知道多久没有在人前出现了。 “这里能有一个老鬼坐镇那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白无常心中有些感叹。 黑无常不在身边,他在心中和黑无常交流这个问题,黑无常也不搭理,白无常就随口对身边的黎云和李叔说起来。 “这样的话,我想打听西方那边的事情,也找不到鬼来问了?”黎云叹息着说道。 白无常和李叔一愣,这才明白黎云的心思。 两人都想起来,黎云的父母可是信仰国外宗教的人,死后该是另有去处。 黎云在心中划掉了“教堂”这个地点,但并不是将这个想法抹去。他总要找个教堂亲眼看一看,才能真正死心。 感谢青叶第七位盟主我的宝宝叫小宇 502BadGate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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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尹士康(2) 尹士康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整天呆在那狭窄、冰冷的房间中,守着那几张简陋的病床。 病床上盖着白布,白布下的身体轮廓让人感到不安。 尹士康却不会觉得不安。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些“朋友”打交道,每天将这些“朋友”送进送出,相处很短暂,但他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帮他们整理好头发、放平身体、盖好白布…… 他并不希望和这些“朋友”相处太久。 最好的相遇方式是在哭声中相见,最好的离别方式也是在哭声中离别。 “他们真的在这里吗?” 小孩的声音让尹士康从梦的余韵中清醒过来。 他转头看到了身边的男孩。 男孩没有特别焦躁,也没有特别的沮丧、不满。悲痛和愤怒好像都在短时间内流逝,看不到一点儿存在过的痕迹。 尹士康知道那些情绪没有消失,只是沉淀了下来,积蓄在男孩的内心中。 他见过相似的事情。 一想到此,他便打起了精神,用一种开朗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当然了。他们不是一直在这里,但他们时不时就会过来。你放心,我们等一阵,肯定能等到他们。” 黎云看看尹士康,又看看那扇很普通的门,点点头。 “尹爷爷,你为什么要帮我?”黎云盯着那扇门,问出了这几天来从没问过的问题。 他感觉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也不是帮你。我也想要找他们呢。”尹士康说道,“我只认识住在这儿的两个黑白无常,想找其他的黑白无常,都找不到。说不定能借着你,多认识几个黑白无常。” 黎云转头看看尹士康,“您找黑白无常做什么?是想要他们帮忙……跟我一样活过来?这两个不行吗?” 黎云心中有很多问题,他忐忑的心情一直没有平息过。 经过这几天的蹲守,他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了——他的姑姑王怡秋可能不会活过来了。 黎云的眼神变得茫然。 他的脑袋再次被人揉了揉。 “你这孩子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都死了三十多年了,还要活过来做什么?我曾孙都要有小孩了,我活过来算什么呀?”尹士康感叹道。 “曾孙就是孙子的孙子?” “是孙子的儿子。”尹士康纠正。 黎云恍然大悟,心里头掰了掰手指头,算清楚了这关系。 “他是做什么的?”黎云问道。 “他是医生,就在那家医院当医生呢。”尹士康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层层叠叠,有一种老人家特有的慈祥。 “那尹爷爷您也是医生?”黎云又问道。 “我不是。我只是在那里工作。” “您是做什么的?”黎云追问。 尹士康看看黎云,摇摇头,“我就是个值班的,嗯,每天接送一些人。” “前台?”黎云想到了一个自己知道的职位。 “不在前面,在医院后面呢。以前在后面,现在搬到地下了。”尹士康回忆着。 他那时候每天迎来送往,迎来那些“朋友”,送走那些“朋友”…… “我见过一个小孩,跟你差不多大……”尹士康不由开口,“他爸妈将他带走的时候,他还闹别扭呢。” 那是尹士康第一次见到鬼。 那个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男孩还哭闹着,不明白爸妈为什么不理睬自己。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安慰,送走了那个别扭的男孩。 那是他犯的一个错误。 尹士康又摸了摸黎云的头,“你可跟我说好了的,见到黑白无常之后,就得回去了。就是没等到,最迟明天,你也得回去了。你姑姑的事情,我帮你盯着,我肯定告诉给黑白无常。”
黎云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像前两天那样闭紧嘴巴。 尹士康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能自己想通就最好了。 “那我以后能来找您吗?”黎云抬起头,问了一句。 尹士康一怔,“你这傻孩子。你回去了,还能看见我啊?” “我看得见的。我之前就见到了那个小姐姐。” 尹士康皱眉,板起脸来说道:“这不是好事情。那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好鬼。你再见到她,可得离得远一点。” 黎云似懂非懂,但他也能觉察到,相比于那个小姐姐,尹士康更为善意。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伴随着男人的哼歌,往上移动,还有钥匙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因为这些声音亮了起来。 光亮中,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黑无常嘴里叼着烟,脖子上好几根项链,一副夜店男打扮。他的气质让人无法确认他的具体年纪。他挑起眉,抬着眼皮看向坐在角落的小鬼和老鬼,没有露出什么神情。 “你这老鬼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不认识、不知道了啊。”黑无常吐出一口烟,语气不耐烦,却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又看看黎云,“这生魂是哪来的?” “这小孩遇到一点事情。”尹士康拉着黎云站起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黑无常一边听,一边拿钥匙开门,进门之后,开灯、换拖鞋、脱外套,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两个鬼。 黎云被尹士康拉着,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黑无常,心中的忐忑加剧了几分。 黑无常已经碾灭了烟头,在沙发上坐下,翘起腿,舒展身体,靠着沙发背,“我见过你姑姑了。” 黎云愣了愣,马上激动地问道:“你见到姑姑了?她现在在哪儿?她能回去吗?她——” “她已经死了,灵魂在酆都。杀了她的鬼被我的同事解决了。你可以不用担心她了,安心回去吧。要是赶巧,还能在她头七回魂的时候和她见一面。”黑无常说道,解开了衬衫的领子,用手抓了抓头发,“对了,她什么时候死的?头七过了没?” 黎云虽有准备,但还是被巨大的失望给冲击到了。 “不能救活姑姑吗?我就被送回家了!那个白无常大哥哥将我送了回去……”黎云急切地说道。 黑无常淡淡道:“那说明你那时候还没死透。你姑姑已经死透了,没得救了。” 尹士康有些着急,“你怎么这么说话?” 黑无常斜眼看看尹士康。 尹士康已经转头搂住了黎云的肩膀,“小云啊……” 他到嘴边的劝说,在看到黎云抬起的小脸时,都咽了回去。 “我知道了……姑姑……姑姑在那边过得好吗?是不是和老祖宗他们见到了?她以后会经常来看我们吗?”黎云眼圈通红,小声地询问黑无常。 黑无常重新点了烟,默默抽了几口,“嗯,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更担心你。她不能经常来看你,因为那样对你不好。你以后也不要经常接触鬼,不然会短命。你不想你家里人在失去你姑姑之后,再失去你吧?” 黎云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回去吧,他们都在等你呢。”黑无常挥挥手,一股轻柔的风吹拂过了黎云的身体,“很多人都在关心你。不要让他们担心了。” 黎云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不见。 尹士康有些怅然,又有些欣慰。 “我就不送你了,也不劝你了。”黑无常看着尹士康,吐出一口烟圈。 尹士康点点头,身影同样在原地消失不见。 第175章 尹士康(3) 尹士康转瞬就出现在了三院的门急诊大楼前。 眼前的建筑物他很熟悉,他在这楼里呆了十多年,清楚楼内、楼外的每一处细节,不过,他现在仰头看着这栋建筑物,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五六十年前的那栋小楼。那时候,三院不叫三院,也没有这么大,他随便走走,就能逛一遍。 楼内传出的喧嚣让尹士康觉得亲切,和回忆重合了起来,十多年前新建的这栋楼也和原来的旧楼融合为一体。 尹士康往前跨了一步,身影在原地消失,再次出现,已经置身在黎云所在的病房中。 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抱着小孩大哭,另一个中年人大喊着医生,慌里慌张,不知所措。 这样的场景他这辈子看过太过遍了。即使如此,每次看到,心里依然有暖流涌动。 他还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小佛像,有些哭笑不得。 黎云在奶奶温暖的怀抱中落下眼泪。 他忽的探出头,看向了病房门口。 迷蒙泪眼只能看到白色的人影。等那人影来到近前,黎云才发现那是被惊动来的护士和医生。 深吸一口气,尹士康离开了病房,将那里的哭声都留在了身后。 尹士康心里响起了一首老歌。 不是什么流行乐,而是民间流传的歌谣。依稀记得是从某位老大夫那儿听来的,没有了歌词,只剩下婉转的曲调。 尹士康就用那曲调配上欢快的“啦啦啦”、“哒哒哒”,唱了好一阵。 他忽然停下脚步,也停止了歌唱。 身边是门诊大厅来来往往的人,个个面带愁容。 尹士康不是因此没了好心情。他早就习惯了医院的这种氛围。 他只是又想起了那个孩子。 那一次,他也是唱着这不成词的歌,迎接新人,结果掀开摆布,就看到了那孩子父亲的脸。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选择转换心情,想想开心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情…… 就诊的病人穿过了尹士康的身体,挂号的挂号,问诊的问诊,还有拿着药离开的,这形形色色的人都没有感知到尹士康的存在。 尹士康还是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并因此惊醒过来。 视线从有些距离的地方传来。 尹士康转头定定看着一个方向,视线似能穿过重重的墙壁,和那视线对上。 他迈开脚步,穿墙而行,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三院的后勤小楼。 楼内很安静,没有门急诊的那种喧闹。 尹士康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这声音当然不是任何人都能听见的。 尹士康一路走到了位于地下的旧档案室。档案室的门关着,但一下楼,就能闻到那种尘封许久的时光味道。 尹士康稍微动用了一点鬼的手段,没有穿门而过,而是扭开了门把手。 门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自动打开。 伴随着悠长的开门声,灰扑扑的档案室出现在了尹士康的眼前。 “我好多年没来过这地方了。这些东西他们都没有弄电脑里吗?”尹士康自言自语般抱怨着,跨入室内。 他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有些意外的是,跟着那年轻男人从陈列柜之间走出来的,是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年长的老人家。在那之后,才是散发着白光的白无常。 尹士康打量这个组合,视线最终落在白无常身上,“您好,我叫尹士康。” “我知道。”白无常点点头。 尹士康没惊讶,亲切地微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我对这里很熟,这里什么事情我都清楚。那些病人的事情也清楚。还有以前的事情,我也都记着。你们查档案,不如问我呢。”
尹士康期待着白无常的回答,心里还在默默盘算着自己开口询问的时机。 “我们想找一个男孩。”开口的是那个年轻男人,对方还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黎云,和那个男孩同名。” 尹士康一愣,“你叫黎云?” 看着对方点头,他脑中闪过惊雷。虽不清楚那小朋友之前到底是遇到了什么状况,可他大概能猜出来,是有人用些不正常的手段害人性命,引来了黑白无常。现在,一个相同的名字,足以让尹士康猜出更多的东西了。 “……他之前那个事情没解决吗?还找到了这里……是医院什么人做的?” 尹士康仔细想想,不觉得医院里有谁会做出这种事情。就连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都是一个也没有。 “之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白无常作了回答。 尹士康看起来已经是个糟老头了,却反应极快,“是那个小姑娘和他姑姑的事情?”问题脱口而出,尹士康又接了一句,“我已经将他送回去了,现在在接受检查吧。” 黎云和李叔同时舒了口气。 尹士康见到这一幕,对两人产生了几分好感,再看那白无常,就露出了一种油滑的笑容,“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小孩当时受到了刺激,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哄着。我刚才才带着他从黑无常那里回来——哦,是驻扎在这儿的那位黑无常。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能这样叫着。您应该不是和他搭档的白无常吧?怎么称呼您?” 他说了一连串的话后,才顿了顿,等着白无常回答。 黎云脑海中想起了当初黑白无常非常中二的介绍。 白无常是兴趣使然,还是正义使者来着? 黎云一下子记不起来,就侧头看向了白无常。 白无常沉默了一秒钟,“称呼就不必了。” 因为太羞耻了吗?黎云想着。那个奇怪的自我介绍果然是那位黑无常弄出来的吧? 尹士康也不纠结,继续笑眯眯地看着白无常,“好好好。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环境也太不好了。我知道楼上有会客室,现在没人,还有饮料点心,都是常备的。哦,你们不用担心,这不算偷东西。我好歹也在这里做了一辈子了,这要晚出生一些,就评上劳模了呢。死了之后,我都经常帮忙。那些年轻人都称呼我什么小妖精、田螺姑娘。嗨,我有时候听着都不太好意思……” 尹士康热情洋溢,招呼着三人跟他上楼。 三个人都没动。 黎云和李叔想着那小朋友的事情解决了,他们就该回去了。但他们见到这位开朗的老鬼,也是有些动心,想要和这位前辈聊聊。 白无常则是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没被鬼这么热情对待过。下意识在心中呼唤了一下黑无常,请教一句后,他就等着黑无常那边的回应。 三个人都站着不动,尹士康也不尴尬。 “哦,我们是用不着吃什么东西。没口腹之欲,也挺好的。那就坐着聊聊好了。”尹士康给自己找了台阶,“那小孩的事情,我都还不清楚呢。他也是年纪太小,讲不清楚。我看他那状态,还危险着,弄不好什么时候就又丢了魂。他们家也是不太清楚这种事情,佛像、符箓弄得到处都是。” 黎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尹士康瞧得分明。唯一露出情绪的是三人中的小年轻。要三人都是活人,那就一点儿也不奇怪。可放在鬼魂身上,外貌就难以作准了。一个老头可能是死了一天的鬼,一个小孩也可能是死了几千年的老鬼。现在看来,两个鬼大概都是才死不久,都不是好的突破口。 想了想,尹士康瞄了眼保持冰山状态的白无常,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位白无常大人,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第176章 尹士康(4) 白无常没做声,但落在尹士康身上的视线已经变得有所不同。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黑无常一直没有出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尹士康的热情。现在尹士康说要打听事情,这种情况他就适应多了。 尹士康说道:“我想找一位白无常大人,他叫尹昊,是我的父亲。” 白无常冰山般的神情出现了变化,略感诧异地看着尹士康。 黎云和李叔在听到那姓氏的时候,就有了预感,这会儿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应该是一九一几、二几年吧。”尹士康叙述道,“我也是在快五十年前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才知道他成了白无常。后来我们还有联系,我死了之后,这种联系都变得频繁了。直到二十年前,这种联系忽然中断。” 尹士康担忧地说道:“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早已投胎。我的儿子、孙子虽然都在,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一个鬼,也就是远远看看他们,确认他们平安就够了。只有我父亲……这么久都联系不到他,我实在是心中难安。” 尹士康的语气低沉,表情也没有掩饰,直接袒露出了全部心思。 他注视着白无常,“我只认识驻守这里的那位黑无常,找他打听,他也不知道我父亲的事情。最近这些年,我一直想要找到他,或是找到其他黑白无常打听消息。可医院这里我也不太放心,走不了太远。” 白无常沉默地听着,只在心中呼叫黑无常。 他一边呼叫,一边也在思考。 黑白无常彼此之间不通姓名,平日里会联系的也只有自己的搭档。地府乍然消失,在经历了一阵混乱后,黑白无常才在酆都建立起了类似派出所值班室的地方,有了简陋的值班制度和分配工作方式。像是黑前辈那样的老资历,认识更多的“同事”,也很容易联系彼此。新机制的建立和维护、新人的遴选,都是他们在做。白无常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人脉了。 他唯一能联系上的黑白无常也就是他的黑前辈。 至于驻扎在这座城市的黑白无常,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位喜欢穿披风和风衣的黑无常,以及那个和自己差不多资历的毛茸茸一团的新人白无常。前者当了多久的黑无常,他不清楚,可总不会少于五十年。 “如果这里的黑无常不清楚这事情的话……”白无常开了口。 尹士康一听,就失望起来。他潜意识抵触白无常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还知道他搭档的黑无常的一些事情。”尹士康在白无常说完之前,抢先说道,“他搭档的那位黑无常应该存在很久了,是一位大前辈。他一直称呼他黑前辈。” 黎云微微睁大眼睛,瞄了眼白无常。 白无常一怔,到嘴边的话失了声,心中诸多思绪也停了下来。 “您知道那位黑无常?”尹士康连忙问道,眼中闪现了希翼的光。 “黑前辈……”白无常动了动嘴唇。 阴暗的档案室内忽然起了风,那种古怪的霉味被吹散了些许。 尹士康心有所感,慢慢转过了身。 一副年轻学生打扮的黑无常双手插兜,出现在档案室的门口。 比起上次和黎云、李叔初见,他的发型稍稍改变,耳朵上还多了几枚造型特殊的耳钉,脸上更是化了妆,眼尾勾起,眼角还有一抹紫色。 黑无常的表情和他的妆容、打扮完全不容。 他看着尹士康,沉静的眼神让那种视觉系的妆容都黯淡了下去,一身休闲装也变得不起眼,让人忽视了他的年轻。 “您就是……”尹士康张开嘴,没能说出后面的话。他的身体放松下来,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死了。”黑无常淡淡道。 尹士康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在工作的时候,被杀死了。”黑无常继续道。 旁观的三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看向了尹士康。 “那么,那次工作呢?”尹士康出人意料地问道。 “我们完成了。那只鬼魂飞魄散。” “这样啊……”尹士康说了一句,慢慢低下头。很快,他又抬起头,对黑无常笑了笑,“也是呢。我之前就想过,可能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黎云看着尹士康的背影,有些不忍。可他没有立场说话,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越俎代庖地站出来说什么。 李叔的心情更为平静一些,只是在心中叹息。 黑无常扫了一眼白无常,视线扫过他紧握的拳头。 “是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吗?”尹士康又问道,却是不等黑无常回答,就自顾自说着,“啊,是工作的时候……那是来不及……” “他有遗言。”黑无常说道。 尹士康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直视尹士康的双眼,“他让我多来看看你,可以编个理由,说他出国了,或是有什么长期的工作要做。” 尹士康嘴唇哆嗦着。 “你不愿去酆都,也不愿投胎,只想守着这里,继续你的工作。他很担心有一天你会迷失自己,变成厉鬼。” 尹士康浑浊的眼睛中,泛起了泪光。 “我没答应他。”黑无常的身体站得更直了一些,“我早和他说过了,要是有那一天,你就是他的新工作内容。” 黎云忍不住跨出了一步,张口要说什么,被李叔拉住了手臂。 “黑前辈。”开口说话的是白无常,他心中情绪比这一声的语气更强烈,直接冲撞着黑无常的意识。 黑无常不为所动,“已经过去三十一年了,你现在的决定是什么?” “三十一年了啊……”尹士康感慨地重复了一遍,“我死了之后在这里呆了三十一年,生前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加起来都超过生前半辈子了……” “那个厉鬼早就魂飞魄散了,他的父母也转世投胎了。”黑无常又说道。 “我心里一直将他看作是小孩,不是那种恶鬼。”尹士康认真地纠正道。 黑无常没有和他争辩。 “如果有那一天,希望您能尽快阻止我。”尹士康笑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那是在哭泣中被接走的尸体,和在那之后,他在妇产科重新看到的平静的鬼魂。 “我还有一些老朋友在这里陪我,我不会有事的。”尹士康加深了笑容,“谢谢你。” 黑无常看了眼尹士康,眼睛一斜,瞪了眼白无常,心里骂了一句,身影在众人面前匆匆消失。 他身影都消失了,白无常还能听到他在心里骂的脏话。 白无常感到一阵羞愧,又有些无奈。 尹士康转回身看看剩下的三人,“哎,你们忙不忙?不忙我们坐一坐吧。我这里环境还是挺好的。康复病房你们去过没?那边活动设施多。” 他说着,已经伸手想要拉黎云和李叔。 白无常点头示意,就准备离开,没想到尹士康手一歪,将他抓住了。 “这位白无常,你也别走啊。我爸是你的同事吧?不对、不对,算是你的前任了啊。你是那位黑前辈的新搭档,对吧?我们聊聊、聊聊。你看刚才说到那个小朋友,你们也没讲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黑前辈也是,这么来去匆匆,都没机会和他说说话。”尹士康很是自来熟地招呼起来。 “黑前辈有事情——”白无常在晕头晕脑中,先替黑无常解释了一句。 “噢哟,你们有工作啊?那我不能耽误你们……”尹士康连忙说道。 白无常脸色尴尬,沉默着,挤出一句话:“不是我们的工作。” 三个鬼都望着白无常,白无常跟锯嘴葫芦一样,抿着嘴巴。 “那你有空的吧?来来来,咱们到那边康复病房去。这个点,活动室应该没人。我还有些老朋友呢,人也都很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朋友多,好办事嘛。”尹士康自说自话,硬是推拉着三个人往外走,让人无法拒绝。 黎云和李叔顺势就跟着走了,只有白无常,坐立难安,可他再怎么在心中叫黑无常,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 点击确认。 这条回复出现在了怪谈异闻最新一则微博下面。 任柏杰没仔细确认,就点了返回,刷起了其他微博。 宿舍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因为窗外明亮的阳光,这一点光芒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第177章 生路 任柏杰是考研大军中的一员。忙里偷闲在宿舍睡了个懒觉后,又刷了一会儿微博,等到他发现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才背着一包书,赶去了自习室。 这个时间点,位置好的图书馆、自习室已经人满为患,任柏杰走了十多分钟,才在教学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位置。 容纳了三十人座位的教室并不拥挤,此刻仅分散着坐了十多个人。朝北的窗户这让这间教室阳光不足,但有空调、有日光灯,这点小影响并不算什么。 任柏杰很快就投入到了学习中。 时间眨眼流逝。 任柏杰脑袋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哈出一口气,才发现教室内的温度低了很多。 他转头看向了角落的空调。 空调开着,叶片上下摇摆,但感觉不到吹出的热风。 紧闭的门窗不像是会漏风的样子。 窗外,小树剧烈晃动,树枝和风一起吹打在窗玻璃上的,持续发出怪声。 任柏杰看看其他同学,都不见异样,只能将这种骤然来袭的寒冷归结到自己身上。 他搓了搓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艰难地咽下了冰冷的白开水。 打了个冷颤后,任柏杰拿着水杯起身,轻手轻脚地到了门口,开门出去。 室外更冷。 走廊的冷空气像是一根根针,钻入人的骨髓。 任柏杰顾不得放轻脚步,小步快跑着冲去了开水房。 开水房没有人,热水器的灯亮着,却不像平时那样散发出丝丝热量。 任柏杰没有在意,按照往常的习惯,弯腰将杯口凑了过去,拧开了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水流出来,还没有落到杯底,就冻成了一根冰棍。 任柏杰不禁发愣,手指移动,拧了一下水龙头开关,却是没有拧动。 他错愕地将杯子拿起,直起了腰,盯着那一根冰棍看了好半晌,连自己的寒冷都忘记了。 任柏杰不信邪地跨了两步,将另一台热水器打开,结果又看到了一根冰棍。 叮。 先前的冰棍自动断裂,落在了热水器接水的托盘上。 叮。 另一根冰棍也落了下来。 任柏杰看看两根冰棍,眼前冒出了自己呼出来的白气。 他打起哆嗦来,不敢停留在开水房,急忙往教室跑。 跑到中途,他就停下来,还退回了两步,看向旁边的教室。 自习室内空空荡荡,只有书本留在桌上,不见一个学生。 任柏杰再往前走,在下一间教室中见到了相同的情景。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急忙跑回到了他之前找到的自习室。 门被他一把推开,冷风剐蹭着脸颊。 空荡荡的教室更让任柏杰心寒。 他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落地的那一声响像是在整栋教学楼中回荡,激起敲打人心脏的阵阵声音,很久才安静下来。 任柏杰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找到了室友的名字。 电话拨出,却只有忙音,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被接通。 任柏杰想要再打其他人的手机,但手指已经有些不受控制,根本无法好好按下按键。 他冷到身体发僵,行走都变得困难。 焦急的心情并不能让他发热、出汗。 恐慌地挪动两步后,任柏杰感受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走廊的灯在大白天亮了。 窗外的阳光像是布景,反倒是眼前的灯光才是真实的。 啪! 前方尽头的灯熄灭了一盏,那一段走廊被黑暗吞没。 任柏杰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啪! 这次声音从身后传来。 任柏杰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的灯也熄灭了。 他的脚跟就贴着那黑暗。 任柏杰连忙移动了几步。 啪! 啪! 啪! 又是数盏灯熄灭。 转瞬之间,只剩下任柏杰头顶的灯还亮着。 任柏杰翻着眼睛,紧盯着那一盏小小的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盏灯闪烁了两下。 “啊!”任柏杰下意识发出了尖叫。 叫声很响亮,给这死寂的走廊带来了一些生机。 那盏灯重新亮起来,不仅如此,前后也有灯亮起。 任柏杰喘着粗气,像是死里逃生,有种庆幸,还有种荒谬感。 他并非蠢人,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想起了他先前刷过的微博。 那个故事的内容他还记得。 啪! 又有灯熄灭。 “啊!”任柏杰马上叫了一声。 灯重新亮起。 任柏杰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黑暗的边缘,拍了拍手掌。 黑暗消失,被光亮取代。 任柏杰感到匪夷所思。 他又想起来那条热搜的内容,惊恐地咽了口唾沫。 不再是黎云了吗? 任柏杰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念头。 不管是“黎云”,还是“任柏杰”,都不是什么常见的名字。“任柏杰”这个名字或许比“黎云”更少一些。 一想到此,任柏杰的恐惧就加深了几分。 声控灯的那个故事是…… 啪! “啊!”任柏杰条件反射般叫了一声,重新唤醒了熄灭的灯。 学校走廊的灯绝对不是声控灯。学校走廊这会儿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他绝对是撞鬼了…… 不对、不是撞鬼!是有鬼盯上了他! 任柏杰生平头一次感到如此恐惧。 他还不想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像是在玩一场真人游戏,不断拍手、跺脚、喊叫,将前进路上的声控灯点亮。 这样一路走到教学楼大门口,他僵硬的身体已经很难移动了,嗓子也难以发出声音。 他的头脸、四肢都失去了知觉,寒冷让他的皮肤上结了一层霜。 但任柏杰已经看到了大门外的阳光。 不知道那阳光是真是假。 他的意识有些涣散,他努力想着那个失踪后被找回来的男孩。 那个黎云…… 是因为那个叫黎云的小朋友成功逃出,所以那个古怪的微博换了目标吗? 如果一个八岁的孩子都能逃出……或许是他想得太复杂,之前的那些“黎云”也想得太复杂。大人逃不了的劫难,单纯的孩子反倒是容易破解。 任柏杰这样想了一会儿,身体挪动到了大门的边缘。 他再往前挪动了一分,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阳光。 温暖的感觉让他皮肤上的霜都要融化了。 任柏杰吁了口气,抬了抬腿,往前跨了一步。 脚没有落在台阶上,身体像是踩空,直接翻滚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任柏杰面门一痛,又感觉到了灼热的气浪。 他惊恐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一手抓着的是宿舍的床架,而他周围是一簇簇火苗。 火焰蹿到了他的身上,他发出了惨叫,往旁边一躲,身体撞在了饮水机上。 水桶中的水前后摇晃。 任柏杰连忙要将水桶拆下来,就看到那模糊的水中倒影。 他根本没有看清那倒影是什么,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寒意油然而生。 他忘了身上灼烧的疼痛,慢慢转过了头。 宿舍的日光灯不知何时掉了下来,一头在空中摇晃,带着火星,撩动地上的火苗,另一头则勉强勾着电线。 任柏杰在那电线上看到了头发。 长发缠绕着电线,像是一条蛇,在任柏杰的眼中松开,缩回到了天花板中。 日光灯灯光整个落在了地上,激起一片火焰。 任柏杰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上浮现出来的人影,整个人呆滞着,任由火焰将自己完全吞没。 ※※※※※ 零时新闻:【灯管掉落导致火灾#网传学生死亡#】某大学男生宿舍发生意外火灾。火灾原因可能是由于灯管老化,断裂、掉落后,电线引燃宿舍被褥所致。自称是该宿舍的学生表示,火灾发生时有室友留在宿舍内午睡,可能没有逃出。具体伤亡情况,有待相关部门公布。 第178章 醉酒 康复病房的活动室内,躺了满地的鬼魂。黎云都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他有些微醺,看人的时候眯起眼睛,时不时就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要将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的皮肤发红,起了过敏反应,这让他浑身发痒,还隐隐有种刺痛感。 过敏药之前就囫囵吞了一粒,但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当然,也没有和酒精发生什么不好的副作用。 可能因为他现在成了鬼,虽然还是过敏体质,闻到酒味都会有所反应,却是不会被这种身体的反应给杀死。 黎云低头推了推面前的杯子。 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尹士康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酒,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低度数的那一类。他才喝了半杯,就已经有些不太对劲。 相比于他,尹士康和李叔的状况更为糟糕。 两个老头勾肩搭背,凑在一起一会儿小声说话,一会儿又放声呼喊。他们一吵起来,周围那些醉倒的鬼魂也跟着大呼小叫。 黎云皱起眉头,想要阻止这些鬼,却是提不起劲。 他想了想,缓缓转头,看向身边一直保持安静的白无常。 白无常握着马克杯的杯把,杯子上印了可爱的小鸡、小鸭,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杯子。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杯子,好像在思索什么深奥的问题。 黎云凑了过去,又推了推眼镜,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他看到白无常身上的光芒起了些微变化。原本纯白的颜色,变成了一种微妙的粉红色,又转变成了浅浅的黄色、绿色,像霓虹灯一样切换个不停。 黎云过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论:白无常也醉了。 “这样不行。”黎云自言自语。 白无常转过头来。 黎云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脖子,急忙回头。 尹士康抓着他,“这位小兄弟,你也喝啊!一杯都没喝掉,也太见外了!” “我酒精过敏。”黎云解释。 “大家都是鬼,你别拿那套糊弄我!”尹士康用力拍拍黎云的后背,“都死了,还什么过敏不过敏的!” 黎云的身体被他拍得晃了晃。 李叔拉住了黎云,又拦下了尹士康,“老哥,你别为难他。小黎,是好孩子!一个好小伙!平时一直是他照顾我。” 两个老头大眼瞪小眼。 “哦、哦……好孩子……我见过好多好孩子了……”尹士康忽然躺下,伸展四肢,还挥挥手,比划了一个圈,“好多好孩子!”他收起那条手臂,又举起另一只手,两手一块儿比划,“最小,最小才那么点大……刚出生、刚出生啊……被扔在厕所里面。” 尹士康的手颓然放下,“他们抢救了……周主任和王主任……那时候王主任还不是主任。他们抢救了好久,还是没救回来……小王、小王那时候没哭。这也不是、不是第一次了……可后来,后来啊,报警了,查了监控了,怎么都找不到这小孩的妈妈。妈妈人没了,找到、找到了爸爸。警察找上门,那个当爸爸的,根本不认!” 尹士康气愤起来,一挥手,扫开了桌上的各种杯子、瓶子。 他坐起身,喘着粗气。 “那孩子在我那里留了好久。小王来看过她好几次,看着看着就哭了。最后还是小王给她、给她落葬了……”尹士康吸吸鼻子,“那孩子跟了她好一段时间。” 旁边有鬼出声附和:“是小乖嘛!” “是啊,是小乖啊。”尹士康笑起来。 “她一直跟着那个医生?”黎云问道。 尹士康点头,“是啊,跟着小王,还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现在也跟着?” “早、早投胎了。”尹士康摇头,“小王结婚,有了小孩,她就投胎去了。她看过小宝宝之后,就投胎去了。还是小王产假回来,给接生的。” 黎云好奇问道:“她没投胎当那位王医生的孩子吗?” 尹士康依旧摇头,“没有。小王有自己的孩子。她肚子里,那时候就有小孩了。” “是胎儿孕育出了新的灵魂。”白无常插嘴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抬头,还入神地看着杯子里的液体。 “小乖等着那孩子出生,就找其他孕妇投胎了。” “我们还帮她参谋了,选了个好人家。” “前几天还看到小乖来打预防针了。” 周围的鬼魂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那个被他们取名叫小乖的孩子自然已经忘了他们,也看不到他们。他们不敢和她有太多接触,怕影响到她。只是那样在这家医院中重逢,看到她健健康康,他们就已经感到欣慰。 尹士康是最欣慰的那一个。 他生前、死后都迎来送走了太多的人。死了之后,能以这种方式再相逢,比起生前那种离别,要熨帖许多。 如小乖那样的灵魂,他也见了不少了,每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他留下来的动力之一。 “你们有见过外国的鬼吗?外国人,见过外国人吗?”黎云脑子清醒了一些,询问周围的鬼魂。 尹士康看看黎云,“外国人死了之后和我们也没差。” 他当黎云是好奇心作祟。 “那个外国人信不信宗教?”黎云又问。 尹士康脑中闪过什么,但醉酒后迟钝的思维让他无法反应过来。 “信佛。”回答黎云的是另一个鬼。 黎云无语地望着对方。 对方无辜地说道:“真的信佛,好像是东南亚来的。那边信佛的好多。” “没有欧美的吗?” “没见过。” “这就没有了。” 众鬼又是七嘴八舌地回答。 尹士康盯着黎云看了一会儿,“你要找信、信那什么的鬼?”他想了半天,想不起那个词,脑袋晕乎乎的,身体很快就又躺了下来。 “我爸妈信教。他们死了之后,我还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黎云老实说道。 “外国人要去天堂的吧?” “就跟咱们酆都一样。” “信佛的是不是要去西方极乐啊?” 众鬼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黎云听了半天,只觉得他们都不着调。 他有些泄气。看到身边一动不动的白无常,忍不住拉着他问道:“白无常,你有见过吗?” 这问题,他在初见的时候,就找黑白无常打听过了。 白无常果然摇头。 只是比起上一次,他多说了一句:“黑前辈可能知道。” 黎云拉着他不放了,“真的吗?” “嗯,黑前辈当黑无常很久了,很久、很久。他什么事情都知道。”白无常认真道。 “你带我去找他吧。你带我去找他。”黎云依旧不放手。 白无常似是思考了一会儿,居然点头答应了。 黎云还记得李叔,连忙拉了李叔一把。 李叔迷迷瞪瞪,就靠在了黎云身上。 白无常端着那马克杯,空着的手挥挥衣袖,将带着黎云和李叔离开了医院。 他离开时带起的风惊醒了室内的众鬼。 尹士康拍拍头,看了眼时间,“赶紧收拾收拾,别让人发现了。” 众鬼忙碌起来,就发现他们偷偷拿来的杯子少了一个。 “康叔,是王主任的杯子。”一个少女模样的鬼魂苦着脸说道,“买给她女儿的那个。” “哎,算了算了。那杯子也不贵重,就是以前超市买的。”尹士康这么说着,却是一样愁眉苦脸。 那杯子本身是没什么意义,也就是王主任在孩子小时候买的许多日用品之一,前段时间被王主任随手拿到办公室来用了。 问题是莫名其妙地少了东西,少的还不是零食饮料这些大家共用的东西,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肯定会说起来。 “都盯着点,别让谁给误会了。”尹士康下了命令,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再看着点,看看咱们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信教的外国人。还有那个叫黎云的小朋友,你们都离远点,也注意着点。” 其他鬼异口同声答应下来。 第179章 身份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黎云和李叔已经醒了酒,身处在另一个热闹的环境中。 刺眼的光让两人都不太适应,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带他们来这里的白无常已经径直往前走去。 两人下意识地跟了几步,就同时驻足。 李叔有些闹不明白这里是哪里,也看不明白周围的人在干什么。黎云则是彻底清醒,反应过来后,生出了些许疑问。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摄影棚。 照明聚集在角落,能看到纯白的布景前有什么人正在拍摄。 周围人忙忙碌碌,各种黎云能猜出来的、不认识的器械铺陈开,让人眼花缭乱。 黎云没有感觉到这里有鬼。 他找了一圈后,就看向了前方的白无常。 白无常的身形还算高大,但绝不是那种壮实的巨汉。他宽大的衣服才是阻挡视线的真正原因。 这时候,旁边的人还喊了一声,鼓风机被打开,强风让白无常的袖袍飘扬,更是遮了黎云的视线。 白无常就在拍摄角落的边缘停下。等快门声暂停,鼓风机也停了下来,他袖袍自然垂落,露出了被他挡住的人影。 “Black!眼神不对!” 黎云看着那个拿着照相机大喊的人,略微思考了一秒钟,往旁边跨了一步。 这下,他才看清楚被拍摄的那位模特。 黑无常的脸色很不好看,对着那位摄影师扯扯嘴角,抬手挡住强光,“不好意思,休息五分钟。” 黎云瞬间意识到不太妙。 黑无常已经从高脚凳上站起来,双手一插口袋,很有范地往外走。 他没看白无常,也没有看黎云和李叔一眼,只是仿佛巧合一般,一边和周围工作人员小声说话,一边一个不漏,从他们身体中穿过。 黎云感受到了强烈的寒意。 白无常的眼神还有些呆呆的,像是跟屁虫,默默跟在了黑无常身后,如同踩着黑无常走过的每一步,也从黎云和李叔身体中穿了过去。他的手中还握着那只马克杯。 黎云看看李叔,发现李叔表情难看,正回望着他。 “唉,喝酒误事啊。”李叔感叹道。 黎云只能点头。 两人见黑白无常已经走远,便乖顺地走在他们之后五六米远的地方。 黑无常这时候已经打发走了工作人员,和白无常面对面站着。 他和白无常身形相当,论起容貌来,白无常那张严肃脸看起来还比他大个几岁。他现在又是化了妆,更模糊了年纪。两人的穿着打扮也风格相斥。但他们面对面站着,就让人感觉是爸爸在教训儿子。 黎云和李叔没听见他们说话,也没见到他们的嘴唇有动,就看他们这样站了一会儿,白无常点了一下头。 黑无常依旧没有动,保持着双手插兜的酷酷造型,好像在沉思,在酝酿情绪。 白无常已经走了回来,挡住了黎云和李叔的视线。 “走吧。”白无常自然地说道。 黎云和李叔都不敢说话。 白无常挥袖的瞬间,黎云和李叔都听到了黑无常的声音。 “再给他乱吃东西,你们就死定了。” 黎云和李叔身体一僵,回过神,他们已经回到了医院的康复病房。 白无常微微弯腰,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又招呼两人,“找个地方我把身份证还给你们。” 黎云和李叔依旧不开口,只点头,跟在白无常身后走。 这样走了一阵,李叔瞧着白无常的背影,关心地问了一句:“那位黑无常大人是不是生气了?这事情是我们不对,之前硬拉着你喝酒。” 黎云佩服地看向李叔。 他都不敢开口询问他父母的事情了,没想到李叔还有胆子直接提喝酒的事情。 白无常回头看看,“黑前辈只是提醒了我几句。喝酒的事情不怪你们,是我自己同意的。” “哦……”李叔静默一会儿,“你们在阳间是有另外的身份吗?我们要联系你们的话,是不是可以用阳间的一些方式?” 黎云连忙看向白无常,却失望地看到白无常摇了摇头。
“有些前辈是会一些法术……黑前辈不算在阳间有身份,只是偶尔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动。”白无常想了想,“没有固定的身份。” “没有固定的人际关系?”黎云有些醒悟。 白无常认同了黎云的这个说法,“嗯,是这样。” 黑无常可能今天在当模特,明天跑去拍电影,后天就成了某家小公司的职员。有时候没什么事情,他也会在人前显露身形,行走在活人之中。 比起黎云和李叔得到的“身份证”,他更加自由。 黎云和李叔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赞叹,随便发出两声感叹后,就回归到他们关心的问题上。 “那就没有联系方式吗?”黎云遗憾地问道。 白无常有明显的迟疑。 黎云也是自己想了明白,“有假的联系方式,是吗?他可以随时断绝那些联系。” 比如黑无常正在从事的模特工作,那必然有经纪人、签约公司或是其他中介,能让他接到工作。这也就说明他有普通人的那种联系方式,手机、微信,都有可能。但对普通人来说,需要实名制才能办理的电话卡,需要保持联系的工作关系,黑无常唾手可得,就跟老板用羽毛来施展障眼法一样。 “我不知道黑前辈的那些联系方式。”白无常诚实地说道,“你想打听的事情,黑前辈大概不会告诉你。” 黎云看着白无常散发出来的稳定的白光,确认他已经醒酒了。白无常说的这话是他自己的判断,还是黑无常已经明确和他说过的内容,黎云无从得知。他更觉得失望,想说什么,又无法开口。 “黑前辈不喜欢管这些事情。”白无常垂下眼,“我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到你们的生死。黑前辈说,我们应该当一个旁观者和执行者,而不是参与者。” 黎云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麻烦你了。谢谢。” 三人已经走到了监控死角。 白无常一伸手,掌心中出现了两张身份证。 黎云和李叔分别接过了自己的身份证,感受着身份证上传来的温暖。 “如果我遇见了外国人或是国外来的使者,我会帮你问你一声的。”白无常忽然说道。 黎云一怔。 白无常平静地注视两人,身影在两人面前散作了白光,消失不见。 李叔说道:“他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单纯的执行者。” 黎云看看李叔。 李叔拍拍他的肩膀,“别着急,肯定能打听到你父母的情况的。” “嗯。”黎云露出了一抹微笑。 ※※※※※ 白无常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摄影棚。 黑无常却跟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摆着造型,完成了全部拍摄。 他很有礼貌地朝工作人员道了声辛苦,和所有人打着招呼,往化妆间走去。 半路上,他就完成了转变。 脸上的妆容退去,身影从活人面前消失。 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没察觉到异常。 “那小屁孩回来了?”黑无常换了语气,随口问道。 白无常亦步亦趋地跟着,乖乖点头,“嗯,已经回来了。” “你没见到那个报案的小姑娘?”黑无常又问。 白无常抬起眼。 “她从酆都跑了,应该不是来阳间投胎。”黑无常走到了室外,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死亡不是终结,如果当事人不选择结束,事情就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他转身看向白无常,“你准备继续管这件事吗?” 白无常没有马上作答,神情中也没有泄露分毫的情绪,连纠结、迟疑、思考这样的情绪都没有外露出来。 黑无常却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动摇。 不是不愿管,而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尹士康送走了很多灵魂,也消灭了很多灵魂。他和他父亲的做法一模一样,也总是在幸福和悲伤中摇摆不定。你如果想走这条路,就做好准备吧。”黑无常话音落下,状态重新转变,走了几步后,就上了经纪人的车,留下白无常一个人在冷风中考虑他的未来。 第180章 纹身 ——棉花糖一样的云:【是在胎记上面做纹身吗?我是手臂靠肩膀位置有个胎记,就纹了一朵花】 谢梦发完了这条回复,撩开衣袖,看了眼手臂上的纹身。 她回复的那条评论说是“胎记”,后头又写“纹身”、“枪伤”,让她联想到了一些很帅的纹身图案。她原本也想要那种风格的纹身,只是她手臂上的胎记是长条形的,如百合花的花瓣,找人设计了很久,她还是纹了百合的图案。 谢梦放下手机,走到了镜子前,仔细看上臂的那一处纹身。 袖子总会遮挡掉一部分,她便脱了T恤,露出了只有内衣的上半身。 除了左手手臂上的那一朵百合花,谢梦的右手纹了一条蛇,腰腹纹了男朋友名字的首字母和一些装饰性的小花纹。她微微侧身,露出后背和后背上盛开的玫瑰花与骷髅头,对着镜子凝视许久。 如果胎记真的象征前世的伤痕和死因,她手臂上的胎记就太模糊了,怎么想象都无法将它和死亡联系起来。 谢梦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纹身上。 她想要一个新的纹身。 或许能在后背添加一些内容…… 正这么想着,谢梦好似看到那骷髅头的眼窝中浮现出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谢梦愣了愣,用力扭腰,后背的肌肉都因此扭曲起来。她吸了口气,连忙放松身体,又去找手机拍摄。 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完整看到后背的模样。 不过,试了几次之后,谢梦拍到了骷髅的大半部分。 那黑洞洞的眼窝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出现眼珠子。 大概是之前肌肉挤在一块儿,让她看错了。 谢梦放下了手机,想到了那条回复。 “弹痕也不错啊。”她嘀咕着,套上了T恤。 门口传来钥匙声。 谢梦转头,看到男朋友提着外卖回来。 “回来了。”她招呼一声,露出大大的笑脸,“买了烧烤?” “嗯。” “我去拿啤酒。” 两人在客厅中大快朵颐,靠在一起碰杯,喝得脸蛋发热。 谢梦躺在男朋友的腿上,翻了个身,摸到了附近的遥控器,“几点了?球赛是不是开始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腰被人摸了一下。 谢梦怕痒地躲了躲,“别碰!跟你讲了我怕痒——”她斜眼看向身后的男朋友,却见他神情严肃。 “干什么呀?”谢梦问道。 “你这发了什么东西。皮肤过敏啊?”男朋友的手按着她的后腰,摩擦了几下,“这里都红了。” “我都没出去。” “海鲜过敏?” “没有啊。” 谢梦掀开了T恤,跑到了镜子前。 “没骗你啊。”男友委屈道,“我拍下来给你看。”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才回到了沙发上。 谢梦看着那张照片,有短暂的愣神。她忽然一把脱掉了T恤,吓了男友一跳。 “是这件衣服?”男友迟钝地问道。 “你看看我后背……”谢梦急道。 “嗯……嗯?你弄了新纹身?”男朋友的手按在了谢梦的后背上。 “你拍下来我看看。”谢梦将手机塞了过去。 照片拍好,谢梦看到了自己完整的后背。 原本的纹身已经改变。 玫瑰花凋零,呈现出一种枯萎的姿态。而它们簇拥着的那一颗骷髅头则长出了长发,生出了双眼。 冰冷的视线带着一种怨毒的情绪。 谢梦看呆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上像是多了什么东西,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我……我没有……我没有去纹身啊!你个傻瓜!你出去买个晚饭,我还能换了纹身啊?”谢梦急了起来,转身看向男朋友。她不知所措,希望能有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她的男朋友只是呆愣愣地坐着。 “你醒醒!才喝了多少酒啊!别玩了!我跟你说真的!”谢梦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对着男朋友发起火来,“是不是你弄了假照片?你吓唬我?”
她的男朋友还是一动不动。 喝酒后发红的脸还保持着那种潮红,直愣愣的眼神也没有多少改变。 谢梦伸手推了男朋友一下,还要说什么,却看到男朋友的身体直挺挺地从沙发上摔下地。 谢梦愣住了。 “喂……喂!”谢梦蹲下身,推了好几下,“你别玩了啊!你……” 她颤抖着,看着男友一直睁着的双眼,慢慢探出手。 没有鼻息,没有心跳。 谢梦噗通一声坐倒在地。 她的嘴巴里像是被塞了东西,无法闭合,也无法呼吸。 左臂上的一阵刺痛,让她尖叫出声。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白中透粉的百合花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血液从那一块浅粉色的胎记中渗透出来,划过整条手臂,在指尖汇聚。 谢梦惊恐地再次尖叫,尖叫很快转变成了一种惨叫。 她捂着了胳膊,痛得在地上蜷缩起了身体。 好像有一只手用力撕扯着她的手臂,钻进肌肉中,握住了她的骨头。 骨头被捏得咯吱咯吱作响,还被硬生生地掰断,往外拔。 谢梦痛得失了声,艰难地看向自己的左臂,捂着那儿的手已经满是鲜血。 她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右手被拔出皮肉的骨头刺穿,钉在了那根骨头上。 但总算,骨头没有再被拔出,而是停留在了这种程度上。 谢梦伏在地上喘气,后背的肌肉都在抽搐。 她看不到的后背上,骷髅头长出了肌肉和皮肤,构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女人眼睛一翻,好似看着上方谢梦的脑袋。 那些玫瑰花彻底枯萎、腐烂,成了一滩黑泥。而女人的头发在这时候化作了蛇,在谢梦的皮肤上游动。 谢梦感觉到了那冰冷的触感。 她茫然地抬起头,微微侧过去,想要看到自己的后背。 蛇信落在了她的下颚,那几条蛇继续爬动,覆盖住了谢梦的脸。 谢梦恐惧地瞪大了眼睛,眼白上都出现了蛇鳞的花纹。 她的心跳加快,剧烈跳动,像是随时要爆炸。在那临界点上,心跳又放慢了下来,逐渐放缓到了近乎于静止的程度。 蛇退去,变作头发,又消失不见。 女人的头颅也化作了白骨。 纹身似是变回原样,但腐烂的玫瑰花没有再盛放。 谢梦的心跳也没有恢复。 谢梦的手机中忽然跳出了微博的回复。 ———— 吾日三省吾饭:【回复@棉花糖一样的云:对,是胎记上面弄纹身,胎记本来就是弹痕的样子,弄了其他图案的纹身组合起来一个图。】 孙强发完这回复,下意识看了眼隔了几个位置坐着的叔叔。 他叔叔正好看过来,热情地举起了酒瓶,给他倒酒。 “哎,谢谢、谢谢。”孙强忙起身,双手捧着杯子。 “以前不能喝,现在是大小伙了,可以喝酒了,得跟我好好喝一杯啊。来来,干一杯。”叔叔直接走了过来,搂住了孙强的肩膀,和他碰了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让孙强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他纳闷地看看周围,被叔叔催了一句,才将杯中酒喝完。 周围一片叫好声。 孙强望了隔壁桌一眼,看到自己妈妈正和爷爷奶奶说话,似乎没注意到他这边的痛饮,悄悄松了口气。 他并不愿喝酒,只是被已经喝高了的叔叔硬拉着,只能干笑着,又喝了一杯。 他妈妈这时候看了过来,眼神已经有些不对。 孙强只能放下杯子,“不喝了、不行了。我去个厕所。” “才两杯,你就想逃了?”叔叔不肯放手。 “不是,不止呢,刚才就喝了,一肚子的水。我先去个厕所啊。”孙强讨饶着,好不容易脱身。 他溜到了包厢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181章 队伍 孙强并不嗜酒,相反,他还很讨厌酒。他父亲就是因为酗酒,得病去世。这对他来说,可以说是童年中最大的打击。 他妈妈也特别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家里人多少都清楚这情况。只有爸爸的亲弟弟,像是少一根筋,每次聚会都会喝个尽兴,还总想拉着孙强一起喝酒。 孙强想想包厢内的火热局势,决定出去溜一圈再回来。 他顺着走廊往外走,路过洗手间,就拐了进去。 洗手间内一个人都没有。室内弥漫着一种熏香的刺鼻气味。 孙强屏住了呼吸,速战速决,洗手的动作也比往日快了几分。 他关上水龙头的时候,感觉到灯光一闪。 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冷风,吹散了那种古怪的薰香味道,带来另一种气味。 孙强描述不出来,只觉得突然间瘆得慌。 他急忙要走,厕所内的灯又闪了一下。 这次他没有停步,拉开厕所的门,就看到了一片黑暗中绿莹莹的光。 外面的走廊不知何时熄了灯,只留下墙脚边沿的紧急出口指示牌在发光。 这诡异的场景吓了孙强一跳。 他急忙止步,难以置信地闭了闭眼睛,可再次睁开双眼后,他看到的还是那诡异的走廊。 “有人吗?”孙强喊了一声。 如同跳闸断电,走廊的灯光都熄灭了。但如果是跳闸断电,不应该如此安静。 这一层都是包厢,墙壁隔音不算太好,之前在走廊里都能隐约听到一些欢快的笑声、叫声。除此之外,不断进出的服务员和食物的香气,也会让人感到热闹。 眼下,这些都没了。 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毛。 孙强又喊了一声。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孙强立马退回到了洗手间中,身体僵了一秒,胆战心惊地转头扫了一眼。 洗手间里安静得很。他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两间隔间都半掩着门,能看出来里头没人。厕所内没有透气窗,只有墙顶有一扇排气扇。 这里不可能有人。 孙强心里这么想着,还是不敢将厕所门完全关上。他一手拉着门,一手掏出了手机。 手机一解锁,就跳出来先前没有退出的微博界面。 他收到的评论显示在最上方。 孙强看着评论,想到了那则微博的内容,心跳都因此乱了节拍。 他连忙深呼吸,想要拨打妈妈的电话。 手机中传出的忙音声和走廊里传出的电话铃声先后响起。 孙强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走廊外。 音乐铃声中,有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许多人的。 那些脚步声拖沓、缓慢,好似一行人正在沉重地迈步。 孙强蓦地就联想到了他父亲的葬礼。 那时候他都十三岁了。他捧着父亲的遗像,和妈妈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身边还有爷爷、奶奶,身后一步就是叔叔和婶婶,再后面,是其他的亲戚、父亲的那些同事朋友…… 孙强刚如此回忆着,就见到了地面出现的人影。 幽绿色的光芒映照下,人的影子被打乱了形状,像是蠕动的怪物,一点点行至孙强面前。 影子过后,才是真正的人。 孙强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已经过世的父亲面容模糊,走在队伍最前方,身边是他妈妈。再往后,是爷爷、奶奶,还有搀扶着他们的叔叔和婶婶。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眼皮微垂,视线发直。他们的每一步都很小,行走得也不快,动作像是在水中行走的人,感受着阻力,也受到了浮力的影响。在轻微的摇晃中,他们从孙强面前经过。 近亲过后,就是今天来聚会的其他亲戚。 一个接一个,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沉默地行进。
电话自动切断。 孙强的手垂了下来。 他如同被催眠,自然垂落的手贴在身侧,手指蜷曲着,勾着手机。 当最后一个人从面前经过时,他的眼神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没有焦距的视线中,只有模糊的人影。孙强摇摇晃晃,迈出了洗手间,走在了队伍的最后。 他一直走、一直走。 消失的意识让他像是一个被牵引的木偶。 他不知道,他现在并非行走在黑暗中。 “你去哪儿啊?”带着醉意的声音在孙强身后响起。孙强的叔叔迷迷蒙蒙地扶着墙,抬手指了指孙强的背影。他也就说了这句话,恶心感涌上来,让他不得不冲进厕所,大吐了一场。 等孙强的叔叔从洗手间里走出来,人还晕晕乎乎的。他回到了包厢中,已经忘了孙强的事情,困意让他打起了瞌睡。 隔日醒来,他才知道孙强独自跑出了饭店,还掉到了附近的河里。没多久,他就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得知孙强的尸体在小河下游被找到了。 零时新闻:【喝酒误事#青年酒后坠河溺亡#】昨日,参加聚会的孙某被亲戚多次劝酒,醉酒后独自离开了饭店,在附近小桥上意外坠河。孙某家人在两个多小时后才发现他的失踪,向警方报案。经过连夜搜寻,今日上午,警方在该河道的下游找到了孙某的尸体。小零提示,喝酒须有度,切勿过量饮酒。喝酒后,不开车,不独行,珍爱生命,请理性聚会。 黎云和李叔奔波一场,没有帮到那位同名同姓的小朋友多少忙,但他们自己有了小小的收获。 知道他们并不孤单,阳间还有许多鬼魂存在,有尹士康和他三院里的鬼魂朋友们那样的小圈子,着实给了两人一种安全感,还有一种欣慰感。 这就是最好的收获了。 所以当易心嘲讽他们果然白管闲事时,两人也都没有一丁点儿情绪。 李叔将这种充实的收获转化成了动力,琢磨着他那个捡到尸体的后续故事怎样写更好。他还兴致勃勃和李阿姨分享了尹士康的故事,得到了李阿姨不耐烦地几声应付。李叔有些遗憾,自己的老伴实在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他也不气馁,只是转念想起了自己的老兄弟江龙昌,就耐心而有毅力地发了好几个小时的短信,想要将和他分享尹士康的故事。 黎云不知道李叔有没有成功。他自己是没有这样的分享欲望,也没有一个可以分享的对象。 他开始查找本地的教堂位置,还研究了一下网上的那些宗教信息。 网上的科普有些枯燥,写得趣味十足的那些则偏向于研究神话传说的精彩内容。 黎云读得有些艰难,进度很慢,也难以从中找到真实而有用的信息——他都无法辨认这些信息是否真实,就像他死之前也不知道世界上原来真的有鬼。 这样过了几天,黎云收到了李叔修改好的后续故事。 “你看看这次的怎么样。”李叔虚心求教。 黎云认真看起来,只是没看一会儿,就听到了易心的召唤。 易心在召唤李叔。 李叔乖乖走了过去,在易心面前端正坐好。 易心布置好了画架、画布,调好了颜料,似模似样地观察李叔的脸,开始在画布上涂抹。 黎云这几天一直跑四楼,只知道那位保安张建离职了,同时离职的还有两位保安。三楼还有个职员,就是先前和王新、葛晓军一起的那位冯东华,也辞职了。几个人都是裸辞,态度强硬,被扣工资、奖金也在所不惜,跟逃命似的离开了金荣大厦。这事情弄得这几天,黎云从金荣大厦正门进出的时候,都被周围人躲开了。 黎云倒是不知道,在他们自己的这间办公室里也发生了新鲜事。 “你要画李叔?”黎云感到惊奇,随口就问了一句。 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子可和易心先前画的鲜花、阳光、猫猫狗狗都格格不入啊。 第182章 后续(1) “当然,这是内涵。”易心没有给黎云一点儿眼神,一边回答,一边继续作画。 黎云不懂油画,也能看出来易心的这幅画已经绘制了大半,能看出李叔的模样了。易心正在描绘的是李叔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沟壑。她画得很细致,将一个年迈老人的模样用画笔勾勒出来。 黎云只想到了一个很久以前写作文时用到的词汇——“跃然纸上”。 在易心身边摆放着的画作却是另一个风格:温暖的色调,没有深刻的线条,铺陈开的色彩构成了花鸟树木那样的风景,完全是小清新的风格。 黎云这样看了一圈,就理解了易心所说的“内涵”。 “你的那个男朋友喜欢这种风格?”黎云猜测着,又问了一句。 易心这次给了黎云一个鄙视的眼神。 “只有外在躯壳的爱情是不会长久的。”易心文绉绉地说了一句,“这是惊喜,你懂吗?是一种触动心灵的冲击感。” 易心可能是以前没机会和人畅谈自己的恋爱经,这会儿就抓着黎云开起了讲座。 简而言之,就是先让男朋友喜欢上她完全女性化的柔美一面,再表现一下她深刻的思想内涵,震惊对方,让对方将好感彻底转换成爱恋。 “你对方天也是这样?” 黎云还记得那个前男友的名字。 易心点头,“那个有些不一样。我们在健身房认识的,他喜欢我的身材和长相,我后来约会的时候淑女了一把。之后在他面前一直小鸟依人。那傻逼大概当我好忽悠了,去追他公司老总的女儿了。” 黎云和李叔都差点儿呛到。 易心毫不掩饰自己对方天的鄙视。 “你那时候的确不知道吧?”黎云怀疑地看着易心。 “嗯,是不知道。”易心点头承认,“他该庆幸我不知道啊。他也幸好是碰到了那只报丧鸟。” 黎云和李叔都沉默了。 他们都能想象出来,要是那个被报丧鸟害死的白颖真的出现在了易心面前,方天又没有被报丧鸟盯上,他会在易心手中被折磨得多惨。 黎云迟疑了一会儿,“你以前的那些男朋友呢?” 他不希望哪天警察突然上门,宣布易心其实是他们抓了很久的连环杀人凶手。 “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易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以前大多是和平分手,好吗?我又不是那种故事里的苗女。” “大多?” “真的有苗女吗?” 黎云和李叔各自发问,问的还不是相同的问题。 两人听到对方的问题之后,都意识到了易心短短两句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我没遇到过苗女。”易心回答了李叔的问题,不带停顿地继续说道,“放在从前,被人发现我是妖怪,当然不是和平分手就能收场了。会选择偷溜走的,已经算是好人了。” 黎云和李叔一怔。 易心立马对着李叔训斥了一句,“你表情别变啊。” 她好似对过去的那些恋爱没有任何留恋,也不存在任何伤悲。 黎云脑补了很多悲惨的人妖恋、人鬼恋剧情,但他本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易心又不配合,这种淡淡的怜惜情绪很快就冲散了。 黎云低头看起了李叔的稿子。他不是文学专业的,只是作为一个平日里经常接触网络的年轻人,看看这故事有没有意思。 看完之后,黎云就对李叔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稿子去了四楼。 薛小莲还在阳光中打盹,姿势都没改变过。 黎云看看薛小莲,又想到了刚才云淡风轻诉说过往的易心。 尹士康醉酒后说起从前,有很多的感慨,但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黑无常被他们撞见当模特,也只是警告他们别带坏白无常,再无别的话。
他们这些存在了很久的人,似乎都有一种看穿世事的淡定。 李叔这位八旬老人的身上其实也有这样的味道,但他在某些时候表现出了常人的那种急切。 “在想什么?” 黎云回过神,对上了薛小莲的视线。 薛小莲也就对着他微笑了一下,已经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不见丝毫困意。 “刚才和易姐说到她恋爱的事情。”黎云很坦诚地说道。 “时间能冲淡一切啊。”薛小莲好似看穿了黎云的想法,放下杯子,这样说了一句。 “只是因为时间吗?”黎云问道。 “你担心成为鬼之后,除了发疯,还有其他副作用?”薛小莲笑起来,“不会的。只是因为时间而已。” 黎云点点头,将李叔写的故事展开,也打开了微博。 ※※※※※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那个案子的后续…… ———— 【小怪,我又来投稿了。 我是上次投稿那个“捡到一袋尸体”的po主。最近,姑爷爷的那间房又出了点问题,还有那起在调查的无名尸体案件,听说有了新进展,我想投稿说一说。 先说房子的事情吧。 上次说到,房子里面腐烂的味道一直没有散掉,在中介挂牌之后,只短期出租过,租客很快都退租了。我们家里想着再没有办法,就联系电视台,上上那类求助节目,看能不能通过电视台请到专家来研究。 这件事没什么进展。我们家没有这方面的门路。联系过本地电视台后,他们对这个题材不太感兴趣,婉拒了我们。 我们家还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邻居给我爸打了电话。 邻居是住在姑爷爷家隔壁那一间房的老邻居,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他得有六十岁、七十岁的样子,具体年纪不太清楚。就我所知,他是独居老人,好像有孩子,但我从来没见到过。过年给姑爷爷拜年的时候,都没见到他家里有人。他有几次过年的时候到姑爷爷这边坐坐,和我们打个招呼,姑爷爷还叫他留下来一块儿吃饭,说他回去也是一个人。因为当了很多年的老邻居,联系方式大家都有,有事情可以帮忙联系。 但我们之前都没有这样联系过。所以我爸接了电话之后,讲了半天,才知道他是谁。 这个大概用了两三分钟吧。对方年纪大,交流起来有些困难。我爸是这么说的。他接电话的时候我不在旁边。 他刚想起来对方是谁了,打了招呼、问了好,要问有什么事情来打电话的时候,那个老邻居只说“你们家的那间房”,就这几个字,说完电话就断了。 真的,就这样!我爸给我转述,给我妈说,还有家里其他人、那边的邻居、社区的人,都这样说。就这几个字,刚讲完,电话就挂了。 因为电话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打来的。我爸回拨过去,都没人接,就算了。他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姑爷爷那间房。 房门钥匙我们家有一把,上一个房客退租的时候,还给了我们,还有就是中介那里有一把。因为房间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爸也没有特别在意那把钥匙。他到了那边去开门的时候,发现钥匙不对,门开不了。他敲那个邻居的门,也没人回答。 那里还住着其他老邻居,都说那天早上那个爷爷没出来过。 隔壁那个邻居爷爷有将备用钥匙放在居委会。我爸他们交流居委会,居委会的人开了他家的门。 我爸是联系了中介,将姑爷爷的那间房房门开了。 奇怪的事情是,他们开门之后,邻居爷爷那里没有人,邻居爷爷躺在姑爷爷那间房的床上。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第183章 后续(2) 【我当时不在现场,是接到我爸爸电话,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那天为了这事情很晚才回家,回来之后告诉我们,警察找到了掉在房间里的钥匙,很快就抓到了前一任租客。 杀了那位邻居爷爷的应该就是前任租客。他退租之后,留了钥匙,还给我们的钥匙是错的。警察还在房间里面找到了一些赃物。那个人可能是小偷,偷了东西之后,将东西暂时藏在那间房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要等警察审问完才知道。 邻居爷爷可能是撞破了这事情,和他发生了冲突。他毕竟年纪大了,就那样死了。 但我爸爸说,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看到的邻居爷爷,躺在床上的样子很平静,跟睡着了一样。他们进去之后,也没看到有那种打斗痕迹。不过,他们也不是警察,可能也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居委会联系了邻居爷爷的家人。他和老婆离婚很多年了,老婆还在,也有小孩,就在本地,但几乎没有来往。警察也联系了他们。我爸爸在警察局看到了邻居爷爷的儿子,他跟我爸爸差不多大。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感情,知道邻居爷爷死了,还是死在了别人家里,他也没什么情绪,没找我们家的麻烦。 这个是房子的后续。 现在那房子不仅有怪味道,还因为这案子,暂时不能出租,以后也出租困难。房子都能算是凶宅了。周围邻居都很不安,明里暗里让我爸爸请人多做几场法事。他们还想让邻居爷爷的儿子也请人做做法事,好好送走邻居爷爷,不过那个人好像不准备给邻居爷爷办丧礼。 想投稿说的另一个事情,就是之前姑爷爷捡到的那袋子尸体。 我爸爸这次正好跟去警局,做了点笔录之类,他就趁机问了之前那个案子的事情。侦办两起案件的警察不是同一批,但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知道一点案情进展。 那起案子他们已经有嫌疑人了,正在抓捕。大概很快就能破案了。 我妈妈的意思是,这房子还是尽早卖掉吧。卖不掉,就干脆捐掉。实在是事情太多了。 我爷爷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不然就以姑奶奶、姑爷爷的名义捐掉,随便别人怎么处理了。我们家是不要再沾手了。 我爸爸现在就在联系人,希望能把房子捐了。 捐掉之后,这件事对我们家来说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可能跟很多流传的鬼故事一样,没有结局,就是一段时间内遇到的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也不可能再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姑爷爷、邻居爷爷都不可能跟我们讲述他们遇到的事情。 当然,等抓到凶手之后,事情会真相大白,到时候也和灵异没有关系,只是普通的凶杀案。】 ———— 雅LOVE心:【我其实听说过类似的故事,但就跟PO主最后说的一样,只是听说了其中一部分。可能我听说的事情也是普通的案件,和po主一样,因为只知道一部分,所以认为事情很诡异。这个世界还是科学的。】 广场上的张先生:【PO主家决定捐出那间房,是个好主意。不过,建议PO主在捐赠之前先为房子多做几场法事。从PO主姑爷爷捡到那袋尸体起,那间房就已经出现了秽物,后续接连死了两位老人,加重了这种污秽。即使没有鬼,住在那里的人也会霉运缠身。】 星球漫游001:【感觉会有新的后续。小编加油。】 岑嘉发完评论后,就起了兴趣。他觉得那个怪谈异闻的小编写故事的能力不算出色,但这个新故事让他想起了很多凶宅恐怖片的内容。 他也算是阅片无数的人了,立刻上网找了恐怖片的专题介绍,准备找一部来回顾一下。 翻了没两页,岑嘉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是个陌生的手机号。岑嘉没有拒绝接听。他有网购和叫外卖的习惯,刷微博前刚叫了夜宵,这会儿时间上虽然有些不对——既不是刚下单,店家可能来电联系说缺少某样菜品,也不可能是快递已经来了小区,却找不到门牌号那种情况——但岑嘉还是没有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岑嘉就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语气呆滞地说:“你们家的那间房——” 嘟。 岑嘉没来得及说任何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愣了愣,才想起来那句话是刚才看到的故事内容。 岑嘉看着结束通话的显示,有些发怔。 这的确是一通陌生来电,他看完微博之后,也没和人说,只是自己发了一条评论。 想到此,岑嘉又打开了微博,看了看自己的那条评论。 “星球漫游001”就是他的微博昵称,好友列表中都是生活中的同学朋友,还有少数网友,关注列表很杂,游戏、动漫、新闻资讯,还有类似怪谈异闻这样的博主,都是他关注的账号。 他自己的账号内没有收到任何新消息。 岑嘉还打开了怪谈异闻的那篇新故事,找到了那句话。 这一刻,岑嘉脑海中想到了很多东西。 什么手机被黑、有鬼盯上他、有人作妖法……都被他想到了。他还想到了怪谈异闻先前上的热搜。 初冬季节,岑嘉在家里本不觉得寒冷,现在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来。 岑嘉吓了一跳,惊恐地看向房门。 “外卖!”外头的人又敲了几下房门。 岑嘉吁了口气,连忙跑到了门口。 他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秒。往日直接就拉开门,迎接外卖了,这次他看了眼猫眼。 站在门口的小个子男人戴着头盔,穿着外卖的制服,手中还拎着塑料袋。他又敲了一次门,一边喊着,一边低头看手机,似乎要拨打电话。 岑嘉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门口的外卖员还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岑嘉松了口气,想要拒接电话,直接开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距离他下单才过去十五分钟。 他也不是第一次在那家店点餐了,很清楚叫外卖的时间。 岑嘉的后背冒出了冷汗,在持续的手机铃声中,点下了拒接的按钮。 铃声停止,门外也没有再传来敲门声、呼喊声。 岑嘉看了眼猫眼,就见那外卖员垂下了手,也垂下了头,站在他家门口一动不动。 岑嘉退后一步,点开了通话记录。 最新的两通电话列在最上方,让人一眼就能看到那相同的号码。 岑嘉的手抖了抖,这时候有了一种生平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想告诉自己这是误会。 或许前一通电话他听错了,外卖员根本没有说那种话;或许今天的外卖就是比较快,店家提前做好了饭菜,外卖员也正好就在附近……有很多科学的巧合能解释他遇到的这种情况。 岑嘉这样想着,忍不住又靠近了门口。 他凑到了猫眼前,看向门外。 门外站着的已经不是身着制服的外卖员了。 一个长发的女人站在外面,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脸。 岑嘉涌到喉咙口的叫声被他自己捂住了。 他急忙后退,慌乱得不知所措。 他感觉到了自己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 在这心跳中,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种熟悉的匆忙脚步,还伴随着同样熟悉的塑料袋摩擦声。岑嘉甚至在这些声音中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嘀咕:“703、703……” 那是他家的门牌号。 第184章 后续(3) “哎,你是703的?这是你叫的外卖?”嘀咕声变成正常的说话声,男人这样问着,脚步声也停了,但塑料袋的声音还响了两下。 岑嘉脑海中都能想象出一个外卖员递送塑料袋的样子。那外卖员面前站着的女人会是什么反应,他却想象不出来。 他屏住了呼吸,就听外头一声不轻不重的东西落地声,像是塑料袋掉到了地上,餐盒包装散开,汤汤水水一类的东西流了出来。 在那声音中,还有奇怪的呻吟声,如很多恐怖片里出现过的鬼怪的呼吸,粗嘎、难听,天然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 “嗬嗬……嗬……呃……” 那声音持续着,就听外头响起一声破碎的叫喊,脚步声紧跟着响起来。 外卖员怪叫着,好似往远处跑去。 脚步声和叫喊声都远去了,岑嘉还是不能安心。 他忐忑不安地再次靠近大门,凑到了猫眼前。 门外什么都没有。 那个女人不见了,也不见有外卖员的影子。岑嘉努力往外看,脑袋跟着转动,想要看到更大范围内的景物。 他如此专注,直到听到一声巨大的惨叫声,被惊得跳起来。 岑嘉的眼睛撞到了门板,疼得他低下了头。 惨叫声从楼下传来。 他这时候也没有办法思考,直接捂着眼睛往阳台跑。 楼下大门口,有一个倒地的身影。 门口正好有路灯,照亮了一个圈。那个身影就趴在圈中,还能看到不远处的外卖员电动车。 岑嘉吓得直发抖,想要看清楚,却是怎么都看不清那个趴地上的人是什么状况,只能确认他身上穿的是外卖的制服。 他这样凝视了一会儿,就见到那个人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 长发的女人凭空出现,像是察觉到了岑嘉的视线,缓缓抬起头。 岑嘉下意识蹲下身,迅捷地躲在了阳台的墙壁后。 他的心跳还很快,几乎不能呼吸。 他此刻满脑子想着那个女人有没有看到自己,已经忘了关心那个外卖员。 不多时,他听到了邻居传出的喧哗声。刚才的惨叫声显然不止惊动了岑嘉。 岑嘉听到人喊“有人躺地上了”,还听到人说要叫救护车、要报警。 他不知道警察来了之后管不管用,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还在楼下,但这种寻常的人声让他安定了许多。 他想着这些,手扒着墙壁,缓缓探出头。 楼下已经多了一些人,不见长发女人的身影,只看到一些穿着睡衣的邻居聚在门口,也有人上前察看那个倒地的外卖员。其中一个打电话报警的男人嗓门不小,岑嘉在七楼都能清晰听到他的说话声。 没有人惊慌乱叫,说明楼下的人和他一样都没见到那个可怕的女人。 即使如此,岑嘉也不敢下楼,只是在楼上看着下头的人。 这时,他隔壁阳台上也出现了一个身影。他上下班经常遇到的那位隔壁邻居从里屋走出来,站在自家阳台上往下张望。 两人打了个照面,便互相问候一声。 “这个是不是你叫的外卖?”邻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刚才听到走廊上有人叫703。” 岑嘉一脸僵硬,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邻居看看他,视线忽然落在了他的身后,“哦,你好。” 岑嘉莫名其妙地看着邻居。 “你女朋友在啊。”邻居又说了一句,就听他家屋子里面传来了问话声,似乎是他的老婆在询问外头什么情况。他对着岑嘉点点头,还冲着他身后点点头,就关了窗,转身离开了阳台。 岑嘉的身体战栗着,僵直地杵在阳台上,一动都不敢动。 他自然清楚,他没有女朋友,他家里这时候也不可能出现女人。 岑嘉身上的冷汗像是冰冷的刀尖,在皮肤上一下下地划动。 他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了身旁。 他没有看到女人的身影,但在阳台玻璃拉门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长发影子。 那影子的位置很是诡异,像是站在了阳台外。 岑嘉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发现了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的大门。门锁上还插着一把钥匙,钥匙圈的挂件在微微摇晃。
岑嘉认了出来,那是家里的备用钥匙,原本应该放在玄关的鞋柜小抽屉里。 他身上的汗更多了。 微博上的那则故事在他记忆中冒了出来。 怪谈异闻的小编究竟是在编故事,还是在讲述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岑嘉的脑海中产生了这个疑问。 他不知道答案。 只见玻璃拉门中的那个身影逐渐放大,一步步走近。 他瞪大了眼睛,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那女人的身影被不断涌出的鲜血覆盖。 她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怨毒的眼睛。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杀了我?为什么?”女人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质问着,双手扼住了岑嘉的脖子,踮起脚,贴近了岑嘉的脸,双眼和岑嘉的眼睛平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随着这一声提问话音落下,岑嘉张开了嘴巴。他的喉咙中传出了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响。 喀拉、喀拉…… 岑嘉最后的意识便是那个女人的质问。 “为什么是我……” 零时新闻:【小区惊现凶残暴徒#外卖小哥和住户先后被杀#】南城某小区昨夜突发杀人案。犯案凶手疑似某住户熟人,拥有该住户的备用钥匙。据警方推测,该凶手在行凶前意外遇到了来给该住户送外卖的小哥,他在杀人灭口后,又堂而皇之地进入该住户家中行凶。另有该住户的邻居称,外卖小哥身亡几分钟后,他在该住户家中阳台上见到了一名陌生女子。警方正全力侦办此案中。 黎云吃着水果,询问面前的李叔:“这个故事你还准备写后续吗?像这个人说的,其实可以写后续。你之前那一稿的结局就可以接上去。” 虽然继续写后续,就会失去“网友投稿”的真实性,但大家都不是傻子,谁没有个几年“上网冲浪”的经验?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种投稿是账号背后的人在编故事了,也就是冲着看故事才点开长图的,打发、打发时间,不求多少真实,大概也不相信这种鬼故事会是真的。 李叔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对黎云摇摇头,决定不写后续了。 “那个事情本来就没有后续。房子空置了好多年,等到拆迁,也都没有再出什么事情。住隔壁的都说没什么,反倒是住得稍微远一些的,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李叔感慨道。 “这和我们发微博,没什么冲突吧?”黎云纳闷。 李叔先前写的那一稿就给整件事编了个合理的结局——当然,是有鬼存在的合理结局。 “嗯……还是不要了。以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现在啊……”李叔感叹起来,“说不定那间房子里真的住了一个鬼,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拆迁啊。” 他也当了一段时间的鬼了,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心境已经改变。他现在不想给从前听说的那些故事编个臆想的结局。 “那拆迁之后,他会搬到哪里?”黎云顺着这话题说了下去。 旁边看书的易心发出一声嘲笑,“要真有那样的鬼,肯定疯了。” 疯了之后,大概就是到处杀人,直到被黑白无常给逮住,打个魂飞魄散。 黎云和李叔听易心这么一说,顿时没了好心情。 “他也可能找到新的房子吧?”黎云想起了尹士康,难得直接反驳易心的话。 易心依旧嘲笑,“新楼盘的新房?还是暂时没人住的空房?就算他被杀之后没有疯,一个鬼呆在房子里那么多年也没有疯,他还找到了新的住处,那前后两处住房的主人和邻居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黎云被她这话噎住。 易心得意洋洋吹了一声口哨。 她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一看来电显示,她就换了一副面容,很是文静地接起了电话,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淑女了。 “喂,嗯,嗯……我准备出门了,你不用来接我。嗯,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易心又吹了一声口哨,潇洒地往外走去,“我去约会了,跟小莲说一声,我晚饭不回来吃了。” 说罢,她的身影已经拐出了走廊,看不见了。 第185章 空屋(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邻居家的灯亮了…… ———— 【小编你好,我想投稿说一下我遇到的灵异现象。 我只能说这是灵异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调查过,不太清楚。 事情发生在两年多前。那天,我晚上回家的时候,凑巧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我家隔壁的窗户亮着灯。 我家的房子买了很久了,是我父母结婚时候的新房,一直住到现在,也快三十年了。我们家隔壁原本是有人住的,是比我父母年纪大一些的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五、六年前,他们的小孩移民了,把他们也接出去了,房子交给亲戚和中介帮忙管理,往外出租。但他们在国外,对这个也不是特别关心,房子大多数时候都空置着。 那间房也就在他们刚搬走的时候,出租过比较长的时间。第一任住户,也是唯一的一任住户,也就住了一年不到吧,是一对年轻夫妻。因为一层楼就两户人家,我们出门见到都会打招呼,还算熟悉,也会讲起原来那一家三口的事情。他们和那一家三口没见过,也没联系过,联系的都是中介和那一家子的某个亲戚。他们因为工作调动原因,住了不到一年,就搬走了。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不好的事情。 两年前那段时间,那房子其实空置已经有一阵了,现在也空置着。我上下班,我父母进出,还有平时在阳台上晒衣服、晒太阳的时候,都没见到过那间房有人。 我那时候看到那边的灯亮起来,还以为是当天新搬进来了邻居,回家之后,还跟父母说起来。我们两家的两台是紧邻的,能看到对方阳台里面的情况,客厅要是开了灯,也能从阳台看到光。那天晚上隔壁阳台就一直有光。 我爸妈还说,明天要跟人家打个招呼之类。 等到第二天,我上下班没见到那家有人进出,我父母退休在家,也说没听到动静。他们早上的时候还真的去敲过门,但没有人回应,他们以为对方也是上班族,已经去上班了。 之后两天一直这样,隔壁的灯也没有再亮起来,我们就觉得那天亮灯可能是那家的亲戚或者中介来打扫一下。 事情到这里还算正常吧。 又过了一阵子,我和爸妈在外面吃饭,回来的比较晚。这次是我爸爸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家又亮灯了。距离上次大概过了一两个月这样。 因为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们比较在意。上楼的时候,我们就去敲门了。敲门了,没人回应。我们回家之后,到阳台去看,隔壁的灯已经关掉了。这个就比较可疑了。我们想到了小偷。 我们家也没有原来那家人的联系方式。他们家搬走的时候是和我们打过招呼,他家亲戚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爸妈还去看过,但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我们没有办法联系他们的人,就直接报警了。 报警之后,警察来了,警察联系了那个亲戚,把那个亲戚也叫来了。他们开门检查过。房子里面留了一些家具、家电,水电都关掉了。东西都没少,也不像是有人动过。他家亲戚都说,那对夫妻搬走之后,房子都没租出去,他也没来过。他还打电话给了中介,中介负责这间房的那个销售也说他没来过。警察还找物业查了监控,根本没有人进过那间房。查了好几天的监控,但会到这一层的,也就我们家,还有给我们家送快递、送外卖的那些人。 事情的结论就是我们家看错了。 我们还给他们道歉了,耽误人家时间了。我们那时候真的挺不好意思的。警察和那个亲戚都挺客气的,还说我们保持警醒挺好。那个亲戚给我们留了一个他的电话,以后房子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直接联系他。他走的时候,把电闸又给关掉了。这个我们家三个人都看到了。 事情到这儿应该结束了。 我个人还是比较在意这事情,所以那段时间上下班,都会看看那间房。 我每次看的时候,都认真数了楼层,数了窗户位置,就是他们家那个阳台。还有回家之后,晚上吃完饭,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也会看一眼他们家的阳台。这个从客厅里看不到,得到阳台上才能看到。我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次吧,但至少五次以上,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我至少看到过五次,那家阳台亮灯了。
一点儿都不开玩笑地说,他们家没有人进出,没有一点儿人的动静,但有时候就是会亮起灯。 我跟我爸妈说起这个事情,他们也有观察。白天肯定不会亮灯,但到晚上的时候,他们也会留意隔壁阳台。真的是没有人,但有时候会开灯。 我还拍了视频,在楼下拍的视频,在我们家阳台拍的视频,这些都有。 我联系了那个亲戚,把视频给他看了。他本人也过来了。我们一起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人。电闸没有开过,电表都没有跳过。那间房已经好几个月电费都没用过了。 他也觉得不安心,以为有什么人闯空门,在房子里住着。 房间里面所有家具都打开了,录像了,我们还在房门上面贴了玻璃胶。这个比较傻,但我们真的都做了。那家的亲戚还配了一把备用钥匙给我们。 又过了几天吧,我们家看到那间房的灯又亮了。我们当场跑去检查了。玻璃胶还贴着。我们开门之后,发现里面没有开灯,一点灯光都没有。我们开了灯找,房间里面也没有藏人。 事情到这里,已经变得很诡异了。 我们跟那个亲戚谈了一次。 也不是说肯定有什么东西。可能是对面楼有什么灯光照到了这边的阳台。也可能是房间里有其他发光的东西吧。 我们也希望这事情有个合理解释,但暂时我们都想不到。 我们和他谈过之后,我们家、还有那间房的房门上就都贴了平安符、镇宅符。大致上弄了弄。我们两边本来都不信这个的。 这样弄好之后,我到现在再没有看到那家的灯亮起来过。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符起了作用。 我要讲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但那段时间我们家真的特别紧张,害怕有小偷,害怕有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就好了。我们已经习惯了。】 ———— 氪金改命:【我也遇到过这种事情。明明住在顶楼,但楼顶上有脚步声。】 广场上的张先生:【房间空置太久,不做一点布置的话,会有孤魂野鬼在那里逗留。普通的镇宅符一般就够用了。不过最好还是时不时住一住人。】 零零零零主的镇宅符哪里求的?某宝那种靠谱吗?】 ——万福_店铺地址见简介:【想要求镇宅符,可以看我的简介哦。】 ——水月夜明:【小编终于开始打广告了?】 ※※※※※ 章逸楠租了郊区的小别墅,准备开一场生日派对。 除了邀请大学中相熟的同学外,他还请了自己初高中的同学和其他途径结识的一些好朋友,一起来玩。 他打算好好热闹一场,也算是他出国前最后的聚会。 想到马上要去留学,章逸楠有种紧张感和淡淡的离愁。 章逸楠已经有了驾照,生日前一天,他开了父亲的车,接了就住在隔壁小区的两个发小,一块儿去别墅。 他们在别墅区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了食材和零食,才到了别墅。 别墅有一个车库。可能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车库的门有些反应迟钝,开了门后,还有灰尘吹出来。 “这地方没收拾过?”章逸楠的发小之一瞪大了眼睛,嫌弃地左右看看。 “房子里面收拾了。我之前也没看车库。”章逸楠也觉得扫兴,但这不算大问题。 几个人下了车,发小们先拎着东西进入室内。 章逸楠鼓捣了几下车库门的开关,仰头等着那扇门关好。 咔嗤、咔嗤、咔嗤……沙沙…… 章逸楠似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不禁回头看向了通往室内的小门。 第186章 空屋(2) 发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同时传出来的还有他们的走路声和整理东西的声响。 章逸楠转回头,看着车库门完全关闭,这才进了室内。 “阿楠,锅子在哪里啊?”发小姜君将厨房的柜子一一打开,“不是说有锅子吗?” “有的啊。锅子、碗筷都有。你洗一下。”章逸楠走了过去。 另一个发小邹鹏晖也凑了过来,手中拎着刚买的水果,“水果刀有没有?” 三个人在厨房忙碌了好一会儿,一些食物都准备好了,才一起去了客厅。 客厅很大,能坐下十人的超大沙发看起来有些陈旧,却是很舒服。 邹鹏晖直接抱着水果盘,躺在了沙发上。 姜君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又询问章逸楠:“楼上都是房间?” “四间房间,被子枕头都有。房间里都有暖气,打地铺也没问题。”章逸楠带着姜君上楼,边走边说,还拿出手机,在群里招呼了一声。 他这次请了很多人来玩,约的时间是中午,他自己和发小却是早早就来了。 “这边外卖也挺多的。人多,我们中午就叫汉堡吧。章逸楠对姜君说道。 “好啊。买了那么多东西,不叫外卖也够了吧。” 两人闲聊着,一间房、一间房地看过来。 楼下的邹鹏晖忽然大叫一声。 两人趴在楼梯口往下看,异口同声地发问:“怎么了?” “已经有人来了?”邹鹏晖走到了楼梯边,看向楼体另一侧的房间。 “有人来了?” 楼上的两个马上下了楼。 楼梯过去的房间被装修成了活动室,简约的架子上摆放了很多桌游道具,还有篮球、足球之类的运动器械。房间正中有一张大桌,各种椅子被堆叠在房间角落。这间房空间不小,但东西实在不算多,站在门口就能看清全貌。 房间的窗帘拉着,阳光能透过窗帘照进来。天花板上的灯也打开了,将房间照得更亮。 邹鹏晖按了按电灯开关,“我刚看到这边灯开了……这里还有门吗?” “应该是三扇门,正门、车库门,还有后门……”章逸楠说着,走到了窗边,将窗帘拉开。 外头阳光明媚,但能看到远处有乌云滚滚而来。 “好像要下雨了。”章逸楠松开手,转身往外走,“后门在另一边。” “是不是房东忘了关灯了?窗户是锁着的啊。”姜君也走到了窗边看了看。 “不是一直开着的,刚才突然开了。我在客厅,正对着这里呢。”邹鹏晖还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章逸楠已经到了后门口,开了后门,就能见到后院的草坪和一排小树。草坪和小树看起来都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草坪上的桌椅也非常肮脏。 章逸楠没见到后院有人,张望两眼,就关上了门,还按下了门锁。 “没人。你看错了吧。”章逸楠对身后的邹鹏晖说道。 邹鹏晖挠了挠头,也不敢肯定了。 “今天一共多少人啊?我们待会儿玩什么?”姜君在那儿挑选桌游。 “桌游、唱K都可以。电视机下面有麦。”章逸楠也凑了过去,勾着姜君的肩膀,视线扫过各种桌游盒子。 邹鹏晖靠在门口,还抬着眼皮,观察电灯。 不过,一会儿之后,他就加入到了章逸楠和姜君的行列,三个人挑挑选选,拿了桌游的道具,又搬了桌椅出来。 “对了,还有个自动麻将台。”章逸楠搬着椅子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小客厅里的两个自动麻将台。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响起了雨落的滴答声。 “真下雨了啊。” 三个人都感叹着,看着大块玻璃窗外连成一片的雨帘。 暴雨说下就下,雨声响亮,乌云遮蔽了阳光。 章逸楠在群里关心了一下还没到的人,不出意外得到了一些“可能要迟到”的回复。 “今天天气真不好。要下一天了吧?”
“晚上睡这里就行了。” 三个人在客厅里整理着东西。 哗啦啦! 章逸楠和邹鹏晖都抬起头,看向了小客厅的方向。 不同于雨声,他们刚才听到了另一种响亮的碰撞声。 “你们俩干嘛呢?”姜君疑惑地问道。 “你没听到吗?”章逸楠直接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邹鹏晖站了起来,跟在了章逸楠身后。 两个人都走了,姜君也只好纳闷地跟上。 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他们看到了小客厅。 小客厅没有窗帘,雨水覆盖了玻璃窗,如瀑布般流淌而下。 客厅里没有多少光亮,让人看不清室内的情况。 章逸楠打开了电灯开关,三个人就见光亮中,两台自动麻将的桌上多了整齐的麻将牌。 三个人都愣住了。 邹鹏晖和章逸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听到的声音不是其他,正是自动麻将机洗牌的声响。 “这怎么回事?”姜君震惊地问道。 他们可没失忆,实际上也没有过去太久的时间,他们都记得刚才自动麻将机上并没有麻将牌,两张桌上都是空的。 三个人都想到了邹鹏晖刚才说的话。 “真的进来人了?”邹鹏晖立刻嚷嚷起来,“我就说我看到那个灯开了。” “把灯都打开吧。我们找找看。”章逸楠说道。 他们三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平日里打打篮球、踢踢足球,不缺运动,身型也够高大了,并不是特别怕这种事情。 只是对方偷溜进来,像是恶作剧一般,开开灯、开开麻将桌,似乎也不是来偷东西的,这做法让三个人都很费解。 “好像不是小偷……”姜君低声道,“这附近是不是有神经病啊?隔壁都住着什么人?” “不清楚。”章逸楠摇头。 “我看是石头哥他们来了吧?”邹鹏晖提起了他们高中的同学,还仰头大喊道,“石头哥!你是不是进来了?” 整栋别墅内都没人回答。 三个人一起行动,将楼下的灯都打开了,一间房、一间房地检查了一遍,又一起上了楼,将楼上的灯都打开了,检查了床底和柜子。 “都没听到脚步声啊。” 三人无功而返,嘀嘀咕咕地下了楼。 “是不是跑掉了?窗户都关了吧?” “外头下雨呢,从外面进来应该会有水。” 章逸楠又检查了一遍前后门的门锁,门都关着,门锁也都锁上了。 再查窗户,三人发现所有的窗户也都上了锁。 “奇了怪了……” 他们三个人在小客厅里转着圈。 邹鹏晖忽然有所发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什么啊?”姜君马上问道。 邹鹏晖抬头看向两人,表情很是可怕。 他手上拎着的是一根电线,插头还在摇晃。 姜君和章逸楠都愣住了。 “是麻将桌的……”邹鹏晖话没说完,就见章逸楠脸色刷地白了。 章逸楠也不说话,直接跑出了小客厅,冲到了大门玄关的位置。 他跑到了鞋柜边上,一伸手,就打开了靠近天花板位置的小电箱。 一排开关,都朝着一个方向。 跟过来的邹鹏晖和姜君不明所以。 章逸楠哆嗦着,看看电箱内那些朝向“关”字的开关,再看看头顶亮着的灯,有些不信邪地扳动了总电闸的开关。 室内的灯毫无变化。 只有客厅里的大电视,原本连接着章逸楠的手机,随机播放着歌,这会儿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沙沙……沙沙…… 三个人都看向了客厅的方向。 哒、哒、哒…… 有脚步声,从客厅传来。 第187章 空屋(3) 三人都静止不动,等着那可能出现的人。 可脚步声在半道上就消失了。 没有人出现,脚步声也不见了,音乐又开始播放起来。 三个人却还是不敢动。 好半晌,他们才互相看看,僵硬的身体稍稍移动了一下。 “我们、我们先走吧……先到外面……”姜君提议道。 章逸楠和邹鹏晖立刻点头。 他们三个人分了两个方向跑,没两步,就发现这尴尬状况,一起停下。 姜君跑向了客厅,章逸楠和邹鹏晖则是往大门走了两步。 “就这样出去?车子……”姜君尴尬地说道。 章逸楠看了眼客厅的方向,已经拉开了门,“先出去再说,其他的——” 邹鹏晖忽然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喊。 章逸楠回过头,这才看到了门外的情景。 大雨倾盆。暴雨中,别墅门口站着一个湿漉漉的女人。雨水落在她身上,又流淌到地面。地上的雨水夹杂着血丝,被血晕染成了一种浅浅的红色。 长发贴在女人的脸上,盖住了女人大部分的面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幽黑深邃,没有半点光亮。 章逸楠心跳都快停止了。他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立刻关上门,还上了锁,往后退了好几步。 “是不是你叫的人?”姜君还心怀侥幸,问了章逸楠一句。 章逸楠摇头,“我没有叫女的,今天来的都是男的。” 这话在聚会前,章逸楠就说过了。姜君和邹鹏晖还为此吐槽过。 三个人靠在一起,都惊恐地盯着那扇门。 “是不是附近的人?想要躲雨?”姜君又问道。 “你傻了吗?这边别墅区,有什么好躲雨的?”邹鹏晖忍无可忍,骂了一句。 住宅区出现这样的情况的确少见。 章逸楠的身体不禁发抖。 姜君好似还不死心,“电闸!电闸你刚才关了?那个是电闸吧?” 章逸楠只得解释道:“我刚才是开了电闸!我进来的时候都忘了……” “是不是房东开的?本来就是开着的吧?”姜君打断了章逸楠的话,“那电闸坏了吧?” 章逸楠很想认同姜君的几次猜测,可理智告诉他,事实并非如此。事实非常荒谬。 “我来看房的时候,走的时候,房东把电闸、水闸都关了,还跟我说了,来了之后先开这些……我忘了……”章逸楠说出了让姜君和邹鹏晖恐惧的那个事实。 “这也过了几天了,可能房东有来过呢?”姜君依旧在找理由。 “我刚才看过了,电闸上面写了开关。”章逸楠回答。 姜君再没有话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邹鹏晖一副哭腔,紧张地问道。 “从车库走吧。”章逸楠说道。 也只有从车库出去了。后门通往后院,那里杂草丛生,被保护隐私的小树篱笆包围,房东也没告诉章逸楠那里有没有出去的门。 姜君低声骂了一句,“怎么就碰到这种事情了?这地方是凶宅啊?” 章逸楠哭丧着脸,“我不知道。房东说买了之后就没住过,一直拿来短租的。” 别墅区不远处就有座经营多年的游乐园,还有座小山,算是市内知名景点,再过去点另有一座野生动植物园。 房东买这里的别墅,本就不是为了日常居住用,这些年一直将别墅短期出租,借住过这里的住客不知道有多少呢。要真有人在这里杀人行凶,把这地方弄成了凶宅,估计房东也不清楚。 章逸楠想到此,更觉得恐惧。 他催促起了两个发小,三个人排着队地往客厅走。 客厅里并没有奇怪的人影,音乐声还在播放,还正好是一首节奏感强烈的摇滚乐。震耳欲聋的歌声和暴雨声结合在了一起。
他们走到了通往车库的小门,打头阵的章逸楠握住了门把手,拉开了那扇小门。 车库黑漆漆的,没有开灯。靠近天花板的一排透气窗也灰蒙蒙的,被暴雨遮蔽。 章逸楠哆嗦着,摸了摸门边的墙壁。 他摸到了湿漉漉的头发。 “啊啊——”章逸楠吓得大叫,甩着手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两个人。 三个人跌成一团,都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音乐声骤然停止。 轰隆隆的雨声却还在持续。 章逸楠的叫声也持续着。 “她在外面!她在那里!”章逸楠大喊着,在地上爬动。 “你别吓我啊!”邹鹏晖一副要崩溃的样子。 章逸楠正好伸手抓住了邹鹏晖的手臂。他的手指上还残留着水渍。那种潮湿感让邹鹏晖也吓了一跳。 邹鹏晖一把推开了章逸楠,跳起来就往后跑。 他失去了理智,无头苍蝇一样跑到了小客厅。 大片的窗户上是瀑布般流淌的雨水。 邹鹏晖一眼就看到了贴在那窗户上的人影。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女人的身影贴在窗户上,整张脸似乎都被用力压平了。 她硬是用这样的姿态穿过了窗户,站立在了室内。 滴答、滴答…… 水从女人的身上滴落,落在地板上。 女人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 她的嘴唇在动,好似在说什么,又好似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邹鹏晖忙闪躲到一边,就这样退到了玄关,后背靠在了门板上。 他感觉到脚底一阵潮湿,垂下眼一看,玄关的地板被殷红的雨水浸没。还有源源不断的水流从门缝中渗透进来。 滴答、滴答…… 哒、哒、哒…… 女人带着满身的雨水,走到了玄关。 她没有转身,只是身影闪烁了一下,就从侧对变成了正面对着邹鹏晖。 邹鹏晖的喉咙里发出了怪异的呜咽声。 他都无法叫喊出来,只能瞪着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一点点靠近。 “啊啊啊啊——”嘶哑的咆哮声从女人身后传来。 “呼”的一阵风声掠过,一把椅子当空落下。 女人发出了惨烈的啸声,身影像是被打散的水中倒影,消失不见。 室内的灯全部熄灭了。 邹鹏晖听到了喘息声。 “鹏、鹏晖……”章逸楠小声叫了一句。 当。 邹鹏晖抖了抖,身体跌坐在地。 地面干燥,没有一点儿水渍。 啪嗒一声响,客厅的灯被打开。 邹鹏晖抬眼看到了被扔在地上的椅子。 姜君靠着墙,低头喘着气,手指还在轻轻颤抖。 章逸楠也像是精疲力尽,身体靠在墙角,一手搭在电灯开关上,整个人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们三个看看彼此,一时间都没说话。 “走了吗?”邹鹏晖问道。 姜君只是摇头。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儿吧。”章逸楠扶着墙站起来,走来拉了一把邹鹏晖。 两人就要去拉姜君,只听门铃声响起来。 叮咚、叮咚…… 带着节奏的门铃声让三人吓了一跳,又很快放松下来。 “是不是其他人来了?”姜君刚问了一句,就听门铃声变了调。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嘭嘭嘭嘭……框框! 大门被人用力猛敲,还有剧烈的撞击声传来,门锁都因此颤动。 三个人脸色发白,惊恐地盯着那扇门。 “快走!快走!”章逸楠拉了两人一把,往车库跑去。 感谢《青叶》第八位盟主心恋悦儿 三个人跌跌撞撞冲进了那扇小门。大门口的撞击声、门铃声这时候还没停歇。 章逸楠还记得去开车库门,按下开关后,却见老旧的门吱吱嘎嘎作响,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暴雨声冲进了车库。雨水也飘了进来。 邹鹏晖伸手就去拉车门。可车门上锁,他拉了两次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叫起了章逸楠的名字。 “钥匙、钥匙”章逸楠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开了车门。 “直接撞出去!”姜君钻进车内,大声叫道。 三个人都上了车,车库门却还没开。 章逸楠将车钥匙插入,车子引擎却像是老人家不堪重负的呼吸道,发出了类似于咳嗽的声音。 三个人这会儿都急疯了。 邹鹏晖拍着车座,乱糟糟地叫嚷。姜君也是胡言乱语,不停问着章逸楠怎么回事。章逸楠满头是汗。他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性地不断重复发动汽车的动作。 邹鹏晖忽然闭上了嘴,还挥舞着手,按住了章逸楠和姜君的手臂。 三个人先后安静下来。 大门口的撞门声和门铃声已经停止了。 车库内只有车库门发出的怪声。 三个人扭着头,看向通往室内的那扇小门。 没有人出现在门口,也没有奇怪的脚步声或其他声响出现。 嘎吱嘎嘎嘎 车库门打开得更大了。暴雨轰隆隆打在地上、屋檐上,还有雨滴撞在挡风玻璃上。 邹鹏晖心有所感一般,收回视线,看向了车子的前方。 打开的车库门,露出了一双女人的腿。 整个室外好似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红色的是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也是这样的浅红色,顺着挡风玻璃滑落。 滴答、滴答 邹鹏晖感觉到有雨水落在了车内。 他的手背仿佛是被n了一下。 温热的粉色雨水落在其上。 邹鹏晖抬起了眼皮,看向了车顶。 车顶跟筛子一般,汇聚着点点雨珠。 那些雨珠带着一种奇特的粘稠属性,落下的时候连成一片,逐渐构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那个恐怖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头顶。 邹鹏晖率先发出了尖叫。 女人的身影已经如一盆水,直接落下,淹没了车内。 章逸楠和姜君都未能发出一丝声响。 姜君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溺水,呼吸困难。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涌入口腔、喉头,充斥肺部。 他艰难地挥舞着双手,摸到了车内很多东西。他无暇去分辨,只在碰触到车门把手的时候,一个激灵,双手都凑了过去,用力打开了车门。 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姜君也顺着水流摔在地上。 他一边爬起身,一边回头去看。 车内的水流还在哗哗地往外淌。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个人身体歪斜,几乎横躺在了座位上。 姜君看到了邹鹏晖的脸。他的脸正冲着车门,睁开的双眼好似在注视姜君。 章逸楠的脑袋则靠在了驾驶座车门上,只露出了湿透了的后脑勺。可姜君能看到后视镜中、章逸楠的倒影。他也睁着双眼,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姜君瑟瑟发抖。他发出了自己都没听过的哭声,伸手拉动驾驶座的车门。 他手滑了好几次,才将车门拉开。 章逸楠的脑袋一下子就跌落下来,肩颈都落在车座外,耷拉在地上。 “阿楠,喂”姜君拍了拍章逸楠的脸,叫喊了两声。他眼中涌出泪水,慢慢跪坐在地上。 嘎吱咔。 车库大门终于完全打开,雨水全都吹了进来。 姜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打了个激灵,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松开了扶着章逸楠的手,抹了一把脸,有些踉跄地往外跑。 大雨遮蔽了视线,姜君也不清楚自己该往哪儿跑。他只知道往前跑。 他摔了一跤,跪倒在地,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 他看到了地面的积水。水中倒影有他,在他旁边,还有另一个倒影。 姜君感到了一阵寒意。他大叫着跳起来,对着身边拳打脚踢。 也不知道这种做法起了多少作用,他的身体晃悠着,又开始奔跑。 过了一阵,姜君看到了暴雨中的一点亮光。 那光亮是灯光,好像是前方某栋别墅中亮起的光。
姜君冲了过去,口中呼喊着救命,一路跑到了别墅前。 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稍微看清了一点眼前的情况。 举着伞的三五个人就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正按着门铃。他们转头看过来,吃惊地望着姜君。 “救命救命”姜君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我朋友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 “你没事吧?”举着伞的一个年轻人惊疑不定地问道,“是不是要帮你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他这样问着,身边的人已经拿出了手机。 “报警、报警还有医生!”姜君也不知道报警是否有用,叫来的医生是否来得及,只是语无伦次地附和着。 “地址是哪里啊?这边地址”掏出手机的人已经拨出了号码。 “之前大佬不是发了地址吗?” “氪金大佬发的这个” 又有人掏出手机来,点开了什么东西,给那个打电话的人看。 姜君抬起了头,感到了头顶上方的阴影。 有个同龄人模样的大男孩举着伞过来,帮姜君遮雨,还伸手拉起了他。 姜君恍惚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们是哪一栋?”打电话的人又问道。 姜君张张嘴,“我朋友带我来的,我们租了房子,办生日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神情恍惚着,视线扫过眼前的这些陌生人。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了给自己撑伞的那个人脸上。 这张脸让他感到眼熟。 还有他们提到的那个奇怪的名字,像是外号、又像是名,他也在哪儿见到过。 “章逸楠。”姜君吐出了这个名字。 面前的人神色各异,有人马上露出惊讶之色,也有人回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几个大男孩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中。 姜君抬头看向面前的别墅。 小客厅里有光照出来,楼上的房间亮着灯。 咔哒一声响,有人打开了房门。 姜君看到了章逸楠的身影。 章逸楠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他的声音也很呆板。 “你们来了啊。进来吧。” 章逸楠的身后还跟着邹鹏晖。 “大佬,怎么回事啊?你们认识啊?” “怎么搞的?这是惊喜?” 那些人乱糟糟地问着章逸楠。 只有搀扶着姜君的那个大男孩没说话。 因为他感觉到了姜君的颤抖。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好似一种传染病,感染到了他。 “先进来吧。”章逸楠没有回答,只是敞开了门,和邹鹏晖一起转身进屋。 大门口的几个人并未多想,只是一边偷偷瞧瞧姜君,一边进了室内。 “不是不”姜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的记忆好似产生了错乱。 之前的经历是真实的吗?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可能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章逸楠活得好好的,邹鹏晖活得好好的。 之前只是他错乱了。 他还跑出了屋子,在雨中发疯。 章逸楠和邹鹏晖是不是被吓到了? 姜君听到那个打电话的人正在跟接线员道歉,正要挂断电话。 他有种冲动,想要拦住对方。他可能需要立刻去看医生。 他觉得很冷。 雨水渗进骨子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朱彦。”进了门的人朝外喊了一声。 姜君看到章逸楠和邹鹏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他。 他迈出了脚步,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扣住了。 他看向了身边那个有些眼熟的同龄人,记起来这张脸他是在章逸楠的聚会微信群中见过。那个氪金大佬的称呼也是在那群里看到的。这些人应该是章逸楠打游戏结识的朋友。 朱彦拉住了他,表情僵硬,脸色还有些发黑。 章逸楠和邹鹏晖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重影子。长发的女人闪现了一下,迅速消失。 别墅的大门忽的自动关上,室内的灯光也全部熄灭。 没有任何声音从别墅内传出来。 姜君还在颤抖。 他看看别墅,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个朱彦。 “我现在报警。待会儿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吧”朱彦没有掩饰自己恐惧,用一种缓慢的语速,如此说道。1 第188章 空屋(4)感谢风@传人对青叶的打赏 三个人跌跌撞撞冲进了那扇小门。大门口的撞击声、门铃声这时候还没停歇。 章逸楠还记得去开车库门,按下开关后,却见老旧的门吱吱嘎嘎作响,缓慢地掀开一条缝隙。 暴雨声冲进了车库。雨水也飘了进来。 邹鹏晖伸手就去拉车门。可车门上锁,他拉了两次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叫起了章逸楠的名字。 “钥匙、钥匙……”章逸楠慌慌张张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开了车门。 “直接撞出去!”姜君钻进车内,大声叫道。 三个人都上了车,车库门却还没开。 章逸楠将车钥匙插入,车子引擎却像是老人家不堪重负的呼吸道,发出了类似于咳嗽的声音。 三个人这会儿都急疯了。 邹鹏晖拍着车座,乱糟糟地叫嚷。姜君也是胡言乱语,不停问着章逸楠怎么回事。章逸楠满头是汗。他没碰到过这种情况,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性地不断重复发动汽车的动作。 邹鹏晖忽然闭上了嘴,还挥舞着手,按住了章逸楠和姜君的手臂。 三个人先后安静下来。 大门口的撞门声和门铃声已经停止了。 车库内只有车库门发出的怪声。 三个人扭着头,看向通往室内的那扇小门。 没有人出现在门口,也没有奇怪的脚步声或其他声响出现。 嘎吱嘎嘎嘎…… 车库门打开得更大了。暴雨轰隆隆打在地上、屋檐上,还有雨滴撞在挡风玻璃上。 邹鹏晖心有所感一般,收回视线,看向了车子的前方。 打开的车库门,露出了一双女人的腿。 整个室外好似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红色的是雨。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也是这样的浅红色,顺着挡风玻璃滑落。 滴答、滴答…… 邹鹏晖感觉到有雨水落在了车内。 他的手背仿佛是被针刺了一下。 温热的粉色雨水落在其上。 邹鹏晖抬起了眼皮,看向了车顶。 车顶跟筛子一般,汇聚着点点雨珠。 那些雨珠带着一种奇特的粘稠属性,落下的时候连成一片,逐渐构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那个恐怖的女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头顶。 邹鹏晖率先发出了尖叫。 女人的身影已经如一盆水,直接落下,淹没了车内。 章逸楠和姜君都未能发出一丝声响。 姜君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溺水,呼吸困难。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涌入口腔、喉头,充斥肺部。 他艰难地挥舞着双手,摸到了车内很多东西。他无暇去分辨,只在碰触到车门把手的时候,一个激灵,双手都凑了过去,用力打开了车门。 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姜君也顺着水流摔在地上。 他一边爬起身,一边回头去看。 车内的水流还在哗哗地往外淌。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个人身体歪斜,几乎横躺在了座位上。 姜君看到了邹鹏晖的脸。他的脸正冲着车门,睁开的双眼好似在注视姜君。 章逸楠的脑袋则靠在了驾驶座车门上,只露出了湿透了的后脑勺。可姜君能看到后视镜中、章逸楠的倒影。他也睁着双眼,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姜君瑟瑟发抖。他发出了自己都没听过的哭声,伸手拉动驾驶座的车门。 他手滑了好几次,才将车门拉开。 章逸楠的脑袋一下子就跌落下来,肩颈都落在车座外,耷拉在地上。 “阿楠,喂……”姜君拍了拍章逸楠的脸,叫喊了两声。他眼中涌出泪水,慢慢跪坐在地上。 嘎吱——咔。 车库大门终于完全打开,雨水全都吹了进来。 姜君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打了个激灵,稍微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松开了扶着章逸楠的手,抹了一把脸,有些踉跄地往外跑。 大雨遮蔽了视线,姜君也不清楚自己该往哪儿跑。他只知道往前跑。 他摔了一跤,跪倒在地,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 他看到了地面的积水。水中倒影有他,在他旁边,还有另一个倒影。 姜君感到了一阵寒意。他大叫着跳起来,对着身边拳打脚踢。 也不知道这种做法起了多少作用,他的身体晃悠着,又开始奔跑。 过了一阵,姜君看到了暴雨中的一点亮光。 那光亮是灯光,好像是前方某栋别墅中亮起的光。 姜君冲了过去,口中呼喊着救命,一路跑到了别墅前。
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稍微看清了一点眼前的情况。 举着伞的三五个人就站在那栋别墅的门口,正按着门铃。他们转头看过来,吃惊地望着姜君。 “救命……救命……”姜君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我朋友……求求你们,救救他们……他们……” “你没事吧?”举着伞的一个年轻人惊疑不定地问道,“是不是要帮你报警?还是叫救护车?” 他这样问着,身边的人已经拿出了手机。 “报警、报警……还有医生!”姜君也不知道报警是否有用,叫来的医生是否来得及,只是语无伦次地附和着。 “地址是哪里啊?这边地址……”掏出手机的人已经拨出了号码。 “之前大佬不是发了地址吗?” “氪金大佬发的这个……” 又有人掏出手机来,点开了什么东西,给那个打电话的人看。 姜君抬起了头,感到了头顶上方的阴影。 有个同龄人模样的大男孩举着伞过来,帮姜君遮雨,还伸手拉起了他。 姜君恍惚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你们是哪一栋?”打电话的人又问道。 姜君张张嘴,“我朋友带我来的,我们租了房子,办生日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神情恍惚着,视线扫过眼前的这些陌生人。 他侧过头,视线落在了给自己撑伞的那个人脸上。 这张脸让他感到眼熟。 还有他们提到的那个奇怪的名字,像是外号、又像是网名,他也在哪儿见到过。 “章逸楠。”姜君吐出了这个名字。 面前的人神色各异,有人马上露出惊讶之色,也有人回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几个大男孩顿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中。 姜君抬头看向面前的别墅。 小客厅里有光照出来,楼上的房间亮着灯。 咔哒一声响,有人打开了房门。 姜君看到了章逸楠的身影。 章逸楠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神情,他的声音也很呆板。 “你们来了啊。进来吧。” 章逸楠的身后还跟着邹鹏晖。 “大佬,怎么回事啊?你们认识啊?” “怎么搞的?这是惊喜?” 那些人乱糟糟地问着章逸楠。 只有搀扶着姜君的那个大男孩没说话。 因为他感觉到了姜君的颤抖。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好似一种传染病,感染到了他。 “先进来吧。”章逸楠没有回答,只是敞开了门,和邹鹏晖一起转身进屋。 大门口的几个人并未多想,只是一边偷偷瞧瞧姜君,一边进了室内。 “不是……不……”姜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的记忆好似产生了错乱。 之前的经历是真实的吗? 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可能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章逸楠活得好好的,邹鹏晖活得好好的。 之前只是他错乱了。 他还跑出了屋子,在雨中发疯。 章逸楠和邹鹏晖是不是被吓到了? 姜君听到那个打电话的人正在跟接线员道歉,正要挂断电话。 他有种冲动,想要拦住对方。他可能需要立刻去看医生。 他觉得很冷。 雨水渗进骨子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朱彦。”进了门的人朝外喊了一声。 姜君看到章逸楠和邹鹏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他。 他迈出了脚步,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扣住了。 他看向了身边那个有些眼熟的同龄人,记起来这张脸他是在章逸楠的聚会微信群中见过。那个氪金大佬的称呼也是在那群里看到的。这些人应该是章逸楠打游戏结识的朋友。 朱彦拉住了他,表情僵硬,脸色还有些发黑。 章逸楠和邹鹏晖的身上突然出现了一重影子。长发的女人闪现了一下,迅速消失。 别墅的大门忽的自动关上,室内的灯光也全部熄灭。 没有任何声音从别墅内传出来。 姜君还在颤抖。 他看看别墅,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个朱彦。 “我现在报警。待会儿……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吧……”朱彦没有掩饰自己恐惧,用一种缓慢的语速,如此说道。 第189章 得知(1) 零时新闻:【#生日聚会变悲剧#暴雨致七人死亡】短期租赁度假用别墅用以开生日聚会的小章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暴雨导致别墅水淹,电路故障,使得他和他的六名好友不幸丧生。警方已经对该别墅和所属物业展开调查。据悉,此类度假别墅为私人对外出租,因长期空置、租客更换频繁、房东无相关经营资质,经常产生安全隐患。法律专家称,死者家属可以对房东、物业及租房平台提起相关诉讼。 王怡秋不知疲倦地尝试着和自己的父母沟通。 她无数次在黎菁菁和王升的耳边说话,站在他们面前,还多次试图用纸笔、手机电脑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她甚至学着恐怖片里的做法,想要放热水,让镜子上出现雾气,借此写字;她也试图打翻水杯,让水流在桌子上汇聚成文字。 即使不能用语言、文字来和父母沟通,她也想要告诉他们她现在很好。 她试过托梦,她试过撩动窗帘、翻动书页,她还试过对着父母吹气,像个傻子一样,在家里乱晃。 但每一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王怡秋原本感到心痛,现在却是尝到了一丝麻木的味道。 她已经不担心自己的小侄子了。她在医院见过了他,见到他一切安好。 黎云比家里的那些成年人更快接受了她的死亡。 她想,这是因为黎云有过与众不同的经验。他知道她会有另一个开始,会有平静的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 黎云也看不见她、听不到她。 王怡秋不敢靠近黎云。她还记得黑白无常说过的话。 即使如此,她也听到了黎云对她父母的安慰。 “……姑姑肯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她会保佑我们的,跟老祖宗一样。” 黎云的童言童语换来了黎菁菁的痛哭。 黎云不知所措,被他的爷爷奶奶抱了过去。 王怡秋还听到了他被带走时委屈又执拗的话:“真的!奶奶,真的!姑姑现在肯定在天上看我们,她会好好的。白无常哥哥这么跟我说的,还有医院里的老爷爷,还有另一个黑无常大哥哥……” 孩子的童言童语没人相信。就算家里觉得黎云的确是撞了邪,遇到了那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不相信黑白无常这样的说法。 他的话没有办法成为黎菁菁和王升的慰藉。 王怡秋站在沙发前,挡着电视机,却是无法挡住自己父母的视线。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过去的录影。有他们家庭的录影,旅行、生日、聚餐,还有她和同学朋友出去玩录的小短片。视频播放完,无数照片一张张展示出来。没有配乐,只是自动播放相册里的照片,将那些灿烂的笑容展现在电视机屏幕上。 黎菁菁和王升肩并肩坐着,没有交流,看向电视的双眼都是通红的,没有任何焦距。 王升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很快就拿起了手机,接听电话。 “老哥,哎,对……”王升的声音嘶哑,“警察那边有新的线索了吗?” 黎菁菁对此无动于衷。 王升说了两句后,失望地道了声谢,挂断了电话。 王怡秋看着心中一痛。 相来感情深厚的父母在她的死亡上产生了分歧。 王升相信警察的判断,最让他悲痛的是,他一时疏忽,让王怡秋遇到了穷凶极恶的歹徒,被杀害和分尸了; 黎菁菁却认为王怡秋也是撞了邪,而且和黎云的经历有很大的重合点,她后悔自己告诉王怡秋放宽心,后悔她没有完全相信王怡秋的话。 “我现在很好啊……”王怡秋轻声说道。 她意识恍惚了一瞬,想起了在酆都的短暂时间。 江龙昌说起酆都、说起死后生活的时候,语气中是让人宽慰的轻松。 那些蹲在城门口,沿着城墙排队的鬼魂,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和江龙昌一样轻松又毫不掩饰自己有所牵挂的,和江龙昌不同呈现出呆滞空洞的…… 如果她现在还在酆都,该是后一种状况吧。 她并不好。 王怡秋疲倦地蹲下身,慢慢坐在了地上。
她已经彻底领悟到,死亡并非最可怕的事情。 “别这样……求求你们,别这样了……”王怡秋呢喃着。 为什么父母听不到她的声音呢? 为什么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传递她的想法给他们呢?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这次不是王升的手机,也不是黎菁菁的手机。 两个人都是反应迟钝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王怡秋比他们的反应更快一些。她听出来那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但三个人中,最先站起来的是黎菁菁。 黎菁菁站起身后,腿脚发麻,走了两步后,才稳住了身形。她有些一瘸一拐地走向了王怡秋的房间,找到了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 房间被收拾得很整齐,但一些小物件和王怡秋生前一样,摊在桌面上。 王怡秋跟在了黎菁菁之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王怡秋的一个好朋友,两人从小学就开始同校,小学当过同桌,高中再次同班,是好闺蜜。 黎菁菁看到来电后,也认出了这个名字,沉默地接起了电话。 “……嗯,小秋她……走了……去世了。”黎菁菁缓慢地说道,“还没有通知过你们。是啊。很突然……嗯……” 黎菁菁应付着对方。 王怡秋在这一刻仿若心有所感。 她听到了好闺蜜在电话呆愣的声音。 片刻后,通话就结束了。 可王怡秋还听到了闺蜜的声音。 她好似看到了闺蜜的身影,看到她坐在床上,呆呆看着手机,从指尖开始,身体慢慢颤抖起来。她哭了出来,泣不成声,最终变成嚎啕大哭。她的父母惊慌地跑进来,询问发生什么。 “小秋,小秋……小秋死了……哇啊啊啊……” 在那哭声中,王怡秋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从心底冒出来。 她已经干涸的眼眶中滴落了泪珠。 “不要哭。不要哭了……”王怡秋伸出手,触碰到了湿润的脸颊,才发现自己不是看到了闺蜜,而是已经出现在了闺蜜身边。 痛哭的那个女孩没有留意到这不同寻常的触感,但王怡秋感觉到自己的手指上多了温热的泪水。 王怡秋愣住了。 她好似醒悟了什么,一回头,就看到了重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父母。 “谁的电话?”王升问道。 “小秋的朋友。”黎菁菁回答。 简短的对话后,两人再未说话。 王怡秋望着他们,嘴唇动了动,“我……死了啊……我已经死了啊……我真的已经死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接受这个现实吧……” “啊,五点了。我去做饭。”黎菁菁站了起来,从王怡秋的鬼魂中穿过。 “之前买的牛排都吃完了吗?”王升忽然问道。 “没有。今天不吃牛排。我买了虾,做个油爆虾,还有小排汤,再炒两个素菜。”黎菁菁回答着。 两个人的对话忽然变得正常。 黎菁菁进了厨房之后,淘米烧饭,动作娴熟。 王怡秋看到她烧了和往常一样分量的饭菜,烧了她喜欢吃的油爆虾和小排汤。 “我真的死了……我死了……我已经死了……”王怡秋的眼泪不断落下来。 她看着在饭桌边坐下的父母和那个空位。 他们没有拉开那张椅子,也没有特意多盛一碗饭,可他们留下了那个空隙。油爆虾就放在空位前方,所有的菜都没有摆放在饭桌正中,而是靠近了那个空位。两人都没有先吃虾,吃小排汤的时候都先夹了冬瓜。黎菁菁偶尔会看一眼油爆虾,像是在确认这道菜被吃了多少。王升舀汤的时候,舀了小排,却是选了一块切歪了的小排,舀冬瓜的时候,则选了切厚了的那几块。 他们知道王怡秋死了,他们的内心却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 “我死了啊……”王怡秋的声音变得虚弱,“我已经死了……” 她成了死者这个家庭中唯一接受“王怡秋死亡”这一事实的人。 第190章 得知(2) 王怡秋变得无比沉默。 从酆都回到阳间这些天,她都没有停止过努力。 直到这一刻,她才生出了一种绝望感,放弃了一直以来的尝试。 她没有办法改变父母的想法。他们潜意识里不愿接受她的死亡,以一种矛盾的方式继续生活,沉浸在悲痛中,又逃避这种悲痛。 王怡秋钻进了自己的卧室,像生前那样,躺在了床上。 她的眼角还有泪痕,但眼眶里已经没有泪水了。 王怡秋的大脑放空了一阵后,听到了隔壁卧室里传出的动静。她的父母在说话,说的是家长里短的琐事,不经意间又提到了她。 “……寒假的时候,你有假吗?我们也好几年没一家子出去了。” “她同学没约她去玩?” “今年没有。今年他们人凑不齐。” “哦,有考试是吧?她考试呢?” “寒假之前就考完了。” 两个人说着,忽的就沉默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谈论的人、他们计划中的那个重要角色已经不见了。 王怡秋的心被揪了起来。 时间能冲淡一切,但需要多久的时间,她的父母才能放下她的死亡? 王怡秋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发现留在阳间,留在亲人身边,比在酆都一无所知的时候更为煎熬。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下去…… 王怡秋坐了起来。 她想起了江龙昌说过的话。 江龙昌有朋友也是变成了鬼,却留在了阳间,还在什么公司工作…… 她曾经期盼过那样的场景: 回到阳间,确认黎云和家人都平安无事后,她也能以鬼魂的身份继续生活在他们身边。 可能要因此改换身份,也不能像生前那样和父母朝夕相处,但能时不时见上一面,肯定比阴阳相隔要来得幸福。 在那之前,她得让她的父母接受她的死亡,接受她变成鬼的事实。 王怡秋这样想着,忽的有种念头通达的感觉。 她下意识就抓起了旁边的手机。 这次,她毫无阻碍,成功握住了手机。 她一阵激动,抓着手机就往外跑,冲进了父母的卧室。 蹬蹬蹬…… 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响起来,黎菁菁和王升却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怡秋已经来到了床边,张口就要喊出来,就听那脚步声在持续着。 王怡秋顿时毛骨悚然,惊恐又警惕地转过头。 她的身后没有东西。 她慢慢抬起眼皮,看向了楼上。 蹬蹬蹬……蹬蹬蹬…… 楼上不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好似有人在楼上那间房奔跑着。 王怡秋心头一跳。 这绝不是什么正常的声音。 她感受到了一股寒意,理智也让她做出了判断:她家楼上住着一对老夫妻,不可能大半夜的在家里灵活奔跑。 那个脚步声转着圈,一会儿之后,就开始移动。 王怡秋听见了开门声,紧接着就是下楼的声响。 蹬蹬蹬、蹬蹬蹬…… 有个东西下了楼,一路飞奔。 哐。 楼下的大铁门被人打开又关上。 这依旧不是正常的声响。 铁门的回音在楼道内回荡了一会儿,才逐渐消失。 王怡秋的心脏还扑通扑通乱跳。 好半晌,她都还感觉着那股寒意。 明明听声音那东西已经跑了,可那股寒意却笼罩着她。 王怡秋身体瑟缩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了窗户。 紧闭的窗户和窗帘外,有月光照进来。窗帘无风自动,像是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窗外,一双眼睛正注视着王怡秋。 王怡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涌到嘴边的尖叫被她压了下去。 她想起了那个杀死自己的女鬼…… 黑白无常说会处理掉对方的…… 正这么想着,王怡秋发现那双眼睛和女鬼的眼睛不同。那双眼睛中并没有疯狂,反倒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王怡秋退后了一步。 她感受到了恶意。 那双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视线扫过躺在床上的黎菁菁和王升。 王怡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 “嘿嘿……”
外头的鬼发出了奸笑。 王怡秋心中叫着糟糕,整个人像是被刺激到的小兽,一下子爆发出了强烈的情绪。 她冲向了窗户,举着手机就砸了过去。 窗帘重新落下。 王怡秋的身体穿过了窗户,只感到手上有一点阻力。 当的一声响,王怡秋握着的手机落在了室内,她自己则飘在了半空中。 “滚!”她尖叫起来,还挥着手,打向了面前的鬼。 那鬼蓬头垢面,穿着打扮也十分奇怪,像是裹了一圈床单,脏兮兮的四肢都露在外头。 他灵巧地躲过了王怡秋的手,却没有反击,反倒是受惊般后退了好一段距离,仓皇地落在了附近的树梢上。 “嘁——”那鬼啐了一口,有些不甘心地跳到地上,往远处飞奔。 王怡秋喘着粗气,身体骤然下坠。 她下意识地尖叫,直到落地,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变成了鬼。 她躺在了地上,抬着头,能看到自己家的窗户中亮起了光。 远远的,她就听到了黎菁菁和王升的声音。 “小秋的手机……” “……没有小偷……” 房间内又变得安静,灯光却没有熄灭。 王怡秋感受到了什么,身体漂浮了起来,升到了父母的卧室窗外。 窗帘已经被拉开了,窗玻璃上还有一点裂痕。 王怡秋看到黎菁菁捧着手机,坐在床上。王升一脸呆滞地站在房门口,也注视着那部手机。 王怡秋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的手机这时候亮起来,屏幕自动解锁,记事本的界面跳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讯息: “我很好” 王怡秋咬住了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换了一行后,屏幕上又出现了新的信息: “你们也要好好的” 两行字显示后,王怡秋只觉得自己力量都被抽空了。 她从空中坠落,没有触碰到地面,先听到了黎菁菁的呜咽声和王升压抑的哭声。 她一直下坠、一直下坠,好似要坠入无底的深渊中。 在片刻的失神后,她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鬼,想起了黎云在自己面前消失、在自己一个转身后失踪的场景。 “……姑姑会保佑我们的……” 她还要保佑他们,保护他们…… 王怡秋蓦地清醒过来。 她躺在了自己的卧室中,躺在铺好的床铺上。 她迷茫地坐了起来,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的手机屏幕碎裂,却是好好摆放在了桌上。 客厅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传来,没有播放她过去的视频,而是在放新闻节目。 她闻到了香烛的味道。 王怡秋走出了房间,就见之前一直没拆掉的她的那个小灵堂被重新整理过了。 原本用来放杂物的置物架被清理干净,放上了她的遗像和灵位,香炉中插着香,有好闻的香味飘出来。 黎菁菁坐在沙发看电视,一边看电视,一边在拣菜。 她神态安宁,和之前那种灰败截然不同。虽然还有黑眼圈,眼中也有血丝,她的气质却是回到了从前,不再那么颓丧。 王怡秋靠在了门框上,静静看着黎菁菁。 她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翘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等到黎菁菁要做饭了,从她身边经过,进了厨房,王怡秋才回过神。 她没有多想,就回到了屋内,拿起了她的手机。 没有任何阻碍,她拿起了手机,解锁了屏幕。 微博被打开,王怡秋找到了怪谈异闻的微博,看过后,又找出了名字不够长的微博。 她要保护好家人。 她想到此,手指弹动了一下,先退出了微博,回忆着黑无常对她说的话,编辑好信息,想要发给黎菁菁。 黎云不能再接触那些东西了,也不该长时间留在医院那样的地方。 她点击了发送,却不见手机有任何反应。 王怡秋不死心地又按了几次,却是突然手上一空,手机穿过手掌落到了桌面上。 厨房里正好传出了炒菜声,黎菁菁并未听到这边的动静。 王怡秋再伸手,却是无法触碰到手机了。 她有些懊恼,但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经历,她也算是有了信息。 王怡秋深呼吸着,再次伸出了手。 第191章 得知(3) 韩大爷和老伴在家里烧香拜佛了数天,才被儿女发现了他们的异状。 “楼……”韩大爷努力说服儿女,想要拔高嗓门,又怕惊来楼上的陈希,刚喊了一个字,就立马压低了声音,“……上那个女人真的不对劲!” 韩大爷一儿一女,都用怪异和担忧的眼神望着老父亲。 “楼上的女人怎么了?”韩大爷的女儿耐心问道。 韩大爷就跟开了话匣子似的,虽然还记着压低声音,可要说的话是源源不断地从嘴中涌出来。 现在烧香拜佛的可不止他们一家。小区里最近是听不到一点儿人声。还有人说呢,就是从大门到家里那点路,和家人稍微说笑几句,就突然听到后头有人阴森森地提醒他们轻一点。 “那个女人阴魂不散啊。”韩大爷想到了一个形容词。 “她还真是鬼了啊?”韩大爷的儿子摇摇头,“这样,我上去和她说说。她可能听不得别人大声讲话,但她也不能这样无缘无故地骚扰其他邻居啊。这都是正常讲话的声音。要是噪音,她怎么说都没问题。” 这么说着,他已经站起身,要往外走。 “爸,你们找居委会说过没?这事情早应该找人调解了。她要再受不了,那就搬到郊区去……” “你别、别!”韩大爷急了起来,抓住了儿子的手臂。 两父子正闹不清呢,韩家的母女也是各说各的,一时间,家里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韩大爷和老伴首先压低了音量。两个人惊恐地看向楼上天花板,屏息凝视,一点儿动作都不敢有。 他们的儿女吓了一跳。兄妹两个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们来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老父母忽然间沉迷烧香拜佛,家里弄得烟气缭绕,还花了不少钱在这事情上面,又神神叨叨说楼上人家如何如何…… 不管是老年痴呆,还是陷入了什么奇怪的传教组织,都是大事情。 兄妹两个都担忧起来,想着该怎么将父母引回正途,就听家里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韩大爷和老伴的视线也在这时候移动到了门口,像是有听到某个人的脚步声从楼上到楼下,停在他们家门口。 两个老人吓得瑟瑟发抖,紧抓住了儿女的手臂。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了几次。 韩大爷好似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来,细细的,不带任何威势,却让他恐惧到身体僵硬。 “轻一点……” 韩大爷的手一松,他儿子就走向了门口。 两个老人想要拦,可身体不受控制,根本无法叫住儿子。 韩大爷的儿子转眼就到了门口,一边招呼着,一边拉开了房门。 他看到了一个转身的背影。 仿佛是刚刚敲了门,又要走,正巧碰上了他开门,那个女人又转回头来。 韩大爷的儿子今年也有四十岁了,是儿子,也是丈夫和父亲。他也算是经历丰富,年轻的时候是混街面的,打架斗殴的事情没少做。二十岁不到的时候,幡然醒悟,才改过自新。那时候,他的学业是没办法挽回了,他就认真打工,自己摸爬滚打,攒了点钱后,白手起家,现在经营着一家小公司,管理着二、三十人。期间,他还报了成人大学,将学业捡了回来,可以说是很励志了。 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他,现在被一个女人无神的双眼给吓住了。 那个女人的视线像是没有焦距,扫过人的时候,如同在看什么死物。 韩大爷的儿子一时间忘了说话。 两人短暂的对视后,那个女人就继续往前走。 她进了楼梯间,上了楼,脚步声消失不见。 韩大爷松了口气,跑上前就打了儿子两下,又气又急,还低声骂了两句。 韩大爷的儿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爸,这真的不对。这人是不是吸毒的啊?还是其他什么……”
“警察来过了,都把她放回来了,她吸什么毒啊?她就是……邪门……”韩大爷无奈说道。 “这不对、这不对。你和妈到我家住吧,住几天。今天就跟我回去。”韩大爷的儿子说着,已经掏出了手机,报了警。 “哎,你这……”韩大爷没能拦住,叹着气,心底隐隐涌现一点期盼来。 警察很快就来了,还是韩大爷的儿子给开的门,详详细细地说了事情经过,描述了陈希的状态。 警察也不是第一次为了陈希出警了,看着韩家四个人的眼神都怪怪的。 “那位陈小姐真的没吸毒,她就是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不好。” “警察同志,她真的……真的不太对啊……” “她是病人嘛。” “不是,不是那种。您上去看看,我也一起上去。上去看看。”韩大爷的儿子坚持,不顾老父母在后头拉着他。他还回头让妹妹在家里陪着父母。 “哥,你搞什么啊?”韩大爷的女儿也有些猜不透自己兄长的意思了。 她完全接受了警察的解释,现在只想着该怎么纠正父母迷信的想法。 韩大爷的儿子也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只是直觉这事情很重要。 “去看看,先去看看。”他这么说着,想到的却是年少时和人斗殴的记忆。 他那时候就有种直觉,打架的事情每次都参与了,小伤不断,大伤没有。最严重的一次,也是让他幡然醒悟的那一次,就是两伙人准备了钢管、西瓜刀,要大战一场,他一个激灵,事发前就跑了。那次斗殴,他这边的兄弟、对面的敌人,伤的伤、抓的抓,没一个逃掉,就他和他拉着走的几个好兄弟躲过了一劫。 韩大爷的儿子心脏一下下搏动着,记忆和刚才见到的女人重合在一起。 他严肃地看着两个民警,表明了自己坚定的决心。 两位民警也是照章办事,只能带着他上了楼,敲响了陈希的房门。 房门响了没两声,就听外头传来喧哗声。 韩大爷和老伴都是脸色忽青忽白。他们听了出来,这是九号楼那对搬来没多久的小夫妻又开始吵架了。 这次吵架似乎特别激烈,女人的尖叫声撕心裂肺,还有叮铃哐啷砸东西的声响。 韩大爷的儿子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就听到了一声开门声。 陈希家的房门开了。 陈希神情恍惚地从房内走出来,仿佛是没有看到面前的三个大男人,身体自动绕过了他们,往楼下走去。 “哎,陈小姐!”两个民警蒙了,急忙想叫住陈希。 韩大爷的儿子看看陈希的背影,又看看没有关闭的房门。 他心脏用力跳动了两下。 没有多想,他伸出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房间内很整洁,看起来没什么怪异之处。 韩大爷的儿子走了进去。因为楼上楼下房间格局相同,他一眼就找到了卧室。 卧室的门敞开着,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侧着身,看不见模样。他伸出被子的手露在床外。那只手很细,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颜色,让人一时辨不清男女。 床头柜上散落着药瓶和药片。放在那儿的玻璃水杯颜色浑浊。 韩大爷的儿子一步步走入房内,终于看清了躺在床上的人。 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在看清的瞬间,韩大爷也闻到了充斥在房内的恶臭。 他的胃液翻涌,让他无法忍受,马上冲到了房间外,干呕了好几声。 他看看追下楼的警察,想到那个他接连见了两面的女人,一股恶寒从脚底板窜出来,让他站立不稳,直接跪倒在地上。 第192章 得知(4) 陈希在上楼的时候,脑袋被吵得几乎要炸开了。 那对夫妻尖锐的嗓门和他们砸东西的巨响,都让她感到痛苦。 “轻一点……轻一点……”陈希念着这三个字,走进了九号楼中。 上了两层楼后,那些吵架声变得更为响亮。 小夫妻租住的房屋大门敞开着,有东西被扔出来,散落满地。 陈希踩着那些东西,身体摇晃着,进入了房间。 瘫在地上大哭的女人抬头抹掉眼泪,张口就想要骂什么,猝不及防,看到了陈希的那张脸。 陈希就站在她丈夫的身后。丈夫怒气冲冲的神情和陈希面无表情的灰败模样几乎贴在了一起。 女人要吼出来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被吓到的她瞪大了眼睛,脑袋里乱糟糟的,想起了之前来敲过门的陈希,也想起了小区里一些流言蜚语。 她和小区里的那些大爷大妈并不熟悉,倒是居委会和隔壁邻居经常来敲门,指责他们吵架声音太大,打扰到了别人。陈希也是为此上门的。可陈希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只来了一次,就让女人彻底记住了,后来还主动和邻居打听了一下陈希的情况。 那种被什么脏东西盯上的感觉,让女人毛骨悚然。 她是信这个的,正因为信这个,才会那么在意,那么害怕。 她还跟丈夫说起过,就在陈希来敲门的那一天,等陈希一走,她就跟丈夫说了。 “那个女人肯定撞邪了,被鬼缠着了。” 她说的话被丈夫嗤笑,只是那一声嗤笑底气不足,显得色厉内荏。 两人本来在大吵,因为陈希的突然出现,气氛变得微妙,冷战了一阵后,两人才重归和睦,今天又吵了起来。 女人哆嗦了一下,手撑着地板,往后缩了缩。 她的丈夫此时才感受到异常。没有嘲笑女人,他转头看了一眼,就吓得往旁边跳开。 “轻一点……”陈希的声音终于被两人听到了。 短短三个字,却透着寒意。 男人想起了自己老婆的无稽之谈。他咽了口唾沫,没有回应陈希。 陈希也用不着他们回应。 她只觉得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 这种安静让她轻松。 跟着她跑了一路的两个警察很是无语。他们看看小夫妻,问了两句后,又看向准备走人的陈希,连忙叫住了她。 “陈小姐,你楼下的邻居反应情况啊。我们知道你在看医生,身体不太好,可人家也要正常生活,对不对?你不能要求人家一点儿声音都不发。”民警耐心地劝解。 陈希恍惚地看看那个民警,忽然转头看向了自己居住的屋子。 她又听到了喧哗声。 女人的尖叫在此时响起来,那栋楼像是炸开了锅,吵闹的声音让陈希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小夫妻两个缩在屋内,也被外头的动静吓了一跳。 “这又怎么了……”警察很是无奈。 陈希已经迈步往回走了。 她如来时一样,嘴里念叨着,不快不慢地行走在小区中。 身边经过的人,都像是不存在。 她只想将那些吵闹的声音消灭掉。 别吵了……轻一点…… 她的意识中只有这个念头在盘旋、放大。 她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居民楼,看到了围在自己家门口的人。 其他人惊恐的目光都没有阻碍她的步伐。 那些人见到她之后,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仓皇后退。 跟来的警察猛然觉察到情况不对。群众这样的反应可不像是又有谁吵架了、打架了那么简单。 那些围观的邻居纷纷躲避,让开了道。 陈希没什么阻碍地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房间门敞开着,卧室门敞开着,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卧室的床。 周围人的议论声钻入了陈希的耳朵。 “……杀人了……” “……尸体都烂了……” 陈希有些疑惑地看着床上隆起的被子。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浑浊的水,看到了散落的药片。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水中,没有一个着力点。 她进了屋子,站在了自己的床前。 腐烂的恶臭味道和床上的尸体都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杀了人了!”
门外有个邻居忽然嚎了一嗓子。 两个为了调解邻里矛盾而来的民警都吓了一跳,跑进屋一看,也是被这意外给打蒙了。 周围再次炸开了锅。 陈希没有动,嘴巴也闭上了,不再说话。 她呆呆看着床上的尸体,对后头警察的喝斥、邻居的议论都无动于衷。 那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辨不出生前的模样。 陈希却是在尸体的脸上看到了清晰的五官。 她好似记起来了什么,又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 很吵…… 就像现在这样,很吵……很吵的一个晚上。 她再次失眠,刚吃下去的药都没能让她入睡。 她……好像又吃了药,好像去敲了邻居的门,好像……好像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陈希忽的想起了她在医院走廊里遇到的那个女孩。 她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们撞着了,对方看起来有些不太对,她就去叫了人,回来就发现……发现那个女孩身首分离,死在了无人的走廊上。她去警局做笔录的时候,还遇见了那个女孩的家人,她妈妈说她们见过,就在女孩出事前不久,她们在厕所遇上了。她一点儿都记不起来…… 还有那个找她打听情况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问她有没有见到鬼杀人…… 她…… 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这个问题突然跳进了陈希的意识中。 那个女孩恐惧的神情,那个女孩被分离的尸首……还有那个年轻人认真的询问…… 陈希捂住了嘴巴,又惊慌地松开了手。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 “陈希,这个是谁?”民警脸色发黑地问道。 陈希看看那个民警,双眼中是慌张的情绪。 “我们现在对你采取强制措施,麻烦你配合。”民警拿出了手铐,警惕地看着陈希。 陈希的手微微颤抖。 她缺失的记忆……她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 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陈希看着手铐,退后了一步。 她应该已经死了。她应该早就死了…… 她这个已经死了的人被警察扣住了双手。 手铐铐上后,冰冷的触感让陈希打了个寒颤。 “王……王……” “你说什么?” “王……”陈希绞尽脑汁地想着,发出了轻轻的呜咽声,“王怡秋!对,她叫王怡秋!” 那个女孩叫这个名字! 两个民警误会了,不约而同看了眼床上的尸体。 被他们叫来的其他同事很快赶了过来。 他们在陈希家中忙碌着,调查取证。 “她说这个死者叫王怡秋。”民警之一对赶来的刑警队同事说道。 “王怡秋?”他的同事很诧异,打量了一眼陈希,“王怡秋不是她遇到的那个……那个案子还在调查,尸体被家属领回去了啊……” 而且那具尸体的状况很特殊,根本不是床上尸体的完整模样。 “王怡秋……王怡秋……”陈希喃喃着。 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王怡秋的模样和年轻人询问的话。 “是我做的……是我做的……”陈希握紧了拳头,“是我做的……”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 “先带回去。” 陈希没有反抗,被警察一拉,就跟着走了。 她一路上都在重复那些话。 脑海中重复的记忆片段多了一些内容。 她仿佛是看到了自己满手鲜血的模样,也看到了王怡秋恐惧、痛苦的神情。 她杀了人…… 她在死后,杀了人…… 陈希低下了头,将脸埋进掌心中,鼻间有血腥味肆意蔓延,充斥了她的气管和肺。 她听到了女孩的尖叫声、求饶声。 尖锐的声音让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 她痛苦地蜷缩起了身体,身体还出现了痉挛的现象。 “喂?陈希!陈希!怎么回事?” “她本来就有病,好像是什么精神病,在吃药的。” “先去医院,打电话给医院。” 警车内的几个警察果断做了决定。 警车改道,驶向了最近的三院。 第193章 得知(5) 尹士康如往常一样在三院内例行巡视。在鬼魂最多的妇产科转悠了一圈,没有发现有哪个鬼为非作歹后,他就哼着歌,转去了其他楼。 路上经过了吸烟区,见到相熟的鬼魂在那些抽烟人身边转悠,他还打了声招呼。 “康叔,那个精神科的女人又来了。”鬼魂一边吸着二手烟,一边对尹士康说道。 尹士康一听就明白对方说的是谁了。他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随便她去。”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那鬼魂猛吸了一口,又补充了一句。 尹士康一愣,“她亲戚找来了?” 尹士康知道那个女人叫陈希。她在三院看病也有一阵了,但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就是短暂住院的那几天,也没有家属来看过。 陈希并非本地人,在三院这样的大医院,她的情况本来该算正常。 作为精神科的病人,医生在对她进行诊疗的过程中,会询问很多生活细节问题,对她的情况有所了解。尹士康这个三院地头蛇也就知道了这位病人不同寻常的经历。 陈希童年时父母不和,整日吵架,还当着陈希的面动过多次手,对陈希也是非打即骂。等到她快成年时,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又很快病故。继母对陈希不算苛刻,但她有自己的生活计划。她和陈希分割了财产,就迅速嫁去了外地,和陈希再没有来往。其他亲戚原本就躲着陈希家,和她父母关系不好,和她的关系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陈希独自到外地上学,独自求职、独自生活。她的整个童年都该说是不幸的,整个人生应该说是孤独的。她的精神状况大概一直都没好过,学生时代没有结识好友,工作后也频繁跳槽,总是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 尹士康会那么留意她,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发现陈希已经化作了鬼,却来了医院进行定期的复诊,还拿了药。 陈希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还如活人一样生活。 这样的鬼,尹士康也不是没见过。他们大多是突然死亡,在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时候,就直接变成了鬼。等到他们认清事实,都会受到一番刺激,接下来的发展就是两个极端了。 尹士康盯了陈希一阵,发现她不太正常,却没有伤人的举动,就放下心来,但也不是完全没了警惕心。 一听陈希不是自己来医院的,就觉得是情况有了变化。他希望这个变化是好的。比如陈希那些多年不曾联系的亲戚来联系她了,还陪她来就医了之类。 “是被警察送进来的。”鬼魂不紧不慢地说道,陶醉地吸了一口二手烟。 尹士康的美好愿景被打破,立刻跳了脚,“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快点说!” 鬼魂很是无辜地看着尹士康,“她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吧。可能是其他事情……” “她被送哪儿去了?” “送去抢救了,好像是羊癫疯……” “她哪来的羊癫疯?”尹士康气急,冲着那鬼魂吹胡子瞪眼,转头就跑向了急症室。 他在三院各处畅通无阻,想去急症室,也就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 尹士康很快找到了陈希,见到她被束缚在病床上,几名医生护士正围着她做急救。 尹士康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鬼魂说陈希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但尹士康看得比他更深刻。陈希分明是已经知道自己死了。只是她状况不太对,让活人都能看到她的存在,以为她是个正常人。 那些急救手段对一个不正常的鬼来说,根本起不到作用。她没有被抢救的意识,而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挣扎中,反应出来的症状自然是糟糕至极。医生护士们忙得一头汗,都无法改变她的状况。 尹士康心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上颤抖的陈希。 他想起了自己的死亡和他目睹过的无数次死亡。 他叹了口气,喊了陈希的名字,“……我知道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鬼……” 陈希在痉挛中,抬了抬眼皮。没有焦距的视线在周围游移,找不到尹士康的身影。 尹士康微微漂浮起来,脑袋越过那一圈医生护士,让陈希能看到自己。 “我叫尹士康,是三院这边的鬼,嗯……算是这边的一个老资历。你好,陈希。” 陈希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她虚弱地看着尹士康。 “小姑娘,死亡不是结束啊。你现在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别急,先别急,先冷静下来。”尹士康耐心地劝道。
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怕陈希被他一劝,就顿悟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众人面前玩个大变活人的把戏,那乐子可就大了。 尹士康再次强调道:“先冷静下来,不要着急。冷静下来。深呼吸……” 陈希好似被尹士康感染,身体的痉挛减轻了,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平稳了一些。 周围的医生护士吁了口气。 “我杀了人……”陈希的嘴唇动了动。 尹士康怔了怔,“你杀了人?” “我杀了人……就在这里……在医院里……”陈希的眼眶湿润起来,身体不再痉挛,却是轻轻颤抖着。 “在医院里?这里医院?”尹士康更加茫然了。 他这地头蛇都不知道陈希在他们这儿杀了人。可陈希的样子不像是撒谎。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是一脸发蒙的状态。 “姑娘,你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啊?”尹士康记得陈希精神状况不好,试探着问了一句,“我们这边最近没——”他想说没谁被鬼杀了,却是忽然记起来了王怡秋的事情。尹士康恍然大悟,“那个小姑娘不是被你杀死的啊!” 陈希的眼睛眨了一下。 “那不是你做的。”尹士康肯定道,“那个小姑娘被另一个鬼杀死了。那个鬼已经被黑白无常收拾掉了。你别瞎想,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 陈希定定看着尹士康。 “真的,没骗你,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陈希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不是你。”尹士康坚定地回答。 如同去掉了重担,陈希彻底放松下来。 尹士康则是看着心急,害怕陈希这一放松,就从周围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还好,她只是放松下来,并未消失。 她像是睡着了,神态安详,呼吸都变得绵长。 尹士康和周围医生护士一起舒了口气。 “送进病房观察。”主治医生说道。 外头还有警察等着,他出去和警察交流起来。 陈希现在这状态也不可能被带去警局。 尹士康不放心地跟在陈希身边,想到陈希的话和那几个警察,就觉得不安。 他叫来了医院里的鬼,边走边派了任务。 “你们两个去她家打听打听,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去警察局看看。” “最近的事情可真多。”少女模样的鬼魂吐了吐舌头,“是不是康叔最近运势不好?” “可能是犯了小人。” “也有好事情啊。康叔不是知道老爷子下落了吗?” “这能算好事情?” 几个鬼口无遮拦,说完才回过神,尴尬地看着尹士康。 “当然是好事情。”尹士康对自己父亲的死讯很看得开,“我心头一件事放下了啊。” 其他鬼夸张地附和了两句。 “好了,都做事情去。”尹士康一挥手,那些鬼就一哄而散。 他摆出了威风凛凛的派头,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看,就见黎云被他父亲牵着,从前头走廊经过。小孩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望着他。 “尹爷爷!”黎云脱口而出。 尹士康连忙做出了噤声的手势。 黎云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你刚才叫谁?”黎云的爸爸低头看向他。 他连忙摇头。 他身边还跟着爷爷奶奶,一家人几乎都在。今天正是他出院的日子,家里人都接他了。就连黎菁菁和王升都来了。 黎云在家里人面前装了傻,又偷偷瞄了眼尹士康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他已经看不到尹士康了。 尹士康还站在原地,黎云扫视了一圈,毫无所获。被牵着走了一段路后,他还不死心地扭头寻找尹士康的踪迹。 尹士康见状,就明白了过来。 刚才是因为他招来了不少鬼魂,黎云才有所感应。他单独一只鬼出现在黎云面前,黎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样也好……”尹士康这样想着,目送黎云离开后,追着陈希而去。 第194章 嘘(1) 黎云很意外地看到了一条微博新消息。 运作“怪谈异闻”这个账号也快一个月了,他第一次收到了真正的网友投稿。 网友投稿的故事虽然老套,叙述也有些混乱,对黎云和李叔来说,这却是他们珍贵的第一份投稿。 “而且是第一个粉丝啊。”黎云补充了一句。 李叔现在已经能理解“粉丝”这类词的意思了。他点点头,又略带惋惜地说道:“之前有个外文名字的粉丝,这段时间都没评论了。” 经李叔这么一说,黎云也想了起来。 那个叫“TrrrrrE”的网友或许才是他们的第一个粉丝,从他们两个的前一任,也就是七号黎云开始,她就是个活跃的支持者了。怪谈异闻的每一条微博她都评论了。 黎云还特地点进她的主页看过,她应该是年轻姑娘,爱好广泛,在微博上非常活跃。 最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不光没有评论他们,也没有发任何微博。 另一个活跃的粉丝就是“广场上的张先生”。不过,黎云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水军、营销号,还比较高端,总是似有意、若无意地打广告。他的微博主页上也有不少类似的内容。 黎云没有用自己的微博去联系他,他的这些想法也就是一种猜测。 “就把这个发出去吗?”李叔又看了一遍那个投稿,询问黎云。 黎云点点头。 之前的“网友投稿”截图,都是他们作假弄出来的。最早是黎云用自己的微博发私信给怪谈异闻,后来他又找到了直接伪造这种聊天内容的小软件,就省了很多麻烦。 这次更方便了,都不用伪造了,截图、发布就行了。 “我们要回复什么?”李叔又问道。 “‘感谢投稿’?”黎云迟疑地回答。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也没商量出个花来,就很公式化地回复了感谢。发布新的微博后,又感谢一次,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内容。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小区里有个女鬼……】 ———— 【我想投稿!第一次投稿!太激动了!我第一次碰到灵异事件!希望能投稿成功! 标题就写“小区里有个女鬼……”吧! 谢谢! 这件事真的刚发生!就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在我住的那个小区里面,发生了案件! 我先讲一下背景。 我住的小区很普通,是老式小区,很多老年人,也有租房的年轻人。我们家住在这儿快十年了。小区里面从来没有那种奇怪的事情,邻里关系以前还不错,这两年很多租房的年轻人,所以有些事情。 比如之前附近的公司在我们这边租了房子当员工宿舍,相当于群租了,比较乱。小区里面吵过。后来取缔了。 这个是举例。 一般邻里矛盾都是这样扯皮很久,可能就僵住了,没办法解决。 小区里出现变化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事情一开始,只在一栋楼里发生,居委会去那栋楼调解过,还有居民报警,警察也去过好几次。那时候大家还觉得事情比较普通。就是有个住户,单身女性,一个人租了房子住。她比较怕吵,但我们小区里面不是老人、就是年轻人,前者耳背,后者夜生活比较丰富,还有养狗的、夫妻吵架的。我们小区不是那种很安静的小区。她就经常去敲邻居家的门,还报警了,说噪音扰民。她也不和人吵架,就是重复说,希望别人安静一点。那栋楼的关系就比较紧张。居委会去调解了都没用。 可能是被烦怕了,那栋楼就变得比较安静。她去敲门,别人就安静一点,也不和她吵了。 这个情况持续一段时间后,她就不再只是在那栋楼活动了。隔壁楼有人电视机声音大了,更远一点的楼有小夫妻吵架了,她都会去敲门,让人轻一点。 更过分的是,白天的时候,有人在小区里面坐坐,拉家常,都是老人家,她也会冒出来,让人家轻一点。还有走在小区里面,可能跟身边的人讲几句话,边走边打电话,她也会突然冒出来。
这个女人就神出鬼没,弄得小区里面的人都烦了。居委会真的为了这事情找过她好几次。小区里面人人都知道她了。 然后,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也是前段时间的某一天,有一对小夫妻吵架,声音很响。那对小夫妻在我们小区也比较出名,是最近搬来的,也是租房,新婚夫妻吧,整天吵架。居委会也上门过很多次。那天他们就是在半夜的时候吵架,很多人都听到了。他们吵到一半,突然停了。 第二天,那对夫妻就跟邻居吵起来了。居民楼每栋楼下的大铁门都是只有楼内居民才有钥匙。他们没开门,那个女人还是出现在他们家门外,敲门让他们安静。那肯定是楼里面其他人给她开了门。 但是!根本没有人给那个女人开门! 那个女人没有按任何一家的门铃! 她就是进了楼里面,还找到了小夫妻他们家。 就从这时候开始吧,大家才发现情况不对。 那个女人以前还是会按门铃的,有时候还会按错门铃。很多时候她会报警,让警察去找吵的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真的神出鬼没,突然就出现在某一户的家门口了。 她住的那栋楼的其他居民还说了很多事情。她正楼下是一对老夫妻,被她吓得开始烧香拜佛了。小区里很多老人家都比较迷信,都觉得情况不对。他们以前以为她吸毒,精神不正常,后来就觉得这女人神神怪怪的。她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好。有人说她邪门,也有人说她就是精神不正常。 整件事的大高潮,就是今天! 就今天早上,她楼下那家老夫妻的儿子过来了。他来看父母,本来是要处理父母迷信的事情。老夫妻花了很多钱买佛像什么的,他们儿子不放心。听了父母的说法之后,他们儿子报了警,跟着警察一起去找那个女人,想让那个女人不要吓唬人了。 就在他们上楼之后,也是巧,那对吵架的小夫妻又开始了。 那个女人就无视了警察,直接去找那对小夫妻。 报警的那个儿子呢,也是发觉了点什么。当时女人家的门没关,警察跟着那个女人走了,他就推门进去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人!那个女人的卧室里面,有一具尸体,还是腐烂了很久的尸体!房间里都是尸臭! 那个女人回来之后,就被跟着回来的警察给抓走了。她被抓的时候,自己都承认了,她杀了人了。杀的人叫什么名字都说了。不过,警察说那个人的尸体在警察局,房间里那个不可能是女人说的那个人。 周围邻居都说,之前没闻到过怪味,也没看到女人带回来人。她进出都是一个人,就是经常让别人轻一点,神经兮兮的。 那个报警的儿子跟家里和邻居都说了,他在房间里看到了打散了的安眠药。除了他,警察回来之前,好像还有两三个人进过那间房,都说那个尸体穿着的是睡衣。他们都有印象,那套睡衣,那个女人穿过。她经常是半夜披一件外套,就去敲门,让别人轻一点。 我们小区里现在就在说,那个尸体不是其他人的,就是那个女人的。 她早就死了。 她是鬼,所以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吵,还能不用别人给她开门,就进居民楼,而且一找就能找到吵闹的人。 她真的很诡异,每次出现都没预兆。 如果她是鬼,这些都能说通了。 小区里面一些人还买了纸钱,准备晚上在她住的楼前烧掉。 居委会的人劝都劝不住。那些老大爷老大妈还想要给她办法事,送她走。 如果有后续,我还会来投稿的。 写的比较乱啊。我现在也很激动。这个事情真的是生平头一次碰见。 希望投稿能被采纳。】 第195章 嘘(2) ———— 广场上的张先生:【PO主说的这个情况比较罕见。一般来说,这种已经死了却不知道自己死了的灵魂会出现在陌生人的周围,熟悉的人肯定会发现TA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也就不会产生误会。像PO主说的这种,死了之后身边都没人发现,还一直在作祟,就很严重了。做法事是对的。最好尽快做法事,将她送走。】 美MX:【吓人】 钾钙钠镁铝:【我小时候见过一次类似的事情。也是小区里面一个邻居,一个老婆婆,正好是她头七还是七七的时候吧,我看到她跟生前一样在小区里面乘凉。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好几天都没睡好。】 咚咚锵锵咚咚:【小编的风格又变了啊。表扬。】 ※※※※※ 尤夏杰看到了怪谈异闻新发来的私信回复,也看到了怪谈异闻新发的微博,只觉得志得意满。 这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不过能够分享出去,还有人回应,就给他带来了一种满足感。尤其是那条微博下的一个评论,有人说自己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更让尤夏杰有了一种共鸣。 他也是憋坏了。 家里人都在说凶杀案,还非常鄙夷那些迷信的老头老太;他找朋友八卦,却被嘲笑编故事,谁都不相信,拍了照给他们看,他们就跟家里人一样,觉得是精神病杀人,根本不理会他说的那些证据。 那其实也算不上证据。 尤夏杰和他家人都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他连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们家和同一楼的邻居也都没有被那个女人敲过房门。只是家里的爷爷听小区里的老头们说过几句,回家抱怨小区里有个精神病,搞得他们这些老头的下棋、唠嗑日常都不能进行下去了。尤夏杰听说的那些“证据”,也都是从爷爷那儿获得的二手、三手消息。只不过,祖孙二人看待这些消息的态度截然不同:当爷爷的压根不信鬼怪那套,在家里说这些的时候,都是在批评那些老头老太胡搞迷信活动,批评那个女人斤斤计较;当孙子的,将信将疑,更希望那些鬼鬼怪怪的事情是真的。 尤夏杰有种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感。 他投稿时所写的“第一次碰到灵异事件”并非胡说。他的确是第一次碰到类似的事情。在此之前,什么楼顶上传来的脚步声、家里柜子和地板发出的吱嘎声、水龙头半夜滴水、声控灯忽然打开、走夜路的时候鬼打墙、医院里见到奇怪的人影……种种生活中常见的“灵异”现象,他都没有碰到过。 生平头一遭,他是有些兴奋的。 这种兴奋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因为警察还在调查案件,那些老头老太也还准备烧纸、做法事。总之,这件事在他们小区这儿还没完。 吃过晚饭之后,尤夏杰就借口要出去散步消食,溜出了家门。 他爷爷还在后面叫着,让他别跑到那些老头老太那儿凑热闹。他已经跑下楼,只能回头吼一声,算是答应。 口头上答应了,尤夏杰还是溜达到了三十号楼。 三十号楼下还有警车停着。今天不少警察在他们小区进进出出,挨家挨户地打听情况。 尤夏杰他们家也被警察上门问了情况。但三十号楼离他们家实在是远,他们也完全没有和那个女人接触过。他爷爷道听途说的那些事情,没有跟警察讲。警察也就很快离开了他们家。 尤夏杰好奇地看看警车,又仰头看了看三十号楼。 他站了没一会儿,就听到了一群老头老太的声音。 尤夏杰认识的居委会主任也跟在老头老太身边,一脸无奈和疲惫。 尤夏杰让到了一边,却还探着头,看着三十号楼下的情况。 那些老头老太提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纸钱、元宝。他们有些乱糟糟地聚在一起,在三十号楼的绿化带外画了烧纸用的圈,一个个蹲下身,开始往圈里面扔纸钱。
这些人表情都很严肃,边扔纸钱,边嘀嘀咕咕。 尤夏杰听到他们说了一个名字。 “陈希。”尤夏杰也跟着念了一边,继续听着,却没听到更多的信息。 那些老头老太大概也不认识那个女人,只知道她叫这个名字。他们喊着她的名字,认认真真劝她早日投胎,下辈子能有个健康的身体、能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 尤夏杰本来是来看热闹的,心中还隐隐期盼着能看到点不寻常的事情,但在目睹了那些老头老太的神情之后,他不知为何涌出一种伤感来。 原本只是有个不认识的人死了,可能还变成了鬼,闹腾了很长时间。现在,他猛然间感受到了“死亡”的沉重和哀伤。 即使是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甚至在几分钟前,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他还津津有味跟人八卦着她的故事,将整件事都当成一个有趣的生活插曲,但当他意识到“死亡”后,这些乐趣就烟消云散了。他之前的举动让他现在有些坐立难安。 他忐忑地将手机掏了出来,点开微博就能看到怪谈异闻的主页。 尤夏杰有些不自在地给怪谈异闻发去了私信,希望对方能删掉他的投稿。 ———— 【对不起。我觉得这次的投稿有些轻率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发生了灵异事件,还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件,都确实有人死了。我这样拿来投稿不太妥当。希望你们能删掉我的投稿。给你们添麻烦了。】 ———— 编辑好这样的信息,尤夏杰点击了发送。 他又看了一遍自己编辑的信息,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抬头看向了那些烧纸的老头老太。 他们是没坏心的。 可要是那个死者并非陈希,也根本没有什么灵异事件,像他爷爷说的,只是一起精神病杀人的案件,这些老头老太烧去的纸钱算什么呢? 真正的死者没有人祭奠,那个杀人凶手反倒是提前收到了纸钱? 尤夏杰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看了眼燃烧着的火焰和被风吹动的灰烬,之前的伤感变成了一种更为沉重的情绪。 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鬼吧? 尤夏杰想着。 烧不烧纸钱,对活人、死人都没什么影响。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仪式罢了。 他想到此,决定回家了。 手机被他塞回口袋。他脚跟一转,就准备离开。 没有风,但尤夏杰感觉到了一股凉风直接吹进了他的身体,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到一凉。 这种凉意并不可怕,只是有些奇怪。 尤夏杰下意识扭过头,看向三十号楼的楼上。 他一眼就找到了一扇紧闭的窗户。 窗户关着,却有两个身体从窗户中探出来。少女和她身边的老太太都好奇地低着头,俯视下面烧纸的老头老太。 仿若察觉了尤夏杰的视线,她们抬头看过来,视线却是从尤夏杰身上扫过。 尤夏杰来不及震惊,就见那一老一少惊慌地缩了回去,彻底消失不见。 他有些发愣,看看那扇从未打开的窗户,又扭回头看向自己的身前。 他身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的汗毛却都竖了起来。 那种凉意变成了令人肝颤的寒意。 顾不得去思考那个少女和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尤夏杰只记得她们那一眼的眼神。她们并非看向自己,而是看到了自己身前的什么东西,才恐惧地逃跑。 他打了个冷颤,一百八十度转身,想要绕路回家。 那些老头老太还在烧纸。他们嘀嘀咕咕的声音和烧纸钱的味道如同追在尤夏杰身后,阴魂不散的怪物,让他一直无法平静。 第196章 嘘(3) 尤夏杰一路跑回家,按门铃的时候手都在抖。 已经离三十号楼很远了,可他好像还能听见那些老头老太嘀嘀咕咕的声音,还能闻到烧纸钱的烟味。 他面对着居民楼的大铁门,背后应该是小区马路,再远两步是居民楼周围的绿化带,紧贴着绿化带的就是另一栋居民楼。 刚才他跑过来,都没见到人影。那栋相邻的居民楼亮着灯,里头的住户会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 所有这些都很平常,都是带着生活气息的宁静氛围。 可尤夏杰像是被针扎着一般,只感到后背刺痛。 他身后好似有人贴着,趴在他的背上,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对方冰块一样的身体。 铁门终于被打开。 尤夏杰都没回头看,拉开铁门就冲了进去,三两步跨上楼,一口气跑回了家。 他家的门开着,光和声音从门缝中传出来。 尤夏杰不带歇息地闯进了家门,嘭的一声,后背抵着门,将门给彻底关上了。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都是汗。 客厅里的爷爷和爸爸都吓了一跳。他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也是难掩惊讶。 “怎么了啊?” “你做什么呢啊?” “是不是警察抓人了?” 家里三个人,问了三个问题,各自有所联想。 尤夏杰没回答。他喘了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 他扭头看向了门板,凑近了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声控灯还亮着。就在他看了两秒后,声控灯熄灭,但还有室外的一些光照进走廊,让走廊不至于完全黑暗。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脚步声。隔壁邻居都安安静静的。 他们这栋楼本来就是这样安静,没有特别吵闹的人,所以那个陈希从来没来过他们这栋楼。 尤夏杰一手按着门板,又是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 “小杰啊,你到底干嘛呢?外头怎么了啊?”他妈妈担忧地问道。 尤夏杰只是摇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他撞见鬼了? 他是真的撞见鬼了…… 那个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半个身体都从玻璃窗中伸出来了,不是鬼是什么? 就是窗户反光,也不可能造成那种效果啊。 还有吓到她们的东西…… 尤夏杰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切身感受到那种寒意也不是假的。这事情根本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尤夏杰走到了沙发,一屁股坐下,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也没有剧烈运动,只是小小奔跑了一会儿。可他好像参加了一场铁人三项一样,累得虚脱了。 他爷爷和父母都围着他转圈,说了不少话,都没进他耳朵。他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大脑都变得迟钝,只剩下那短暂的记忆在大脑中不停回放。 可能是想的多了,他渐渐就不害怕了。 他更肯定了自己所见。 “我碰到脏东西了。”尤夏杰说道。 他有些想不明白,他看到的一老一少,以及吓到那一老一少的到底是谁。 陈希的房间里只有一具尸体啊。 难道那房间里面还藏了其他尸体? 可那一老一少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尤夏杰心中满满的疑问,他说出第一句话后,也没期望他家里人能有什么反应。 不出他意料,他爷爷首先就训斥起来。 “让你别去凑热闹,你还去!你一个小年轻,跟着人家老头老太后面搞封建迷信干什么?” 他爸爸哭笑不得,转头端了茶杯过来,让他喝点水,歇一会儿。 “是不是被烟迷到了?”他妈妈伸手扒拉他的眼睛。 这三人都不信他撞见鬼了。 三个人关心的关心,训斥的训斥,说的话依旧没有被尤夏杰听进去。 他自己清楚自己碰到了什么。 应付了家里人后,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上网搜索起来。 怪谈异闻好像还没看过他发的私信,微博账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有些失望。退出微博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怪谈异闻上的热搜。 说来,他是从那之后关注这个账号的。 他对鬼怪的事情一直半信半疑,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身边人也没有类似的经历,所以从没有完全相信过,但他又很期望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神神怪怪的事情。这完全是好奇心和个人幻想,没什么道理可言。
怪谈异闻之前上热搜的那个事情,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将那看做是了一场炒作。 毕竟,除了那个叫名字什么什么的账号,以及那个每小时发布好几条不知真假的小新闻的新闻公众号外,再无证据证明有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发生。 那一周里面,大概真的死过那么多人,可那么多人都叫黎云,死亡方式还和微博故事相似,就是扯淡了。 尤夏杰对此并不相信。 可在今天,刚遇到那样的事情后,他就疑神疑鬼起来。 他重新开了微博,看了怪谈异闻的主页,越看越是心慌。 他没找到证据,只是觉得不安。 作为一个老网民,他多少能看出来,怪谈异闻很多投稿都是小编在写,并非真实投稿。少数画风不同的投稿,看起来挺像是真实投稿的…… 会不会这些真实投稿的投稿人都遇到了事情呢? 没有一周死七个叫黎云的人,可能就是一个叫黎云的投稿人死了…… 这样想想,也很可怕了。 尤夏杰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额头上、脖子上的汗水,有些烦闷地站起了身。 他看到了卧室里的窗户。 玻璃反光中有他的身影,但很模糊,看不清神情。 尤夏杰走了过去,就看清楚了自己慌张的神情。 他像是刚才见到的一老一少那样,微微探头。 额头抵着窗玻璃,哈出来的热气喷在了玻璃上。 他自然不可能将半个身体都穿过玻璃窗。 尤夏杰拉开了窗户,吸了口夜晚冰凉的空气。 这次,他探出头,身体就越过了窗沿。 一侧头,他就见到了楼下大门口站着的一个身影。 那似乎是个女人,长发披着,看不清脸,连穿着打扮都看不清楚。 她站在铁门前,没有任何动作。 尤夏杰想,这应该是按了门铃,在等人开门。 念头刚闪过,他打算关窗户时,就听到家里的门铃响了起来。 音乐声很响亮。 尤夏杰愣了愣,转头看看卧室房门,又看看底下的那个女人。 门铃声持续着,外头的父母和爷爷谁都没去开门。 尤夏杰有些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中间的时间差显而易见。他没看到女人的动作,但门铃响了…… 尤夏杰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自己的卧室,就见爸爸和爷爷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呢。 门铃声在他开门的时候就停止了。 “刚才是不是有人按门铃?”尤夏杰问道。 爸爸和爷爷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听到门铃声。 两个人转头看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没有啊。” “你妈那边电视的声音吧。” 两人回答。 尤夏杰看看敞开的另一间卧室门,见自己的妈妈躺在床上看电视,都没注意到外头的对话。 他再看看门口的对讲机,带着疑惑,回了自己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电视声。 尤夏杰心神不宁,再次走到窗户边。 窗户还开着。 尤夏杰一探头,就能看到楼底下的情况。 防盗铁门前已经没了人。 那个女人不见了。 尤夏杰慌忙关上了窗户。 他转身拿起了手机,又翻阅起了怪谈异闻发的内容,还把那个名字不够长的长篇微博给找了出来。 他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再给怪谈异闻发私信,也没得到回应。 叩叩。 尤夏杰猛然抬头,看向卧室门。 叩叩。 不对,不是卧室门,是外头大门被人敲响了。 尤夏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叩叩。 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两次,停止下来。 安静了几秒钟后,尤夏杰卧室的门被敲响。 叩叩。 叩叩。 叩叩。 尤夏杰咽了口唾沫,瞪着自己卧室的房门,手中的手机都有些握不住了。 请假一天 袁昊泽许久都没有回过神,一直傻愣愣看着易心收拾眼前的局面。 易心像是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她将李菲菲的尸体拖进了屋子,捡了地上的纸,随手就擦掉了门框上的血迹,又用拖把将走廊和玄关的血迹清理干净。 大门被关上了。 袁昊泽和李菲菲的尸体几乎贴在了一起。他随便动动腿,都能碰到那具尸体。李菲菲的脸贴在地上,双眼还睁着。那双眼睛中没有光,但也倒映着面前的景物。袁昊泽并不在那双眼睛中,可袁昊泽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那双眼睛。 水声从洗手间内传来。 易心将拖把洗刷干净后,走了出来。 脚步声终于将袁昊泽给惊醒了。 他茫然地抬头,就看到了微微俯身、望着自己的易心。 “昊泽,你没事吧?” 温柔的语调和好听的声音,和过去一点儿差异都没有。 袁昊泽在易心关切的目光中,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易心的这双眼睛,比李菲菲现在死不瞑目的双眼都可怕。 他说不出话来,想要逃,都动弹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逃去哪里,又为什么要逃跑。 易心在袁昊泽身边蹲了下来,“昊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吗?那个精神病人……” “对!精神病!她有精神病!”袁昊泽茅塞顿开,大声嚷嚷了一句后,就被易心捂住了嘴巴。 易心刚洗了拖把,手虽然擦干了,却还带着凉意。 袁昊泽只觉得那股凉意沁入了他的身体。 易心望着袁昊泽,眼神并未改变,“你别叫。刚才那么大声都没有人来看,可能你邻居不在家。但你不能这样大叫了。” 易心说的话很有道理,可袁昊泽从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他来不及细想,就听易心继续说道:“她来找你做什么?” 易心循循善诱地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情?” 袁昊泽只觉得这问题很耳熟。如果他面前不是趴着一具尸体,他应该会很从容地应对女朋友这样的提问。 袁昊泽张张嘴,一时半刻都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易心的这个问题。 “她是不是犯病了,才来找你?” “犯病?”袁昊泽无助地复述了一遍易心的说辞。 “是啊,她不是有精神病吗?” “对,她是精神病……”袁昊泽这样说着,心中却又涌出了那股冲动。 这个范晓诗绝不是犯了精神病,才来找自己的。她也不是因为精神病才住院接受治疗的。 袁昊泽一把抓住了易心的手,迫切地看向易心。 易心的神情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关心他,露出了那样真诚的表情。 袁昊泽心里一松,“不是,不是犯病。不是精神病。” 易心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情绪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袁昊泽根本没注意到易心的变化,只是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她不是犯病,也不是精神病。”袁昊泽强调道,“真的不是。她是……她是遇见鬼了,被鬼附身了。” 说完这话,袁昊泽像是卸了重担,身体都要瘫软下来。 “她被鬼附身。真的有鬼。鬼上身……我看到了那个鬼。是个女鬼。还有个恐怖的东西,应该是小鬼,是小孩。黑乎乎的……它们缠上她了,又找上了我。两只鬼……她就是被鬼上身了,才变成那样。那两只鬼可能有什么……是母子,他们是母子,但那个女鬼很害怕那个小鬼。可能不是母子。可能那个女鬼也是被缠上的,是被鬼害死的。” 袁昊泽垂下眼,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他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这两天的遇鬼经历也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上演着。
越是这样回忆,他越是坚信自己的想法。 他像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进入电影中体验了一把。 那个范晓诗已经死了。 那两只鬼却是不知去处。 可能死了,可能还在。可能还会出现。 一想到此,袁昊泽吓得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了掌心内温热柔软的双手,想起了自己面前还有个人。 他的女朋友。 在关键时刻出现,第一时间关心他的状况,倾听他的叙述,而且还处理了……处理了尸体…… “那太可怕了。” 袁昊泽听到了易心的声音。 他没看到易心的神情,一抬眼,就被易心抱在了怀中。 易心像是哄孩子一样抱着他的头,抚摸他的后脑勺,拍抚他的后背。 “你真的看到了那种东西?这两天你就一直看到那种脏东西吗?太吓人了……幸好你没事。昨天你晕过去,也是因为这个?” 袁昊泽下意识点头,先回答了易心的问题。 易心捧起了他的脸。 两人对视着。 袁昊泽还有些迷茫,只见到了易心不变的关心神情。 “幸好你没事。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袁昊泽重新被易心抱住。 易心的下颚抵在了他的肩头,脑袋就贴着他的脑袋。 袁昊泽没有回抱住易心。他看到了还趴在玄关的尸体。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这人已经死了……”易心松开了手。 袁昊泽被易心一个“死”震到,僵硬地转头看向易心。 易心怜悯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她是被鬼害死了吧。” “啊……是……是被鬼……”袁昊泽不禁附和。 “太可怜了……” “嗯……” 袁昊泽心不在焉,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那两个鬼应该不会来了吧。这人都死了……他们和你也无仇无怨的。”易心又说道。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两只鬼不会再出现了。 李菲菲和她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对她的孩子来说,夙愿已了,作为鬼,自然会消失。 至于李菲菲,更像是被范晓诗的身体给拖累了。 她太执着于这副躯壳了。或者说,她太执着于复活,太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对自己孩子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杀了她。 易心不是不能理解李菲菲的想法。不少人都是这样,对于自我的定义局限在一个狭窄的牢笼内。活人无法接受鬼的存在,恐惧于鬼的存在,于是,当他们死亡,也就无法作为鬼继续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人并非绝大多数,但也绝非少数。 易心看向了袁昊泽。 “他们不会找来了吗?”袁昊泽惶恐地问道。 “是啊,不会找来了。没事的,昊泽,已经没事了。”易心抱住了袁昊泽的肩膀。 袁昊泽看看易心,又看看地上的尸体,“那现在……现在要怎么办?”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易心安慰的话语,但眼前的现实总比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更需要他来处理。 现实就是,他的家里有一具尸体,就趴在他家玄关中,还敲过他家的门,额头上还有他家门锁弄出来的巨大伤口。 袁昊泽想清楚眼下的局面,感受到了另一种恐惧。 第197章 嘘(4) 房门被敲了三次之后,声音就停了下来。 尤夏杰屏息等待,随着时间推移,迟迟没有新的事情发生,他忐忑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他的眼神从恐惧变成了疑惑。 尤夏杰靠近门口,耳朵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 外头不算安静,客厅和隔壁卧室都有电视机的声音传来。他的父母和爷爷还在看电视,都还没睡呢。 那个女鬼一样的东西不会对他家里人…… 尤夏杰突然想到此,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他再次忐忑起来,手握住门把,深吸一口气,就将房门拉开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门口就站着一个女人! 披着长发的女人有着一张他从没见过的脸。 那张脸上毫无生气,灰败的面容看起来像是化了死人妆。 她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有破损,还遍布血迹。 尤夏杰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尾音卡在嗓子眼里,被他自己给掐断了。 那个女人一伸手就能碰到他,却是毫无反应。她像是没有看到尤夏杰,只是直愣愣站在原地。 “你叫什么啊?”客厅里的爷爷喊了一声。 尤夏杰捂住了嘴巴,倒退两步,眼睛都不错地盯着那个女人。 女人还是没有动作。她不仅没有看到尤夏杰,也没听到尤夏杰爷爷的声音。 尤夏杰听到了客厅里的脚步声,他爷爷还在问着怎么了。 “没、没事!”尤夏杰连忙松开手,回答了一句。 他生怕爷爷走过来,被这女人给吓到,还有可能会惊扰到这个女人。 不对,这肯定是女鬼! 尤夏杰哆嗦起来,心脏都在颤抖,而不是在搏动。 尤夏杰发抖的声音没有阻止他爷爷。 隔着这个女鬼,尤夏杰看到了他爷爷。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尤夏杰看到爷爷皱起了眉头,视线一点儿都没有偏移到女鬼身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一晚上都这样……”爷爷往前走了两步。 尤夏杰倒抽了一口气,正要阻拦,就听到了父母的声音。 他异常的反应让家里人都担心起来。 尤夏杰想要喊出的话没出口呢,面前的女鬼就动了动。 她侧过头,仿佛是准备转身,眼睛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身后就是尤夏杰的爷爷。 尤夏杰一时间不知所措,伸出手想要拦住爷爷、想要抓住女鬼,他的动作却是太慢了一些。 他的爷爷直接穿过了女鬼,走进了他的卧室。 尤夏杰的心跳瞬间过百,伸出的手也抓住了他爷爷的手臂。 “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你要说啊。” “被惊到了?”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会被这种事情吓到啊?” “爸,你别说,真挺吓人的。都出人命了啊。” 尤夏杰的家里人都进了卧室,扶着他在床上坐下。 尤夏杰发怔地看着门口。 那个女鬼还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改变。她想要看的似乎不是这间屋子里的人。 尤夏杰想起了陈希。 面前的女鬼是被陈希杀了的人吗?还是其他什么…… 女鬼倏地转过头,视线扫过尤夏杰的脸。 尤夏杰心里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又变成了惊恐。 他注意到女鬼的眼神变了。 房间里的气温骤降,冻得他身体发僵。 他父母和爷爷还聚在他身边说话。他们说话的时候都会哈出白气。 “你房间里怎么这么冷?”爷爷问了一句。 “你开窗户了?”他爸爸又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尤夏杰打了个冷颤。 他忽然意识到女鬼不是在看自己。 这样的场景有些像是晚上他遇见那一老一少两个鬼……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瞄了眼自己身后的窗户。 窗户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他只见过一面,却是印象深刻,不可能记错。她们现在抱在一起,跟在一个老头子身后。三个人都趴在他家的窗户外…… 是三个鬼…… 尤夏杰只觉得室内气温又降了两度。 那种彻骨的寒意让他思维迟缓。 他仿佛是听到了自己父母的呼喊,还听到了一声陌生的喝斥和叹息。 充满怨念的不甘声音在他心底深处响起来。 那不属于他的声音却好似直接印刻进了他的灵魂中。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尤夏杰的意识陷入黑暗。 “删掉了。”黎云一边对李叔说,一边刷新了一遍网站。 易心又去约会了,今天是去吃晚饭加看话剧,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薛小莲则是吃完晚饭后,就回了宿舍自己房间,再没出来过。 黎云和李叔本来也是在各自房间中各做各的事情,中途李叔突然想起了那篇投稿,就跑去敲了黎云的房门。 “……你说,是真的鬼,还是普通的命案?”李叔认真问黎云。 黎云暂停了在看的视频,也是认真回忆了一下那篇投稿,“那个人都没有亲眼见过、亲耳听过……房间里藏了个死人那么长时间,周围邻居都没发现,这个有些不太对吧。” 虽不是大夏天,可正常来说,就是门户紧闭,那房间里面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周围邻居也该会发现。 至于投稿那个PO主说的神出鬼没,黎云反倒不觉得可疑。 一个外人能进入居民楼的方法其实有很多。那个PO主的叙述看起来像是符合“神出鬼没”这样的描述,但说不定类似的事例只有一两起,可能那个女人正巧碰到有人进出楼道;可能楼道门坏了、或是没有关好;也可能她本来就有钥匙——不管钥匙是从哪儿来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给她开了门,没跟其他邻居说罢了。所谓的“神出鬼没”,只是少数人的错觉而已。 黎云觉得,尸臭无人发现,才是最大的疑点。 李叔点头认同,“有人死了,是肯定的。”这点PO主也说过了。“我们那样发了他的投稿,是不是不太好?” 黎云想说,是不是真有人死了还不一定呢。可能那个投稿也是某个网友在编故事。 看了看李叔真诚的模样,黎云没说那么扫兴的话。他顺着李叔的想法思考,不得不赞同李叔的观点。 他们毕竟已经不是活人了。作为鬼,还见过好几次鬼,他们知道死亡不是人生的终结。死了之后变成鬼,就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存在。他们也有可能成为其他鬼不可控的因素之一。 “这样的话,是不太好。万一有些什么……报丧鸟是没了,可是……”黎云发愁地说道。 他们之前也是太开心终于收到真正的网友投稿了,想都没想就发了出去。 “可以做点什么吗?”李叔问道。 “可以删掉。”黎云马上回答,“删掉之后,给那个投稿的人说一下……嗯……”黎云脑海中想到了推锅给微博的想法。解释一下有人举报,微博把那篇投稿删了,是最方便的操作手段了。不过他没跟李叔说,也没准备这么做。 两个人穿了外套,隔着门给薛小莲招呼一声,就匆匆下了楼。 他们也没想到,打开电脑,微博自动登录后,之前那个投稿人的私信就跳了出来。 两边一拍即合。 黎云也不用向对方解释删除理由了,直接删了那则微博后,给对方发了个“好的”的消息,就完工了。 “好像是真的呢。”黎云检查过一遍后,转头对李叔说道。 李叔一时没明白过来。他完全没怀疑过投稿也可能是别人编的故事。 黎云两三句话解释了一遍。 李叔这时候再看那些私信,对黎云点点头,“应该是真的了。” 至少,命案是真的。 第198章 嘘(5) 尹士康是循着那股怨气和阴气找到彭思晴的鬼魂的。 他原以为是两个女鬼描述夸张了些,来了这小区才发现,那两个女鬼一丁点儿夸大的成分都没有。 “康叔,我们还是别管这事情了吧。”少女模样的女鬼抓着尹士康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道。 那个老太太模样的女鬼只是缩头缩脑,不敢出声。 要论起鬼的年龄,三鬼之中,尹士康最大,接下来的不是那个老太太,而是看起来才十六七岁的那个少女。少女已经死了有十多年了,生前死后存在的时间都要相当了。老太太反而是两年前刚死的,她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孙子,死后就一直留在医院里面,时不时去瞧一眼来复诊的孙子,没去投胎。 即使两个女人当鬼的时间都比彭思晴要长,见到彭思晴却还是吓得要死。 厉鬼、恶鬼和普通的鬼魂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少女又拉了拉尹士康的衣袖,冲着昏倒的尤夏杰努努嘴,“他没被杀啊。应该就是个过路的厉鬼,和陈希没多大关系。我们走吧。” 尹士康观察了一会儿,见彭思晴只是站在原地嘟嘟囔囔。她那一身的怨气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肯定已经杀过人了。可她现在的确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尹士康先前因为担心,还挺身而出,喝斥一句,结果是他判断错误。 彭思晴没有袭击那一家子活人的动作,也没有攻击他们这三个鬼的意图。她变化的情绪仅仅是变化的情绪,并没有转化成实际的动作。 “真是奇怪了……”尹士康也不知道彭思晴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想想那些厉鬼本来就古里古怪,没有神志可言,尹士康就放下了纠结。 “那个小伙子能看到鬼吧?真惨……家里多了个东西,这得天天看到了吧?”老太太逐渐放松下心情,同情地望着昏迷的尤夏杰。 他们都不知道尤夏杰之前经历了什么。他们来的时候,就看到彭思晴站在房门口,尤夏杰一脸惊恐,还发现了他们,直接被吓晕了过去。说来尴尬,尤夏杰会昏过去,可能不是因为彭思晴,而是因为他们三个鬼齐聚在窗外,这才让他吓晕过去。 尤夏杰家里人看起来是没有他那样的天赋。呼喊的呼喊,掐人中的掐人中,打急救电话的打电话,一阵忙碌。 “我们也回去吧。”少女再次说道,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催促地拉着尹士康,“正好救护车过来。应该会送去三院吧?” 少女在医院呆了十多年,也不是没见过那种瘆人的厉鬼。碰到那种厉鬼,尹士康都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他们送走。有时候他们谁都解决不了,只能躲起来,等尹士康将黑白无常给找来,才能重回平静的生活。 少女实在不想多管闲事。 尹士康也不是那种见义勇为到愿意自我牺牲的人。 “我待会儿去找那个黑无常说一声。这得他们来收拾了。”尹士康说道。 一个没神志、还杀过人的厉鬼,可不是他能解决的。 三个人嘀嘀咕咕,身影一块儿下沉,落在了赶来的救护车车顶。 少女穿进救护车中,听里面的司机和医护人员交谈几句,就又飘上了车顶。 “是去三院。我们搭顺风车回去吧。”少女高高兴兴地说道。 尹士康能来去自如,随时回到三院。她和老太太可没有这样的本事,该走的路,就是用飘的也得自己飘过去。有顺风车自然是好事情。 两个女鬼盘腿在车顶坐好,就等着回家了。她们很轻松地说起了陈希的事情。 “……这边的居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有人猜到陈希是鬼了……对了,他们还给陈希烧纸钱了。”少女向尹士康汇报调查结果。 老太太连连点头,“烧了很多纸钱呢。” 尹士康也站在了车顶上。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个女鬼说话,回头看看居民楼。 尤夏杰正被抬上车。他父母和爷爷都跟在担架边上,忧心忡忡。 沉重的防盗铁门缓慢关上。楼道内的声控灯还没熄灭。
当的一声响。 上锁的铁门后出现了彭思晴的身影。 隔着铁门,她的视线穿过栏杆缝隙,正望着救护车。 尹士康皱起眉头。 车顶的两个女鬼也感受到了一股凉气。她们闭上嘴,受惊地回头,就见到楼道内的灯熄灭,彭思晴的身影从楼道中消失,救护车却是微微一晃。 两个女鬼抱在了一起,好像一对祖孙,神情都那么相似。她们都惊恐地看看座下的救护车,又看看站在身旁的尹士康。 尹士康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穿入车内,就见拥挤的救护车内坐着医护人员和尤夏杰的家属,两拨人之间的空隙被彭思晴占领了。 她低垂着头,俯视着昏迷的尤夏杰。 离得近了,尹士康也听到了彭思晴说的话。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怨愤、不甘,在彭思晴身上集聚,和刚才一样,汹涌波动着,好像随时都能冲破束缚,让彭思晴动手杀人。 尹士康叹息一声。 这是他对着彭思晴发出的第二声叹息了。 彭思晴这样不甘心死去的鬼魂,他见得太多了。有些鬼就是在这样的不甘中迷失自我,变成了杀人的厉鬼,又被黑白无常打得魂飞魄散,最终什么都没有剩下。 “生死有命啊。”尹士康感慨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彭思晴是否能听进去,“想开一点。你已经变成鬼了……” 他习惯性地要劝解对方,却是突然想起来,眼前的女鬼都杀过人了,黑白无常可不会放过她。 ——也不是完全没有逃脱的办法。 要是彭思晴现在顿悟,安心去投胎,说不定就能获得新生…… 这是理论上的可能。 尹士康守着三院三十年,还没见过杀了人的鬼魂能获得新生的。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尹士康至今没有见过佛祖显灵,所以也不相信这句话。 他再看彭思晴,就完全是带着好奇的想法观察她。 他之前碰到的厉鬼都在忙着杀人,并没有给他观察的机会。 彭思晴卡带一般的举动,让尹士康难得有了这样的机会。 尹士康当了多年老鬼,经验十足,即使是面对有些陌生的厉鬼,他也能举一反三,看出一点端倪。 车顶上的少女探下头来,战战兢兢地问道:“康叔,康叔啊……”她冲尹士康使眼色,比比划划,指指救护车内的大片白色,提醒尹士康去找黑白无常来。 尹士康却是突然灵光一现,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少女吓了一跳。老太太连忙闭目念佛。 彭思晴仿若没有听到尹士康的声音,还盯着尤夏杰看。 尹士康这一声实在是响亮。 昏迷中的尤夏杰居然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眼。 “她这是被限制住了!她应该是顺着什么东西找上了这个小伙子。那个什么东西现在断掉了……”尹士康自说自话,说着自己观察出的结论。 话音未落,一直无视尹士康的彭思晴猛地转头,黑洞洞的眼睛盯着尹士康。 尹士康始料未及,惊慌地退后一步,身影都和急救医生重叠在一起了。 这重叠也就是瞬间的事情。 急救医生已经发现了尤夏杰的苏醒,起身检查起了尤夏杰的状况。 尹士康和彭思晴对视着。 “微博……怪谈……异闻……”彭思晴说的话改变了。 她眼中充满戾气。 “怪谈异闻……怪谈异闻……” “那不是——”少女脱口而出。 尹士康马上瞪眼望过去。 彭思晴的视线也望向了她。 “呀啊——”少女尖叫一声,缩头退回车外,又和老太太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 第199章 嘘(6) 两个女鬼鸵鸟般的行径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彭思晴追着上了车顶,阴森森地注视着两个女鬼,身体不断逼近。 尹士康暗叫不好,连忙冲上车顶,在彭思晴出手之前,他先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女鬼,往后倒飞出去。 彭思晴半边身体还在车内,另外半边身体伸在车外。她的上半身诡异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一双眼睛还盯着逃离的尹士康。 刚惊醒过来的尤夏杰看到的就是彭思晴镶在车顶上的半具身体。他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救护车驶远了。 尹士康抓着两个女鬼落在地上。马路上的车流不断穿过他们的身体。三个鬼都没有在乎这点事情。他们还有些心慌。两个女鬼最为恐惧,还抱在一块儿呢,身体都僵住了,一时半刻都分不开。尹士康抓着她们两个的手也十分僵硬,花了些力气,才松开。 “是他们?”少女虚弱地问道。 “他们上次说了……可能是之前那个造的孽。不是有一个同名同姓的一直没找到吗?”尹士康擦着冷汗,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黎云和李叔之前到三院来,和尹士康等三院的鬼一起喝了酒。尹士康醉醺醺地讲了自己的过去,李叔也少不得跟这老哥聊聊自己的情况。不可避免的,他们还讲了黎云小朋友的事情。微博、替死、报丧鸟、工作……黎云和李叔临死以及死后的事情,尹士康他们都听了个大概。那微博的名字,李叔都说了。 尹士康这一联想,就将彭思晴和失踪的二号黎云联想到一块儿了。 “这得跟他们说一声。”尹士康叹气道。 黎云和李叔走之前,留了电话号码。尹士康随便借用一下医院里某个人的手机,就能联络上他们。 “先回医院吧。”尹士康对两个女鬼说道。 “康叔,她也去医院啊。”少女哭丧着脸。 尹士康一拍额头,“那我先回去。你们找地方躲躲。” 他要自己回去,那就是眨眼的事情。 少女和老太太可怜巴巴地望着尹士康,乖巧地点点头。 两个女鬼还互相抓着呢,一起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人行道上。 尹士康心念一动,就回了三院。 他关照了其他鬼一声,急急忙忙去“借”了值班护士的手机,也跑到了医院外躲避。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尹士康三言两语,就将情况给黎云说了。 黎云没想到半夜接到的陌生电话会是尹士康打来的,更没想到尹士康凑巧遇到了二号。 有着同病相怜的情谊,虽然未曾谋面,但黎云听尹士康那么一说,心里面就唏嘘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那一对黑白无常……您能联系到认识的黑白无常吗?”黎云发愁地说道。 “我正要去看看呢。也不知道那位黑无常大人在不在家。唉……这可真是……”尹士康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要麻烦您了。需要我们过去吗?”黎云客气地问道,没听到尹士康的回答,“喂?喂喂?” 尹士康拿着粉色系的手机,呆愣愣地站在斑马线上。 红绿灯已经跳转,车辆从他身上穿过。 尹士康猛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三院大楼。 “医院里还有个鬼……”尹士康脱口而出。 黎云不解,“嗯……您那里不是有很多鬼吗?” 先前喝酒的时候,黎云就见到了不少鬼,尹士康还说那不是三院全部的鬼。有些来妇产科等着投胎的鬼魂,可不会和尹士康他们有太多交往。尹士康这个地主,也没有将那些投胎的鬼魂当自己人。 “不是,是新来的……那个鬼刚发现自己死了。”尹士康着急地往回跑了两步。 他说的正是陈希。 尹士康也没有将陈希当自己人。他对陈希还处在观望状态,非常担心陈希会乱来。到时候三院多一个都市传说,甚至有可能上新闻曝光一把。再要是吓跑几个医生护士,尹士康这个地主还得心痛一下人才流失呢。另外,万一这事情招惹来什么道士、和尚,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 尹士康见到陈希的刹那就想了很多,这会儿更是浮想联翩。
他才反身跑回三院门口,就见那辆眼熟的救护车和车上医护人员停在了急诊通道门口。 再次昏迷的尤夏杰被抬出了救护车。车内外都不见彭思晴的身影。 尹士康仰着脖子,看向门急诊大楼的高层部分。 他感觉到了两个鬼魂在楼内游荡,逐渐靠近。 ※※※※※ 陈希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声响。 那些声音如一只只小虫子,钻进她的骨骼和血管中,顺着骨骼和血管进入大脑,在她脑神经中爬来爬去。 那感觉太过痛苦了。 陈希睁开眼,直接坐起了身。 她迷茫地扫视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 陌生的环境并未给她带来困扰。 她现在只想将那些声音给消除掉。 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希下了床,直接走向了病房门口。 她并没有注意到,她没有伸手开门,身体就直接穿过了门板。 在门外小声讲电话的警察只觉得一股寒风吹来。他转头看了看,就见身边的病房门紧闭着,没有打开一条缝。 他像是没有看到陈希,陈希也没有看到他。两个人的视线都没有碰触过。 陈希顺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她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四人的病房内,最里面的病床上躺着痛呼的女人。她似乎刚完成什么手术,侧躺着身体,哀哀叫唤。陪床的家属轻声劝说,给她擦着眼泪。另外三张床上的病人有的假寐,有的皱眉,有的干脆拿出手机来玩。她们的陪床家属也各做各的事情,都没有睡着。 “太痛了……”病人虚弱地叫唤着,一手紧紧抓着自己家人的手,手背上都有青筋爆出来。 “你忍忍。忍忍啊。镇痛棒都用过了,止痛药也不能再吃了。”她的家人一脸心疼。 “痛啊……痛……” “轻一点……” 病人紧皱眉头,咬着牙关。她听到了陈希的声音,却是没有回答。 她想,可能是同病房的谁在说话。要是能忍,她一定忍下来。她们都是同一类病的病人。过几天其他人也要动手术。到时候,她们就知道这有多痛了。 她想了那么多,喉咙里还不由自主地发出哀叹。 “轻一点……” 病人呻吟一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她微微抬了抬眼皮,这才发现她家人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女人没有穿病号服,也不是她最近见过的同病房的病人家属。 女人面无表情,脸色发灰,一双过于黑白分明的眼睛低垂着,俯视着她。 病人顿时觉得疼痛全消,只有一股寒意流窜过她的身体。 “轻一点……”陈希的嘴唇动了动,还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病人疼出的一身冷汗好像在瞬间蒸发了。汗液蒸发带来的体温流逝,让她不禁颤抖起来。 陈希似是满意了她的安静,放下手,缓缓往外走去。 病人不敢动,也不敢去看。她盯着自己的家人,想要说什么,但喉咙跟被人掐住了一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家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不对,有些慌张地站起来,想要喊什么。 那一瞬间,病人感觉到了陈希停下的脚步和回头望过来的视线。她在刹那恢复了力量,一把抓住了自己家人的手,叫停了他的动作。 “没事没事、我没事、我没事……”她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瞪着双眼,给自己家人使眼色。 还好,她的家人虽然困惑,但还是停住了动作。 病人感觉到陈希往外走了,走出了病房,顺着走廊走远……好半晌,她又听到了那轻轻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陈希的声音,能想象到另一个像她一样被吓坏的人。 她缩起身体,将自己藏在被褥中,连手术创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又感觉到一股恶寒。 仿佛是什么东西进入了医院。 病人打了个哆嗦,终于吓得哭了出来。 第200章 嘘(7) 小熊是三院外科住院部的护士之一。去年刚毕业的她是科室内目前最年轻的护士,上到主任医生和护士长,下到住院的病人和骨科的护工,都叫她小熊。 大学期间,小熊也听了不少同学之间流传的医院鬼故事,入职后第一次值夜班前,小熊心里都是有些慌张的,但在工作一年之后,她已经能以平常心看待值夜班这件事了。 夜班工作其实很忙。每小时的巡房、应对睡不着的病人、照料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病患及病患家属……还有些病人需要通宵输液,需要他们这些护士每时每刻的照顾。从第一次值夜班开始,小熊就没有多余的经历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她也没有在医院里碰到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然而,今天的这个夜晚有些诡异,比往日都要安静。 小熊有些疑惑地抬着头,观察着病房走廊。 目之所及的病房门都关着,无人进出,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只有门板上的玻璃观察窗中,有昏黄的灯光透出,证明还有病人没有睡着。 小熊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病情表,和交接班时同事对自己的交代对照起来,又和之前几次巡房的经过相结合,证明自己没有记错。 今天晚上有两个病人刚做完手术。镇痛棒已经拿掉了,这会儿应该是创口开始疼痛的时间。 好像几分钟前,小熊还听到一个病人的呻吟,以及睡不着的病人玩手机时,提示音不断的声响。突然之间,这些声音就都消失了。 没有一点儿声音的走廊和病房,让日光灯明亮的光线都变得白惨惨的。 小熊莫名感到了寒冷。 她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空位。 一起值班的同事去帮人换药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不算大的护士台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小熊觉得背后空荡荡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见到了紧闭的窗户。 她有些不安地站起来,走去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她没有马上回座位。 走廊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好似那个走路的人刻意放轻了步伐,偷偷摸摸,想要靠近。 小熊的后背冒出冷汗来。 她一手还握着门把手呢,另一手紧张地攥住了那只手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没有戴任何饰品。手腕很细,骨头突出。 小熊能感觉到自己骨头轻轻颤动。 她慢慢、慢慢地转过了头,看向身后。 小熊的同事吓了一跳。 两个人相同的惊恐神情闯入了彼此的视线中。两人又是同时呼了口气。 “吓死我了。”小熊拍了拍胸口,要说出的感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在嘴里绕了一圈。 她的同事也没说话,拿着换下来的药,进了隔壁的房间。 小熊回到了座位,能听到药房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 总算是有了一点声音了。 小熊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转念想到了特别安静的那些病房,生出一些担忧来。 她起身想要去两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那里看看,就又听到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没有刻意压低,而是很清晰地在楼层中回荡。 小熊只当是有病人家属走了出来,没怎么在意地随便一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走路好似有些不稳,脚步声每一下都很有力,又不像是不稳的样子。 小熊没能看清对方的脸,正疑惑地想要上前喊一声,问问情况。 那个女人刚好走到了日光灯下。 惨白的光照亮了她身上的血迹。 那血迹已经干涸了,没有流动,只是粘结在衣服上。女人的发梢似乎也沾到了一些血迹。 大面积的血迹让小熊愣住了。 她不是没见过血,在最初轮科室实习的时候,她就进过手术室,也做过急诊抢救,见过满身是血的伤者。 她不怕血,却是被眼前这个女人的姿态吓到了。 她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一步步走过来。 哒、哒、哒…… 脚步声持续,女人的身体晃晃悠悠,头发垂在胸前一摇一摆。 她始终没有抬头,就那样从小熊身边走过。 “……微博……为什么死的是我……怪谈……微博……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怪谈异闻……怪谈……为什么死的是我……”
小熊听到了女人自言自语的话。 女人的语调干巴巴的,如同那些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情绪缺失,说着无意义的话语。可当她从身边经过时,小熊感觉到了一股令人胆颤的怨恨。无来由的,小熊想到了杀人。 这个女人想要杀人。 这个女人肯定已经杀过人了。 小熊打了个哆嗦,回过神,发现走廊里又变得安静起来。 她的同事从药房中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小熊转动了一下视线,发现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刚才……那个……”小熊结结巴巴,询问同事。 同事也是一副受惊的模样,但却是被小熊吓到了。 “……我们院,有没有那种事情?”小熊虚脱地扶着护士台,低声问道。 她的同事比她多工作两年,对三院更为了解。 小熊看到同事惊慌地摇头。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半晌,小熊看到了同事迟疑的表情。 “也不是完全没有……”同事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太平间那里有些……有人看到过一个老头,好像是以前看守太平间的老大爷。就这个……” “没有女人吗?”小熊问道。 同事又是摇头。 两人再次沉默对视。 “会不会是刚送来的?”同事猜测道。 小熊想想那个女人的模样,不禁点头。 或许是急诊那边刚收到的病人……死者……可能是出了车祸,刚被发现;也可能是更糟糕的,是被人杀了…… 小熊打了个冷颤,想起了那个女人诡异的话。 那个女人提到了微博。 小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了个空。她看了看护士台内,没见到自己的手机。 一时间,她都忘了恐惧,先跑去办公室找手机了。 她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怎么没了?”小熊傻眼了。 “掉在病房了吧?我打个电话看看。”同事关心道。 电话拨出,两人没听到手机铃声,反倒是听到了正在通话的系统提示。 这可不像是掉在什么角落了。 “被人偷了?你之前把手机放哪儿了?” “好像是放在桌上了……” “能定位找到吗?” “试试看吧。” 两个人的注意力刚转移到手机上,就感觉到不太对劲。 哒、哒、哒…… 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小熊和同事正低着头,用她们手中唯一的手机尝试定位找回小熊的手机呢,这会儿都僵住了。她们谁都不敢抬头。 只听脚步声停在了护士台前。 两个人都快吓哭出来,就听不知道哪一层突然吵嚷起来,好似还有人的尖叫。 声音炸开,又转瞬即逝。 两个人隐约听见有人在她们耳边说着“轻一点”。 哒、哒、哒……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靠近护士台的那个人退后了。脚步声就此忽然消失。 小熊和同事不约而同捂着自己的嘴巴,互相对视一眼后,一起抬起头。 护士台前什么都没有。 日光灯的照耀下,能看到护士台桌面上,多出了一个黑红色的手印。 手印如春雪,在日光灯的照耀下,缓缓褪去颜色,消失不见。 小熊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尖叫,但叫声被她吞了回去。 她感到口袋一沉,低头就看到了凸起的口袋。 她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探进口袋中。 她从口袋里抓出了自己的手机。 手机背壳是磨砂材质的,被日光灯一照,是亮晶晶的粉色。 小熊想到刚才见到的血手印,手一抖,将自己的手机扔在了地上。 哐当一声响,似有回音在走廊中震荡。 小熊和同事都想到了那个声音。 “轻一点……” 她们吓得不敢动弹,却是迟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医院里逐渐恢复了正常的人声。 小熊和同事虚脱地坐在椅子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让她们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第201章 嘘(8) 陈希感到一阵轻松。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这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困意。 终于可以睡了。 陈希刚想到此,意识即将飘离身体,沉入黑暗香甜的梦境中,她就听到了一记脚步声。 哒。 不算响亮的声音,却很突兀。 这声音让陈希惊醒过来。 陈希没有感到那种被吵到的痛苦。她被惊醒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中。 有些陌生的走廊让她迷茫。 哒。 又一下脚步声。 陈希转过头,看向了走廊的另一端。 入口处,有个女人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陈希看着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满是血的走廊,身首分离的尸体,还有在那之前,那个女孩生前惊慌的神情…… 陈希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她马上又想起了黎云。她并不知道黎云的名字,却是记得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认真地询问自己,有没有看到鬼杀人。 陈希再次后退。 她和彭思晴相距五六米远,都能看到彼此,却又有些遥远。两人一进一退,像是在进行某种默契的表演。可两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距离那么远,陈希依然听到了彭思晴的自言自语。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一声声仿若质问的话,捶打在陈希的心脏上。 陈希的脚步停止,恍惚地望着逐渐靠近的彭思晴。 她突然想了起来,她死了呢,已经死了好久了…… 陈希的灵魂好似被人突然按下了开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她怔怔望着彭思晴,眼睛却没有焦距。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具躺在她床上的腐尸上。 她早就死了。 陈希的双手下垂,一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彭思晴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陈希面前。 “微博……怪谈异闻……微博……怪谈异闻……”彭思晴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看着陈希。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清澈,而是恐怖。 陈希和她对视着,嘴唇动了动,“我死了啊……” 眼前的人也死了。 虽听不明白她说的微博是怎么回事,但对方是一个鬼,这点毋庸置疑。 人死了之后该做什么呢? 陈希想想自己,只想到那些琐碎的片段和让她失神的痛苦感。 眼前这个人似乎和她的状态差不多。她们做一些事情的时候,都没有神智可言。 走廊里忽然响起了电子音。不远处的办公室房门打开,有护士跑了出来。 安静的走廊瞬息之间转换了状态。 那些医生护士忙而不乱,冲向了一间病房。 陈希下意识看向了声音爆发的方向。 她依稀识别出来,自己现在的走廊应该是ICU的病房走廊。可能是有病人忽然出了状况,需要抢救。 那些声音没有停止。 陈希又开始感觉痛苦。 她的精神一分为二,一边是本能让她想要去叫停那些声音,另一边则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去打扰那里的抢救。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双手抱住了头颅。 陈希看到了彭思晴的脸。彭思晴还在注视她,眼神却是和刚才不一样了。
彭思晴在打量她,在思考什么。 陈希来不及多想,就闷哼一声,耳中的一切外部声音都变成了一种蜂鸣声,像是她身体自然产生的耳鸣。 漫长的“嗡——”声之后,陈希看到了黑暗。 黑暗中,有另一种让她感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那女人就是鬼!你别撕掉啊!她万一再找来怎么办?” “这东西你花了多少钱?你当我的钱是风刮来的啊?” “保命的东西,你就知道钱钱钱!” “没钱吃什么喝什么?没钱你会跟我结婚?” “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有几个钱?” “那你别结啊!” “好啊!好啊!现在就离婚啊!明天民政局开门就去离婚!” 小夫妻的吵架声让陈希的意识重新凝聚。 “轻一点……” 她的理智退去,本能完全占据了她的灵魂。 “轻一点……” 撕扯在一起的两夫妻身体一抖,手中拿着的符纸之类的东西也落在了地上。 “轻一点……” 两个人惊恐地对视着,转动眼珠环视四周。 他们没有看到陈希的身影,但不容他们忽视的呢喃声也并非幻觉。 两个人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希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医院内,抢救还在继续。医护人员没有发现走廊里多出来的两个身影,也没有发现其中一个身影的消失。 彭思晴看着陈希消失的地方,她那种思考中的眼神还保持着原样。 她不再嘀嘀咕咕,重复自己无意识的那些话。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病房内传出的机器声响。如很多电视剧中演的那样,监测生命体征的设备发出一声长鸣,宣告一条生命的结束。 彭思晴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那种死亡的气息。 一个人死了。 和她不一样的死法。 彭思晴没有离开。她在走廊里又等了很久,等到了急匆匆赶来的死者家属。她没见到眼泪,也没听到哭声,但她看到了他们悲痛又疲惫的神情。 尸体被推出来,家属跟在病床边,从彭思晴的身体中穿过。 彭思晴跟在了这些人身后,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跟着他们到了医院的太平间。 在这里,死亡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重。 彭思晴还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鬼的气息。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但脑海中马上联想到了尹士康的模样。这是属于他的气息。 他是鬼。他身边还有两个鬼。 他们都死了。 就跟眼前的人一样。 跟刚才的陈希一样。 都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呢? 总不会像她这样,被两个陌生人残忍杀死…… 彭思晴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 她又记起了自己死亡的过程。那对她来说漫长而恐怖的过程,印刻进了她的灵魂中。即使她杀了那两个凶手,也无法抚平灵魂中的怨恨。 她还想起了那个微博账号。 怪谈异闻…… 在她临死之前,她看到了那个微博账号发布的内容,看到了很多东西。 第202章 办法 王怡秋结识了一个鬼魂朋友。 说“朋友”并不恰当。那位“朋友”的年龄实在有些大,死的时候已经年过八十,且已经死了三年了。 老人家名叫马征,原本就住在王怡秋家所在的小区,但和王怡秋家里没打过照面。他生前死后那些事情,王怡秋都不知晓。不过这位老人家和王怡秋家楼上的老夫妻有些交情,老头老太们经常在社区活动中心碰面,两家老头算是茶友、棋友、牌友。王怡秋也是在他遛弯过来,探望老朋友的时候,和他碰着了。 两人原本都以为对方不怀好意,见了面,说开之后,才打消了误解。马征还给王怡秋科普了一番鬼魂的事情。王怡秋之前遇到的那个鬼魂,他老人家就见着过好几次了。 “……是其他地方跑来的孤魂野鬼,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吓唬吓唬人。要是胆子小,可能被吓出病来。他也就想着吓唬人,让人烧烧纸……以前就是这样。碰到小鬼,烧点纸,求小鬼放一马。现在大概是没人那么做了。他要吓唬人,也都是吓唬老头老太。”马征对王怡秋感慨道,“这弄不好,就把人吓进医院了。我听说隔壁那个小区,就是东面那个小区,有个老太太就给吓到了。” 王怡秋听马征说话,时不时点点头。 她已经问过马征托梦的方法了。这其实也没什么方法。就跟江龙昌说的那样,全靠一颗心,靠的是意志。 她也问过马征怎么使用手机之类的物品,结果马征也没什么窍门,还是全凭意志。 “你别着急,慢慢就会了。”马征温和地劝道。 王怡秋牵强地笑了笑,眼中的担忧完全藏不住。 马征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根本不会用手机,王怡秋手把手地教,他也学不利索。王怡秋也就不好意思折腾这老人家了。 至于手写信一类的方式,对马征也不太适用。这说来尴尬,马征当年根本没上过学,就是个文盲。他成年后读过几年扫盲班,这么长时间来,认常用字没什么问题,要他自己写,就磕磕绊绊,连车马炮、中发白都写不利索。 马征倒是热心,每天陪着王怡秋聊聊天,还想要给她介绍一些鬼魂朋友。 王怡秋这时候才知道,小区里面的鬼魂着实不少。 “大多留不了多久,就会去投胎了。我也快了。我曾孙就要出生了。”马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他等了三年,就是等着曾孙出生。原本是等着孙子娶妻的,看到孙子娶妻后,又想着看到曾孙出生,这留在阳间的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拖了下来。 他们这些鬼都没有去酆都的想法。 人生地不熟的,去了那里还不如留在阳间,好歹有些老邻居能聊聊天,能看到家人、朋友,不算寂寞。想投胎了,也能提早选好人家。 “你也早点做准备比较好。”马征还劝王怡秋,“我之前就看好了一对小夫妻,可惜我那孙媳妇肚子不争气,不然我早就看到曾孙,去投胎了。那小夫妻的肚子就给老周给占了。” 他说着说着,又惋惜地看了看王怡秋,“你要是个男娃,我就让你进我孙媳妇的肚子了。” 王怡秋不太适应马征这样的说话内容,只能尴尬地笑笑,继续摆弄桌上的手机。 “哎,不说了不说了。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说这个。女娃也挺好的。”马征背着手,走了两步,“我先家去了。明天再来看看你。” 王怡秋暂停了自己的尝试,送马征到了楼下。 她一晃眼,就看到了对面楼窗户边站着的人影。 那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叫得马征也抬起了头。 两个老头子互相打了招呼,嚷嚷了两句。 王怡秋站在一旁,没有加入这两个鬼的对话。她根本听不懂两个鬼在说什么。他们讲的是外地的方言,对王怡秋来说,就跟外语什么差别。 马征认识的鬼魂自然都和他差不多。文盲、方言、口音、耳背、迟钝、不懂手机……所有这些都成了王怡秋求助的障碍。即使有些能写字的老人家存在,马征和他们却是不算熟悉。他不敢贸然将那些鬼魂介绍给王怡秋,王怡秋也不敢将那些鬼魂随便往家里引。
这一点,还是马征给王怡秋科普的内容之一。她先前拉着马征进家里,想要他帮忙传信的时候,全没考虑过这点风险。 “……不能随便让鬼进家门。”马征郑重地警告了王怡秋。 王怡秋记下了,可也没有特别警惕。她概念中的鬼魂和马征这样的老人家概念中的鬼魂不是一回事。她相信即使无人引路,有些鬼还是能进入别人的家门,继而害人性命的。 王怡秋一时走神,想起了那个杀死自己的女鬼。 “那我就走了啊。”马征转头招呼了王怡秋一声。 王怡秋点点头,目送马征远去,身影消失在小区道路上后,又抬头看看之前的那扇窗户。那个她不知道身份的老人家已经不见了。看来对方没有认识她的打算。 王怡秋转身回了家。 她娴熟地穿过了大铁门,一步步上楼,又穿过了自己家的防盗门。 家里的灯都关了。黎菁菁和王升都已经睡着。客厅里还有袅袅香烟。香炉中没有火星。黎菁菁和王升晚上供上的香已经烧完了。 王怡秋脚步微顿。 她也不是全无感觉。马征对她的善意是真,可马征愿意每天都来陪她聊聊,说说鬼魂的事情,也不全是因为他热心、好意。马征对黎菁菁和王升供给王怡秋的香就很垂涎,每次来,总要深吸一口气,感受一下香的味道。 王怡秋不知道这些香有什么用。她本人是没有从中感受到任何好处。 王怡秋看了一会儿自己小灵堂的位置,这才进了卧室。 她又和手机较上了劲。 在尝试了三四次后,她闻到了香的味道。除了香,还有纸钱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气味。 王怡秋一愣,下意识跑出了卧室。 香炉中多了一点猩红的火光。火星子倒映在了她的遗照上,好似在她的眉心上点了一颗红色的痣。 烧纸钱的味道则是从室外飘进来的。 王怡秋心头一跳,连忙跑到了阳台上,往外张望。 就在楼下大片的绿化带中,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与平时看到的烧纸钱不同,那一团火焰外,在草坪上勾勒出的圈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血一般的鲜红色。圈外围了好多人,看模样都是年轻人。 王怡秋一眼瞧出来,这一圈人中,只有两个活人,其他人都是鬼魂。 那两个活人行止古怪,如同鬼片中跳大神的人。他们忽然仰起脸,露出了眉心的一点红色。 王怡秋愣住了。 正此时,那些呆滞的鬼魂望着火焰,陆续抬脚,走入了火焰之中。 虚幻的影像被火光吞没,连同那两个活人和燃烧的火焰,都消失了。 绿化带中的草坪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王怡秋发愣了好一会儿,感受到夜间冰凉的空气,才打了个哆嗦。 她退回到了屋内,发现香炉中的火星已经不见。 但仔细看她的遗照,就能看到那依然存在的一点红色的痣。 王怡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打了个哆嗦。 她感受到了什么,身影从家中消失,一眨眼,就出现在了小侄子黎云的床前。 月光照在男孩的脸上。 王怡秋看到了他眉心中红色的一点。 她不禁恐惧起来,想起了那个微博账号。 一定是那个账号又做了什么! 王怡秋一咬牙,没有花费一点儿力气,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伸手抓住了手机。 第203章 寻找 王怡秋没有进行任何操作。她的手一碰到手机,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自动跳转出了微博的界面。怪谈异闻的主页被直接打开,最新的一条微博是李叔编的那个捡到尸体的后续故事。尤夏杰投稿的内容已经被删除。 王怡秋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她想起了那个叫“名字不够长”的网友。对方曾说过自己找到了点什么……王怡秋只是念头一闪,灵魂就受到了牵引。 名字不够长……张鑫茜…… 没有多费力气,王怡秋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些信息。她很快发觉这些信息不是出现在脑海中,而是出现在了眼前。 王怡秋眼前摆放着的是一张身份证,除此之外,还有社保卡、银行卡、会员卡之类的证件,都摊在了桌上。女士的钱包放在一边。桌面上的东西很多,东西的主人似乎正在翻箱倒柜的找什么。 “找到了。” 王怡秋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那张脸倒是和身份证上的照片能对起来。 张鑫茜没有看到她。她手腕上挂着一只小包,手中拿着手机,另一手拿着刚从小包里掏出来的银行卡。她动作有些忙乱地将东西堆在桌上,拿着银行卡对手机说话。 “卡号我现在报给你……” “张鑫茜。名字不够长?”王怡秋还处在一种茫然疑惑的状态。 她变成鬼后,不是没有突然移动到别处过,但那样的移动仅限于在她自己的家人之间。比起拿起手机、拿起笔,这样的移动她做起来更得心应手。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王怡秋隐约能猜到,猜到后就更为纠结了。 她还从来没移动到陌生人的家中过。 如果她的推理没错,眼前这个叫张鑫茜的女人就是网上那个名字不够长。这不能说是陌生人,但也不能说是熟人。她也的确想要找张鑫茜问些事情。 张鑫茜讲电话的声音停住了。 她似是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可是环视一圈后,她没有看到任何人。 她当然不可能看到任何人。她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 张鑫茜打了个冷颤。 手机中忽然传出沙沙的电流声。 张鑫茜哆嗦了一下,惊恐地盯着手机屏幕。 通话界面直接被关闭,微博APP跳出来。当着张鑫茜的面,像是有一只她看不见的手,按着她的手机,点开微博,点开关注,在搜索栏中输入了“怪”字,点选了跳出来的“怪谈异闻”。 张鑫茜几乎要拿不住手机了。 她想起了周平提醒她的话。 她明明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放弃寻找怪谈异闻了。但她没有取消关注,她甚至还会时不时看看怪谈异闻发的东西,看看它新增的评论。怪谈异闻删掉投稿的事情,她现在一眼就能看出来。可也仅此而已。她真没想过再去找怪谈异闻的实际地址。她最近都没有和周平联系过,不知道周平死去的同事黎云和死去的表哥黎云后来是怎么处理了;她也没和相亲对象那边再联系过,同样不知道那个黎云的后事是怎么办的。 张鑫茜在颤抖。 王怡秋也在颤抖。 她比张鑫茜多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张鑫茜没有看到的手,她看到了。 那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来,诡异地拉长,指尖点在了张鑫茜的手机屏幕上。那慢条斯理的操作,看起来随意,但每一下,都让王怡秋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有东西,压在她身上。 不用多少思考,她也知道压在她身上的东西,肯定是一个鬼。 那鬼点开了怪谈异闻的微博后,就收回了手,似是在等待张鑫茜的反应。 张鑫茜已经被吓傻了,只知道发抖。 王怡秋感觉到身上那只鬼的情绪。戾气一下子蹿升,那种气息惊得王怡秋想要尖叫。她没能叫出来。因为她又看到了那只手。 微博的消息栏被打开,那只手轻易找到了张鑫茜发给怪谈异闻的私信。 这些内容张鑫茜都没有删掉。就是她花钱找人查出来的地址,她也保留了下来。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就是还心存念想,想要以后要做点什么;也可能仅仅是有些难堪地逃避这件事,将这些都无视了。 张鑫茜看着屏幕划动,看着那私信,内心的恐惧也跟着放大。
是怪谈异闻找到她了吗? 她那番幼稚的威胁话,发过去那么久了,就没见过怪谈异闻有所回应。现在,回应终于来了? 张鑫茜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求饶或是怒骂,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怡秋就站在一旁,瞄见了手机屏幕上的私信内容。她甚至在先前看到了自己和名字不够长的私信聊天一栏。 她身上的鬼并不在意这件事。那翻涌着的戾气像是随时会爆发。 王怡秋和张鑫茜一样恐惧。 她忽然明白过来,不是她找到了张鑫茜,也不是她突然握住了手机。 她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媒介。趴在她身上的鬼正在操纵着这一切。 那只怪异的手现在再次点击了手机屏幕。 王怡秋都没看清那只手的动作,就见手机屏幕跳动不停。 不多时,这种让人眼花缭乱的跳动停止下来。 屏幕停在了一个聊天记录中。正中的一句话,是一个地址。 王怡秋瞥见了张鑫茜苍白的脸。她在这一刻福至心灵。 那个鬼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在找怪谈异闻的地址。 这就是怪谈异闻的地址。 她们,没有用了……要被杀死了! 王怡秋发出了一声尖叫,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向自己的身后抓去。 她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块冰。刺骨的寒意让她的手几乎冻僵。 她拼命甩手,将背上的东西扔了出去。 张鑫茜也在此时发出了一声尖叫,意义却是和王怡秋不同。她听到了王怡秋的尖叫声。那一瞬间,张鑫茜看到自己的身边多出来两个身影。 两个陌生的女人好似连体婴儿,前胸后背紧贴,融合在一起。那个伏在背上的女人长发披散,露出来的眼睛是诡异的赤红色,伸出来的手像是被拉长了一般,一直延伸到她的手机上方。背着她的女人则满脸惊恐,还闭上了眼睛。两个女人的眉心都有一点红痣,像是一道深刻的伤痕。 张鑫茜吓得倒退,摔倒在地。她的视线却一直定在两个女人身上。 她清楚地看到两个女人眉心的红痣扩散开来,变成了奇怪又复杂的图案。那红色化作了火焰,燃烧起来。 随着女人的尖叫声,火焰包裹住了她们,又在瞬息之间化作了烟雾,带着她们一块儿消失不见。 张鑫茜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那两个女人是谁。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让她不禁缩了缩手。她想起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东西。 那两个人是怪谈异闻背后的……鬼? 张鑫茜更觉得惊恐了。她身体发软,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大脑中一片混乱,好半晌才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她得想办法逃。她得想办法自保。 该怎么办? 张鑫茜不知道。 她本能地抓起手机,又想要扔掉。 在刹那的犹豫之后,她点开了系统设置,将手机恢复了出厂设置。 所有东西都要删掉。 那些聊天记录,都得删掉。 还要换号码…… 不对,她们知道她住在哪儿了。 张鑫茜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家已经不能带给她安全感。 她拿了桌上的钱包、证件,就急慌慌往外跑去。在门口随便蹬了一双鞋子,她拉开了屋子的大门。 外头的冷风呼呼吹来。 张鑫茜打了个哆嗦,被风吹得眯起了眼。 她模糊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张鑫茜瞪大了眼睛,瞪着面前披头散发的女人。 这次,她看清了。 女人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 女人抬起脸,眉心已经没了那一点红痣。她一双手伸来,扼住了张鑫茜的咽喉。 张鑫茜做不出任何反应,手中的东西掉落一地,身体被推入了房内。 大门在女人的身后被“嘭”的一声关上。 第204章 对策 王怡秋跪坐在地,喘着粗气。 她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这次要再死了,就真的是一切都结束了。 看到自己手中还握着的手机,她又是尖叫一声,将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滚进了桌子底下。 王怡秋盯着那下头的阴影看了好一会儿,总感到那黑暗中会爬出什么东西来。 在爬出什么东西之前,她先听到了从房间外传来的脚步声。 王怡秋又是一个惊吓,差点儿尖叫。 啪嗒一声,电灯开了。 明亮的光芒中,王怡秋看到了黎菁菁。 黎菁菁一副刚从被窝中跑出来的模样。她身后的王升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手机……手机!”黎菁菁一眼就发现桌上的手机不见了。 王升跟着着急起来。 两个人在房间里团团转。 王怡秋委屈地红了眼眶,“爸爸、妈妈……” 她含糊的叫声没有被黎菁菁和王升听到。 这对夫妻心存期盼和担忧,在搜寻了半天后,才找到写字台下的手机。 手机可能是被摔得关机了。再开机后,也没跳出来什么新的信息。 黎菁菁和王升一阵失望。 王怡秋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看到自己的手机被端端正正摆放在了桌上。 黎菁菁还有些恋恋不舍,对着空气说道:“小秋啊,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爸爸妈妈讲啊。讲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王升搂住了黎菁菁的肩膀。 “你说她是不是一个人没事情做……我把她电脑打开,给她放点东西吧。”黎菁菁突发奇想。 “好了、好了。你别着急了。小秋她会照顾好自己的。”王升安慰道。 黎菁菁依旧不放心。她还是开了王怡秋的笔记本,一边嘀咕着,一边开了视频软件,在历史记录中找到了王怡秋生前在看的电视剧。 “给你放着了啊。”黎菁菁又对着空气说道,还不忘补充一句,“别看得太晚。早点睡。” 说完,她感觉到了一些不妥,局促又忧心地扫视了一圈房间后,她才被王升拉了出去。 王怡秋其实一直站在黎菁菁身边,眼泪落个不停。 父母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能听到视频播放的声音,也能听到那声音之下,黎菁菁和王升在被窝里的谈话。 要是有外人看到,一定会觉得他们家气氛诡异,觉得她父母已经疯了…… 王怡秋擦了擦眼泪,视线落在手机上。 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还有些恐惧。 那个压在她身上的鬼或许是之前被怪谈异闻杀掉的黎云。 那个鬼已经疯了…… 不知道那个鬼是去找怪谈异闻了,还是…… 王怡秋想到了名字不够长,或者该叫她张鑫茜。 她打了个寒颤,做出了和张鑫茜一样的反应——将手机中的聊天记录删掉。 她干脆卸载了微博。 想要恢复手机出厂设置的时候,她犹豫起来。 黎菁菁是会看她手机的。这习惯自然是最近刚养成的。她生怕错过王怡秋的任何讯息。 王怡秋现在要是恢复了手机的出厂设置,黎菁菁看到后就要胡思乱想。 这一犹豫,王怡秋手中的手机就落在了桌上。 她又碰不到东西了。 王怡秋咬了咬嘴唇,浑身无力地躺在了床上。 希望那个鬼和怪谈异闻同归于尽。他们都死了就好了。不要再祸害别人了。 那个张鑫茜……她要平安无事就好了。 还有她之前看到的烧纸钱的幻影…… 王怡秋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她冲到了试衣镜前,照出了自己的模样。 眉心的红点已经没了。 王怡秋又急忙去了黎云身边。 黎云还在熟睡,脸上没退去的婴儿肥鼓着,舒展开的眉心处,干干净净,没有了红点。
结束了? 王怡秋脑中崩出了这个念头来。 怪异的事情是从那之后才发生的,现在应该结束了。 那个鬼应该不会再找上她了…… 王怡秋这样期盼着,却是不能放下心来。她跑去了马征家里,敲了门,好半晌才看到出来的马征。 她现在只能求助于马征。 她也不是单纯的傻瓜。那些惊险的事情,她没告诉马征,只问了马征昨晚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在烧纸钱。 “……好像是幻觉一样,可又特别真实。那些人的模样我都还能记得。”王怡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最近小区里有人做法事吗?” 那样的场景很像是法事。尤其是那两个活人乱跳的模样,就跟跳大神似的。 马征迷糊了好一会儿,看到王怡秋学了那两个活人几下动作后,神情忽的一变。 “我不知道,我没看到。小王啊,天都没亮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马征尴尬地扯扯嘴角,应付一句后,装模作样地打了哈欠,就要逃回屋内。 王怡秋眼疾手快,抓住了想要逃的马征。 “马爷爷,那到底是什么?”王怡秋也是变了脸色,却和马征的尴尬不同。她神情严肃,极力压制自己的恐惧,“你也吸了我们家那么多香了,这点事情都不愿说吗?” 马征的脸忽青忽白。 他挣脱不开王怡秋的手,只好求饶道:“我这不是不跟你说,就是我现在脑子还乱着呢。等天亮!等我睡一觉!我睡好了,这才能跟你解释不是?” 王怡秋可不信这一套,她就是不放手。 马征也没了办法。 他四下看看,贼眉鼠眼地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 “你看到跳大神了。”马征低声道,“请神!就是请神,你听过没?” 王怡秋点点头。 “请神其实请的都不是神,是那种脏东西。神仙哪儿那么好请来的?”马征认真地说道,还感叹地呼了口气,“要请来那种好说话的孤魂野鬼还好说,要是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就麻烦了。” 马征看看王怡秋,又看看周围,“你那个……就是杀了你的那个,真的死了?” 王怡秋想要回答,但她没有亲眼看到那个女鬼伏诛。黑白无常在那之前就将她打发走了。她的小侄子黎云又的确恢复了正常,这不,都正式出院了,还要回学校上学去了。事情应该都解决了。就是她的案子,大概是永远都破不了了。 王怡秋这一迟疑,马征就误会了。 “我看你是被人养的鬼给杀了。那个人可能在做什么……”马征放飞想象,猜测起来。 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马征的这番猜测也是有理有据。他想要逃,是事出有因,不能说是不道义。马征还在心里自我宽慰了一番。王怡秋要是被那样的人盯上了,他跟在旁边混着,说不定就被殃及池鱼了。 马征讨饶起来,“小王啊,你这事情太大了,我这老身子骨可没本事对付。你得去找高人啊。” 王怡秋想到怪谈异闻,觉得马征的猜测不无道理。 压在她身上的鬼到底是另一个黎云,还是怪谈异闻养的小鬼,谁都说不清。甚至,杀了她的那个女鬼是不是怪谈异闻放出来的,也不一定呢。 王怡秋着急起来。 “我也不认识什么高人。对了!三院!”马征忽然一拍脑门,“第三人民医院,还是第三医院来着……就那地方,有个厉害的鬼,少说也是百年老鬼了吧。听说挺好说话的。好多鬼都到三院那儿找肚子投胎来着。你要不到那里求求看吧。” 王怡秋犹豫不定。 她就死在三院里。黑白无常还警告过,不让黎云在那儿待太久。三院要是有那么厉害的鬼,还能放任其他鬼在那儿杀人行凶?即使那里有个几百年的老鬼,看这做派和黑白无常的警告,他也不好说话,不会多管闲事吧…… “我可以回酆都去找黑白无常吗?”王怡秋思路一转,想起了酆都内那蓝白色的小建筑物。 第205章 城墙 马征对酆都一无所知,只想着赶紧将王怡秋打发走,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也行。那应该更好吧。” 王怡秋见状,也不抓着马征了。 马征立刻跑了。 王怡秋慢慢踱步回家,一路上都在想接下来的对策。 她进出过酆都一次,没受到任何阻碍。 可要真能这样随意进出,江龙昌何必死守在酆都等他老兄弟的回信呢? 王怡秋想了半天,没法得出结论。 她回到家,看到熟睡的父母,直到晨光照进室内,才做出了决定。 王怡秋上次便是心念一动,走着走着,脚下的路就变成了通往酆都的黄土路。在迷雾中,她远远就能看到酆都雄伟的城池轮廓。 她这次从家里出发,走出小区,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走了半个多小时,从居民区出来,在宽阔的主干路上都行走了好远,也依然没有看到酆都的影子。 她有些心慌,还有些失望,但才这么一会儿,她还没有放弃。 行至主干路的十字路口,看到了大清早开始多起来的车流和人流,王怡秋紧咬牙关,并不算艰难地继续抬腿迈步。 一步跨到人行道上,王怡秋就感到余光中的光景有了变化。 柏油马路变成了黄土,却不是朝前方延伸,而是往王怡秋的右手边延伸出去。 王怡秋心中一阵惊喜,踏上那黄土路后,脚步似乎都变得轻快起来。 她快步奔跑,又是跑了很久,才见到了迷雾中的城池。 王怡秋累得满身大汗,心情却是轻松的。 跑入迷雾之中,王怡秋就看到了巨大的石块。 她渐渐停下脚步,迷茫地仰起头,看着面前的城墙。 石块高高堆叠起来,那模样,的确是酆都的城墙无疑。 王怡秋曾跟着江龙昌在城墙内侧排过队,蹲了好一阵的墙角,那些石块的模样、色泽、纹路,王怡秋都看过好长时间。 她伸出手,抚摸着冷冰冰的石头,左右张望了一会儿。 她这次似乎不是走在通往城门口的主干道上,所以沿着路走,没有见到城门,只看到了城墙。 但这总归是酆都的城墙。 王怡秋并不气馁,扶着石块,她随便选了个方向,就一路走。 这样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王怡秋还没见到那扇巨大的城门。 她这时候才慌了起来。 她想起了江龙昌的介绍。 酆都的面积非常巨大。城市内部的区划如树木年轮,按照时间画了一圈又一圈。那还不是按“年”计算的,是按照“百年”来计算的。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酆都像是活的生物一样,不断壮大。 酆都城到底有多大,大概谁都说不清楚。 王怡秋这样沿着城墙走,运气好,可能走两步就摸到了城门,运气不好,可能南辕北辙,得硬生生绕一圈,才能见城门。 这样用脚丈量酆都的城墙长度,需要多久? 王怡秋停了下来。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在酆都的所见。 城池内有高楼。外圈的新世纪城有不少摩天大楼,跟现代都市很相像。 靠近城门的高楼……靠近城门的高楼…… 王怡秋回忆了半天,总算回忆起了一栋摩天大楼尖尖的形状。 那栋楼的楼顶被设计出了独特的造型,像是王冠。 王怡秋快步后退,远离城墙,努力仰着头,眺望城墙内冒出来的建筑物顶部。 这样退了没一会儿,王怡秋就感觉自己身处在了迷雾中。 她急刹车一般停下脚步。 迷雾重新覆盖了城池,阻断了王怡秋的视线。 王怡秋冒出冷汗来。 她意识到,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根本无法实行。离得远了会有迷雾遮掩,离得近了,那就只能摸着城墙走。 王怡秋低下头,又蹲下身,摸着地上的黄土。脚下的黄土路也不能给她任何提示。 通往酆都的路,没有捷径。 或许第一次进入酆都的路,就是捷径。 王怡秋在这一刻想要放弃,想要去三院碰碰运气。 在那儿也未必顺利。
王怡秋抬了抬手。 她死的时候,戴着手表。她也很庆幸自己戴着手表。至少,她现在知道时间,知道自己绕着城墙走了多久。 才两个小时…… 王怡秋呼了口气,又迈步穿过了迷雾。 再找一会儿吧…… 王怡秋这样想着,沿着城墙又开始奔跑。 她这次一口气跑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是见到了不太一样的东西。 前方的城墙上有一块凸起。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城门,可这终归是一点变化。 王怡秋加快了脚步,两条沉重的腿突然多了些力气。 她跑到了那凸起之下,仰头望过去,发现城墙上的东西是一个人。 那个人挂在城墙上,衣衫褴褛,能隐约看出来是长袍一类的衣服。 他像是衰老的壁虎,在城墙上缓慢爬动。 他还在说话。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王怡秋受惊地后退两步。 那个人根本没有发现王怡秋的存在,只是麻木地攀爬着。 王怡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敢在此停留,也没想过去和那人搭讪,急慌慌又奔跑起来。 她这次跑得很累,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埋头狂奔。 她又见到了不寻常的影子。这次,不是城墙上多了凸起的人影,而是有个人沿着城墙行走。 那人的背影看起来正常许多,穿着现代的衣服,走得也很稳。 王怡秋一阵惊喜,脱口喊了一声。 前头的人停住脚步,转头望过来。 王怡秋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两个人打了照面,一个停下,另一个往前走。 王怡秋走近了,才记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是你!” “是你。” 对方在迷茫了一会儿后,也想起了王怡秋。 他们只见过一面,但那一面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任谁死后见到的第一个鬼,还是在酆都城门口碰见的鬼,都会对他印象深刻。 在认出彼此后,两人也发现了对方的尴尬处境。 王怡秋记得眼前的年轻人是一家三口一起进酆都的。那个时侯,这年轻人还很开朗,吐槽了城门上的英文刻字。但现在,年轻人露出了疲态,见到王怡秋这个“熟人”,也没多说话。 “你也跑出来了啊。”年轻人说道。 王怡秋点头。 “没找到城门?”年轻人说了一句废话。 王怡秋再次点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 “我爸妈还在里面……也可能已经跑出来找我了。”年轻人忽然开口,暴躁地骂了一句脏话,“这地方怎么这样?!” 王怡秋无法回答。 “你出来多久了?”王怡秋心怀期盼地问道。 年轻人掀了掀眼皮,转身继续走,“好多天了。” 王怡秋愣住了。 好多天…… 她这时候才记起来,当初进城的时候,守在城门口的江龙昌似乎说过,进去了,就难以出去了,出去得办手续……原来那句话的意思并非难以出城,而是出城之后,难以回去。 王怡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走下去。 年轻人还有父母在酆都城内——或是在酆都城外。他肯定不会轻易离开酆都。 王怡秋只是想回来找黑白无常。阳间也有黑白无常的驻地。两个途径哪个更费力,都不一定。 王怡秋正感到困扰呢,就看到那年轻人突然又停下脚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原地跳起来,怪叫着,朝前狂奔。 王怡秋心头一跳,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跑了很久,不一会儿,在后面的王怡秋就看到了远处的好多人影。 年轻人还在跑,王怡秋却是停了下来,身体战栗着,感到了几分恐惧。 前面好多人…… 太多了…… 地面上、城墙上,都是人。 王怡秋打了个冷颤,看到那个年轻人也停下了脚步。 第206章 城门 两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物。 高大森冷的石头城墙上爬满了人。他们仰起头都看不到城墙顶部,也就看不到这城墙上到底爬了多少人。城墙脚下也或坐或站了许多人。这些人拥挤在一起,还有人跨过别人的身体,艰难地往前行走。不管是爬在城墙上的,还是躺在地上的人,只要是不动的,都让人难以分辨他们是死是活。一眼看去,好似满地、满墙都是尸体。 在这样破败的环境中,还不断有呻吟声响起来。嗡嗡作响的声音,让人听不清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们也不像是认真在说话,只是无意识地呢喃,或痛苦地呻吟。 王怡秋捂住了嘴巴,倒抽了一口气。 她以前只在电视和书籍上看到过这样的场景:战乱国家的难民,饥荒中的灾民,救助站里那些没有生气的眼睛……这些场景,在国内都看不到。电视中的画面总让人觉得遥远,会让人怜悯同情,但并不会有那么深刻的感触。王怡秋现在却是有种感同身受的恐惧感。这些人,仿佛是她未来的写照。 她有种逃跑的冲动,却见那个年轻人已经重新迈步。 年轻人似乎想要找个理智的人来打听打听情况。他也不敢大喊,就学着前头一些人的样子,小心地在人群中行走,低头寻找目标。 王怡秋在后头看到他弯了几次腰,找人问话,但那些人的反应都很迟钝,即使做出了反应,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年轻人就要这样走远了。 王怡秋下了狠心,也学着他的样子,跨入人堆之中。 他们没有走多远,就听到了吵闹的声响。声音不是突然炸开的,而是持续着,只不过原来隔得远了,他们才没听到。 王怡秋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又走了一段路,跨过好些人,才看到了她一路想找的东西。 酆都那扇巨大到神奇的城门出现在了眼前。 王怡秋瞪大了眼睛。 和上次进出城门时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眼前的城门还是那么大,还是刻了多种字体的名字,但城门不再是一个毫无遮掩的门洞,而是被巨大的门给封闭了,成了真正的门。 那扇看起来不可能用人力打开的大门有着威严又朴素的外形。“威严”来自于它的面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朴素”则是因为那扇门看起来就是原始的木门,都没有刷漆,也没有装饰。仔细看,才会惊讶于这扇门竟然是用完整的木头切割而成的,表面还有树木的纹理,距离再远都能看清那纹理。问题是,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巨大的树? 王怡秋感到不可思议。 门突然出现,门口那么多人,也像是突然出现的。 王怡秋脑海中蹦出来一个想法。 酆都那么大一座城,城门应该也不止一个吧? 她心里刚冒出来这个念头,就听到身边响起一声嗤笑。 王怡秋转头,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那人穿着打扮很现代,该是这些年死掉的鬼。 “别幻想了。整个酆都就一扇门。”那个人淡然说道。 王怡秋张了张嘴,想起江龙昌的介绍,又将嘴巴闭上了。 她再次看向那扇大门。 门下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们爬不上光滑的城门,似乎也无法破坏这扇木门,只能声嘶力竭地呐喊,用力敲打、撞击门板。 他们神情疯狂,和爬城墙的那些人一样,已经失了理智,和阳间的厉鬼也没什么不同。 “进不去了吗?”王怡秋喃喃自语。 那个搭话的人又接了这话,“私自跑出来的,就进不去了。” “那这些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王怡秋不解地询问。 如果无法进入酆都,去阳间想办法投胎,才是出路吧? “他们疯了。”那个人很简单地回答道。 王怡秋看向他。
这人既没有疯狂,也没有离开,好像也不太正常。 这样正常的人在周围其实有不少。只是相比于那些疯狂的人,他们只占了少数,也就不显眼了。王怡秋是因为这人搭话,才留意到这一情况。这样一看,这些人就成了黑夜中的萤火,变得异常醒目。 说是正常,其实他们也不全是那么淡定。有些人很惊慌,不知所措;有些人是焦急,同样不知所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还有的人在人群中游走,寻找着什么;有的人恐惧地逃跑,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不算那些跑进迷雾中的人,王怡秋亲眼看到了两个人的消失。一个是躺在地上,被另一个“正常”的人抓个正着,被提起后,还被还塞进了那个人拎着的口袋中,诡异地不见了;另一个就是那个“正常”的人,他抓了人之后,直接在原地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 王怡秋往后退了退,警惕地和那个向她搭讪的人拉开了距离。她还想找到那个年轻人,却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王怡秋很不安,想要走,又对眼前的陌生人有些顾虑。 “看你这样子,是被杀死的吧?”那个人好整以暇地问道,“正常死亡的鬼,可不会那么警惕。你是被鬼杀死的?” 王怡秋依然没回答。 她的这点戒心在马征面前还够用,但在眼前的人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进过酆都又出来,现在又想要回去,还那么紧张……杀了你的是鬼吧?他是不是还要袭击你的家人朋友?你想找黑白无常?”那个人轻易而举就猜出了王怡秋的情况。 “你是谁?”王怡秋装出有气势的样子。 “我是谁和你没关系,你也不用怕我。我不是为了你来的。我来找鬼的。”那个人悠闲地回答,“不过,在这儿遇到了……”他沉吟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王怡秋还等着对方的下文呢,一颗心都在乱跳,却见对方整个人忽然消失不见,就跟刚才她看到的那人一样。 王怡秋愣住了。 她急忙去看周围,找到那些形色不同的人。 情况并未转变。 城门口的混乱像是永恒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这里都不会是唯一的。有人离开、有人消失,疯狂或冷静,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就连王怡秋这样站在原地,到处张望的人,也有很多。 在这样的环境中呆久了,王怡秋只感到一阵阵眩晕。 她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心跳和呼吸,有种冲动,让她想要冲入人群,冲向那扇门,跟着那些疯狂的人一起砸门。 她在这样的混乱中,闻到了香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是她最近每天都能闻到的气息。 这勾起了她的记忆。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那一瞬间,她的意识恢复清明。 王怡秋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觉地倒退,往人群外走了好几步。 她意识到,这里的混乱疯狂是具有传染性的。在这里呆久了,或许就会变成那样…… 王怡秋加快了脚步,跑入迷雾中的时候,她瞥见不远处还有好几个和她举动相同的人。 果然,在那里没有谁是特殊的。谁都能在那样的环境中找到同类。因为那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那样的基数下,不存在个例。 王怡秋又想到那个莫名搭讪的男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消失到了哪里,王怡秋都不知道。 王怡秋将他抛到了脑后。 她跑了没几步,脚下的黄土路就变成了柏油马路。 鸟叫声和风声聚在了一起,还有听不清、却让人安心的说话声。 王怡秋回到了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面前就是她家所在的居民楼。她站在楼下,都能闻到香的味道。 感谢《青叶》九盟蓝染紫 502BadGate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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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请(1) 王怡秋深吸一口气,香的气息充盈两肺,驱散了酆都带来的压抑。 她这时候才发现藏在楼房角落的马征。 马征一阵惊慌,手脚都不太利索地走出来,冲着王怡秋尴尬地笑笑。 王怡秋沉默了几秒,问道:“你说的三院,那个鬼叫什么名字?” “这我怎么知道啊……”马征下意识回答,见王怡秋似乎转身就要走,又“哎哎”叫起来,“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但听说他姓康。” “姓康?”王怡秋停住脚步。 “姓康,还是叫康吧……他在咱们这一代还挺有名的。就是这鬼来来去去,谁都留不长,很多都不知道。我也是以前听其他人说的。”马征努力提供信息。 王怡秋点点头,“我要去找他。” 马征依依不舍地看看王怡秋,又转头看看王怡秋家的窗户。他不会跟着王怡秋去找那个传说中的老鬼,他还有些遗憾王怡秋现在不打算带他去她家。 多好的香啊,就这样浪费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机会闻到。 马征心里蠢蠢欲动,最终还是不敢冒险,目送着王怡秋走出小区,这才叹着气回了自己家。 ※※※※※ 姜君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面前坐着的老太太,视线像是扫描仪一般,扫过老太太脸上的每一道褶子。 他没能看出花来,老太太也一直没有动作。这让他开始疑心这号称已经一百零七岁的老太太是不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更甚者,是不是坐着坐着就去世了? 他斜了斜眼睛,瞄了眼身边坐着的朱彦,想给他使个眼色,问问看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朱彦目不斜视,直直盯着那老太太,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姜君投来的目光。 他这样专心,倒让姜君不好办了。 姜君其实有些坐不住了。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能坐得住的人。他属于室外派,就是呆在室内,也要找点事情做做。这样长久地盘腿坐姿,让姜君身体僵硬起来,腰酸背痛,脑袋也变得沉甸甸的。 这时候想想,先前动作怪异的跳大神,反而比较轻松了。那些奇怪的动作不容易学,可总算是蹦蹦跳跳,活动了筋骨,没那么难受。 姜君动了动身体,想要换个坐姿。 他很谨慎,换姿势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移动重心,不想被人发现。 他本来不是会这样行事的人。 要不是跳大神的时候,他见到那烧纸的火焰确实有诡异的跳动,还有诡异的风阵阵吹来,他现在绝对要走人了。 更重要的是,他亲眼见到了鬼,他的发小章逸楠和邹鹏晖在他面前死了,章逸楠叫来的朋友们也在那之后死了。幸存者只有他和朱彦。他这不信鬼神的人,在那样的事情之后,不得不信了。 至于朱彦,据他自己说,是小时候撞过鬼,开了阴阳眼,自那以后,就时而会见到不干净的东西。有些东西不伤人,他看见了装作没看见;有些东西就跟他们遇到的女鬼似的,会伤人性命,那就需要找高人处理。 朱彦认识的高人就是眼前这个老太太。 他还跟姜君说,他小时候撞鬼,就是找这个老太太处理的。他奶奶带他来的。 这老太太原本就是他奶奶老家那处村里的神婆,祖传的手艺,加上她天生的好体质,做法事很灵验,年轻的时候在十里八乡都非常有名。后来碰上了破四旧和新农村建设,跳大神的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地做了,她平时也就接一些白事的活,有时候帮着乡亲解解难,偶尔碰到那些真遇上大事的人家,才为难地出手做法事。 朱彦带着姜君坐高铁、转长途,花了一天时间,才找到这位神婆。两人风尘仆仆一敲开门,就被神婆打量了好久,得到一声叹息。 姜君本来半信半疑,跟在朱彦后头,听这神婆指挥,没头没脑地买了纸钱,画了脸,胡乱手舞足蹈一番,结果,就真的看到了诡异的现象。 姜君觉得之前感受到的风,是阴风。可能那时候就招来了什么鬼,或是打开了地府的门……
他打了个冷颤,僵硬的身体都发麻了,肌肉传来轻微的刺痛。 他下意识就要叫出来,却见那神婆猛地睁开了双眼。 老人家的眼睛看起来浑浊发黄,并不明亮。可她的眼神如鹰,锐利逼人。 姜君吓得不敢动弹,重心偏向一边,差点儿盘着腿摔在地上。 神婆吐出一口气。温暖的室内出现了天冷时才会出现的白气。 她的眼神变化着,看人的样子阴森森的,和初见时的那种边观察、边思考的打量不同。 “阿婆,怎么样?”朱彦坐直了身体,紧张地问道。 姜君伸手撑着地面,勉强坐好了,也是提着一颗心,等神婆回答。 神婆并没说话,依旧是盯着他们看。那眼神已经不再是阴森,而是变得无比冰冷,隐隐有一些怨恨的情绪在那双浑浊的眼睛中翻涌。 姜君心中咯噔一下,忽然间想到了那个女鬼。 他瑟缩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身体,半边屁股就落在了蒲团之外。 朱彦这时候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阿婆?” 神婆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 姜君和朱彦的心中却是响起了一个女声。 “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慌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但两人现在手脚都不算灵便。坐久了之后发麻的双腿,让他们踉跄了一下,又摔回到了地上。 神婆却是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只有脸上的皱纹和搭在双膝上的手轻轻颤抖。她似乎在经历某种挣扎,眼中都出现了血丝,嘴唇蠕动个不停。她的嘴角有鲜血溢出来,血液的颜色发黑,看起来就不正常。 朱彦和姜君心头还在持续响着那个女鬼的声音。他们没能顾上神婆,急慌慌地在地上爬,往门口冲去。 房门被先一步跑去的朱彦拉开,外头是空无一人的走廊,墙壁上还挂着老旧风格的装饰画。他对神婆家的环境也不是那么清楚,刚才进门是跟着神婆走,不敢到处张望。他左右看看,想起了来时的路线,往走廊的左手边跑去。 姜君跟在他身后,跑得跌跌撞撞。他脑袋里则是空空一片,只知道跟着朱彦跑。 朱彦在前头忽的刹车,他就撞在了朱彦的身上。 两个大男孩和走廊尽头站着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那披着长发的女人好似刚从拐角处走出来,手中还拖着什么东西。等她多走两步,两人就看清了。她拖着一个人,手上抓着那个人的头发,那个人躺在地上,脑袋和身体的方向都对不上。 死者的脸就冲着姜君和朱彦。两人都不认识这个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女人,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女人没有闭上的双眼中是怎样的恐惧情绪。 他们两人也感受到了十二万分的恐惧。 姜君怪叫一声,转头就跑。 朱彦被吓得一个激灵,也调转了方向,跟着姜君跑起来。 两人的行径好似一出荒诞剧,但他们根本笑不出来,满心都是那种极致的恐惧感。 他们又跑回了神婆做法的那间房间门口。 房里突然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姜君的脚踝。 姜君尖叫起来,拼命蹬腿,甩掉了那只手,自己也摔倒在地。 朱彦一脚踩在了姜君的身上,跟着扑倒在地上。 两人惊慌失措,半晌才爬起来,看清楚了房门口的情况。 神婆就倒在房门口,好像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她双唇张开,露出了没了牙的牙肉,有些艰难地说了什么。 “阿婆!阿婆你救救我们!”朱彦急忙叫道,抓住了神婆的手。 沙沙…… 姜君和朱彦如遭雷击,迟钝地转过头,就看到那个女鬼拖着尸体,缓缓走了过来。 第208章 请(2) 女鬼走得并不快。她拖着的尸体磕磕绊绊,脑袋和身体之间的连接太过脆弱,不像是正常人的脖子,更像是一根绳子,还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就在女鬼走到姜君和朱彦面前时,那根绳子终于断裂了。 身体摔在地上,头颅在女鬼手中轻轻摇晃。 女鬼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头颅,还将那颗头提到了眼前。 朱彦和姜君都被吓得脚软,这时候想逃跑都跑不动了。 神婆的手臂还伸在房门外,拦在女鬼和朱彦、姜君之间。她枯槁的手指动了动,发黄粗糙的指甲抓了一下地板,似乎想要做什么。她的嘴唇还在开合,努力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唇角的血迹落在了地板上,渗透进木地板中,成了一个红色的点。 女鬼将视线移动到了神婆身上。放下手,松开了手指,让那颗头落在了地上。 头颅在地板上滴溜溜滚了半圈,抵着墙角,静止不动。 女鬼踏出了一步,一脚踩在了神婆的手背上。 神婆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只是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嘴巴里涌出了更多发黑的血液,和地板贴在一起的身下也流淌出了鲜血。 女鬼眼睛眨眼不眨地盯着神婆,看着那些血液蔓延,触及她的鞋底。 朱彦恢复了几分冷静,这才发现女鬼胸腹处干涸的血迹。 他咽了口唾沫,再看了一眼垂死的神婆,想起奶奶跟他说的那些话。 神婆天生就是一种招阴的体质。她祖上流传下来的跳大神手段,也就是一种请神的方式。她母亲那一脉,祖祖辈辈供奉了很多代的黄大仙、保家仙,就是她跳大神请下来的&l神&r。&l神&r通灵,知晓普通人不知道的很多事情,能解答普通人的疑问,还能喝退那些脏东西。新笔趣阁 这神婆很有能耐,但神婆的祖上也不是次次灵验。 她的生母就是在跳大神的时候,没请来家里供奉的大仙,反倒是引来了该被驱除的鬼魂,被鬼上身后,发了疯,在家里作妖了好一阵,才死了。 &l&he&he当时村里就有人说,三花娘娘不是被鬼折腾死的,是他们家里受不了,将人绑起来,不小心给勒死了。&r朱彦的奶奶还对着朱彦感慨过,&l人疯了,好几次差点儿烧了房子,掐死亲闺女。她亲娘,就是大仙娘娘,都没有办法。三花娘娘的男人将她给绑了起来,好像还没给吃喝,将她关在牲口棚子里,没几天就死了。&r 他奶奶后来还说过:&l甘大姐十一、二岁就当神婆了。收钱的是她亲爹,她亲娘死了之后,她爹还准备另外再讨个老婆吧。人都看好了。大仙娘娘那儿没同意,两家差点儿打起来。大仙娘娘还说了一句什么&he&he叫他当心一点。娶亲前一天的晚上,他就从床上摔下来,磕破头死了。甘大姐清早上叫了村里的人。她奶奶哭天抢地的,说大仙娘娘咒死了他。不到半年吧,甘大姐家里就死得只剩下她一个了。后来有娃娃调皮,跑到她家里偷摸着找大仙的供奉,吓得跑出来,说大仙那张脸跟鬼一样&he&he&r 朱彦的奶奶给他讲了不少村里的鬼故事,神婆&l甘大姐&r,和她生母&l三花娘娘&r、姥姥&l大仙娘娘&r这祖孙三代当然是其中的主角。虽然村里对神婆父亲的死有所怀疑,但碰到事情,他们还是得求到神婆那儿,神婆也的确能解决一些麻烦。 朱彦此刻脑子乱糟糟的,原本没有仔细思考的事情,都跳了出来。 他忽然意识到神婆不一定能成功驱鬼。 但即使不能驱鬼&he&he &l你放过我们吧!我们无冤无仇的啊!你要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都行!&r朱彦大叫起来,&l是她!是她将你招来的啊!她很有本事的!你要做什么,你找她!&r 姜君吓了一跳,怔愣地看了朱彦一眼。 朱彦喊了这一嗓子之后,怪叫一声,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想起来奶奶说的另一番话,也就是三花娘娘那个故事的结局: 那恶鬼附身了三花娘娘后,跟着三花娘娘的死,就烟消云散了,没有再打扰之前纠缠的那一家。 朱彦只希望这次遇到的鬼也是如此。
那现场,除了神婆,还有个姜君呢! 姜君进过那栋别墅,姜君是章逸楠的发小,他既没有进入别墅,和章逸楠也不过是网友的关系。 &l别来找我!别来找我!&r朱彦大叫着,冲向了走廊尽头的房间,慌不择路地撞了门进去。 这扇门并不新,比起其他房门,这扇门的门把上还积了灰尘,看起来是不常被使用。 朱彦没有看到,他身后的神婆瞪着眼睛,盯着他闯入的房间,微不可查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房间里黑洞洞的,没有窗户,也不见灯。 黎明的阳光无法照入这间房,就连走廊上的灯光也在门口位置就被黑暗吞噬了。 房间并不大,只是一个小隔间。 朱彦冲进去后,就撞到了东西,摔倒在地。 他怀中多了一件硬物,似乎是什么人形的雕像。 他吓了一跳,又是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摔在他怀里的东西被他带了出来。 他没猜错。他撞到的东西的确是一尊雕像。 人身的雕像却有着一颗鬼的头,模样狰狞,左右两边脸五官截然不同的鬼脸有着诡异的三色皮肤,像是三花猫的皮毛;半边脸是痛苦的神情,半边脸则万分凶恶。 雕像上厚厚的灰尘并不阻碍这雕像的气势。 朱彦吓得失禁,两眼一翻,就要昏厥过去。 他在昏过去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双手抓住了。 刺入皮肤的尖利指甲让他痛得清醒。 他一低头,就看到从雕像上伸出来的两只手。尖锐的指甲和整整五节的手指,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的手。 那双手刺入朱彦的手臂,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只手掌。 雕像的面部也像是活了过来,张开巨嘴,露出了满嘴的獠牙,一下子咬住了朱彦的脖子。 朱彦发狂地大叫,挥舞着手臂,不断挣扎。 他在走廊里狂舞,如同之前跳大神的姿态,却没有办法甩掉身上的雕像。 那雕像已经变得柔软,好像变成了活物,缠绕在了朱彦的身上。 忽然,朱彦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跪倒在地。 他的身体轻轻抽搐两下,骨骼不正常地扭曲,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在地上爬行。 他抬起头,露出了猩红的眼睛,对着女鬼呲牙咧嘴。 姜君已经被吓傻了。 他不知道朱彦怎么了。朱彦的怪叫和逃跑,甚至是那些自私的话,都能被理解。那是被刺激后的失态和求生的本能。可他冲进那间黑暗的房间后,发疯般地跑出来,现在又是一副野兽的姿态,就让姜君看不明白了。 朱彦好像疯了&he&he好像鬼片中那些被鬼附身的人&he&he 姜君缩起身体,看看朱彦,又看看那个女鬼。 女鬼仿若是看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盯着朱彦,任由朱彦靠近。 朱彦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了女鬼。 他跳到半空,就被女鬼伸出的手抓住了脑袋,胸腔里随之爆发一声猫叫般的咆哮。 女鬼不为所动,只是抓着朱彦的脑袋,凝视着他的模样。她的脚还踩着神婆的手,神婆身下也依旧有鲜血在流淌。 姜君打了个哆嗦,看向趴在地上的神婆。 神婆的眼睛还睁着,脸上保持着那种看到希望后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的眼中却是没有半点光亮了。 姜君呼吸困难,心跳也变得吃力。 他瞄了眼不动的女鬼,小心地贴着墙壁,移动身体。 没等到他挪出走廊,就见女鬼又动了起来。 女鬼仿佛是想明白了什么,张开了嘴巴,一口咬在了朱彦的脖子上。 一道鲜血飚射在了墙壁上,在那装饰画上划了一道刺目的红线。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笔趣阁为你提供最快的怪谈异闻更新,第208章请免费阅读。https:// 第209章 请(3) 姜君发出了尖叫,又马上捂住了嘴巴。 女鬼并没有转头来抓他。她专心致志,啃着朱彦的身体。 姜君手脚发软,硬是提着一口气,扶着墙往外跑。 他身后是嘎吱嘎吱的吞咽声,那声音让人后颈发凉。 姜君迷迷糊糊,只知道往前奔跑,不知道在神婆家里绕了几圈,终于跑出了那栋小楼。 鸡鸣狗叫,以及其他院落里传出来的人声,让姜君虚脱地跪倒在地上。 他跪倒之后,还坚持爬行着,想要离那栋房子越远越好。 他忽然感受到了从背后吹来的凉风。 凉风中带着血腥味。 那感觉,和昨晚跳大神时候的感觉有些相似,又有很大的不同。 姜君颤抖了一下,僵硬地转过头。 他看到了初升的太阳。阳光洒在他身后,照亮神婆家的小楼,给初冬带来温暖。 他并没有看到彭思晴。 即使彭思晴此刻满脸鲜血,几乎和他脸贴着脸,他也一无所觉。就连那带着血腥味的冷风,都随着阳光的照耀,从姜君的感觉中消失了。 陌生的村人发现了姜君,喊了他,问了话。 姜君呆呆傻傻的,被人送到了派出所,被民警询问的时候,依旧呆呆傻傻。即使民警察看了神婆家满走廊的血,胆战心惊地跑回派出所,将他给拷了,他都毫无反应。 姜君的父母接到派出所电话,心存疑惑,带着对那万分之一可能性的担忧,连忙赶到了这陌生的村镇。 姜君这时候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身体中的血液流动也重新正常流动,让他体温上升,不再觉得寒冷。 他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亲人,想到自己都没有将别墅遇到女鬼和跟着朱彦来找神婆的事情告诉父母,就呜咽着哭了出来。 他像是突然变成了小孩子,在父母面前只知道掉眼泪。 姜君的父母手足无措,满头汗地追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君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这样荒诞的经历怎么说得出口?他已经错过了第一次坦白的机会,还记下了朱彦的提醒。 朱彦毕竟是有经验的人,很清楚在不信鬼神的人面前提到撞鬼会受到怎样的异样目光。 姜君自己也害怕,害怕那些恐怖片里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到时候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被鬼堵个正着,那真是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姜君哆嗦着,不停哭泣,半个字也不说,让他父母和看守他的警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继续被关押在派出所内。 村镇的派出所并没有刑警队,也没有办法处理重大的人命案件。上一级的警察局派了人来,正在对满是鲜血的现场进行勘察。 不用多久,他们就能提取血液样本,检测出结果。 那个结果会让所有人惊讶——室内大滩的鲜血并非人血,而是动物的血液。 ※※※※※ 零时新闻:【#屋主客人齐消失#曾举行过封建迷信活动】小王家住农村,同村有个著名的神婆,经常在家中进行封建迷信活动,并借此收敛钱财。就在昨日,该神婆又进行了类似的敛财行为,烧香的味道熏得满村都能闻到。但到了大早上,神婆和她的雇主却都消失不见了。警察在神婆家中提取到了大量动物的血液,缴获她的诈骗工具若干。小王等同村的居民也都接受了警方的问询。该案件正在调查中,神婆等人的去向暂无线索。 ※※※※※ 黎云自接到了尹士康的电话后,就忧心忡忡。 他和李叔说了,又敲响了薛小莲的卧室门,将她给叫了起来,转述了情况。 薛小莲打着哈欠,在沙发上坐下,没什么精神地听黎云说完,看看黎云严肃的表情,又看看李叔担忧的模样,勉强露出一点安慰性的笑容。 “那你们这几天别乱跑。要是落单了被抓住,就危险了。”
薛小莲善意的提醒,听起来更像是恐吓性的警告。 黎云和李叔乖乖点头。他们也是这个打算。 黎云还本着同事情谊,关心了一下易心的情况。 易心最近约会频繁,不到半夜三更都不会回来,倒是每天早上还会准时出现,仍旧是负责清洗、烘干她和薛小莲的衣物,经常性地晨跑和买早餐,时不时就散发出恋爱状态的粉色气场。 薛小莲脱口说道:“不用担心她——” 黎云以为她下一句会说,易心很厉害,不怕那种厉鬼。 “——她又没发过微博。”薛小莲的下一句出人意料。 黎云和李叔呆了呆。 薛小莲疑惑地歪歪头,“那个厉鬼不是要找微博吗?那应该就是找你们了。” 黎云和李叔无言以对。 他们认真工作,还工作错了? 薛小莲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了笑,掩饰过去后,又找补了一句,“那种厉鬼的逻辑是这样。你们也不用担心,在办公室里肯定很安全。她要走特殊通道进来也不太可能。” “那就只能躲着了吗?等黑白无常找到她吗?”黎云想到无端受到牵连的尹士康,又问了一句。 薛小莲想了想,“我们是没什么办法。要是认识一些人,可以请他们做做法事,或是算算卦。这些我和易心都不懂,老板也不会这个。” “也没办法联系到黑白无常?”黎云问道。 “那就是另一种性质了。”薛小莲含糊地回答,“你们遇到那个白无常,没告诉你们联系方式吗?” 自然没有。 黎云遗憾地想到。 薛小莲看来是不想插手这种事情。她不觉得有个想要杀了他们的厉鬼是麻烦,反倒是主动去寻找那厉鬼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黎云和李叔看薛小莲打着哈欠,只能目送她回房间。 薛小莲回去后大概很快就睡着了。 黎云和李叔睁了一整夜的眼睛。 易心回来的动静他们都听到了,还听到了易心心情愉快的哼歌声。 两人受到了薛小莲的打击,都没心思在今晚上跟易心谈这件事。 等到早上两人顶着黑眼圈起床,四个人一起在办公室吃早饭的时候,黎云才提了提。 “……是吗?”易心挑挑眉,上下打量黎云和李叔。 “怎么了?我们身上有什么?”黎云紧张地问道。 “我看不出来。不过,你们有机会就找人算一卦吧。这鬼一批又一批地来,你们可真是倒霉……对了,你们死了之后,没有去过晦气吧?”易心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道。 黎云和李叔都是摇头。 “撞邪之后该去去晦气啊。”易心像是个封建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 薛小莲笑了出来。 易心显然是在故意逗两个人。 黎云和李叔也没脾气。 黎云还问了一句:“柚子叶是不是真有用?” 易心一摊手,“我没试过。” 吃完早饭,收拾完垃圾,黎云就在网上找起了柚子叶的网购。 李叔给李阿姨发了消息,没敢说他现在被厉鬼盯上了。他找了其他借口,让李阿姨最近可别突然跑过来。结果就是听李阿姨埋怨了一通儿子女儿。他的三个子女都不信李阿姨的话,也不信他在阳间找了份工作,改头换面,跟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李叔叹着气,安慰了李阿姨后,才跑到了黎云身边。 黎云还犹豫不定,不知道该买些什么。 李叔听闻过更多类似的土办法,时不时就想起来一个,让黎云找找看。 “你们可别弄得房间里都是味道啊!”易心见状,警告了一句,“我要保持清爽干净的气味,明白吧?” 黎云抬了抬眼,“你不是在用香水吗?” 第210章 怨(1) 易心身上的香水味道,黎云隔了老远就能闻到了。要不是他坚持吃过敏药,大概会出现比之前都要强烈的过敏反应。 香水的味道并不能掩盖易心和薛小莲本身的气味。血腥味和花香像是她们刻入骨髓的气息,是其他任何外物都无法掩盖的。 当然,黎云不会对两人说这个。 那两种气味应该和她们的本体有关。贸然和妖怪谈论他们的本体,并不礼貌。 易心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我喷多少香水盖掉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你那个消毒液也别乱喷了啊!害得我昨天只能跟他说我在大扫除……大扫除和文艺女青年多不配啊!” 黎云没觉得不配,但面对冒火的易心,只能老老实实先答应下来。 黎云和李叔在网上也没找到什么靠谱的办法。易心说的去晦气,也就是顺嘴一说,两人也是顺手买了点东西。 网上卖柚子叶的不少。 黎云找了一家同城的店家,拍下之后不久,就收到了已发货的系统消息。 做完这件事,黎云回拨了电话,想要关心一下尹士康那边的情况。 电话被接通,传来的是个陌生的女声。 “喂,你是……” 那样的口气,像是手机的主人,很自然,又有着手机主人不应该有的疑惑。 黎云一愣,反应迅速地说道:“不好意思,打错了。” 他挂了电话,就看到了李叔关切的目光。 “康叔昨天应该是拿了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黎云无奈地说道,“手机已经还回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就没办法主动联系尹士康了。 黎云忽然发现,他和李叔的联系方式已经给了不少人了,但他们并没有收到对应的联络方式,只能干巴巴等着别人找他们。 “这算是公司的优势吗?”黎云对李叔吐槽。 李叔大概不知道“吐槽”这个词,但对黎云的感慨很有感触。 他还没接话呢,易心就接了一句“是”。 黎云转头看看易心,见她还在装模作样地看书,就无语了。 易心将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没好气地瞪了黎云一眼。 “呃……是因为消毒液的问题?”黎云小心翼翼地问道,以为是易心昨晚的约会出了状况。可他又一想,昨晚上易心回来的时候,还心情愉快地哼歌来着。 “不知道。他一早上都没有发消息来。”易心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捧起手机,颦眉轻叹,文艺范十足。 “只是一个早上?”黎云不解。 李叔赶紧拉了拉黎云的衣摆,以作暗示,但还是迟了一步。 易心抱怨道:“都一早上了,还不够?他平时会给我发早安吻,每个小时提醒我喝水,注意休息,还会问我午饭吃什么……” 黎云听得晕头晕脑。 他想要擦擦汗,但顶着易心的目光,只能僵直地坐着。 易心这样抱怨,比她大发雷霆更让黎云受不了。他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想要抖一抖,又怕自己刺激到易心,让她变得更加不正常。 李叔这几日已经见惯了易心的恋爱状态。他也是热恋过的人,对易心的这种情绪很能理解。李阿姨要是想要“作”起来,比易心可厉害多了。当然,要是撒娇起来,那也非常甜蜜。就是李阿姨现在一把年纪了,脸都皱巴巴了,李叔有时候都拿她没办法。 李叔装作耳背,什么都没听到。 黎云拿出小学生的坐姿,不自在地听易心讲了十几分钟。 易心手机的铃声救了黎云。 “啊!来消息了!”易心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对着手机娇嗔了一句。 黎云抽空搓了搓手臂,和李叔对了一眼。 李叔冲他点点头。 两个男人相顾无言,尴尬了一阵后,听到易心咯咯的轻笑声,又是一齐吸了口气,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中午吃饭的时候,易心还没放下手机。 薛小莲和李叔见怪不怪,安心吃饭。 也只有黎云食不知味,坐在旁边感受到了煎熬。 这不仅是因为易心时不时就突然笑一下,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还因为易心身上飘出来的味道。 在香水的淡香味道和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之间,多了另一种气味。
黎云形容不出来那味道是什么,但那种气息仿佛浓郁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 那并非特效做出来的粉色泡泡或粉色烟雾,而是一种暗红色的奇怪光芒。 易心身上的血腥味逐渐改变,仿佛是和那气味中和了,形成了新的气味。 黎云忍不住瞄了易心好几眼。 他暗自猜测着易心到底是什么奇怪的物种。 接吻鱼? 鸳鸯? 天鹅? 海豹好像是一夫一妻一辈子的物种吧?还是企鹅来着? 或者是黑寡妇、螳螂、安康鱼那一类会吃掉雄性的物种? 黎云只在小时候热衷看了动物世界,此后就对这类纪录片和科普书籍不感兴趣了。现在努力回想了一番,他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转眼,黎云就对上了薛小莲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有些尴尬,冲着薛小莲点了下头,不再去看易心了。 易心放下手机,将吃到一半的饭也推开了。 “他约我吃午饭,我先走了。”易心刷地站起身,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几乎是一蹦一跳地往外走。 黎云看看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薛小莲。 “易心不是你想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薛小莲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头也不抬地对黎云说道。 李叔茫然地看看黎云。 “是吗?她恋爱的时候,和平时不太一样。”黎云试探着说道。 “当然不一样。那是恋爱的心啊。”薛小莲拿出了文艺腔,感叹道。 黎云不懂所谓的“恋爱的心”是什么。 如果小学时候觉得隔壁班某个包包头的圆脸女孩很可爱,都能算是恋爱的话,他勉强有一段不算长的暗恋经历。 等那个女孩换了发型,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俏皮地一甩一甩后,他的暗恋就结束了。 后来想想,他可能不是喜欢那个女孩,而是喜欢那个女孩一丝不苟、没有半根碎发、能保持一整天的神奇包包头吧。 李叔这个老头子,都比黎云能理解“恋爱的心”,听薛小莲一说,就露出了笑容。 黎云只好闷头吃饭。 吃完饭不久,黎云的手机上就收到了快递发来的短信。 柚子叶已经送到,放在了一楼大厅的保安那里。 金荣大厦的保安可不会给职员们专门送快递,更不可能给四楼送快递了。 黎云招呼了李叔一声,就独自跑下了楼。 他今天没有去四楼,这会儿只能从特殊通道下去,再装作刚上班的模样,去拿快递。 他出门的时候,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里只有李叔。薛小莲今天倒是正常“上班”了,吃完午饭就又回到了四楼的办公室。 黎云想了想,这么几步路,还打电话叫薛小莲来接,未免太夸张了。 他直接走特殊通道出了金荣大厦,一路平安地绕了大厦半圈,来到了一楼大厅。 保安是新招的人,可能听过了前辈们的教育,好奇地看了黎云好几眼。 黎云签收了包裹后,神色从容地去按了电梯,准备去薛小莲那儿绕一圈,打发点时间,再从正门出去,回到办公室。 电梯门打开。 黎云一眼就看到了电梯壁上那一道刀刻的小痕迹。 物业似乎没有处理掉这点缺口,也没有人特别留意到这损坏。 黎云先一步进了电梯,按了四楼,后头又进来两个人,按了十一层和八层的按钮。 电梯门关闭。 黎云准备说一声,和后头进来的两人换个位置,就看到电梯按键上只亮了两个灯。 四楼的按键灯不知何时灭了。 黎云一怔,双手下意识捏住了怀里的纸箱。 他扫了眼电梯,再通过电梯门和电梯壁的反光,看了看身前的两个人。 没有任何异常。 电梯坏了吗? 黎云想着,就要出声说点什么,就感觉到自己背后多了什么东西。 一股恶寒直扑在他的后背上。 第211章 怨(2) 身后有东西。 黎云瞬间反应了过来。 眼看着电梯就要到达四楼,黎云卡在嗓子里的话喊了出来。 “麻烦按一下四楼!借过!”黎云往前挤,想要快点离开电梯。 他的额头和后背上都有冷汗流下来。 他也是见过几次鬼的人了。他自己就是鬼。所以他现在很清楚,他背后的那个东西比之前见到的鬼都要厉害。 那种恶寒的感觉,让人联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激起了本能的恐惧。 黎云还能维持理智,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压力,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站在黎云前头的两个男人一个转头,一个一边转头,一边伸手按电梯。 两人转过头后,动作就顿住了。 黎云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了茫然。 两人还互相对视了一眼。 按电梯那个问道:“不是你在说话?” 另一个摇头。 电梯里变得极其安静。 黎云一愣,下意识伸手按在了口袋上。他的身份证就在口袋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证件上的温热气息。 那两个人却像是全没看到黎云。 在短暂的沉默后,按电梯的男人触电般缩回手。 两个人都瞪着电梯按键上的“4”看。他们在金荣大厦工作。只要不是太孤僻的人,都听说过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四楼传说。 按电梯的缩回手后,又马上伸手,随便拍在电梯按键上。 电梯已经过了四楼,六楼的按键被按亮了,电梯在几秒种后停了下来。 按电梯的男人快步跑了出去,也没有走远,出去后,就惊恐地瞪着电梯内部。 另一个男人反应稍微迟钝,在电梯关门前,也挤了出去。 黎云迈出去的脚步则停住了。 他看到了电梯门关闭时反射出的影子。 那影子中有他,还有他身后的东西。 电梯门上的倒影并不清晰,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从轮廓来看,他身后跟着的东西是个女人。长发披散,头发上、身上都有大片大片的红色,就像是尹士康和他描述的那个女鬼模样。 应该就是那个女鬼了。 她找来了。 黎云没有往外走,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还看到了电梯门上的其他东西。 他和女鬼的脚下,躺着两具扭曲的人体。 虽然辨不清模样,也没见到血的红色,但黎云猜出来那就是电梯外的两个人。 他们已经死了。 电梯门没有关闭。 像是夹到了什么东西,电梯门关了一半,又打开。 那个男人已经抢先挤出去了,电梯门却还是开开合合,电梯内还有警告声响起。 门口的两个男人本来停步观察,现在被诡异的电梯门给吓到了。他们掉头就跑,进了办公区域,消失在那些弯弯绕绕的墙壁中。 黎云低下头。 地上果然躺了两个人。 正是刚才跑出去的两个男人。 他们还睁着眼睛,神态安详,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死亡。 “为什么杀了我……” 黎云的身后,那个女鬼低声问着。 “为什么杀了我……为什么死的是我……为什么不是你……” 黎云听到了令他意外的话。 他抱着箱子转过身,终于是看到了女鬼的脸。 “黎云……?”黎云迟疑地问道。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黎云的视线扫过女鬼身上的血迹。 女鬼也在这时候抬起脸,露出了满脸的鲜血。 那看起来不像是她自己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 黎云想起尹士康说的,这个女鬼已经杀过人了。 “为什么死的是我——”彭思晴的声调陡然拔高,一双眼睛圆睁,朝着黎云伸出了双手。 黎云抬手将箱子砸在了彭思晴的身上,低头一个跨步,跃过了地上两个男人,跑出了电梯。 被黎云扔出去的箱子燃烧起来,不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灰烬。 黎云闻到了那种烧纸钱的味道。 纷纷扬扬的灰烬,看起来也像是纸钱燃烧后,产生的飞灰。 女鬼就从那一片灰色中扑了出来。 黎云拔腿就跑,冲向了楼梯间。
他还记得自己该去找谁求助。 他三两步跳下楼梯,又一个转弯,继续下楼。 楼梯扶手间缝隙中忽然冒出了一道人影。 那女鬼姿势扭曲地挤在缝隙中,倒垂的头发像是在挥舞的怪物触手。 黎云感觉到有鲜血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被烫得一缩手,脚下一滑,差点儿滚下楼梯。 后背撞着墙壁,他稳住了身形。 他的手背上已经出现了烫伤的痕迹。但那痕迹不像是人的皮肉被烫后出现的水泡,更像是什么死物,被火焰烧了之后,出现的焦痕。 他捂住了手,只见手背上的那块伤痕脱落,也像是灰烬一般,在空中飞舞。 他抬头看向女鬼。 女鬼的头发中出现了火星,身上的衣服也好似燃着了火,冒出了呛人的烟味。 这一耽搁,女鬼已经扑到了黎云面前,双手如钉子,扎在了黎云身侧的墙壁上。 黎云和她的距离变成了咫尺之间,都能看到鲜血渗透进她皮肤纹路后,留下的殷红色。 黎云的精神有一瞬的恍惚。 他感觉到眼前的景物有了些许变化。 气味…… 烧纸钱的味道变得更加强烈了。 除此之外,还有血腥味。 和易心身上那种血腥味不同。易心身上的血腥味带着一种甜甜的气息。即使易心失恋的那几天,她身上的血腥味依旧带着那种甜味。 此刻,黎云闻到的血腥味带着腥臭,像是屠宰场中洗刷不掉的那种血腥。 是死亡所附着的血腥味。 黎云看到了燃烧着的纸钱,看到了火焰外深刻的白线。 那是生者对死者寄托的哀思。 是死亡的象征。 仿佛是看着电视画面,镜头拉远后,黎云看到了白圈外的人。 陌生的老太太在夜色中烧着纸钱…… 不对,不是在烧纸钱。那老太太只是蹲在圈外。她在接收来自亲人的寄托。 火焰早已经熄灭,只有一堆灰烬,留在了圈中。 黎云感到视线一片模糊。 他的呼吸变得困难。 胸腹部的剧痛让他惊醒。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插着的刀,鲜血汩汩往外冒。 可那样的身形,绝对不是他自己的。 黎云清醒了过来,发现女鬼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神色狰狞,张开嘴,露出的牙齿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 黎云抓住了女鬼的手腕,用力一踢腿,踹在了女鬼的腹部。 女鬼双手一松,黎云的呼吸变得顺畅。 深吸一口气后,黎云只觉得那种烧纸钱的灰烬味道灌入了他的胸腔。 他咳嗽了一声,似乎都咳出来了一些灰烬。 女鬼发出了不属于人的尖叫,脸上的血液也变了颜色。 她的皮肤上仿佛出现了斑纹,眼睛都变成了竖瞳,嘴巴里长出了尖锐的獠牙,同时,被黎云抓住的那双手倏地伸长。 黎云一用力,将女鬼推下了楼梯。 他喘着气,惊魂不定地看着落在地上的女鬼。 看女鬼的手臂和双脚,她应该是骨折。 可她抬起头,四肢扭动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重新站立起来。 黎云心头一沉。 他看不明白这女鬼是怎么回事了。 难道是妖怪变成的鬼? 可以肯定的是,这应该不是尹士康所猜测的二号黎云。 “彭思晴……”黎云念出了她的名字。 他在刚才的生死一瞬,自己的意识和女鬼的意识接触,像是起了某种化学反应。 但那时间太过短暂了,黎云也就看到一些大概。 大概……这个彭思晴在生前就有些与众不同。 她小时候就见过鬼。在临死的时候,也产生了某种预感,看到了不正常的东西。 而在她死后,她的“与众不同”就变本加厉了。 她很适应鬼的生存方式。 她轻而易举就学会了很多杀人的方法。 哒。 彭思晴的一只脚踩在了台阶上,充满了戾气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黎云。 她现在就想要杀死黎云。 第212章 怨(3) 彭思晴步步逼近,扭曲的身体在行走的过程中逐渐恢复正常。 黎云则是步步后退,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襟。 彭思晴这样拦在楼梯上,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到四楼。 这么大的动静,薛小莲却迟迟没有反应,也是奇怪。 黎云怀疑是彭思晴做了什么。 她或许不能像老板一样构建出一个独立的空间通道,但可能能够做到暂时屏蔽其他人的感知吧。 黎云现在将情况往最坏的方面想。要是没有外援,他只能想办法自救。 目前来看,彭思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两个活人,可要杀死他这个鬼,还需要费些手脚。 黎云退到了五楼的楼梯间大门处。 他后背顶着门,继续退步。 要是活人看不见他,他也不用有所顾虑。 正这么想着,黎云发觉了身后不同寻常的安静。 太安静了。 距离不远的办公区域内都没有一点儿声音传出来。 金荣大厦的隔音可没有做得那么好。 他紧盯着的楼梯间大门晃动着。 彭思晴已经追了出来,视线还锁定在他的身上,不疾不徐地逼近,给黎云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却没有直接蹿出,抓住黎云。 她好像也在评估黎云的情况。 黎云转眼就了退到了电梯前。 电梯还卡在六楼。 另一边的办公区域玻璃门内,一片安静。 黎云瞄了一眼,在玻璃门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模糊倒影。 电梯也出现在那倒影中。 红色的数字键仿佛是跳动了一下。 黎云的心脏跟着一跳。 他一转头,就见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不知何时到了五楼。 原本留在电梯内的两具尸体扑了出来,像是前些年流行的丧尸片,嗷嗷怪叫着,动作别扭地挥舞着双臂。 黎云抬手将两个男人推开,就见彭思晴从他们身后冒出来。 黎云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胸口压着彭思晴的身体,那身体好似有千斤重。 沉重的分量让黎云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他眼前一黑,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虚幻的声响。 那些听不懂的语言有些像是念经的声音。 不,那更像是念咒的声音。 他的身体如同被那声音牵动,不自觉地摇摆起来。 迎面的温暖气息和烧纸钱的味道,让他不适。 有什么东西随之进入了身体。 他的身体也变得更加不正常,混乱地狂舞。 精神受到了刺激,成了一团乱麻。 在这诡异的感受中,他感到了窒息的痛苦。 脸上、脖颈上游走的冰冷触感,让他回忆起了自己的死亡。 他再次清醒过来,用力挣扎。 只听到野兽的咆哮声响起又消失。 他身上的重量也消失不见。 黎云从地上爬起来,紧张地四下张望。 彭思晴在他不远处翻滚。她的脸不停变化着,不同人的样貌在那张脸上闪现,还有三花的猫脸一闪而过。 那些人脸黎云都不认识,却在看到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那些死亡的画面频繁掠过,让黎云头疼欲裂。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会变成黑色。 纯黑的颜色,却不是一笔画出来的黑。那是无数根头发缠绕出黎云脑袋后,他看到的黑色。 头发像是钻入了他的大脑,他的眼睛中都有发丝流窜,皮肤下泛起了波浪般的纹路。 黎云干呕着,身体颤抖,头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要让心脏麻痹的恐惧。 彭思晴带来的恐惧感都没有那么强烈。 他死的时候,则是没有时间感受这种恐惧。 他死得太快了,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窒息,还是其他的…… 他将手指插进了喉咙,用力扣着,想要吐出什么东西来。 手指先碰触到了身体里的异物。 那种触感,是头发无疑。 黎云战栗着,已经顾不上彭思晴了。他抓住了那根头发,抽出手,将那头发从喉咙里拉了出来。
纤细的头发逐渐变粗,连接着更多的头发。 黎云又是干呕了好几下,都要将胆汁给吐出来了。两只手都抓着那头发往外拔。 好半晌,他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将湿漉漉的一大团头发扔在地上。 他退后几步,虚脱地靠在玻璃门上。 地上的头发都能到他小腿高。它们纠缠成一团,还在地上蠕动,仿佛是什么活物,在寻找目标。 黎云再抬眼,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彭思晴。 彭思晴的脖子上也缠绕着头发。她撕扯着那些头发,就比黎云慢了一步,将头发全部扯断。 断发落在地上,依旧有着生命力。它们不仅能移动,还好像有眼睛一样,找到了那一大团头发,汇聚了进去。 彭思晴如野兽般呲牙咧嘴,半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那些头发又蠕动了一阵,就抖动几下,出现了变化。 黎云的心跳都紊乱了。 他心惊胆颤地看着那团头发舒展开,从中伸出了属于人的手脚。 手脚有四个,却不是两手、两脚那样正常,而是三只手、一只脚。三只手明显属于不同的人,那一只脚看起来也不和任何一只手相配。 接着,头发中又冒出了新的东西。 是两颗头颅。 两颗头的头皮连接着头发,两颗头就像是藤蔓上的果实,摇摇晃晃。 头发一下子站了起来,面积扩大了一倍不止。 它似是在观察彭思晴和黎云,挑选着猎物。 几秒种后,它的体内冒出了更多的手脚和头颅,还有赤裸的躯体出现,七拼些不像人的怪物。 头发被拉长。 那些怪物一半包围住了彭思晴,另一半则朝着黎云逼来。 黎云手脚发软,身上还冒着冷汗。 他看看周围,只瞧见了不远处的消防水管。 水大概没有用…… 黎云想到此,脑中灵光一现。 他摸着口袋,找到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李叔也不抽烟。这还是两人之前烧纸钱的时候,买的打火机。 只是打火机的小火苗恐怕没有办法烧掉那么一大片的怪物。 黎云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按开了打火机。 小火苗冒出来,那一点点火光并没有吓退那个形态夸张的怪物。 黎云被阻隔了视线,只听到了另一边彭思晴的尖叫声。 隔了那么远,彭思晴强烈的情绪依旧冲击了过来。 黎云又闻到了那种烧纸钱的味道和血腥味。血腥味变得更浓重了。腥臭中,还有一股怪味。 黎云好似看见了一尊兽首人身的雕像。 妖怪吗? 妖怪…… 火焰…… 黎云想到了什么,只感到口袋里多了一团温暖。 手中的打火机猛然爆发出了一团烈焰。 火焰构成了一只巨大的鸟,华美的光芒和强烈的温度一扫而过。 黎云闭上了眼睛,抬手遮挡,手中的打火机也被他扔了出去。 强光很快就消失了。 黎云听到一声轻响。 他身上一轻。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就见到了银色的电梯门。 电梯门中是他的倒影。 他脚边还躺着两个人。 打火机落在地上。黎云进电梯时抱着的箱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满地的灰烬。那些灰烬也很快消失。 黎云下意识抬手捞住了一点灰烬。 带血的衣服和那上面附着着的头发一起燃烧,在黎云手中不见了踪影。 黎云愣了愣。 他闻到了类似于橡胶燃烧后的臭味。电梯内的温度也温暖得不太正常。 黎云伸手进了口袋,摸到了发烫的身份证。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八楼,电梯门开了。 黎云还在愣神,那两个死人也不可能爬起来、走出去,倒是其中一人搭在电梯门上的手,摔在地上。要关闭的电梯门被这样一阻隔,重新打开。频繁开关两次后,电梯内就响起了警报声。 黎云低头看着那两具尸体。 他觉得,自己又要进警察局了。 第213章 报案 薛小莲靠着窗户,感受着明媚阳光。 她边晒太阳,边讲着电话。 “应该结束了。老板,你还是出手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不怎么真切的笑声。 相隔千里之远的一颗巨大梧桐树上,老板坐在枝头,靠着树枝,对着手机说道:“把那邪物逼出来就行了。我也没期望他能这么快就独当一面。” “他还不理解什么是鬼呢。”薛小莲说道。 “慢慢来吧。就是永远不理解也没关系。” “嗯。反正你是开善堂的,多收几个人也没关系。”薛小莲眨眨眼睛。 老板失笑,“你多多照应吧。” “我知道的。”薛小莲答应下来,挂掉了电话。 她现在就要去照应黎云了。 第二次进警局,黎云应该比之前有经验了吧? ※※※※※ 这是陈俊安很普通的一个上班日。 按照局里章程和工作安排,他今天要和殡仪馆的人对接工作,将一些死者的尸体送去殡仪馆。这其中,有些死者有家属认领,他们也已经通知了家属,尸体要送到殡仪馆;有些是无名尸体,公告已经发布了好一阵了,但却少有人会来认领;还有一些则是能确认身份,却没有家属能处理的尸体,他们的家属可能已经过世、可能失踪,也可能只是不愿处理这些事情。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发现尸体,做尸检,已经是对法医们的第一重精神考验。那时候,他们的情绪除了悲伤、怜悯,还会有对凶手的憎恶——如果那是凶杀案的话。像现在这样做交接,处理尸体的时候,则会生出更多、更复杂的情绪来。 还好,陈俊安这个小法医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了,殡仪馆派来的人也是那里的老职工,大家都已经习惯这样的工作,很理性地公事公办。殡仪馆的那位老职工还按照惯例,向陈俊安抱怨了一番。 这些身体警局的停尸间摆不下,殡仪馆的停尸间同样摆不下。无人认领又不好随便处理的尸体,只能长久地躺在殡仪馆的停尸间内。不算冰柜的成本,这样长久摆放,尸体也会腐烂,变得不成人形。 死者大概一无所觉,但看到这一幕的生者总是感到痛心的。何况国内向来有“入土为安”的传统。即使这些年殡葬方式有了许多改变,大多数人还是要求死后有一个归宿,土地、天空、大海,或是捐赠给需要的人,都是归宿。那样留在殡仪馆的冰柜中,绝对不是什么应该有的归宿。 陈俊安听着抱怨,也按照惯例,跟着唉声叹气。这些唉声叹气基本没有走心。他一具具清点尸体。 尸体的数量其实不多。 所以,很快,陈俊安就点到了最后一具。 死者的名字叫黎云。 陈俊安对这死者和他的案子还有印象。 案发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是死者的同事,陈俊安甚至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他们给那个叫周平的男人做过血液检测,确认他没有饮酒、没有吸毒、没有服用精神类的药物。那个人偏偏说黎云是被枕头里冒出来的头发捂死了,说酒店房间里有鬼…… 至于死者黎云的死因也是奇怪,没外伤、没突发疾病,他死前两个月做的体检还一切正常,就诊记录和购药记录显示他有过敏症状,但又没有严重到威胁生命的地步。他们解剖过尸体、做了各种检测,硬是查不出来他的明确死因,得不出任何科学的解释。 只能说是猝死。 陈俊安不迷信,可想到这整件事,都感到了几分诡异。 要是黎云有个难缠的家属,他们整个局子都要麻烦了。说“幸好”不太恰当,可陈俊安的确是有几分庆幸,庆幸黎云父母已逝,没有了直属的血亲,警局能联系到的亲人也没有来处理他的身后事。 这件案子最后归为了意外事件,没有当刑事案处理。 尸检得不出科学的死因,那只能说目前的科学发展还不够,检测手段还有局限性。
陈俊安和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招呼了一声,在黎云的名字上画了个勾,打开了存放他尸体的冰柜。 冰柜内装着裹尸袋。 和其他裹尸袋不同,那裹尸袋是瘪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是空的。 陈俊安愣住了。 他将手里的表格放到一边,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找了半天,才在角落位置找到了一张标签。 那应该是扣在尸体脚趾上的身份标签。 现在,裹尸袋还在,标签还在,尸体却没了。 陈俊安傻愣愣地在裹尸袋里一阵摸索,抬起手,就看到了一点黑灰。 “人呢?哪个柜子?”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问道。 陈俊安看看对方,看看裹尸袋,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黑灰,触电般地挥挥手。 他想起了那个证人周平最初说的话。 “有鬼……” 本就寒冷的停尸间,气温似乎骤降了十度,冷得陈俊安不住发抖,哆嗦着,说出了和周平一样的话:“有鬼啊……” ※※※※※ 钱警官最近在思考一个深刻又幼稚的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 钱警官还是少年的时候,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从来都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读书时候从同学那儿、表哥堂哥那儿借来的鬼片,只让他觉得刺激,不会害怕。当了刑警之后,他就更不怕这些荒诞的故事了,看到以警察为主角的鬼故事,他还会觉得好笑。 可在接手金荣大厦的案子之后,他就遇到了一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金荣大厦内工作的员工,包括大厦的保安,四个人夜半三更在大厦停车场遇鬼的事情,就让钱警官非常在意。 那四个证人的供述相吻合,虽然在做口供的时候,他们情绪激动,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冷静之后,详细讲述各自的经历,局里就能确定他们没有撒谎。 他们四个人的血液检测没有问题,停车场的监控反倒是出了问题。 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世界上有鬼。 可能他们四个被人整了,所谓的女鬼、鬼打墙,都是能用某些手段做到的恶作剧。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描述出来的女孩模样,相貌不太确切,但衣着打扮和钱警官在另一名死者方天家中看到的诡异女孩一模一样。 钱警官很确定自己当时看到的并非幻觉。他没道理凭空想象出一个女孩的模样,那模样还正好和四名证人说的鬼相似。那个时间段,那四个人还在录口供、做笔录呢,钱警官可没有办法事先得知这些内容。 再者,金荣大厦以及金荣大厦相关的一系列案件也陷入了调查僵局,就连那四个自称见到鬼,吓个半死的证人,现在都有两人莫名在金荣大厦内失踪,目击证人之一就是那个在停车场见鬼的保安,还说那两个是被鬼附身了。另一个目击证人,也是大厦内的保安,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简直是荒谬。 警局里的同事都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金荣大厦的员工身上。能做出这种恶作剧,或是犯下这样的案子的,只可能是大厦内部的员工了。 钱警官却为此苦恼。 用网络语来说,他是三观受到了冲击,现在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矛盾纠结中。 黄队长对他这几天的状态有担忧,也有埋怨。他还当面问过自己这个老同事,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来了。 就在这时候,警局接到了黎云的报警电话。 “还真是邪门了。”刑警大队的另一警察摸着微秃的头顶倒吸了口气。 “先去现场吧。”黄队长说道,看了眼一脸凝重的钱警官。 钱警官站起身,戴上了帽子,一改往日那种稍显油滑的态度。 他产生了好奇,内心默默猜测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第214章 假人(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会动的塑料模特……】 ———— 【我想投稿,投稿标题叫“会动的塑料模特”。 这个是我这两天的经历。就在前两天周末,周六的时候,我跟朋友一起玩,看电影、吃夜宵、唱K,差不多通宵到凌晨两三点的样子,才回家。 我是打车回家,要去商场的候车点等出租车来。那个商场很大,占了一整段马路,靠马路的一圈都是玻璃橱窗。一楼是鞋店,二楼服装店,也是大面大面的落地玻璃窗,三楼往上才是墙壁,才有大幅的广告牌。 我就沿着那条马路走,旁边就是鞋店的落地窗。大多数店都是把货架摆在落地窗前面,让外头的人能看到很多鞋子款式。有两家店,用了模特,一个是塑料模特,穿了衣服,一个是只有腿,比较抽象。就是那两家店,我经过的时候,本来模特是侧身脸冲着我的。那个模特没有五官,有一个光溜溜的头,只有眼窝。我从那个模特身边走过去,也是感觉到了什么。 忘了说,我其实是那种灵感很强的人。清明、中元那种日子,我绝对早早回家。我住的小区里要是有人去世了,我当天肯定会感觉到什么。 那天晚上我就是感觉到了什么,我就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模特的脑袋转过来了。 它还不是正常人那种转头,而是光头朝下,很诡异地转了个弧度。眼窝的位置对着我,像是有眼睛在看我。 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好。我也只是灵感很强,没有碰到过危险的事情。一般有这种感觉,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我马上就跑了。那些东西也不会追着我。 我当时也跑了。跑了没几步吧,经过另一家店,就是橱窗里的模特只有腿的那家店。我在那里听到了脚步声。那家店的橱窗里面,那些放在地上的脚没有动,悬挂在空中,做出空中漫步姿态的脚就动了。 那些脚被线绑,应该固定住的。但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固定住,还是固定的绳子没了。那些脚只被一根绳子拴着,就在空中摇摆,像是在走路,还有脚步声。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诡异的东西。以前看到的都是一些小动静,也看到过鬼,但不会那么奇怪。 我跑到了候车点,出租车正好过来,我就坐上出租车,让司机马上开车。 司机应该没什么感觉。他正常开车了。 因为候车点在靠近商场正门的地方。那个时间商场大门和购物的商店都关掉了。通宵的KTV是另外的门。我稍微绕了半圈。出租车在候车点接了我之后,还要掉头。大致是这样一个路线。出租车还会经过整个商场一次。 我就是在出租车经过商场的时候,看到商场二楼的橱窗模特也动了。 二楼的模特比较多,各种各样造型的模特都有。商场都关灯了,马路上的路灯比较高、比较亮,所以我还能看到那些模特。 那些模特很整齐,像是行注目礼,看着出租车开。所有模特都转头了,转头的方式也跟之前那个模特一样,乱糟糟的,不是正常人那种左右转头。 出租车离开那条路之后,我还觉得很吓人。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那天天亮了才睡着,在家里都不安稳。我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实在是饿了,想要下楼吃点东西。 我住的是高层公寓楼,一层被出租,有很多小店,我又住二楼,下楼比叫外卖都方便。 就下楼之后,在楼门口那个垃圾堆放点,扔建筑垃圾的临时地方,我看到一个塑料模特。那个塑料模特只有半个身体,是老式的那种假人模特,画了眼睛、嘴唇和头发。那个模特的脸上不知道被谁涂鸦了,好像是油漆泼了上去,脸上一块一块的。 我凌晨碰到那种事情,下楼又看到一个塑料模特,就有种强烈的感觉。我走了两步之后,回头看了看。 那个模特的头,跟商店里的那些模特一样,转了一圈,朝着我。也是头朝下的那种奇怪的转动。
我看着它的时候,它的头还动了动,摇了摇,脖子那儿断掉了,头掉在地上。 我马上就跑了。跑到很近的小吃店。那里的老板我都认识了。那个时间点没有其他客人,老板还跟我聊天。我就问了老板那个垃圾堆的事情。撞着鬼的事情实在是不太好说。也不好吓着别人。 结果老板说,那个垃圾不是他们这边商店扔出来的,是我们高层公寓里面哪一户在装修。 谁家装修,家里有塑料模特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模特是那户人家扔出来的,还是有什么脏东西跟着我到了这边。 我吃了点东西,差不多到晚饭时间点,进出的人多了,才回去。 我回去就看到,掉地上的那颗头没了。模特的身体还在,也没被人动过,就之前掉在地上的头没了。我还稍微找了找,那堆垃圾上面没有那颗头。 我也不知道那颗头去哪里了。是被人捡走了,还是自己跑了。 我是有点儿心怀不安地回家了。 这是我遇到过的最吓人的事情。这跟我以前偶尔遇到的事情不太一样,这事情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我回到家,天黑了,就更加不安。 我也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在家里面找起来。垃圾桶、柜子、衣橱、床底下我都找了,阳台内外,还有洗衣机、电饭煲那种家电我都翻过。床上我也找了一遍,被子、枕头都翻过了。 就这样,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确认那颗头没跑进家里面。 后来几个小时,都没什么事情,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就睡觉了。 我大概就打了个盹,半个小时不到吧,人就醒了过来。 没来由地醒过来。 我那种超强的灵感又来了。 我睡单人床,侧身睡的。那时候就感觉到后头有什么。 我先开了灯,先坐起来,才看了身边。 那颗头,就出现在我枕头边上。 整件事都是真的。 那颗头就在我枕头边上,还洗干净了,塑料模特脸上都干净了,油漆也没了。它眼睛还冲着我,好像在看着我。 这个真的是太恐怖了。 我当时就觉得逃跑没用。我从凌晨跑到现在,逃回家了都没用,那就是真的没用了。我也只是灵感强,也没研究过那种东西。可能是因为以前好歹也碰到过一些事情吧。害怕归害怕,我也没害怕到没法思考的地步。 我上网查了,就站在卧室门口,一只眼睛盯着手机,一只眼睛盯着那颗头,上网查了一些驱邪之类的东西。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我手边也没很多工具。我照网上说的,先跟那个东西交谈了一下,答应了会烧东西给它,就类似的承诺。它也没反应。我就换了办法,骂了脏话。网上说鬼怕这种。我骂了脏话,还去厨房拿了盐,往那颗头,还有床上、屋子里面、我自己身上都撒了盐。差不多是新买的一袋盐,全都被撒出去了。还放了佛经,开了很大声。我邻居都在窗口喊了,骂我神经病。 我做这些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的,怕一个眨眼,或者去撒盐的时候,那颗头跑掉。跑掉还好,就是消失不见那种,让人太难受了。 这些事情我都做了。我和那颗头对峙了一夜吧,它也没再动。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带着那颗头,打车去了最近的寺庙。人家师父听我说撞鬼了,要超度那颗假人的头,都以为我精神有问题。不过他们人很和善,可能是出家人都这样。他们还是帮忙做了超度,还把那颗头收下了。我烧了很多香,还在人家寺庙里烧了纸钱、烧了那种纸做的房子和佣人。几个师父就是看着,也没阻止我。 我大概为这件事,打车花了钱,供奉花了钱,纸钱买了不少,还请假了一天,扣了工资和奖金。 现在过去有二十四小时了,我没再感觉到怪东西。我家楼下的建筑垃圾也被清理掉了。应该是没事了吧。】 第215章 假人(2) ———— 风油精辣眼睛:【博主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满商场的模特?】 广场上的张先生:【PO主选了正确应对的方式。不过,PO主既然天生灵感超强,以前也见过鬼,那身边应该带些护身符、佛珠之类的东西自保才对。如果不太愿意碰到这种事情,可以请有能耐的师父帮忙封掉这种灵感。】 ——LYLy24:【请问,这种师父到哪里去请?还有你说的护身符、佛珠之类的东西,这个要买的话是不是有什么规矩?】 ——广场上的张先生:【回复@LYLy24:可以看我主页发的一些微博,我有关注不少师父和他们开的淘宝店,有转发他们的科普。】 ——黄金punch:【来看睡前读物的,没想到被你的主页吸引了。感觉你比小编懂得更多啊。】 ——广场上的张先生:【回复@黄金punch: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 ※※※※※ “广场上的张先生”掐着时间,回复了自己另一马甲发的评论,退出这一则微博后,又点开消息栏中的其他马甲的评论通知,一一回复。 这种简陋的单人双簧,他已经扮演了很久了。他很清楚,这不需要精彩的剧本,也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只要有点耐心,就能轻松做到。 他做的生意,可不是那种薄利多销类型的生意。他每天兢兢业业,在网上广撒网,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好奇心,联系了他,就会成为一条大鱼,足够让他吃喝玩乐好几个月了。 当然,除了那种“大鱼”,他每个月还有基本工资,维持日常用度。那些他转发的微博,都会给他广告费。他的点赞、评论、转发一条龙服务,收费不高,毕竟他这个“广场上的张先生”账号不是什么大V,也不会办抽奖活动,但积少成多,总归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了。 他本人自然也不姓张。昵称设置成“张先生”,只是因为起名的时候随便一想,想到了龙虎山张天师这有名的道人。 他姓牛,原名牛泽。出生的时候,他爷爷奶奶找人给他算了生辰八字,说他命中缺水,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说自己是业余爱好者,也不算错。他爷爷奶奶迷信于此,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的他,当然也在耳濡目染之下,对这种算命、驱邪的事情感兴趣。现代人多了网络这种便捷的沟通渠道,能结识的三教九流的人也就更多了。他从兴趣出发,认识了一些同好,学了一点杂七杂八的知识,大学毕业后,就顺势做起了全职的网上水军,还当起了中介,给那些“大师”拉生意。 他并不信他的那些“雇主大师”,但他也有相信的大师。 他找几位相信的大师算过卦,还重新算了生辰八字。前两年,他改名叫了牛海西。给他取名的大师说他的确命里缺水,“泽”的“水”太少,给他改了个“海”字;西方属金,金生水,他应该住在西面的海边,这样运势最好。 马上搬家有些困难,他就如大师所说,改了名字。 他认真经营加上认真研究了两年,还请了一些风水方面的大师看过,才终于卖了老家的房子,买了新房,做好了全套装潢。 搬到新家不到一个月,他就钓到了一条大鱼。
那笔钱刚到账,还只是先款,当事人办成了事情后,另外会给他包个红包。 牛海西吃了两天好的,但也没放弃自己每天的工作。这种大鱼毕竟不多,他还是得当个兢兢业业的水军,避免哪天坐吃山空。 某位大师也说了,他是从财格的命,亲缘浅薄——他的确祖父母和父母早逝;女人缘和婚姻上也不会顺利——他的确没有正经交过女朋友,已经快三十岁了,还看不到丁点儿恋爱的希望;唯独财运上,爱财且能发财,但偏偏是守不住财,三十岁左右,就会有大灾,不是破财,就是殒命。 牛海西找了好几个大师详细算过,结果都差不离。他也按照大师们的吩咐,手上戴了不少护身用的珠珠串串,贴身放着求来的平安符,家里面供奉了菩萨,可谓是做了完全的应劫准备。 事情该做的都做了,牛海西平日生活里,也没有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他也是见多了真的假的、许许多多的大师,还给不少大师拉过生意,很清楚算命这套,正确与否先不提,老话那句“一命二运三风水”就非常有道理,“命”只是其一,并不能完全作数。 至于驱邪那一套,牛海西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虽然认识这方面的大师,还给人当过中介,却是半信半疑。 牛海西完成了自己日常的工作,回到微博主页,就见到一个灵异博主新发的故事。 这就是新工作来了。 他点开之后,一目十行,按照他那个账号的风格,在评论中点评一番,半遮半掩地透露了自己认识高人、了解此类方法的信息。如果有潜在的目标客户看到这条评论,就有可能主动联系他。 牛海西很清楚,那种真遇到事情的,以及坚信自己遇到了事情的人,总是病急乱投医。他们会在网上搜索大量信息,接着他们会犹疑不定。那些一看就很复杂的办法,会被他们立刻放弃,但在免费咨询求助上,他们可不会有那么多的犹豫。不管他们是咬了他这个钩子,还是他那些同行的钩子,最后都会钱包大出血,让他们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至于他们遇到的那些事情能不能解决,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要是找到的真是高人,那花了钱也不算冤枉。 牛海西发好了评论,不禁想到了那个叫“怪谈异闻”的账号。 那看起来不是他们的同行,而是个营销号。那账号之前上热搜的手段着实是高。但在那之后,那个账号就沉寂了。或者说,是恢复原状了。 牛海西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关注那样一个账号了。 他的关注列表里有不少同行和相关的营销号,那些账号的粉丝里面可都是他潜在的客户群体。就是营销号的粉丝中,真的信这方面的事情,还会采取行动,肯花钱的,不是那么多…… 牛海西这么想着,在搜索栏和关注人推荐里面找了找,看看有没有新冒出来的这两类账号。 他没有翻多久,一条私信就跳了出来。 牛海西打开一看,不禁露出笑容。 一条大鱼来了。 有些打脸的是,这条大鱼来自于那个“怪谈异闻”的账号。 第216章 假人(3) 冷月冥星:【我看了你在怪谈异闻下面的评论,想问一下破除诅咒的办法。你在那个学生信件诅咒下面回复别人说,破解诅咒的方法很多,要看具体情况。我最近就遇到了有些类似的事情,想问一下该怎么办。】 冷月冥星:【打扰你了。麻烦回复一下可以吗?我现在挺急的。账号一直在线,你收到消息回复就行。我先谢谢了。】 冷月冥星:【】 ———— 消息连发三条,最后一条是个小猫可怜巴巴哀求的表情。 牛海西从这三条消息就能推断出这个“冷月冥星”年纪不大,不是那种重度迷信的人。大概是热衷于微博的年轻人,碰巧遇到了一点事情,又碰巧看到了怪谈异闻那个账号。 牛海西不急着回复这个冷月冥星。他点开冷月冥星的主页看了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相册自拍照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她的主页上有很多转发的化妆、美食、宠物微博。牛海西划了几下屏幕,没看到和灵异相关的内容,便直接搜索关键词,找到了冷月冥星一个多月前发的原创微博。 微博内容很简单,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她收到了奇怪的生日礼物,还@了一些人,询问到底是谁送的。 微博附了照片,照片中是个日本人偶模样的娃娃,但比起那种恐怖片里常出现的日本人偶,这个娃娃体积更大,像是欧美那种婴儿娃娃。娃娃穿着洋装,冬菇头下是过于圆润的胖脸,一双眯眯眼和两颊的腮红,让这张脸看起来有种微妙的萌感。诡异的是,这脑袋和身子有些不相配的人偶,手中还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猫。小孩拳头大小的黑猫做工精细,甚至比娃娃本身更加精致,绒毛舒展开,绿豆一样的一双眼睛似乎是玻璃做的,有着琉璃的花纹,还会反光。 牛海西第一次见到这样外形的娃娃。多看几眼那张照片,他就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不对劲。黑猫的那双眼睛,也好像一直盯着他。 牛海西惊奇地将照片看了很久,研究其中每一处细节,却是没有任何发现。之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消失了。仿佛是看到了一个有违和感的东西,本能地有所反应而已。 这个娃娃的确很违和。娃娃的头和身体不匹配,主体的娃娃和她抱着的猫不匹配。牛海西还发现,这娃娃伸出来的双手是反的,左右手似乎装倒了。脸上的眯缝眼和腮红也有着细微的差别,并非完全对称。 这娃娃像是一个三无产品,但那只小猫的做工的确精妙。那一团绒毛和绿眼珠,看起来就很灵动。猫的体态和神情都惟妙惟肖。 牛海西啧啧称奇,再检查了一番冷月冥星发的其他微博,没有发现相关的内容,这才给她发去了回复。 ———— 冷月冥星:【太谢谢了。我碰到的诅咒可能是因为这个娃娃。】 ———— 冷月冥星果如她自己所说,一直在线等着。 她发来了一张照片,正是牛海西在她微博中找到的那个娃娃照片。接着,她又发来了一张新的照片。 照片中依然是那个诡异的娃娃,但比起之前那张照片,新照片中的娃娃有了变化:眯缝眼微微睁开,脸上夸张的腮红有所收敛,颜色像是晕染开了,整张脸都变得红润,但还能看到一点儿原来腮红的痕迹。 鬼故事中常见的头发长长这种事情并没有出现。 娃娃手中抱着的猫也没有变化。 ———— 冷月冥星:【这是我上个月生日收到的礼物。问了我朋友了,他们都说不是他们送的。送来的是快递,箱子里有生日贺卡,上面也没署名。寄件地址是我们学校旁边的快递柜,收件地址也是我在学校的地址。】 冷月冥星:【我收到这个娃娃后,就开始倒霉。论文写错题目,小考挂科,驾照考试漏掉报名,走路上被自行车撞了很多次,钱包和手机也掉了两次。我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
冷月冥星:【这个娃娃还睁开眼睛了。那个眼睛是画上去的。照片能看出来吧?】 冷月冥星:【我想问问,这是不是诅咒?】 冷月冥星:【娃娃我检查过,衣服不能脱下来,猫也不能拿下来。娃娃身上应该没有带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衣服拆开来,还是直接扔掉就可以了。】 ———— 冷月冥星一股脑发来很多消息,将自己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牛海西看完后,才慢条斯理发去了回复:【幸好你没轻举妄动。不要去破坏那个娃娃,也不要随便扔掉它。你稍微等一下,我找个认识的大师帮你问一下。回复可能会慢一点,你别着急。】 这条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牛海西就收到了冷月冥星的感谢。 他估计冷月冥星不止是向他求助了,类似的求助她应该发出去一些了,只是都没得到回应。但这样耽搁一会儿,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同行来抢生意。 牛海西急忙就发了微信给自己的“雇主”,将聊天记录都发了过去。 牛海西联系的“雇主”在他微信好友的“驱邪”分类中,名叫张和,自称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人,是他合作了一年多的生意伙伴了。 前段时间那条大鱼,他就介绍给了张和。对方的能力没得说,装起年轻大师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他有没有真本事,牛海西就不清楚了。他们这样的生意伙伴之间,可不会完全讲真话。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张和就发来了回复:【是诅咒。娃娃身上肯定写了东西。你让她拆开娃娃衣服和那只猫。】 牛海西将微信的聊天记录又发到了微博那儿。 这次,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了冷月冥星的回复。 ———— 冷月冥星:【真的有】 ———— 简短的内容下面,是有些模糊的照片。 娃娃的衣服被拆掉后,露出的塑料身体上,用红色的颜料写了名字和生日。那只猫的身体中,则有指甲和头发。 冷月冥星显然是被吓到了。发完两条内容后,就没声了。 牛海西这个中介尽职尽责,将微博的内容发到微信上,还竖了大拇指,表达了自己的佩服。 当然,他心里是没那么强烈的情绪。他第一反应,是这个张和有另外的生意,自己卖诅咒娃娃,又自己破解诅咒。 这种生意,牛海西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他这第一反应刚闪过,又想到,加害者买了诅咒娃娃,受害者还正好通过他这个中介,找到卖娃娃的,也是太巧了点。 牛海西好奇地问道:【这是最近新出的诅咒方式?】 他想到了第二种可能性。要是哪个同行新搞出来了这样的生意,他可就是消息闭塞了。做他们这一行,也得时时创新,紧跟潮流才行。 比如曾经巫毒娃娃盛行一时,学生书包上都会挂个Q版的巫毒娃娃,小商品市场里到处是卖挂件的;高端点的市场,流行过水晶饰品,紫水晶、粉水晶各种不同功能;再比如国内突然兴起过的塔罗牌,还有因为《美恐》成为热点的鬼屋、女巫……还有盗墓——这个业务比较难办。 潮流风尚总是不断在变的,他们就得跟着学学相关的知识。 张和先回复了诅咒的事情:【要破解得做法事,我得到现场去。这是学生吧?来回机票、食宿她能付吗?法事的供奉是五千,这个老规矩,不讲价。】 他又回复了牛海西的问题:【不是。是看出来的。我早说了,我家祖上就是龙虎山张天师,虽然是他亲戚那一脉,但也继承了不少东西。我真的学过。你不要怀疑我的水平,行吗?】 张和还发了一张摊手的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无奈。 第217章 假人(4) 牛海西没有完全相信张和的话,打了个哈哈,应付了张和,再将张和那条聊天记录发给冷月冥星。 他当然不会是个单纯的传声筒。能给不少大师当中介,他自己也有几分本事——忽悠人的本事。 聊天记录一发,牛海西跟着发送了劝说的话。 ———— 广场上的张先生:【姑娘,你是学生吧?高中生,还是大学生?这个价格能接受吗?我也帮你和大师讲过了,但他给人做法事一直是这个价格,不能讲价,不然一个两个都讨价还价,还有人托人情关系找他,他开了一个口子,之后就不好处理了。你说是不是?】 ———— 冷月冥星从之前开始就没有再发来消息。 牛海西猜测她是被吓着了,但看到他的回复,知道有办法破解,这姑娘也该慢慢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 广场上的张先生:【我也认识其他师父,跟你说实话,破诅咒这事情,还是这位张大师厉害,而且他比较年轻,比较好请。明码标价的好处也在这里。价格上已经是很优惠了。其他师父,有些不擅长这方面的法事,有些是那种老前辈,基本上已经隐居了,轻易不出手,另外一些呢,收的供奉比较贵。】 广场上的张先生:【你可能不清楚,一般圈子里这种请人破诅咒,除了谈好的价钱之外,还要另外给红包。有的大师还不一定是收钱,可能只要玉石、药材、古董之类的好东西。要是做法事的师父是在哪儿注册过,他师承或者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你也得添点香油钱。还有些不太好的,就是用的破解方法不太正。我给你说,这种诅咒,有的人能以正破邪,有的是以毒攻毒,可能留有后患或者是损伤阴德。】 广场上的张先生:【你要是能接受的话,还是请这位张和大师最好。不行的话,我再帮你问问其他人。】 ———— 牛海西一边劝说着冷月冥星,一边给张和那边也发去了消息。 他知道张和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所谓的“不讲价”,那是在一个档位里面不讲价。这张和的花头多着呢,现场做法事不行,他还有其他招。 ———— 张和:【破解只能现场做法事。要是不行,就只能用点临时的办法。】 牛海西:【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吗?】 张和:【差不多。我可以帮她做一个替身用的假人,挡挡灾。有多少效果就不知道了。那个诅咒到底有多大威力,我也得亲眼看过之后才能确认。】 张和:【挡灾的替身有不同价格的,五百、一千、三千三种,挡不同程度的灾祸。】 ———— 牛海西心中一动。 按照那些算命师父的说法,他三十岁一道坎。这结果不一定完全准确,因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那道坎可能在他二十九岁就来了,也可能到他三十三岁才来。无论如何,都是近些年的事情了。 如果能有个挡灾的替身假人,说不定就能破了他那个可能出现的死劫。 ———— 牛海西:【这东西我能用吗?能挡死劫吗?】 张和:【挡死劫的十万。需要一点特别的东西来制作。你愿意割掉一个肾或者其他器官吗?】 ———— 牛海西吓了一跳。 他不是没听说过类似的法事,但做替身用到自身的器官,却是第一次听说。 一般这种切除器官的大动作,都是用来害人的,可不是用来保命的。就是用来保命,那也是用别人的器官、别人的命来保自己的命。拿自己的器官来保自己的命,这听起来就怪怪的。 他想到此,脑袋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 牛海西: ———— 牛海西好歹是个年轻人,各种各样的文化都有接触。巫毒、女巫、塔罗牌都赶潮流研究过呢,西方魔法与剑故事中常见的大BOSS巫妖自然也在他的涉猎范围内——虽然这不是为了生意,也无关灵异、巫术方面的兴趣爱好,仅仅是一个年轻人打游戏的结果。
放在国内,大家更能接受的还是咱们本土的道法、阴阳术一类的东西。女巫那种也只能赶潮流地风行一时,逐渐就变得小众了,生意也会变得难做。 巫妖就比吸血鬼、狼人、女巫还要不靠谱。再迷信的人也不会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巫妖。 牛海西狐疑地等了半天。 冷月冥星那儿他催了一次,就得到了张和的回复。 ———— 张和:【西方巫术我也学习过,但学得不精。巫妖那是纯粹的幻象。 【要用器官是因为你并非修炼之人,你的心肝脾肺肾还算有点用场,头发、指甲顶多是用来诅咒,要挡灾,还是挡死劫,就只能用点厉害的东西了。 【对了,你别想要阑尾滥竽充数。那种没用的器官不行。切半个胃、一个脚指头也不行。得用完整的器官。最可行的就是肾了。 【你要是修炼之人,那用头发、指甲也可以。 【你要不愿意割自己的器官,也有更加阴邪的办法,就是用你的血喂养另一个生命,以它来代替你成为制作替身的材料。这个生命的选择,是动物比植物好、人比猫狗好。价钱也比用器官高。帮你做了之后,会损我的阴德,你得给我弄点好东西,光钱还不够。 【怎么样?你是最近有死劫?要做吗?】 ———— 张和的解释算是详细,也很说得通。 牛海西有些惊讶张和的涉猎之广。他原本以为张和自称龙虎山张天师的后人,所学应该是道家正统,不会那种邪门的玩意儿,没想到他还学过西方巫术,还会做那种损阴德的事情。 不管张和所说是不是真的,就这套说辞,已经很令人心动了。 牛海西一时间也忘了冷月冥星,自己就问了问其他替身假人的作用。 但照张和所说,除了最高级的器官版本和隐藏的损阴德版本两种,其他价位的假人挡不了死劫。 ———— 张和:【死劫要找这么容易破解,还能叫死劫吗?】 ———— 牛海西看着这话,撇撇嘴。 十万元,也不是那么贵。问题是那个器官…… 他还在纠结呢,冷月冥星那儿终于发来了消息。 ———— 冷月冥星:【我想问下来回机票和食宿费用的标准是什么?这位大师住在哪里?如果在同城,那比较方便……太贵的话,我可能一时之间拿不出那么多钱。能不能换成我去见大师?】 ———— 这问题不用牛海西特地去问张和,他自己就能回答。 ———— 广场上的张先生:【张大师接受别人委托,出行都是坐头等舱,食宿是五星级宾馆。姑娘,我知道你是学生,但张大师要是给你优待的话,他在其他人那里不好交代。】 广场上的张先生:【要是你在的城市没有机场、没有五星级酒店,那可以另外谈。】 广场上的张先生:【你要亲自去见张大师,就不太方便。你那个诅咒的娃娃不好带着到处跑啊。尤其是你要跑外地的话,坐车、坐飞机,出了什么事情,连累了其他人,那因果也会牵连到张大师。张大师肯定不同意的。】 广场上的张先生:【一直没跟你说张大师的住址也是因为这个,怕你一冲动,自己跑过来。姑娘,你在哪座城市?】 ———— 牛海西发完了这些内容,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他不急着跟冷月冥星提起替身假人的事情。要是没有其他选择,冷月冥星一咬牙,说不定就会借钱做法事。这时候给她另一个选择,反倒是会让她直接选择后者。两者的差价可是不小。 这里面还涉及到他从张和那儿拿的提成呢。想来冷月冥星这样的学生,不可能那么上路,单独给他这中介包个红包。 牛海西等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冷月冥星的回复。 ———— 冷月冥星:【我在瑶城。】 第218章 假人(5) 瑶城是二线城市,机场和五星级酒店都有,这样一来,冷月冥星请张和的费用就比较高了。 牛海西用一种遗憾地口吻告诉她,张和并不住在瑶城,最近也不会去瑶城附近。 冷月冥星那边就没了回复。 牛海西等了一会儿,才给她发去了新的信息,询问她能不能借到钱。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牛海西不紧不慢地输入文字,发送消息,一副热心肠的口吻。 他说的话,也并非都是为了下套。 他自己就经历过不少骗子和真正的高人,很清楚这个冷月冥星的确是遇上事情了,也的确该找人破解。 他耐心地劝说冷月冥星,主动让她找长辈帮助,这态度就很容易打动对方。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这条消息发完,牛海西就准备跟冷月冥星说再见了。 既然知道冷月冥星真的受到了诅咒,就不怕她不来找自己。 牛海西有这自信,但还是在微信上询问了一下张和的意见。 牛海西: 如果不容易搞定,让冷月冥星在其他大师那儿先吃点苦头也不错。 牛海西自认为他没有害人的坏心思,但要是能利益最大化,那就最好了。 让冷月冥星破点财,受点小伤小病,张和出手之后,她才会更加感激涕零,张和也能坐地起价。 牛海西畅想了一番,但在看到张和的回复后,就失望了。 张和: 牛海西一边失望,一边又给冷月冥星发了消息。 这消息就不能是暂时说再见的内容了。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聊天消息刚发出去,牛海西就收到了冷月冥星的回复。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发来的是文字,但牛海西能从中读出迫切和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 他又问了家长的事情。 这就不全是为了张和这单生意了。 张和的不讲价是实打实的,他这个生意伙伴都不好交涉。但除了张和之外,他还认识一些骗子,那就是另一种套路了。 张和出手,搞定诅咒,冷月冥星就会百分百相信他牛海西。再往后,不管是卖高价的护身符,还是把她介绍给一些骗子,都方便得很。有时候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出面,将联系方式给出去,再讲一讲冷月冥星的情况,那些骗子自然知道怎么下套骗钱。这些信息就和个人资料一样,在他的生意中,是能卖钱的重要商品。 牛海西苦口婆心地劝说,起到了一些作用。 冷月冥星跟他抱怨了起来。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冷月冥星发来了哭泣的表情。 牛海西等了一阵,又给她发去了新消息。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广场上的张先生: 消息发出去后,冷月冥星并没有马上答应。 牛海西也不着急。 他刷刷微博,看看视频,等到睡觉的点了,也没收到冷月冥星的新消息。 他知道,对方这是犹豫了。 新的方案,价格直降,这做法自然会让人产生怀疑。 但既然冷月冥星手头的钱不够,那圈子里面差不多价钱,能办到的事情也就大同小异了。 牛海西相信,冷月冥星只要去“货比三家”,最后还是会来找自己。 他如往常一样,一觉睡到天亮,被闹钟叫起来后,洗漱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早饭,悠闲的一天正式开始后,他才查看了微博上的消息。 冷月冥星给了回复,结果却和牛海西推测的情况截然不同。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冷月冥星: 最后一条消息像是未完成输入,就发送了出来。 牛海西看着那一连串的消息,心里发毛。 他做生意那么久,可没见过这样紧急的求助。找他求助的,也不会是那种遇到厉鬼索命的大麻烦,顶多是见到点小鬼,像冷月冥星那样倒倒霉罢了。 深呼吸了一会儿后,牛海西才发送了询问的消息。 冷月冥星却好像没有等在手机旁边。 牛海西只好先跟张和招呼了一声。 张和的回复倒是来得快。 张和: 牛海西回过神,忙去看了看冷月冥星发来消息的时间。 消息全都是凌晨两三点钟发来的,中间几条大概分别间隔了十几分钟。 他正研究着,还想象了许多画面,就有新的消息跳出来,吓了他一跳。 冷月冥星: 这态度已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凌晨的时候,显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牛海西忙联络了张和,却收到了让他吐血的回复。 张和: 牛海西想到那个出手大方的上一个委托人,只能将涌到嘴边的一口老血咽了下去,转头去耐心劝说冷月冥星这条咬了钩的新大鱼了。

第219章 假人(6) 零时新闻:【#两名白领同时猝死#年轻人的健康问题引发关注】近日,某写字楼内的两名白领在乘坐写字楼电梯时同时猝死。该案件已经经由当地警方调查,确认该案件并非他杀或自杀。发生事故的写字楼和楼内的公司目前正在接受相关部门的调查。专家提醒,年轻人也需要注意身体健康,保持良好的作息,不要熬夜,节制饮食,以避免类似的悲剧发生。 ※※※※※ 黎云这几天又恢复了先前的工规习惯,每天跟着薛小莲到四楼上班,应付金荣大厦内一波又一波的检查。 在此之前,他在警察局睡了一夜。要不是那两个男人的尸检结果显示正常,电梯内的监控也在他们进电梯前就损坏了,他这次可能还要多被关一会儿。 黄队长和钱警官讯问了他好多次,翻来覆去地提问,也没有能问出什么来。 黎云不松口,任谁都想不到当时电梯里藏着一个危险的女鬼,差点儿就将他们三个全灭了。 黎云被薛小莲接出警局,就向她问了老板的电话。 他也不傻,当时那从打火机小火苗中飞出来的火光着实惊人,那不可能是他突然觉醒了火焰超能力,从此要走上超级英雄的道路了。那肯定是老板的力量。 薛小莲只是笑笑,没告诉他电话号码,让他等到老板回来再当面感谢。 黎云的确需要和老板当面谈谈。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已经问过薛小莲了,但从薛小莲这里,他没得到答案。 黎云现在就在思考那些问题。 他闭上眼睛,其他感官就增强了几分,能闻到薛小莲身上传来的花香,办公室内还隐隐有易心身上带着香甜气息的血腥味。 他听到了很细微的动静。薛小莲身上有声音传出来。好像随着她的一呼一吸,有什么东西在摩擦。这绝不是衣服和肌肤的摩擦,是其他的东西在舒展、在随着她的呼吸轻颤。 黎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轮廓,阳光照射下来,穿透了白纱般的一层薄膜,那一层薄膜还透出了几分绿色,其中有丝丝分明的纤维。 那是白中透绿的花瓣…… 脚步声打断了黎云脑海中的影像。 脚步声仿佛是擦着他的身体过去。轻快的步伐,让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易心蹦蹦跳跳的模样,仿佛是带着节奏上下飞舞。 那样的飞行…… “新生传媒有限公司?” 黎云睁开眼睛。 骤然看到窗外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强光中,有个奇怪的东西,巨大,但没有阻挡阳光。 黎云眨眨眼睛,就看到了站起来的薛小莲。 他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跟着薛小莲起身,转过头,看到了进门来的陌生人。 物业经理跟在穿着制服的一行人身边。 那些人只是打量了薛小莲和黎云几眼,就分散开,拿着仪器到处做检测。 “这一楼就这一家公司?”为首的男人查看着资料。 物业经理连连点头,“对对。这里就这一家。” 他很紧张,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薛小莲和黎云。 黎云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从那两个男人在电梯猝死后,金荣大厦就被查了好几轮,从消防、监控、空调系统到电梯和玻璃门、玻璃窗,都被查了好几遍。连特殊通道的那部货运电梯也被重新刷上了“故障”、“停用”两排字。特殊通道那扇有问题的塑料门同样被刷了字,下了整改通知书。不过,那个整改似乎遥遥无期,不可能提上日程。 今天不知道又要查什么…… 黎云心里猜测着,就看到那些人在丈量办公室内的墙壁。 “这些墙壁都要检查?”薛小莲问道。 “嗯。这些是后来加上的吧?这个通道设计也太不合理了。”穿制服的人说了两句,看了看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只能陪笑。
“看来我们今天不能工作了。”薛小莲扫视一圈,又说道,语气不是抱怨。她问那个穿制服的男人:“这个检查用不用我们配合?” “不用。” 薛小莲笑了笑,“那我们今天就先下班了。” 她说着,就去关了电脑,拿了包。 黎云没什么要拿的东西,只是将停在桌面、没有开任何程序的电脑给关了。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离开,出了金荣大厦,绕了半圈,从特殊通道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果然只剩下了李叔一个人。 李叔“堕落”得很快,他没在写稿子,而是在茶水间泡茶。他还很意外看到薛小莲和黎云在这时间点回来。 “四楼在检查。”黎云简略说了说。 李叔点点头,跟他们说易心出去约会了。 这点工夫,薛小莲已经穿着比基尼,在她的老位置躺下,晒起了太阳。 黎云仿佛又听到了那种轻微的声响。 “那我们是写点什么?”李叔给黎云递了一杯茶,征询他的意见。 “嗯……我想去这边的教堂看看。”黎云说道。 他之前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教堂的位置他早就查过了,也试着研究过那些宗教的东西。 不过,说实话,他连他父母信的是天主教,还是新教,都搞不清楚,想查也无从查起。要是他们信的是某种小教派,那就更复杂了。 黎云相信,他父母不会误入歧途。他们生前可没有那种奇怪的表现,但就是正规的教派,也是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互相之间的区别,叫黎云这个外行人来甄别,实在是困难。 他原本不急于到教堂或教会去问,但在经历了女鬼的事情后,他心里多了几分底气。这底气来自于老板,来自于口袋里的身份证和打火机。 黎云说要去教堂,李叔就有些犹豫。 “李叔,你不嫌麻烦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吧。”黎云主动说道。 李叔心头一松,答应下来。 他本来觉得不好随便插手黎云自己的家事,又有些担心黎云一个人跑到教堂那样的地方去——黎云毕竟是鬼。现在,黎云主动开口,就好办了。 两个人说完,就看向了薛小莲。 薛小莲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都没有开口说话。 “那我们晚上回来吃晚饭。”黎云招呼道。 只见那只手再次挥了挥,算作回答。 黎云和李叔一块儿下了楼,按照地图指示,坐公交前往最近的教堂。 ※※※※※ 牛海西收到了快递发来的短信,说东西放在小区门口的物业处代收点了。 那快递,自然是张和寄来的替身。 张和只要了冷月冥星的生辰八字,再让她收到替身假人后,将自己的头发指甲塞入假人的嘴巴,这替身就会发挥作用了。 两人至今没有直接接触过,就连寄快递的事情,也要通过牛海西这个中介进行。 牛海西推测,张和是怕冷月冥星发急了,直接照着快递单上的寄件地址找上门。就算那是个假地址,按照某些传统观点,这都会让两人牵扯上麻烦的因果。牛海西不知道张和到底学的是哪一派,是不是正宗的龙虎山张天师一脉,但几笔生意下来,他能确定张和为人谨慎,就算是送上门的大鱼,他也不会轻易接手。 牛海西没料到的是,张和寄来的三千块档位的替身那么大。 就像是网上流传的那个充气娃娃包装一样,这见鬼的快递一送到,牛海西就看到了周围进进出出的小区居民那怪异的眼神。 他很尴尬,但再尴尬,也只能扛着被牛皮纸包了一层的人形往家里走,心里骂死了张和。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快步走。 等进了家门,他才舒了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连忙掏出手机来,给张和发去了抱怨。 第220章 假人(7) 抱怨归抱怨,牛海西还是尽心尽责地工作。 他联系了快递,将原来包裹上的快递单撕了,又找了几个纸箱,将那个人形给封起来。这样一来,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这东西是什么了。 快递员很快上门,是牛海西的老熟人。 “寄到瑶城。中间不会再给我拆封检查了吧?”牛海西特地问道。 “放心。不遇上事,不会再查了。老哥,这次送的东西怎么这么大?”快递员随口问道。 “是个大娃娃。”牛海西随口乱编,“真人比例的。” 快递员看向牛海西的眼神变得与众不同。 牛海西忙道:“你瞎想什么呢?就是普通的娃娃,不是做那种事情的。” “哦哦。” “什么时候能到啊?” “明天就能到了。” 两人说完,快递员就扛起了那个大包裹。 “不是很重嘛。棉花的?” “嗯、嗯。”牛海西支吾着回答。 他没拆开那一层牛皮纸,压根不知道张和做的替身是什么样子、什么材质的。从外面摸上去,张和应该是在那替身外头包了层防震用的气泡膜,牛皮纸也包了不止一层。 牛海西送快递出了门,就掏出手机,给冷月冥星发去了消息,让她安心等待。 冷月冥星的回复很快,也很简略。 牛海西猜测她不会干等着张和这边的消息,恐怕已经找别人打听去了。 他有些担心这条大鱼跑掉,可张和手头上的那委托也是一条大鱼。 牛海西叹着气,在沙发上躺下,开始浏览微博,进行自己每天都要做的工作。 他搜了一番,关注列表中,也就怪谈异闻最为懒散,今天也没发新的微博。怪谈异闻下面的评论、转发都没有增多。 他扫一眼后,就注意到了怪谈异闻最新的那条微博。 塑料模特…… 牛海西脑海中闪过自己在商店里看到的那种假人模特。 说起来,张和寄来的替身,那身形比例就有些像那种假人模特,修长、纤细,标准身材。就是裹了气泡膜和牛皮纸,都能看出那种身体轮廓来。这要是手工制作的东西,应该不会那么标准吧? 牛海西也就是想到了这一茬,开了微信,给张和发去了好奇的询问。 之前的抱怨,张和没回复。牛海西发去的新问题,张和也没马上回答。 估计张和在忙,牛海西就回到了微博中,继续自己的日常工作。 ※※※※※ 花费了一小时时间,黎云和李叔到了下车的车站,遵循地图,在小街小巷中找起了那座教堂。 教堂名叫杨仓教堂,“杨仓”两字只是路名,是一条很小的路。 黎云搜索过这个教堂,只查到这教堂隶属于基督教,网上也没有其他信息。 这是距离金荣大厦最近的一座教堂了。 瑶城市内还有更大、更有名的教堂,但黎云不敢贸然跑到那种地方。往这种宗教性质的地方跑,黎云这小鬼心理上总归有些忌惮。他要是当鬼的时间长一些,或许能无所顾忌,教堂、寺庙、道观都去转转。现在却是小心翼翼地生活,都不太离开金荣大厦的范围。 杨仓路在地图上只有短短一截。黎云和李叔下车后,也没见到教堂标志性的尖顶。两个人按照手机上的定位指示,走了一圈后,都没找到教堂的那个门牌号。 “找人问问吧。”李叔说道。 他们找了路边的店家询问。 “……哦,那个教堂啊。那个教堂被圈到里面了。你们从那边公园进去,公园小门出去,左手边那条小路进去就是了。”店老板给他们指路。 两人听得迷迷糊糊,脑子里完全没有概念,只是按照店老板所说,先去了附近的公园。 公园面积很小,绿化一块块的,高大的树木不少。这附近都是老公房,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也是老年人偏多。公园里的长条凳被人占满了,公园的小路也跟菜市场一样热闹,能听到各种咋咋呼呼的对话和稀奇古怪的音乐声。不同的小群体各自占了地盘,跳舞的跳舞,打拳的打拳,还有遛鸟的、唱大戏的……
黎云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李叔却对此有种亲切感。李叔混在人群中,毫无违和。他身边的黎云就被凸显了出来。 李叔随便抓了个老头子,问了教堂的位置。 对方的说法和店老板一样,给他们指了公园小门的方向。 “……沿着路走,前头岔路拐进去,走树里面,过去就是了。”老头一边回答,一边指路,看向两人的视线总是落在黎云身上,眼神很是稀奇。 黎云和李叔道了谢,就沿着脚下的路走了一段,七拐八绕的,这才看到那人所说的岔路。 岔路延伸进了林子里。只供一人通行的道路不同于公园的主干道,它是一条石子路,石子缝隙里头都是淤泥。石子路两边尽是高大的树木,将整条石子路都给遮蔽了,只有一簇簇的阳光射下来,在石子路上留下一道道光斑。 那条路上没有人。 黎云先一步踏上石子路,就感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 他有种耳鸣的感觉。身后嘈杂的声音变得遥远,只听一声漫长的蜂鸣音后,他仿佛是听到了前方传来的咏唱。 咏唱的内容,并非是“哈利路亚”那样耳熟能详的教堂音乐,黎云也听不懂外文的歌词,只是听那悠扬的合唱和配乐的音调,就联想到了神圣的教堂。 黎云脑海中浮现的教堂是模糊的,就连那齐声咏唱的音乐也很飘渺。 只一闪念间,音乐和画面就都消失了。 音乐的尾音仿佛是众人的尖叫,脑海中的教堂也在刹那变得破败和阴森。 黎云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石子路的入口位置。 从头顶树叶缝隙中穿过的阳光似是颤动了一下,就逐一消失。 不知何时,白云遮住了太阳。 风吹过,周围的树枝都摇晃起来,树叶沙沙作响。 黎云转头看了眼李叔。 李叔用询问的眼神望着黎云,完全不明白黎云为什么转头。他还探头看了看黎云身前,问道:“路不好走吗?” 黎云摇头,“刚才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李叔等着黎云继续说明。 可黎云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刚才的感受是什么。 那种感觉像是错觉,但肯定不是错觉。 就像是他遇到彭思晴时发生的事情。他被彭思晴影响,产生了幻觉,但在那幻觉之中,他那不可思议的五感都是真实的。 他再看那条石子路,没了那种感觉后,也就放心地沿着路行走。 即使那座杨仓教堂原来有些什么,现在也很微弱,几乎要没了吧。 黎云这么想着,走过整条石子路,就看到了绿树掩映下的小铁门。 小铁门生了锈,没有上锁,半开着。 黎云伸手推门的时候,微微垂眼,就看到了铁门底部的一点痕迹。 那些擦痕,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铁门栏杆缝隙中挤了出去。 黎云在水泥地面上,还看到了小小的脚印。 像是小孩的鞋子,踩过泥泞的石子路后,又踩在了外头的水泥地上。 黎云有些惊奇,推开门,走出去后,等着李叔出来,还和他感叹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有谁带着孩子走这里。可能是去教堂……”黎云看着小脚印脚尖的方向,“我小时候,爸妈都没带我去过教堂。” 黎云的祖父母和父母各有信仰。祖父母的信仰不是什么宗教,更像是一种豁达的死亡观。他父母的信仰就是宗教信仰了。可他们没有任何传教的心思,甚至都不打算让黎云跟着信教。信什么,不信什么,这应该是每个人完全独立的人生观念。结果,黎云到死都对死亡没什么想法,他还是被奇怪的邪物给杀死的,死了之后,稀里糊涂就成了鬼,现在还和三个大妖怪混在了一起。这段时间内的人生经历,可谓是丰富多彩,远超过生前二十多年的全部了。 黎云油然而生的感叹并没有得到李叔的回应。 李叔沉吟着,指了指地上的脚印,“这个大小,顶多是七八个月婴儿的脚啊。” 黎云一愣,低下头,仔细看起那些脚印来。 第221章 假人(8) 李叔三个子女,还有五个孙子女,虽然他不是一把屎一把尿、二十四小时不离身地亲自带大八个孩子,但他总归知道小孩子的成长过程。 黎云就分辨不清楚那样大小的脚属于什么年龄段的孩子了。 但他知道,七八个月的小婴儿绝对不可能稳当地走路,他的家人也不可能抱着他,让他在外头练习行走。 这一排并不多的小脚印突然就变得诡异起来。 “会不会是小狗?”黎云脑中灵光一现,“有些人会给小狗穿鞋子。” 李叔也见过那样遛狗的人,但宠物狗的鞋子鞋底是什么样的,他就没留意过了。 两个人在公园小门处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奇怪的东西,只能放下了心中的疑问。 公园小门外就是个小区,前排是一栋栋老公房,右手边有垃圾回收站,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二层小楼。往左边看去,公园栅栏和另一栋不知用途的三层小楼,隔离出了一条小巷。 黎云和李叔也不确定公园那老头指的路是不是这一条不算路的路。 两人并不着急赶去教堂,便先走到那栋建筑物后头瞄了几眼。 玻璃窗蒙着灰,阳光也照不进这片区域。 黎云凑近了窗户,努力凝视,才看到建筑物内的房间状况。那房间看起来是杂物房,堆着桌椅板凳,还有一些宣传板。这里似乎是社区居委会的办公室之一。 黎云沿着那条小巷一直走,经过一间间房间,都看了一遍。 那些房间大多都是杂物房,也有空房间,只摆放了一些音响设备,还有摆放着素描用石膏像的,另外,也有房间里放着一些唱戏时候用的道具服饰。每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大相同,让黎云想到了某些社区活动室。这栋建筑大概就是这个小区的活动室吧。东西虽多,花样也多,但看起来很久都没使用过了。 一路走出了小巷,黎云就见到了大铁门。 铁门被活动室完全挡住,开了只供人通行的蛇形通道。铁栏杆外,是一座典型的西式尖顶建筑,如西方童话里的小房子,三角形的屋顶下是一扇玻璃花窗,十字架和耶稣的雕像挂在墙壁上。 铁门和教堂之间的马路空无一人,也没有行道树,有一种冷清感。只一层多的教堂旁边,就是一处废弃饭店的高墙。饭店的招牌还在,墙体成了道路的尽头。教堂另一侧有一块草坪,草坪上还有圣母的雕像。再过去,便是一片老旧的菜市场,菜市场二楼是网吧和台球馆,整个建筑物将道路的另一端也阻断了。 黎云有些发怔地绕出了大铁门,看看教堂,再看看左右。 这样的道路设计实在是荒谬,正常来说,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规划才对。 黎云很快就发现,堵住一头道路的饭馆是违章建筑。那堵高墙是私自搭建起来的,墙上开出来的大门还缠绕着几圈铁链,铁锁头挂在上面,生了锈。墙上有些斑驳的油漆痕迹和褪色的涂鸦。那当然不是艺术风格的街头涂鸦,而是满满的脏话和侮辱性的图画。黎云只能辨认出这些,很努力地在那上面找到了饭店的名字。 李叔从铁门绕出来的时候,也和黎云一样发了一会儿怔。 “这教堂怎么在这种地方?”李叔疑惑地问道。 菜场内很热闹,有人看到了黎云和李叔,可能听到了李叔的问题,还高声喊了一句。 “你们去哪儿的啊?这边要出去,从菜场这边走。”喊话的人穿着大围裙,手中提着一把滴血的刀,身边还堆放着刚宰杀的鱼。 “我们来找这个教堂。”黎云指了指对面的教堂。 鱼贩子目光怪异地打量了两人一番,“又是找教堂的啊……” 黎云诧异问道:“师傅,之前还有人来过?” 他边问,边走了过去。 李叔也跟着走向菜市场,却是频频回头,看看那座地理位置奇怪的教堂。
“刚有个小姑娘进去了,也是特地找来的。”鱼贩子一边回答,一边从旁边的水盆里抓出一条大青鱼,扔地上砸晕了,开始工作。 “这边的路怎么都封死了?是那个饭店封掉的?” 黎云走到了菜市场近处,才看到这菜市场两边还有断墙。 越看这地方,越觉得这里的布局很是奇怪。 鱼贩子头也不抬,一边刮鱼鳞,一边回答道:“是啊。那饭店老板厉害得很。那个外国人也厉害。本来要拆掉的,这条路要填掉,被卡在这儿这么多年,都没办法。那外国老头不死,这地方就拆不掉吧。这边老公房之前还讲要拆迁的,也拆不掉。” 鱼贩子没有详细说,但已经能让黎云和李叔理解这里头的曲折了。 这和他们来此的目的没有多大关系。 黎云又问道:“这教堂只有一个人打理吗?” “除了那老头,还有谁愿意来啊?”鱼贩子回答,将手中处理好的鱼肉放到一边。 “他是这边的……神父?”黎云不确定地问道。 “神父?外国和尚?”鱼贩子抬头看了黎云一眼。 黎云支吾着点头。 他也不清楚神父、牧师之间的区别,只知道几个众所周知的名词。 鱼贩子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教堂内的情况。 黎云和李叔再也问不出什么来,道了谢后,就往教堂走去。 教堂背后是另一片小区的老公房,但那里看起来压根没有住人,稍远一点的建筑物还能看到拆迁的迹象。 黎云想起地图指引他们走进去的那条死胡同。那好像就是因为拆迁给圈起来的一段路。 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方位不太对。 这片区域的构造如同迷宫,又像是金荣大厦内的特殊通道,不走那一条特别划出来的路,就永远不可能到达目的地。 天空中,白云飘动,露出太阳,阳光照射下来,将六楼高的老公房的影子投射在教堂之上。 教堂被笼罩在阴影中,一下子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黎云注意到,那栋楼的影子还在延伸。仿佛是会动的活物,将爪子伸向了街对面的小区,连小区的活动室都被笼罩在那一片阴影中。 黎云转头看着活动室。 他在这一瞬,仿佛听到了喧闹的鼓乐声。 这声音很快变成了更为嘈杂的人声,有饭菜的香味从旁边飘来。 随即,还有新的声音加入进来。 只听孩子们欢快地笑闹着,朗朗读书声时隐时现。 黎云驻足了一会儿,等那些声音和气味消失后,他脑海中闪现过纷乱的画面。 他没能看清楚那些画面的内容,只觉得那其中似乎有教堂的影子一闪而逝。 李叔喊了一声,黎云才回过神。 他朝李叔摇摇头,就准备上台阶,敲响教堂的门。 门后先响起了脚步声,哒哒哒的小碎步声音,听起来是小孩子在奔跑。 黎云的手停在半空中。 教堂的门自动开了。 门完全打开,教堂内的环境一目了然。 黎云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她虔诚地双手交握,抵着额头,仿佛是在祈祷。她身后的椅背上,趴着一个圆脸的胖娃娃,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盯着门口的黎云。 黎云背后冒出一股寒意。 他低下头,看向了大门的边缘。 另一个圆脸的娃娃扒拉着门板,仰着头,用蔚蓝色的眼睛盯着黎云。它一头金色卷发,穿着好看的公主裙,露出了脚上白色的高跟鞋。 仿佛是被黎云的注视给吓到了,裙摆和金发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它藏到门板后。 门板后,又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并迅速远去。 第222章 假人(9) 黎云没想到都没进门呢,就看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 门板后的那个娃娃没了影,女孩身边的那个娃娃却还在。它那双大眼睛还盯着黎云。 黎云在这两个娃娃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萌点。虽然两个娃娃外形上都很漂亮,玻璃眼珠好似闪烁着光芒,但在看到它们的时候,黎云就生出了一种恶寒的感觉。 他下意识捂住了口袋,摸着口袋里温暖的身份证。 李叔被黎云的背影挡住了视线,他的感觉也没黎云那么灵敏,但察觉到黎云的动作后,他也紧张地握住了口袋里的身份证。 教堂里唯一的人类,也就是那个女孩,她似乎完成了祷告,抬起了头,起身准备离开。 这一转身,女孩就看到了黎云。 黎云也看到了女孩的模样。 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模样,面色憔悴中透出不正常的红润。她的两眼没有多少神采,眼神虽平静,但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光,比那两个娃娃的玻璃眼珠还要黯淡。脸上的表情也可说的上是沉静,和她外表年龄并不相符。 她见到黎云后,只是稍微顿了顿,就有些冷淡地对黎云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她迈步就走了过来。 椅子上的那个娃娃也跳下了地,迈开小腿,跟在了女孩的脚边。 那娃娃穿着好看的公主裙,走起路来,裙摆一摇一晃,像是微风中的花瓣。 黎云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并非花香,更像是易心身上的那种血腥味,还有另一种他头一次闻到的怪味,仿佛是什么腐烂的东西…… 女孩已经走到了门口。 黎云忙退后,让开了通道。 女孩再次点头致意,视线都没有和黎云交汇过,低着头,不紧不慢地离开。 那个娃娃也没有看黎云,追着女孩跳下了台阶。 她们一大一小,穿过马路,跑进了铁门之后,消失在那条小巷子里。 黎云看看李叔,见李叔微张着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就知道李叔也看到那个娃娃了。 “那是什么东西?”李叔问道。 黎云摇头。 他心中一动,又闻到了那些怪味。 那气味并没有随着女孩的离开而消失,女孩身上虽也有那种味道,可还有股更强烈的气味源头在教堂后头。整间教堂都染上了那股气味。如他们的办公室充斥着老板他们的气息一样,这里就被某种东西给熏染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黎云看向了教堂深处。 他的视线如同刺激到了教堂内的什么东西,忽然之间,教堂的长椅下头、窗户边沿、墙壁角落,都冒出了一颗颗圆溜溜的脑袋。 那些娃娃的头探了出来,玻璃眼珠都冲着黎云。 那股味道变得更加强烈了。 黎云这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一瞬间,他的视线穿过了教堂的墙壁,看到了教堂后的景象。 零散分布在草坪上墓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雨打。它们在黎云的眼前风化、损坏,变成模糊的石块。草坪变成了沼泽,烂泥之下,有只剩骨头的手伸出来,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发出啼哭。 黎云依稀看到了划破乌云的闪电和穿破云层的阳光,但在那样的光景中,沼泽里爬出来的东西依旧是肮脏且邪恶的。 那些骷髅齐齐转头,用变成黑洞的眼窝看向了黎云。 他们并非在看黎云。 黎云的后脑勺好似也多了一双眼睛,能看到身后的景象。 小区的活动室拔地而起,施工队犯了错误,将那扇铁门和出小区的小路给挡住了。这并不妨碍活动室内热火朝天的各种活动,欢闹声持续着、持续着。 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屋外聚集起来的骷髅。 他们唱着、跳着,也有人认真且安静地学习书法、绘画之类的技艺。中老年人聚集在了一起,填满了一间又一间的房间,不分昼夜地在那里持续活动。 他们好像不知疲劳。 黎云闻到了强烈的饭菜香味。 隔壁的饭馆也灯火通明,时时刻刻都客人爆满。那些人将饭菜填入自己的嘴巴,永远不知道饱腹为何物一般,一刻不停地吃着。
菜市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间小学。操场上玩耍的学生,课堂里念书的学生,都像是循环播放的影片,就连他们的笑声、诵读生都在循环,每一次循环都没有丁点儿的区别。 时间仿佛在这里陷入了一种怪圈。 骷髅到处徘徊,观察着活动室、饭店、学校里的人。 光怪陆离的场景让黎云失神。 他突然感觉到了掌心碰触到的温暖,猛地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还站在教堂门口。 那些娃娃还盯着他看。 李叔在他身后,抓着他的手臂,似乎在喊什么,但那声音太过遥远了。 黎云听到了蜂鸣音,脑海中都充斥着这种恼人的声音。 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混乱。 强烈的过敏反应让他视线模糊起来。 他勉强看到了前方一扇小门被人打开。 那些娃娃转过头,都看向了打开的门。 门内走出来的男人穿着影视剧里隐修士穿的带兜帽的棕色斗篷,斗篷下露出了根根银发。 他抬起脸,看向了黎云。 黎云模糊的视线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隔了老远,他都能看到这个陌生老者光滑的皮肤。 那张脸上有很多皱纹,但皮肤表面依旧是光滑的,就像是大理石的雕像,即使做得再真实,伸手去触碰,也会摸到不同于人皮肤的质感。 黎云没有伸手去触碰,但就像是已经碰触过一般,知道老者的皮肤不对劲。 不仅是皮肤,老者的头发也不是真发。 他的眼睛很像是真的,但肯定是玻璃眼珠。 他和那些娃娃没有区别。 黎云和那双玻璃眼珠对上,手下意识握紧了口袋里的身份证。 那双玻璃眼珠微微移动,瞳孔下移,好似老者的视线也跟着落到了黎云的口袋上。 “你们已经有了死后的归宿。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老者的嘴巴没有开合,但有声音从他的身体中传出来。 黎云愣了愣,隔着衣服,握着身份证。 那些奇怪的感觉都如潮水般退去。 他深呼吸了一会儿,感觉到老者并无恶意。 “你是基督徒?”黎云镇定心神,问道,“我想要打听基督徒死亡后的去处……” 他的视线扫过教堂内的那些娃娃。 老者的身体中发出一阵怪笑,笑声粗哑又凄厉,让人心里发毛。 他的玻璃眼珠盯着黎云,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来。 黎云只听到头顶有什么声响。 他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拉着身后的李叔一起躲避。 只听一声轻响,有东西从他们头顶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是那个钉在外墙上的耶稣受难雕像。 黎云这时候才发现,这雕像上的并非是常见的耶稣像,而是一具皮包骨头的死尸,面目狰狞,仿佛恶鬼。 又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黎云抬头看过去,就见草坪上的圣母像也变了样。 雕像碎裂,圣母温婉宁静的神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望的女人的面容。那张脸上的五官都发生了改变。黎云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个西方老太太临死时的样子。 她是被扼死的。 被她的丈夫扼死在了她的工作室内。 那间工作室中有许多制作娃娃的材料和完成好的零部件。 黎云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老者。 “主已经抛弃了我们!再没有天堂,再没有地狱!这里就是天堂!这里就是地狱!”那老者忽然发狂地呼喊起来,双手高举,像是在拥抱花窗玻璃中射下的阳光。但穿过玻璃的并非阳光,只有一簇阴影,落在老者的身上,“我们死后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这里就是我们死亡后的归宿!” 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黑暗。 黑暗扩张着,将整个教堂都吞没。 感谢《青叶》第十位盟主izzie猫小糖 502BadGate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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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假人(10) 像是突然从白昼进入了黑夜,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 那些探出头的娃娃们从藏身的角落蹦出来,发出了不同于它们可爱外表的疯狂叫声。 教堂内外开始了一场狂欢。 娃娃们蹦蹦跳跳,尖叫着,唱着黎云听不懂的高亢歌曲。 那尊圣母像彻底崩裂,从雕像中走出来了僵尸般的老太太,摇摇晃晃,在草坪上手舞足蹈。 社区活动室、饭店、学校内的人影都变成了骷髅的模样,也跟着娃娃们一起舞动,仿佛在欢庆什么重大节日。 这种狂热的气氛中,流动着不正常的邪恶气息。 黎云的身上又起了那种强烈的过敏反应。心跳和呼吸都不受控制,皮肤上也出现了异常的潮红和疹子。他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双腿发软,无法支撑住沉重的身体。 他没有一下子摔倒在地,他身后的李叔一把拉住了他。 李叔被带得一个踉跄,勉强站稳了,扶着跪倒在地的黎云。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那个老者振臂高呼后,那些娃娃都诡异地蹦跳起来,还小声唱歌。然后,黎云就不行了。 黎云赶紧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也将黎云的身份证掏了出来,塞进他的手心,一起握紧。 他一个人想要将黎云拉出教堂,有些吃力。他还担心那个老者会做出新的动作来。 李叔警惕地抬头看过去,就见那老者已经垂下手臂,双手都收进了袖袍中。 那些唱歌跳舞的娃娃也停止了动作,从狂热的状态中恢复,一个个又怯生生地溜到了藏身的角落,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好奇地望着黎云和李叔。 黎云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眨了眨眼睛。 汗水落在睫毛上,让他的眼睛刺痛,视线模糊。 他抬手擦了擦,再抬头,就看到了结束了狂欢的教堂。 “这就是我们死亡的归宿。”老者复述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语气却是变得无比平静。 黎云喘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艰难问道:“只有你们才是这样的吧?” 他不信自己的父母会陷入这种诡异又邪恶的状态。 这个地方……还有眼前的老者,就像是三院和尹士康。他可能是这片区域内存在最久,也最强大的一个鬼,管理着这里的其他鬼魂。或许,他还将那些鬼都做成了这满教堂的娃娃。但这并不代表,天堂和地狱消失后,这就是所有信徒们的归宿。 黎云紧盯着那个老者。 他能感觉到,这个老者和这里的其他鬼魂都没有杀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恶意更像是一种本能,像是易心身上的血腥味、薛小莲身上的花香、以及老板身上那种温暖的气息。他们会不会杀人,和他们这种邪恶的气息全无关系。 这种感觉很微妙。 好似一群愤世嫉俗的键盘侠,看到他们的样子、听着他们的发言,就让人心生不快,但他们会不会真的做出报复社会的事情,又似乎不太可能。 黎云的余光瞥见地上的耶稣受难雕像,忽的有所顿悟。 “会有不同的吧。”老者平静地说道,“会有人选择建立新的天堂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萧索。 那些娃娃仿佛是活了过来,都发出了悲戚的声音。 但转瞬,它们中有一个骑士装扮的娃娃跳了出来,布头做的软绵绵的骑士枪一指天空,又开始高声歌唱。 这声音带动了其他娃娃,大家再次唱歌跳舞。 狂欢的气氛从教堂蔓延到了周边。 那个老者像是这里唯一的异类,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还在注视黎云。
黎云感到头痛了。 这种气氛让他的身体特别不舒服,像是心脏不好的人坐上了过山车,又像是老人家进了喧嚣的酒吧夜店。 他抓住了李叔的手,另一手扶着门框,强行起身。 “打扰了。”黎云跟那个老者打了声招呼,声音被那些歌唱声给盖住了,也不在意,连忙下了台阶。 离开台阶,走出教堂的草坪,黎云就感受到了阳光。 那些狂欢的声音变得遥远了。 黎云回头看了一眼,教堂的门在眼前缓缓关闭。关门的那个娃娃也正是给黎云开门的那一个。它还抬起手,对着黎云挥了挥。 门关上,黎云才发现耶稣受难雕像和圣母像都完好无损。 菜市场内传来了含糊不清的人声。那个鱼贩子也还在杀鱼,背对着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常。 再一转头,饭店还是那副破败的样子。但隔着蒙着灰尘的玻璃窗,黎云看到了饭店内坐着的客人。 那些雪白的客人脑袋是一颗颗头颅。奇怪的骷髅坐着交杯换盏的动作,仿佛一场惊悚秀。 李叔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他刚才对你做了什么?” 黎云摇摇头,又问道:“李叔你没看到吗?” “那些跳舞的小人?是不是什么外国人的法术啊?外国人的跳大神?”李叔担忧地问道。 “不是跳大神,那些应该是鬼。”黎云仍旧是摇头,“那个人也是鬼……可能是我比较敏感……你看到窗户里面的东西了吗?”他指了饭店的玻璃窗。 李叔认真看了半天,还眯了眯眼睛,“我这老花眼……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黎云想着,那大概只有他看到了。 他也不知道这算是超能力,还是鬼魂之间的个体差异。就像是李叔在鬼的形态时能轻松碰触到东西,他根本没有办法碰触任何东西一样。大概每个鬼都是有这种差别的。他就五感敏锐,特别容易受到鬼的影响。 “我们先回去吧。” 黎云也不知道那个老者会不会突然改变心意,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他们还是先回办公室,问问薛小莲,再做下一步打算。 李叔点头答应,还搀扶着黎云行走。 这老人家扶着年轻人的模样,有些滑稽。 黎云进小区的时候,就想到了刚才从教堂离开的那个女孩。 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情况。 他想着这些,已经走进了那条因意外而划分出来的小巷。 活动室内多了一些人影。 黎云转头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些骷髅。 那些骷髅像是普通的老人家,在活动室里上着兴趣班。 还有人发现了黎云,转头朝黎云看过来,互相交头接耳,似是在说些什么。 李叔对此全无所觉。 黎云每走一步,都觉得芒刺在背。 那些骷髅停止了他们的活动,每一个都对黎云行注目礼,还说着黎云听不到的话。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分钟,直到黎云吃力地走出那条小巷,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消失了。 刚走出来的黎云和李叔在公园的小门前遇到了人。 那又是个年轻的女孩,但看模样,比他们先前遇到的女孩大两岁,打扮上已经有些成熟了。 她神色不安,推着小门走出来后,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见到黎云和李叔,她就微微驻足,迟疑地看着两人。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边是不是有一座教堂?”女孩尴尬地开口问道。 第224章 假人(11) 范晓诗是瑶城大学管理系的大二生,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家人中也没有人有宗教信仰,顶多是出去旅行,参观旅游景点的寺庙、道观和教堂之类的地方时,会随大流地拜一拜,祈求平安。 范晓诗也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吓人的故事、电影,让她觉得害怕又刺激,寝室卧谈会的时候,她听室友们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但拒绝参加任何灵异游戏。 她认为自己是不信这些的,也不觉得自己这辈子会遇上灵异事件。 世事难料。 范晓诗就这么倒霉,遇上了事情。 她经历了不信、怀疑到相信的整个心理变化过程,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求助,将所有的事情告诉给了家人、朋友和身边的室友。除了和她一样,亲眼看到了诡异灵异现象的室友,其他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范晓诗只能在网络上寻找专业人士,但收效甚微。她找到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开价过高,再要么,就是无法及时处理她的麻烦。 好不容易,她的室友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我也是听我高中学妹说的。她知道一个高中女生,不是他们同校的。那个人现在在这边高中都很有名。她的妈妈在她小学的时候就生了病,很严重的心脏病,动了手术,但没什么用,一直住在医院里面,医生都给开过病危通知书了。她小学、初中的学校都搞过募捐。她妈妈的医药费负担太重了。听说她家里原本挺有钱的,爸爸是做生意的,但妈妈生病之后,赚到的钱就全填进医院了。她很争气,从小就读书很好,还参加过好几次国际数学比赛。”范晓诗的室友说了很多前情提要。 能在全市范围内为人熟知,那个女生本身当然也有些特别的地方。 范晓诗勉强保持着耐心,“然后呢?” “然后就是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瑶城这边有个教堂,很小的教堂,不是那么出名。但那个教堂里的牧师,他老婆很有名气。夫妻两个都是外国人,很久以前来传教的。他老婆是他们国家有名的那种手工艺人,会做国外那种手工娃娃。以前在国外,他们就会给教众定制娃娃,算是纪念品。娃娃的衣服、头发,都是用那些教众提供的东西。衣服是人的衣服改的,娃娃的脸照着照片做,头发就是用人剪下来的头发。他们到我们国家之后,还有人坐飞机来,专门找她定做娃娃。” 范晓诗的室友用讲神秘故事的口吻说着。 “他们那边好像有这种习俗,就是生前,好像是成年的时候,还是结婚的时候吧,都会定做这种娃娃,做个纪念。还有死了之后,家人拿着遗物去求做娃娃的。死了之后,有些娃娃会放到棺材里面,有些就是家人收藏。据说,那个牧师老婆做的娃娃,有灵性。有的人就是将娃娃放在家里面,晚上家里进小偷了,娃娃叫醒了他们。那个娃娃的声音就是他们去世亲人的声音。” 范晓诗对这种神秘故事的剧情很失望。 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老套,太常见了。 要是没遇上事,她大概还会有兴趣听故事,现在,她就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范晓诗的失望并没有打断她室友的谈兴。她的室友还非常认真,抓了范晓诗的手,继续说着。 “我跟你说的那个高中生,可能就是想着留个纪念,带了她妈妈剪下来的头发,还有以前穿过的衣服,就去找那座教堂了。其实她也没信。她同学传出来,说她就是想要纪念她妈妈。她妈妈那时候已经不行了。医院没办法了。他们家里就求神拜佛,但给她妈妈的墓地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她学校的老师都在说。她学校有老师和同学去医院探望过,和她爸爸也谈过。她那时候还有个数学竞赛要参加,要去国外。”
范晓诗扯扯嘴角,“这些,其他学校的都知道啊?” “老师之间经常说吧。那个女生真的挺有名的,很厉害,原本好像要跳级的。”范晓诗的室友娴熟地回答,“她妈妈让她放心去参加比赛。打听到那个娃娃的事情,就说做个娃娃,带着去,当做是妈妈陪着她了。” 范晓诗听到这里,已经变得心不在焉。 “她就找到那个教堂。那个教堂叫杨仓教堂,在杨仓路上面。她找到那边,做了娃娃,拍了照片发到了空间里面吧。她同学转发过。她出国竞赛的时候,就带着娃娃去的。她妈妈在那段时间,被送去抢救了,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才救回来。她爸爸也没通知她,通知了也没什么用,还会让她分心。但她那时候在国外,娃娃带在身边,竞赛还有其他人一起参加,还有领队的老师。他们都看到了。那个娃娃的心脏位置,裂开了。那个娃娃塑料的,还是木头的吧……就是身体的碎片,从衣服里面掉出来了。他们当时就觉得这预兆不好。她拼命打电话给她爸爸。电话接通之后,国内消息才传过去。她妈妈刚从抢救室里出来,已经脱离危险了。” 范晓诗有些心动,又有些迟疑地看看室友,“这就是传言吧。” 这故事的走向突然变得很东方。 范晓诗从网上找到的临时应对方法,是类似于替身的挡灾手段。室友打听到的消息,竟然也是替身…… 范晓诗的室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范晓诗,“你自己都亲眼看到过那种东西了!你告诉别人,除了我们这些一样看到过的,谁信了?” 范晓诗沉默了。 “还有,你网上找的人,不也是给你做个替身的东西吗?这个也差不多。从学校到杨仓路,也就坐一两个小时的车子。你网上买的东西什么时候到?” 范晓诗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室友的声音压低了,“我跟你说,我打听到的这个都是真的。那个女生的妈妈现在还在医院里面,但已经不是那么严重了,只是在医院修养。她现在每周都去那个教堂。人也变了,跟那种信徒差不多。他们老师还担心呢,找她和她爸爸谈话过好几次。她好像说不准备信教,但就是每周都去那个教堂。就算那天有她竞赛班的训练,有小比赛,她都不参加。你现在到网上搜搜,瑶城这边的高中生,大多数都听过这个事情。还有人也想去杨仓教堂呢。就是找不到地方。那个教堂特别小,杨仓路也是很小的马路,地图上找到的就一截。那边靠近老城区,还在拆迁、建地铁什么的,路也变得乱七八糟,很难找。要不是这样,早就火了。” 这么说着,范晓诗的室友顿了顿,“还有人说,杨仓路上根本没有那座教堂……” 范晓诗抬眼看了看室友。 “教堂就她一个人去过。她打听到的消息……你以前没听过有个做娃娃的教堂吗?”室友反问道。 经室友这么一说,范晓诗想了起来。 她和室友都是本地人。她小学的时候,似乎就听过类似的故事。只是那故事并非温馨美好的那种类型。她现在只记得,当时听说的故事有些恐怖,和到处流传的“十大灵异故事”、“十个灵异地点”那种博文的风格有些像,总和死人、杀人扯上关系。 范晓诗犹豫不决。 室友说的也不无道理。 就算这事情是假的,她就是白跑一趟,也不费什么事情。 如果是真的,那个教堂制作的替身假人,大概比网上那位张大师做的替身更加厉害吧。 第225章 假人(12) 范晓诗的三个室友很义气,也可能是因为住在同寝室,范晓诗的麻烦也多少影响到了她们。她们答应陪着范晓诗一起去找那座教堂。 四个人虽然都没说,可她们心里都对这次能不能找到那座教堂充满怀疑。 她们按图索骥,寻找杨仓路。 到了附近,四个女生就发现地图指出的路线进了死胡同。她们找周围店家打听,进了公园,又向公园内的大爷大妈打听,才稍微弄懂了路线。 但在岔路口的时候,四个人就分开了。 范晓诗也没留意事情具体是怎么发生的。她们好像就是被绕圈散步的大爷大妈给冲散了。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最后踏上那条林荫石子路的只有范晓诗一个人。 范晓诗当时也没想起来,等推开公园的小门出来,她还在确定路线呢,就看到了一老一少两个路人。 她问了路,话说出口后,就有种恍惚感。 有关杨仓教堂的事情从脑海中掠过。 她没有关注那两个路人的回答,先回过头,看向那条散布着斑斑点点阳光的石子路。 她莫名感到了几分寒意。 她的室友一直没有在那条路上出现。她不知道出问题的是她,还是她的室友。她期望不是自己……这么想有些自私,可她太害怕了。身上冒出的冷汗浸湿了衣服,让她冷得直哆嗦。 “你没事吧?” 范晓诗差点儿吓得跳起来。她的反应吓到了面前的一老一少。 黎云没想到这姑娘反应那么大。他打量范晓诗的面容,确认她只是很憔悴,并非那种奇怪的东西后,才稍稍放心。 “你没事吧?”黎云又问了一遍。 范晓诗惊慌地摇头。 “你要是不舒服,还是早点回家吧。要不要我们送你到外面马路,帮你叫辆车?”黎云好心地说道。 这姑娘是来找教堂的。 那个教堂里的老者没有对黎云和李叔做什么,但黎云他们也不清楚他的底细。老者没有对黎云和李叔出手,可能仅仅是因为看出他们有靠山的缘故,投鼠忌器,而非什么好心。 黎云的提醒,没得到范晓诗的理解。 “我没事。我没事……”范晓诗急忙回答,低下头,赶紧往旁边走去。 她跑的方向是小区,而不是活动室。 黎云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去教堂就好。 他还有些踟蹰,站在原地看着,就见范晓诗跑了几步后,回头望过来,和他的视线一对上,又惊吓地掉头就跑。 “我很吓人吗?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黎云纳闷地问李叔。 李叔摇头,“我看这姑娘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那个教堂很有名吗?” 黎云想想自己在网上搜到的情况,不确定起来。 搜索网站上能找到的都是公开的内容。要是某些灵异爱好者有自己的小论坛、小圈子,外界要搜索到某些信息就很困难了。 或许那个杨仓教堂在这种小圈子里就很有名。 “我看她还会找过去。”李叔说道,“这种没有办法。” 你能阻止一个人自杀,但你不能阻止一个人作死。作死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在作死。 黎云跑到杨仓教堂来之前,也不知道这地方这么诡异。他们两个可能是运气好,才只是虚惊一场。下次再来,就未必有这种运气了。 “这里的人都好好的,应该没什么吧。”李叔又说道。 他指的是周边小区、菜市场和公园里的人。
黎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活动室。 他没觉得这边的人都好好的。 可话说回来,他看到的那么多的鬼,真的都是这附近的死者吗? 李叔背着手,往公园小门走去。 黎云跟了上去。再踏上公园的那条石子路,他就没感到异常了。 阳光只是被树荫遮挡,石子路上光斑点点,仿若深夜星空的倒影。 走了一阵后,他们就都听见了公园里的喧闹声。 好似从深山老林回到了热闹人间。 黎云和李叔都感到身上一阵轻松。 与他们相比,跑了一路的范晓诗就很紧张了。 她拐到了小区的居民楼之间,回头看了好几眼,见那两个人没有追上来,才喘了口气。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一楼窗户中的一张脸,再次吓了一跳。 那个中年大妈奇怪地看看她,就收回视线,低头做着什么事情。 范晓诗咽了口唾沫,往前走了几步后,慢慢放缓了脚步。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照理说,她该回去找她室友的。可要回去,就有可能碰到那两个陌生人。 她也应该去找教堂。之前问路的时候,有个老爷子说,出了公园小门就左转……她没走错,但眼前只有居民楼,不见任何像是教堂的建筑。 范晓诗停下脚步。 她想起自己还有手机,赶紧掏出手机,想要联系室友。 哐—— 范晓诗手一抖,捏住了掌心中的手机,警惕地回头看去。 之前见到的大妈拎着一袋子垃圾出来,拎袋子的手和身上的围裙都是湿漉漉的。 大妈将垃圾扔进了楼对面的垃圾桶,一转头,就看到了范晓诗。 “小姑娘,你找几号楼啊?”大妈嚷嚷着,问了一句。 范晓诗小声回答:“我找这里的教堂,杨仓教堂。” 大妈看了看她,“哦。今天来找那个教堂的人真多……” 范晓诗怔愣了片刻。 “你走错了。你这边过去,看到公园的围墙,沿着那个走,往老年活动室后头走,一直走,看到铁门,出去就是了。”大妈挥挥手,给范晓诗指了路。 范晓诗道了谢,但没有马上就走。 她还想着那两个陌生人。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那两人似乎就是从一条狭窄的缝隙中走出来的。那都不是路,只是公园前的一栋建筑物和公园围墙构成的缝隙…… 之前指路的老爷子说的左转就是那里吗? 这样说来,那两个人也是去教堂的? 不对,他们是从教堂回来的。 范晓诗理清了思路。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何意义,但她下意识就想清楚了这些。 再抬眼,范晓诗发现那个大妈已经进了楼道。 她似乎是太入神了,连楼道门哐哐的开关声响都没注意到。她扫了一眼,就见大妈已经回到了室内,又出现在了那个窗口,低头在做什么事情。 范晓诗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按照大妈说的,走了回头路。 从那扇窗户边走过的时候,她的余光仿佛看到了什么。 范晓诗回了一下头,见大妈正透过窗户注视着她。 她局促地冲大妈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大妈皱起眉头,脸上浮现出了费解的神情。 第226章 假人(13) 范晓诗心底冒出一些疑惑来,但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这样走远了,也就没有办法看到大妈的身影。可大妈的那个表情还停留在范晓诗的心中。 她觉得哪儿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看到老年活动中心的那栋楼后,这点疑惑就被范晓诗抛到了脑后。 她变得小心翼翼,左右张望着,看到远处路过的人影,都会受到惊吓。 那两个从教堂离开的人已经不见了。公园的小门还保持着半开的状态。 范晓诗站在活动中心前,并不能看到老大爷和大妈说的那条路。她正要绕到活动中心后头,视线瞥见公园,又想起了她的室友。 手机还握在手中呢。她想起来自己原本打算联系室友的。 那三个人到现在都没见踪影,也没发来消息。 范晓诗低下头,就要打电话,通讯录都打开了,正要找名字,就听到了什么声响。 她警惕地抬头看去,就见挂着“社区活动中心”牌子的楼打开了门。 几个中年大妈将门打开,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看到范晓诗,还惊讶地停住了脚步。 “你找谁啊,姑娘?”大妈主动问道。 她们身后,还有人要出来。 范晓诗有种看到自己爷爷奶奶的错觉。她去探望家中长辈的时候,就碰到过他们跑活动中心玩的场景。那些老人家打扮一新,排演节目,那股认真劲至少是超过了他们这些参加学校活动的大学生们,大概也就比活泼积极的小学生差一点儿吧。 眼前的大妈们就是如此,有两个人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浓妆,外套里面露出了戏服。 范晓诗有些窘迫。 她才发现她是站在活动中心门口,想要打电话找人。 “我找这边一个教堂。”范晓诗下意识地回答道。 “又是找教堂的?今天找教堂的人真多。”问话的大妈说道。 范晓诗一怔,“有很多人找教堂吗?” “刚就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大妈比划了一下身高。 她后头的大妈说那姑娘穿着一件棕色风衣。 范晓诗想起了自己的室友。 打听到杨仓教堂的那个室友今天就穿了棕色的风衣。 难道是她? 她找过来了? 范晓诗有些恍惚地想到。 “你要找教堂,从这边后面走。”大妈笑眯眯地指了路。 范晓诗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了活动中心的后头。 公园围墙和活动中心之间的缝隙并不宽,可容一人通行。有落叶掉在这条小巷中。活动中心的玻璃窗蒙着灰尘,并不反光。建筑物和公园内的高大树木遮挡住阳光。这条小巷看起来很阴暗,还有些肮脏。 范晓诗的脚步停在了这条小巷之前。 她看到小巷尽头是围墙,也不知道是小区的围墙,还是公园的围墙。 “从这里一直走就行了。” 范晓诗转头,就看到大妈们聚集在她身后,她们之后,还有两个大爷探头张望。 那些人都望着她。 不知不觉,范晓诗就没了退路。 范晓诗身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禁握住了手机,脚底蹭着地面,往后挪动。 “这边走到底,就能看到铁门。铁门出去,过个马路就是了。”大妈接着说道,还抬手指了指。 她身边的人没说话,只是望着范晓诗。 范晓诗紧张地咬住了牙关。
她慌忙说道:“我、我还有同学……我等她们一起……” 大妈放下手,“之前找教堂的,是不是你同学啊?她已经过去了。” 范晓诗更惊慌了。 她低下头,解锁手机屏幕后,通讯录又出现在了眼前。 一只手挡在了屏幕上。 范晓诗恐惧地抬头,就见大妈已经走到了跟前。 大妈的手盖在了手机上,另一手握住了范晓诗的手,硬是推着她,将她的手机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 “快去吧。”大妈笑盈盈地说道,“你同学在那里等你呢。” 范晓诗下意识地摇头,脸上露出了哭腔,用力挣扎起来。 她觉得自己用了力道,可她因为害怕,身体实在是不受控制,力气完全没有使出来。 大妈还握着她的手臂,推着她的身体,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范晓诗被这样一推,就踏入了小巷。 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玻璃窗。 她的手掌印在窗户上,窗户内侧还有一只手掌。 范晓诗看了过去,就见贴着自己手掌的是一只手骨。从昏暗的室内,走出了一个身影。白色的骷髅贴在了窗玻璃上。即使玻璃蒙着灰,范晓诗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活的骷髅! “啊——”范晓诗发出了尖叫,收回手,想要逃出去时,就见围在外头的大爷大妈都变成了骷髅。 范晓诗再次尖叫出声,吓得掉头就跑。 她跑过一扇扇窗户,那些窗户中不断冒出骷髅来,都贴着玻璃,看什么稀奇一般盯着范晓诗。 范晓诗一口气跑出了小巷,见到了大妈说的铁门。 蛇形通道的铁门看起来很陈旧。隔着那一道道铁栏杆,范晓诗能看到马路对面的教堂。 她找到了教堂,却是不敢去了。 她立马转身,想要从另一边绕过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的楼贴着小区的绿化带,和一栋居民楼也就隔着这一条低矮灌木组成的绿化带。 要走过去很难,但并非不能走过去。 范晓诗犹豫了一秒钟,就见旁边居民楼的窗户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个扔垃圾的大妈出现在了窗户内。 范晓诗吓得后退一步。 她想告诉自己,这很正常。前头的窗户可能是大妈家的厨房,眼前的窗户或许是卧室的窗。但怎么想,这老公房的房型都不该是这样的。 大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大妈身后,忽的有人走进房间。那是个中年男人,进了房间之后,就打开衣柜,找起了东西。他还高声询问什么。一转头,他就看到了范晓诗。 那个男人好奇地看了眼范晓诗,眉头皱了起来,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拉了起来。 他的手,穿过了大妈的身体。 那一瞬,范晓诗看到大妈变成了一具白骨。 窗帘拉上,那白骨骷髅还站在窗边,和窗帘重合在一起。 范晓诗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尖叫声,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转身就跑,身体还撞在了铁门上。 她几乎是扶着铁门栏杆跑出去的,一出去,就跪倒在地。 她的眼泪打在人行道的石砖上。 哭了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她惊恐地回头看去,就见那些骷髅已经聚集在了铁门另一侧,缓慢移动着,就要追出来了。

第227章 假人(14) 范晓诗慌了神,但她跑了没两步,就注意到自己眼前矗立着的是钉着十字架的小教堂。 杨仓教堂并不大,没有那种雄伟的大尖顶,更像是小孩子画的三角形屋顶的房子。 即使如此,它挡在范晓诗面前,中间还隔着一条马路,都让范晓诗感觉到了莫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带着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范晓诗停住了脚步,转头张望。 马路横在身前,左手边是一堵围墙,右手边是不断传来人声的菜市场。 范晓诗都没顾得上去仔细看两边的情况,就冲向了菜市场。 菜市场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后门,进出口都只是两排摊位之间的小道。 范晓诗看到了正在杀鱼的男人。那个男人一手抓着被剁了鱼头的死鱼,一手抓着一把菜刀,围裙上、脚底下都是鲜血,鲜血还从他的双手中滴落。 范晓诗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往另一边跑去。 偌大的菜市场,她想要进入,可以走的小道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当范晓诗一脚跨入菜市场后,迎面而来的不是活禽、活鱼的腥味,也不是蔬菜自然散发出来的香气。 菜市场的喧闹一下子没了。她在外头看到的那些人影也都消失不见。 哒的一声,范晓诗的脚落在了大理石地板上,周围的空间变成了校舍的走廊,还能看到一排教室的门和教室门上的班级标识。 范晓诗愣住了。 她转头看去,见到的是封闭的围墙,墙上挂着名人名言的宣传牌,宣传牌下是一个灭火箱。 范晓诗不信邪地扑到了墙上,用力拍打。 她尖叫出声,但这样的行为不能改变现状。 范晓诗听到了开门声。 她一下子提起了一颗心,警惕地转身,就看到一间教室的门打开了。 探出来的半个身子是一具白骨。那骷髅下颚移动两下,发出咔咔的声响。 范晓诗一下子身体瘫软下来,坐在灭火箱上,又跌坐在地。 一排教室的门陆续打开,从那些教室里不断走出骷髅。骷髅有大有小。成年人的骷髅穿着便服,那些小一号的骷髅则穿着让范晓诗眼熟的校服。 她记得这是她读书时期穿的那一款校服。当时,整个瑶城的小学生都是穿着这样的运动服,走出去只能靠胸前校徽区分学校。校服的配色是浅绿和深蓝,色调很古怪,还容易显得老旧、肮脏。等她读高中,这套全市统一的小学生校服就完全消失了。不同年级的小学生都换上了新款的校服。 范晓诗想到此,更觉得惊恐。 室友打听到的消息,她没有听说过。她不认得现在读高中的学弟学妹们; 教堂和娃娃的故事,她只记得个大概,也不知道是瑶城本地的灵异传说,还是其他地方看来的故事情节; 倒是有一间小学的传言,她记的更多一些。 那还是她小学时候听说的故事。 说来也是奇怪。她小学的时候,网络还没那么发达,小学生可不像现在这样活跃于网络上。偏偏是那样闭塞的社交环境,有些故事、有些顺口溜和儿歌就是能在整座城市中流传起来,甚至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在全国流传。 范晓诗记得的就是一首顺口溜:
一年级的小孩, 二年级的鬼, 三年级的骨头, 四年级来堆, 五年级的炸学校, 学校不见了, 死老头一指挥, 老师齐上阵, 挖开坟, 抓小孩, 又有新学校。 范晓诗不禁念出了顺口溜,脑海中也想起了伴随着这顺口溜而流传起来的鬼故事。 那时候学生都在说,瑶城的某所小学里面都是鬼,讲课的老师、上课的学生都不是人。人都死了。有说是出意外烧死的,又有说那学校建在坟地上面,所以进去讲课的老师和读书的学生都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鬼。尸体埋入地下,学校被取缔,随后,又有人挖开了坟,让那所学校重现人间。 范晓诗清楚记得,顺口溜是小学时候挂在嘴边的话。那会儿根本不懂其中暗示,只觉得这样讽刺自己、骂骂老师,还朗朗上口。进了初中后,才有人讲起那些鬼故事。这也是因为大家从不同小学升学到初中,有些小学的确经历过并校、迁校址、闭校等等问题,这些事情在初中中流传起来。“学校建在坟地”这一条流言也几乎是大多数学校的必备鬼故事,和音乐教室里弹钢琴的鬼有的一拼。 范晓诗从没考虑过瑶城是不是真的存在一所鬼学校。 这一刻,看到走廊里聚集起来的骷髅,还有窗外排成行的骷髅头,范晓诗莫名就想到了那首顺口溜和以前同学间随口说的鬼故事。 骷髅已经逼近到了她的面前,她退无可退。 那些骷髅的下颚骨都移动着,牙齿碰撞,发出咔咔的声响。那些声音汇聚起来,好似构成了语言。 范晓诗听到好多人都在念那首顺口溜。 “一年级的小孩,二年级的鬼,三年级的骨头,四年级来堆,五年级的炸学校,学校不见了……” 范晓诗听到这齐声的念诵,心脏剧烈跳动,终于是承受不了这种强烈的恐惧感。 她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她的身体倒在地上,意识陷入黑暗。 她没听到周围人的惊呼声。 原本菜贩们都在好奇观望着这个冲进来的女孩,就见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就自己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好些热心人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拨打急救电话。 鱼贩子还抓着鱼和菜刀,站在原地没有动。 从铁门中涌出来,追着范晓诗跑的那些骷髅也停下了脚步。 更远一点的地方,饭店中,那些举着杯子、拿着筷子的骷髅,也纷纷停下了动作。 他们看着救护车到来,将范晓诗接走。 菜市场内,隐隐有孩子们念诵顺口溜的声音传出来:“一年级的小孩,二年级的鬼……” 那些骷髅随着孩童稚嫩的声音,慢慢消失在原地。 鱼贩子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留下宰杀过的鱼和菜刀放在摊位上。 小道里走来一个人,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询问了旁边的摊主几句。 “……我这上个厕所,还来了这么一出啊。”男人感慨着,和相熟的摊主闲聊几句,就走进了鱼贩子的摊头,熟练地穿好围裙,拿起了菜刀,利索地杀起鱼来。 第228章 假人(15) 范晓诗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病床上。 她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了半天的天花板和日光灯,才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又想起了那些骷髅和顺口溜,一下子就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旁边病床的人惊讶地看向她,还有呆在病房里的病人家属,也都望了过来。 “你醒了啊。按下铃,叫医生来。你妈妈刚才被医生叫出去了。”一个病人家属好心地给范晓诗说明情况。 范晓诗惊恐地看看周围,慢慢冷静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但既然是在医院里,应该就是安全了。 仔细想想,她之前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噩梦,她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精神上特别疲惫。 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撞鬼经历大概都是如此,精神受折磨的程度远超过性命上的安危。这才有那么多鬼故事流传下来。真如那些经典恐怖片一样,遇见鬼就死、遇见鬼就死,谁来告诉别人那些鬼的事情呢? 范晓诗放松了下来。 “我帮你按铃吧。”那个病人家属又说道,走到了范晓诗的病床边。她抓住了从病床上方墙壁延伸出来的电线,拉出了掉在床头缝隙里的按钮。 范晓诗正想要道谢,自己去按铃,就看到了那个病人家属手中勾着的绳子。 棕色的麻绳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那人从床头缝隙中拉出整条麻绳的时候,还受阻了一下。 仿佛是麻绳的另一端系着东西,卡在了床缝中。 那个人又用力拉了一下,才将那个东西拉扯出来。 病床微微震动。 范晓诗扭着脖子,看到了那个被拉出来的东西。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只见圆脑袋、仿真五官、穿着公主裙的娃娃悬挂在空中。麻绳的一段系在了娃娃的脖颈上。娃娃歪着脑袋,那双好似真人的双眼注视着范晓诗。 范晓诗吓得一个翻滚,摔下了病床。 她听到了病房里其他人的惊呼声,但那些叫喊很快被她响雷般的心跳盖了过去。 她趴在了地上,正好看到了病床床底。 床底有一些置物用的栏杆,空间还算大。那中间就躺着一个人。 女孩子穿着蓝绿色的校服,歪着头,用一双大眼睛望着范晓诗。 范晓诗看着那张脸,哆嗦着,脑袋里泛起了有些遥远的回忆。 那事实上也不过是六年、七年前发生的事情,但对她来说,已经特别遥远了。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想起过这件事。 “……晓诗,你听没听过那个顺口溜?一年级的小孩,二年级的鬼,三年级的骨头……” “……我听我们班一个人说,他读的小学就是我们以前讲的那个学校。就是那个‘一年级的小孩,二年级的鬼’的那个。真的有那个学校哎!” “……他说学校关门了,学校还在,但他们上一届毕业之后,他们下面两届就并到其他小学去了。他后面就一届学生,再往后没招生了。他们学校操场后面可能就埋了死人。操场外面一圈,种的树都死了,有一棵很大的枯树。后面就是围墙,围墙外面还有坟墓,没填掉。” “……我周六跟班级同学去玩。你要不要来?对了,从他家出发,不用十分钟就能到那所小学,那个坟地的小学。坐70路的话会经过那里,能看到校门。” …… 说这些话的是范晓诗的小学加初中同学,她们两个小学五年同班,做了两年同桌,初中进了同一所学校,就在隔壁班,还一起上下学,是多年好朋友。 也就是在她们初一那一年,她失踪了。 说完“坐70路能看到校门”后,她就失踪了。 范晓诗还想了起来。 她说完那句话后,自己的接话: “那你正好去看看啊。说不定就能看到鬼。” 范晓诗记得自己是笑着说这话的。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也就是顺着朋友的话头,开了个玩笑。 她的朋友自那天之后,就失踪了。她班级里的同学说她参加了聚会,走的时候是一个人离开,去坐70路了。她去的车站和其他人都不在一个方向上,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怎么失踪的。 车站附近的监控拍到了她。她没有上车,在车站等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警察当时并没有找到她。
再后来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范晓诗中趴在地上,和变小了的朋友对视着。 她发现眼前的人正在逐渐变化。 小学生的打扮转眼就不见了。她换上了初中的校服。那校服很快变成了她自己的衣服。她的上身是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是红色的T恤,下身牛仔裤,脚上是白色的运动鞋。长长的马尾辫垂在了地上。 这套衣服范晓诗有些印象。她见她穿过。她失踪的时候,似乎就是穿着这一身。那时候,她也是留着这样的马尾辫。 但一眨眼,她的模样又改变了。 休闲服和马尾辫都没了。她衣着破旧,还不合身,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空洞、麻木,五官都发生了些微改变,整个人苍老了,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都带怨恨。 那样陌生的朋友,范晓诗根本不敢认。 很快,眼前的人就又变了,变成了娃娃的模样,穿上了娃娃的那一身公主裙,发型跟着改变,两腮还多了红晕。 她忽然对着范晓诗伸出了手。 范晓诗想要躲,身体却僵住了。 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摸到了她的脸颊。 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那只手侵入了她的身体。 她张开嘴巴,要喊叫,但声音一点儿都没发出来。 不知何时,她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中。她的身体挂在了栏杆上,脑袋顶着地面,脚翘了起来。 她的脸贴在地板上,能闻到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她努力转动眼珠,就看到了自己的脸。 她看到自己趴在地上,面无表情。 忽然有人走了过来,将自己搀扶起来。 她看到的自己并非镜像。那个自己已经被人搀扶起来,她却还挂在栏杆上。 “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吓了一跳。” “已经给你叫医生了。你先躺下来吧。” 范晓诗听到了病房里其他人的声音,还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感到栏杆震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病房里响起脚步声,还有她妈妈熟悉的声音。 范晓诗无比恐惧,可她动弹不得,只能困在栏杆上。 她已经猜测到自己遭遇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的那个朋友……李……李什么…… 范晓诗一时间竟然想不起那个好朋友的名字。 她更加恐慌。 好似是因为她的遗忘,她的朋友才会找来…… 李菲菲! 那个多年好朋友的名字叫李菲菲! 李菲菲…… 范晓诗突然又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晓诗!阿姨好。晓诗没事吧?” “对不起!我们跟她走散了,之后一直没联系上。没想到她会进医院……” “还要你们特地跑一趟。她现在在做检查。”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范晓诗听到了上头的对话声,也看到了床边上多出来的两双腿。 只是多出来两双腿。她也只听到了两个声音。 她的两个室友…… 她只有两个室友…… 四人寝室,其中一个床位是空的。那里原来住过同班的同学,那个同学只待了一个学期,就出国留学了。 她们寝室只有三个人。 李菲菲…… “……那个教堂叫杨仓教堂,在杨仓路上面……我打听到的这个是真的……你以前没听过有个做娃娃的教堂吗……” “……一年级的小孩,二年级的鬼……” 范晓诗的思绪彻底乱了。 她脑海中的声音和画面不再能对上。 那些声音中,她看到的也不是眼前站在床边的几双腿。 她想起了那个娃娃逐渐改变的面容,还有记忆中,李菲菲的模样…… “拒收?”牛海西接到快递的电话,很是意外。 他赶紧上微博联系了冷月冥星,却发现对方已经将他拉黑了。 难道这条大鱼被其他人钓走了? 牛海西纳闷着,有些遗憾。他尽职尽责,给张和发去了消息,说明情况。 第229章 潘瑶(1) ———— 张和:【那可能是遇到大麻烦了。这笔生意就算了吧。】 牛海西:【???】 牛海西:【什么大麻烦?】 ———— 牛海西第一时间发去了询问,但心里没有多当一回事。 做他这一行的,就是为人解决麻烦去的。只看价格合不合适,没有嫌麻烦一说。 至少,牛海西加入这一行后,还没有遇见过需要回避的麻烦。 那样的事情,他只听圈内一些八卦提到过,他自己可遇不到那样的“大鱼”。会找到他的,顶多是一些遇到小麻烦的人。 牛海西的心里发痒,好奇心作祟,就等张和透露点什么内幕消息来。这样既能满足他的好奇心,将来说不定还能成为他忽悠人的说辞之一。 等了半天,牛海西的微信上才有了动静。 ———— 张和:【瑶城,娃娃,这个一直有听说一点流言,我没去证实过。既然那个人已经放弃了,也不用去管了。】 ———— 他们不是做慈善的,没道理硬要去救人。 牛海西能理解张和说的“不要管”是什么意思,可他的好奇心还没满足呢。 ———— 牛海西:【瑶城娃娃是什么?特产的诅咒物品?我好像没听说过瑶城有什么灵异传说啊。】 张和:【时间很久了。你这个年纪,还自己摸索入行的,大概是没听说过。老一辈比较清楚。】 牛海西:【是什么事情?】 张和:【你找人打听吧。我手头有点事情。有事再联系。】 ———— 张和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牛海西遗憾地回了个“好”字,心里却更是发痒。 他本就是对此感兴趣,才会踏入这个圈子,还做起了相关的营生。 张和所谓的“有事情”似乎只是敷衍,好像那瑶城娃娃是某种禁忌似的。牛海西知道,有些事情属于不该问的别问,问多了反倒会招惹是非。在他们圈子里,这叫因果。有因就会有果,弄不好就陷进去了。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鬼,也会找上门。 但是,他要能克制住这股好奇心,最初也不会踏入这个圈子了。 牛海西犹犹豫豫,还是上网搜了搜。 他小心翼翼地在搜索网站上先搜索了一番,没找到任何和瑶城相关的“娃娃”。瑶城这个二线城市,真没什么特色,连特产都找不出点有名的东西。 牛海西再次犹豫起来。这次,他没有犹豫太久,就进了专门的小论坛。 小论坛是他们这个圈子的相关论坛,推荐注册制,对外隐藏,很难搜索到。论坛界面还保留着上世纪网络论坛的风格,就连用户头像都不支持上传图片,只能用论坛自带的头像图,那些头像完全照抄QQ旧版的头像,还没有那么多选择。论坛功能少,检索系统也不够好用。 牛海西耐心翻了好几页,才找到了相关的内容。 那帖子发帖时间还是今年,帖子的标题、内容很简略,只是“瑶城娃娃教堂有了新主人,观望中。有没有人一起?”这样简短又含糊的内容。主题帖下面没有回复。 牛海西不认识发帖人。点开发帖人,发现这人在论坛上就是个打酱油的,没暴露过真实身份,也没有显露过什么真本事,只是在论坛各个帖子中插科打诨,发的主题帖也是五花八门,好像是那种在世界各地游览,遍寻灵异传说的业余探险者。
牛海西和这人全无交情,也就放弃了跟帖询问的打算。 他手头上人脉不少。张和不愿说,论坛上没线索,他便在微信上询问了起来。 过了几个小时,牛海西陆续收到了一些回复。有不答反问的,有直说不知道的,也有人隐约记起来一些什么,又不能完全想起来。 牛海西和很多人乱侃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知情者。 他顿时惊喜起来,直接语音通讯发过去,听人讲起了故事。 ※※※※※ “……那个教堂,易心大概知道一点事情。” 这是中午的时候,黎云和李叔回到办公室后,从薛小莲那里听到的情报。 “以前好像不叫杨仓教堂,叫其他名字。你们可以等易心回来之后问问。”薛小莲歉意地笑笑,“我不太外出,知道的事情不多。易心喜欢往外跑,认识不少人,知道很多事情。” 黎云理解地点点头。 他和李叔都有些在意杨仓教堂的事情。两个人也不是那么有见义勇为的热心肠,但看到诡异的事情,见到有无辜的活人就要陷进去,两个人的同理心还是发挥了点作用。要是能帮助到别人,救一条人命,那就最好了。 “那个小姑娘,是不太对。”李叔回忆着教堂里的那个姑娘,又想到了那个问路的姑娘,“后来见到的那个也不太对。都不太精神。” 他和黎云都是撞鬼之后,马上就死了,没有被鬼纠缠的经历。但想像一下那种情况,被鬼纠缠的人可能就是那两个女孩的状态吧。 黎云认同地点点头。 “他要是真的杀了人,我们怎么找黑白无常?”黎云已经想到了下一步骤。 李叔发愁起来。 “下次再见到白无常,一定要问他要个联系方式。”黎云后悔地说道。 易心约会一直没回来。 黎云就在网上变着法地搜索杨仓教堂的事情。这教堂在网上还真是一点儿名气都没有。就连杨仓路,也没人询问。 两人焦躁地等到了晚上,等吃了晚饭,回到了宿舍,在客厅里一起看电视看到心平气和了,两人才听到了开门声。 易心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回来,如之前每次愉快的约会经历一样,她今天显然也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哟,你们还没睡啊。”易心好心情地冲两人打了招呼。 “我们等你呢。”黎云坐起身,“易姐,你知道杨仓教堂吗?” “什么教堂?” “杨仓教堂,杨仓路上的教堂。”黎云详细说明,“就一栋小房子,旁边草坪有个圣母像,后头有墓地。神父是个苦修士样子的老头。教堂里面有很多娃娃。他老婆应该是做娃娃的……” 他讲到一半,就看易心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哦。你说的是潘瑶的那所教堂?”易心反问道。 “潘瑶?”黎云和李叔对视了一眼。 他们在教堂那儿,似乎没有看到这个名字。 “他的法文名字是潘什么的吧,到了瑶城之后,就给自己起了这个中文名。教堂是叫……”易心想了想,“圣母教堂?大概是叫这个吧。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 黎云和李叔也不知道杨仓教堂的历史。这时候黎云才想起来,他其实可以去本地的档案馆查查看。就是不知道那样办手续、走申请,需要多久。 他姑且当易心说的那个教堂就是杨仓教堂,询问起了那座教堂的过去。 第230章 潘瑶(2) 潘瑶是十九世纪从法国来到国内传教的牧师,原名叫什么,易心并不清楚。她认识潘瑶的时候,潘瑶已经来国内多年,那间圣母教堂也已经建好,在瑶城收了一些信徒。 “……我和他不是朋友关系,那时候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他是那种有真本事的牧师,会用国外的一套驱魔手段。以前,我还和他起过冲突。”易心撇撇嘴。 黎云和李叔最近也算是和易心熟了,看她那样子,再一联想她的作风,就猜出来那个冲突可能是什么了。 黎云以一种听故事的状态,听易心讲述,这会儿也像是个普通的听众,脱口问道:“因为男朋友?” 易心瞥了黎云一眼。 黎云尴尬地移开视线。 “是啊。”易心大方地承认了,“那男人就是在潘瑶那儿入了教。发现我是妖怪之后,就去找潘瑶求救了。那个潘瑶,那时候是个好人,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是非分明,还挺讲道理。他主动找我谈话,我和那男人分手之后,他也没有再找我麻烦。倒是那个男人……呵……”易心冷笑一声。 黎云听出了这笑声中的血腥味。 他这时候可不敢不过脑地随便提问了。 他猜,那个男人恐怕不像潘瑶那么好说话,不是易心说分手,他这个前男友就会安心了。他可能另外找了人去对付易心。黎云眼前的易心生活滋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死了。 而且,易心自己都说了,潘瑶是十九世纪到国内来的…… 黎云回忆起自己在教堂看到的那些幻觉。他看到了潘瑶扼死自己妻子的那一幕。那两人的穿着打扮的确不像是现代人。潘瑶穿着牧师的衣服,还好说。她妻子的打扮就太古典了。 “……中间有一年,潘瑶回法国的教会去了。过了大半年才回来的吧。回来的时候带着他新婚妻子一起来的。”易心接着说道,“他因为那男人的事情再来找我,我和他,还有他的妻子又有了一点接触。他那座教堂,在他妻子来了之后,就更加有名了。他妻子的手艺很好,会做那种小娃娃,面貌、体型可以做得和真人很像。她还会做一些简单的小娃娃送给孩子们。她为人也很和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易心说到此,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 “……她还给我介绍对象来着。” 黎云和李叔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潘瑶的妻子是虔诚的信徒,但与潘瑶一样,他们并不会对非人生物赶尽杀绝。他们甚至还想要给易心传教。这当然被易心拒绝了。跨种族的恋爱在他们看来也不是禁忌。“神爱世人”,在他们的心中,任何生命都可以归到“人”的范畴中,都被神所关爱。 易心拒绝入教,但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她还在潘太太的安排下,和一些年轻的信徒相亲过。但这种恋爱方式,实在不符合易心的兴趣。相亲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或许是因为潘太太的这份善意,易心在瑶城逗留了很长时间,没有如以前那样到处游历,邂逅爱情。 “……差不多就是那段时间,地府没了,天堂和地狱也没了。”易心话锋一转,“我是没什么感受,潘太太也没有感觉,但潘瑶察觉到了。” 潘瑶在每天的祈祷中感受到了些许不同。 那些年又是人世间动荡的岁月,潘瑶经常给去世的信徒或是信徒去世的家人主持葬礼。他越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他的心动摇了,信仰也动摇了。‘神爱世人’,但如果有一天,神抛弃了这个人世间呢?”易心淡淡问道。 对无信仰的人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故事,虽然会让人心生感触,但不会有太多的震撼。
如果仅仅是神抛弃了他,潘瑶可能还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刺激。现实却是,神抛弃的不只是他。信徒无法升入天堂。恶徒也不会下到地狱。预言中的审判并没有出现。只是再无天堂和地狱。 更可怕的猜测是:神,可能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以他们不知道的方式,死了。 “……那些恶鬼就在光天化日下行凶。善人死后,灵魂也停留人间,遭受了阴阳相隔的折磨。潘瑶努力过,潘太太也请我帮过忙。他们还尝试过,和瑶城本地寺庙、道观联系。”易心的语气依旧平静,“可是,地府也没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乱成一团。谁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能确定的是,东西方,嗯……可能是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宗教、任何一个文明传说中的神祇都消失不见了。没有遗言留下。剩下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当然,普通人照旧要为温饱奔波。神在与不在,对他们来说没有区别。” 易心抬眼扫过黎云和李叔,“潘瑶想要回国寻求帮助。他也联系过国内其他教会。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先出了一件事情。” 那件事的经过,易心只是听说。她不住在教堂里,对于天堂、地府的消失,也不是那么上心。对妖怪来说,这事情好像是神话的重演。西方的衔尾蛇、东方的烛龙,都早已消失,只存在于传说。人类早就探明了,地球是一颗圆形的星球,围绕太阳绕圈。环绕世界的耶梦加得,以及“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的烛龙都不存在。现在,不过是又有一些神消失了罢了。 易心是在某日拜访潘太太的时候,才发现了教堂的不同之处。 她发现了教堂里多出来的娃娃。 “……那些娃娃是潘太太做的,但和她过去制作的娃娃不同,那些娃娃的身体里面有灵魂。死者的灵魂进入了娃娃的身体,控制着娃娃的行动。”易心说道。 这和黎云、李叔二人在教堂所见正好吻合。 黎云一拍大腿,马上说了起来。 易心听后也不惊讶,“那时候住在教堂附近的一个小孩生病死了,鬼魂逗留人间,没有去处。潘太太也就是可怜他,给他做了个娃娃,聊以安慰。没想到他的鬼魂就寄生在了娃娃身上。潘瑶当时在到处联系人,询问情况,也没注意潘太太在做的事情。我去拜访的时候,教堂里已经多了四五个娃娃。他们不敢回家,就留在教堂中。没有多少人能接受死者以这种方式继续存在。我多少对鬼魂的事情知道一些。这样停留在人间的鬼魂,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易心说着,看了眼黎云和李叔,“这也不是绝对。” 黎云和李叔早已听了多遍这套理论了,都心领神会。 “我问了潘太太要怎么处理那些娃娃。他们那样躲躲藏藏,总有被发现的一天。他们那样聚集起来,形成的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小社会。”易心叹气道,“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只是出于同情,阴差阳错做了这件事。那些鬼魂甚至都不是信徒。我劝了她,但没多久,就在外面听人说起了教堂娃娃的事情。事情流传出去后,就会越传越变样,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易心顿了顿,“等我打听到这些,去教堂看望潘太太的时候,只见到了潘瑶……娃娃们也不见了。潘瑶他的状态非常不好。我离开之后,又偷偷潜了回去,发现潘太太的工作室已经被烧毁了。房间内外都被潘瑶布置了一些东西。潘太太的鬼魂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怀疑是潘瑶做了什么。我跟踪了潘瑶一段时间,没多久,我便看到潘瑶自杀了……” 第231章 潘瑶(3)感谢vikingfjord对《青叶》的打赏 瑶城圣母教堂,教堂二楼的空间是宿舍。目前住在这里的只有潘瑶牧师和他的妻子。原来和潘瑶牧师一起来的传教士及同工都已经离开了教堂。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似乎是约好了一般,一个个陆续离开,甚至都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教堂内,充斥一种压抑又令人恐惧的气氛。 潘瑶牧师的太太芙兰窝在她位于二楼卧室隔壁的工作室内。工作案台上摆放着制作娃娃的工具和材料。一张黑白照架在眼前。制作到一半的娃娃已经能看出和照片中的相似之处。 芙兰没有继续工作,而是呆呆望着窗外,出神地想着事情。 她忽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顿时变得警觉。她看向了工作室的门,眼神紧张而不安。 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在工作室门口停顿后,就进入了隔壁的卧室。 芙兰的心放了下来,神情变得复杂。 她枯坐到了夜晚。肚子内没有饥饿感,但她的精神已经万分疲惫。 她不想回卧室。她害怕回到卧室中。 又等了一会儿,天色完全变黑之后,芙兰又听到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是在工作室内响起来的。 芙兰低头看去,只见旁边架子上蹦下来一个已经制作完成的小娃娃。它有些笨拙地走到了芙兰的脚边,小手搭在了芙兰的鞋面上。 芙兰的心变得柔软。她弯腰将小娃娃捧在了手心。 那娃娃的身体内发出含糊的声音。 芙兰笑了笑,又叹息一声。 她看向了工作室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照片。没有点灯的室内,只借着月光,根本看不清房间内的东西。但芙兰还是凭借印象,在脑内描绘出了那些照片上的景物。 那是她的照片。有她制作娃娃的照片,有她坐在娃娃之中的合照,还有她和她家人的照片,她和教会信徒的照片,她和潘瑶的照片…… 芙兰感受到了一股心酸。 她能理解潘瑶此刻的心情,但她并不能感同身受。虽然有着相同的信仰,但她和潘瑶是不一样的。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一排照片的最末位置。那里挂着的照片是她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她知道那个女人并非是人,而是怪物。东方人称之为妖怪,在西方,这就是邪恶的生物。但潘瑶和她对于这样的怪物都持有一种开明的态度。即使是怪物,只要拥有智慧,就该和人一样,有善恶之分,甚至可以成为信徒。天生的种族不是划分善恶的标准。 她还记得那个女人前几天对她的警告。 芙兰低头看了看那个娃娃,回忆着这些天她送走的那些娃娃。 教堂内,现在只剩下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她这几天或许就能为它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 “……你最好小心一点潘瑶。” 芙兰脑海中闪过了那个女人欲言又止的另一句警告。 她心中一颤。 怀中的娃娃拍了拍她的手背。 芙兰回过神,对娃娃笑了笑,将它放回到了架子上,还给它盖上了一块小小的手帕。 她起身往外走。 她的裙摆被勾住,她回头一看,就见那个娃娃跟在她身后。 芙兰回过身,再次抱起娃娃,将它放回到架子上,用有些别扭的中文安慰着娃娃,又唱起了她故乡的催眠曲。 不久之后,娃娃不再动,眼睛也闭了起来,仿佛是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芙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工作室。 她走到了卧室前,深呼吸了几次后,才打开了卧室的房门。 潘瑶背对着她,跪在窗前,如往常一样,在睡前虔诚地祷告。 芙兰感到了几分安心。 她走进了房间,正要说什么,就看到潘瑶转过头来。 潘瑶的眼神是她从没见过的冷漠、压抑。 芙兰愣了愣。 不等她反应过来,潘瑶已经站了起来,向她走来。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主抛弃了我、抛弃了这里。不是因为约瑟夫他们,也不是因为富贵他们……”潘瑶自言自语般说道。 芙兰感到了害怕。她忽然间想起了不告而别的那些同伴们。 她脚跟一转,就往外跑去。
她的头发被抓住,头皮上一阵剧痛。 闷哼一声后,她被拖入了房间。 “是因为你。因为你做的那些东西!你做了什么?” 芙兰痛苦地抬眼,看到了自己神情狰狞的丈夫。她想要摇头,想要说点什么,但她吓得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你亵渎了主。是因为你,主才抛弃了这里!” 芙兰被潘瑶扼住了脖子,压在地上。 她挣扎起来,双手抓着潘瑶的手臂,双腿踢动着,却没有办法推开一个成年男人。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这一瞬,她忽然明白那些同伴为什么不告而别了。 芙兰只感到痛苦远离了躯体。她没有挣脱潘瑶,她的灵魂先一步挣脱了肉体的束缚。 她站在自己的尸体边,看到了表情疯狂的潘瑶。 潘瑶的手指筋挛着,慢慢松开。 芙兰的尸体上,出现了清晰而可怕的手印。 潘瑶在那具尸体边上跪了片刻,摇摇晃晃站起身,弯腰抓住了芙兰的双腿。他拖着芙兰往外走去。 “我们素常彼此谈论,以为甘甜;我们与群众在上帝的殿中同行。愿死亡忽然临到他们!愿他们活活地下入阴间!因为他们的住处,他们的心中,都是邪恶。……上帝啊,你必使恶人下入灭亡的坑;流人血、行诡诈的人必活不到半世……” 潘瑶诵念着《诗篇》,拖着芙兰的尸体,下了楼。 他从讲坛前经过,进入了教堂的后院。 那里的空地立着墓碑,埋葬着死去的信徒。 潘瑶将芙兰的尸体扔在地上,在附近找到了铁锹。 芙兰的鬼魂就跟在他身边。她许久都没有到墓园来过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墓园的土地被人翻动过。 她麻木地看着潘瑶随意挖了一个坑,将自己的尸体推入其中。 “……不从恶人的计谋,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亵慢人的座位……”潘瑶一边填土,一边继续诵念着。他仿佛不知疲倦的机器,将芙兰的尸体掩埋后,又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教堂内。 “……你要赞美耶和华!在上帝的圣所赞美他!……” 潘瑶提着煤油进入了芙兰的工作室。 娃娃似乎被惊醒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向了潘瑶。 潘瑶并没有去看那个娃娃。他专心致志,一边大声念诵经文,一边将工作室点燃。 他跪在大火外,看着在火焰中惨叫的娃娃,不为所动,只是执着地念着那些他铭记在心的经文内容。 芙兰心头剧痛,下意识冲入了火中,伸手抓住了那个娃娃。 她想要将娃娃带火海,但一抬眼,她就看到了潘瑶冰冷的视线。 她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住了。 意识被困在那只手中,只能感受到火焰席卷而过的灼烧过。 她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再次苏醒过来时,看到的只有黑暗。 她像是被埋葬在了棺材中,动弹不得。 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时间流逝,不知道自己将会变成什么样。 在她崩溃之前,她重新看到了光。 她在刺目的光线中,逐渐恢复视力,这时候才发现,那刺目的光只是黯淡的月光。 她看到了衰老的潘瑶。 “芙兰,没有神了。再没有神了。这里就是天堂,这里就是地狱。”潘瑶抓住了她的头,将她扯了出来。 她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圣母像。 那尊她曾经亲手擦拭的圣母像已经破碎。 一转头,她又看到了教堂内探出头的许多娃娃。那些娃娃都是她留下的半成品,缺少身体、缺少五官。它们簇拥在一起,即使没有装上眼珠,都好像在看着她。为首的娃娃身体焦黑、残缺。它跌跌撞撞,跑到了芙兰的脚边,孺慕地依靠在了芙兰身上。 教堂之后,有沾着泥土、草屑的骷髅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也都望着她。 芙兰看向了潘瑶。 “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和地狱。”潘瑶用力扣住了芙兰的灵魂,“新的天堂和地狱。你和我一起创建的天堂和地狱。”

第232章 潘瑶(4)感谢盖碗茶泡饭对《青叶》的打赏 范晓诗在极度的混乱中度过了数日。她动弹不得,呆在病床底下,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听到外界的声音,玻璃眼珠能看到的却只有冰冷的医院地面。 李菲菲和她互换身体后,她的身体似乎出了某种问题。李菲菲在医院里待了数日,做了各种检查,才逐渐恢复。 这时候,范晓诗已经陷入了绝望。她大概能猜出来,她有机会抢回身体的时间,就是李菲菲身体不适的这几天。现在,她已经没了机会。 她想不明白李菲菲为什么会突然来找她。事情已经过去六年了。六年时间,她几乎忘记了李菲菲,从没想过她会以这种方式找到自己。 她那时候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初中生,她不完全相信世界上有鬼,也没有害李菲菲的心思。 为什么是我? 范晓诗现在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听动了她父母的对话声。他们准备接李菲菲出院了。他们还以为李菲菲是她,都没有看出异样来。 范晓诗更觉得恐惧。 她可能会被留在医院中,永远留在这里,等到某一天,被某个人发现…… 她想到此,忽然又生出希望来。 或许她能像李菲菲一样…… 她的这个念头在脑袋里卡壳了。 她有了一种微妙的想法。 一只手伸入了床底,抓住了范晓诗的身体,抓住了那个娃娃。 范晓诗原本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现在,她在她自己眼中的倒影里看到娃娃的模样。 娃娃的脸恢复原样,又变成了那个胖乎乎、两腮通红、眼睛很假的娃娃,就跟她刚拿到手时的一样。 范晓诗和李菲菲对视着,两人互换的身体面对着面。 范晓诗骤然恐惧起来。 李菲菲的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不断用力。 她不能动,却是感到了窒息的痛苦。 她半点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听见自己脖子发出的怪响。 那不是骨骼挤压后出现的声音,而是玩具被挤压后发出的声响。 范晓诗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正在和身体分体。连接两处的球形关节正在脱落。 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范晓诗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痛。 那是她最后的感觉。 “晓诗,走了。你……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范母拎着包,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她手上那个娃娃。 “没什么。要扔掉的东西。”范晓诗回答。 范母心里有些嘀咕。她记得女儿之前还说过一些异想天开的话,说她收到了一个受诅咒的娃娃。这次进医院,也是为了解决诅咒,才去找那什么教堂,在路上犯了病。 医生检查下来,没有查出病因,但她的身体确实不够健康,像是病毒性感冒,又像是营养不良。在医院住了几天,吊了各种药水后,才逐渐恢复正常。 范母看看那个身首分离的娃娃,心里有些不舒服。她都不知道这东西被女儿带到了医院来。 范晓诗从容地走出了病房,将娃娃扔进了病房外的垃圾桶里。 “走吧。”范晓诗回过头,冲范母笑了笑。 范母心里又嘀咕起来。她觉得女儿这笑容有些陌生。女儿这些天住院,吃饭休息的模样也和平时不大一样。她能察觉出来,女儿的精神处在一种诡异的亢奋中。 “帮你请的假还有几天。过两天,我们到其他医院看看吧。”范母担忧地说道。 她将这些归结为女儿的身体不适。 范晓诗顺从地答应下来。 母女两个下了楼,找到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范父。一家人上了车,往家的方向驶去。 范晓诗贪婪地注视着窗外。 “妈妈……” 范晓诗打了个激灵,瞪眼看过去,只看到身边空空的座位。 没有那几个脏兮兮的小孩…… 前排副驾驶坐着的范母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范晓诗回过神,低下头。她忘了自己已经没有挡住脸的乱发。 范母看到了女儿脸上陌生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更觉得不安。她担心女儿的不适是精神上出了问题。住院期间的那些检查可没有包括药检……
范晓诗一直垂着头,脸上表情的从狰狞到麻木。她瞥见了车窗玻璃上的倒影,转头看了过去,突然对着自己的倒影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那笑容和“灿烂”、“热情”、“喜悦”这些情感都毫无关系。诡异的笑容中,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悲伤。 范晓诗握紧了拳头,逐渐放松了下来,表情又变回麻木。 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山沟。以死亡为代价,扔掉了自己垃圾般的身体。她现在是范晓诗,一个和自己同龄、曾是自己好友、拥有幸福生活的大学生。这是她原本该有的生活。 范晓诗闭上了眼睛,沐浴在阳光中,放松地陷入了梦乡。 ※※※※※ 黎云和李叔没有决定好该怎么处理杨仓教堂的事情。 照易心观察到和她推测的情况来看,潘瑶因为信仰而崩溃,杀了同伴和妻子后,经历数年时间,改变了原本的想法。他让妻子的鬼魂制作娃娃,收留附近逗留在人间的鬼魂,建立他心目中的天堂和地狱。那些娃娃当然是生活在天堂中,那些骷髅则是在地狱中遭受惩罚;或者是反过来。 黎云想不明白这两种状态的区别。 易心也只是听他描述,有了这样的猜测。 “……既然他这么说,原来也有天堂地狱的区别,你看到的也是两种情况,那不就是两种情况吗?”易心如此大咧咧地说道。 对于那些娃娃和骷髅,还有杨仓教堂周边发生的事情,她不怎么感兴趣。 黎云和李叔自己发愁了一阵,见到若无其事的易心后,有些坐不住。 当然,这个坐不住的只是黎云。 “那个潘太太,跟你有点交情吧?”黎云问道。 他很纳闷。问这话,也不是指责易心冷漠。易心毕竟是妖怪,她做出什么来,黎云都能以一种开放的眼光来看待。他只是郁闷。他和李叔是真的踟蹰。知道一个可能的嫌疑犯和他的犯罪窝点,什么都不做,实在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他们很想要报警来着。可这事情又不能真的去找110解决。 黎云看着悠闲的易心,等待她回答。 易心诧异地回望黎云,“她自己都决定那样了,我还要做什么?” 黎云愣了愣。 “他们两个死了也快……”易心掰着指头算了算,“八十年大概有了。档案管理不严的时候,还弄了假身份,扮着活人,继续打理教堂。我中间去看过很多次。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他们都不计较生死问题了,我怎么插手?我去劝他们离婚吗?还是去劝他们投胎?” 这是易心讲故事的时候,没说到的后续。 黎云只能说:“那个地方明显有问题啊。那么多鬼……学校里那些小孩子和活动室那么多老人……” 三院那种地方都没有积攒出那么多定居的鬼魂来。而且那些鬼魂行为也不太正常,像是鬼片里困在死亡地点、不得超生那种鬼魂,只重复做着生前的事情。 黎云这些上查不到本地档案,但至少瑶城这儿没有上新闻的特大事故,一死死一学校、一饭店、一活动室人的。 “你确定你看到的都是鬼吗?只有你看到了,李叔没有看到吧?”易心反问。 黎云再次愣住。 晒太阳的薛小莲插嘴道:“你可能看到了潘瑶身处的地狱。” 黎云望向薛小莲。 “只有娃娃是真的吧。”薛小莲闭着眼睛,随口说道。 ※※※※※ 牛海西本不想来的,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牵引。他在打听清楚杨仓教堂的旧事之后,就蠢蠢欲动。 他找了好几位大师算了卦,结果都是好的,不是说他要遇见贵人,就是说他的财运转向了瑶城所在的方向。 牛海西立刻就买了机票,登上了前往瑶城的航班。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将张和做的那个替身假人用了起来。他没和张和说他要去杨仓教堂,张和也没问他要那替身做什么用,只是接收了他的转账。 牛海西不知道教堂那儿有什么在等着他,但应该不是坏事。 怀着一种莫名的激动心情,他焦急等待着飞机降落。

第233章 潘瑶(5) 黎云和李叔决定再次去杨仓教堂看看。 这次,他们多了一个同行的伙伴,就是易心。 和黎云他们跑一趟,对易心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易心和薛小莲显然不是那种喜欢做举手之劳的妖怪。黎云请求了几次,拜托了几天,薛小莲微笑着不吭声,易心嫌弃了一阵后,就提出了条件。 黎云不知道易心是怎么在现男友面前编故事的,他们两人的感情又发展到了什么地步。总之,易心随时可能需要“家人”、“同事”、“同学”等身份的人登场,在她男朋友面前演戏。黎云和李叔就各自被分配了若干角色,时刻准备着为易心的恋情服务。 “……以前可能就是少了这样的设定,才总是不成功。”易心还一本正经地跟薛小莲讨论起来,“你一个人不够。现在多两个,演戏也容易一些。” 薛小莲不置可否。黎云和李叔对此没有发表评论。 他们心里其实都有些忐忑。帮着易心骗无辜、无知的陌生人,可算不上什么好事情。就是易心不伤害对方的身体,这样的欺骗也会让人伤心。 但以易心妖怪的身份,要与人类恋爱,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把情况全交代了。那样不被当成疯子就怪了。 黎云和李叔纠结了一会儿,但教堂的事情更让他们牵挂,也似乎更加紧急,易心那边以后还能想办法应付,两个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易心开的条件。 黎云在心里直叹气。这一路上,他还要看着易心和她那个男朋友甜蜜蜜地发消息聊天。那消息,真的是一刻都不停。黎云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有那么多话好说。易心身上散发出来的恋爱气息都让黎云身上汗毛倒竖。 还好,路程不算长。 下了车,黎云和李叔领着易心往公园走。 “走这里?这公园新建的?”易心收起了手机,好奇地东张西望,还伸手架在额头上,仰头眺望远方的太阳。 那位置,正好是教堂所在的方位。 “建了好多年了,十多年都有了。” 回答这问题的不是黎云和李叔。 黎云和李叔转头看去,易心只是斜了斜眼睛。 背着手往公园里走的一个老大爷冲三个人笑了笑,“这公园建了十几年了啊。前两年还重新种了树。” 李叔朝这老大爷笑笑,和他闲聊两句,一起往公园里走。 易心和黎云落后了几步。易心还举着手,遮着阳光。 黎云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也学着她的样子眺望了几秒钟。 他的感觉器官已经算是灵敏,还可说是异常。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感觉到。上次来,在公园门口,他也没觉察到异样。 黎云竖着耳朵,听到那老大爷讲了点公园的情况。 这里以前就是居民区,拆了老房子,建了周边一片的老公房,也建了一些商店。后来,商店拆掉,改成了公园。 那老大爷进了公园后,就找自己熟悉的小角落走去,和黎云他们并不同路。 公园里的情景和黎云他们上次来没有什么不同。 沿着公园的主干道走了一会儿,听着周围锻炼的大爷大妈发出各种声响,那条幽静的石子路就这样不起眼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若不注意,都有可能忽略这条小路的存在,直接沿着主干道继续走下去。 黎云看着那条路,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他小学时喜欢的那个包包头女孩。就像是他看到那个女孩换了发型时的那种感觉,仿佛是面前的石子路彻底变了样,明明是一样的路,但感觉已经不同了。 黎云有小小的茫然。 易心放下手,“是这里?” “嗯。”李叔点头。他并未觉察出异样,看了眼易心的眼色,觉得没什么危险,就先踏上了那条石子路。 易心紧随其后。 黎云慢了一步,走在了最后。 今天阳光正好。光线穿过头上的树荫,散落在石子路上。石子路上的淤泥已经干了,不再给人泥泞感。比起外头,这条路的气温更低,还有更浓烈的植物气味。
黎云的感觉器官依旧敏锐,他再次觉得这条路变了。他没有在这里看到幻觉,教堂的气息荡然无存。 黎云越走越慢,心情也变得复杂。 石子路并不长。尽头的铁门关着,但没有上锁。李叔一推,门就开了。这次,门外没有脚印。 外头就是活动室,安安静静,没有藏着骷髅。小区里有人声传来,听不清究竟是什么,但给人一种安详的感觉。 黎云走出了铁门,盯着那活动室又是看了好一会儿。 他现在有些相信易心和薛小莲的判断了。他上次看到的魔幻场景应该就是他的幻觉。教堂里那个疑似潘瑶的老者使他产生了幻觉。就像上次彭思晴让他产生的种种幻觉一样,幻觉欺骗了他,他的感觉器官也成了帮凶。这是鬼的手段。彭思晴借此杀人,老者可能只是创造出这样的场景来自我慰藉。 娃娃才是真的吧。 黎云这样想着。 娃娃的躯体是真的,娃娃体内蕴藏的灵魂也是真的。 这样说来,那个在教堂祈祷,带着娃娃走的女孩,大概真的遇到了灵异事件。 李叔在前头带路,给易心说了一声,先一步走入了公园围栏和活动室之间的小巷。 三个人排着队地进去,从活动室的一扇扇窗户穿过。 那些房间里没有人影,蒙了灰的玻璃则连他们三个的倒影都照不出来。 这种荒废带来的破败,让黎云感到怪异。 从那条小巷走出,就能看到教堂。 教堂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平凡而静谧。没有活动室的破败,但也不见生气。 黎云越发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李叔在教堂门口停步,看向易心。 易心打量着教堂,凝神思考什么。 这次没有娃娃主动给他们开门。 黎云看看旁边的菜市场,又看看另一边的饭店。他没有看到幻觉。 他的视线扫过了草坪上的圣母像。 圣母像的面容有些模糊,像是经历岁月后,面部的五官风化了。这是他上次没看到的现象。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 他看了眼易心,见她沉默,就主动上前,敲了敲教堂的门。 沉重的敲门声响了几次,教堂内,没有任何回应。 李叔疑惑地看着两人。 黎云干脆用力推动教堂的门。 那扇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和公园的那扇侧门没什么不同。 阳光透过墙壁上的花窗玻璃,在教堂内投射下漂亮的影子。 教堂很干净,从教堂内传出来的空气没有怪味;教堂内也很安静,像是没有任何生物在这里生存过。 黎云进入教堂的脚步声在室内回响,成了这里唯一的动静。 他呆住了。 这一刻他才确定他的感觉。 哒、哒、哒…… 易心也进入了教堂内,脚步不快,但目标明确,朝着教堂的讲坛旁的侧门走去。 黎云和李叔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三个一路上楼。 易心扫了眼二楼走廊,又是目标明确地径直走向其中一扇门。 门被她抬脚踢开。她没有太用力,人也停在了门口。 黎云比易心高了不少,站在她身后,都能看到房间内的景象。 他上次见到的那个老者被钉在墙壁上,双手张开,姿势犹如受难的耶稣。可他的头并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上。他的脖颈仿佛被人扭断了,但没有彻底断裂,还有皮肤连接着头和身体。他的脑袋就这样耷拉下来,几乎要倒垂到胸前,整颗头也上下颠倒了位置。睁着的眼睛注视前方,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像是商场里摆放着的假人。 黎云蓦地想起了他给怪谈异闻编的那个故事。 他打了个冷颤,联想到了此前种种和那个微博账号有关的事情。

第234章 潘瑶(6)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黎云本来就对那个账号有些疑心,换了电脑之后,才放松下来。现在又碰到这样的事情,他难免再次怀疑起那个账号。 黎云看向易心,就见易心走上前,仰着头,仔细打量被钉在墙上的尸体。 黎云顺着易心的视线望过去,这时候才注意到,墙上那个人其实不算尸体。 那只是一个非常真实的人偶,做工精致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但不是真的就不是真的。 尤其是那被拉扯的脖子,靠近了就会发现,脖子能扭曲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这身体的皮肤是某种塑料制成的。身体内似乎也没有骨头作为支撑,整具身体应该如雕塑一样是实心的。皮肤的纹理,皮肤下的血管筋脉,以及凸显出来的骨头,都只是做出来的造型。 黎云怔了怔,问道:“他……魂飞魄散了吗?” 作为人的潘瑶早就死了,但这具人造躯体内应该有他的灵魂存在。现在,躯体变成这样,灵魂要么离开了,要么,就是彻底消散了吧。对于鬼来说,这是真正的死亡。 易心伸手摆弄了一会儿那颗头。 被捧起来的脑袋对着黎云,黎云正好能看到那双足以以假乱真的玻璃眼珠。 眼珠内倒映着人,但人影很小,并不是就在近前的易心和黎云。 黎云下意识凑了过去,想要看清楚那双眼睛中的倒影,就生出了一种被注视的诡异感觉。 仿佛是玻璃眼珠中的那两个人影正在注视他。那两个人影像是活的一般。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黎云还是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再看那双眼睛,只能确定那其中的人影应该是一男一女。女人的打扮比较显眼。黎云一下子就将那个女人的轮廓和他前次在幻觉中看到潘瑶太太比对了起来。他看不到这人影的五官,但从打扮来看,应该是同一人。站在潘瑶太太身边的那个人个子很高,一头卷发,穿的大概是西装,身姿笔挺。除此之外,黎云就看不出其他东西了。 易心已经松了手。 那颗头晃了晃,贴在了身体胸口处。 “他是割腕死的。”易心忽然说道,“死在外面墓园,尸体葬了下去。” 这是易心之前回忆从前的时候没有提过的事情。 易心又看了看那个假人,“这样子,倒是和他变成鬼之后的样子差不多。他对外一直扮演着活人,面容自然变化。这假人我是第一次看到。原本他不用这些……” 易心又摸了摸那个假人的身体,“这做工和芙兰的手艺不太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开了潘瑶身上的衣服。 长袍被她掀起来,裤子也被她毫不客气地扒下来。 黎云吓了一跳,还没看到什么十八禁的东西,就见易心手一划,那假人的皮肤就像被切开的豆腐一样,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黎云能确定这假人的材质应该是塑料,至少外观看起来是塑料。这种材料还有着奇妙的韧性和柔软度。 易心将手插入其中,摸索了一会儿,一个用力,从里面拔出了一个圆球。 “这是什么?”李叔疑惑地问道。 “人偶的球形关节?”黎云马上说道。 “嗯。”易心观察了一会儿,就扔掉了那颗圆球。 她将假人扔在原地,离开这间卧室,进了隔壁房间。 易心推开门的时候,瞄了眼门板正中的位置。 那里原本应该刻了什么东西,现在被划得面目全非。 进门之后,就看到了有些简陋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的东西很古旧,那些半木头、半金属的工具,一看就不像是现代手工艺工作室的东西。堆放在架子上的娃娃零部件也很有年代感。 相对而言比较新的,反倒是这房间的墙面和地板。墙面贴了墙纸,已经有些发霉。地板不是木地板,也不是大理石的地面,而是如墙壁一样,贴了纸。塑料纸有着微妙的木地板花纹,但扫一眼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木地板。 塑料纸还翘边了。 易心用脚蹭开那一块,就见露出的地板是一块焦黑的木头。 这和易心的记忆对照了起来。 在她不再拜访教堂后,潘瑶将这里简单布置了一番,又让芙兰呆在这里制作娃娃。只不过这一次,芙兰制作的娃娃不再是送给孩子的玩具,也不是特别定制的纪念品。
“他们离开了。”易心抬头看向了工作室的窗户。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黎云之前就有了这样的猜测,听易心这样说,就更肯定了。 “是我们打草惊蛇了?”李叔担忧地问道。 易心摇头。 “我之前……来教堂之前,我在微博上发的故事,是我编的一个假人的故事。商店里的塑料模特闹鬼,脑袋会转动。”黎云心情沉重地说道。 易心转身看向黎云,“之前说柚子叶洗澡,你洗了没?” 黎云呆了呆。 “是因为那个微博吗?”李叔忧心忡忡。 这说来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老板肯收留他们,不管是不是大发善心,表面上都是雇佣他们管理那个微博账号,顺带做做杂活。要是那账号有问题,他们接下来要处理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大麻烦,而不是见义勇为了。 黎云和李叔都只是担忧,并没有多少负罪感。 他们见过的教堂里的娃娃本来就不是活人。他们虽然也是鬼,但死了都不到半年,那种“我是鬼”的概念还没深入骨髓。杀人会让他们有强烈的心理障碍,但死的是鬼,他们的情绪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易心翻了个白眼。 她还没回答,黎云就垂下了眼,表情也变得晦暗起来。 黎云有些心慌。 他死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心慌。 之前遇到彭思晴,又是一次生死一线,他同样没有这样惊慌。 那两次死亡的时候,他的想法都挺明确的,就是疑惑和求生。 现在,他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种不知所措还不是“该不该管闲事”的纠结犹豫,而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如同学生时期考试的时候,面对不会做的选择题和主观题时,那种截然不同的心情,但又比那种心情要增强几百倍。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黎云抬眼看向易心。 易心诧异地看看黎云,突然欲言又止。 李叔在惊讶过后,也反应了过来,和易心一样,像是有话到了嘴边,又被理智拉了回去。 “这不好说。我不会算命。你这诡异……这么巧……也够倒霉了。”易心沉吟着,“但现在地府都没了,生死簿那种东西应该也没了……” 所谓的命运应该不再是早就被书写在纸上的东西。可鬼依然存在,酆都也存在。或许,命运只是不再被神记录下来,而是存在于冥冥之中。 “要查查看吗?”易心问道,“找算命先生不太靠谱。你都死了。我没听说谁能算死人的命的。但这个事情,可以查查看。潘瑶大概是魂飞魄散了。芙兰她只是带着那些娃娃离开了吧。” “能找到?”黎云精神一振。 “找找看好了。”易心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原本的未知中出现了一个前进的方向,这对黎云来说,已经是多了一丝希望。 易心愿意帮忙,则有些出乎黎云的意料。 他没看到易心的视线扫过了工作室房间的墙壁。 墙纸上只有一些污迹、霉斑,看不出原本装修痕迹。 不过,易心还记得这间房原本的模样。她甚至记得她和芙兰拍的那张合照。 易心的脸上没有浮现任何情绪。 她很快收回了目光。 黎云还想说在教堂里找找线索,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带着回音,但不算响亮。走路的人有两个,一个步伐虚浮,走得也不快,另一个是急促的小跑声,像是孩子的脚步。 黎云看向了楼梯。 “难道回来了?”李叔惊讶地问道。 易心已经摇头,“不是芙兰。” 黎云和李叔不知道她是怎么确定的,但既然她这么说,那就肯定不是潘瑶的太太回来了。 三个人怀着好奇,下了楼。 他们在楼下看到了一个女孩和她身边的娃娃。 第235章 认识的人 黎云和李叔同时认出了这个女孩。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就在教堂遇到了她。就连她身边的那个娃娃,都跟上次见到的一模一样。 女孩似乎没有觉察出教堂的异样。 她坐在长椅上,双手交叠,望着讲坛的方向。听到动静,她才动作迟缓地转头看过来。见到黎云他们三个,女孩的神情变得恍惚。 倒是那个娃娃,爬在椅背上,看到人就警惕地直立起身体,仿佛是什么野生小动物,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女孩的视线停留在了易心的身上。凝视了易心一会儿,她恍惚的神情消失了。 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易心的视线收了回去,垂下眼,匆忙站起身。 那个娃娃骑在椅背上,还警惕地盯着黎云他们。 黎云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易心。 易心没理。黎云能注意到的事情,她这个当事人当然早就发现了。 她淡定地一个闪身,黎云他们只感到了一阵风刮过,就见易心已经堵到了那个女孩面前。两人有着明显的身高差距。易心的身形实在是难以给人压迫感。 “我们认识?你是当年教堂里的哪个?”易心问道,口气也不算咄咄逼人。 女孩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慌乱和难堪来。 “芙兰应该离开这里了,潘瑶也不在这儿。”易心又说道,“你不知道?” 女孩退了两步。 那个娃娃似是反应迟钝,这时候才跳到了女孩身边,抱住了女孩的小腿。 易心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娃娃身上,若有所思了片刻,又看看女孩,“你是那对兄妹……” 黎云和李叔都听愣了。他们看向那个女孩,就见她面色发红,那种羞耻的神情根本掩盖不住。 黎云恍然大悟,觉得荒谬,又觉得这也算是情理之中。 “是吧?”易心抬眼看向女孩,脸上是想起什么的那种神情。仔细打量着女孩,她说道:“你是哥哥吧?这是你妹妹,当时死了,芙兰送给她的娃娃应该一起葬下去了,不是这个……” 娃娃歪着脑袋,望着易心。 女孩抿着唇,“好久不见了,易……小姐……” 黎云和李叔这两个不知情的围观群众,都听出了那一声称呼里的复杂情绪。 易心表情镇定,像是见到了很久未曾联系的人,淡淡应了一声。 “你这是夺舍了?”易心问这话的时候,语气也很平静,“芙兰做了什么?” 女孩没回答,又抿着唇,垂下了眼睛。她的两手不禁握成了拳头。 “你这样,要被黑白无常杀死的。”易心说道,“芙兰也逃不过审判。” 女孩猛地抬头,“我信了基督教,但主抛弃了我们。黑白无常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们?小妹被鬼杀死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死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这么多年,我们生活在教堂,受到潘先生和芙兰太太的照顾。能有资格审判我们的,只有他们。” 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气中压抑着愤怒。 她看着易心淡漠的神情,在那段话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都不是人,是妖怪,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们说这种话?你根本不明白……” 易心没听他说完,就点点头。 女孩一腔情绪仿佛被泼了冷水,一下子就熄灭了。 她看着易心和以前有些不同的肤色、妆容,以及那几十年都没改变的神情,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生前。 她第一次见到易心的时候,易心就是这样。 易心当时的男朋友害怕她怕到疯狂,那样歇斯底里、丑态百出地哀求潘瑶出手消灭易心。易心踏入教堂的时候,又是那么的悲伤痛苦。 她还记得易心站在教堂门口,看着那个男人流泪的模样。 可不过是转瞬之间,她就擦干了眼泪,和男人分了手,独自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表情。
像是全世界都没有被她放在眼里。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我的确没有立场。只是出于认识的关系,提醒你一句而已。”易心很冷静地说道,又抬手指了指黎云和李叔,“我不喜欢管闲事,但我两个同事比较有正义感。他们大概会找黑白无常举报你。黑白无常管你,也跟你的信仰以及这些年世界的变化没什么关系。他们维持他们的正义,你要有本事,就过你想过的生活。” 女孩一愣,忽然苦笑起来。 “我没有杀她,”女孩叹息着说道,“也不是抢了她的身体。她死的时候,我正好就在旁边。教堂很久没有人来了。她来的时候,我们都很意外。她找到这里,给她母亲祈祷——她母亲生病了。” 医院已经没了办法,绝望的家人只能求助于虚无缥缈的神佛。 那个女孩拜访了很多寺庙、道观、教堂,每到一处,都虔心祈祷,许下愿望。 从她的祈祷中,能知道她应该也清楚这样的祈祷没什么作用,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可她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与其说是为了救母亲,不如说是她自己的救赎之旅。 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到了一种极限。那根弦随时有可能崩溃。 就在杨仓教堂祈祷的时候,女孩猝死了。 她也不知道女孩到底是死于身体劳累,还是受到了教堂的什么影响。 她只知道女孩死亡的瞬间,她正好和妹妹藏在椅子下。他们周围还有其他匆忙藏起来的娃娃。等回过神,她的灵魂已经进入了女孩的身体。 在经历一阵不适后,她就仿佛是借尸还魂,重新活了过来。 “芙兰去哪儿了?”易心对于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转了话题。 女孩看向易心,无奈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抽空过来……潘先生和芙兰太太……”她欲言又止起来。 “你的复活给了他们灵感吧。”易心猜测道。 女孩默然无语。 黎云的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们也想用这种办法活过来?这可能吗?不是……意外?” “就算是意外,研究一下,找出其中的必要条件,创造出一种可行的方法,也是有可能的。”易心回答道,“那些修炼之人不就是这样创立出那些法术的吗?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很早就有实例了,可行的方法也有很多。现在只是又多了一个而已。” 易心说着,看向了那个娃娃。 娃娃缩了缩头,躲在了女孩身后。 “我带小妹去过医院的妇产科和儿科。”女孩大大方方地说道,“她一直这样,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哦。”易心不以为然。如她刚才的态度,她对这整件事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黎云想起了夺舍了七号身体的一号黎云,还有七号黎云那一套用同名同姓的人的寿命给自己延寿的方法。 易心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这种事情一直都存在,就跟植物开花结果、动物交配繁衍一样。在被有心人注意到之后,就产生了人能掌控的一套成熟的方法。这或许和耕种、畜牧之类的事情也没多大区别。只是以前活着的时候,黎云不是那个有心人罢了。学校的历史课也不会教这方面的历史发展,不会有专业教人如何施展这些法术,社会上即使有风水、驱魔一类的行业,这些行业也不会像其他行业一样系统化、规模化。 黎云想问的问题有很多。 “那个饭店,还有菜市场之前的学校,还有那个活动室……” 女孩看向黎云,又看看易心,回答道:“十几年前……可能有二十年了……有一对黑白无常来过这里,和潘先生谈过。他们没有谈拢。没多久,学校就搬走了,你说的那三个地方建了起来,围住了教堂。” 说到此,女孩犹豫了几秒钟。 “那之后,潘先生和芙兰太太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第236章 金镯 江元知道的情况仅有这些。他其实和潘瑶、芙兰的关系不算亲密。 他父母双亡,和两三岁大的妹妹相依为命,又受到亲戚逼迫,失了父母留下的房子和钱财,一路乞讨来到瑶城。他原本也不信教,只是接受了教会的救济,对潘瑶和芙兰心存感激。那时候,他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在那个年代,已经可以靠着干苦力和识得的几个字谋条生路。当时,教堂里有很多这样无家可归的孩子。芙兰好心地收留了他的妹妹。江元不用带着妹妹,一天里大多数时间就都花在做工上。 江元还记得,那天芙兰告诉他,教堂的信徒中有人愿意收养妹妹。那家人家家境殷实,家中已经有两儿一女,来教堂礼拜的时候,他们的小女儿和妹妹玩在一起,夫妻二人也很喜欢妹妹,听说他们兄妹的状况后,才好心想要收养妹妹。将来,妹妹可以跟着他们生活,读书、出嫁,有一个可靠的娘家。他也可以常去探望妹妹。如果愿意,还能在他家经营的店铺中当个伙计。 江元心有不舍,见过那家人后,还是答应了下来。他考虑着妹妹养女的身份,没准备去给对方当学徒。他想好了,要去给人当学徒,留在瑶城,远远看着妹妹。等将来妹妹出嫁,他也能体面地去喝一杯喜酒。 在那遥远的未来到来之前,他拿出了这两三年积攒的钱,给妹妹买了新衣裳和一只金镯子。 金镯子不是什么新首饰。江元在首饰店里挑选了半天,那伙计都不耐烦地摆脸色了,开口赶人的时候,店里掌柜才从角落里拿出了这个金镯子。金子成色不算太好,据说是以前的客人退回来修的东西,但客人后来没来取,这东西就留在了店内,一留便是好多年。 江元看到那镯子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异样。店掌柜的冷脸和伙计平静的神色都不算异常。他放心地买下了镯子,请掌柜的给改了改大小。他还想着等妹妹嫁人那天,他能给妹妹添个更好的嫁妆。 他揣着金镯子去了教堂。 潘瑶知道他们兄妹的情况,和他打了招呼。芙兰正在做娃娃,并没有见他。 他叫住了和其他小孩一块儿玩耍的妹妹,拉着她到一边,将东西给她,对她叮嘱了很多。 那些话,年幼的妹妹大概听不懂。 江元握着妹妹的手,说到自己眼圈泛红。妹妹的手腕上,就是他刚给她套上去的金镯子。小女娃好奇地摸着镯子,都没有看江元。 也是那时候,江元看到了来拜访芙兰的易心。 江元听教堂里的同工说过,芙兰前两天给易心介绍了人。 他在此前也见过易心两三次,除了初次见面时的深刻影响,后头几次,都是远远看到一眼。 易心的身形很小,模样看起来也年纪小。她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稚气。 经过的时候,易心扫了眼江元兄妹,脚步微顿。 江元顿时就紧张起来。 他知道易心有些问题。那个男人疯狂叫嚣易心是妖怪,易心当时并没有反驳。或许,那不是伤心绝望下的沉默,而是真的。即使不是真的,这个女人也太过神秘。她来历不明,只说了一个名字。她和那个男人的交往,也不符合当时的社会风气。那种态度,又不像是轻浮的风尘女子,更不像是以此谋生的骗子。 江元觉得,易心就像是故事里的妖怪。她们突然与男人相遇,陷入爱恋,此后又遭遇种种挫折。她肯定不是那种吸人精气的坏妖怪,而是被迫和爱人生离死别的那些妖怪…… 江元那时候没注意到,易心的视线是落在镯子上的。 易心什么都没说,看了两眼后,就去找芙兰了。 江元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还有小小的失望。 那天和妹妹分别后,江元隔天就被教堂的同工找到。他被堵在作坊里,那同工是个外国人,硬是闯进来,将他拉去了教堂。 同工不太会说中国话,路上嚷嚷了几句,江元也没听懂。但他从同工的神态和语气上,觉察到了不妙。 他心脏乱跳着,逐渐超过了同工,快速跑到了教堂。 潘瑶和芙兰在等他。 他们说,妹妹出事了。 就在昨晚,有孩子看到妹妹半夜爬起来,举着手,离开了教堂。 那孩子也有七八岁了,思维和叙述能力都有。 他说,妹妹举着一只手,好像被什么人拉扯着。他听到动静醒来,还以为是妹妹要去方便,是照顾他们的同工带着妹妹去茅厕。等他看清楚,才发现妹妹身边没有人。妹妹举着的那只手上,圈着金镯子。月光照在那镯子上,诡异得形成了一个手的影子。
他吓得呆住,等妹妹出了门,他才反应过来,急忙叫醒了其他人。 潘瑶和芙兰醒过来,和教堂内的牧师、同工们一起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妹妹。 直到江元赶来前,他们才从信徒那儿收到消息。 “……人找到了……”潘瑶沉痛地说道,“西面那个姓方的宅子,你听说过吗?” 江元打了个冷颤。 他自然听过那个方宅。那家的男人在外面养了小,赶走了糟糠妻。他妻子回娘家前,抱着他们刚生的小儿子,投了井。那之后十数年,宅子里的小孩总是诡异地跳井而亡。那口井被封了,也阻止不了这邪门的事情。后来大概是断了根,宅子里再没有孩子出生。等老人死去,宅子也变得荒废。方宅的故事流传了下来,使得那宅子在最好的地段空置着,都不好卖出去。 来报消息的信徒就住在方宅隔壁。 “……早上看到那宅子居然开着门,他就叫了人,一块儿进去看看。他们在井旁边发现井口打开了,将你妹妹捞了上来……她在后头房间里,你……要去看看吗?”潘瑶问道。 江元腿一软,有些站立不稳,被身边的人扶住了。 他至今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尸体。那小小的身体,被擦干净了,安详地躺在潘瑶和芙兰的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芙兰还给她换上了新衣服,那只金镯子也还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在妹妹身边跪了多久,有没有哭。 他记得潘瑶和芙兰安排着将妹妹安葬在了教堂后的墓园。 那天,易心也来了。 棺材没有合上,潘瑶还在念着悼词。 江元浑浑噩噩地站在一边,只知道盯着妹妹看。 易心走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 直到他听到易心说话,才回过神。 “……把那个镯子给我吧。” 江元看向易心,只能看到一张沉静的脸。 “别死了还受到折磨。”易心又说了一句。 她打断了葬礼。 潘瑶和芙兰急忙将其他人送走。实际上,来参加葬礼的只有教堂内的人和一些信徒,信徒中还有想要收养妹妹的那一家人。 人都走了,墓园里只剩下潘瑶、易心和江元,就连芙兰也为了应付其他人而离开。 易心直接取走了妹妹手上的金镯子。 江元没有阻止。他听到了女人的哭声。那哭诉并不是在指责易心,而像是在跟自己的孩子感伤被抛弃的命运,说的话和江元听闻过的方宅的事情都能联系起来。 他忽然就明白了金镯子的来历和妹妹的死因了。 易心带着镯子离开。 江元没有问什么,也没怪她看到镯子的时候保持了沉默。他同样没有责怪潘瑶。潘瑶自己则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疲惫地对他再三道歉,还在妹妹的墓前忏悔。 有这样的经历,江元很难信教。 他留在了瑶城,继续当学徒。在清明祭日的时候,他会去给妹妹扫墓。也仅此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又会死在什么东西手里。 他最终死于战乱。 颠沛流离,死于异乡。 死后灵魂逗留人间,又是长途跋涉,回到了瑶城,找到了教堂。 当时的教堂已经大变样。他看到了自己的妹妹,但小妹已经和生前大不相同。潘瑶说她是因为死前遭受了太多痛苦,心智有些失常。江元便留在了教堂之中,比生前更仔细地照顾着妹妹。 芙兰总是躲在工作室内制作娃娃,江元和潘瑶也不算熟悉,谈不到一块儿去,和年幼又以那种方式亡故的妹妹也难说是亲热。他和教堂里的其他鬼魂倒是相处更自然一些。 二十年前,黑白无常的拜访,改变了潘瑶和芙兰。那两个人变得古怪起来。连带着,教堂周围的环境也有所变化。

第237章 猜测 “……那两个黑白无常离开后没多久,这周围就被封了起来。与外界的联通逐一中断。潘先生也不是全无抵抗。但他能做的仅仅是赶走了旁边饭店的老板,还有就是阻止了前面小区的拆迁。”江元对易心他们说道。 黑白无常和潘瑶、芙兰的对话内容,江元并没有听到。教堂里的其他鬼魂大概也不知道详情。但他们多少能从周遭的变化中推断出来,那两个黑白无常并不支持潘瑶的做法。他们没有用强硬手段对付潘瑶,却也蚕食着潘瑶的生存空间。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教堂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教堂内,教堂也变得无比冷清,再没有新的信徒出现了。 这样的环境会让人变得不正常。 江元那时候才明白易心对他们说过的话。当然,易心并不是当面对他说的那番话。江元也只是听教堂里的“老鬼”转述了一部分内容。 逗留在人间的鬼总会殊途同归,变得疯狂。 酆都或投胎,才是鬼的正确选择。 江元相信易心的这一判断,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死的时候没有自然去往酆都,也没有投胎,多年之后,想要去酆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况他还有个稚嫩的妹妹。小妹的时间似乎停止在了她生前,永远不会长大,只知道留在教堂。他要去酆都,或去投胎,都很难带上妹妹。 就是现在,他意外借尸还魂,带着妹妹离开后,也要经常带她回教堂来。只有在教堂,她才能安心。 江元露出了疲惫之色。 他生前死后,都像是被人推着,一步步走到了这种境地。他有选择的自由,但他可自由选择的东西太少了。 他要适应现代这个社会,也很吃力。 幸好,这具身体的家庭目前正处在一个微妙的阶段:长期卧病在床的母亲身体好转,给家庭带来了惊喜。这样的惊喜,和之前治疗的忙碌,足够给江元打掩护,让这女孩的家人暂时还没发现女儿的转变。 江元不知道这样的好运能维持多久。 他看向了易心,“潘先生和芙兰太太都离开了吗?所有人都离开这里了?” 易心点头,“都走了。你不知道这件事?” 江元沉默地摇头。 他不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心里有些不安。 “你……活过来之后,他们是不是做了什么?”黎云问道。 江元没有马上回答。 他心中的不安正是源于此。 “饭店那些地方,潘瑶没有动手脚吗?”黎云又问道。 江元皱了皱眉,“潘先生是变得古怪了,但他没有伤害别人。” 这话说出来,他就看到黎云微妙的脸色。 江元这时候也想起来,那些“老鬼”的议论。他再次沉默。 潘瑶杀死芙兰的事情,属于公开的秘密。居住在这里的鬼魂,大多都听过这样的风言风语。 “那之后,他没有伤害过别人。他是吓唬过人,将人赶走,但没有伤害他们。”江元辩解道。 如果真是如此,黎云看到的那些骷髅就有了其他含义。 薛小莲和易心的说法或许是对的。娃娃和骷髅,对潘瑶来说就是天堂和地狱。前者是死去之人的新生,后者则是困住他们的魔鬼。 现在,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离开了这里。 潘瑶已经彻底死亡了。 “有没有人来过教堂?应该是一个男人,这样高……”黎云比划了一下。 那是他在潘瑶眼睛里看到的倒影。 江元没有见过那样一个人。他借尸还魂,离开教堂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期间,他带着妹妹再怎么频繁拜访这里,也不可能事事知悉。 再加上,因为他的复活,教堂里的其他鬼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这也让他和教堂产生了一丝隔阂。 他知道,教堂里的这些鬼可不是个个纯善。就算那些鬼生前都没有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总有私心。在死亡多年后,遇见了复活的机会,他们能不能保住本心,可就说不定了。 很多时候,一个人没有犯罪,不是因为善良,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犯罪的必要,以及犯罪的成本和利润差距太大而已。 江元心中担忧,看黎云他们的意思是想要调查这件事,而且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苗头。他想要说点什么,就听见易心的手机响了起来。
易心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她温柔又甜蜜地笑起来,掏出手机的刹那,整个人都软化了。 她微微低着头,往外走了几步,避着人讲起了电话。 江元怔怔看着易心,又看了看黎云。 黎云若无其事。他看易心的变化,就知道打电话来的人是谁了。 “刚才易姐没有说……”黎云看向江元,“我们刚才在楼上发现了潘瑶的……身体。不是真正的尸体,只是他用着的身体。那身体应该是被人杀了,潘瑶的灵魂可能已经消散了。” 江元脑袋里嗡嗡作响。 “那些离开的鬼,可能不是单纯的迁移那么简单。”黎云没有说微博的事情,只是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从江元刚才的叙述来看,黑白无常有意困住了潘瑶和教堂里的鬼。他们要能搬家,早就搬走了。 潘瑶死了,其他鬼都消失了。还有个未知的人,出现在了潘瑶的死亡现场。这怎么看都是某种事情的预兆。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黎云很担忧那些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李叔比黎云更加担心。黎云毕竟无牵无挂,至亲皆已亡故。李叔的一大家子都还在呢,李阿姨还总想着来瑶城亲眼看看他。 两人等着江元回答。 可江元真的不知道教堂内发生了什么。 他听黎云这么说,心中也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能去看看吗?”江元问道。 黎云和李叔点头,让开了上楼的路。 江元走了几步,就停住了。 他看了眼跟在自己脚边的妹妹。 那个娃娃好像听不懂他们方才的对话,只是依赖地跟在江元身边。 “小妹,你留在这里吧。”江元抱起了娃娃,将它放在了长椅上,耐心地哄了几句。 还好,他妹妹早已习惯教堂生活,对于静坐祷告并不陌生。 江元看了看还在讲电话的易心,这才上了楼。 二楼的那具身体着实吓到了江元。 这种杀人的手段,即使伤害的是假人,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回到教堂后,一直没有见过芙兰太太。除了她,教堂里还有几个鬼……有些不对劲。”江元叹息着说道。 他想了想,还是将一个名字说了出来,“……李菲菲……她叫李菲菲。生前应该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不是自然死亡的。她看到我借尸还魂之后,就表现得比较……偏激……如果说,谁有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是她了吧。除了她,还有几个人,但那些人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他们有的生前就是信徒,有的在教堂里呆了很多年,还是有些害怕潘先生的。” “如果有外人插手呢?”黎云问道。 江元立刻将这问题和黎云刚才打听的人联系起来。 要是有外人来到教堂,和潘瑶起了冲突,还能压制住潘瑶,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江元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 “要真的有那样一个人,教堂里会有不少人倒戈。就是潘先生……他对于离开教堂,应该不会这样拒绝才是。”江元不解地说道。 他觉得潘瑶没有以死抵抗的理由。 黎云和李叔同时想到了尹士康。 “他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同意其他鬼以那种方式离开这里吧。”黎云说道。 江元诧异地看着黎云。 “你的事情是意外。要是有意的话,你们附近可供挑选的……身体……应该有不少。”黎云暗示道。 虽然教堂被封锁,可就近的菜市场、小区都拥有大量的居民。潘瑶既然能吓走饭店,阻止拆迁,创造出那种种幻觉,他要引诱人进入教堂,再让鬼魂借机抢占身体,也不是不可能。 他没有那么做。 或者,他想要那么做,但并不成功。 在成功前,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已经到了教堂,杀了他,带走了他手下的所有鬼魂,还有芙兰。 双方可能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谈判。 黎云想到此,对那个不明身份的男人生出了警惕。 第238章 寻人(1) 黎云、李叔和江元下楼的时候,易心正好打完了电话。 “我要去约会了。你们搞定了没?”易心大咧咧地问道。她身上还散发着恋爱的气息,可对面前三个人说话的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黎云点点头。 江元这边已经问不出什么了。那些离开的鬼究竟想要做什么,暂时也无法预料。这整件事和他、和怪谈异闻微博的关系,也还未确定。 黎云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 江元看了易心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招呼了妹妹一声,就要离开。 李叔看着江元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这个老人家有些担心江元的处境。男人的魂进了女孩的身,从鬼变成了人,还带着个仍然是鬼魂的妹妹。这情况之复杂,已经让人头疼。 李叔看得出来,江元现在的牵挂就是他的妹妹了。如果没有她,江元可能已经去投胎了。 “小伙子。”李叔喊了一声。 江元迟钝地转过头来。 “你要是能遇见黑白无常,还是问问投胎的事情吧。你妹妹应该也能重新投胎。”李叔说道。之前江元对易心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得。江元对于黑白无常应该没有多少好感,还有些抵触。李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要是找到黑白无常,也会帮你问一声的。” 江元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李叔释放出的善意。他对黑白无常一类的事物是没有好感。可要是能够投胎,妹妹能有机会变得正常,他也不会因为心中的愤怒而放弃这样的机会。他抿了抿唇,道了谢,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像是不能适应这种好意。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说了再见,带着妹妹离开。 易心问道:“可以走了吧?” “嗯。这边没什么了。”黎云叹气,眉头紧锁。 他现在都有些羡慕易心的开朗。就是方天那事情,都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影响。也不知道这是妖怪天生的性格,还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开了。 易心急着去约会,她本身也不是那么细心温柔的,压根没有理睬黎云的情绪。 她满心想着回宿舍换衣、化妆,便催着黎云和李叔快点走。 从公园出去后,她就打了车,直奔金荣大厦。 三个人一起从后门进去,黎云和李叔去了办公室,和易心分开。 薛小莲还在晒太阳,姿势都和他们离开的时候一样。 “你们回来了。有什么收获吗?”薛小莲问道。 黎云将他们在教堂的发现和江元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他这时候才察觉到一点什么。 “易姐那时候还不认识你,也没有跟着老板吗?”黎云问道。 “嗯,那时候我们还没遇到易心。”薛小莲回答。 黎云早就猜到老板和薛小莲应该相处得更久一些,这会儿听到薛小莲的话,也没感到惊讶。 “那时候易姐就是这样?”黎云问道。 易心近百年前的那段爱恋以失败告终。那个男人害怕到想要杀死易心,这比方天劈腿的事情可严重多了。如果易心一直热衷于邂逅和恋爱,以她的寿命和恋爱频率来算,这样糟心的事情应该不少。 黎云不由想到了易心杀气腾腾的模样。 “那些男人……呃……”黎云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看到了薛小莲脸上的笑容。 薛小莲睁开眼,看着他,唇边是很淡的笑容。 黎云到嘴边的话立刻被堵住了。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没必要那么担心。微博继续管着,不愿意的话,放在那儿也可以。”薛小莲转了话题。 黎云苦笑起来。 看来易心手上有不少人命。黎云衷心希望那些男人是被易心正当防卫给杀死的。 微博的事情也让黎云烦心。
李叔担忧地看着黎云,鼓励地拍拍他的后背。 “这世界上的确有那种自带霉运的人,但你生前不是那样的话,死后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大改变。实在担心的话,还是找人算算命好了。”薛小莲给黎云出主意,“阳间要找个靠谱的算命先生比较难,酆都那儿应该有很多。李叔不是有朋友在酆都吗?” 李叔知道薛小莲说的是江龙昌。他点点头,又发愁地说道:“我给老龙发了不少消息,烧纸钱也烧了不少。他那边也给我发了回信。但那个内容,都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冬至的时候,他说不定能到阳间来看你。”薛小莲说道。 李叔一拍额头。 他之前就想过清明、忌日、还有中元节的时候,他可能会有机会见一见江龙昌,但那些日子早已过去。倒是接下来的冬至,被他给忘了。 只是,现在距离冬至还有一段时间。 黎云和李叔没有办法让时间飞逝,提前到冬至那天,只能耐心等待。 ※※※※※ 金国平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拖着个老旧的行李箱,进入了三院的门诊大厅。 这样的人在三院并不少见。 护士台的护士看他走来,也没有露出异色。 “你好,我想打听一下,你们这边的停尸间有没有没有人认领的无名尸体?”金国平镇定地问道。 小护士听到金国平问的话,才惊讶地打量起他来。 “我女儿走失了,很多年都没找到……这个是她的照片和名字。你们医院里有没有收过这样的病人?”金国平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张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那上面印着的照片却还是清晰的。 “她小时候有哮喘,小腿这里还有个胎记。”金国平指着照片,询问护士。 小护士有些不知所措,看到金国平苍老的脸和真诚的眼神,她才回过神。 “这个,我不太清楚。你等我打电话问问。” 金国平认真地道了谢,站在护士台前等待,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太多的期盼。 小护士打了内线电话,和上头沟通了很久,其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等待。 其实,三院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了。以前,这样的尸体会一直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现在,市里出台了一些章程,遇上无名尸体,医院都会跟警方报备,再转交警方处理。大多数尸体都会被送到殡仪馆,在那儿的停尸间里存放,再按照章程,该火化、公葬的火化、公葬,需要继续存放的继续存放。 小护士好半天才挂了电话,对金国平说道:“你直接到我们这边的派出所问问吧。我们医院里面现在没有这样的、事情。”她磕巴着说了这话,下意识觉得直接说“没有这样的人”、“没有这样的尸体”都不太恰当。 “派出所我去过了。你们这儿的殡仪馆我也去问过了。我女儿失踪有二、三十年了。可能很早就出事了,可能还活着……我就是想找你们打听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过我女儿来这边看病。”金国平耐心地说道。 小护士傻了眼,“这……这要怎么帮你查?” 三院每天的门急诊量可不少,就是现在全都是计算机操作、数据化了,要查起来也很麻烦。 “你们医院有病例资料的吧?在医院去世的病人,送进你们这儿的太平间,会有个记录的吧?”金国平说道,“无名尸体还会另外有个记录,对吧?” 金国平的思路没有错。这样要查的数据就骤降了,只是这要查起来工作量仍然太大。医院也没有专门的部门负责这种事情。 “我全国各地跑了很多殡仪馆、派出所了。我也找了很多医院了。麻烦你们帮忙查查看吧。谢谢了。”金国平诚恳地请求道。 第239章 寻人(2) 小护士无奈道:“有这样的事情,我们都交给殡仪馆了。你在殡仪馆和派出所都没问到,那我们这里也不会有啊。” 金国平露出了失望之色,“现在是这样的流程。以前的呢?二、三十年前不是这样的吧?” “那时候的事情也查不到了啊。”小护士再次拒绝。 金国平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拒绝了。殡仪馆和警局本就是职责所在,有对这类事件的专门管理。一些警察局和殡仪馆还会在官方的网站主页上建立一个公告栏,为无名尸体寻找线索。医院却不会有这样的措施。 金国平找女儿找了多年,对于眼前的情况并不陌生,但他还不想就这样放弃。 护士台前人来人往,来咨询的人不少。 有人听金国平和小护士的对话,也会插嘴说几句。 金国平在护士台前站了好一阵,才离开。 他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行李箱碰到了旁边的人。 金国平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没弄伤吧?”他将箱子移开了一些,看看面前年轻女孩的腿,又抬头看向对方的双眼。 女孩露出了明显的诧异神色。 王怡秋的确很诧异。她没想到这人的行李箱能碰到她,更没想到这人还能看到她。 王怡秋怔怔望着对方,一时间不知所措。 护士台前发生的事情她刚才也看到了。这个人肯定是活人,而非鬼魂。 王怡秋心生警惕,退了几步。 金国平看不懂王怡秋的反应,只能歉然地又说了几次“对不起”。 王怡秋没有回话,转头匆匆离开。她跑远了,还会回头看看。见金国平出了医院大门,都没回头看过,她才放松下来。 王怡秋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在院长办公室里找到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看起来年纪比她小许多,几乎是躺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椅中,敲着双腿,悠闲地看着手里的漫画。漫画是从病人那儿“借”来的,并不全,少女看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听到动静,那少女懒洋洋地望了过来。 “康叔没回来。”少女不等王怡秋说话,就先开口道。 “嗯。我在医院门口也一直没看到他。”王怡秋回答道,在沙发上坐下。 少女蹬着腿,让办公椅转了一圈。她将漫画扔在了桌上,身体也趴在了大桌子上,歪头望着王怡秋。 “康叔应该是还没见到黑白无常。我说啊,那个女鬼跑都跑了,也没去找你小侄子,没再来找你,肯定是做其他事情去了。说不定被其他黑白无常收拾掉了。你也不用担心了啊。” 这少女当日便和尹士康一起见到了彭思晴,吓得差点儿再死一次。 彭思晴在医院晃荡了一圈,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后,就从医院消失了。陈希偶尔还会出现在医院中,彭思晴是真正地彻底消失了。 医院里好多鬼都是死后在人间逗留了不少年,加上医院这样的地界和尹士康这老鬼的存在,让他们对这件事都有了自己的推断:彭思晴不会再来了。 不管彭思晴是找到了新目标,还是彻底魂飞魄散或转世投胎去了,她都不会再出现在三院,也不可能再去找王怡秋等人。 少女劝王怡秋放心。 “你要没什么事情做,就去妇产科看看,选个肚子投胎吧。你是不能回酆都了,对吧?”少女问道。 王怡秋点头,“我还不想投胎。云云他那样……” “这种事情,你可帮不上忙。”少女说道。 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 “像我们这样在医院,有些人就一辈子都看不到我们;有些人以前看不到我们,突然有一天就见到了;还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能看到我们;”少女掰着指头给王怡秋举例,“还有的以前能看到,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了。这没什么规律。康叔说是命,是天生的。”
王怡秋想起了那个拖着行李箱打听消息的男人。她最近一直在三院徘徊,唯一见到她、还表现得如此明显的就只有那个男人了。 少女突然笑了起来,“还有一种,特别神奇。那个人以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他是你拿了他的东西,他都发现不了的那种。真的是一点儿都感受不到我们的存在。东西被我们拿走了,他都没有反应,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厉害的是,他东西被我们拿走之后,我们还回去之前,他都不会用到那件东西。就算是手机、钥匙,也是这样。我们拿过他的钥匙一次,故意拖着没有还给他。拿走之后,他一直没发现。他那天要下班的时候,来了病人,做完手术就睡在医院了。第二天继续上班,下午下班的时候,他同学来找他喝酒,那天也没回家。隔天上班,他们主任要去外地开会,临时要多带个人,就叫上了他,他回家收拾行李都来不及。等出差回来,警察说他家遭了贼,那个小偷被抓到了,赃物也全都找到了,就是家里门锁被撬开,换了新的,以前的钥匙也用不到了。” 少女说了一大段,露出了一脸赞叹的表情。 王怡秋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也觉得惊奇。 “你这样盯着你小侄子也没什么用呢。”少女话锋一转,看着王怡秋说道,“康叔这么多年都没盯着自己家里过。我们也都和家里断了联系。” 王怡秋垂下眼,没有回答。 少女老气横秋地叹气,“和你认真地说啊,你这样的执念有好有坏。你说不定真能保护好你的侄子,但也有可能会带来反效果,给他引来恶鬼。你……太弱了……” 王怡秋无法反驳。 她的确太弱了。 她赶走过一次孤魂野鬼,但在面对彭思晴的时候,她毫无还手之力。 院长办公室陷入一种安静。 房间里突兀地多出了一个人。 王怡秋和少女同时抬头,就见尹士康出现在了房间正中。 “康叔。”少女叫了一声。 王怡秋紧张地站了起来。 尹士康冲少女点点头,看着王怡秋,“那个彭思晴已经没了,你可以放心了。” 这是他刚从黑无常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他也没有多问。确认彭思晴已经不会再出现,他就放心了。 这种不多话,也是他能和黑无常建立交情的原因。只靠他那位当过黑白无常、还因公殉职的父亲,可不够他结交一位没什么关系的黑无常。 王怡秋心情一松,又马上紧张起来,“那,那个微博呢?怪谈异闻……” 尹士康和少女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那个应该不成问题。”尹士康含糊地说道。 王怡秋盯着尹士康。 “那个微博不是问题。他们都没有害人的心。只是,命这种事情说不准的。你也不知道自己好好走在路上,是不是挡了别人的路,还会害得别人被后头的车给撞了,对吧?”尹士康没头没脑地举了个例子。 王怡秋能听懂,却不太赞成。 “那个微博账号的确是害了人——”王怡秋还想要说什么。 尹士康打断道:“黑白无常都检查过了,那个微博和背后的人没什么问题。” 王怡秋没多少社会经验,但也能听出尹士康口气里的维护之意。 “尹叔你是认识那个微博后头的人吗?”王怡秋直接问道。 尹士康也没隐瞒,“他们真没什么问题。原来是有问题,但那个作恶的人已经被黑白无常消灭了。现在管着微博的,和你小侄子还有点儿渊源呢。他们也叫黎云。就是没有你小侄子幸运。他们在那次事情中死了。” 王怡秋怔了怔。 第240章 寻人(3) 这样的消息着实打乱了王怡秋的思路。在感情上,王怡秋也对那两个叫黎云的人生不出厌恶和警惕来。 她这时候都忘了,那微博是个不怎么认真的营销号,背后还有公司来着,也没想到去打听那账号背后公司的事情。 “小姑娘,这世上恶人不少,但好人也有不少。别那么紧张。你要守着你的家人也不是不行。可你不能这样没有章法,只自己在那儿瞎捉摸。”尹士康劝道。 王怡秋点头受教,又不知所措地说道:“我没什么办法。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当鬼的话……”她欲言又止,就连该问什么,都不清楚。 “这经验之谈,我没办法教你。只能说,你要有那份心,就能做到很多事情。”尹士康温和地说道,“遇事别慌,想清楚了。鬼和人不同,鬼能做到的事情很多,全看你有没有那份心了。” 王怡秋似懂非懂。 这时候,有一只鬼穿过了院长办公室的门。 “嘿,康叔,正好你回来了。刚才我在楼下看到一件事呢。有个人来找无名尸体啊。”跑进来的鬼兴冲冲地说道。 尹士康精神一振,“是吗?没找到?” “说是女儿丢了二三十年,现在只能用笨办法一点儿一点儿地找。我拿了他女儿的照片。”那只鬼一扬手,展示出了手上的那张纸。 尹士康接过看了两眼,就摇摇头,“咱们医院没有收过这个人。” 医院里的病人、尤其是在医院去世的病人,尹士康都能如数家珍。他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都不用查医院的病历档案了。 “哦。”那鬼有些失望,重新拿过了寻人启事。 “这东西是你偷来的?”尹士康瞄了眼纸张的磨损程度,蹙眉问道。 鬼点点头。 “那你赶紧给人还回去吧。这不是他发给别人的寻人启事吧?赶紧还回去。”尹士康催促着。 他也是有经验的人了,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用来满街张贴的寻人启事。虽是打印纸,但那上头的照片不一定还留在当事人手中。这要是独一份的,弄丢了,可就麻烦了。 那只鬼也没磨蹭,急忙就抓着那张纸跑了出去。 他出去没多久,就又冲了回来,抓着那张纸,欲哭无泪,“人已经出医院了啊,康叔。” 尹士康一拍大腿,“你可真是……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哎,你跟我一起出去找找。他从外地来的?还是本地人啊?”说着这话,尹士康已经抓着那只鬼,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王怡秋下意识说道:“我刚才见过那个人。” 她话音落下,尹士康已经出了门,又马上折返回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路上说,赶紧找到人。这丢了,人家得多着急啊。” 尹士康见过不少寻人的家属。他们那种悲痛、麻木和希望的心情,以及等待着他们的死者的心情,都让尹士康感到揪心。他会一直留在医院,也是想要帮助这样的人。 实际上,不只是三院。本地派出所、殡仪馆那儿收到的无名尸体,尹士康都很清楚。再扩大一些范围,周边城市的部分情况,他也常常会去打听。 尹士康自己就苦苦等候父亲的消息等了几十年,更是有亲身的体会。 他带着两个鬼冲到了医院外,也正好听王怡秋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尹士康焦急的神色有所收敛,停下脚步,认真问了王怡秋几个细节问题。 “……撞到你了?行李箱撞到你了吗?”尹士康再三确认。 王怡秋点头,不安地问道:“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这倒不一定。他可能本来就能看到鬼。他能看到我们的话,倒是能和他说说话……”尹士康宽慰道。 尹士康自己能控制自己的形态,王怡秋做不到的事情,他能轻松做到。那个人能不能见到鬼,对尹士康的影响并不大。 尹士康只是小小在意了一下这件事,就带着两个鬼继续找人。他们分头行动,先找了医院周边的小旅馆和出租房。 王怡秋对三院周边的情况并不了解,就在街上寻找。尹士康和那个鬼则进那些屋子寻找。 在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后,他们只能另外想办法。 “你留在医院。他要回来找东西了,你就直接把这个还给他。”尹士康对那个鬼下了命令。
那个鬼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蔫蔫地答应下来。 尹士康带着王怡秋去了车站。 他有意教王怡秋一些东西,在她面前做了示范。 王怡秋原本没意识到,只见尹士康驾轻就熟地出现在人前,向车站附近的人打听金国平。 医院附近有不少这样拖着行李箱的老年人,但独身一人拉着个破行李箱,还是比较少见的。 尹士康问了两家店,就问出来了一点情报。 “……刚好像看到那么个人在那边等车。”包子店老板指了斜对面的车站。 尹士康道了谢。 王怡秋好奇地看着尹士康,又看看那个包子店老板。 “我让他看到了我。”尹士康对王怡秋说道。 他领着王怡秋走斑马线,一本正经地按照交通规则过了马路,不像先前那样随便乱穿。 王怡秋琢磨着尹士康的话。她听懂了,却不会做。尹士康也没有办法跟她讲解这其中的方法。这就像是吃饭喝水,一个人需要学习怎么用筷子、刀叉,但他不用学习怎么咀嚼、吞咽,这是天生就会的事情。 到了车站后,两人再次陷入难题。 这站台的指示牌上有七条公交线路。 金国平到底坐哪条线路离开,又在哪一站下车的,可没办法靠推理得出答案。 尹士康试着在车站问了问,可现在在等车的人都没见过金国平。 尹士康叹着气,对王怡秋说道:“大概是找不到了。只能等他自己找回来了。” 两个人回到医院门口,见那鬼可怜巴巴蹲在墙角,看来也是毫无收获。 “你就守在这儿。他肯定会回来找的。”尹士康板着脸说道。 鬼连连点头。 尹士康又看向王怡秋,“你是在我这儿留一会儿呢,还是回你家去?” 王怡秋犹豫起来。 她想要跟尹士康学点东西,但尹士康会的,并不能直接教给她。 “没有什么办法吗?”王怡秋赧然地问道。 尹士康摇摇头。 “我……可能会经常来打扰您。”王怡秋红着脸,又说道。她抬眼看向尹士康,眼神真诚,带着乞求。 尹士康宽容地说道:“遇到了就是缘分,你也别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王怡秋感激地道谢。 她和尹士康、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鬼道了别,蹭了三院大门口的公交车,回了自家的小区。 一进小区,她远远就闻到了熟悉的香的味道。 在自己家所在的居民楼下,她还看到了马征。 马征见到王怡秋,一脸的惊喜,“小姑娘,你可回来啦!没遇到事情吧?哎哟,累着了吧?找到人了没?” 王怡秋对马征的热情有小小的不适应。她尴尬地回答了几句。 马征人脸贴了冷屁股,也不觉得难堪。他还念着王怡秋家里烧的香,继续热情地招呼王怡秋。 “我几天没回家了,先回去看看。”王怡秋表达了拒绝之意。 “应该的、应该的。”马征有些遗憾,依依不舍地看着王怡秋。 王怡秋从马征身边走过,进了居民楼,上了楼梯,就看到了自己家的房门。 穿过房门,那香的味道变得更浓了。 家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王怡秋的妈妈黎菁菁正在厨房忙碌。她爸爸王升还没下班。 王怡秋傻站在厨房门口望着她妈妈。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黎菁菁将汤锅放在煤气灶上,开了小火,洗了手,脱掉了围裙。她往外走,和让开道的王怡秋擦身而过。 王怡秋不禁想到了金国平。 她还不知道金国平的名字,也没仔细看那张寻人启事上金国平女儿的名字,但她记得金国平的神情。金国平和她父母不同。他像是认了命。他对女儿活着这件事没有怀抱希望。他只是想要找到女儿而已。大概,他对找到女儿这一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他的女儿又在哪里呢?是活着,还是死了?死了的话,是去了酆都、已经投胎,还是变成了……厉鬼? 王怡秋打了个寒颤。 她希望那个女孩还活着。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第241章 寻人(4) 金国平回到旅馆就发现自己贴身放着的那张寻人启事不见了。 他焦急地将衣服、裤子口袋都翻了一遍,又打开行李箱翻找了起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张记录了女儿信息的寻人启事不可能在行李箱中。他之前沿着本地医院一路找来,今天之内就没有开过行李箱。 金国平问了同房间的租客,又出了房间,顺着走廊一路寻找,到了旅馆的大堂,还找大堂前台的服务员问了几次,依旧没有找到那张寻人启事。 他的行李箱中不是没有备份的寻人启事。只是那一张寻人启事用了好些年。自他从家乡出发寻找女儿,那张寻人启事就一直陪在他身边。 突然之间,寻人启事丢了,金国平只感觉到强烈的不安。这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让人心慌。 金国平住的旅馆是青年旅社,他选的大通铺,房间里还有两个租客。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青年望着失神的金国平,好心问了两句。 他知道金国平是从外地来找女儿的,刚丢了印着女儿信息的寻人启事,却不清楚这其中的详情。 “……大爷,您没有其他的寻人启事了?应该有准备很多这种纸吧?”青年给金国平出主意,“没有的话就赶紧打电话到家里,让他们发过来。你要不会用电脑,我帮你找地方打印一些。我带着电脑呢,可以收文件。找个地方打印一下就行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金国平神情郁郁,“我还有其他的。”他扯扯嘴角,冲那个青年笑了笑,谢过了他的好意。 金国平上铺是个大学生,这时候探头下来,好奇地打听起了金国平的事情。那个青年也坐在床上,耐心地听金国平讲述起来。 金国平刚开口的时候,磕磕巴巴的,有些找不到叙述的逻辑。 他说了个开头,就回忆了起来。 这是金国平寻找女儿的第四年。他女儿在十岁多的时候走失。他们报过警,也在镇子上找了好久,到处向人打听。这样找了一年多,女儿还是音讯全无。那时候,家里伤心归伤心,但金国平和妻子有需要赡养的父母,还有另一个孩子,也足够年轻。他们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最初的艰难日子,并逐渐放弃了。 “老二也是闺女,之后生了老三,是个儿子。有了老三之后,对老大就没那么想了。这是实话。那时候上有老、下有小,都要照顾着。等家里老人去世,老三都工作了,老二结婚、有孩子了,我们两个就又想起了老大。”金国平垂下头,“我们每年都到派出所问,抽血做个什么dna,市里面,还有全国的走失儿童档案,我们都去做了。人就是找不到。一点消息都没有。看着老二、老三都成家了,想想老大都不知道在哪儿,我们两个心里就火烧着一样。” 青年和大学生都沉默听着,时不时发出叹息声。 “……我老婆认识了个算命先生,也不是正经的那种算命先生,就是年轻的时候学过两手。他是我们家附近的邻居,认识了很多年了,以前也不知道他会这个,他也没提过。那年我们小孙子出生,那眼睛,就跟老大长得一模一样。我们实在是想老大。那个算命先生就听我老婆提了几次,才帮我们算了算。”金国平苦笑着,“他算了老大的生辰八字,说老大是夭折的命,应该早就死了。” 大学生愣了愣,那个青年诧异地看着金国平。两人都没想到金国平话锋一转,讲到了算命上。 金国平没看两人的神色,“我老婆不信,我也不信。这就是听听。要是好话,可能就信了。但时间越久,我们两个心里就越难过。我那时候提前退休了。闲在家里没什么事情,找了几份零工做了一阵。我那会儿看到新闻,说被拐走的小孩隔了几十年给找到了。我就想到去找老大。” 金国平念头一起,就收不住了。他妻子一方面担心他,一方面也想要找到走失的女儿。金国平家里众人商量了一段时间,才同意金国平外出打工,一边干着零工,一边到处寻找女儿。
他们其实也没什么章法。 无头苍蝇一般摸索了一阵后,金国平遇到了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他听了别人的经验,就盯着派出所、殡仪馆和医院找了起来。 这一找,就是四年。 金国平原本边打工边找人,这一年多,就干脆集中精神找起人来。他两个儿女给了他不少支持,守在家里的妻子也让他能放心寻找女儿。 走了那么多地方后,他逐渐觉得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没错。他的女儿应该是死了。只是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又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身边是否有人陪伴。 “……不然,那么大个姑娘了,能回来,肯定就找回来了。”金国平说道。 大学生立马想到了那些拐卖妇女儿童的新闻。要是人被拐到了那种地方,就是还活着,恐怕也无法回家。 他想到这茬,也就开了口,说话直截了当。 金国平怔住了。 他和上铺的大学生对视,大学生茫然地挠挠头。 “那种……我也找过。我托人打听过。我老家那儿从没听说过有人贩子。附近倒是有……当年我们就找过。就是花些钱,将老大买回来也好。都没有消息。”金国平摇着头。 “是不是那种流窜作案的?”大学生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他还是觉得,金国平的女儿是被拐走了。 金国平没有办法回答这问题。 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大学生有些不知所措。 青年干咳了一声,“大爷,你这边派出所问过了?” “嗯。去过了。这边第三医院也去过了。”金国平点头。 “那张纸是不是落在第三医院了?”青年将话题拉回到了源头。 金国平恍然大悟,“是啊。可能是落在医院了。” “也可能落在路上了。”青年补充道。 “我去找找看。”金国平站起了身,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他走了之后,青年才看看那个一脸无辜的大学生。 “要是被拐了,和什么烂人结婚了,再要有了孩子……那就麻烦了啊。”青年说道。 大学生张了张嘴,眉头紧皱,“这……人活着,将她找到,才是最重要的吧?” 青年不置可否。 他瞥见了金国平敞开着的行李箱。一叠寻人启事就放在行李箱的上层,让人清楚看到那上面的信息。 照片上的女孩模样乖巧可爱,笑容还有些腼腆。她穿着现在来说很过时的棉袄,脸上冻得红彤彤的。还有一张照片是夏天拍的合照,女孩露出来的小腿上被画了一个圈。除了照片,纸上还印了很多文字。排版不算好看,文字内容也不够清晰明了,但这样的寻人启事已经包含了充分的信息量。 青年认真读了那上面的文字,也记下了金国平女儿的名字——金文静。 他心中正默念这名字呢,眼一花,好似看到那寻人启事上的照片扭曲了一下。 小女孩羞涩的笑容变得狰狞,转瞬,又恢复如常。 青年下意识眨了眨眼睛,上前仔细看了看。 “你看什么呢?”大学生趴在床上问道。 青年欲言又止。 大学生翻下了床,也凑到了那寻人启事前看了看,“难道你见过他的女儿?”他惊奇地转过头,看向了青年,一脸赞叹和期待的神情,视线在青年和那张寻人启事上徘徊起来。 “没有。”青年想了想,才回答道。 他没有回忆自己是否见过这个金文静。这根本不用思考。他肯定没有见过这么个人。他想的是刚才一幕。照片的扭曲仿佛是他的错觉,可他又觉得他真的看到了那刹那间的变化。 第242章 妈妈(1) “咦?”大学生似乎没有听这回答,伸手在照片上蹭了蹭。 他摸的是那张合照。 青年这时候才发现,合照中,小女孩的小腿上多了一块阴影,像是那块胎记扩张了。 “这像不像是一只手?小孩的手。”大学生比划了一下。 合照的镜头拉得有些远。女孩小腿上的胎记并不清晰。她双腿悬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还有身边拥着她成年人,都让她身上多了一些阴影。 青年脸色难看。 大学生见状,挠着头,尴尬地说道:“我开个玩笑啊。” “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青年转身,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似乎打算外出。 大学生默默看着,又看看那张照片。 他还是觉得照片上的那一块像是小孩的手。 这可能是老照片的曝光问题,也可能是重新打印后发生了什么意外。 大学生想着想着,等回过神,才发现青年已经离开了。 “都走了啊。”他嘟囔一句,又看了一眼照片。 那些痕迹还在,看久了之后,就觉得正常了。 虽说如此,他还是身体抖了抖,也抓了外套和钱包,跑了出去。 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小女孩还在微笑。她的小腿上,那一块延伸到小腿之外,形成了一个小孩的轮廓。 “妈妈……” 李菲菲骤然惊醒,一身冷汗,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厌恶地抹了把脸,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噩梦而已。 她心里想着。 “快到我们了。”范母坐在李菲菲身边,拿着医院的门诊号。 李菲菲低下头,没有回应。 这些天,范晓诗的母亲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异常。李菲菲以身体不适、精神不济为理由,暂且应付了过去。这也导致范母更加上心,急忙就带着她到各大医院去做检查。 李菲菲顺从地跟着范母到处跑。 她也不是不担心自己借尸还魂的事情被人看破,但她不觉得医院里会有这样的高人。真要碰上了,对方会不会多管闲事也难说。从潘瑶、芙兰的行事作风来看,这样的高人都不爱多管闲事。他们做事情总是有自己的目的。那种目标,和李菲菲这样的小人物难以扯上关系。 李菲菲安心地等着门诊叫号。 排到她了,范母就拉起她,急忙往门诊室里走。里头的病人正好出来,一开门,和她们撞了个正着。 李菲菲看到了对方的模样。那一眼,让她几乎尖叫出声。 她捂住了嘴巴,压住了涌到喉咙口的叫声。但她一双眼睛几乎瞪出来,完全无法掩盖她的情绪。 走出来的男人也被她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 李菲菲这才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她认错了人。 这人的眉眼和那个让她害怕到死的男人长得太像了。这样的情况实际并不少见。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张大众脸,只是相由心生,眉眼看起来就显得恶毒又窝囊。 李菲菲想到从前那些事情,身体微微颤抖。 她盯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看了一会儿,看出了两人更多的区别,也就逐渐平静下来。 眼前的男人做了头发,一身衣服看起来也是搭配过的,和那个穷酸的男人截然不同。他的眉眼透露出的是一种狡诈。若要举例,那个男人像是豺狗,眼前的男人更像是狐狸。 男人下意识扯扯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 两人之间也没发生什么。男人这态度,好像将李菲菲的行为归因于他贸然的开门上了。 范母本来有些迷惑和怀疑,这会儿看看两人,也放下了心。 双方打了声招呼,男人还让范母和李菲菲先进了房间,这才出门。出门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将门关上。看起来,这就是个有教养的人。 李菲菲的心跳还是有些乱。 医生问话的时候,都是范母在回答。 李菲菲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她坐在医生身边,能看到办公桌下的小小空间。 那里,像是会有什么东西爬出来。 李菲菲挺直了背脊,脚尖用力,椅子就往后退了一段。 椅子脚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范母和医生的对话被打断了。 两个人都看向了李菲菲。 李菲菲没说什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她无法控制地盯着桌面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噩梦和碰到的那个男人,她现在疑神疑鬼,好像随时都会看见那些讨厌的人。
她都死过一次了…… 他应该会另外买个女人…… 他肯定会再买女人。他的儿子都死了…… “妈妈……” 李菲菲想要捂住耳朵。 那恼人的叫声让她心情烦闷,恨不得大喊出声,发泄自己的情绪。 当然,她最想做的事情,是将那些讨厌的人都彻底消除掉。 她的脑海中有各种暴力、血腥的想法。 李菲菲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身体都变得紧绷起来。 “……晓诗……晓诗!” 李菲菲被推了一下肩膀,立刻跳了起来。 她看到了惊愕又担忧的范母。范母身边,医生正认真打量她。 李菲菲心中一紧。 “我有些累……”她脱口而出,找了借口。 范母叹着气,拉着她坐下,又和医生说起来。 李菲菲耳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范母和医生的话。 范母握着她的手,让她不适。 那只温暖中带着点粗糙的手,给她一种熟悉感。 范母的手是因为家务而变得粗糙的。她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指甲却是饱满圆润的。手上没有明显的茧子。皮肤已经松弛,但仍然光滑。 这和她熟悉的磨破皮肤的那种粗糙感不同,范母抓着她的手也没有用力到让她疼痛的程度。 李菲菲怔怔看着那只手。 范母给她带来了另一种熟悉感。 她忽然间想到了她的母亲。 对她来说,那是有些遥远的记忆。 李菲菲心中酸涩,但没有眼泪流出来。 她只是恍惚地想着她的父母现在在哪里。 这念头刚起来,她的意识就变得飘渺。她有种眩晕感。她仿佛听到了范母的叫声,又像是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呼唤。 她的名字…… 谁在喊她的名字? “……菲菲……菲菲……” 清脆中带着点稚嫩的声音……女孩的声音…… “……那你正好去看看啊。说不定就能看到鬼……” 李菲菲蓦地清醒过来。 她想起来,那个喊她的人是范晓诗。 初中的范晓诗笑着对同学兼好友的李菲菲说,“你去看看吧。” 李菲菲一时兴起,就去看了。 她们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已经闭校的校园,铁门紧闭,门卫室里空位一人。操场上很安静。站在校门口,都能看到操场的边缘。同班同学说过的那些枯树还矗立在墙角。 李菲菲站在那儿张望了一会儿,没有见到鬼,却遇到了人。 她被强行抓走了。 街上有其他行人,但那一男一女喊着“女儿”、“小丫头”,嚷嚷着什么“考试”、“离家出走”,她尚不及反应过来,街上的行人也没有过多注意,她就被抓进了路边的面包车中。那期间,她甚至被扇了两巴掌,头晕耳鸣,做不出任何反抗。 随后,她就被塞住了嘴巴,罩住了头,整个人都被绑起来。 那是噩梦般的数日,此后,更是地狱般的数年…… 李菲菲的身体没有颤抖。 她的表情变得麻木,只有眼睛里有怨恨的情绪。 她重新看到了眼前的事物。 白色的天花板,亮着的日光灯。 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围了过来。 李菲菲感觉到他们在自己的身体上做什么,但她的触觉好像消失了。身体不见了踪影,只有灵魂还躺在这里。 李菲菲回过了神,疼痛的感觉就从手臂上传来。 她被扎了针,身上还贴了很多仪器。 “苏醒了。心跳、血压都恢复了。” 身边的医生喊着。 李菲菲看看他们,沉默着。 她大概猜到,自己刚才可能灵魂离体了。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身体。 虽有一个成功的先例,那个人提出的方法也奏效了,但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再者,她只是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妈妈……” 李菲菲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向枕边。 抢救室拉着帘子。 那帘子后面像是有个人影。小小的脑袋贴在了帘子上,五官清晰可见。 “妈妈……” 李菲菲用力闭上了眼睛。 良久,那带着回音的喊声才消失不见。 第243章 妈妈(2) 金国平原路返回,一路找到了三院门口。 拿了他那张寻人启事的鬼老老实实地蹲守在医院门口呢,一眼就看见了埋头寻找东西的金国平。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冲上前就将那张寻人启事塞进了金国平的衣服口袋里。 金国平穿着大衣,并没有感觉到那轻微的动静。 那只鬼跟在金国平身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吁了口气。他全没察觉到自己这举动的问题。他就跟之前随手拿走金国平的寻人启事一样,只想着自己完成了尹士康的任务。现在,东西还了,还避免了给金国平带来麻烦,那只鬼情不自禁哼起了歌。 金国平一无所觉,找着找着就进了医院门诊大厅。那只鬼也跟了进去。一人一鬼进了门后,就分开了。那只鬼准备上楼给尹士康做汇报,金国平则决定去护士台问问。说不定寻人启事就掉在了护士台那儿。他思来想去,自己也只在护士台那儿拿出过寻人启事。 金国平抬起了头,看向了候着两三个人的护士台。那个小护士还坐在护士台内工作。 金国平跨出的脚步忽然停住。 “妈妈……” 他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脚边,就见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娃抓着自己的裤腿,仰着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金国平一愣。 小女娃那双大眼睛让他想起了一直寻找着的大女儿金文静。 “妈妈。”小女娃抓紧了金国平的裤腿,可怜巴巴地盯着金国平。 “你在找妈妈吗?”金国平微微弯腰,拉住了小女娃的手臂,又朝左右张望了一阵。 周围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行色匆匆,没有哪个看起来是在找人的。 金国平再看那个女娃,这才发现她长得好看,但脸蛋和衣服都有些脏,身体也很瘦弱。那一身衣服明显不合身,外衣和里头的衣服也不太搭配。她脚上的鞋子更是大了一号,露出了光裸、纤细的脚踝。 眼前的女娃像是新闻里才会出现的贫困地区儿童。 金国平老家地方小,但并不贫困。他这四年来一路寻找女儿,也没有跑进山沟沟里过。乍然见到这样一个孩子,金国平有些不知所措。 青旅中的那个青年并没有猜错。金国平和他的家人都在避免去想一种可能性。他们并不希望看到一个不成人形的女儿。哪怕她死了,都比那样活着要好。 金国平抓着女娃的手松了松。 那个女娃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更加用力地抓着金国平。 “妈妈。” 金国平回过神,“我带你去找妈妈吧。你跟我来。你叫什么名字啊?”他重新拉住女娃,带着她往护士台走。 这种走失儿童肯定得交给医院的人。 金国平并没有对这件事特别上心。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他也没有再追问。 护士台内坐着的小护士看到金国平,立马就认出了他。她还当金国平又来纠缠,露出了无奈之色。 金国平在她开口前,就说明了来意。 小护士惊讶地站起身,探头看了看护士台外的小小身影。 “让她先进来吧。我找人领她去办公室。我们会跟派出所说的。”小护士走出来两步,对着女娃招招手。 女娃靠在金国平的脚边,望着小护士的眼神呆呆的。她那双眼睛虽然漂亮,却难说是有神。 小护士也不恼,又走出来几步,主动去牵小女娃的手。 女娃躲了躲,一脸惊恐,更用力地抱住了金国平,还求救地望向了金国平。 金国平低头劝道:“你跟着这个阿姨走。她会带你找到你妈妈的。” 小护士听到“阿姨”的称呼,微微发愣。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嘀咕几句。 她对着女娃露出了笑脸,“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啊?”
女娃将脸埋在了金国平的裤子上。 这样的举动终于让小护士生出了几分猜疑。她望了望金国平,说道:“这样吧,我先报警。警察来了之后,你直接跟警察说。” 金国平没发觉到小护士改变的眼神。他还在纳闷这小女娃怎么这么粘着自己。 金国平并非那种天生受小孩喜欢的长相。年轻的时候,他有些凶相,随着年纪增长,那份凶相变成了严肃、刻板的面容。他不笑的时候,就像个迂腐老头,随时有可能开口训人。这当然不是金国平的本性,只是外貌如此,一辈子都没改变过。 金国平不讨小孩喜欢,他三个子女小时候都是家中长辈和妻子带大的。金国平也不懂该如何跟小孩相处。 他无奈地被小女娃抓着,看着护士去拨了电话。 三院和辖区派出所有联网,内线电话打出去,医院的保安先赶了过来。 院里面没有接到走失儿童的报案,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医护人员和医院工作人员接到过这样的求助。这里还是门急诊的大楼,专门的儿科门急诊和病房都不在这块区域。 保安也不知道这女娃是哪来的。他跟小护士一样,问了几句,都得不到女娃的回答。 金国平无奈地当着人形立柱,一直被女娃抱着。他不经意地将双手插进口袋,缓解自己僵硬的身体,就摸到了口袋里的东西。 金国平疑惑地将那张纸掏了出来,看清纸上的内容,他就愣住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找遍了衣服口袋,都没有找到寻人启事,这才一路跑出来。没想到这张寻人启事就在他外套口袋中。 金国平一时间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他当然不是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他只是怀疑自己真的上了年纪,眼皮底下的东西都发现不了了。 看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金文静的面容映入金国平的脑海中。他眼角余光则看到了那个抱着自己的小女娃。 两人的眼睛长得真像。 金文静的眼睛遗传自金国平的母亲。他和妻子都不是这样又大又圆的眼睛。 金国平一时呆愣,等派出所警察来了,才回过神。 小女娃依旧不肯放开金国平。 周围一批批陆陆续续出现的围观人群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经过的时候都不忘看两眼热闹。 金国平尴尬地被警察查了身份。 他这时候也发现小女娃的态度有些惹人怀疑。 那警察查完金国平身份,看到他手中的寻人启事,随口问道:“你这是什么?你在找人?” 金国平有些慌乱地讲了自己的事情,还指了指小护士。小护士点头认可。金国平松了口气,又赶紧说道:“我早上还到你们派出所问过的。” “嗯。我没在所里值班。这样吧,你先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吧。我们所里有女同志在,可能会好一点。”警察客气地说道,并没有当场盘问金国平。 金国平局促地答应了下来。 他一走,那女娃果然跟着走。 警察多看了金国平两眼。 金国平不安地握紧了那张寻人启事。 这一行奇怪的组合就这样出了三院的大楼。 在医院里溜达的尹士康本是接到了那只鬼的消息,想来看看金国平还在不在,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望着抓着金国平的小女娃,又看了看金国平。 那小女娃仿若警惕、灵敏的小动物,马上就偷瞄了过来。 她只瞄了尹士康一眼,就收回视线,抓紧了金国平的裤腿,拖着大一号的鞋子,努力跟上金国平的步伐。 尹士康下意识跟了一步,又马上站定了。 他望着离开的那一行人,犹豫了起来。 一时间,尹士康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这件闲事。 感谢《青叶》十一盟主圣剑逍遥 502BadGate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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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妈妈(3) 尹士康认出了那派出所的警察,知道这一行人会去哪儿,便不那么着急。他在医院中踱着步,过了好一阵,才决定去派出所看看。 他晃悠着走到派出所的时候,就见金国平已经从派出所中走了出来。 金国平并没有看到尹士康。他有些狼狈,又有些如释重负地往外走,从尹士康身边走过的时候,都没有停步。 尹士康瞧了瞧金国平的背影,再看看派出所,还是先进派出所看了看。 他没有在派出所中找到那个小女娃。派出所的警察也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各做各的工作,没人提到那个小孩。 尹士康挠着头,再次陷入了困恼中。 他大概猜出了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依旧在犹豫要不要管这件闲事。 尹士康的想法和黎云、李叔的想法不太一样。他不担心会引火上身,接触到危险,到时候害了自己,连累三院的鬼。他比起刚成为鬼的黎云和李叔来说,多了充足的底气。那小孩身上没有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即使之后可能发生变故,也不会太过麻烦。尹士康猜出了她的目的,只想着是不是要帮忙。让他犹豫的是,他这一帮忙,可能会弄巧成拙。 在尹士康踟蹰的时候,金国平已经回到了青旅的大通铺中。 青年和大学生都不在房间内。 金国平跑了那么久,还差点儿被怀疑n贩子,这时候身心俱疲。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 闭上眼睛,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小孩的模样。 处理这事件的警察说这可能是被拐后逃出来的孩子。她的打扮和沉默的态度都太不同寻常了。正常的走失儿童可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派出所的警察还查了医院的监控,一时间都没找到这孩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金国平心里感觉怪怪的。 他这时候忽然想起来,那孩子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腿,一点儿预兆都没有地就抓住了自己。 还有第一眼的时候,他看到的那双眼睛 金国平掏出了寻人启事。 金文静的那张照片可不是高清图片。带有年代感的两张照片,因为纸张折叠过多次、还折叠了很久,已经变得有些怪异。 金国平和照片中的女儿对视着,越看,越觉得两个孩子眉眼相似。 就是他的孙子,都没有和大女儿长那么像。 “妈妈” 金国平一怔,转头看向身侧。 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叫声似是记忆中浮现出的幻听。 即使如此,金国平还是本能地冒出了冷汗。 “妈妈” 金国平咽了口唾沫,有些吃力地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捏住了手里的寻人启事,这一用力,照片上女儿的脸就变得扭曲起来。 那痛苦又狰狞的神情仿佛预示着什么。 金国平手一抖,寻人启事就掉在了地上。 纸张微微颤动。 这颤动没有马上停止。 房间的门敞开着,但并没有风吹进来。 就是这样,那纸张还在不断轻颤。 “妈妈” 伴随着小孩的呼唤声,似是有气息喷在那张纸上,吹得那张纸不断颤动。 金国平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挪动身体,往后退了退。 他垂着眼睛,瞪着身下的床板。 “呜呜” 小孩的呼唤声变成了哭声,小小的,一点点渗透进人的骨子里。 金国平被吓得跳了起来,脑袋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高低床震了一下,小孩的哭声也停止了。 金国平都感觉不到疼痛。他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房间里很安静,但室外一直有响声。 金国平想着,刚才的叫声和哭声或许是外头传来的声响。可能隔壁房间有什么人 正想着,金国平看到了一只小手。
那只手从床底下伸出来,按在了寻人启事上。 小小的手指并不干净,指甲上带着污泥。那只手点在了金文静的脸上。 “妈妈” 金国平蓦地瞪大眼睛。 床底下,一个小人缓缓爬出来,手指还按在照片上,扭着头,看向了金国平。 “妈妈。”小女娃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金国平,眼睛明亮又干净,却不带任何情绪。 金国平好像整个魂都要陷入那双眼睛中。 他感到了寒冷。 他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麻木的情绪。 不,那更像是死人的眼睛。 金国平想到了小时候去世的祖父母,还有年长之后,他亲自安排落葬的父母和岳父母,继而,他想到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 他女儿应该是早夭的命。 他女儿应该早就死了。 他这些年就在找女儿的尸体。 “妈妈。”女娃用力地戳着照片上的人,“妈妈妈妈” 金国平大叫一声,像是将情绪都用力甩出了身体。 “啊。” 在金国平的叫声中,响起了另一个诧异的声音。 金国平转过头,看到了那个青年。 青年提着东西进门,惊愕地看着金国平,迈出的脚似是被钉在了地上。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寻人启事,疑惑问道:“东西找到了?” 金国平一脸的冷汗,“啊嗯嗯”他斜着眼,看向寻人启事。那个女娃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做梦吗? 金国平虚脱地靠在床上。 一想到那个女娃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模样,他又跳下了床。他的敏捷和他的年龄都不太相符。 跳下床后,他就抓起了行李箱。 青年想要进门的,看到金国平这举动,又被吓了一跳。 金国平都没交代一句话,拎着行李箱就往外跑。 那行李箱磕了青年的脚,金国平都没察觉到。 至于地上的寻人启事,更是被金国平抛到了脑后。 青年倒抽了一口气,提起了那只脚。他茫然地看看跑出去的金国平,又看了看房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国平那一刹那恐惧的神情倒是印在了青年的眼中,被他记了下来。 他一个人站在房门口,房间地板上还躺着那张寻人启事。 有着明显磨损痕迹的寻人启事上,有一点污渍,盖在了金文静的脸上。 青年想到了那怪异的照片。 他不寒而栗,也生出了逃跑的冲动。 “你站门口干嘛呢?” 青年听到了说话声,回头就看到了那个大学生。 大学生一脸的轻松,一边问着话,一边就进了门。 “咦?那个大爷呢?这个是呃?”大学生捡起了地上的寻人启事。 青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大学生看起来没有出现异常。他只是一头雾水地看看金国平留下的空床位,又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青年。 青年摇着头,快步跑到自己的床位边,一把抓起了自己的旅行包。 “你要走?”大学生更加惊讶地问道。 “嗯。”青年回了一句,头也不抬地就往外走。 大学生“哎哎”两声,没有叫住人。他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看看手中的寻人启事,那上面的照片和之前在金国平旅行箱中看到的寻人启事还不太一样。那怪异的黑影并没有出现在这张寻人启事上。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转了一圈,还吃了不少东西,大学生已经忘了那种恐惧感。他看到的怪异也许只是打印问题。 大学生想了想,拿着这寻人启事出了门,去找旅馆的负责人去了。 “妈妈”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传出了委屈的叫声。11

第245章 妈妈(4) 小孩的叫声在李菲菲耳畔挥之不去。 她双眼下的黑眼圈越来越重,整个脸颊都凹陷了下去,充满血丝的眼睛总是一眨不眨,木然地盯着前方。 她的身体也变得消瘦,一双手伸出来,好似皮包骨头,见不到一点肉。 范晓诗的父母都着急起来。女儿几天时间内像是被抽掉了血肉和灵魂,医院却对此束手无策,各种检查做下来,结果范晓诗的这具身体仅仅是有营养不良的毛病。 “……这心理方面出了问题。”主治医生无奈说道,“小姑娘本人不肯配合治疗,和她谈话,她都不回答。药吃下去,都没有效果。这个剂量不能再加了。现在只能先吊着针。” 范母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眼圈、鼻头红肿,已经哭了好几天。 “小姑娘出问题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主治医生问道。 当事人不肯配合,他只能从旁入手,询问范晓诗的父母。 这对中年夫妻立刻想到了范晓诗之前说的事情。两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 遇鬼撞邪这种事情,他们是不信的。那个娃娃,李菲菲当着范母的面,亲自扔掉了。原本都转好了,谁知道情况突然急转直下。这变化,也让范父范母不知所措。 两人的神情一看就是有事情。医生望着两人,等着他们回答。 终于,踟蹰了半天,范父才吞吞吐吐地说了范晓诗撞鬼的事情。 医生当然也不信鬼神。 这只能证明,范晓诗可能早就有了精神问题,产生了妄想。 被他们讨论的病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 李菲菲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癔病。 那声音和幻影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又消失。 “妈妈……” 李菲菲木然地转过头。 窗外阳光正好,万里无云的天空碧蓝如洗。李菲菲能看到医院外的建筑物,一片片的建筑物高低不齐,构成了类似于山峰的天际线。 那和真正的山峰有很大区别。 绿色、褐色的山峰层峦起伏,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应该是很美的景色。 李菲菲并不觉得那样的景色很美。 那样的天际线比城市的天空更为压抑。 “妈妈……” 李菲菲的眼珠动了动,看向了窗沿下。 白色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脚印。 她想到了那面肮脏的墙壁。没有雪白的墙,上面也没有黑灰色的脚印。那上面能看到的是血。她的血。她还记得脑袋被用力砸在墙上的疼痛。 李菲菲收回了视线。 脑后的枕头很柔软。她的头发像是海草在波涛中舒展开。有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的头发,拉扯着她的头皮。 李菲菲抬起了眼皮。 她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她猛地坐了起来,转身看向床头。 床头什么都没有。 隔壁病床的病人好奇地望着李菲菲。 李菲菲只觉得那样直白的视线像针一般扎在了她的身上。 她下了床,快步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有人经过,都没有多看李菲菲一眼。 李菲菲感到了几分安心。 她顺着走廊往外走,出了病房区,来到了楼梯间。 住院大楼是回字形的,中庭空着,人来人往。楼梯间的一面窗户就对着中庭。 李菲菲站在窗户边往外看。 一楼的人像是一只只蚂蚁。 她曾经呆呆看地上蚂蚁忙碌看过一整天。 她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李菲菲的手按在了玻璃窗上,手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便抬头望了过去。 在她一层楼下的对面那一片病房区,有一对男女站在窗边。 那个小个子的女人正望着男人,笑容甜蜜。那个男人则望着她,看了一会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冲她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他身边的女人也看过来,张嘴对男人说了什么。
李菲菲认了出来。那个男人就是她门诊时候撞上的那个人。 那个男人的面容如此清晰,又让她想起了那段噩梦。 “妈妈……” 李菲菲下意识地甩手,看向身侧。 她身边没有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手。 手上还贴着吊针后留下的棉花。她撕掉了那一层东西。粗鲁的动作导致针孔又有鲜血渗出。血落在地上,散成了花瓣的形状。 李菲菲只觉得那红色万分刺眼。 她眼前浮现出满地鲜血的画面。 “妈妈……” 李菲菲转过身,依旧没有看到人。 她喘着粗气,身体又转了一圈,扫视周围。 没有人。 只有那恼人的声音响个不停。 还有记忆…… 李菲菲捂住了头,蹲下了身体,将脑袋埋在了双膝之中。 ※※※※※ 袁昊泽没想到又会看到那个女孩。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他们只是在门诊的时候有一面之缘。那个女孩看到自己时惊恐的面容,他记忆犹新。他还从来没被女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过。 袁昊泽长相不错,笑起来的时候尤为可爱。这是他初中时初恋女友的评价。此后,他也在女性中一直保持着这一评价。随着年岁增长,他还收获了诸如“绅士”、“体贴”、“好男人”、“文艺”等等诸多好评。他的女人缘着实不错。他也很善于利用自己的这种女人缘。 “那个女孩不要紧吧?”袁昊泽看向身边娇小的女人,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担忧面容,“好像不太舒服。她一个人在那边……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吧,易心。” 袁昊泽身边个子娇小的女人正是易心。 她一身淑女装,皮肤白了许多,化了妆后,更显白皙。大睫毛扇了扇,双眼纯澈,眼神好像不知世事的少女。 袁昊泽就是喜欢易心这副模样。这样天真的小姑娘才讨人喜欢。 易心温柔地点点头,又关心地问道:“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现在不疼。你放心,只是小手术。”袁昊泽搂住了易心的肩膀。 两人走向了楼梯间,到了李菲菲所在的楼层,绕到了那里的楼梯间。 李菲菲还蹲在楼梯间的角落,痛苦地抱着自己。她的身体像是一个茧,拒绝着外界。 易心脚步顿了顿。 “你没事吧?”袁昊泽一无所觉,对李菲菲问道。 李菲菲身体一震,半晌,才抬起头。 “你不要紧吧?”袁昊泽又问了一遍,“要不要帮你叫医生?你是这边的病人吧?” 李菲菲身上的条纹病号服和袁昊泽身上的衣服是同款的。 袁昊泽看清李菲菲模样的一瞬间,就迟疑起来。 他不知道这一层是哪一科室的病房区。他在门诊的时候和李菲菲相遇,但两人现在显然是在不同科室接受治疗。李菲菲比起当日来实在是大变样。是什么样的病痛在短时间内将人折磨成这样? 这里的病房没有封锁,应该不是传染病…… 袁昊泽想到此,又放松了下来。 “我帮你叫医生吧。”他说着,看了看身边的易心,“你在这儿陪着她,我去叫医生。” 易心露出笑容,乖巧地应声。 两人就像是寻常的热恋男女,相处自然,眼神交汇的时候都黏黏糊糊的。 李菲菲只觉得面前这一幕无比刺眼。 她尚未来得及恋爱,就在花一般的年纪一脚踏入了地狱之中…… 袁昊泽走了。 易心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这才转回头来,看向李菲菲。她脸上挂着关心的神情,但那表情就像是面具。 李菲菲心有所感,和易心对视的时候,不禁移开了视线。

第246章 妈妈(5) 易心没有关心李菲菲的情况。她只是站在一旁,时不时看向走廊,等着袁昊泽回来。 李菲菲低下头,也不吭声。她的后背冒出了冷汗。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女人带给了她莫大的压力。她想到了那个突然出现在教堂的男人。 李菲菲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着易心。 “妈妈……” 李菲菲又听到了那叫声,吓了一跳。 易心微微侧头,看向了李菲菲身旁。她眼神漫不经心,只是那样扫了一眼。 李菲菲的一颗心彻底提了起来。 这女人也听到了声音。 那不是她的幻觉。 李菲菲脑海中闪过了这两个念头。 她的精神恍惚起来。 易心什么时候回过头,袁昊泽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的,李菲菲都没注意到。 袁昊泽找来的护士搀扶起了李菲菲。李菲菲整个人都靠在护士身上,脚步虚浮地跟着走出了楼梯间。 “她不要紧吧?要帮忙吗?”袁昊泽问道,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视线移动向了易心。 易心一脸的担忧,仿佛是没注意到袁昊泽看过来的目光,上前两步,扶住了李菲菲。 李菲菲身体一僵。 袁昊泽顺势收回了手。 要是易心不上前搀扶,他这个有女朋友的大男人的处境实在是尴尬。不扶的话,好像太过粗鲁;扶的话,又怕易心生气。他还没彻底摸清易心的性格,只知道易心温柔又淑女,喜好很文艺,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除此之外,易心对恋爱是何种看法,嫉妒心重不重这些,他还一概不知。 袁昊泽交过不少女友,易心是迄今为止他最满意的一个。他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继续游走在不同的女人之间,可就难以进入感情和人生的下一阶段。要是易心合适的话,他就准备和易心结婚生子了。 袁昊泽想着这些,看向易心的目光有些打量的意味。 易心则像是心无旁骛地关心着李菲菲,帮着护士一起将李菲菲扶进了病房。 袁昊泽的视线她当然有察觉到,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好好表现。 范父、范母从主治医生那儿回来,就见到了这一幕。 两人都赶紧冲过来,接过了李菲菲。 易心退后一步,视线扫过这一家三口。她扫视的动作很快,没被任何人发现,但却连李菲菲后脖颈上细密的汗珠都收进了视线中。 李菲菲的紧张,没有人比易心更清楚了。 易心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发现了这个女孩不太对劲,才本能地留意起来。 这样的事情,她此前就碰到过多次了。有些不会妨碍到她的小东西,她看到了,也视若无睹。就怕遇到的是一些不够聪明的家伙,没事来招惹她,那样反倒是要连累她费点手脚,清除麻烦。 李菲菲被搀扶着,躺在了床上。 隔着床板,她又听到了那小小的叫声。背后的床垫下像是有一只小手在那儿摸索,手指划过了她的脊椎。 李菲菲感到了记忆中的疼痛。 这具身体从没有受过伤。范晓诗二十年人生中,就没有发生过意外,即使是小时候,也顶多是因为调皮而留个淤青、破个皮,身上都没有留过疤痕。 李菲菲曾经也是那样的。 但她死亡之际,身体上已经是伤痕累累。 沿着脊椎,她的后背上有一条很大的口子。她还记得她从山上摔下来时天旋地转的感觉。那样的剧痛都比不上后来她看到那个男人时的绝望。如果当时就摔死了,或许就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 李菲菲身上冒出了许多汗珠。她神情痛苦,眼神迷茫,似是回到了那一天。 “晓诗啊!”范母在旁呼唤着。 护士连忙跑去叫了医生。 袁昊泽想要走的,但看李菲菲这情况,一时间他和易心也走不了。 袁昊泽留意到了床头的病例信息。看到科室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皮跳了跳。 精神科…… 这可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想一想,又觉得这结果和李菲菲的情况特别吻合。
袁昊泽瞄了眼易心,拉着她退到了一边。 范母围着李菲菲,焦急慌张。范父稍微冷静一些,看向了陌生的袁昊泽和易心。 袁昊泽早预料到了这一出,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皱着眉头,好似在担心和他没任何关系的李菲菲,那模样就跟普通的热心路人差不多。 袁昊泽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演戏。他习惯了这样的做派。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易心也是一副热心路人模样,但易心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戏。她配合着袁昊泽,像是一对有性格相投的情侣,两人还挽着手。易心抓着袁昊泽的手臂,望着李菲菲,那紧张的模样,让范父都打消了疑虑,苦笑着对两人道谢。 “这没什么。我们只是正好看到了。”袁昊泽客气道。 易心没回答,视线还盯着李菲菲,但实际上,她看的是病床床底。 她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那是未成形的鬼。 人死后会变成鬼,但不是所有的鬼都跟黎云、李叔一样,一诞生就是完整的鬼魂。 残缺的灵魂会导致鬼的形态不够完整。 这样的残缺不是永久性的。 他们可能变成真正的鬼。 这其中的发展,就全看天意了,实难预料。 易心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菲菲的眼神变得愈发空洞。 赶过来的医生连忙对李菲菲做起了抢救。 范母大哭出声,被范父用力抱住。 病房里一时混乱起来。 袁昊泽连忙带着易心往外走,候在了走廊里。 “这是什么病啊?唉……我上次看到她,她还挺好的。”袁昊泽叹气道,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对易心解释道,“就是刚才跟你说的,前几天在门诊遇到她,她排队在我后面。那时候看着挺精神的一个小姑娘。” 易心应了一声,但有些心不在焉。 袁昊泽仔细看着易心。 易心仰起脸,和袁昊泽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怎么了?”易心问道。 袁昊泽摇头,“哦,就是看你好像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她得了什么病。有些可怕。”易心抱住了袁昊泽的腰,将脸贴在了袁昊泽的胸膛上。 以易心的身高,做出这种动作后,袁昊泽根本没法看到她的表情。 他揽住了易心的后背,心里还在琢磨易心刚才的反应。 那是吃醋了吗?还是厌恶? 易心这两天探望、照顾他,可没有厌烦过。那是恋爱中女人的表现? 易心要是厌烦照顾病人,将来他老了可怎么办?还有他的父母、易心的父母,将来生病了,谁来照顾? 他想要的是温柔体贴的完美妻子。 这种事情当然是可遇不可求的。 袁昊泽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在考虑着和易心继续交往,并有极大可能会和易心结婚的前提下,袁昊泽想的就多了起来。 他一时间浮想联翩,视线都失去了焦距。 “妈妈……” 袁昊泽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转着脑袋环视一圈。 他没看到附近有小孩子。 那叫声,似乎只是他出现了幻听。 袁昊泽怔了怔,垂眼就看到易心正望着自己。 “怎么了?”袁昊泽问道。 易心摇摇头,露出一个关心的表情,“你累吗?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哦。嗯……”袁昊泽犹豫了一下,望了眼病房内。 病房内突然多了个人。 那个陌生的女人容颜憔悴,眼神呆滞地望着自己。 袁昊泽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收紧了手臂。 易心还抱着他。 袁昊泽看了眼易心,再看看病房。 那个女人不是幻觉。她还在。 袁昊泽感到了一股寒意。 第247章 寂寞 今天依旧是易心约会的日子,她也依旧晚归。 黎云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吃夜宵。他不是刻意等候易心回来,只是晚上打扫了房间后,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易心回来的时候,他随口招呼了一声,没想到易心径直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还捞起了烤串就塞进了嘴巴。 黎云怔了怔,“你不是减肥么?” 这样油腻的食物,实在不像是易心目前阶段会吃的东西。 易心咀嚼着食物,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黎云心头一紧。 他经常会担心易心的恋情。这要是出什么问题,那个男人可能就会被易心杀掉。要是易心暴露了身份,还有可能发生过去那样的事情…… 黎云其实也不清楚易心以前的恋爱经历。她和教堂相关的那段恋情以失败告终,还走向了比较丑陋的结局。可具体如何,黎云只能自己脑补。那个男人死了,只有这一点是肯定的。 “呃……今天约会不开心吗?”黎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易心依旧心不在焉,视线落在电视上,却没有认真看。 “发生什么事情了?”黎云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易心抬了抬眼皮,看向厨房。 黎云感到了几分尴尬,“我刚消毒了餐具,可能有些味道。” 易心之前还警告过他,别将宿舍和办公室弄得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黎云的洁癖实在没法克制。易心最近都不怎么和他们一块儿吃饭,他就顺手将宿舍厨房里的餐具清洗、消毒了一遍。 黎云不知道,消毒水的味道让易心想起了医院。 “他住院了,要动个小手术。”易心忽然开口。 黎云松了口气,“哦。不要紧吗?什么小手术?要不要……呃,我去探望、探望?” 黎云想起了易心开的那个条件。 易心沉吟着,“他没什么。就是今天在医院里,碰到了一个鬼。” 黎云愣住了,“厉鬼?” “不算是吧。比较模糊……”易心还在沉吟,“可能会有麻烦。” “很厉害?”黎云疑惑地问道。 易心再次摇头。 李菲菲在易心面前完全不够看。只是,李菲菲和袁昊泽牵扯了起来,让易心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并非担忧袁昊泽的安全。比起那个来,她更担心两人的关系。 “我大概又要失恋了。”易心靠在了沙发背上,长叹一声。 黎云不明白易心在感叹什么,只看她不同以往的神情,心中多了些感触。 他闻到了易心身上传来的气味。血腥味和恋爱的味道正在发生变化。那种气味,好似经历了时间的沉淀,变淡了,悄无声息就将人包围,渗透进人的灵魂中。 黎云脑海中蹦出来一个词:寂寞。 这样的味道让黎云联想到了“寂寞”。仅仅是“寂寞”而已,没有旁的情绪,非常纯粹,也非常奇怪。 黎云一时间陷入怔愣,像是被易心感染,也卷入了那种情绪中。 开门声和脚步声让黎云回神。 “你还没睡?”易心冲薛小莲打招呼。 薛小莲穿着睡衣,披散着头发,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两人。 “回来了?你买回来的夜宵?” “没有,这小子买的。” “约会怎么样?” “还行吧。大概很快就会结束了。” “是吗?” 两人默契地说着话,黎云根本插不上嘴。 薛小莲对于易心恋情的最新进展一点儿都不惊讶,一边闲聊着,一边去餐桌边倒了水。她没有吃烤串,只端着水杯,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
说完话,放下水杯,薛小莲冲两人道了晚安,就回房间了。 易心还没有回房间的打算,拿过了遥控机,不停换着频道。 黎云坐立不安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跳转的电视屏幕,又看了一会儿冷掉的烤串,偷瞄了两眼易心的侧脸,开口道:“要不要帮忙?就算有个鬼,你和薛姐也能解决的吧?你男朋友那里,我和李叔可以帮你打掩护……” 虽然那样欺骗一个无辜的陌生人不太好,可看着易心这模样,黎云下意识就说出了口。 “要我扮你弟弟吗?”黎云还设想了一下剧本。 易心斜眼看看黎云,“小鬼,别多管闲事了。” 黎云有些郁闷。 “这事情你帮不了。两个人的爱情,哪是第三者能帮忙的?”易心摇头晃脑地感叹起来,将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扔,站了起来。 “你要去睡了?” “嗯。早点睡吧。” 易心正要离开,黎云也准备说“晚安”,就听见电视机里的广告声。一个镜头闪过。两人都捕捉到了那掠过的人影。两人的动作也同时停住了。 “那是……黑无常?”黎云张大了嘴巴。 要是他没看错,刚才那镜头中出现的人就是黑无常。 广告很快结束。最后的画面是啤酒瓶和背景中模糊的派对场景。一个很寻常的啤酒广告。要不是那个身影,这广告都不会引起两人的注意。 易心挑了挑眉,“哦,他看起来玩得挺开心的。”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的确看到过黑无常在人间“工作”的场景。他似乎就在做着模特的工作,会出现在电视广告中也不奇怪。只是,亲眼看到那画面后,黎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种荒谬感,让黎云浑身都不舒服。 易心没再说什么,直接回了房间。 她带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又很快就洗漱完出来。 黎云还沉浸在那种荒谬感中。电视里正播着电视剧。一集结束,广告又出现了。黎云这次看得仔细,更确认那镜头中的人是黑无常。 他无语地望着电视屏幕。 良久,黎云才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看冰冷的烤串,将东西收拾好,出宿舍,扔掉了垃圾。回来后,他又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茶几。 洗手的时候,黎云忽然想到,他这洁癖的习惯在旁人眼中也很怪异吧。就像他看黑无常拍广告,看易心谈恋爱一样,那种外人很难理解的行为,对当事人来说,可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的一部分。 自来水冲洗着黎云的手背,湿润了黎云的双手。 黎云这一刻好像能理解易心的那种寂寞了。 恋爱、失恋、寂寞……这样的循环,大概就是易心的生活。所以,她的寂寞中没有悲伤和怨怼。 黎云关掉了水龙头。 最后一滴水珠落在了池子里,滑进下水道。 黎云有一瞬的错觉,自己的灵魂好像也滑进了黑暗的隧道中。 他看向了易心房间的方向。 易心身上的气味已经在整间宿舍中逸散开来。 “妈妈……” 黎云惊愕地眨眨眼睛。 他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声音不是从宿舍房间中传出来的。 黎云转头寻找,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幻听吗? 黎云茫然地想着。 第248章 虚惊一场 是幻听吧? 这肯定是幻听。 他看到的也是幻觉。 袁昊泽如此想着,将被子蒙在了脑袋上。 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暗的被窝,只觉得被子外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 是那个女人。 那个憔悴、苍老的女人。 还有那个女人身边的阴影…… “妈妈……” 袁昊泽捂住了耳朵。 他感受到了恐惧,平生从未有过的撞鬼经历,让他不知所措。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碰到的最大危险,不是车祸、疾病,就是女人招惹来的麻烦。女鬼可不在他的想象范围。 袁昊泽忽然想起了易心。 他更觉得害怕了。 易心一直陪着他,直到医院赶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他从没有那么想念过一个人。他现在只希望身边能有易心陪伴。 可回想起易心坐在床边的模样,他又觉得害怕。 易心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也没听到小孩的声音。 他开玩笑一般询问她的时候,易心也当是真的玩笑,露出的笑容和平时没有两样。 他甚至看到易心和那个女人擦身而过。那个女人盯着易心看,易心都毫无所觉。 只有他能看到那个女人,只有他听到了那个小孩的声音。 或许不只有他…… 袁昊泽想到了李菲菲。他脑海中,“李菲菲”是叫范晓诗。她的模样很吓人,她病历上写着精神科。 那个范晓诗可能不是有精神病,她可能看到了别人都看不到的鬼。 就是那个女鬼。 袁昊泽一想到此,身体颤了颤。 他就不该多管闲事,去接触那个范晓诗。 他习惯了关心体贴女性,就是见到陌生的女人,也会下意识摆出温柔的姿态。 过去几段恋情的失败,多少都有这方面的原因。 他的前女友中有人称呼他为中央空调。 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过去关心一个女鬼。 蒙在头上的被子被拉扯了一下。 袁昊泽差点儿尖叫出声。 他抓紧了被子,就听外头一声短促的叫喊。 是女人的声音,他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那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 袁昊泽一愣。 “袁昊泽?你做什么呢?身体不舒服?”询问的声音随即响起,和刚才的叫声同属一个声线。 袁昊泽慢慢拉下了被子。 值班的护士皱着眉,望着袁昊泽,“你身体不舒服吗?是痛,还是怎么?” 袁昊泽那紧张的模样和满头的冷汗,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护士耐心地询问了两遍,还翻了翻袁昊泽的病历记录。 袁昊泽瞪着眼睛,望着护士身后。 那个女人就站在护士身后。 那个女人脸颊凹陷,模样比那个范晓诗更可怕。她那双眼睛几乎凸出来,大片的眼白中充斥着血丝。 女人身上的脏衣服沾着泥土和血迹。她的额头上也有着可怕的伤口。 袁昊泽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还不是这样的。 袁昊泽的一口气差点儿没有喘过来。他拼命往后缩着身体。 那个女人好似发现了袁昊泽的反应,眼珠子轻轻颤动,干瘪的嘴唇也动了动,仿佛是要说话。 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沙沙的怪声,声音嘶哑,根本不成语调。 “妈妈……” 袁昊泽又听到了小孩的叫声。 他还没做出反应呢,眼前的女人就猛地转头。 她的头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身后。 “妈妈……妈妈……”叫声持续着,从外头传来。
袁昊泽还听到了小小的脚步声。如同赤着脚的孩子在医院走廊里踉跄地奔跑,焦急寻找着母亲。 那个女人又将脑袋转了回来,表情更为恐怖。她迈前了一步,对着袁昊泽伸出了手。 袁昊泽顾不得眼前的护士了,直接吓得大喊,身体后仰,整个人几乎要摔下了床。 隔壁病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那护士“哎哎”叫着,急忙拉扯著袁昊泽的身体。她只抓到了袁昊泽的衣角。 袁昊泽的身体挂在了床沿。 他感觉到有人拉着自己。 护士拉着他的衣角,但还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腿。 袁昊泽踢着腿,身体挣扎起来。 护士狼狈地躲避着,松了手,“你怎么回事?啊,你不要紧吧?你这……”她想不明白袁昊泽的心思,只有满心的惊诧。瞧了眼摔在地上的袁昊泽,她先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通知自己的同事。 同病房的几个病人都被吵醒了。 袁昊泽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又见到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身体穿过了病床,只露出了上半身,脑袋低垂着,眼睛望着自己。她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嘴唇开合,发出了他听不懂的声音。 袁昊泽吓得几乎昏死过去。 他没能昏倒,只能被强迫着,和女鬼对视。 “……啊……嗬嗬……呃啊……她……她……嗬嗬……” 袁昊泽大脑一片混乱,只从女鬼含糊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个音节。 “她”? 那个范晓诗? 赶来的护士和医生,一起将袁昊泽从地上拉了起来。 女鬼松了手,仍旧站在袁昊泽的病床边。 袁昊泽身体僵硬,都不敢动弹。医生的问话,他也无法回答。 “嗬……啊……呃啊……她……哈呃……”女鬼面无表情,但似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袁昊泽此时不敢移开视线。 他隐约想起了以前看的那些恐怖片。 “妈妈……” 小孩的声音又出现了。 女鬼受惊般地转动脑袋,倒退了一步。 袁昊泽满脑子那些恐怖片的片段,下意识顺着女鬼的视线侧过头。 一团黑色的影子就靠在他的枕边。 黑影中,睁开了一双眼睛。 袁昊泽再也支撑不住,这回真的昏了过去。 意识陷入黑暗,等到重新清醒过来,袁昊泽想到的竟然还是那些恐怖片的内容。 恐怖片中总会出现一些惊人的转折。 看着是恶鬼的家伙可能是好的,看着无害的人可能才是幕后黑手。 那个女鬼一副惨死的模样,倒是那个不明身份的黑影叫声似是纯真的孩童,却吓得那个女鬼警惕躲避。 女鬼是在向他求助吗? 她又和范晓诗有什么关系? “……昊泽、昊泽。” 袁昊泽一个激灵,紧张地看向身旁。 易心正站在床边,关切地望着他。 易心身边,还站着他的父母。 “小泽啊,你真是!你要吓死爸爸妈妈了!” “赶紧叫医生!” 中年夫妻乱糟糟地喊着。 易心细心地拉住两位长辈,按了呼叫铃。 这一幕,应该是很温馨的,应该让袁昊泽感到安心才是。 袁昊泽却是没心思去看自己的女友和父母。 他小心翼翼看看周围。 女鬼不见了。 女鬼不见了啊…… 他松了口气。 大概是……走了吧? 他应该安全了。

第249章 源头 袁昊泽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状况。 他和易心才交往没多久,虽有考虑未来,但那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他还没给父母介绍过易心,也没对易心说过这些。 袁昊泽看了眼易心,见她脸上只有对自己的担忧,再看父母,他们一时间似乎也没追问的意思,他便也闭口不谈了。 医生过来给袁昊泽做了检查,问了些问题。 袁昊泽想起那女鬼和小鬼的模样来,脸色有一瞬的转变。他很快就变得从容了,没说自己见了鬼。 “……我那时候做噩梦了,好像睡迷糊了,有点儿记不得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解释不能说是完美无缺,但也不会惹人怀疑。 这时候要说自己是见鬼了,医生可能会送他去精神科做检查吧。 袁昊泽胡思乱想着,就想到了李菲菲。 那个范晓诗说不定就是这样被送进精神科病房的。弄不好,还会跟恐怖片里的发展一样,被关进单间中,和鬼困在一起。袁昊泽如此想着,更不敢说自己见鬼的事情了。 袁昊泽的母亲嗔怪地骂了两句。 等送走了医生,和病房里的其他病友以及他们的家属友善地说笑一会儿后,袁昊泽这边就彻底安静下来。 气氛稍显尴尬。 袁昊泽正想开口,就听易心已经先一步说话了。 “我本来想着你这边没人照顾,才请假过来的。既然伯父伯母都在这里,你也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画室了。”易心乖巧地说道。 袁昊泽的母亲连忙拉住了易心,“这都中午了,你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易心的脸上浮现出了害羞的红晕,偷瞄了一眼袁昊泽。 袁昊泽对易心的表现十分满意,不禁露出笑容。 看来,他母亲很喜欢易心。 这其实也在他意料之中。 长相漂亮,性格温顺,又知书达理,这样的儿媳妇应该是所有婆婆的心头好。 易心小声答应下来。 袁昊泽的母亲这就开始拉起了家长。 “……你家里几个人啊?独生女?还是有兄弟姐妹啊?” “我是独生女,爸爸妈妈去世了,只有一个爷爷在。”易心回答道,还看了看袁昊泽,“昊泽见过。” “啊?昊泽见过你爷爷了?”袁母很是意外。 “不是见到人。我是画画的,给爷爷画过肖像。”易心连忙解释。 “哦。你是画家?”袁母惊奇地问道。 “不算是吧。只是开了个画室,自己画画,还给别人上上课。”易心谦虚地回答道。 “那真是厉害了。我们昊泽从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胞。他小时候也学过画画啊毛笔啊,都没什么用。” 易心掩嘴笑起来,“他是画不好,但懂得很多。” “是啊,他就喜欢这些东西。经常去看那什么画展。前段时间还带着我和他爸爸去看音乐剧,外国人唱的,我们都听不懂。他应该带你去看的嘛。”袁母热情地说道,批评了一下自己的儿子。 “我们去看过两场话剧。”易心答道。 “那挺好的。你们能有一样的兴趣,就最好了。我和他爸爸就都喜欢看电影,年轻的时候经常一起看电影。就生了他之后,才没空了。” 易心笑得眉眼弯弯,配合着和袁母交谈,自始至终都没有让话题冷场过。 袁母也是健谈的人。 袁父提醒了一句,两人才想起来要去吃午饭。 袁昊泽的病情并不严重,只等着安排手术。手术时间本来定在了今天下午,但因为昨晚袁昊泽的昏迷,医生推迟了原定的手术。 袁昊泽换了衣服,跟医生请了假,和父母、易心一块儿外出吃饭。 他们出医院的时候,袁昊泽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中年女人。 那个女人和大多数担忧病人的家属一样,脸上有着明显的愁容。她垂着眼睛走路,并没有看到袁昊泽。 袁昊泽打了个激灵,下意识侧头,想要挡住自己的脸。 两人擦肩而过,袁昊泽才舒了口气。 那个中年女人就是范晓诗的母亲。 袁昊泽和她见过两面,一次是在门诊的时候,一次就是昨天他和易心送李菲菲回病房之后。
袁昊泽实在不想和李菲菲再扯上关系。他的心跳剧烈,等在医院边上的小饭店落座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易心让袁母点了菜。 小饭店厨师的手艺一般般,不过他们四个的关注点都不在菜肴上。 袁母还在打听易心的事情,什么都问,就差来个摸底调查了。 易心好脾气地一一回答,没有不耐烦。她的回答有真有假,真的是有关袁昊泽的那部分问题,假的就是有关她自己的情况了。 李叔成了她唯一在世的亲人,除此之外,她亲近的人就只有一个一起学画画的师姐薛小莲。黎云这个年轻男人被她排除在了亲友圈外。 袁母对于易心这简单的人际关系有些满意,也有些担心。 吃饭到最后,袁母终于问起了令人尴尬的钱财问题。 “……你开画室,应该花钱得挺厉害的吧?画室开在哪里的啊?” “嗯,其实还好。房子是租的,在美院附近。我带带学生,有时候卖出一些作品,收支能平衡。”易心答道。 “是吗?学生多吗?小孩子吗?” “不是,都是成年人,最大的有五十多岁,是一个退休的阿姨,小的也是大学生那样,当兴趣在学习。”易心娴熟地回答。 袁母不太懂这些,只是点点头,“教小孩子画画的那种比较赚钱吧?” “成年人的班学费比较高,但报名的人少。小孩子的话,大班比较多。”易心答道。 “吃好就回去了吧。”袁父说了一句,打断了这话题。 一行人一起起身。 袁昊泽有些走神,这时候才感到了几分尴尬,歉意地看看易心。 易心正好看过来,对他笑了笑。 袁母的盘问却还没结束。 问完了兴趣和工作,她又问起了易心的家庭情况。 “……你和爷爷住一起啊?爷爷高寿啊?” 易心耐心地回答着。 就这样,重新回到了医院住院大楼,四个人走向了电梯。 电梯前排着队,等待着的人不少。 袁昊泽听着母亲和易心的一问一答,忽然心有所感。 他紧张地抬起头,看向了上方楼层的玻璃窗。 他看到了某一扇窗户前站着的李菲菲。 那个憔悴到脱相的女孩低着头,正俯视着下方。 袁昊泽打了个冷颤。 他猛然间意识到,他恐怕还没有彻底安全下来。 电梯到达一层,电梯里的人涌出来,电梯外的人排队进入。 到了袁昊泽他们四个的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了两个空位。 袁母拉着易心进去了,袁昊泽和袁父却是没有踏脚的地方。 “你们先上去吧。”袁父说道。 电梯门关上。 反光的电梯门上,能看到人模糊的影子。 袁昊泽在那上面仿佛看到了那个女鬼的脸。 他吓得退了一步,踩到了后面人的脚。 “啊!对不起。”袁昊泽连忙转身道歉。 他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女鬼。 “嗬……沙……她……”女鬼嘴唇开合着。 袁昊泽没听清她说什么,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仰着头,还望着女鬼,眼角余光瞥见了楼上的人影。 范晓诗那具身体靠在窗玻璃上,如同一具无力的尸体,脸贴着玻璃,慢慢滑下。 “昊泽?” 袁昊泽哆嗦着,下意识地甩手,就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脸。 他再看看前方。 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女人。那个女人正讶异地望着自己,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有女鬼。 楼上的那个范晓诗也不见了。 袁昊泽一身虚汗,被袁父搀扶起来。 他果然没有脱离危险。 那个女鬼还盯着他。 那个范晓诗还盯着他…… 范晓诗…… 是因为那个范晓诗吧? 第250章 病情 易心在病房里又待了一会儿,回答了袁母好些问题,才告辞离开。 袁母笑着送她出了病房,回来后就对着袁昊泽嘀嘀咕咕起来。攫欝攫 “她也太矮了一些,穿一身校服,都能冒充学生了。妈妈个子那么矮,将来生个儿子,遗传了她可怎么办?还有她搞艺术的,平时怎么样啊?那些画画的是不是要画模特的啊?” 袁昊泽没应声。 “……你挑剔什么啊?我看人家小姑娘挺好的。家里简单,人也简单,这样的人省心。”袁父皱起了眉头,拦住了袁母。 “她也没说她父母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什么遗传病啊?昊泽啊,你问过她没有啊?”袁母斜眼看看袁父,又望向了袁昊泽。 袁昊泽疑神疑鬼地留意着周围环境,一时间没听到袁母的问题。 袁母又拉着他问了一遍。 袁父再次拦住了袁母,“你先歇歇。叫医生给昊泽再做个什么检查吧。刚才在楼下,他又一惊一乍的。”这样说着,袁父看向袁昊泽,“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是结石要做手术吗?怎么老晕倒啊?” “什么?又晕倒了?”袁母叫了起来。 “不是,没有晕倒,就是看错了,吓了一跳。”袁昊泽连忙解释。 “你看错什么了?” “也没什么。”袁昊泽含糊了过去。巘戅九饼中文9bZ&#戅 袁母忧心忡忡,一时间将易心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抓着袁昊泽不放。 主治医生也被叫了过来。 袁昊泽只说自己看花了眼,想起了噩梦中的场景,才被吓到,绝口不提女鬼的事情。厺厽 九饼中文 9bzw.com 厺厽 这样的情况下,医生也没有将袁昊泽的表现当一回事。 “真的只是噩梦?”袁母还有些怀疑。 “是啊,吓到了而已。看鬼片之后,不也这样的吗?看电影里面电视机里爬出来女鬼,再看到电视机,都会觉得害怕啊。过几天就好了。”袁昊泽找了个例子。 袁父、袁母的确是电影迷。中老年人不太了解的贞子,他们也清楚。 话题被转移开。 “你小时候都没这样,这么大年纪了,反倒是胆小了。”袁母说着,话锋一转,“那个易心家里的事情,你到底问没问过啊?” 袁昊泽并没有听易心说过太多家庭的事情。他知道易心父母双亡,也就不会故意打听这伤心事。在这方面,他向来是无可挑剔的。 袁母这个当妈妈的可不觉得这是体贴,她埋怨起袁昊泽的粗心大意来。 “……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是要跟她谈下去吗?你要是想跟她结婚的话,这种事情早点问好啊。她家里要是有什么遗传病,我可不接受的啊。我还要给你带孙子的。我的大孙子可不能有什么毛病。”袁母严肃地说道。 “妈,你想得也太远了。我就算要和易心结婚,也没有那么快的。我们才谈了多久啊。”袁昊泽敷衍道,“我昨晚上都没睡好。你们也是半夜被叫到医院来的吧?你们回去休息吧,我也睡一会儿。” 袁母唠叨了几句,被袁父拉着离开了医院。 病房内还有细碎的说话声。 隔壁病床的人并没有休息。 袁昊泽躺在床上,毫无困意。他一会儿想到那个女鬼和范晓诗,一会儿又想到了袁母说的事情。 如果真要结婚,当然得事先问清楚易心的身体情况,婚前体检是必须的,家族遗传病史也应该打听清楚。
袁昊泽的一个同事就是在结婚后才发现妻子家里有遗传病,他孩子小时候还看不出异样来,长大之后才逐渐发现问题,一家人为此操劳,可谓是代价不菲。同事和他的妻子是相亲认识的,因为这事情,两家人家还闹了个不愉快。 袁昊泽和易心并非冲着结婚相亲认识的,两人的邂逅和恋爱都很自由,并没有怀抱明确的目的。但一考虑到将来,袁昊泽脑袋里就充满了许多现实的念头。 他为此稍稍分神,不过,很快,他又想起了那个女鬼的事情。 袁昊泽并非懦弱、胆怯的人。被女鬼吓到是真,但他没有被吓到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下了床,神情自然地走出了病房,转到了护士台看不到的角落,进了楼梯间。 袁昊泽直奔精神科的病房而去,但在踏入精神科的病房走廊前,他还是迟疑了数秒钟。 精神科的病房区和其他病房区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这里并非专科医院,收治的精神科病人病情都不算严重。 一个范晓诗,大概就是这里目前最棘手的病人了。 范母已经从主治医生那里得到了委婉的劝说。 那位头衔只是副主任的医生和他们科室里的主任医师讨论过李菲菲的病情,还联系了其他科室,准备给李菲菲做一次彻底的检查,但他对于检查的结果并不乐观。 “……应该不是脑部病变,问题还是出在心里上。她不愿配合治疗,光靠药物的话,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又吃不消。”主治医生很苦恼,“我们现在只能先给她补充营养。” 范母对此也束手无策。 她想到了范晓诗说的那个鬼。早上的时候,她就用范晓诗的手机联系过她的两个室友。可从她们那儿,她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们知道的事情,范晓诗早就对家里说过了。那种种倒霉事迹,听起来是真的倒霉,可也仅仅是倒霉而已。至于她们说的娃娃外形的变化,范母只是听说,难以确认。 何况,那个娃娃已经被李菲菲扔掉了。 那个娃娃的来源,范晓诗和她的室友们一无所知。她的两个室友也就跟着她跑了一次教堂,还扑了个空。 范晓诗在网上联系的人,两个室友听她说起过,却不知道详情。 范母只能给家里亲戚一一打了电话,打听名医,再打听打听驱邪的事情。两件事都还没听到什么好消息。 范母此刻正忧愁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李菲菲。 她刚才又昏迷了一次,但生命体征都还算平稳。医生考虑着她身体的负荷,也没有再做多余的抢救。 “范阿姨。” 范母转头,看到了袁昊泽。 袁昊泽的脸上是关切的神情,“她没事了吧?” “啊……哦,是你啊。昨天谢谢你了。”范母起身。 袁昊泽按住了范母的肩膀,“没什么,我就是正好看到。她今天好点了吗?” “嗯……刚才又晕了一次。”范母苦涩地说道。 袁昊泽的眼皮跳了跳。 那女鬼阴魂不散,不只是找了他。 “妈妈……” 袁昊泽心头一紧,看向了病床。 床帘拉着,阻隔了相邻的病床空间。浅蓝色的布轻轻摇晃着,能听到那后面的声响。隔壁病床的病人似乎在走动。 袁昊泽的一颗心还是提着的。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 良久,他才眉头紧锁,看看躺在床上的消瘦女孩,又看看范母,闲话家常一般开口询问起了范晓诗的事情。 第251章 看见 袁昊泽在和女性相处方面的确有一手。范母本来只是和他客套两句,几分钟后,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抓着他的手,诉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袁昊泽极力保持自己的表情,不想打断范母的诉说。即使如此,他也忍不住变得僵硬起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然已经见过了女鬼,还见过了那个叫着“妈妈”的怪东西,但听范母提起诡异的娃娃,袁昊泽还是生出了几分恐惧来。 “……那个娃娃已经扔掉了?”袁昊泽问道。 范母点头,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你姑娘这是被人咒了吧?” 忽然,旁边有人插了一句嘴。 袁昊泽和范母都转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和范母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床帘之外,正好能从床帘缝隙中看到他们。 “哎,不好意思啊,我也不是有意偷听。”那女人摆摆手,嘴里说着道歉的话,但没有任何道歉的态度。 范母转回头,继续擦着眼泪,没有答话。 袁昊泽问道:“阿姨,你见过那种娃娃?” “那倒是没见过。但你家姑娘这样,肯定是被咒了嘛。你找人破破灾吧。”中年女人随口说道。 袁昊泽听出她语气的随意,就像是听人闲聊凑个热闹,出主意也不用负责任。 他有些失望,转念,又觉得自己居然期望突然冒出来一个高人来帮助自己,也太荒唐了。 这辈子能遇到一次鬼,已经是奇迹般的体验了,还想遇到高人…… 袁昊泽这样一想,又担忧起来。 那女鬼盯上了他。这可不是那种会成为饭局中“我小时候见到过一次鬼”笑谈的轻松回忆。 袁昊泽眉头皱了起来。 他瞥了眼躺在床上李菲菲。 李菲菲此时睁开了眼睛,直愣愣望着袁昊泽。 袁昊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姑娘醒了。”那中年女人率先开口道。 范母忙抬起头,起身凑到了李菲菲面前,嘘寒问暖。 袁昊泽没吱声。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就见李菲菲的眼珠子转动,还盯着他。 那样瘆人的眼神,和女鬼都一般无二了。 袁昊泽脑袋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来,又是吓得自己打了个哆嗦。 “范阿姨,先叫医生吧。”袁昊泽清清嗓子,提醒了一句。 范母慌忙去按了铃。 李菲菲还盯着袁昊泽看,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 “妈妈……” 袁昊泽和李菲菲都听到了那小孩的声音。 袁昊泽立时被定住了一般,不敢轻举妄动,只竖起耳朵,想要找到那小鬼的踪迹。 李菲菲虚弱的声音从唇缝中泄露出来。 “……她……她……” 范母立刻凑了过去,“晓诗,你说什么?你要什么东西?是不是要喝水?” 袁昊泽的头皮都快炸了。 李菲菲的声音和女鬼几乎一模一样。 袁昊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这个声音。 他一念至此,心里更是慌乱起来。 他先前的胡乱猜测可能都是错的。 什么好鬼、坏鬼,都没了意义。 袁昊泽现在满脑子想到的都是鬼上身。 眼前的范晓诗被鬼上身了。 真正的范晓诗可能……可能死了…… 或者,往好点的方向想,范晓诗还在,就在这身体里。 “妈妈……” 袁昊泽下意识后退,撞到了身后的中年女人。 “哎哟!”中年女人叫了一声。 袁昊泽急忙转身,道歉的话刚说出口,他就感到身后传来的寒意。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病床。
李菲菲躺在床上,还是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眼神。她身边多了一小团阴影。 那只有一双眼睛的阴影依偎在李菲菲身上。 那双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看向了袁昊泽。 被那样两双眼睛盯着看,袁昊泽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有一种逃跑的冲动,双腿却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 就算要逃,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那女鬼神出鬼没的…… 女鬼说不定会附身到他身上。 他可能会变得和这个范晓诗一样凄惨。 “妈妈……” 那团阴影爬上了李菲菲的身体,几乎和她融为一体。 李菲菲的喉咙里挤出了呻吟。 范母紧张了起来,大喊着女儿的名字。 “怎么回事?”护士这时候进了病房,一看这情况,也知道不好。 李菲菲的身体已经抽搐起来,像是癫痫病患者,肌肉不受控制,痉挛后,还翻起了白眼。 病房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混乱。 赶来的医生护士急着做抢救,又要将焦急大哭的范母拉开。 袁昊泽该上前帮忙的。要换做平时,他肯定主动拉着范母离开,还会在旁安慰。他现在却是完全没心思做这些了。 他又看到了那个女鬼。 女鬼出现在了病床边。 那趴在李菲菲身体上的阴影抬起了像是头的部位,一双眼睛寻找着什么,四处张望。 女鬼看向了袁昊泽,嘴唇开合,又是要说话的模样。 袁昊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一震,急忙往外走。 他捂着嘴退出了病房,冲到走廊后,一把拉开了窗户。 室外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袁昊泽清醒了几分。 他感到有一双手抓住了手臂。 袁昊泽猛地双手,往旁边避让。 女鬼就站在他身侧,血淋淋的脸正对着他。 另一边,焦黑的小身体从病房中爬了出来。 “妈妈……” 袁昊泽只觉得自己被两只恶鬼包围了。 他更加惊恐。 病房内,范母的哭声像是在给他哭丧。 “你们,你……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袁昊泽哆嗦着问道,声音都没有完整发出来。 走廊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医生护士抢救李菲菲的大动静,吸引了一些其他病房的人围观。 袁昊泽马上也成为了被围观的对象。 他心中一凛,慌乱地就想要马上离开这里。 “她……是她……”女鬼发出了声音。 “妈妈……”那小鬼也在呼喊。 袁昊泽的脑袋疼了起来。 之前决定来打探情况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他怕得想要逃。 就在他转身之际,他听到了病房里的声响。 李菲菲被抢救回来了。 袁昊泽看到面前的女鬼陡然消失。 那小鬼也像是失去了方向感的动物,茫然地立在原地,一会儿后,消失于空气中。 袁昊泽愣了愣,仿佛是劫后余生,脑袋里生出了一种想法。 他慢慢靠近了病房门口,看向了李菲菲的那张病床。 李菲菲安然躺在病床上,身体虽然还不成样子,但神情已经有所舒缓。 是她了……那女鬼肯定在她身上。 “你是不是能看见脏东西?”突兀的问题在袁昊泽耳畔响起。 袁昊泽一扭头,就看到了那个中年女人。 她一脸笃定的神色,神神秘秘地问道:“你刚才看到了脏东西吧?那个姑娘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袁昊泽的心跳一时间加快了几分。 第252章 事发 中年女人盯着袁昊泽不放,大有不问出个满意答案,就不会罢休的架势。 袁昊泽头一回在女性面前如此狼狈。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直接推开了中年女人,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袁昊泽一路跑,进了楼梯间,才放慢了脚步。 他抓着楼梯扶手直喘气,几乎走不动路。 混乱的大脑好半晌才理清楚了刚才的状况。 袁昊泽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浑噩噩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他其实应该离开医院才对。 想那么多做什么? 手术可以换医院做。 先离开这里,远离那个范晓诗。 如果离得远远了,还遇到那个女鬼…… 袁昊泽打了个寒颤。 不,离远了应该就行了。 那女鬼明显是上了那个范晓诗的身体。她应该不能扔掉范晓诗的身体,专门跑来找他。 她为什么要找他呢? 这实在是说不通。 可能鬼的行为本来就是逻辑无法解释的。 袁昊泽摸着脸上的汗水,急忙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区。 他要找医生办出院。 被他抓住询问的护士一脸惊愕,“办出院?” “嗯,现在就出院。我家里有事情……”袁昊泽胡乱找了借口。 “但你这个……你可以请假出去,办出院的话……” “我不做手术了!”袁昊泽打断了护士的话。 护士哑口无言。 袁昊泽又不是做什么大手术,这样没来由地要出院,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去问问看吧。你要办出院,也没那么快的。你的费用单子都还没打呢。”护士嘀咕着,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袁昊泽焦急地等着,却是没一会儿,就见护士走了出来。 “林医生不在,可能去开会了。你要办出院,得等明天。” “其他医生不能办吗?”袁昊泽追问道。 “其他医生怎么给你办出院啊?你这又不是正常出院。你要走的话,今天先请假出去。就是林医生回来了,这个点结算那边的人也要下班了。”护士皱眉说道。 袁昊泽很无奈。 他很想头都不回地潇洒离开,不要像现在这样犹豫。可他办理住院的时候,单子都开了,社保卡也压在医院了,这样一走了之,到时候还得乖乖回来。 袁昊泽只觉得胸闷。 他的身体都痛起来,好像那些结石顺着血管游走,撞击着他的神经。 袁昊泽还是选择了离开医院。 请假单开出来,他就回病房收拾起了东西。 这事情,他还不好跟父母说,只能发个消息,借口晚上易心来看望他,让父母不要来医院了。 他并不和父母一起住。他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这就省了他今晚找住处的麻烦。 袁昊泽几乎是逃难一般急忙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他就生出一种逃出生天的虚脱感。 他在医院门口打了车,直奔自己的租屋。 不算大的一居室让袁昊泽感到了几分安心。 他叫了外卖,安心地窝在沙发上,享受着这两天来难得的放松。 手机铃响起来,让空旷的房间里变得吵闹起来。 袁昊泽下意识一惊,警惕地观察过周围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拿起了手机,发现来电不是外卖员的陌生号码,而是易心打来了电话。 袁昊泽有一瞬的尴尬,接起电话后没有先出声。 “……昊泽,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伯父伯母晚上来吗?”易心在电话里问道。 袁昊泽住院这几天,易心都会询问他的三餐需求。 袁昊泽一时间没回答,不像给父母发消息那样随口就扯谎,他有些冲动,想告诉易心实情。 “怎么了?昊泽?喂?”易心的语调有了些许变化。 “我在家里呢。”袁昊泽含糊地回答道。 “嗯?你在家?”易心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怎么了啊?医院里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什么。就是有些吵。在那里也睡不好。”袁昊泽还是没说实情。 “那我到你家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我叫了外卖了……哦,只点了我自己那份。你要吃什么,我再叫一些。”袁昊泽舒了口气。
在家里虽然安心,但只有他一人,也着实冷清。 他现在可不想一个人呆着。这也是他在接到易心电话后,就犹豫起来的原因。 易心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袁昊泽又给易心叫了一份吃的。 他点的外卖很快就到了。他将外卖包装袋都拆开,餐盒都放在了小餐桌上,等着易心到来。 袁昊泽听见敲门声时,没多想,直接应了一声,就去拉开房门。 房门外站着李菲菲。 李菲菲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披了一件外套,手中还抓着几张纸。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追击着,逃到了这里。她脸上是生动的表情,但那表情并不美好。 袁昊泽顿时不知所措,直接愣在了当场。 李菲菲已经扑了上来,扔掉了手中的那些纸张,双手死死抓住了袁昊泽的手臂。 皱巴巴的纸张落地,上面印着的是袁昊泽的名字。那是袁昊泽放在医院里的病历信息。 袁昊泽没有看到纸上的内容,也不知道李菲菲是怎么找上门的。他还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救我!她……”李菲菲焦急地喊道。 “妈妈……” 孩子的叫声紧随而至。 袁昊泽的视线越过了李菲菲的头顶,看到了走廊上那焦炭一般的小人。 “妈妈……妈妈……好烫……好痛……妈妈……” 那扭曲的躯体往前移动着,在走廊的地面留下来一串黑色的脚印。 他冲着李菲菲伸出了手,十根手指头都不完整,像是烧焦了的煤炭,漆黑一块。 袁昊泽惊叫一声,急忙就要推开李菲菲。 他现在只想赶紧赶走这个女人。 不对! 是这个女鬼! 袁昊泽一个用力,就将李菲菲推倒在地。 李菲菲的额头撞在了门锁上,额头被划拉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她的脸变得诡异起来。 属于范晓诗的脸和属于李菲菲的脸重叠在一起。 两张脸上是相似的惊恐神情。 袁昊泽没有多看这一幕,他只是抓住了门板,想要将门关上。 门板撞在了李菲菲的身体上。 她半边身体还在门内,另外半边身体落在了门外。 她的视线被黑色的躯体遮住了。 那个小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抱住了她的脑袋。 她闻到了尸体焦臭的味道。 这味道,她很陌生。 她只记得孩子最后的叫声。 “妈妈,好痛……妈妈……” 他到最后都没有哭。 他是个不会哭的孩子。 他应该死了。 他应该被她亲手放火烧死了。 整栋房子都烧了起来。 她跑了。 跑到了山里,摔下了山坡。 她如果死在那儿就好了。 李菲菲的视线中多了一道人影。 她看到了易心。 易心从走廊的尽头走来,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果然是知道什么的。 李菲菲这样想着,伸出了手。 她的手虚弱无力地搭在地上。 她嘴唇翕动,挤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救我……救我……” 易心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李菲菲额头的鲜血在地上流淌着。 嘭!嘭!嘭! 她身体一颤一颤。门板还在撞击着她的双腿。 袁昊泽粗重的呼吸声从门后传来。 门板忽然被抵住了。 袁昊泽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门被推开,袁昊泽抬着头,看到了易心的脸。 易心关心地问道:“昊泽,你没事吧?” 袁昊泽呆呆看看易心,又看看那个趴在地上的身体。 他这时候才看到了满地的血。 “你邻居不在家吗?先把她抬进屋子里吧。拖把在哪里?这些血要擦掉才行。”易心有条不紊地说道。 袁昊泽再次看向易心,怔愣地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易心跨过李菲菲的尸体,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第253章 转折 袁昊泽许久都没有回过神,一直傻愣愣看着易心收拾眼前的局面。 易心像是很习惯做这样的事情。她将李菲菲的尸体拖进了屋子,捡了地上的纸,随手就擦掉了门框上的血迹,又用拖把将走廊和玄关的血迹清理干净。 大门被关上了。 袁昊泽和李菲菲的尸体几乎贴在了一起。他随便动动腿,都能碰到那具尸体。李菲菲的脸贴在地上,双眼还睁着。那双眼睛中没有光,但也倒映着面前的景物。袁昊泽并不在那双眼睛中,可袁昊泽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那双眼睛。 水声从洗手间内传来。 易心将拖把洗刷干净后,走了出来。 脚步声终于将袁昊泽给惊醒了。 他茫然地抬头,就看到了微微俯身、望着自己的易心。 “昊泽,你没事吧?” 温柔的语调和好听的声音,和过去一点儿差异都没有。 袁昊泽在易心关切的目光中,打了个冷颤。 他觉得易心的这双眼睛,比李菲菲现在死不瞑目的双眼都可怕。 他说不出话来,想要逃,都动弹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逃去哪里,又为什么要逃跑。 易心在袁昊泽身边蹲了下来,“昊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医院里的病人吗?那个精神病人……” “对!精神病!她有精神病!”袁昊泽茅塞顿开,大声嚷嚷了一句后,就被易心捂住了嘴巴。 易心刚洗了拖把,手虽然擦干了,却还带着凉意。 袁昊泽只觉得那股凉意沁入了他的身体。 易心望着袁昊泽,眼神并未改变,“你别叫。刚才那么大声都没有人来看,可能你邻居不在家。但你不能这样大叫了。” 易心说的话很有道理,可袁昊泽从中听出了其他的意味。 他来不及细想,就听易心继续说道:“她来找你做什么?” 易心循循善诱地问道:“她找你有什么事情?” 袁昊泽只觉得这问题很耳熟。如果他面前不是趴着一具尸体,他应该会很从容地应对女朋友这样的提问。 袁昊泽张张嘴,一时半刻都想不出该怎么回答易心的这个问题。 “她是不是犯病了,才来找你?” “犯病?”袁昊泽无助地复述了一遍易心的说辞。 “是啊,她不是有精神病吗?” “对,她是精神病……”袁昊泽这样说着,心中却又涌出了那股冲动。 这个范晓诗绝不是犯了精神病,才来找自己的。她也不是因为精神病才住院接受治疗的。 袁昊泽一把抓住了易心的手,迫切地看向易心。 易心的神情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关心他,露出了那样真诚的表情。 袁昊泽心里一松,“不是,不是犯病。不是精神病。” 易心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情绪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袁昊泽根本没注意到易心的变化,只是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她不是犯病,也不是精神病。”袁昊泽强调道,“真的不是。她是……她是遇见鬼了,被鬼附身了。” 说完这话,袁昊泽像是卸了重担,身体都要瘫软下来。 “她被鬼附身。真的有鬼。鬼上身……我看到了那个鬼。是个女鬼。还有个恐怖的东西,应该是小鬼,是小孩。黑乎乎的……它们缠上她了,又找上了我。两只鬼……她就是被鬼上身了,才变成那样。那两只鬼可能有什么……是母子,他们是母子,但那个女鬼很害怕那个小鬼。可能不是母子。可能那个女鬼也是被缠上的,是被鬼害死的。” 袁昊泽垂下眼,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他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这两天的遇鬼经历也在他脑海中不断重复上演着。
越是这样回忆,他越是坚信自己的想法。 他像是亲身经历了一场恐怖电影,进入电影中体验了一把。 那个范晓诗已经死了。 那两只鬼却是不知去处。 可能死了,可能还在。可能还会出现。 一想到此,袁昊泽吓得颤抖起来。 他感觉到了掌心内温热柔软的双手,想起了自己面前还有个人。 他的女朋友。 在关键时刻出现,第一时间关心他的状况,倾听他的叙述,而且还处理了……处理了尸体…… “那太可怕了。” 袁昊泽听到了易心的声音。 他没看到易心的神情,一抬眼,就被易心抱在了怀中。 易心像是哄孩子一样抱着他的头,抚摸他的后脑勺,拍抚他的后背。 “你真的看到了那种东西?这两天你就一直看到那种脏东西吗?太吓人了……幸好你没事。昨天你晕过去,也是因为这个?” 袁昊泽下意识点头,先回答了易心的问题。 易心捧起了他的脸。 两人对视着。 袁昊泽还有些迷茫,只见到了易心不变的关心神情。 “幸好你没事。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袁昊泽重新被易心抱住。 易心的下颚抵在了他的肩头,脑袋就贴着他的脑袋。 袁昊泽没有回抱住易心。他看到了还趴在玄关的尸体。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这人已经死了……”易心松开了手。 袁昊泽被易心一个“死”震到,僵硬地转头看向易心。 易心怜悯地望着地上的尸体,“她是被鬼害死了吧。” “啊……是……是被鬼……”袁昊泽不禁附和。 “太可怜了……” “嗯……” 袁昊泽心不在焉,他的思绪有些混乱。 “那两个鬼应该不会来了吧。这人都死了……他们和你也无仇无怨的。”易心又说道。 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两只鬼不会再出现了。 李菲菲和她的孩子一起消失了。 对她的孩子来说,夙愿已了,作为鬼,自然会消失。 至于李菲菲,更像是被范晓诗的身体给拖累了。 她太执着于这副躯壳了。或者说,她太执着于复活,太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对自己孩子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杀了她。 易心不是不能理解李菲菲的想法。不少人都是这样,对于自我的定义局限在一个狭窄的牢笼内。活人无法接受鬼的存在,恐惧于鬼的存在,于是,当他们死亡,也就无法作为鬼继续自己的人生。这样的人并非绝大多数,但也绝非少数。 易心看向了袁昊泽。 “他们不会找来了吗?”袁昊泽惶恐地问道。 “是啊,不会找来了。没事的,昊泽,已经没事了。”易心抱住了袁昊泽的肩膀。 袁昊泽看看易心,又看看地上的尸体,“那现在……现在要怎么办?”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易心安慰的话语,但眼前的现实总比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更需要他来处理。 现实就是,他的家里有一具尸体,就趴在他家玄关中,还敲过他家的门,额头上还有他家门锁弄出来的巨大伤口。 袁昊泽想清楚眼下的局面,感受到了另一种恐惧。 第254章 求婚 袁昊泽这辈子自然是没有作奸犯科过。 面对尸体,袁昊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多的经验是看刑侦电视剧看来的,看的还是港剧、美剧。他看过的刑侦剧年代不一,剧情也大不相同。杀人分尸后直接做成食物,或藏尸在建筑工地的墙体内,几十年都不被人发现,那种肯定不行。直接弃尸荒野,让警察几十年都找不到凶手,这在目前的科技环境下,也不现实。 袁昊泽一想到此,就马上反应过来,想到了医院里的监控摄像头和李菲菲这一路走来经过的摄像头。 医院里失踪了一个病人,报警之后,警方一查,绝对是一查一个准。 他家可不是在荒郊野外,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多少摄像头的盲区。 袁昊泽这次是真的瘫软了下来。 鬼上身这样的真相肯定无人相信,也无法证明。结果就是他杀了人……即使不算故意杀人,也是过失杀人了…… 袁昊泽抬起头,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门锁上的血被易心擦干净了,但警察肯定能查出来那些痕迹。这种手段,早十年就有了。 “要……要怎么办?自首吗?找个律师……找个律师辩护……我没有杀人,只是推了她,推她出去……”袁昊泽慌乱地说道。 他看向了身边的易心,眼神惶恐,只是求助地望着易心。 “要自首吗?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我会陪着你的。”易心说道,握住了袁昊泽的手。 袁昊泽是何选择,对她来说,没有影响。人类法律也不能限制住她。和袁昊泽分别,只能隔着铁窗相见,这对易心来说同样不算大问题。 袁昊泽看了眼易心的手,忽然想起易心之前处理血迹的举动。 他这时候才想到了点什么。 袁昊泽咽了口唾沫,并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不像坐牢。我没杀人。我根本没杀人。”他冤枉得很。袁昊泽这样想着,低着头,没有看易心的双眼。 易心挑了挑眉,“嗯,你当然没有杀人。” “我不像坐牢。这样自首……走廊上没有摄像头,没法证明……你……”袁昊泽想说易心第一时间处理了那些血迹,还有藏尸的举动。这实际上是雪上加霜,让他更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要是普通人被精神病人骚扰,失手杀了对方,第一时间不是逃跑,就是报警吧?那样处理尸体…… 袁昊泽有些埋怨,可那样的话他不敢说,更不敢让易心看出他的想法来。 他心中焦躁不安。 之前还在考虑那两只鬼的事情,无暇他顾,满脑子充斥着的回忆也是和鬼有关的回忆。他现在脑海中重放的记忆就是易心出现后的举动了。那样娴熟。就是听他说事情经过,说遇到鬼的事情,她都没有丝毫动摇。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他、关心他,还是根本不在乎这种事情? 袁昊泽想要去观察易心的脸色,又怕自己抬头后,被易心看到自己慌张的模样。 “我不想坐牢,易心,真的,我没有杀人。我要坐牢了,我要是坐牢……我就和你分开了。我们就要分开了……我可能被判几十年,被判死刑……我不想和你分开……”袁昊泽说道,一把抓着易心的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说话的时候,牙齿都碰撞到了一起。 他心跳很快,与易心胸膛紧贴,怕她察觉到什么,又感觉到怀中娇小的身体一点儿异样都没有,这更令他害怕。 他像是站在了法庭上,已经在等待最终判决结果了。 “你不想和我分开?”易心的双手搭在了袁昊泽的后背上。
“对!当然!我当然不想和你分开!我都想要和你结婚了!你见过我爸妈了!他们很喜欢你……我本来想要过段时间,手术完……过段时间,我们再交往一阵,见过你爷爷……我一直想着和你结婚!”袁昊泽急切地说道,用力抱紧了易心,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 这样的告白,让易心有一瞬的恍惚。 她有很久没有听人说想和她结婚了。 她的大多数恋爱都止步于热恋期,热恋期一过去,冷静之后,考虑到将来,考虑到结婚那样的事情,就开始麻烦不断。 她的身份始终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即使不被人发现她并非人类,见家长、订婚宴、领证……这种种现实的事情总会让她的恋情走向失败。 袁昊泽再次说道:“我们会结婚的!我早就想要和你结婚了!我怕吓着你,才没说。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要和你过一辈子了!” 他的告白源源不断地从口中涌出来,说后一句的时候,都要忘了前一句在说什么。 这样不正常的告白,他却没有发觉问题,只焦急等着易心的答复。 易心勾起了唇角。 “哦。你要和我结婚啊。”她语调有些微妙,怀念中带着一丝感慨。 袁昊泽没有听出来,用力点着头,重复着那些不像样的求婚告白。 易心环住了袁昊泽的肩膀。 “那太好了……” 她的确有些怀念筹办婚礼的经历。 又有人愿意娶她,和她一起办婚礼,哪怕走不到最后一步,也很好。 易心答应了下来。 袁昊泽心中一喜,又压抑住那种窃喜,“那现在,现在要怎么办?”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要是被抓了,你怎么办?我要是坐牢的话……” “没关系——”易心松开手,按着袁昊泽的肩膀,和他对视。 袁昊泽紧张了起来,生怕易心说“我会等你出来”之类的话。 易心嘴角含笑,看着袁昊泽的眼神已经与以前那种假扮淑女的目光有了不同,“我会帮你的。” 袁昊泽一怔。 “我会帮你的,昊泽。我不会让你被抓的。”易心说道,斜眼看向地上的尸体。 “你要怎么帮我?”袁昊泽喉咙干涩,忐忑地问道。 “我们根本不认识她,只是见过她一两次而已。她失踪了,也没人会怀疑到你。”易心安抚地说道,“只要尸体不被人找到是在你这里就行了。没事的。不会被人发现的。” 袁昊泽仍旧不能安心。 易心拉着袁昊泽站了起来,“别担心,肯定没事的。” 她这样说着,脸上还挂着微笑。 “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结婚呢啊。” 袁昊泽后背冒出冷汗来。 “你喜欢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我家人朋友不多,不如我们在教堂办婚礼吧。请他们观礼就行了,不用办得很大。”易心笑着问道。 袁昊泽扯扯嘴角,笑容僵硬,“那很好啊。很温馨,很浪漫。” 易心笑容加深,“我也这样觉得。一想到要和你结婚,就觉得好幸福呢。” 她抱住了袁昊泽僵硬的身体,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袁昊泽一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任由易心抱着自己,像是被蟒蛇缠住,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决定究竟正不正确。 他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应该是正确的吧…… 应该是正确的。 第255章 业务 易心彻夜未归,并未引起薛小莲的担忧。 吃早饭的时候,黎云和李叔问了一句,薛小莲也没有上心, 黎云和李叔毕竟是后来者,和薛小莲、易心相处了还没几个月。既然薛小莲都如此态度,两人也就放下了心。 黎云也就是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易心会不会和那个现任男友发生了什么不好的冲突。这种想法从他脑海中一掠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薛小莲并不准备去那个四楼的办公室演戏。有关部门对金荣大厦的各项检查算是告一段落,不再那么频繁了,这也让薛小莲有了偷懒的机会。 黎云也没去那边的办公室。 他将真正的办公室打扫了一遍。不能用消毒水,也用清水将所有家具、地板都擦拭过。清除了角角落落的灰尘后,他才擦着汗,感到了几分畅快。 李叔对着电脑看新闻,并没有帮手。他现在也算清楚了,黎云这种爱干净其实是一种病,不严重,也不需要治疗,最重要的是他身边的人不要妨碍他做清洁就好。 见黎云坐下休息,李叔才问候了一句:“打扫好了?” 黎云将抹布叠好,点点头,“打扫好了。李叔,你在看什么?有什么新闻?” “没什么大事情。微博上面也没什么。”李叔说道。 对他来说,微博热搜上的明星相关都不是大事情;国家大事则是老生常谈的内容,和他也相距甚远;至于那些与民生戚戚相关的内容,已经变成鬼的他似乎也不需要关心。以上这些内容李叔只是匆匆扫一眼标题,他很敬业地观摩了同行的微博,还在网上看了一些和灵异相关的热帖。 “教堂也好,娃娃也好,都没人提。”李叔说了一句,“他们会不会都去酆都了?或者,都去投胎了?” “不太可能吧。”黎云不相信杨仓教堂的那些鬼会选择这两条正常的路。他们要有这种打算,早就可以离开杨仓教堂了。 黎云想起李叔在酆都的老友江龙昌。要是那一批鬼都去了酆都,应该会被发现的吧?他想要开口,转念又想到江龙昌那边根本联系不上,想问也不问不了,便放弃了。 他们实在没有多少手段能继续调查这件事。 他们心中的担忧也很模糊。 就像是普通人担心全球变暖一样。 大多数人都想象过冰川融化,陆地被海水淹没的末日场景,为了环保可能会节约用电,绿色生活,但要说因此不开电扇、不开空调、不用暖气,那就是少数人的极致生活了。 黎云和李叔显然不是那种少数人。 两人随口聊着,就听办公室座机响了起来。 黎云和李叔都愣住了。 两人入职至今,都没见这电话响过。他们唯一一次使用这电话,还是李叔报警,给警方提供黎云五号被入室小偷杀死的线索。在那之后,这电话就成了摆设,也就黎云打扫卫生的时候,会将它擦拭干净。 薛小莲懒洋洋翻了个身,像是在睡梦中被吵醒,起身接了电话。 黎云和李叔不禁投去了目光,视线跟着薛小莲移动。 “喂?嗯,这里是新生传媒。嗯?你们想要做广告?”薛小莲迷茫地问道。 黎云和李叔也是相同的迷茫脸。 “是,我们是网络传媒公司,有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嗯,各家网站那里都注册了。”薛小莲点头。 李叔更迷茫了。他只知道公司有一个微博账号,还实名认证了一些信息,再多的,就没了。就是“微博”和“实名认证”那都是李叔跟着黎云现学的东西。
黎云这段时间好歹给薛小莲打下手,应付了很多检查,处理过新生传媒名下的一些事务,现在也多少有些印象。 他知道公司注册了不少自媒体账号,向那入驻的网站和有关部门报备过,申请资料和审批后得到的回复也全都有留档。这些档案都是完整的,里头甚至有薛小莲和易心的记者证,公司也完全具备新闻从业资格。可以看出来,老板在这方面做到了无可挑剔,没有任何疏漏。就是所有这些东西,好像都没派上用场过,全都闲置了——唯一的作用大概是做财务报表的时候,能挂个名目。 黎云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打电话来咨询业务。 他更惊讶的是,新生传媒的对外联络电话居然有人知道。 薛小莲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和电话那头的客户交谈着,全然看不出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黎云和李叔听得认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影响到了公司重要的新业务。 只是,听着听着,黎云就觉得不太对劲起来。 薛小莲好像根本没有和对方达成合作的打算,说的话都是在推诿、敷衍。可她又没有彻底拒绝。 黎云抬眼看向薛小莲,正好和薛小莲的视线对上。 薛小莲难得愣了愣,才对黎云露出一个微笑来。 黎云一阵恍惚,脑海中闪过了一些念头。 不等他想清楚,薛小莲已经和那边完成了初步的意向交涉。 “……嗯,好的,价位大概是这样,广告内容我们微信上说了好了。嗯,我这边的联系方式是……”薛小莲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你也可以把文案发到我们公司邮箱。哦,好的,好的。再见。” 薛小莲挂了电话。 李叔忙问道:“谈成了吗?” “差不多。你们也听到了。那边报价也就那么多。”薛小莲说道。 “是微博上做广告吗?我们的微博粉丝也不多。哎,好几天都没更新了。”李叔有些惭愧。 黎云没吱声。 “已经有一些知名度了。你们做得很好了。” “知名度……”李叔苦笑,“都是那件事情带来的知名度啊。” 他说的自然是那一连串的黎云死亡事件。他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微博上整理出来的受害者名单里还压根就没有他。这实在不好说他对怪谈异闻那个微博有什么贡献。 薛小莲笑着宽慰了一句,眼珠一转,看向了黎云。 “薛姐,其实……”黎云开了口,又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薛小莲耐心地问道。 李叔疑惑地看向黎云。 黎云一时间无法开口。 他对于新生传媒这家公司未来的发展毫无期盼,也没想过自己在公司中担任什么重任。就连日常的发微博工作,现在都因为他对自己的顾虑而彻底停止了。但他又的确受着老板的庇佑,受着薛小莲和易心的照顾。要不是黑白无常带着他来到这里,他大概会去投胎或是去酆都吧。 领着工资,完全不干活,对于公司的进账项目还要提出异议,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新生传媒和普通的公司又截然不同。眼前这个在这段时间内照顾着他的人也不是普通人。 黎云看了眼身边的同伴李叔,深呼吸了一口气,望向了薛小莲的眼睛,“其实,我没有那么重的事业心。公司还是老板的公司,是薛姐你在管理。你不用为了我……做出什么改变的。” 第256章 变化 黎云稍稍有些紧张。 他倒不是怕自己自作多情,被薛小莲笑话。 他很自信,他没有推测错。 薛小莲他们的脾性,黎云早就摸到了几分。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老板为什么突然招人经营微博,又在那之后放任不管。这不符合普通人做事的规律,可老板又并非普通人。 黎云现在也没有办法预料薛小莲的回答,只能直直看着薛小莲的双眼,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薛小莲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惊讶,但很快就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如果只是我的话,我不会做这些事情,也不会管理公司。”薛小莲想了想,才开口道,“上次就和你说过了吧?开公司是老板的主意,那时候其实是为了易心……她有个普通人的身份,比较方便恋爱。之前招人,经营微博,也是老板做的决定。” 这样说着,薛小莲就顿住了。 她的视线扫过了黎云和李叔。 “这当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要更多地融入人类的社会。这对你们来说有好处,对易心来说正好合适,我并不反对。老板可能考虑得更多一些,考虑到了很久以后……” 薛小莲也没说“很久以后”的什么,只是留了这个话,就又陷入了沉思。 李叔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他这样的老派人,心中认定的生活真谛就是什么年龄、什么身份就该干什么样的事情。黎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当然应该努力工作,为公司、为社会发光发热,等到退休了,再谈休息。要不是已经变成了鬼,黎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作风,李叔看着绝对要摇头叹气。易心和薛小莲因为是非人类,李叔不好说什么。李叔自己退休了几十年,生活习惯也是懒散了下来,但心里还是想着工作的。 如果黎云刚才没开口,李叔大概很长时间都不会发觉到公司的一些安排,并非是为了所有员工而做出的。整个新生传媒中,需要“工作”的其实只有李叔和黎云而已。他们需要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以鬼的身份,继续受到那三个妖怪的照拂。 这不是双方谈好的条件,而是黎云和李叔心里的一道关卡。李叔也和黎云一样,不能接受白白得来的照顾。只不过,李叔之前没想到,“工作”也是薛小莲他们对他和黎云的“照顾”之一。 李叔坐直了身体,看向薛小莲。 “你们不用那么严肃。广告单子我也就是和那边刚谈了点基本的条件。你要愿意的话,你来接手这件事吧。”薛小莲笑起来,对黎云说道,“我做不做都无所谓,即使我做了什么,你们也不用觉得欠了我。” 薛小莲这样坦荡,黎云不好再说什么。 那边发了微信的好友申请。 薛小莲和对方沟通了两句后,就将洽谈的事情交给了黎云。 这并非大型公司之间的商业谈判。对面也就是个私营的淘宝店主,用以前的话来说,就是个体户。黎云这边则是各种证件、资质都正规了,就经营管理来说,还不如勤勤恳恳的小摊贩来得有条理呢。 黎云看了看重新躺回到阳光下的薛小莲,心情渐渐沉静下来。 他觉得现在这样算是一个进展。 他们不是陪着老板玩开公司的游戏,直接从老板那里白拿钱。如果能有营收,每月收到工资的时候,他们也能轻松一些。 李叔茅塞顿开,比黎云更关注这单广告能不能谈成。 “……这人是卖什么的?”李叔问道。 “符。”黎云有些无语,给李叔看了看对方发来的文案和淘宝店铺链接,“是这种小挂件,挂在钥匙上、包上的。” “不是真的吧?”李叔研究了一会儿照片中的符箓。 他也不懂真的符箓是什么样的。那勾勾画画,看起来和正经的符箓没什么区别。只是这样的图案出现在了软绵绵的圆球上,看起来就不正经了。
“就是玩的。”黎云对此更了解一些。 买这样挂件的人,总不会是真心期望这东西能带来好运,能辟邪驱鬼。 这样的店铺,不是骗人,也不会带来什么奇怪的灵异效果,这就让黎云安心了一些。 他不太懂微博做广告的那套。 他关注的那些账号,有发硬广的,也有自己编写文案,画漫画、写段子的。黎云没有后者那种才华,幸好,对方也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两边谈妥价钱后,黎云确认了一遍对方发来的文案和其中的链接,觉得没什么猫腻,就将那张图发到了微博上。 微博发出后,黎云按在鼠标上的手没有松开。 他想起了教堂内发生的事情。 这条广告会不会受到他的影响,发生点什么事情呢? 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命中带衰,还会影响到别人的生死…… 转账提示在手机屏幕上跳出来。 黎云回过神,忙跟薛小莲说了一声。 “哦,那就算预支你们的工资了。”薛小莲随口说道。 黎云和李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这感觉真是奇怪。 对黎云和李叔来说,从长辈那里领零花钱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工作之后,他们都再没有这样白白拿钱过。 这一刻,他们又有了那种感觉。 两人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想法。 从年龄上来说,薛小莲他们的确够做他们的长辈了。就是做他们的祖先,也够了。 外貌上,他们却难以适应这一现实。薛小莲他们的言行举止也和长辈毫无关联。更别说他们之间莫名其妙开始的缘分以及至今为止有些怪异的相处模式了。 两人这一刻仿佛和薛小莲他们生出了一些看不见的隔阂。 比起初时的尴尬,现在的感觉更奇怪一些。好像低人一等,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瞬,黎云想起了薛小莲、易心以及黑白无常挂在嘴边的话。 鬼留在人间,迟早会发疯。因为人这种生物需要社交,需要一个完整的社会,作为最基本的生存环境。 黎云现在就感觉到了自己缺失的“社会性”。他不用工作糊口,也没有特别明确的人生目标。找寻父母的事情,调查教堂的事情,都毫无眉目。就眼下该做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出来。 薛小莲还在闭目晒太阳,根本不知道黎云和李叔两个大男人那么多的心思。 办公室里无人说话,偶尔才有鼠标的声音响起来。 黎云和李叔都心不在焉地刷着网页。 广告发出去,半天才多了一个回复,还是吐槽他们终于发广告了的。 黎云心中的感觉更加复杂了。 像是为了映衬他的这种心情,他忽然闻到了奇怪的气味,转过头,就听到了脚步声和歌声。 易心是哼着歌进来的,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笑容。 黎云打了个哆嗦。 易心身上的气味改变了。那味道不再是鲜血和恋爱的味道,也不是寂寞的味道。 他从易心身上闻到了恶意。 不算强烈,但那种恶作剧般的坏心思怎么都藏不住。 “回来了啊。”薛小莲招呼了一声。 易心快活地“嗯”了一下。 薛小莲睁开眼,“有什么好事了?” “嗯。他跟我求婚了呢!”易心笑着说道。 黎云盯着她看。 他在易心的笑容里没有看到恋爱的甜蜜。 他看到的是一种猫戏耗子的神情。 黎云身上因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57章 小孩(1) 魏东有些睡不着。 这是他来这座城市旅行的第三天。白天的时候,他见了高中同学,被带着参观了同学就读的大学,又在周边吃了饭,和同学、他的室友一起玩了桌游、唱了k。比起刚来两天一个人参观当地知名旅游景点时的空虚,今天可以说是丰富充实的一天。 可能是因为太过充实了,他现在还有些兴奋,无法入睡。 魏东刷着微博,随便看了几个和游戏相关的新闻,就觉得无聊起来。 他开了qq,q群内都没什么新消息。再看微信群,几个群也很安静。 时间才过了十一点,这样难得的安静让魏东有些不适应。 他甚至试了试网络,确认网络没有问题,是真的没有消息后,更觉得不自在了。 魏东翻了个身,看到了对面的空床铺。 房间内只有他一个人,一整天都没有新的旅客入住。昨天也是如此。 从那两人匆匆离开后,房间里就没有再进来过新的住客。 魏东回忆起了那两个陌生人:一个是看起来三十岁的青年,似乎是背包客,又像是来出差或工作的;另一个则是千里寻亲的老人,拖着破旧的行李箱,带着许多寻人启事。两个人都是匆匆离开的,好似逃命一般,跑出了房间。那老人还丢了重要的寻人启事…… 魏东想到此,微微撑起身体,看向了床铺下方。 他睡在上铺,下铺本来该是那个老人的位置。他捡到寻人启事的地方就在下铺旁边。那张寻人启事,还有其他寻人启事上的照片…… 魏东忽然觉得这间房太过安静了。 窗外的月光像是被乌云遮住了,房间也因此变得黑暗。 他的心跳加快了稍许。 这可能是因为晚饭的时候,他和同学喝了一点酒。 他期望这种生理上的变化是因为几个小时前喝的那两**啤酒,可他控制不住想起了那天看到的诡异照片。 有些事情过去之后,记忆会变得清晰;另有一些事情过去之后,记忆会因此变得模糊,还会产生混淆。 魏东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哪种情况。 照片中奇怪的影子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忽然搞不清了。 魏东从床上坐了起来。 大概是太安静、太无聊了,他才产生了那么多想法。 他坐到了床的边沿,想要倒点水喝。 扑通一声,他就跳下了床。 一米多的高度,对他这个年纪的大男孩来说不是问题。赤脚落地,他的脚下不是木地板。他踩到了什么东西,差点儿因此滑倒。 魏东身体后仰,后脑勺磕到了上铺的床框,胳膊敲在了上下铺之间的梯子上。 他稳住了身体,摸着后脑勺,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他脚下粘了一张纸。 之前他探头张望的时候,都没有发现这东西。 魏东疑惑地弯下腰,抬起脚,伸出的手就要抓住那张纸的时候,纸张已经从他脚底板落下,他先一步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那是他见过的寻人启事。 属于金国平的寻人启事。 魏东在那上面看到了金文静的名字以及联系方式中金国平的名字。这两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的同时,金文静的照片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寻人启事很旧了,有明显的磨损痕迹。这是金国平之前遗失的寻人启事,是金国平匆匆离开后,魏东在房间里捡到的那张寻人启事,也是魏东马上就交给旅舍工作人员的寻人启事。 无论如何,这东西都不该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间房间里。
魏东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那薄薄的一张纸,目光凝聚在那上头的两张照片上。 没有奇怪的黑影,没有小孩,照片上的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因为拍摄时间的关系,有种年代感,又因为磨损,不是现在常见的高清图片。 很正常的照片。 魏东这样想着,但伸出的手已经有了收回的打算。 他不敢碰那张照片。 他想要直起身,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想要表现得自然,镇定地先离开这间房间,然后…… 魏东这样想着,身体缓慢移动着。 他忽然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小孩的哭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可周围太过安静了,魏东无法欺骗自己。 他听到了小孩的哭声,那嗓音细细的,哭声中满是委屈。 “……妈妈……” 哭声中多了小孩的叫声,语调比她哭泣的时候还要委屈,也让魏东听了出来,那小孩是个小女孩。应该是很年幼的小女孩。听声音,似是躲在角落里哭,声音从那个地方传出来。那里绝不是什么开阔的地方。 魏东身上不停流汗。 他的眼珠子转动,看向了身后的高低床。 他还弯着腰,但这高度,并不足以让他看到高低床的床底。 他不禁压下了身体。 视线从双腿间穿了过去。 黑幽幽的床底,没有一点儿光。 哭声和叫声时断时续。 魏东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就连呼吸都被他放缓了。他像是遇到了野兽的人,不想要惊扰到对方,只想着悄无声息地逃走。 这一瞬,魏东也想过另一种可能性。 可能,在他今天外出的这段时间,有个小孩溜了进来,躲在了床底下。她正在害怕,不知所措。她的妈妈可能正在外头找她。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 魏东看着那张不应该出现的寻人启事,马上就想起了那个青年说的话: “要是被拐了,和什么烂人结婚了,再要有了孩子……那就麻烦了啊。” 要是金文静有了孩子…… 魏东下意识又咽了口唾沫。 咕嘟。 他吞咽的动作有些大,干涩的喉咙都因此感到了疼痛。 床底下的哭声戛然而止。 魏东吓得汗毛竖起,僵硬的身体猛地站直了,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房间里又变得无比安静。 魏东瞪着床底那一条缝隙,仿佛在等着什么怪物出来。 没有东西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都没有东西出来。 之前的小孩声音就像是魏东的幻觉一般,再没出现过。 那张寻人启事却还在。 魏东始终无法放下心。 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逃跑的金国平和那个青年。 果然是要逃跑啊。 他们肯定看到了什么,才逃跑的。 他本来也应该逃的。 魏东这样想着,一点点倒退,摸到了房门边。 他抓住了门把手,一把拉开门,就光着脚,飞快跑了出去。 没有人追出来。 床底下伸出了一只小手,抓住了那张寻人启事,将它一点点拖进了床底。

第258章 小孩(2) 魏东没有跑出旅舍。他光脚飞奔,还没到门口,就被旅舍的服务员给拦住了。 魏东心跳如鼓,脑袋里都充斥着自己的心跳声,一时间都没有听到那服务员说的话。 好半晌,他才冷静下来。 心跳声逐渐变小,思维回笼的瞬间,魏东就脱口而出:“有鬼!房间里有鬼!” 没头没脑的话,让服务员一时愣住了。 魏东没留意服务员的反应,只是在那话喊出口后,就不停嚷嚷着有鬼。 他时而高声,时而又压低声音,还警惕地望着房间所在的方向。 这样不正常的动静,将旅舍老板都给引了出来。 其他房间的住客也被吵醒,纷纷跑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鬼,我房间里有鬼!一个小孩!就藏在床底下!”魏东言简意赅,拼命抓着周围人,诉说自己的恐怖遭遇。 老板脸色一变,“小孩子?现在住这儿的,都没带小孩……”他视线扫过出来看热闹的客人,又瞥了几眼自己雇佣的员工。 没再多说什么,老板就走向了魏东住的房间。 魏东都没来得及伸手拉住老板,只能看着他带头走过去,身影消失在房门内。 魏东一口气都提了上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扇门。 其他人都围在了门口,挡住了魏东的视线。 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那小孩是怎么跑进来,还没被人发现的。没人将魏东说的鬼放在心上。 “……是这张床?” “这边床底下没有啊。” “会不会躲到柜子里了?” “翻窗出去了吧?” “可能刚才跟着溜走了。” “其他房间有没有啊?” 老板很快带着围观的人一块儿出了房间。 魏东愣了愣。 那一行人已经吵吵嚷嚷,要搜寻旅舍的其他房间了。 “你真看到小孩了?”站在魏东身边的人问道。 “我听到哭声,她还喊了妈妈。”魏东忙说道。 “那就是没见到人。是不是谁看电视呢?” “没有吧。我住隔壁的,我们房间里没人外放看视频啊。” “这不是有监控吗?查查监控看看。” 大家纷纷出主意,猜测魏东听到的声音究竟是什么。 要真是个小孩溜进来,还没被人发现,这拖久了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众人担忧着,也有人觉得是魏东听错了,并不紧张,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回了房间。 魏东茫然地站在走廊上,盯着那扇房门。 他想起了那张寻人启事,不禁打了个冷颤。 老板正走过来,像是要问什么。 魏东先一步开口问道:“我前两天交给前台一张寻人启事,之前住在下铺的人掉了的。那个还在吗?还在你们这儿吧?” 他睁大眼睛,等着老板回答。 老板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什么寻人启事?” “就是寻人启事,A4纸,上面有照片的,女孩子叫金文静。之前住在我下铺那个老大爷,他的女儿,他来这儿找女儿的。”魏东慌忙说道。 老板看看自己的员工。 “麻烦你们找找看吧。肯定有的吧?还在的吧?”魏东急切地说道。 他这样的口气,让老板他们都变得迟疑起来,这听来不像是魏东没事找事,耍着人玩。他脸上的神情要是演戏,都能拿奥斯卡了。
如此一想,站在魏东面前的几人都觉得瘆得慌。 魏东先前那句没被他们放心上的“有鬼”,忽然就变得无比真实起来,给了所有人莫大的压力。 “应该放在办公室吧?我们有个放失误的东西……”老板说着,还结巴了一下,转头询问员工们。 “在办公室吧。” “应该在的。” 几个人胡乱附和着。 魏东听到这样的答复,仍旧不能安心。 “去看看吧。找找看。要是在的话……” 他没说下去,只是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他想到的是,要是那张寻人启事不在的话,代表了什么。 他忐忑不安,催促着旅舍的人带路。 还有客人跟着看热闹,这会儿也和魏东一样提起了一颗心,紧张地等待那个结果。 旅舍的办公室并不大,隔壁是他们的宿舍,两间房之间打通了一道门。门敞开着,能看到宿舍里的高低床。 魏东看到那张和客房里一模一样的高低床,就觉得心尖都在颤抖。他慌忙避开了视线,但那一眼看到的黑漆漆的床底缝隙,和他之前在客房里看到的床底缝隙,都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旅舍老板亲自拿过了存放客人失物的塑料篮筐。 大篮筐里已经堆积了不少东西,能看得出来,放入的时候,有人特意整理过。即使如此,这样积攒起来的东西也太多、太杂了一些,难以整理整齐。 值钱的遗失物自然不会被这样随意堆放,篮筐里的东西大多数生活用品,例如牙刷、毛巾、杯子,也有书籍之类少见的东西。 老板翻了翻篮筐,找到被归类到一起的纸张。那其中有学生的简历,也有旅行宣传单、调查问卷、论文资料等等杂物,唯独没有寻人启事。 老板将那些大大小小的纸张都翻了一遍。 他也是头一回知道,他们旅舍内捡了那么多客人掉在房里的东西。 “……这没用的,都该处理掉了啊。”老板下意识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他回过神来,又将那些纸翻了几遍,“没有你说的寻人启事。是不是已经扔掉了?” 他看过了魏东,又问了自己的员工。 就连两年前的本地旅行宣传单这种东西都没有扔掉,员工们自然也不可能扔掉魏东转交来的那张寻人启事。 东西就这样不见了。 魏东脸色白的就跟那些A4纸一样。 他身体晃了晃。 “你找那个做什么?”有人插嘴问道,“你觉得那小孩就是那上面要找的人?” 魏东摇着头,看向老板,“你们进去的时候,没见到地上有……有那个、寻人启事?” 老板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之前他脸色不好看,是因为旅舍内可能偷跑进了人,还是个小孩,出事的话,对他来说会是大麻烦。现在他脸色不好看,是想到了另一种麻烦。 “没注意啊。可能吹到哪里去了。”老板勉强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不可能吧。那房间里角角落落刚才不都找了吗?”插话的人依旧大咧咧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话说完,就连他自己也琢磨出一点儿苗头来。 办公室内外,不管是旅舍的工作人员,还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客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恐惧的神情。 第259章 小孩(3) 办公室中逐渐多了吵闹声。怀疑魏东的、好奇是不是真的有鬼的、害怕鬼找上自己的……每个人都自说自话起来,让办公室变得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 这样的吵闹传到客房走廊的时候,已经变得模糊,到了客房,更是听不真切了。 尹士康就站在魏东住的那间客房内。他转头看了看门外,想要听听那些人在说什么,没听清后,就放弃了。 他其实能猜出那边的情况。 遇鬼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他也见过不少了。不像是魏东他们刚有了一次人生的初体验,大惊小怪的,都有些过于兴奋了。 尹士康很冷静。 他微微低头,看向高低床的床底。视线虽然落在那里,他也没有刻意凑过去,将床底下的小鬼抓出来。 他等了片刻,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这样,可不行。”尹士康开口道。 他像是在对成年人说话,话说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方式不太对。 他顿了顿,语调变得柔和了一些,“你先出来吧。不要藏在里面了。外头已经没人了。他们都走了。” 尹士康经常会和孩子打交道,扮演个慈祥老爷爷不在话下。他哄黎云小朋友的时候,就很得心应手。 只是,对床底下那个小孩,他难以用那样的态度去哄劝对方。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方听得懂,也能猜出对方的意图。 黎云是个在温暖大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因为要和爷爷奶奶分离,搬去外公外婆那儿,就委屈得不行。 床底下的那个可不是这样。 “出来吧。”尹士康怜惜却有些强硬地说道。 床底下有了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一会儿之后,一只小手从床底下伸了出来。那只手上还抓着寻人启事。 小脑袋紧跟着也探了出来。一头乱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微微抬头,露出脏兮兮的小脸和一双干净纯澈的大眼睛。 “出来吧。他们都走了。”尹士康再次说道。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圈,确认外头只有尹士康后,瘪了瘪嘴巴,慢吞吞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她捏着那张寻人启事站在床边,低着头,一声不吭。 “那个是你妈妈吧?”尹士康问道。 女孩没吱声,只是更用力地捏住了那张寻人启事。 “你找到的那个……是你外公。”尹士康又说道。 小女孩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眶泛红,强忍着不掉下眼泪来。 “你妈妈现在在哪儿呢?”尹士康又问道。 小女孩身体颤了颤,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尹士康。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张开嘴,半晌才发出细细的声音来,“你能救救我妈妈吗?妈妈要死了……妈妈快要死了……” 她说着,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预感成真,尹士康心里唏嘘不已。 他没有马上答应下来,也没有安慰眼前的小女孩。 这和黎云那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放任黎云不管,黎云可能就会当场变成厉鬼。 他现在做出的任何举动,则都会影响到这女孩的状况。 她在求助,却没有明确的目标。她不知道如何救她的妈妈。找人求助,可能也是受到她妈妈的影响。 金文静一定不止一次提到过她的家,她的父母、亲人,她过去的生活。她肯定会对女儿诉说这些,肯定会幻想着自己的亲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将自己解救出去。
这些,在女孩死后,就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但是,金文静的那些回忆和幻象,实际上却不是女孩唯一能做的事情。 已经变成鬼的她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她都不用向谁求助,自己就能解救金文静。 她只是现在还没有想到而已。 也幸好她没有想到。 尹士康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也因此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妈妈在哪儿呢?”尹士康选了个安全的问题,提出来后,看女孩哭声渐止,他都有些心惊胆颤。 女孩擦了擦眼泪,“在家里,在山里面。” “你知道怎么过去吗?”尹士康又问道。 女孩眨了眨眼睛。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 仿佛前一秒她还在金文静身边,痛苦地看着金文静徘徊在生死边缘,后一秒她就见到了金国平,就莫名知道了金国平的身份,知道自己要向他求助。只是,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金国平就逃走了。 她做错了吗? 是她做错了吗? 尹士康紧盯着女孩的神情,见她陷入了某种恍惚的情绪中,连忙干咳一声。 “你能给我带路吗?你要能带路的话……”尹士康下意识地说道。 转念,尹士康就想起了那个金国平。 即使他能救出金文静,对于金文静来说,往后的人生也不会轻松。她可能会面临更加痛苦的遭遇。 尹士康不禁闭上了嘴,之前想说的话也吞了回去。 救出金文静后,事情会有怎样的发展实难预料。 他卷进去,牵扯太多,也不知道会给整件事带来多少变数。 这样想着,尹士康有了退缩的念头。 他往常做的事情,也只是对死者的迎来送往。对于生者,该如何处理,尹士康也没有多少经验。 “我不认识……我没有出过山……”女孩忽然开口,视线游移着,看了看她目前身处的房间。她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寻人启事。 这样的东西她也从来没看过。 她没有拍过照片,也没想到自己的妈妈小时候是长什么模样。 她们长得很像。 村里人都说,她们母女长得很像。 她也是长这样的吗? 女孩对自己的外貌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她陷入了一种思索中。 尹士康心头一跳。 他似乎给了女孩某种提示了。 他现在只盼着这小女孩和王怡秋一样,不要那么聪明,千万别擅长当鬼。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短暂的数秒。 尹士康往常在医院里,接触到的都是城里的孩子,他们再如何拮据、贫困,能到三院来求医问诊的,总不会是那种山沟沟里的娃。 尹士康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面前的女孩会发生怎么样的变化。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满脑子的想法都混乱交杂在一起。 忽然,他感受到了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有了变化。她迷茫无助的神情褪去了。像是想通了什么,下定了决心,女孩的表情变得无比坚毅。 尹士康心中叫了一声不好,伸手想要抓住女孩。 他抓住了女孩的手臂。 一老一小两个鬼对视着。 和那双大眼睛对视着,尹士康忘掉了自己刚才生出的那种种想法。 他手中一空,亲眼目睹着女孩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第260章 小孩(4) 苏红回到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中。 她的一辈子并不长,只有短暂的六年。 这个家,不是她六年人生中最喜欢的地方。 她喜欢家后头的山。远看是绿色的山,踏入之后,就能看到许多生动有趣的东西。那些小松鼠、小鸟、高高的树木和树上小小的果子,都让她感到愉快。所有这些,还能填饱她的肚子。 她总感到饥饿。 她很眼馋弟弟每天吃的东西,羡慕弟弟圆溜溜的小肚子。 她不是没有吃的,只是奶奶说,小女娃不用吃那么多。 她妈妈就吃得很少。 她最喜欢她的妈妈,喜欢妈妈抱着自己,给自己讲山外头的事情。 她的名字就是妈妈取的。 “红”是太阳的颜色,是弟弟新衣服的颜色,是树上野果的颜色,是好看的颜色。 也是血的颜色。 金文静生苏红的时候,大出血,险些就死在了冰冷的泥土地上。她那时候只能看到红色。被鲜血覆盖的孩子,就躺在她的脚边。知道孩子又是个女娃后,她和孩子就都被扔在了那里。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那个孩子大概也活不长久。 就跟她以前的那些孩子一样,活不长久。 比之前好的是,两人相伴,黄泉路上大概就不会寂寞了。 这样想着,她给孩子取了名字。 苏红。 就叫“红”吧。 “红……阿红……红……” 金文静喃喃自语,只觉得力量迅速流逝。她的眼皮变得沉重,她以为自己在说话,实际上都没有发出声音。她的意识也陷入了混乱。 她看到了鲜血中的孩子。 她的婆婆抱起了那个孩子,有些惊喜地叫嚷着:“是个男娃!是个小孙子!哎哟!我们家总算多个孙子了!” 瘦小的老女人就这样抱着血淋淋的孩子往外跑,外头响起了男人同样惊喜的声音。 还有孩子的声音。 小男孩含糊不清地叫着爸爸和奶奶,又疑惑地跟着两个大人学习说“弟弟”。 金文静产生了一些困惑。 男孩? 是男孩吗? “妈妈……” 这声“妈妈”让金文静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想了起来,她的苏红已经不在了。 她的苏红比前头几个孩子都活得长,但仍然是走了。 一个小孩子,孤零零地走了。 “红……” 她看到了苏红。 哭花了脸的孩子扑在了她的怀中,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和重量。 是她的苏红来接她了吗? 她们终归是要一起走了啊…… 金文静想要伸手抚摸怀中的孩子,却只是动了动手指。 她没看到苏红忽然跑了出去。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地上的血迹无法被清理干净。血渗入了泥土。六年前的血和现在的血混合在一起了。 苏红回到了熟悉的家中,在金文静原先躺着的地方,只看到了已经变了色的血迹。 金文静不在这里,不在家中的任何一间房子中,也不在地里、不在山中。 苏红愣住了。 她站在山林间,看到了缓缓下沉的夕阳。那渲染天空的颜色,是她的名字。 是妈妈给她取的名字。 苏红呆立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看到了奶奶怀中抱着的陌生婴儿。 “……等过了年,再买个媳妇。这次得看好了,不能再挑那不能下蛋的。嫁进来那么多年,才给你添了两个小子。丫头片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生……”
“奶奶,肉!” “哎,就知道吃肉。多吃点,长得壮壮的。” 饭桌边的对话让苏红的灵魂战栗起来。 她想到了什么,忽的冲出了屋子。 她在田野间奔跑起来,又冲回了山林中。 在茂密的林间,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片土包。 那一个个小坟包,都是她死去的姐姐。 是她妈妈亲手葬下的尸体。 其中,也有她的…… 苏红没有看自己的坟。 她一眼就看到了坟包上趴着的躯体。 没有掩埋,那尸体只是被随便扔在了地上,压在了坟包之上。 苏红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那具尸体。 只能看到背影的尸体,后背上都是干涸的鲜血。衣服被撕破了,像是有野兽来过,啃咬过死者的后背。 苏红伸出了手,抱住了尸体的肩膀。 她将尸体翻了过来。 已经有些腐烂的脸,让人无法联想起她生前的模样。 苏红却还是认了出来。 眼泪落在了尸体的脸颊上,没有顺着凹凸不平的皮肤滑落。 那泪水像是沁入了尸体之中。 苏红没有声音地哭着。 她懂得并不多。 但她现在明白,她来迟了。 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了天际。 整座山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进山。 苏红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没有开口,灵魂中却发出了叫声。 她呼喊出的声音没有得到回应。 金文静并没有出现。 她的灵魂不知去向。 苏红的泪水都要流干了。 她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怀中的尸体。 她想了很多,回忆起了金文静生前跟她说的那些话。 那些原来听不懂、想象不出的内容,都在这一刻变得真实起来。 她在城市中短暂的经历也变得无比鲜活。 苏红的手中出现了那张寻人启事。 她抱紧了金文静的尸体,和金文静的尸体一起融入了黑暗之中。 尹士康怀着担忧和忐忑,回了三院。 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不是给那小女孩带去了某种不好的改变。 他这样年纪的人,或者说鬼,总有些“迷信”。 虽说地府不在了,天庭那样的地方也不复存在,但冥冥之中总有力量连接起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生命。 即使原本就没有天庭、地府那样的地方,人和人的每一次相遇,都会互相影响。 尹士康希望自己对别人的影响都是好的,但也知道那是比较天真的幻想。 他已经过了该天真的年纪。现在再要天真,就是不负责任的任意妄为了。 尹士康发着愁,踱步进三院的时候,就看到了到处闲逛的王怡秋。 他因此又想到了那个小女孩,不禁叹气起来。 王怡秋像是个学生,跟尹士康打了招呼,也没在意尹士康不太好的脸色。 她是来取经的。 尹士康不能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当鬼,但尹士康的“鬼”生经历,还有三院中大大小小那些鬼魂的经历,总有些参考价值。 这里的鬼也比小区里马征那样的滑头来得真诚。 王怡秋正要开口,就见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个少女跑了过来。 “康叔,有个小鬼跑到停尸间来了呀!她还带了个尸体过来,好吓人的!”少女叽叽喳喳地说道。 第261章 小孩(5) 尹士康是三院这儿真正的地头蛇。听那少女说完,他就察觉到了那个小鬼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最直观的区别,就是外貌。鬼与鬼之间的直观区别,却并非是外貌,而是他们各自的气息了。这就如同有的人存在感强烈,即使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角落,都能吸引人的目光;有的人即使坐在聚光灯下,也会泯然众人。活人也将之称为“气质”、“气场”。这样无形的东西,在鬼的身上有更强烈的体现。 尹士康这样的老鬼,在察觉到那小鬼的存在后,就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虽然对方的气息已经有了变化,但本质还是一样的。 尹士康心情复杂,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他瞥见身边一脸好奇的王怡秋,心中一动。 “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吧。”尹士康招呼道。 王怡秋指了指自己,惊诧莫名。她不知道尹士康此举的用意,但尹士康没理由害她。 王怡秋乖乖跟着尹士康往医院停尸房走去。 那少女也跟了过来,嘴上不停,和尹士康说着那小鬼的事情。 “……她叫苏红呢。她说那个死人是她妈妈。我看了哦,那个女人死了很久了呢,尸体已经烂了。好像是被野兽咬死的……嗯……”少女顿了顿,变得迟疑起来。 金文静身上大量的血迹都集中在了下半身。 这少女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看到那样的场景,心中就有了猜测。只是面对苏红一个小孩,不好说什么。在尹士康和王怡秋面前,她也不愿说死者那些不好的事情。 想到此,少女叹息一声,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王怡秋望向了少女,“那个小姑娘也是被野兽……她们是跑到山里面了吗?” 作为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王怡秋无法想象这个年代还有人死于野兽袭击。 就是新闻中,都只有提到动物园猛兽袭人事故的。那样的意外发生后,总会第一时间被妥善处理。被野兽咬死,尸体都放烂了的,那是真的没听说过。 王怡秋很疑惑。 少女想了想,没提那难堪的猜测,只是说道:“可能是被弃尸,然后……被山里野兽咬了吧。” 王怡秋打了个冷颤,“凶杀案啊?” 少女点头。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了。 “你们别瞎猜了。”尹士康拦住了絮絮叨叨的两个人。 两个年龄看起来像是姐妹的人,一同望向了尹士康。 尹士康解开了谜底,“是那个失踪的女人。” 王怡秋和少女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是那个……金……金文静?”王怡秋还记起了那寻人启事上的名字。 尹士康点点头。 王怡秋一阵错愕。 她并不知道苏红的存在,只知道金国平找女儿的事情。 尹士康干脆跟两人说开了。 同为女子,两人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深恶痛绝,对金文静和苏红都生出了怜悯之心。 少女的情绪更外露一些,无所顾忌地掉起了眼泪。 “那些人渣……怎么就放任他们了呢?她们都死了——”她气愤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又在尹士康不赞同的注视下,慢慢闭上了嘴巴。 鬼杀人,被黑白无常逮到,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 当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时,鱼死网破似乎就没了意义。 她们更应该做的,是去投胎,或是去酆都,总之是开始新的生活,而非报仇。 少女低下了头。 她的死亡没有那么多悲痛和仇怨。她在三院中生活了那么久,不过是因为贪图人间享乐和当鬼的自由。去陌生的酆都,或是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新人生,都让她感到害怕。
她不知道如果换一种死法,她会不会选择鱼死网破。 仔细想想,那也根本不是选择。 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成为厉鬼的。成为厉鬼的人,也不是自愿当那样一个杀人的恶鬼。 少女哀叹起来,“已经结束了。对她们来说,已经结束了。离开那地方就好了。” 王怡秋没有做声。 少女想到的复仇,她当然也想到了。 她想到的却是“无法复仇”这一情况。就像她,想要做一些事情,却束手无策,当了鬼也不能改变什么。 “是不是要帮她们报警?报警有用吗?”王怡秋想起那些纪录片中提到的糟糕情况。 想要解救那些人,并不容易。 这实际上和黑白无常放任三院这样的存在,有几分相似。 鬼不应该逗留在人间,可已经有鬼逗留人间,无法全都赶走,那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那些作恶的鬼给消灭。 王怡秋郁闷地垂下头,“如果、如果是鬼,做一些事情……” “杀人可不行。”少女忙说道。 “不是杀人,只是……”王怡秋想要说什么,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古代志怪小说中,坏人不是遭到老天的报应,就是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好人即使枉死,也会在那之后得到安息,如有神助。这样的剧情,放到现代的影视剧中,都没人爱看了。杀伐果断,痛快地复仇,才是大众现在喜闻乐见的剧情。 只是,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并不正确。 王怡秋才成为鬼没多久,却也深知这样的道理。她和黑白无常已经打过了交道,也从尹士康他们那儿听说了不少黑白无常的事迹。 没有鬼能逃脱制裁。 哪怕去了酆都,哪怕投胎多次,他们被找到的那一瞬间,就是魂飞魄散之时。 王怡秋顿时陷入了和少女一样的纠结中。 如果那个女孩没有能力复仇,找尹士康求助,尹士康一定会拒绝的。 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三个人沉闷地走到了停尸房。 停尸房外有人值班,房内却是没有人。 正确来说,是房内没有活人。 苏红抱着金文静的尸体,安静地坐在房间角落。 她的小手擦拭着金文静脸上的污泥,脏兮兮的脸蛋上是一种小孩子不该有的神情。 王怡秋和少女都难过起来。 苏红抬头,看向尹士康。 尹士康长叹了一口气,“你想要我帮忙,将你妈妈送回家?” 他见多了苏红那样的眼神。虽然从没在一个孩子身上看到过相同的眼神,但他在其他鬼身上见过。 他们想要回家。 那是一个人死后本能去寻找的归宿。 他也没有看错,苏红很有当鬼的潜质。她想开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些普通鬼所没有的能力。比如说,她本能地就知道该找谁帮忙。 找金国平,是因为金文静平日里对她的耳濡目染;找尹士康,就全是她的天赋了。 苏红点点头。 她将寻人启事放在了金文静的胸口。 “妈妈一直想要回家。”她小声地说道。 “那你呢?”少女疑惑地脱口而出。 苏红带来的尸体只有一具。 “我也该回家了。”苏红没有半分迟疑地回答道。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另外三个鬼都愣住了。

第262章 小孩(6) “回家?跟你妈妈一起?”少女问道。 苏红摇摇头。 尹士康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他正想要点头,先答应苏红之前的请求,就感觉到身边王怡秋变得激动起来。 “为什么要回去?!”王怡秋握紧了拳头。 她已经看到了金文静的惨相。 即使之前听少女简单描述过尸体的情况,实际见到金文静的模样后,她还是被震惊到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并没有少女长,人生经历也很简单,还是个未进入社会的学生,一直被父母、家庭好好保护着。 即使如此,在现代社会开放的环境中,她也能接收到很多杂乱的信息。 她并非完全不知世事的少女。 “为什么要回去?你妈妈已经这样了,你也这样……你们……为什么要回去?”王怡秋的眼眶中多了一层泪水。 她冲动地喊出了口,但喊出来的话,苍白无力。 她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这一事实。 她没有立场指责苏红,也没有立场强行要求苏红改变做法。 这样的现实让王怡秋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拼命憋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她就连哭的立场都没有。 她想起了酆都那扇紧闭的大门和大门外惨烈的景象。 她救不了自己,也帮不了别人。 这样的无力感让王怡秋喘不过气来。 “我应该回去啊。”苏红微有些沙哑的童声响起来。 王怡秋抬起眼,发现苏红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 “那不是妈妈的家,那是我的家。我的姐姐们都在那片山里。爸爸、奶奶,还有弟弟们,就在山下。”苏红握住了王怡秋的手。 她的手还沾着污迹,有泥土,也有鲜血。 “妈妈不应该留在那样的地方。我不应该离开那里。”苏红认真地说道。 尹士康心中一动,诧异地看向了苏红。 少女想要说什么,但在看到尹士康的神情后,又看了看苏红,忽的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苏红对着王怡秋露出一个笑脸,“大姐姐,谢谢你。连妈妈都没有为我哭过。” 王怡秋一怔。 “谢谢你。”苏红再次道谢,转头又对尹士康和少女道谢,“请你们送妈妈回家吧。谢谢你们。” 她说完,想了想,后退几步,对着三人挥了挥手,“再见。” 王怡秋愣愣看着苏红消失在视野中。 尹士康最先回过神。他没说什么,只是熟门熟路地取了裹尸袋,将金文静的尸体整理好,放进了存放尸体的冰柜中。他出了停尸房,在值班室的档案记录中动了手脚,加上了金文静的信息。 不用多久,医院就会联系金国平,将金文静的尸体转交给他。 只是不知道金国平得知这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尹士康这样想着,又进了停尸房。 王怡秋还呆立在原地。 少女安慰地拍着王怡秋的肩膀,“她不是不懂。她回去是为了了结所有的事情。” 王怡秋呆呆看着少女。 “立下决心的鬼和普通的孤魂野鬼是不一样的呢。”少女感慨道。 她不仅是在感慨苏红,也是在感慨自己。她现在就是孤魂野鬼一只。要不是有尹士康和三院的存在,她或许早就随波逐流,去投胎或是去酆都了。这样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少女搂住了王怡秋的肩膀,“别哭了。我们去妇产科看看吧。有死亡,就有新生呢。” 王怡秋被推着,走出了停尸房。 她沉默地跟着少女走,神思不属。 她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机械性地被少女带着行动。 一低头,她就看到自己手上沾染到的污泥。
她没有擦拭掉那些脏东西。 一瞬间,她仿佛在自己掌心中看到了那一双脏兮兮的小手。一抬眼,她又能看得见一排排小床中那些新生儿可爱的模样。 生与死的界限如此分明,又如此的模糊。 ※※※※※ 晨曦的第一缕光穿过山林没多久,就被乌云遮挡。 天空莫名下起了暴雨,雨水倾盆而下,轰隆隆的雨声宛如不断的雷鸣。 青山转瞬就变成了黑色的怪物,它微微颤动着,不多时,就移动起了庞大的躯体。 黎云隐约看到了山间的人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 不,那并不是一个小女孩。 他看到了被翻开的泥土和泥土下一具具小小的身体。 那些尸骸随着泥土一起滚落,又被翻滚的泥土和倒塌的树木掩埋。 剧烈的响动让黎云惊醒。 他看到了阳光。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了他的房间。 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他卧室的窗外也看不到连绵的青山。 黎云发了一会儿怔,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拉开了窗帘。 耀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妈妈……” 他听到了喊声。 遥远的声音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小女孩坐在山坡上。她身下是泥石流后形成的滑坡山体。 她望着远方。 她的身后,隐约有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出现。 黎云眨了眨眼睛。 视力从强光中恢复过来。 那一瞬看到的景象却还残存在他的大脑中。 泥土、青草以及暴雨后清新的气味,则残留在他的鼻腔和两肺中。 这样的感觉像是幻觉,又像是真实的回忆。 他甚至能感觉到是自己在操控那恐怖的暴雨和山脉。 黎云晃了晃头。 他并不认识那个小女孩,也认不出那样的山,就连那两个黑白无常,看起来也很陌生。 他再想要仔细回忆,却已经记不起女孩的模样。 就像是生前大多数的梦境,醒来之后,很快就会被忘记。 黎云的心中只留下了一点疑惑。 房门外的动静让他从呆滞中清醒过来。 他的同事、同伴已经起床了。 黎云也换了衣服,出了房间。 易心因为被求婚,这几天一直心情愉快。 黎云和李叔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婚姻,报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担忧,两人也没掩饰过这种情绪,但这并不能阻碍易心的好心情和筹备计划。 李叔还被她安排了一个家人的身份。 薛小莲也作为她的好友,被认定为伴娘。 只有黎云比较轻松,不用参与易心的婚礼筹备。 “……万一有什么需要,你再顶上。”易心给黎云的交代就这一句话。 一大早,他们三个就要出门购物,准备应对今天晚上两家的家长见面。 黎云被留了下来。 他收拾完了早餐的垃圾,安心地开了电脑。 虽然最近没有发小故事,但他和李叔每天都要检查一下怪谈异闻有没有新的评论和转发,顺便看看广告的效果。 黎云没有看到新的评论,倒是接收到了新的私信。 一个陌生的网友发来了投稿。对方似乎是群发的消息,发消息的时候也不怎么谨慎,开头的称呼都不是“怪谈异闻”,是另一个灵异相关的微博主。投稿的标题则是“失踪女儿找上门,老父亲逃命而去”这样不伦不类的内容。 黎云看着这标题,嘴角抽了抽,还是耐心地读了下去。 第263章 投稿 【灵异小姐姐,麻烦选中我的故事吧!标题就叫《失踪女儿找上门,老父亲逃命而去》。 【这是我刚刚亲身经历的事情。我目前是大二学生,在到处旅行。现在在X城。我高中同学考到了这里的大学,我就到这边来玩。到X城后,我住在X大附近的青旅内,住的是多人的房间。 【住进去的第一天,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了,其中一个就是标题写的“老父亲”。他姓金,就叫他老金好了。他六十多岁,年纪很大了。到X城来是为了找人。他的女儿在很多年前失踪了,应该是被拐卖了。这是我个人猜测。老金退休之后,就走遍全国,到处找他的女儿。他基本上认定女儿已经死了,每次到一座新城市都是去那里的殡仪馆、派出所和医院找无名尸体。 【老金手上有一张寻人启事,应该是女儿失踪不久后,他们家就做好的寻人启事,可以看出来很旧了。老金还准备了其他寻人启事,但很宝贝最旧的那张。这里面可能还有故事吧。老金没说,我就不知道了。 【他从青旅附近医院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张寻人启事丢了,就很着急。他跑出去沿路寻找那张寻人启事。我当时留在房间内,房间内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暂时称之为A先生好了。 【我和A先生两个人留在房间,本来在谈论老金的事情。A先生先注意到了老金行李箱内的其他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上有两张老金女儿的照片,一张单人照,一张合照。他看完照片后,表情就不太好。我以为比较巧,他正好见过老金的女儿。结果不是。他是看到那两张照片不太对劲。 【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两张照片上,老金女儿身边有个黑影。不是老照片的曝光问题,也不是打印之后油墨糊掉了,就是小女孩身边有个东西。 【网上经常有那种灵异照片。我本来不信那些的,但那两张照片上的黑影非常诡异。它们很缓慢地生长。那种感觉就像是活的东西在长大,也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那上面画画,原本只是黑影,慢慢就有了人的轮廓。 【我和A先生都吓到了。A先生先跑了出去。我也觉得害怕,跟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吧,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冷静下来,回了青旅。老金比我们早回来,A先生比我早一点。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我进房间的时候,老金提了行李箱就往外跑,A先生也马上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他们都退房离开了。 【我那时候其实已经不害怕了。灵异照片经常有,那都有科学解释。我之前看到诡异照片,也没有仔细研究,就跑了。我那时候看到他们两个都跑了,只觉得奇怪。 【他们走了之后,我进房间,就看到地板上的寻人启事。不是新的那些寻人启事,是一张很旧的寻人启事,应该就是老金丢掉的那一张。我心里困惑的地方很多,也没法找人问。那张寻人启事我交给了青旅的服务生,就当这件事结束了。 【这可能是旅行中的一段小插曲。我以为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就在昨天,昨天晚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不对劲。 【有种说法是,当天使从人头顶上飞过的时候,本来热闹的聚会会突然冷场,所有人都会同一时间停下说话。 【我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但不是天使飞过。 【我在玩手机的,就那一刹那,网上刷不出新的消息,各个群里面也都冷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也特别安静。
【那种感觉,就是很怪异,心里毛毛的。我在房间里都待不下去。我想要出去走走,下床的时候,就感觉到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我踩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被我交给服务生的那张寻人启事没来由地出现在房间里面,还被我踩个正着。 【这真的很可怕了。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我还有些不相信,想要捡起来看看。 【就恰好是那个时间,我弯腰的时候,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小女孩的哭声从床底下传出来,还在喊妈妈。 【那个声音太清楚了。周围都特别安静,只有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我人生头一回感到那种冷,因为害怕,身体变得冷。真的很可怕。也没有实际看到什么东西,就觉得特别害怕。 【我直接从房间里逃了出去,找到青旅的服务生,跟他讲有鬼。我吓到之后,声音比较大,其他房间的人,还有青旅的老板都出来了。他们本来都不信我说的话的。他们以为是真的小孩,还到房间里去找。整个青旅,每个房间,都被找了一遍,根本没有孩子。所有人都说自己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我让青旅的人查一查那张寻人启事。老板亲自过问,所有服务生都说没有扔掉那张纸,但在放失物的篮子里,根本没有那张寻人启事。我住的那间房间里当然也没有。他们找小孩的时候就看过了,没有我说的寻人启事。 【有些人怀疑我说谎,有些人觉得我是睡糊涂了,在发梦。也有人相信我说的。这事情出在旅馆内,旅馆肯定第一个被怀疑。老板挺冤枉的。他旅馆里没出过这种事情。 【我觉得那个小孩就是老金的女儿。老金的女儿找到了老金,但她早就死了,变成鬼了。老金肯定是吓到了,所以逃跑了。A先生也肯定看到了什么,吓跑了。 【旅馆有老金和A先生的登记信息,我请老板联系他们,打个电话问问。老板说,之前我捡到寻人启事,他们就联系过老金。老金之前丢了寻人启事的时候,也找旅馆的人问过,旅馆知道那是重要的东西。但老金的电话打不通。手机关机,发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老金登记的电话,和寻人启事上的那个是一样的。老板他们确认过。那个手机照理来说应该是长时间开机的,但就是打不通。寻人启事上面其实还留了其他电话,应该是老金其他小孩的手机号。老金退房很匆忙,这挺奇怪的。老板他们也担心过。总之,他们是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试过了。但那上面的另一个电话打通之后,对方说打错了,很果断就挂了。 【我现在还住在那间房,没有退房。之前是被吓到了,冷静下来想想,对方太可怜了。 【如果老金能去面对他女儿就好了。不管他女儿变成什么样子,家人就是家人。 【我也试过喊喊名字之类,但没什么用,她可能受伤了,不愿再面对人了。 【青旅的老板刚刚找了人来处理这件事,可能要做法事。她没做什么坏事。要是能被超度,应该比较好。但如果是被消灭的那种,就太可怜了。 【能有方法帮助她就好了。 【灵异小姐姐能不能把我投稿发出来,看看有没有人有办法。】 第264章 陌生人 投稿的内容有些长,长篇内容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和其中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黎云看完后,并不觉得这是某个人无聊编出来的故事。 不仅如此,他看到最后一个字时,就仿佛听到了小孩的叫声。 “妈妈……” 是小女孩的叫声。 已经模糊的梦境再次显现,黎云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座青山和山体滑坡后露出来的具具白骨。 他闻到了青草的味道,也闻到了尸体腐烂的味道。 在那味道之外,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似是看到了停尸房里的大冰柜。黑暗的格子中,安静地躺着一具女尸。尸体和鬼魂重叠在一起,都陷入了安眠。 香烛的味道取代了这些气息。 黎云好似听到了念咒的声音。 那声音从模糊到清晰,中间生出了另外的杂音: 痛苦的呻吟,无力的惨叫,还有一些声嘶力竭的呐喊…… 山消失了,冰柜也不见踪影。 黎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 延绵的城墙如山脉,掩藏在了薄雾中。 巨大的城门下是尸体般堆积着的人体。 那其中,有一人鹤立鸡群。 他脸上不带任何颓丧、怨愤的神情,他也没有朝着城门走去。他在行尸走肉般的人群中游走,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黎云不禁盯着他看。 对方似有察觉,转过头来。 那一瞬,黎云清醒了过来。 他还在办公室中,面前也没有城门那样的东西。 黎云听到了不属于这个空间的脚步声。 虽然看不见,但他脑海中能描绘出那个人影。 有人在四楼游走,寻找着什么。 就像他刚才看到的古怪场景,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寻找着什么。 脚步声停下。 黎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握住了口袋里的身份证。 对方的视线像是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个人所站立的位置离他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隔着不同的空间,侧耳倾听。 对方也在隔着不同的空间,寻找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那个人离开了办公室。 黎云还是没敢呼吸。 他转着头,视线跟着那人的脚步声移动。 那个人没有进入电梯,而是去了楼梯间。 他停在了那里。 那个位置…… 黎云不由想起了之前在那里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亲眼看到大火烧死白颖和徐萌萌,但在事后,和李叔一起查看过那块地方。 那两个女人本来是来找易心麻烦的,却连易心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报丧鸟给牵连,丢了性命。还有易心那个前男友方天,也是莫名其妙就被杀了。 他们都死得很冤枉,还很离奇。 他们的案件应该到现在都没有被侦破。 黎云想到此,心里咯噔一下。 薛小莲和易心都太自信了,黎云也受到了感染,逐渐忘了一些事情。 他小心翼翼听着那脚步声,确认那脚步声下了楼后,才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匆匆跑到了正常的楼梯间,从楼梯夹缝中往下张望。 楼梯间中已经没了人。 黎云吁了口气,又跑到白颖和徐萌萌遇害的地方。 当日的痕迹已经消除了七七八八,现在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那块被烧过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这里没有多出的东西。那个人似乎只是在这里驻足,到处看了看,并没有做什么。 黎云没有放下心。 他走到了四楼,进了他和薛小莲布置出来的办公室。 他几天没有来这边办公室了,但这格子里间本就没有安置多少办公用品,东西有没有变化,一目了然。
黎云还不放心地趴在地上搜寻了一番。 那个人的确没有动任何手脚。 也可能,他动的手脚,黎云看不出来。 黎云这样想着,掏出手机,给薛小莲拨去了电话。 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下了楼。 金荣大厦里还没人有阴阳眼。至少,他们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撞见过。 黎云无所顾忌地跑过了走廊,找到了监控室。 电话正好被接通。 黎云听到薛小莲“喂”了一声后,就赶紧将自己的发现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也是心情紧张,大概是爆发出了某种潜力。没有多费工夫,他就握住监控室的门把手,将门推开了。 黎云滔滔不绝的叙述因此停顿。 他回过神,忐忑地看了眼房间内。 监控室里没有人。 黎云一怔,再次松了口气。 金荣大厦的安保措施在几次闹鬼之后,没有提升,反倒是下降了不少。老保安和新招来的保安都有些畏手畏脚,恨不得抱团呆在明亮的一楼大厅,一坐十几个小时都不会觉得累。 这让黎云的行动方便了不少。 “……你说有人来查那两个女人的事情?”薛小莲久不听到黎云继续说话,便问了一句,“你还在吗?” “在的。我在监控室。我看看那个人……啊,对,他应该是来查那两个女人的事情。”黎云慌忙回答。 他精神紧绷着,原本作为鬼时难以碰触到的东西,这时候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住。 四楼的监控被他调了出来。 时间往前推移,录像倒退着,突然出现了人影。 黎云忙调整播放速度。 正常倍速的播放,让那个人无所遁形。 那人的长相,就跟黎云看到的男人一模一样。 是那个人。 也确实是个他没见过的陌生人。 黎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只是到处看,没有做什么。监控没有声音……我听到了念咒的声音,但不确定是不是他。”黎云对薛小莲说道,“那个念咒的声音,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念什么。” 那不成语言的音节组合,黎云只听了一遍,根本背不下来。就连那声音是不是在念咒,黎云也无法确定。只能说,那样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很像是念咒。 黎云心中有很多担忧。 薛小莲倒是镇定。 “等我们回来再看吧。会找上门,说明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你别担心。” “是吗?”黎云对此半信半疑。 转念间,他想到了老板的事情。 黑白无常都给老板面子;杨仓教堂的潘瑶在察觉到他和李叔的身份证后,也摆出了那样的态度……这样想想,薛小莲说的话不无道理。那些有大本事的人,或许都能看出老板的实力来,对他退避三舍,也不会来金荣大厦欺负他们这些员工吧。 黎云这样想着,就要将监控调整回去。 他按了按键,看着监控屏恢复原样。 “那我就回办公室等你们回来了。你们……”黎云对薛小莲说着。 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倒影。 他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那样的倒影根本不符合科学原理。面对着他的屏幕没道理能照到他身侧的监控室大门。 黎云的眼中,那倒影变得愈发清晰。 他像是多了一双眼睛。身侧的东西,也映照在了视网膜中,进入了脑海。 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那如同死亡的味道,却并非他以前闻过的烧纸钱的味道。 黎云握着手机,缓缓转过了头。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请假 昨天更新的一章大家也看到了。 对这本书大纲设计,我其实有过好几个想法,有主线、没主线的,比较自由,不像青叶一开始就是设想好了人物关系和最终结局,中间路线再怎么调整,能做的改动都很有限。另外,这本书每天的更新量比较少……__,我比较有余裕思考完善大纲的内容。
最近想到一个新的主意。目前已经进展的主线还少,还能对原来的大纲做修改,就想要改一下思路。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 大家晚安。 喜欢怪谈异闻怪谈异闻。 第265章 张和(1) 黎云看着这个陌生男人的时候,心里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那种死亡的味道因为他的直视,变得更为强烈。与此同时,他之前看到过的幻影重新出现。 男人身后似有一扇巨大的城门。城门紧闭。向两边无限延伸,一直没入雾气中的城墙上,爬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那样的“人”不能称之为人,也不能称之为鬼。 黎云和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忽然间拉大。像是隔了千里,中间的黄土地上也或躺、或趴伏着许许多多那样的“人”。 他们两个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黎云忽然醒悟过来。 这个男人并非出现在监控室。 他们就跟刚才一样,隔着空间上的距离,但在感觉上,已经能在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黎云不禁屏住了呼吸,潜意识里觉得对方即使看过来,也不一定能真切地看到自己。 或许自己看到了对方,但对方只是发觉了自己所在的模糊位置。 毕竟,他的五感异于常人,有些奇特之处。 黎云正这样想着,就听到那个人开了口。 “你是谁?”对方这样问着,露出了深思的神情,“难道你认识白颖?” 黎云心中一惊,脸上的肌肉和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他没有露出丝毫的表情,但这样细微的动作已经被对方捕捉到了。 “你看起来不像是杀了白颖的人。”那个男人淡定地说道,露出一抹友善的笑容,“别紧张。我只是受雇于人,来调查白颖死亡的真相。我在这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白颖的灵魂。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黎云在这一瞬间心思百转。 他看到的幻影扭曲着,城门和那些“人”都变得虚幻起来,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还那么真实。 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 黎云顿时警惕起来。 对方要踏前的脚步收了回来。 他摊了摊手,做出了无害的手势,“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张和,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你已经死了吧?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你生前有什么憾事,或是你现在想要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那种恶行,我都可以帮你。帮你暂时还阳也能做到哦。” 张和轻松、自信的语调,让人莫名生出一种好感来。 黎云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父母的事情,继而想到了杨仓教堂内失踪的那些鬼魂。 他这次没有藏住自己的情绪。 “什么都可以。我也算挺有本事的人。一般来说,我收费办事。不过,你现在这样,应该没有钱。我们就这样做交易好了。你告诉我白颖死亡的真相,帮我一个忙,我也帮你一个忙。这很公平吧?”张和又说道,“你既然知道白颖的死,也该知道她死得很冤枉吧?至少,她不是作奸犯科的时候被人反杀的,对吧?她还有父母家人。警察无法查明的真相,总要有人告诉她的父母家人。” 张和说得不无道理。 黎云有些心动。 他沉思着,考虑该告诉张和多少实情。 对黎云来说,这不是简单的事情。 白颖的死亡,有多重因素。 要不是方天劈腿易心和白颖,白颖肯定不会找到金融大厦来; 要不是老板在金荣大厦开公司,报丧鸟肯定不会溜进来,和白颖撞上; 要加一条因素的话,就是黎云的前任,那个七号黎云了。进出的时候没注意,将报丧鸟放进来,让报丧鸟发现老板气息的,正是那位七号黎云。 另外要计较的话,薛小莲、易心和老板对此的漠不关心,白颖自身的冲动蛮横,都能算是一个原因。 再扩大一层,黎云和李叔、黑白无常也都能算在原因里头。 少了任何一个人,或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理智一些、多考虑一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黎云这样想着,心中也生出了些微的遗憾来。 这样的道理跟死者家属讲,恐怕是讲不清楚的。 黎云斟酌着,为难地说道:“我是知道原因,但那个原因你可能不相信,而且已经死无对证了。” 张和微笑着,“你生前是个普通人吧?”
黎云对张和突然提出的问题没有惊讶,也没回答。 “放心吧,什么样的理由我都能接受。说服白颖家人的事情,是我的工作。我不能保证他们会跟我一样接受,不过,我接到的委托只是调查白颖的死因而已。”张和说的话条理分明,虽冷漠,可这种冷漠也让外人感到安心。 黎云想了想,说道:“是报丧鸟。他们正巧遇到了。那个报丧鸟的身份你也可以去调查,他叫萧帅。” 这样说着,黎云紧盯着面前的张和。 张和扬了扬眉,诧异之后,是释然的神情。 “哦。那可真够倒霉的。”张和点点头,“这样的话,她那个闺蜜和男朋友的死也能解释了呢。” 黎云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 “多谢了。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吗?”张和话锋一转。 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里是哪里?” 张和怔了怔,指了指身后巨大的城门,“能看到城门上的字吗?” 黎云仰头眺望,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迷雾不仅遮住了远处的城墙,连城门也被遮挡,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上的细节。 张和回答道:“那里就是酆都,我们在城外。” 黎云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答案。 他疑惑地看着这满地的“人”。 酆都的情况似乎和黑白无常他们描绘得场景截然不同。 可这又不像是黑白无常故意隐瞒,想诓骗他和李叔去酆都,才撒了谎。 “他们是私自从酆都离开的鬼。那样离开后,就无法再回到酆都了。”张和解释道。 “为什么不去人间投胎?”黎云仍有疑问。 “是啊,为什么呢……”张和随口感叹一声,仅仅是在附和黎云的问题,一点儿都不走心。 黎云醒悟了过来。 去酆都、投胎、留在人间、变成厉鬼……无论哪一种选择,其实都不算是人死后理智的决定。感性占了上风,理智就被情感淹没。 这些“人”恐怕都忘了自己还有其他选择。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私自离开酆都,大概也是情绪冲垮了理智,冲动做了决定吧。 黎云现在再看这些“人”,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随时有可能也变成这样。 未必是趴在酆都城外,如行尸走肉;也可能是留在人间,变成厉鬼。 谁都不知道,属于鬼的理智何时会决堤。 黎云沉默了下来。 “你回答了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了你一个问题。我们算两清了吧。”张和笑道,“我也该离开了。” 黎云回过神,看向张和的笑脸。 他对于这样公式化的笑容不算陌生,生前他也见过不少类似的态度了。 “再见。”张和颔首致意,身影直接消失在了那些“人”中。 黎云在那逐渐扭曲的幻影中,看到了其他的人。 如张和一般,和那些“人”不同的人。 那是从人间来的生魂,数量不多。他们徘徊着,有人漫无目的地矗立在原地,也有人在那些“人”中寻找。 奇怪又陌生的场景最终彻底消失。 黎云的意识回笼,周围是监控室的房间。 手机还保持在通话状态。 黎云拿起了手机。 “薛姐,你听到刚才的事情了吗?”黎云问道。 不出意外,他听到了薛小莲否定的回答。 “白颖的家人在调查她的死。应该已经怀疑易姐了。他们请了人,是你们说过的那种修炼之人。我告诉他是报丧鸟惹出来的事情,他可能没有完全相信。”黎云将自己的推测也说了出来,“他不一定会将自己的怀疑告诉白颖的家人……” 张和看起来不像是喜欢麻烦的人。 比起一个需要他出力解决的复仇对象,他可能更愿意告诉白颖的家人,白颖的死是一出意外吧。 只是,要是白颖的家人不接受这个解释…… 黎云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第266章 张和(2) 张和从生魂离体的状态中解除了出来。 他的灵魂从酆都归来,回归到了身体中。 宽敞的汽车内,弥漫着特殊的香烛味道。 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看着张和,开口问道:“张先生有收获了吗?” 黎云要是在这里,一定能认出这中年男人就是当日跟着方天一起来金荣大厦的人。对这中年人带来的那把小刀,黎云还记忆犹新呢。小刀在电梯内留下的小口子,至今也都没有清除。 中年人看着比那一天憔悴了不少,眼中充满了血丝,望着张和的神情中也有着焦躁和迫切。他的视线游移着,看着张和,也时不时观察周围。 他开的这辆车就停在金荣大厦不远处。 他送张和过来,在附近等待。张和出来后,却没有急着离开,反倒是在车内做起了法事。 中年人也并非第一次看张和这样做法了。 张和做法的时候,跟死了没多大区别,呼吸和心跳都微弱到了极点。 前几次当着白老板的面这样做法,醒过神来后,张和都说找不到白颖的踪迹。中年人当他会一些闭气的功法,在白老板面前装模作样地演戏。那样的闭气功法也不算神奇。就是练游泳的人,大概都能屏住呼吸很长时间。换做是进入金荣大厦以前,中年人绝对会对这类事情嗤之以鼻,但在那天被黎云和李叔吓过,又得知了方天的惨死后,中年人可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白老板找了那么多人,只有这个张和看起来最为正常。 或者说,这个张和看起来是正统出身,用的不是那种邪乎的方法。 中年人焦躁着,却也耐心等着张和的回答。 他满心期盼,看到张和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仍是愣住了。 “去见白老板吧。这次有收获了。”张和回答道。 张和这样说,但心里不是很有底。 黎云的说辞,他信了九成。 报丧鸟的事情肯定是真的,可报丧鸟怎么会跟白颖撞上,这里面肯定还有很多曲折。 黎云有所顾忌,他的猜测也没有错。 张和同样顾虑重重。 这事情以“意外”来画上句号,对大家都有好处,只是白老板未必这样想。 汽车驶过,离金荣大厦越来越远。 张和看着这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不由想到了几天都没有联系的牛海西和在酆都城外见过一面的王怡秋。他当然不知道王怡秋的名字。只是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两个人。 命运兜兜转转,谁都不知道昨天遇到的人会不会成为自己今天死亡的诱因。 张和很清楚这类事情发生在他这种人身上的概率有多大。 他以前从来没有怕过,也没有什么预感。只有在今天,在刚才那一刹那,想起牛海西和王怡秋时,他心理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么琢磨着,张和听到了中年人的声音。 他没听清中年人说什么,抬眼看向驾驶座,疑惑地问了一遍。 “……我刚刚在说,张先生有什么收获?是确定……那女人是鬼了?”中年人问道。 “嗯?哦,你是说那个易心。”张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女人不是鬼。杀死白小姐的也不是她。” 张和笃定的口气,让中年人有些费解。 “只是不幸的巧合而已。”张和感叹道。 中年人望了望后视镜,有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他也希望这件事能尽快了结。这样,他就不用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了。白老板最好也能快点恢复正常。 中年人一想起白老板,就打了个冷颤。 黎云和李叔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那和现在白老板的行为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汽车很快开到了车流较少的郊外。 白老板在郊外有栋别墅,坐落于瑶城知名的别墅区。这里的别墅区可不是一栋栋小别墅排成行的那种小区。里头的独栋别墅之间相距甚远,有很好的隐私保护,占地面积更是庞大。
也因此,白老板家的别墅最近添了不少物件,时常有奇怪的人进出,但周围人都没发觉这样的变化。 中年人将车开进车库的时候,只觉得心里一寒。 他这个白老板的近亲,当然很清楚别墅以及白老板本人的变化。 张和这个外人,也在车辆驶入车库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对。 车子停下,车内两个人都没有马上下车。 中年人毕竟每天都要进出这里,还是很快适应了过来,开门下车。 张和坐在车内没有动。 “张先生?”中年人替张和开了车门,问了一声。 车门敞开,车内原本充斥着的香烛味道一下子泄了个干净。 张和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 这下,他想要借口离开,都不行了。 从车库进入别墅,就像是从一间阴冷的地下室进入另一间阴冷的地下室。 室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遮住了阳光。 别墅内没有开灯,很复古地点着蜡烛。烛台和蜡烛的造型都十分特别,带着一种独特的诡异感。 室内最明亮的地方,就是白颖的灵堂。 白颖的遗照不同于寻常人的遗照。那张黑白的脸上是一种麻木的神情。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前方,像是注视着无尽的深渊。 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使得中年人下意识地回避视线。 他能回避视线,却没有办法捂住耳朵。 紧闭的室内不该有风的,但房间里挂着的白幡却在摇摆不定。阴冷的空气在房间内盘旋,呼呼的风声更像是什么人的呜咽。 哭声钻进人的耳朵里,带出来的,是幽怨的叹息声。 白老板就坐在白颖的遗照前,即使到了近前,也会觉得他就是一尊栩栩如生的蜡像,而不是真人。 中年人每走一步,都会放慢一点速度。 张和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不禁皱眉。 他上次来这里,和白老板面谈的时候,这里可不是这样的。 进门之前已经有所察觉,但亲眼看到,他还是吃了一惊。 张和看了眼身前带路的中年人。 这人也没跟他说白老板另外请了什么高人。 他们这行,其实有些忌讳这样两头请人。 所学不同,可能就有冲突。两边一起做法,谁都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何况,这同行做法的对象明显不仅是冲着白颖的事情而去的。 张和心里嘀咕,这时候却也不好说什么。 “老板,我带张先生回来了。张先生有了点发现。”中年人小心翼翼地对白老板说道。 白老板眨了眨眼睛,仿佛是活了过来,只是模样仍然有些僵硬,看向张和的时候,眼神呆滞。 “哦。张先生有什么发现?”白老板问道。 “已经弄清楚令媛遇到什么事情了。”张和含蓄地说道。 白老板面无表情,并不因为张和这句话而激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等待着。 张和微微垂眼,将报丧鸟的事情解释了一番。 “……这和我们之前查到的那个萧帅的情况都能对应上。他失踪的同时,他家邻居一家也一同暴毙,应该就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张和说着,摇了摇头,“我之前算到萧帅已经死亡,灵魂都没有留下。恐怕是在逃离的过程中,遇到了黑白无常。他们巡视人间,遇到这样的事情,直接就会出手,将害人的妖怪打得魂飞魄散。这也符合他邻居家里的那些痕迹。” 这样的说辞一半是张和调查所得。他的确查过萧帅,也在萧帅邻居那儿探查到了黑白无常出手的痕迹。另一半,和萧帅相关的那些,就是张和自己的猜测了。 他记得黎云说过“死无对证”。不管是谁杀了报丧鸟,那报丧鸟萧帅肯定已经死了。将萧帅的死归于黑白无常,也能避免节外生枝。 他说完,就看了眼白老板。 “那个易心呢?”白老板面无表情地问道。 请假 ; 严殊一脸见鬼的表情,被吕子奇看在了眼里。 吕子奇是被他给吓到了,跟着他一起转头,惊恐地望着后门的方向。 他没看到孙老师那张脸。于是,他的视线移动了一圈,都没找到吓人的东西。 吕子奇松了口气,回头就对严殊吹胡子瞪眼。 “喂,耗子,别演了。吓唬人干嘛呢?”吕子奇说道。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一圈同学的注意。 大家也都看到了一副见鬼表情的严殊。 严殊很希望自己是装的,是演的。可他看得很清楚。孙老师那张脸,就贴在玻璃上。 严殊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眼。再睁开眼看去,孙老师那张脸还在那里。 周围同学都没有发现异常。 严殊都要以为是他们合伙起来坑自己了。 可他们没道理这么做。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再加上那张孙老师的脸…… 孙老师…… 严殊蹭地站起来,椅子被他一推,直接撞在了后头的书桌上。 严殊也不管同学们的诧异,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后门。 坐在后门边上的同学早就被他们这个角落的人盯得莫名其妙了。见严殊冲过来,他更是吓了一跳。 严殊贴近了后门,和孙老师脸贴着脸。 他也是被吓得失常了,做事情都没有过脑,几乎是靠着本能的反应,伸手打开了后门。 门一开,玻璃上那张脸就不见了。 严殊一怔。 教物理的徐老师刚巧从外面经过,被严殊这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都是发怔的表情。 “严殊……”徐老师还想要说什么。 “啊!”短促的尖叫声插了进来。 那个坐在后门边上的同学伸手指着门板,一脸的惊讶。 严殊一侧头,就看到那门板上缓缓流淌的鲜血。 鲜血从玻璃下方莫名出现,在门板上画出了条条红线。 徐老师眉毛竖了起来,“孙老师不在,你们就瞎胡闹啊?严殊,下课把这东西擦干净。” 严殊的手在颤抖。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只想到了刚才自己看到的人脸。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或许不是人脸,是一颗人头。 只有一颗人头。 这鲜血,就是从人头断口处流下来的。 严殊这么一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黑漆漆的室内,忽然有了光。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按了电灯开关。 电灯是一个小小的灯泡,悬于头顶,不知为何,微微摇晃。 室内没有风,也没有门或窗。 唯一有的,就是那一只小灯泡了。 灯泡的光打在人身上,地上便有了影子。 影子却并非是那个人的模样。 它伸着手,像是要从地上挣脱出来,抓住它的主人。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门,带来了另一束光,将影子驱散。 门外有声音,似是男人和女人的对话,听那语气,两人都包含怒意,正在争执着什么。 没有听清他们具体说什么,那些声音就没了。 嘎吱、嘎吱…… 灯泡又开始摇晃。 那灯泡像是有什么魔力,如同电影中催眠用的怀表,看久了,人的思想就不受控制。 灯泡变成了人。 地上的影子也终于站了起来。 它将自己挂留在了灯泡上。 一眨眼,天花板上就垂了一排的灯泡,一排的灯泡又变成一排的人。 它们晃悠、晃悠…… 门外,有什么人站在那儿。 原来是个小孩。 小孩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那吊着的一排人。 又是一眨眼,小孩吊在了门框顶上,身体也晃悠、晃悠,一双小脚踢在门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那小孩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有光。 他嘴巴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小小的声音。 “……” 梦到这里,黎云惊醒了。 他小心翼翼看看周围。 他睡在自己的房间,天花板上和窗外都没有上吊的人。 梦境似乎是结束了,不是连环梦。 黎云坐起身,拿了手机,察看手机。 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点,总给人一种不祥感。 黎云想到此,看向了卧室房门。 他下了床,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一个小孩掉在门框盯上。 黎云和他打了个照面。 “……”小孩细细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是那个密室游戏?”黎云问道。 “……” “是在哪里?是刚发生?”黎云又问道。 “……” 黎云愣了愣。 “79……”小孩换了个数字。 “我想要帮你,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是在哪里。”黎云放缓了语气,郑重地说道。 “79……”小孩念着,模样忽的一变,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七……十……九……” 他艰难地说着,手臂动了动。 黎云低头看去,就见他手中捏着一张照片。 手指一松,照片就落在地上。 黎云弯腰去捡,再抬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往门外张望,没看到任何人影。 对面的洗手间内忽然响起了水声。那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李叔每天早上洗漱的声音。只是,洗手间门敞开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黎云没有走过去看,先抬手举起手中的照片。 他想要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就这一个动作,让他醒了过来。 朝阳已经升起,门外是李叔洗漱的动静。 黎云又一次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将手抽出被窝,手上握着一张照片。 照片很有年代,但也被保存得很好。 正中是个小男孩,坐在铺着大花被单的床上。床后,是一张写字台,上头摆放着很久以前那种笨重的电脑显示器。 黎云不认识照片中的男孩。男孩的模样,和他梦境中所见的小孩也有所不同,倒是和之后出现的成年男人有几分相似,能看出是同一个人。 黎云手腕一翻。 不像是大多数推理剧,他没有在照片后头找到任何线索。那上面干干净净,根本写字。 光从这一张照片,黎云根本找不到线索。 79。 黎云想到那小孩和那男人后来改口提到的数字。 “”这一串数字肯定是指密室游戏的地址了吧。“79”应该也是。 是在他和李叔回来后,那家密室游戏出了什么事情吗? 黎云拿了手机,在网上搜索一番。 零时新闻发的那条微博被他给发现了。 又是这个零时新闻。 黎云还记得之前网上的“黎云事件”就是这个自媒体账号最先引发的。 他隐隐觉得这账号有些问题。可除了“黎云事件”,这账号发的东西可多了。像是它的那些同行一样,几乎每小时都会发布新内容,转发那些热门新闻的时候,它也从没有掉队过。就是“黎云事件”,最早的新闻报道也并非它发的,只是它比其他地方新闻多了点线索,将“黎云”给挖了出来。
黎云看着这账号,没有感觉到什么。 他继续翻着搜索结果,却是再无发现。 真人版密室游戏只是个小众娱乐项目,和电影、电视、各地官方的展览活动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其热度,连一些冷门电脑游戏、漫画、小说都比不上。 搜出来最多的就是广告。 本地的广告当然是那些广告中最先跳出来的。 瑶城本地就有几家密室游戏,可地址中都没有那些数字。 黎云再搜了搜李叔的老家,除了百悦商城那一家密室游戏店,也没有匹配的了。 果然还是那一家吧。 黎云想着还是要去那里看看。 听到外头洗手间的动静一停,黎云翻身下床。 他出门的时候,和易心打了个照面,看到了易心身后的房门。 那些男人的惨叫无休无止,大早上的,也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声音。 黎云想起自己的梦。 那些吊着的人…… 难不成,他梦见的人其实是易心的某个“收藏品”? “你拿着什么呢?”易心问道。 李叔从洗手间出来,也望向了黎云手上的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吗?”黎云直接问易心。 易心接过照片一看,摇摇头,“不认识。” “不是你……”黎云抬抬眼皮,看向易心的卧室。 “不是。”易心坦荡荡地回答,将照片还给了黎云。 黎云无话可说。 他不觉得易心会撒谎,只是担心易心压根就没用心辨认。她那些前男友和她认识的时候,肯定是成年人了,易心未必见过他们小时候的照片。 李叔凑过来看了看,“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黎云回答,将自己的梦境说了一遍。 “上吊……上吊不是我们之前写的一个故事吗?”李叔的反应和黎云截然不同。 李叔可不知道密室游戏的那些事情,没亲眼看过那个地址。这还是回来的路上,黎云跟他说的。 李叔第一反应就是他编的那个故事。 黎云梦到的那么多上吊的人,和他编的故事情节不谋而合。 黎云一愣。他之前倒是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 黎云又开了手机,看了看他们上上一篇微博。 “好像是……”黎云亲手将李叔写的故事输入进电脑,对故事内容并不陌生,他现在看那微博下面的评论转发,没见哪个网友说自己碰到灵异事件了,“有点儿……” 都是上吊,都是多人上吊,还都有小孩站在门外看着这个细节…… 黎云回头再看那个故事,后背发寒。 李叔也不说话了。 如果真是和他们的这篇微博有关,那说明黎云之前担心的事情很有可能成真了。 微博、他们两个、或者其他和他们有关的什么东西,正在引发他人的死亡。 “要不,删掉吧?”李叔迟疑地说道。 他不想当吃闲饭的人,做不到像薛小莲、易心那样,毫无愧疚地领工资、不干活。 可要是干活就意味着有无辜的人丧命,他也绝不想继续做下去。 黎云没有多犹豫,就将最新发的两篇微博删了。 薛小莲这时候起床,一出门就看到他们两个站走廊上看手机,懒洋洋地道了声早。 易心也从洗手间出来了,看他们还站在走廊上,便说道:“别挡路。” 洗手间门口挤着四个人,的确是有些拥挤了。 黎云看着薛小莲,将他遇到的事情来说了。 “那个人说的不一定对……我想,还是找个人来看看吧。” 黎云说的“那个人”就是张和。 他对张和印象不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黎云觉得张和没欺骗自己。 可张和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说的话有几分可靠,就是另一回事。 张和也可能看走眼。 就像当初黑白无常看走了眼,只当他们的前同事,那位和他同名同姓的黎云有问题,没想到这写字楼里面还藏了一只报丧鸟。 黎云心有惴惴,得到的回复是薛小莲的微笑和易心的嗤笑。 “你不想做就不做了呗。反正做不做,也无所谓。”易心直接往外走。 “嗯,易心说的对。我们也没有kpi。你们做不做都无所谓。”薛小莲附和了易心的话。 李叔这个老人家,其实最听不得这种话。 不工作,白领工资,这怎么行呢? 他心里很不赞同,却因为对方都是妖怪,和他也非亲非故,只是同事,不能说什么。 他看黎云若有所思,便主动问了一句:“我们每个月领的工资……老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不干活,老板就这样养着我们啊?” 他也不是和薛小莲争执,说话的语气中全是担忧和好奇。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多时了。 原来是因为公司做的是网络的事情,他不懂,听黎云解释,也是一知半解,完全不明互联网那套赚钱的方式。 最近一段时间,李叔也是增长了见闻,就连写鬼故事的技巧也和以前有所区别了。 正因为了解,李叔才想不明白公司到底是怎么挣钱的。 易心这会儿也看了过来。 她看起来对于这件事也是不甚了解。 掌握公司财务大权的是薛小莲。薛小莲想了想,才笑着回答道:“大概是吧。老板也不缺钱,养我们四个绰绰有余。” 李叔无语了。 易心一甩头,就走了。 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妖怪似乎很好理解。 他们有着漫长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兴趣使然,就足够了。而不像是人类,需要忙忙碌碌,为了生活拼搏一辈子。 黎云没在意这些。 “薛姐,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还有易姐。”黎云招呼了一声易心,“之前在李叔老家,我遇到的那个密室游戏,需要四个人才能预定。我一个人进不去……” “你一个鬼,还进不去?”易心打断了黎云的话。 “我变成鬼,能探察的就只有一部分。”黎云回答。 他想得很清楚。 他站在那家密室游戏门口,什么都没感觉到。隔了一层墙壁,都毫无感觉,变成鬼进去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他还上网查了查那家密室游戏的内容。 “有些机关、工作人员扮演的npc,都要有人游戏,才会做准备。我这个鬼在里面怎么横冲直撞,都不一定能遇到东西。” 黎云思来想去,他当时一无所获的原因,可能就是这个了。 薛小莲有了兴趣,“我还从没玩过这个。” “老年人可以进去?”易心看向李叔。 黎云稍作犹豫。 “和他们老板说说,应该就可以了。”李叔答道,还对黎云笑了笑,“那地方离我家那么近,真有什么,我也不放心。” 李叔家里可有三个还在读高中、大学的小孩。他不知道他的外孙、外孙女会不会玩什么密室游戏。可那样一个炸弹放在家边上,他总是要担心的。 三个人都看向了易心。 易心想了想,“行吧。说不定能遇上谁。”她说着,就笑了起来。 黎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易心真遇上什么人,他必须得想办法从中破坏,不能让易心再添收藏品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怪谈异闻》, 第267章 张和(3) 张和一听,心中叹了口气。 “那个易心应该和整件事没有关系。”张和试探着说道。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好好地活了下来。”白老板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张和,“我的女儿死了,她还活着,她还遇到了另一个男人,要结婚了呢。呵呵……” 白老板古怪地笑了几声,脸上的肌肉抽动着。 张和沉默,没有说话。 “张先生,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易心,是什么东西?”白老板问道,抬手指了指白颖的遗照,“你当着我女儿的面回答我,她是什么东西。” 黑白的遗照中,白颖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动了动。 她眼珠一转,盯住了张和。 中年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僵硬,差点儿昏厥过去。 张和不为所动,和那照片中的女人对视着。 女人勾起唇角,露出了阴测测的冷笑。 “白老板,这并非你的女儿。”张和无奈说道。 白老板仍旧指着遗照,看着张和。 张和反应了过来,仍旧是无奈地说道:“那个易心恐怕不是人。非人、非鬼……大概是妖怪了……” 遗照中的女人收回了视线,又变成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白老板放下了手,“我不管是谁杀了我女儿,我要他们都给我女儿陪葬。” 张和没有回答。 房间里凄楚的哭声变得响亮,逐渐成为了百鬼哀嚎的声响。 那遗照上白颖却是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又古怪。她的笑声从百鬼的声音中穿透出来,直接钻进人的耳膜,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低语声,说着普通人听不懂的话。 白老板看着那样的白颖,宠溺地说道:“颖颖,你放心,爸爸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这样许诺着,白老板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和鬼哭声融为了一体。 张和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心里也如他的神情一样,没有任何波动。 ※※※※※ 提前回到办公室的只有薛小莲,易心还带着李叔在外采购。 回到办公室的薛小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躁来,就连她的脚步都和往日一样慢悠悠的,进门之后,还对着黎云笑着打了招呼。 黎云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薛小莲这镇定的表现算好还是算坏。 “给我详细讲讲怎么回事吧。”薛小莲拉开椅子坐下,姿态随意,仍旧没有半分紧张。 黎云暗自呼了口气,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不敢大意,连自己的猜测和仿佛是错觉的一些感觉都讲解、描述了一番。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些奇特的感觉器官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那算是某种未可知的精神疾病,还是突然觉醒的超能力,只能暂时将那些都认定为一种还算可靠的直觉,姑且相信它们是有意义的。 薛小莲没有吱声,安静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做出点反应来。只是,她的神情始终如一,没让黎云感觉到她有任何紧张感,也不像是很在意这件事。 “……不要紧吗?”黎云将事情全部说完,不安地问了一句,“那个人好像有点儿本事……” “嗯,也只是有点儿本事。”薛小莲笑了笑。 黎云顿时想到了“阴沟里翻船”这句话。他都没去思考究竟有多少这类事例,就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这种事情说不好的吧?像是那只报丧鸟,它都不是有意杀人,就害了好多人……”黎云委婉地劝道。 报丧鸟的事情上,薛小莲和易心都沾了边。她们两个最初也不清楚报丧鸟溜了进来,更不清楚报丧鸟和怪谈异闻那个账号发生了微妙的“灵异”反应,导致了多人的死亡。
甚至就连黑白无常,对于他们这些黎云的死亡,也不是调查得那么清楚。 要不是黎云和李叔接手了微博,要不是那个方天正好劈腿了一个冲动蛮横的女人,那只报丧鸟还会潜伏多久,害死多少人,根本无法预料。 说不定,薛小莲和易心也会着了道。 不,可能薛小莲和易心不会受到损伤。正因为她们两个无惧于这种威胁,才会无视这种威胁的存在。 黎云想到此,更加担忧了。 他担忧自己和李叔的安危,也有些担心会有其他无辜的人因此受到伤害。 薛小莲笑了起来,“真不用担心。会这样找上门,就说明危险性不高。” 这其中的理由,薛小莲先前就在电话里说了。 黎云苦笑着,“你们可能没事。我和李叔就说不定了。还有其他人……那个人是为了白颖来的,是为了复仇……他要能说服白颖的家人还好,要是没有办法说服他们,他们铁了心地要报仇,就会冲着易心……” 黎云话说到一半,发现薛小莲收起了笑容,还挑起了眉毛,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黎云下意识闭上了嘴,心念急转。 “易心那个男朋友——”黎云脱口而出。 薛小莲沉吟起来,“那个人啊……叫袁昊泽吧。” “今天晚上是和他的第一次见面?”黎云问道。 薛小莲点头,“是啊,之前没见过,也没说过话。他们这结婚也挺仓促的。” 黎云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联想到易心身上突然发生变化的气息,他更担心了。 “是不是,是不是本来就是怀着什么目的,冲着易心来的?”黎云问道。 “这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易心不会对他一见钟情。这方面,易心还没错过。”薛小莲信心十足地说道,“就是不知道这突然的求婚是为什么了。是被爱冲昏了头脑,还是另外有什么目的……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婚礼肯定是要进行下去了。” 黎云怔了怔,“你是说,就算有问题,还要结婚?” 他感到难以置信,还想要说什么,就又想起了易心身上改变了气味。 黎云打了个寒颤。 “别阴沟里翻船了。”黎云郑重地说道。 易心要是想要看看对方在耍什么把戏,陪着对方玩玩,那她的改变就能说得通了。只是这种做法,黎云并不赞成。 薛小莲摇摇头,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没有人能劝住要结婚的易心啊。” 黎云张了张嘴巴。 “别想了,你就算跟她说清楚这些,她也不会主动取消婚礼的。”薛小莲站起了身,走去了茶水间,悠闲地给自己泡茶。 这预示着两人这番对话的结束。 黎云简直想要抓狂。 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黎云实在难以理解妖怪们的脑回路。无论是薛小莲的态度,还是易心可能的做法,在都让他无法接受。 薛小莲这边似乎是无法说动了。 黎云想着易心的性格,更觉得头痛。 他不得不承认,薛小莲的观点是对的。 易心绝对不会主动取消婚礼。 “要是那个男人做了什么……比如说劈腿呢?”黎云问道。 方天就是这样被甩了的吧? 话说回来,方天是先被甩了,还是先一步被杀了? 黎云想到此,只觉得无比纠结。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268章 劝说 黎云的这种纠结在易心回来后,到达了顶峰。 不出所料,易心根本不在乎黎云说的这事情。她不光不在乎有人来金荣大厦调查白颖的死因——这点看她兴致颇高地连逛几个小时,买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就能猜出来了;也不在乎自己和袁昊泽可能遇到的风险。 黎云说得自己一阵烦躁,话锋一转,问道:“你未婚夫死了也没关系吗?” 易心没停下了整理东西的动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总会死的。” 这话像是在说人总会死,一点儿都没错。考虑到易心妖怪的身份和寿命,再想想普通人的寿命,易心这话就更有道理了。 黎云心头一跳,总觉得易心这话怪怪的。 “你到底为什么和他结婚?他求婚是因为……”黎云想要说“爱你”,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便改口问道:“会不会是他早就和白颖的家人见过了?” 这点薛小莲之前已经否定了,只是相比于其他可能,黎云更担心这种情况。袁昊泽要是跟普通渣男一样,只想骗钱、骗人,反倒没什么大碍了。 如果袁昊泽真是心怀不轨,最初就是冲着易心来的,这似乎也能解释这段突如其来的爱情和突如其来的婚姻了。 易心摆摆手,“他跟这事情没关系,求婚不是因为这个。” 黎云只当易心是对婚礼太执着了,苦口婆心地劝道:“他心思不纯,另有目的,你和他结婚不是害了自己,让他得逞了吗?” 李叔在一旁安静听到现在,这时候忍不住瞟了眼黎云,欲言又止。 黎云已经跑偏了话题,但这样的结果,是李叔乐见其成的。 李叔也不赞同易心这段闪婚。他和易心认识不久,性格上也不是管闲事的人,被易心拉着排演,一直不好劝诫易心。若换成是李阿姨在这里,早就该抓着易心的手碎碎念起来。李叔和李阿姨也并非老古董,单纯反对“闪婚”。只是李叔和黎云一样,能看出来易心这结婚的草率。比起黎云,李叔察觉到的东西更多一些。易心就像是在扮家家酒的小姑娘,根本没考虑过婚后的事情。这种没考虑,又不像是年轻人的天真、冲动。 易心似乎从不觉得她和袁昊泽会有婚后生活。 李叔为易心着想,也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袁昊泽着想,跟着黎云开口劝道:“论年纪,你比我这老头子都大,也比我见多识广。但我和我们家那个老太婆过了大半辈子,这事情我是过来人。你听我一句。两个人结婚,最重要的是感情。我们以前老话说门当户对,说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但其实只要两个人有决心,肯努力,这些都能克服。可两个人要是不齐心,就算是门当户对,就算两家人家条件再好,这日子也过不下去……” “我知道呀。”易心打断了李叔的话,“他怎么可能和我一个心思?谁能和我是一样的心思呢?” 易心反问着,勾起了唇角,笑容嘲讽。 “就是相爱的时候,没有旁的心思,知道我是妖怪之后,也得生出其他想法来。” 说完,易心吹了声口哨,拎着几袋子刚买回来的新衣服,“好了,李叔、小莲,我们去换衣服吧。还要串一串台词。到饭店的话也得两个小时吧。晚饭的点,路上肯定很堵。” 黎云忽觉得不对。他一伸手,拦住了要走的易心。 易心仰起脸,平静地望着黎云。
“你答应求婚是想要做什么?”黎云板着一张脸,严肃问道。 他察觉到易心身上的气味再次发生了改变。 那一瞬间,孤寂的气息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味道,就像那天易心告诉他们,袁昊泽向她求婚了时的气味。 那时候,黎云只是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一次,黎云对这种气味有了更深的感触。 他闻到了其中的血腥味。 伴随着血腥味的是一种堪称残忍的气息。 这些当然只是黎云的幻想。 没有什么气味能称之为“残忍”。 不过,黎云相信自己的这种直觉不是单纯的幻觉。 易心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歪头,打量起了黎云。 本站在一旁,对此旁观不语的薛小莲“唔”了一声,也用同样的目光打量起了黎云。 李叔紧张起来,问道:“易心,你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黎云的这种直觉,不过,他有着比黎云更丰富的阅历和经验。 他这会儿也和黎云一样,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当然,比起年轻的黎云来,李叔只是觉得易心可能会做出不好的事情来,玩“钓鱼执法”那一套。这也能解释易心的态度了。她随时想着和袁昊泽分手,作为一个妖怪,也没有财产、儿女上的顾虑,当然是随便就能答应结婚了。 黎云是直接脑补了很多血腥的剧情和场面。婚宴变成凶案现场这种事情,在不少影视剧中可都出现过了,直接演变成屠宰场的都有呢。 黎云这样想着,却在和易心的对视中逐渐冷静下来。 易心要是真的会做这种事情,黑白无常没道理放过她。类似的事情也是绝对会登上报纸头条的重大社会新闻。黎云还没在社会新闻版面看到过这种电影剧情真实上演的事情。 他放软了几分语气,重新问道:“那个袁昊泽是为什么向你求婚的?如果不是因为爱情……” 他想要循循善诱,劝恋爱脑的易心看清袁昊泽的本质。 既然易心能放下劈腿的方天,这证明她的恋爱脑并非无条件地去爱对方。 这点从易心几次冷酷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她绝对不是那种被恋爱冲昏头后,就失去了理智的妖怪。 黎云不是会耍嘴皮子的人,他只有百分百的真诚。 虽然和易心认识了没多久,彼此之间的了解也有些有限,更谈不上是志趣相投的朋友,但黎云这一刻还是希望易心能和真爱结婚,而不是因为有人向她求婚了,就嫁给对方。 黎云自己都不清楚,他是不是受到了易心气息的影响。 易心曾经散发出来的那种孤寂的气息,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对易心的看法。 他同情易心,希望她能如愿找到真爱。 跨越种族的爱情可能只是幻想故事的内容,还不那么正经,不是经典爱情故事的套路,但既然现实已经不再是黎云原本认识中的现实,他都死了、变成鬼了,还能依然生活在人世间,这个人世间也不只有人和鬼生存着,那么,一个不算主流的故事情节变成真实发生的事情,也不能说是绝对不可能吧?

第269章 结婚前夕(1) 黎云这样想着,一时间,心里涌现了许多情绪。 他都忘了自己最初和易心谈话,是出于对白颖家人复仇的担忧。 他看着易心的双眼,只觉得那双完全理智的眼睛中闪过了一道光。 像是泪光。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划过脸庞。 黎云愣住了。 他尚不及反应,就看到了哭泣的易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男人,他出现在易心的瞳孔中,痛苦的神情倒映在易心流泪的眼睛里。 易心似乎低下了头。 黎云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插在易心胸口的长剑。 道歉着的男人双手握着染血的剑,穿着打扮一看便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他一边哭着,一边跪倒在地。 长剑上多了一只纤细的手。 易心没有废多少力气,就抓着剑身,将长剑拔了出来。 男人在稍许惊讶后,就变得惊慌失措。 巨大的黑影笼罩住了男人。 黎云听到了凄厉的惨嚎。 咒骂声、呻吟声、哀嚎声…… 那些声音不断变换着。 黑暗将男人吞没。 黎云在这刹那,仿佛看到那个男人变得七零八落。他痛苦而扭曲的灵魂还困在自己散落的尸体中。 叫声持续着。 黎云打了个哆嗦,从这些幻觉中清醒过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天花板。 不是一个人的叫声。 不算遥远的头顶上,隐隐有男人们的叫声传下来。 那要的叫喊声直接插入了黎云的灵魂中,让他的灵魂跟着痛苦、战栗。 那是远超死亡的痛苦,像是困于暗室的灵魂在不断挣扎。 “你还挺有天赋的啊。”易心忽然开口说道。 黎云猛地看向了易心。 易心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你想知道袁昊泽为什么向我求婚?” 黎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因为他杀了一只鬼,他需要我帮他毁尸灭迹呀。”易心轻巧地说道,扬起了欢快的笑脸,“他只能想到求婚这个办法,来求我帮忙呀。” 黎云的身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其实,不用求婚,我也会帮他的。可惜呢……”易心叹气道,“他接下来就会想要杀掉我了吧?等他想到如何将我毁尸灭迹之后,就会动手杀了我吧。呵呵……” 她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一脸期待的微笑。 ※※※※※ 袁昊泽自那天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惊慌的状态,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焦虑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解释。因为突兀的婚讯,他的同事、朋友都将他的情绪视作是婚前恐惧,还有人联想到这莫名其妙的闪婚,猜测他是不是将结婚对象的肚子弄大了,被逼婚。 就连袁昊泽的父母也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袁昊泽的母亲对这桩婚姻有许多的不满。 易心虽然长相、性格都看着不错,但那比较特别的工作和过于娇小的身材,都让袁母有些不满。父母双亡这一点,就更是减分项了。 袁昊泽什么理由都不给,只说要和易心结婚,还立马定下了两家人家的头一次碰面,急匆匆找酒店,要办婚宴,这让袁母浮想联翩。 那些联想,自然都是不好的联想。 “你是不是真把人家闺女的肚子给弄大了?”袁父也有同样的怀疑,拉着袁昊泽,严肃地问道。
袁母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就从卧室探头出来,大声叫道:“什么弄大了肚子?怎么就是我们昊泽将人肚子弄大了?现在小年轻,都说不准的。真要是有了,也得验验看是谁的种!” 袁父转过头,看了一眼袁母,却没有反驳。 他是一样的心思。 这没头没脑地就要结婚了,真那么巧,就是易心怀上了? 何况,前段时间袁昊泽还病着呢。都住院了,还没做手术,又急匆匆地出了院…… 袁父这样一想,又用怀疑的眼神看向了袁昊泽。 “没有!不是她怀孕了!我就是想要跟她结婚!”袁昊泽不耐烦地说道,脸上没有半点即将结婚的喜悦。 他当然不想这样和易心结婚了。 可是,他不得不和易心结婚。 这几天他总是反复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 鬼的出现,已经够让人惊恐的了。易心面对尸体的反应,还有……还有,她究竟是将尸体弄到了什么地方…… 袁昊泽每每想起易心那天将尸体打包装起来,轻轻松松拖着离开的背影,就觉得毛骨悚然。 他担心易心没有将尸体处理好,导致事发,连累自己;也担心易心真的处理好了那具尸体,全无后顾之忧……那该是怎样的“天才”,才能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就那么镇定且熟练地处理尸体啊?这不合常理。而符合常理的解释是…… 袁昊泽那时候才想起来,他其实和易心交往还没多久,什么美术生、开画室、只有一个爷爷,都是易心告诉他的。他也只见过一副老人家的肖像画。那到底是不是易心画的,画中的人又是不是易心的爷爷,他根本无从判断。 袁昊泽和黎云一样,作为一个九零后,在好莱坞大片和国产剧港剧美剧英剧的影响下长大,小时候看动画漫画,稍大一点看看小说,对那些长辈们不太熟悉的“幻想”了若指掌。他也和黎云一样,忍不住将这些和自己看过的影视剧联想到了一起。 不止是影视剧。就是法制新闻中,也总有这样的事情反复上演。 现实比小说更离奇。 连环杀人犯平日里可能就是个甜美可人、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法制新闻中,杀人放火,还泰然处之,言之凿凿说自己未成年不用判刑的小孩子,也不是没有。 袁昊泽打了个寒颤。 袁父奇怪地望着袁昊泽的反应。 袁母换好了衣服,嘴巴不停歇,还在埋怨和指责袁昊泽这荒谬的结婚决定。 袁父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紧张起来,拉着袁昊泽问道:“昊泽,你老实告诉我们,是不是医院那边检查出了什么啊?” 袁母张着嘴,刚说到一半的话,没了下半截内容。 夫妻二人焦虑地注视着袁昊泽,两人的心跳都猛地加快起来。袁母更是眼眶一红,急得就要落泪了。 “昊泽!你说呀!”袁母拔高嗓门喊了一声,不等袁昊泽回答,就嚷嚷道,“我就知道这有问题!好好的你突然就出院了,说不做手术了,还说要结婚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啊?啊?医生是不是查出了什么啊?你说啊!” 袁母叫着,直接扑上前,抓住了袁昊泽的手臂。 袁父的眼眶也开始泛红,却是强忍着,只是握紧了拳头,紧盯着袁昊泽。 袁昊泽下意识地摇头,看着父母的反应,也不禁悲从中来。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他没有得绝症,但生活仿佛一下子脱轨的列车,往着深渊坠落而去。 第270章 结婚前夕(2) 对严玉来说,女儿范晓诗失踪了,就好似天塌了一般,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就从医院里不见了。 严玉报了警,警察查了医院的监控。监控显示,范晓诗跑到了护士的值班室,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偷偷溜出了医院。监控中途丢失了范晓诗的踪迹,只能确认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一处普通的街道。 严玉和丈夫都不知道那个地方,也不记得范晓诗以前去过那附近。范晓诗的同学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警察查了范晓诗过往的行踪记录,也查不到这其中的相关联系。 至于医院丢失的文件,这方面的线索也断掉了。范晓诗翻找东西的时候,显然没有特别小心,被损坏的文件比比皆是,丢失的病人资料也不止一份。 即使如此,在徒劳的调查过程中,警察还是找到了一点希望。 这希望还是严玉提供给警方的。 “……那一层,那里面有个病人,一个男的,他帮过晓诗。”严玉的双眼中充满了血丝,“他和他女朋友看到了晓诗昏倒,帮忙叫了医生。他后来还来看过晓诗。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找,他们都没看到晓诗,也没看到那个男的。他女朋友帮他办了出院手续。人早就不见了。他病房里的人说,他就是那天不见的。就是晓诗不见了的那一天……” 严玉低声说着,说话条理分明,只是语气和神情阴森森的,像是快要死的人,在绝望中挣扎。 “他一定知道什么。他来看晓诗的时候,就问了很多。他一定看到了……他一定也看到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晓诗看到的东西……那个娃娃……”严玉逐渐低下头,说话的声音也轻了下去。 接待严玉的办案警察没听清,一边记录着,一边抬头问道:“什么?阿姨,你最后说的什么?” 他这一抬头,看清了严玉此时的表情。 严玉低垂着头,脸上的阴影很是古怪。她听到警察的声音,也没抬头,只是抬起眼睛,露出了一双过于幽深的漆黑瞳孔,瞳孔周围是一根根血丝。 警察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自己的问题。 “警察同志,能查到他住在哪里吗?能查到他的电话吗?”严玉问道。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警察反射性地问道。 严玉又垂下眼,思索了片刻,微微摇头。 她的确不记得袁昊泽的名字了。 她甚至不记得袁昊泽有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 在此之前,袁昊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即使他救了她的女儿一次,严玉也没有刻意记过对方的名字。她那时候全部心思都在范晓诗身上,满心都在担忧范晓诗的病情和未来,根本无暇他顾。 “这要联系医院查查看了。应该能查到。我们查到人之后,会跟他联系,问问他情况的。”警察恢复了正常,按照正常办案流程跟严玉解释。 这样的证人资料当然不会告诉报案人。 严玉又抬起了眼,“找到之后,我能见见他吗?我想问问他,问他一点事情。” 警察咽了口唾沫,“这不合规矩。阿姨,您放心,我们肯定会查清楚的。找到人之后,我们上门去查。要是他和您女儿的失踪有关系,我们会查出来的。” 严玉没吱声,和刚才摇头的动作一样,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警察将她送到了门口,又劝了几句。 他心中知道这样找到人的希望很小。范晓诗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这案子不是拐卖、绑架,很可能就是范晓诗发病了,一个人胡乱跑了。要找到这样一个人,难度极大。 像严玉这样寻人的家属,警察也见过、听过不少。很多人能找到失踪的亲人,很多人在艰辛疲惫的搜索中放弃,也有人一辈子都无法找回亲人,含着遗憾离世。 警察看着严玉离开的背影,之前小小的惊悚感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同情和怜悯。 严玉对此一无所觉,也不在乎。 她离开了警局后,就去了医院。 医院里的一些护工和护士都认识严玉了。不少人都知道范晓诗走丢了,严玉这段时间一直在到处找人打听,想要找到女儿。 严玉原先并不是在医院里到处询问的。 警察告知了他们夫妻范晓诗最后出现在监控里的地点。他们发了寻人启事,在各网络平台上传播,也收到过一些网友提供的线索,但最终还是没能锁定范晓诗的去向。 严玉的丈夫很理智,应该说,他跟寻常人一样,觉得应该顺着这条线索查找下去。能确定的地点就是那里,自然应该从那儿接着往下找。那附近的店家、上下班的路人、住在周围的居民,都是他打听消息的对象。 严玉却是和丈夫有了分歧。 严玉又回到了医院。她找人询问的时候,如果听到对方说,对范晓诗有印象,就会接着问下去。 “你有没有看到她旁边有奇怪的东西?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严玉一本正经的模样,给人一种神经质的印象。 一段时间下来,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觉得严玉不太正常。 范晓诗的主治医生更是将严玉的行为和之前对范晓诗的问诊联系了起来。 他也联系过严玉的丈夫,但很显然,他无法阻止自己妻子的行为,也没有将严玉送入医院治疗的打算。 他们两夫妻至今没有向医院追责,已经免去了医院不少麻烦。 医院中不少人也同情着严玉的行为。 “真是造孽啊。原来好好一个人,女儿疯了,跑不见了,现在当妈的也疯了。”两个护工看着不远处的严玉,相互感慨着。 站在他们身边,排着队等电梯的袁昊泽的父母听到了这对话,下意识看了看他们望着的方向。 两人都看到了严玉,也都不认识严玉。 他们收回视线,说起了易心的事情。 两“家”已经见过了面。袁母许秀心对李叔扮演的爷爷没有坏印象,但也谈不上好感。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袁昊泽的病情。 袁昊泽的避而不谈,让这对夫妻越发坚信自己的猜测了。 昨天那一顿饭,两人吃得心不在焉,也没心思盘问易心的家庭状况。他们想要从易心那儿下手,探探口风,可转念想到儿子要真是命不久矣,易心答应结婚,也不知道是被爱冲昏了头,还是被儿子给忽悠了,就有些束手束脚,不敢贸然询问。如果是后者,他们这一问,让易心察觉出苗头来,反悔不结婚了,儿子可怎么办呢? 许秀心想到此,心中又多了一块石头。

第271章 结婚前夕(3) 电梯门打开,里头的人鱼贯而出,外头的人排着队地进去,重新将电梯塞满。 许秀心和袁健翰进到了电梯最里面。 电梯每一层都停靠了一下,人逐渐出去。 不一会儿,就到了袁昊泽直接住院的楼层。 两人挤出了电梯,抬眼一看,前头那背影有些眼熟。 两人也没在意,直到跟着对方到了护士台,看到对方被护士叫住,转了个身,才认出来那就是刚才在楼下看到的严玉。 他们也不知道严玉的名字,只是随着走近,才听清护士和严玉的对话,听到护士喊了一声“范阿姨”。 两人从严玉身边走过,找了护士台的另一个护士,张口表明了身份,说明了来意。 “……我们儿子也不跟我们说到底查出来个什么。他手术都没做,就出院了。出院的事情还瞒着我们,我们刚刚才知道……”许秀心絮絮叨叨地倾诉着自己的担忧,手心里都冒出了一层汗。 袁健翰没开口。他只是忽然觉得身边投来了一道扎人的视线。他转过头,就看到严玉定定望着自己的妻子。 那眼神,像是看到猎物的野兽,又比那种目光,多了一种瘆人的诡异感。 袁健翰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地望着严玉。 “你们是他的父母?你们的儿子是……那个人?”严玉语速缓慢地问道。 她的问题含糊不清,袁健翰根本不理解她在问什么。他也没听袁昊泽提过这件事。 光是被严玉这样注视着,袁健翰就觉得浑身难受。 许秀心听到声音,这才转过头来,发现了严玉这样一个不对劲的人。 护士台的两个护士都紧张了起来。 她们两个都听说了范晓诗和严玉的事情,也知道严玉这几天一直在他们科室找人。只是,他们科室的人并不知道严玉要找的人是“袁昊泽”。和袁昊泽同一天出院的就有三个病人,前后脚出院的人更多。袁昊泽同病房的病友也在这几天里出院的出院,换人的换人。再加上,范晓诗,或者该说是李菲菲,从办公室拿走了袁昊泽的资料。之后,易心又来善后,将办公室里的病历档案都给破坏了一遍。这不仅导致警察没有找到袁昊泽这个关键线索,也导致了医院工作人员短时间的忙乱。严玉无法靠说的来描述袁昊泽的长相。事情便就卡在了这里。 两个护士这时候又是紧张,又是惊讶。她们倒不是担心袁昊泽,而是没想到这么巧合的事情就在她们眼前发生了。 两人如同看戏的观众,紧盯着护士台外的三个人。 严玉和袁健翰夫妻仿佛是被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三人的心情大不相同。 短暂的安静被病房的按铃声给打破。 两个护士只能忙碌起来,将看戏的打算放到了一边。 等两人忙完后回到护士台,才发现那三个人都不见了。 男人们痛苦的嘶吼声时断时续,时而是高声的咒骂,时而又成了可怜的呜咽。 这些声音成了黎云的困扰。 他感到难以启齿。 想要问易心有关那些声音的事情,但在对上易心那双眼睛后,又无法开口。 易心流泪的模样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 这当然并非是爱情的萌芽。 他只是同情易心的遭遇。 这样说可能有些滑稽,像是网上嘲讽的那些白左圣母,明明有人都因此死亡了,却还在同情某个人失去的爱情。 可黎云的确是发自内心地同情易心。 他相信易心杀死那些人不是因为他们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她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杀人。
黎云的相信仍旧是源自于黑白无常的举动。黑白无常当时和易心打了照面,却选择离开,而非对易心出手,就说明了很多问题。那个黑无常或许还和老板有什么交情,他对办公室这里很了解,对薛小莲和易心应该也有所了解。 易心绝不是什么杀人犯。 黎云这样想着的时候,耳朵还能听到那些呻吟声。 他的思绪变得有些混乱。一方面同情着易心,一方面猜想着那些灵魂在经受怎样的折磨,另一方面又在内心中举例,证明着易心的“无辜”。 黎云的思绪忽然中断。 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么多想法其实有些多余,还很一厢情愿。 如果易心不是他所想的那样“无辜”…… 念头一起,黎云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同于那些呻吟,他听到的新的声音是粗重的喘息声。 发出声音的人好像非常疲惫,气喘吁吁。 黎云还闻到了烧香的味道。 香烛的味道,裹挟着一股腐臭味和血腥味,让人作呕。 黎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干呕了几声。 他的声音盖过了自己听到的声响。 等他捏着鼻子,平静下来,就只听到了鬼哭狼嚎之声。 恐怖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黎云光是听着那样的声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好像陷入了一种梦魇之中,被噩梦纠缠,无法自拔。他已经没了身体,仅剩的灵魂被那些声音束缚住了,还感觉到有许许多多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灵魂上。 他被很多鬼注视着。 黎云的意识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清醒过来的瞬间,灵魂重新恢复了行动力。 黎云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叫喊盖过了那些鬼哭声。 “颖颖……” 那是一个父亲的悲哭。 黎云战栗了一下,身体仿佛过了电,精神都因此集中了。 那些声音都在瞬间消失了。 安静的房间内外,没有一丝声音。 好半晌,黎云才重新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的呻吟声。 黎云猛地跳下床,拉开门就往外跑。 他刚出门,就止住了脚步。 窸窸窣窣的响动从他的房间中传出来。 黎云慢慢转过头,看向了房间内拉起来的窗帘。 窗户关着,窗帘也拉着。 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在房间内投下阴影。 黎云看到窗帘后的黑影。 奇怪的人形贴在了窗户上。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伸着手,扒拉着窗户,仿佛是要挤进屋内。 黎云退了一步。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他的视线忽然穿透了某种空间,看到了另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莲姐,易姐。”黎云干巴巴地叫了两声。 走廊尽头的两扇房门关着,没有动静。 嘎吱、嘎吱……咔咔咔…… 窗户外的动静变得大了一些。 “莲姐!易姐!”黎云拔高了嗓门,又喊了一遍。 窗外的那些人影突然停住了动作。 下一秒——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砰砰砰砰! 窗户被撞击着,发出了巨响。 第272章 结婚前夕(4) “吵死了!你大半夜的在干嘛呢?”易心气势汹汹,一脸不耐烦地推门出来。 她房里还亮着灯,显然之前并没有睡着。 薛小莲紧接着开了房门,露出了一张带着睡意的脸庞。 就连李叔也被吵醒了,不安地从房内走出。 黎云指着自己的房间,赶紧说道:“有东西在外面!是白颖爸爸弄来的东西!” 易心“嗯”了一声,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烦,饶有兴致地走到了黎云身边,探头看了一眼。 窗外的人影还在撞击玻璃窗,发出怪异的吼叫声。 易心吹了声口哨,看看黎云,又看看窗户,“是你招惹来的吧?” 黎云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和白颖家里有直接接触的只有他一个人。如果是为了复仇,白颖的父亲最先找到的目标应该是易心才对。易心这段时间忙于婚事,昨天还在外头逛了很久。李叔和薛小莲还和她同进同出过。他们都有机会被找上,却都没被找上,只有黎云的卧室窗外多了东西。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一想便知道了。 黎云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回忆了一番,确认那个自称张和的男人当时没有做什么手脚。张和没有当着他面念咒施法,也没有弄什么奇怪的东西到他身上。 这要么是因为张和实力不凡,至少他的实力能让他不被黎云察觉地下手;要么就是张和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即使当面没有下手,转过头他依然能算计到黎云。 就黎云所知道的大多数施咒手段,都不需要那些下咒的人和受害者直接接触。像是利用什么头发、指甲、生辰八字、照片……就能完成施咒的事例,比比皆是。至少,在黎云听过的故事中,就是这样的。 无论情况是哪一种,这都让黎云加深了危机感。 易心扔下这话后,就悠闲地走入了黎云的卧室,打开了卧室的大灯。 灯光一亮,原本因为月光而投影在窗帘上的人影就消失不见了。 窗外的撞击声还在持续着。 易心走到窗边,一把就将窗帘拉了开来。 黎云望着易心的举动,有所准备,但当他看到窗外那些人影的真容时,仍是吓了一跳。 那些人面目全非,一个个都有着恐怖的模样。 他们的样貌不是丧尸片、惊悚片里那种血肉模糊的样子,而是一种鬼怪电影中扭曲的面容。那一张张脸都已经不像是正常人类,或是拉长,或是压扁;肤色也不是死者该有的肤色,青灰、泛红、甚至是紫蓝色、长了苔藓的脸,看起来就是怪物的皮肤。脸型、肤色如此,他们的五官更是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样子。 黎云的心脏被吓得漏跳了一拍。 急慌慌赶过来的李叔被吓得有些心梗,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大步。 薛小莲正好走了过来,扶了一把李叔后,神态从容地进了黎云的卧室。 易心不为所动,拉开窗帘后,就直接拉开了窗户。 冷风一下子灌入了室内。 黎云心中一紧,就怕窗外的东西涌进来。那样,接下来可能就会发生丧尸片常出现的灾难场景。 但那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那些东西好像被无形的空气墙挡在了外头。 尽管易心开了窗户,他们还停留在原地,做着撞击、拍打窗户的动作。 易心抬起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空气墙,一把就掐住了窗外一人的咽喉。 这动作像是投石入水,水面立刻起了波澜。 窗外的人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下子朝着易心那只手聚集起来。 黎云也闻到了血腥味。 易心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血腥味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黎云眼前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 血腥味弥漫开,还有之前闻到的香烛味道和腐臭味道都跟着重新升起。 黎云听到了白颖父亲的声音。 “颖颖……颖颖,你别担心。爸爸一定给你报仇。爸爸一定让他们不得好死。颖颖啊,你别生气了。别生气。” 中年男人有些别扭的温柔语气,让黎云身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听到了那语气中带着的柔情。 那是属于一个父亲的柔情,是父亲对女儿的宠溺。 但那些话的字面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栗。 黎云战栗着,就此看到了白老板。 这个陌生的中年人跪在地上,对着灵堂上的黑白遗照微笑着。 他的模样有些不正常。和窗外的鬼的那种不正常不一样。他的不正常是因为他的精神状态。尽管五官还属于正常的人类,单论五官,就是个寻常的中年商人,可那样正常的五官却给人一种异样感。 黎云只觉得白老板脸上蒙着一层黑气,除此之外,他身上还散发出了黎云从未闻到过的怪味。黎云听到了白老板的心跳,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跳跃的音符,却并不悦耳,反倒构成了一种不和谐的音调。 所有这些都让黎云感到难受。 他不由想到了“相由心生”这个词。 这是黎云过去从未有过的经历。他生前对于任何人的长相都没有生出过偏见,不会觉得谁看起来阴险、谁看起来老实,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有些人或许能称之为“漂亮”、“帅气”,有些人长得并不好看,但那只是对一个人长相的描述而已,不带感情色彩。 黎云无法再直视白老板的身影,他移开了视线,就看到了灵堂上的黑白遗照。 白颖的脸上挂着怪笑,阴森可怖。 周围点着蜡烛,没有开灯。 白幡舞动,仿佛是什么电影场景。 黎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那照片中人脸的视线,转动了半圈。 他看到了张和。 张和捂着手,手上还缠着纱布,散发出了血腥味。 张和面无表情,却是这诡异灵堂中唯一鲜活又正常的面容。 张和身边的人是个佝偻的老人,模样有些男女莫辨,明明瘦得只有皮包骨头,像濒死的人一般,看不到胸口起伏,可他的那双眼睛却是有些吓人的亮。 第一眼看到这人,黎云都没留意到他没有眼瞳。 灰白色的眼睛像是某种疾病。 他应该看不到东西,却是在场三人中第一个发现黎云的人。 遗照上的白颖跟着有了反应。 眼珠一转,瞪视起了黎云。 她的表情变得狰狞,嘴巴张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黎云顿时捂住了耳朵,腿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地。 他的耳中仍有蜂鸣音,还产生了幻听。 他似是听见了女人的惨叫,还看到那个奇怪的老人张开口,露出了黑洞洞的喉咙。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伸了出来。
一只手,还有脸……那种扭曲的脸,正是黎云卧室窗外的那类人。 黎云用力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按在了心脏的位置。 他心跳剧烈,心脏像是要跳出心脏。 他的脑袋也开始疼痛起来。 许许多多的声音汇聚到了他的脑海中。 那些气味,那些景物,还有奇怪的触觉…… 他摸到了自己的心脏。 他有一瞬的惊慌。 任谁能直接触摸到自己的心脏,都会感到惊慌。 这通常意味着死亡,而且是非正常的死亡。 黎云马上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已经变成了鬼,尸体都不存在了。 他不可能摸到自己的心脏。 换言之,他不可能这样死去。 死了的人没有办法再次死去。 黎云这样想着,转念想到了被黑白无常杀死的鬼,还有那个被他借助老板的力量烧死的女鬼彭思晴。 鬼也是会死的。 黎云想到此,有些怔愣。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蹲在地上,双手还捂着心口。 那些奇怪的声音、影像、气味,都消失了。 黎云抹了一把额头,发现自己满头的汗水。 鬼也是会出冷汗的。 黎云生出了一种怪异感。 他感觉周围太安静了。 他抬头看去,就见易心和薛小莲站在窗边。 窗开着,冷风吹进来,吹起了易心和薛小莲的秀发。 两人都扭着脖子,看着黎云。 窗外,是静谧的夜空,能看到远处的高楼,有零星的灯光。 那些人不见了。 黎云有些奇怪,再一转头,就看到李叔诧异又关切地望着自己。 “你还真是挺有天赋的。”易心开口,打破了沉默。 黎云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易心。 “你做了什么?”易心又问道。 黎云反问道:“什么?” 易心若有所思,打量起了黎云。 这让黎云想起了那天她打量自己的模样,继而就想到了易心屋子里的东西。 易心出来的时候没有关紧房门。 半掩着的房门内,有灯光透出来,也有声音传出。 黎云又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有天赋,但挺另类的啊。”易心评价了一句,从窗外收回手,顺手就关掉了窗户。 李叔上前,将黎云扶了起来,“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啊?” 黎云一头雾水,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还有些过快的心跳,“我也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白颖的爸爸。他请了人做法。那个人是一个老人。可能是张和的师父?”黎云胡乱猜测着。 张和跟在那个老人身边的模样,像是身不由己。 那个老人给黎云的感觉也很不好。张和还能说是个正常人,白颖的父亲是因为丧女而有些疯狂,那个老人却像是从本质上发生了某种变化,人不人、鬼不鬼。 黎云也讲不清那种感觉,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危险。 他嘴里的东西要是真的爬了出来…… 黎云打了个寒颤。 易心和薛小莲听他说着,看起来好像很认真,只是等黎云讲完,两个人都没什么表示。 “接下来要怎么办?”黎云只好主动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办?”这次换成是易心反问了。 “就是他们……” “我们是不好主动杀人,正当防卫就没问题了。”薛小莲微笑道。不等黎云和李叔放心,她接着道:“前提是他们冲着我们来。” 黎云一怔,反应过来后,指了指自己。 “你加油吧。相信你能搞定的。”易心走了过来,踮脚拍拍黎云的肩膀,就这么走回了自己房间。 “真有危险我们会出手的,不过,你要坚持到我们出手啊。”薛小莲接着走来,也拍了拍黎云的肩膀。 黎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他看向李叔。 李叔露出了深深的担忧,“这也太危险了。你刚才就是中招了吧?” “嗯……”黎云还有些失神。 “我看你一下子捂着心口蹲下去……这种下咒的,都是不露脸的吧?这要着了道……”李叔忧心忡忡地说着,看了看已经关上的两道房门。 黎云这个当事人就更加担心了,只是他现在还处在发蒙的状态,没有回应李叔的话。 他看了看薛小莲和易心的卧室房门,又看了看重新关好了的自己房间的窗户。 “我呆在这里,那些东西应该进不来。”黎云自我安慰道。 李叔思索了一会儿,“也是。之前易心没开窗的话,你也没事的吧?” 黎云不知道自己那会儿算不算有事。他的确受到了一点儿影响,闻到了气味,出现了幻觉。可和刚才的剧烈反应相比,最初的那点儿影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应该是吧。”黎云不怎么有把握地回答道。 他们两个才死亡没多久的小鬼手拉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并不知道在半座城市之外的别墅中,有个人比他们更为惊慌。 气氛阴森诡异的灵堂内,黑白遗照龟裂成了碎片,照片中的白颖面部扭曲,惊恐绝望。她的神情定格在了这里,不再动弹。 正对着灵堂盘坐的老人倒伏在地。他的脸被撑开。属于人的手从他的嘴巴中伸出来,像是有个人挣扎着要从他的身体中爬出来。老人死了,那个人死了。他们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的死状图。 “颖颖!颖颖!颖颖——”白老板大叫着,扑在供桌上。供桌上的遗照因为他的动作,碎片扑簌簌落下。白颖的脸因此变得难以辨认。白老板大声痛哭起来。 张和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张遗照,暗吁了一口气。 那家公司的人似乎没有将他算在内,饶了他一命,还饶了白老板一命。 如果白老板就此收手…… “颖颖啊——!” 张和看着白老板跪倒在地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一根筋在抽动。 他捂着自己刚刚包扎好的手,垂眼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尸体。 “啧……”张和苦笑了一下,再抬眼,果然就看到了白老板赤红的眼睛。 “他们得死!他们都得给我死!出多少钱都可以!我要他们给我死!”白老板的怒吼声震得室内的蜡烛火苗和围绕灵堂的白幡都颤动起来。 “嘻嘻嘻……” “桀桀……” 安静的灵堂内,重新响起了鬼的笑声。 第273章 结婚前夕(5) 严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相信世界上有鬼。 应该说,她过去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祖父母、父母那一辈,都有些迷信,会烧香拜佛,会说些传统的老话。 以前老街道上,旁边居民楼的晾衣杆伸出来,裤子挂在上头,她妈妈就会牵着她,避开走,因为从那下面走过去,小孩会长不高;还有她家最早的那间老房子,有门槛,她奶奶就总是提醒她,跨门槛的时候,不能踩在门槛上头;她依稀还记得,她奶奶以前在小巷尽头用绣花鞋打过小人。纸做的小人,上面写了鬼画符一样的字。她奶奶不识字,她也不记得那些字是谁给写上去的了。 更多的相关的记忆,是家里女性长辈带着她去烧香。有时候,她爸爸、爷爷他们也会跟着去。 过年的时候,要排队烧香、撞钟,祈福来年平安顺遂。 要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她外婆还会特地去烧香,许愿之后,等家人康复,还得去还愿。 她记得的就是这些。 家里人有小小的迷信,但从没有谁见过鬼、撞过邪。 倒是年长之后,工作了,单位里有个女同事,曾说过自己家的小孩撞邪,总是哭闹不休。后来似乎是拜了什么菩萨,将小孩给治好了。 再往后,可能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年纪大了起来,信起了一些东西。有些人相信神医、神药,国内的老中医、外国的大药企,什么人参、灵芝提取出的包治百病的药……还有人相信菩萨、神仙,国产的、外来的,只要能拜一拜,都想着去磕个头。 那些人一边跳着广场舞,打着麻将牌,开开心心享受中老年的生活,一边虔诚地相信着那些神医、神仙能保证他们剩下的半辈子能继续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严玉是不信的。 严玉更关心女儿范晓诗的未来。 大学生就业困难,都是新闻里老生常谈的内容了。 她跟周围人到处打听着,看女儿的专业将来该找怎样门路,谁家可以帮忙介绍工作。即使如此,她还觉得不安稳,总想着女儿应该再去念个什么、考个证,或者,该是她和丈夫再努力一把,送女儿出国留学。 有时候严玉又会想,读再多的书,找再好的工作,女儿家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老公。 她会一个人盘算着,自己认识的朋友、同事里头谁家有适龄的儿子,人好不好、家里好不好,和她家的晓诗合不合适。 这样的想法,多数时候只是一闪念的事情。 她妈妈倒是秉承着老人家的观念,坚持认为工作好不如嫁得好。年初一上香的时候,老人家就叮嘱她要跟菩萨求一求,求晓诗有个好姻缘——她本人是年纪大了,没办法再大半夜地去排队上香。 今年大年初一,他们一家就去上香了。 她给家里人求了健康,给晓诗又求了学业和工作。她不知道自己闺女求了什么。 总不会是求撞鬼吧? 严玉有些茫然地回忆着。 在范晓诗说起那娃娃的事情之后,她跟相熟的朋友提起过。她那时候还当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情,让女儿压力过大,就像是她小时候撒谎说难受,想要逃课那样。 严玉这会儿想起来,那时候似乎有谁跟她说过,现在的小年轻,就是喜欢寻刺激。 现在外头有一种玩法,就是老板租个房子,将房子布置成乱七八糟的模样,专门吓唬人。还有很多年轻人喜欢去玩呢。玩一次,比他们年轻时候唱卡拉OK都费钱。 严玉想到此,身体轻轻颤抖着。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女儿那些天怪异的模样。 她侧过头,看向了一旁的走廊。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严玉轻声问道。 坐在她面前许秀心和袁健翰都感到有些发寒。 “小严啊,你听到了什么了啊?”许秀心干巴巴地问道,紧张地转着眼珠,瞄了两眼严玉看的方向。
严玉转回头来,有些失望地看着面前的夫妻,“你们也听不到吗?” 袁健翰坐直了身体,“你听到什么了?” 严玉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听不到。我家晓诗听到了。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突然看着一个方向。那模样……她肯定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她认真地看着许秀心和袁健翰,“你家儿子肯定看到了、听到了。” 许秀心和袁健翰说不出话来。 袁健翰一双粗糙的大手中已经满是汗水。 许秀心伸手就抓住了严玉放在桌上的那只手,焦急道:“小严啊,我不瞒你啊。我昨天也跟你说了,我们家那个小子不对劲。我们回去之后,也问他了。他反应都怪怪的。你说他好好的,本来要开刀的,忽然说不做了!我听你说的,还当是他看到了什么绑架犯……看到绑架犯,报警就好了,你说是吧?我儿子可不是那种坏人。他肯定会报警的。他还说要结婚呢!突然就要结婚了!我们才见到那姑娘一次啊!你想想啊,这多不对劲啊!就是你说的那样!肯定是在医院里遇到了什么!” 严玉听着连连点头,越发肯定了自己模糊的猜测。 “我以前就老听人说医院不干净。”许秀心抱怨了起来。 严玉抿了抿嘴唇。 医院或许有不干净的东西,但范晓诗遇见的东西,可不是医院里的什么鬼。 要说起来,袁昊泽会遇上事,还要怪他好心管了闲事。 严玉有些愧疚,却不知道该怎么对许秀心夫妻说清楚这事情。 她没吱声,听许秀心抱怨个不停。 许秀心显然和她不太一样。 她花了好长时间,直到范晓诗失踪了,才逐渐相信那些东西。 这种相信,更像是绝望中努力挤出来的希望的幻想。 许秀心却是很快就接受了严玉的猜测,比严玉更加肯定起来。 “大姐,许大姐,”严玉抬起头,反握住了许秀心的手,打断了她的诉说,“你家儿子有没有见过我们家晓诗啊?他们同一天离开医院的。同一天……我女儿不见了啊……” 这样说着,严玉的身体又颤抖了起来。 这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悲从中来,让她情绪激动。 许秀心看着严玉,叹气道:“我们也问了。可他不说啊。他把自己关房间里。我们提到医院,他就发脾气。要不然就是不吭声。这好歹是要结婚了,待在家里。他原本住外面的……” 严玉问道:“我能见见他吗?我想亲口问问。不是不信大姐你,我就是想要亲口问问……我女儿没了,人不见了,谁都没见到……我原本不信她说的话,我还当她撒谎。她那么多天,被我送进医院里面,一个人……她也不跟说那些事情了。她知道我不信她了。我老公也不信我说的那些。他到现在都不信我们女儿……” 这样说着,严玉的眼泪落在了许秀心的手背上。 许秀心同情心顿生。 只是一想到严玉的女儿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便觉得秽气。 袁昊泽说不定是从医院里成功逃出来了。那个范晓诗就是没逃出来。 这样带着范晓诗的母亲和自己儿子见面…… 许秀心握住严玉的那只手松开了。 那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一下子消退了许多。 她忽然就想起了严玉之前的叙述。 严玉的女儿可是在进医院之前就不正常了…… 许秀心只觉得严玉的那只手变成了一块烫人的石头。她缩手的动作就像是手被烫伤了,反射性地抽了回去。 严玉还在哭泣,一时间,只是有些迷茫地看向许秀心。 许秀心不自在的表情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们这三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第274章 结婚前夕(6) 袁健翰干咳了一声,打破了这种僵硬的气氛。 “我们也问过了,可他不愿意说啊。碰见脏东西这种事情,他大概自己也不太相信。这跟父母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原来都在外面租房子住,现在跑回家了。他在家这两天,也没什么怪事,他也没看到什么……我看就是需要和人呆在一起,和亲近的人呆在一起,就好多了。医院那地方不行,阴气重。” 袁健翰长吁短叹过后,认真对严玉劝道:“你别着急。你女儿只是撞邪之后,有些不清醒。我小时候就碰到过这样的事情。那撞邪的人,就跟傻子似的——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就真的跟傻子一样。请人做了法事,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将人找回来。人跑丢了,这请到了高人也没什么用,对不对?你找过警察没有?让他们查监控啊。” 严玉沉默地听完袁健翰这一大段话,简短回答道:“查了。人丢了。监控没有拍到。” “那你得托关系继续查。在周围的监控找找看。这个很花时间的。可能那些警察不愿做。”袁健翰皱了皱眉,仿佛在为严玉担心。 严玉低下头,没有接话。 她能听出袁健翰的敷衍,袁健翰明显想要转移话题。 许秀心也闭了嘴,不再和她谈论对子女的担忧。 眼前的这对夫妻恐怕不想要让她见到他们的儿子。 这样的发展没有出乎严玉的意料。 她只是突然间感到了悲伤,对女儿范晓诗的担忧更深了一层。 她这样默不作声,让许秀心尴尬起来。 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 许秀心转念想到自家儿子现在这诡异的举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就觉得生气。 她张开口,本能地就想要质问对方撞鬼究竟是怎么回事,又犹豫迟疑了一秒。 那种鬼神之说,许秀心是从没深入思考过。在这点上,她和严玉一样,都属于那种不信的人,只是随波逐流,继承了老一辈某些“迷信”的习惯。她比起严玉,更少了几分思考。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也不足以让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许秀心本能地想要质问,这是她习惯性的口无遮拦;她本能地住嘴,则是因为习惯性的畏惧——不管信不信,这种事情总是少牵扯为妙。 这一犹豫的功夫,许秀心就感觉到自己的脚被人踢了一下。 踢她的人是坐在她身边的丈夫。 许秀心横了袁健翰一眼,并没有傻乎乎地询问对方做什么踢她。 她完全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袁健翰这时顺着他提出的话题,继续生硬地说道:“我这边也不认识派出所的人。找人的事情可能帮不了你。我们家那个也不严重,就是突然中邪了,要结婚了,还不开刀了。我们原先就想着是身体出状况了……现在听你说完,我们得带他去庙里面拜一拜才行。” “是啊是啊,得去拜一拜,去去秽气。”许秀心快速接过了这一话茬。 严玉听到“秽气”两个字,心脏抽痛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都握紧了拳头。 “小严啊,我们就先回去了。今天还来得及,可以去庙里上一炷香。我们去拜一拜。”许秀心说着,就站起了身,急忙要走。 她说要去庙里上香,也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想现在就找一间寺庙,去去自己身上的秽气。 这女儿出了事,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做母亲的呢?说起来,怎么这严玉没事情,反倒是他们的儿子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袁昊泽小时候都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 许秀心满脑子问号,还有些对严玉的埋怨。 袁健翰跟着站起身,客气地打了招呼,提醒严玉去找人查监控,就跟着不停使眼色的许秀心出了小包间。
包间没有门,只是被围墙圈了起来。 这对夫妻一离开包间,就在走廊上就说开了。 许秀心可不是那种憋得住的人,张嘴就把心中的埋怨说了出来。 她刚抱怨了两句,就被袁健翰拦了拦。 袁健翰问了路过的服务员,要结账。 “你抢着付什么钱?我还没有找她算账呢!都是她女儿害得我们昊泽!”许秀心话锋一转,仍旧是不满。 “就那么两杯茶,有什么关系?付了钱,也省得被找上门。”袁健翰说道。 许秀心还想要说什么,但一想袁健翰那句“被找上门”,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到嘴边的话没了声音。 她默默跟着袁健翰往柜台走,还不忘回头张望。 严玉没有跟出来,走廊上也没有人。 这个时间点,这家破旧的小餐厅里,几乎不见客人。 许秀心突然觉得这餐厅太过阴暗了。 餐馆内也的确阴暗。因为没有客人,老板没有把灯全部打开。 等一路出了餐厅,重新沐浴在阳光下,许秀心还回头看了一眼店招牌。 这苍蝇馆子一样的小店有个很劣质的怪名字,叫“味美の巴黎餐厅”。 许秀心是没见到这小店的“味美”,也没看到“巴黎”。 这家店的位置距离医院也有些稍微有些遥远。两边的店面以前似乎也是做餐饮的,现在却是关门大吉,还在装修。就连这家苍蝇馆子看起来也像是就要倒闭的样子。 许秀心越发觉得这地方阴森了。 她抱住了袁健翰的手臂,催促他快走。 即使走远了一些,拐个弯,再也看不到那家店了,许秀心还是心有余悸。 “赶紧找个寺庙上一炷香。现在去观音寺来不来得及?”许秀心问道。 “跑那么远?”袁健翰惊讶。 “观音寺灵验啊!谁知道她女儿到底弄了什么东西……”许秀心厌恶地说道。 “她不说是什么娃娃吗?” “你知道她骗没骗人?”许秀心反驳道,“我看不是假娃娃,是真娃娃。现在的小姑娘,未婚先孕,怀孕之后堕胎,把小孩生在公厕里面……” 许秀心一开脑洞,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记忆深处还冒出了一些画面来。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隔壁家的姐姐被她父亲打得浑身都是血的模样。周围邻居都是一个厂子里的人,原先还不当回事,只觉得这一次那个男人打得太狠了,比以往都狠,后来见势不对,才发现那小姑娘怀了孕,孩子给打没了,人也差点儿死了。 再后来…… 许秀心想了想,却是记不得那家人家后来怎么样了。 只隐约记得那个姐姐被送去了医院,好像没见她回来过。再往后,他们家就搬走了,似是听说那房子里经常有小婴儿的哭声传出来,还有年轻女人的叫喊,还有年轻女人痴痴呆呆哄孩子的话语…… 许秀心没心思分辨这些记忆是否真实,更懒得去分辨这些记忆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主角,只是这样想想,她就觉得那个范晓诗身上可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得赶紧去菩萨面前拜一拜,求个符。”许秀心越发坚定起来,“那种小鬼最麻烦了。弄不好就家破人亡啊。” “你这儿哪儿跟哪儿的……”袁健翰一脸的莫名其妙,但被许秀心拉扯着,也没有抵抗。 两个人找了公交站,又改了主意,打车前往了观音寺。

第275章 结婚前夕(7) 观音寺是瑶城香火鼎盛的寺庙之一。 寺庙最初建立的时候,只有一间小破房子,住持并非什么名人。这间名字很大众化的寺庙吸引来了众多的香客、信徒,并逐步扩建,前两年还上了瑶城历史建筑名单和知名旅游景点推荐名录。这起因,已经不可考。瑶城人自己都说不清,这寺庙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口耳相传,在这两三代人心目中,建立起了“观音寺特别灵验”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 许秀心这个瑶城人就有着这样的印象,但她从没来过观音寺。 许秀心以前也只在跟团游的时候,随着导游参观过寺庙、道观,顺便磕个头。她没有上香的习惯。上一次上香,还是在袁昊泽小时候,也是跟团游,因为带着儿子,才肉痛地花钱买了香,让袁昊泽敬了香,还往功德箱里塞了十块钱。 袁健翰的经历和许秀心差不多。他只是比许秀心多认一点儿路,知道该如何坐车去观音寺附近。 许秀心是真的有些心慌。往常她可不会选择打车出行。下雪、下雨的天气,她都宁远夺走一点路,在寒风中等待公交车。 她的这点反常,袁健翰也察觉到了。 袁健翰瞄着身边的许秀心,又像是个新手小偷,故作平常地打量出租车内的环境,还小心翼翼地透过前后左右的玻璃窗,观察车外的情况。 他这样看了一圈,花了不少时间。 这段时间,许秀心的脸色也逐渐转好。 “你刚怎么了?你看到了?”袁健翰忙问道。前一个问题还是正常的音量,后一句则被他压低了声音。 他问的时候,还不忘瞅一眼司机。 司机目视前方,似乎没听到后头的对话声。 许秀心抚着胸口,吁了口气。 “我就是心慌,难受。那地方……”许秀心琢磨了一会儿,摇摇头,“反正就是难受。” “因为没开灯吧?”袁健翰放松了下来,“那店黑漆漆的,墙上都不干净,还有油呢。” 许秀心心不在焉地点头。 袁健翰说的也没错。那家苍蝇馆子的确看起来就不干净。 只是,光是这样,可不会让许秀心觉得难受。 许秀心一分神,就想到了严玉。 “也是造孽,碰上这种事情。”许秀心叹气道,“当爸妈的,情愿自己出事情,也不想小孩遇上这种事情。她可能是命硬。她没事,她女儿跑了。咱们昊泽也被连累了。” 许秀心仿佛是突然找到了一套理论,来解释最近出现在袁昊泽身上的异常。 “那个易心,肯定也是个命硬的。你看昊泽跟她谈朋友没多久,就又是要开刀,又是碰到这种事情。现在还要跟她结婚了。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许秀心念叨了起来,将矛头转向了易心。 袁健翰不置可否。 他对易心没有什么偏见,也谈不上喜欢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就像他对许秀心这个妻子,也没有特别的好恶。两人在适当的年纪,相亲认识,门当户对,两家父母都满意,便就结了婚,之后的生活也没有太多波澜。 袁健翰现在只担心儿子的情况,可又说不上特别担忧。 他对撞邪这事情,还不是那么相信。 这种不信在进了寺庙、上了香、找寺里僧人问过做法事的事情后,就更加坚定了。 “……她女儿就是精神病,疯了,她自己不肯相信,搞出什么撞鬼的事情来自己骗自己……”袁健翰对许秀心说道,“哪儿有什么撞鬼的啊?都是骗人的东西。” 许秀心还有些迟疑。想到那僧人含糊的说词和最后说出来的价格,她就无法下定决心。 “车来了。”袁健翰拉了许秀心一把。 两人上了公交,在最后排找到了空位。
“不是撞邪,那你说是为什么?他怎么突然就要跟人结婚了?”许秀心问道。 袁健翰想了想,说道:“那女人家里两个人,那个老头看着还挺老实的,另外一个女的,看着就很精明。” “那就是一个朋友,都不是姐妹……”许秀心听着,脑中也浮现出了薛小莲的模样。 “不是姐妹才奇怪了。好朋友,她还来跟我们吃饭。她不是说,她们跟亲姐妹差不多吗?她也没说她具体是做什么的。”袁健翰皱着眉头,“说管着一家媒体公司……那些做记者的,编新闻敲诈勒索都做得出来。” 许秀心疑惑道:“这跟我们家昊泽有什么关系啊?他又不是老板。再说,他能被人敲诈什么啊?” 袁健翰瞥了眼许秀心,没再说话。 袁昊泽在异性中的名声,许秀心一无所知。在许秀心眼中,袁昊泽是她乖巧聪明的宝贝儿子。虽然交过几个女朋友,但结果都是那些女人喜新厌旧、贪慕虚荣、眼高手低,甩了她家的昊泽。许秀心并不知道“中央空调”这样的新词汇,作为一个母亲,她也没察觉到袁昊泽那些绅士的习惯有什么不妥。 袁健翰倒是大概知道儿子的这个毛病。读书的时候,袁昊泽就被找过家长。老师跟袁健翰谈了他早恋的问题。这事情袁健翰没让许秀心知道,把它当成了父子之间的秘密。等袁昊泽成年,有时候会和袁健翰说说他的那些感情史和真实的分手原因。 袁健翰原先就对此有所怀疑,也找袁昊泽问过,却被袁昊泽不耐烦地否定了。这会儿,他倒是越发坚定自己的这个看法了。他还想到了范晓诗。 或许,范晓诗是袁昊泽的某一任前女友;又或许,袁昊泽如严玉所说,助人为乐,救了范晓诗一命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严玉不知道的事情。 一想到此,袁健翰就觉得头疼,有些责怪袁昊泽的不知轻重。 许秀心却还在胡乱猜测着袁昊泽表现异常的原因。 “……还是因为身体的关系吧。真的生了什么病吧……”许秀心忧心忡忡。 袁健翰劝道:“你别瞎想了。过两天,他缓过来了,我再问问他。” 许秀心点着头,“你跟他好好谈谈。结婚不能随便来啊。那个易心……他觉得我是婆婆看儿媳妇看不顺眼。就算不是我儿媳妇,我也看不顺眼。父母到底怎么死的,也不说个清楚……” 袁健翰侧过头,懒得听许秀心那些重复的抱怨。 他的视线穿过了窗户,看到了旁边车道上的出租车。 视线一扫而过,本来是要移开的,袁健翰却突然瞧见了副驾驶座上的身影。 他只来得及瞄到一眼,公交车就转弯了,那辆出租车也开到了公交车的屁股后头。 袁健翰几乎要站起来,去看看那辆出租车。 “怎么了啊?”许秀心紧张地问道,抓住了袁健翰的手臂,“你看到什么了?” 她脑袋里冒出了很多想象来,严玉的声音也从脑袋里闪过。 “是……”袁健翰想要说什么,但一直瞧不见那辆出租车,也只能放弃了,“没什么。”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许秀心再次追问,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她有些后悔之前在寺庙里没有求个开光的符,又觉得观音寺名不副实。都说灵验,可他们磕了头、烧了香、还捐了钱,怎么还遇到这种事情? “好像看到了那个女人。”袁健翰想了想,沉吟着说道,“看到那个严玉了。” 许秀心一怔,脸色从煞白转向了铁青。 “那女人跟着我们?”许秀心更用力地抓住了袁健翰的手。 “好像是她,坐在那辆出租上面。”袁健翰并不确定。 夫妻二人忽的沉默起来。 第276章 结婚前夕(8) 不自然的沉默和紧张,让许秀心和袁健翰错过了要换乘的车站。 两人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彼此都在伸着脑袋,往窗外张望。 “你有看到吗?”许秀心焦虑地问道。 “没。”袁健翰摇头。 两人没看到出租车,也没法确认严玉是否跟了上来。 “坐过头了。”忽然反应过来的袁健翰喊了一声。 两人急忙起身,跑到了车门的位置。 公交不可能在中途停下,放两人下车。 两人也没在意,还探着头,想要看清外面道路上的车来车往。 视线的死角太多,两人根本不可能在公交车内看清楚外头所有的车辆。 等公交车再次靠站,两人下车之后,急忙又巡视起来。 路上车水马龙,出租车有好几辆,没有车辆在这附近停下。 袁健翰和许秀心睁大了眼睛,看花了眼,都没有看到严玉的身影。 “你看错了吧?”许秀心转头问袁健翰。 袁健翰也无法给个肯定的回答。 “真是的!你要吓死我啊!我还当那个女人真的跟来了,阴魂不散了!”许秀心拔高了几分嗓门。 “行了行了。没跟来就没跟来。我们赶紧回去吧。”袁健翰不耐烦地说道,心中的焦躁并没有减少。 他现在想想,严玉和他们谈话的时候,精神状态就不太正常。 “……惹上两个神经病了。难怪儿子要出院。”袁健翰用上了几分许秀心的口气,不满地抱怨着。 “要是只是惹上神经病,干嘛不跟我们讲清楚?还有那个结婚的事情……那个易心……”许秀心想到易心,就觉得心气不顺。 袁健翰没吭声,也没阻止许秀心絮絮叨叨的抱怨。 他心中的烦躁已经转移到了儿子袁昊泽身上,对袁昊泽惹出来的麻烦生出了几分不满来。 两夫妻一个嘴巴不停,另一个成了锯嘴的葫芦,等走到了公交车站,重新上了车,才一块儿安静下来。 一路回家,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这种沉默对于两人来说都很熟悉了。 家这个让人舒坦的地方,多少化解了几分他们心中的负面情绪。 许秀心和往常一样,问起袁健翰想吃些什么,开始着手准备今天的食物。 他们的生活好像恢复了平静。那些许的紧张、怀疑、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毕竟没有实际接触过范晓诗——或者说是李菲菲——所以也无从想象闹鬼是怎么回事。袁昊泽除了突然蹦出来的结婚念头外,也没有其他可疑之处。虽然这个强烈的念头已经是非常大的疑点了,但对于这对夫妻来说,儿子早两年就独立生活,念大学的时候也差不多算是独立生活,更早一些的青春期、叛逆期时和他们话也不多,如此一想,袁昊泽突如其来的决定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了。 想想同事、朋友有时候提到自家儿女时无奈的口气,两人又觉得儿子的行为还挺正常的。 孩子大了,总有些事情不愿和父母说,总有些父母无法理解的行为。 恋爱的事情更不可能事无巨细地都告知父母。 袁昊泽要结婚,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总比袁昊泽一直单着,要让他们放心。 只是,许秀心对于易心这个儿媳妇有诸多不满罢了。 许秀心暂时忘了这些不满,今天照旧是准备了袁昊泽喜欢吃的菜,一边做饭,一边等着袁昊泽下班回来。 袁健翰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新闻,手中握着手机,看着微信群里老同学、老同事发来的各种文章和小视频。 两人的宁静被楼下的喧闹打破。 许秀心皱着眉头,站在厨房里对袁健翰喊道:“外头怎么了?夫妻打架啊?” 袁健翰抬了抬头,并不感兴趣地应了一声。 许秀心端着菜出来,在餐桌边放下刚烧好的菜后,径直走去了阳台。 吵嚷的声音从楼下直冲进来。许秀心听到了女人的哭喊声。那声音并不算歇斯底里,反倒像是哭丧的。 许秀心原本瞧热闹的心思顿时变得不舒服起来。她拉开窗户,探头出去一看,身体就定住了。 她看清了楼下的两个身影。 这个时间点,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人在下头看起了热闹,稍微驻足。人不算多。而他们关注的两人一男一女,许秀心看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儿子。再多看两眼,她也认出那个女人是严玉。 “老袁!袁健翰!你快点下去!那个疯女人在楼下呢!她抓着我们儿子呢!”许秀心急忙转头大叫,匆匆就往客厅跑。 袁健翰震惊地抬起头,手指碰到了手机上的音量键,那唱歌跳舞的声音一下子在房间里爆发了。 夫妻二人都顾不上这个,连忙就往大门跑。 “你看清楚了没?真是我们儿子和那个女人?”袁健翰换了鞋,才想起来多问一句。 “我还能看错我们儿子啊!”许秀心大叫道,“我就说她阴魂不散!那个疯女人!她女儿疯了,她也失心疯了!脑子坏掉了!” 许秀心拉开房门,一步就冲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快步跑下楼,跑得都有些气喘。 许秀心冲出大门后,就推着袁健翰快跑。 绕到了居民楼的后头,两人就见到了正在拉扯的严玉和袁昊泽。 严玉满脸的泪水,表情凄苦,双膝一软,直接就往地上跪。 “……我求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吧!你告诉我晓诗在哪儿啊!她一个小姑娘,人就这么没了啊!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吧!”严玉声音嘶哑地哀求着。 周围人看袁昊泽的眼神已经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袁昊泽脸色发白,使劲挣脱着严玉的双手。可那双手好似铁钳,牢牢夹在他的手臂上。他身上则像是被人抽掉了力气,挣脱的动作都有些虚弱。 袁昊泽的确在发虚。 他最近的担忧已经转移到了易心身上。他怀疑起了易心的身份和经历。 范晓诗的死亡被他的潜意识给遗忘了。 他就快要彻底忘掉那一具尸体和医院中的恐怖经历,严玉的出现却像是当头棒喝。 他想到了那些鬼。 继而,他想到了范晓诗的尸体。 他想起来,他杀了人。 易心顶多算是帮忙毁尸灭迹,杀人的是他。 不! 他没有杀人! 那只是个意外! 袁昊泽心里疯狂大吼着,喉咙里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仅存的理智让他闭上了嘴巴,生怕脱口而出一些会要了他命的东西。 “你快放开我们家昊泽!你这疯女人!你女儿是疯子,自己跑丢了!你找我们家昊泽干什么?!”许秀心像是打了鸡血,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一下子就抓着严玉的肩膀,将她往后拖了半米。 严玉的力气也是不小,并没有因此放开袁昊泽。 三个人一个拽一个,顿时在地上滚成一团。 袁健翰面色铁青,上前帮着许秀心拉开严玉。 严玉的哭喊声变得越发尖利起来。 周围人都看不过去了,上前拉架。 一时间,现场变得混乱起来。 袁昊泽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尸体、鬼魂和自己可能要坐牢的想法。他听到了警笛声。这让他忽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围观群众报了警,警察和小区保安一起赶到。 袁昊泽就像是见了鬼一样,第一眼看到警察的时候,就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急忙侧头,不敢直视那些警察。 许秀心大嗓门的吼声都没有办法进入袁昊泽的耳朵。他只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范晓诗那具尸体恐怖的模样在袁昊泽的脑海中放大了无数倍。 袁昊泽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中,听到了易心的声音。 “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结婚呢啊。” 那是易心在那天对他许诺的话。 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天真的想法。 只是在这时,那句话成了袁昊泽的渺小希望。 那具尸体已经被易心带走了…… 是易心带走了尸体,毁尸灭迹。 没有人看到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没有人看到…… 只有易心知道…… 袁昊泽脑海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这想法不是凭空冒出来的,甚至不是现在才冒出来的。 袁昊泽这一次也从这想法中获得了一些力量,变得冷静了一些。 他的身体还在轻轻颤抖,心脏因为紧张和不安而剧烈跳动着。 但他终于敢瞄两眼赶过来的警察了。 没事的…… 他不会有事的…… 还有易心,还有易心呢…… ※※※※※ “是他。那个男人就是他。晓诗跑出去的那天,他直接出院了。他父母说,他突然出院的,不开刀了,还突然要结婚了。他很反常。他没跟他父母解释为什么。他看到我,就跟见到鬼一样……他可能真的见到鬼了……他还见到晓诗了!他一定见到过晓诗!他肯定知道晓诗去了哪里!” 严玉握着纸杯,激动到将纸杯捏变了形。 她双眼圆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警察。 她的语气从平静到亢奋,只不过用了两三句话的功夫。 原本还算正常的话,也在转瞬间变得有些神经质。 警察如实记录了严玉说的话,只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严玉怀疑的情况,他们也怀疑上了。 袁昊泽的表现确实很可疑。他看他们这些警察的眼神,就像是那些心虚的罪犯。 “我同事正在问他,你放心吧,他要真知道什么,能问出来的。”警察安抚道。 这点,警察并不怀疑。 袁昊泽一看就是平时很老实的人。准确来说,是从没有作奸犯科过的人。面对警察的时候,还有种天然的畏惧感。虽然这畏惧感不知道是他从前就有的,还是在做了什么之后,才生出来的,但有这种情绪存在,他们想要讯问出一些东西,就并不难。
即使什么都问不出来,确认了袁昊泽的身份,他们也能查出他最近的行动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给严玉做完笔录,那个警察就先离开了房间。 他在办公室里看到了自己的同事。 “他父母怎么说?”警察问道。 “还能怎么说?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头做了什么。可能是乱搞男女关系……” 急忙要结婚的男人,还有个失踪了的女大学生,女大学生之前还因为精神问题被送入了医院……这事情听起来就像是很常见的感情纠纷。 警察“哦”了一声,声音刚落,就见自己另外两个同事走了进来。 “那小子电视剧看多了,还保持缄默呢。还要打电话找他女朋友过来。”进来的警察气笑了。 “那就叫他女朋友来一趟。这事情说不好还和他女朋友有关系呢。” “要能问出来,找到那个小姑娘就最好了。”有人插了一句嘴。 办公室里安静了两秒,响起了叹气声。 众人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能找到的吧。那男人看起来不像是有胆子做那种事情的。”说话的警察语气并不坚定。 “还有个女朋友呢。” “嘶——哎,说的怪吓人的。” “就是吵架之后,离家出走吧。也不一定有什么……” 办公室里又讨论了一会儿,大家才各自做起各自的工作,重新忙碌起来。 ※※※※※ 黎云正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清理新买的吸尘器内胆。 他一心二用,注意力并不集中。 听到开门声,他转头看了看,就见李叔从卧室里走出来。 “和阿姨聊过了?家里还好吗?”黎云关心地问道。 “老样子。那些小的都不信呢。”李叔笑了笑。 “你不跟他们讲讲话吗?”黎云好奇地问道。 李阿姨早就接受了李叔目前的状态,倒是李叔的儿女们对此还一无所知。李阿姨的说法并不能让他们相信李叔还“活”着。 李叔踟蹰地说道:“这事情告诉他们,也不知道好不好。我已经八十了,我老伴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我们还好说。我儿子、女儿还早着呢。还有孙子他们……总不能死了之后,都来这边上班吧?” 李叔心中有很多想法。自死亡并见到了黑白无常后,这些想法就在他心里搅成了一团。 他现在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李阿姨还健在。李阿姨若是去世了,他应该会带着李阿姨一去酆都,到时候还能和江龙昌夫妻凑一桌麻将呢。 这计划,李叔想的最多;但在金荣大厦呆久了,他又觉得留在人世间也不错,至少生活没有太多变化,而且能随时看到自己的子孙。想想酆都那糟糕的通讯情况,他就生出几分犹豫来。 在这种情况下,告诉自己的儿女死后有另一个世界,有许多选择,李叔觉得并不明智。 “要是人死之后,不是一了百了,而且能做的事情那么多,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李叔感慨万千地说道,“那活着和死掉有什么区别呢?” 黎云没有回答。 他将吸尘器的内胆消了毒,重新装好。 机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可是,人死了之后,不是都像我们一样有选择的。”黎云提醒道。 李叔一怔,苦笑起来,“你说的对。我们两个都是横死的,还有那些老死、病死的,还有其他的……” 光他们这段时间见到的鬼魂,就多种多样。 李叔一时间又担忧起了李阿姨。 “我家老太婆应该能自己选择吧。”李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接着又像是自我鼓励,加了一句,“她年轻的时候就主意正,一直没变过。” 黎云还没见李阿姨,只能有些空洞地附和李叔的话。 两人正说着,就听到了开门声。 易心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向了大门。 “你要去约会?”黎云诧异地问道,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易心经常性约会,只是她和袁昊泽都订了婚、见过家长了,这个尴尬的时间点,怎么还要约会? “不是,是去警察局捞人。”易心从鞋架上挑选了一双高筒靴,在一边餐厅的椅子上坐下,耐心地套上靴子,拉上拉链。 黎云瞠目结舌,“那个袁昊泽被抓了?是那个……因为那个鬼?” 李叔关切地望着易心,“不要紧吧?这能解释清楚吗?” 跟警察大概是解释不清楚鬼的事情。 “不是呢。是那具身体的妈妈找到他了。我都弄干净了,警察找不到尸体,也不会有证据,哪来的案件啊?”易心轻巧地说道。 黎云和李叔沉默了。 易心要不是杀了个鬼,而是杀了个人,两人绝不会那么平静。 “行了,不用等我回来了。可能会弄到很晚吧。”易心摆摆手,潇洒地踩着高跟鞋就出门了。 黎云和李叔都听到了门外的哼歌声,仿佛易心是出去约会的,就跟过去那些约会一样。 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小伙子,我看着不行。”李叔愁眉不展,“那小伙子可能根本不喜欢易心。以前可能喜欢,但那事情之后……他看着就怕易心,还……” 李叔没有说下去。 他觉得袁昊泽对易心是又怕又憎。 这并不奇怪。 易心不是给他解决了大麻烦,而是捏着他的把柄呢。对他来说,易心现在就是他的大麻烦。 袁昊泽的这点心思,在李叔看来是一目了然。 易心应该也能看出来。 可她对于袁昊泽的那点心情和目前他不得不娶自己的状况,乐在其中。 易心要是个普通女孩,李叔绝对会认为她是在玩火自焚,是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 可易心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怪,玩火自焚的就是袁昊泽了。 尽管如此,李叔还是不赞成易心的做法。 黎云就更不赞成易心的做法了。他还担心着易心阴沟里翻船,也担心易心继续这种不健康的恋爱关系、婚姻关系下去,心里会扭曲变态。 她或许已经变态了。 黎云下意识望了望易心房间的方向。 “怎么了?”李叔没等到黎云开口,顺着黎云的视线看了看。 黎云摇摇头,并没有告诉李叔自己听到的那些声音。 那些声音时断时续,总是在黎云想起易心这事情的时候冒出来。 黎云现在多少能掌握一些自身的情况了。他能不能听到那些声音,一半取决于他自己,另一半取决于那些灵魂。 很显然,那些灵魂已经被易心折磨得麻木又疯狂了,没多少自我意识,他们并不能表达出完整的思想。 黎云也只是跟随自己的感觉,听到他们的痛苦呻吟和惨叫罢了。 “现在也没办法阻止易心了……她自己肯定不肯分手。那个男人也不敢分手吧?”黎云说道。 “肯定是不敢了。”李叔立刻就给了回答,但又马上改了口,“过两年可能会分手。他那个妈,看起来就不好相处。” 时间会消磨掉恐惧。 而不知情的许秀心要是仍旧对易心不满。耳濡目染之下,袁昊泽也不会继续这段强迫的婚姻。 李叔按照他的老观念,只觉得易心被耽误了,一时间忘了易心的身份,还想到了易心和袁昊泽可能会有的孩子。离异家庭长大的小孩可不太好。 李叔这么想着的时候,黎云不禁又看了看卧室的方向。 那里面不会又多一个灵魂吧?黎云不安地想到。 “那个白颖家里面,最近都没人找来吗?”李叔改了话题。 黎云摇头,“不知道呢。我也没感觉到有什么。” 之前的经历好像一场梦。 “可能是你上次,把他们吓到了。”李叔说道。 他并不清楚黎云做了什么。在他看来,黎云只是突然失神之后,就跪倒在地。这一前一后不过一两秒钟的事情。 黎云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他和李叔一样,是从易心和薛小莲的态度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黎云挠挠头,“可能吧。” 两人没再聊这些。 电视继续播放,他们看了一会儿后,就说起了电视中的内容。 到了睡觉的点,易心仍没回来。 黎云回了房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关灯睡觉了。 他闭上眼睛后,还想着刚才看的美食视频,只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他翻了个身,似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香味很快被血腥味掩盖。 淡淡的血腥味,像是跳跃着的音符,活泼、欢快。 在那之外,又有另一种气味。 恐惧的味道。 气味仿佛构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 黎云蓦地就看到了那样一个男人。 眼睛看到那人身影的同时,他脑袋中蹦出了一个名字:袁昊泽。 是袁昊泽。 易心那个未婚夫。 他看到了憔悴的袁昊泽,像是受到了某种残酷的折磨,精神紧绷,忐忑不安。他整个都蒙着一层阴影,每一下颤抖都带动那团阴影一块儿颤动,发出不祥的声音。 黎云直觉他不太好。 在那种恐惧之外,他感知到了另一种东西。 那并非气味、颜色,或是声音、触觉。 只是一种想法,忽然就从黎云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他直觉袁昊泽身上要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 他想到了易心。 想要顺着血腥味去寻找易心的时候,黎云听到了隔壁屋子里的呻吟。 犹如和黎云一样预感到了什么,那些灵魂放声大叫起来。 第277章 结婚前夕(9) 袁家的这顿晚饭气氛极其糟糕。 电视机一如往常那样开着,本地新闻播报着菜价的变化。画面中胖胖的大婶说话带着让人亲切的口音,笑眯眯地谈及最近的新鲜时蔬。 袁家的餐桌上就摆放着相同的炒菜,只是许秀心烧菜的时候心不在焉,让原本嫩绿的蔬菜变得有些发蔫。 袁家两父子食不知味,也不在乎许秀心的发挥失常。 袁昊泽提前吃完了饭,放下碗筷,就要回房间。 袁健翰也摆下碗筷,板着脸叫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袁健翰的声音里压抑着火气,看向自己儿子的时候,忍不住眉头紧锁。 袁昊泽回了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一会儿出院了,一会儿跑回家,一会儿又说要结婚了!那两个疯女人你到底是怎么惹上的?还有那个易心,又是怎么回事?她就是个画画的?”袁健翰忍不住拍了桌子,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他对于易心当晚从容的表现感到震惊,也对严玉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感到了惊吓。这两个女人中的无论哪一个,都让他不安。 两人都不像是普通的人,甚至不像是正常的人。 “她真的是搞画画的?”许秀心按捺不住地追问了一句。 她同样被易心给震慑到了。原本觉得家世让人不满意的未来儿媳妇,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的温顺柔弱,反倒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坏女人,摆着一张好看的笑脸,背地里不知道做出多少恶事来。 许秀心不由心里发颤,如同耗子见了猫,只想要逃跑。 在警局的时候,她当然无处可逃,也不能丢下儿子直接逃跑。回到家后,她想想易心安慰自己的模样,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这种本能的畏惧让她对易心多了几分忌惮。 她更不愿意袁昊泽娶易心了。 有那样一个儿媳妇,她将来都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袁昊泽没有马上回答父母的问题。 他无从回答这些问题。 这一系列问题的背后,都牵涉到一件命案。 袁昊泽难以对父母说这些。他也担心自己说出来后,父母可能有的反应。 “反正就这样了。你们别问了。”袁昊泽敷衍道,和从警局里出来的时候一样,避而不谈。 “什么叫别问了!你是我们儿子,你有什么事情,还不能跟我们说?你不说就行了?你不说人还不是找上我们了?”袁健翰怒道,“你是不是跟那个疯掉的小姑娘有什么?啊?是不是跟人家乱搞了?” “你胡说什么呢?”袁昊泽只觉得冤枉,大声道,“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我就是正好看到她晕倒,帮了一把!易心跟我一起看到的!我跟她都没说过半句话!” “儿子啊,你老实讲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女人说她女儿看到脏东西了……”许秀心焦虑地说道。 她从没想过儿子在和异性相处上会有问题。 这转念一想,或许事情的根源还是在严玉说的那件事情上。 可能真是撞邪了。 撞邪的人,不都奇奇怪怪,会做些反常的举动吗? “不然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观音寺……哎,观音寺不行,找其他的……”许秀心自顾自说起来。 “好了!你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什么撞邪啊!你儿子就是跟人家小姑娘有事情!”袁健翰呵斥了许秀心一声,转头看向一脸铁青的袁昊泽,“你别当我跟你妈似的好糊弄!你小时候就不消停!叫家长的事情,我还记得呢!” “叫什么家长?”许秀心一脸错愕。 “你养的好儿子!初中的时候老师就叫我去谈话了,说他跟班级里小姑娘眉来眼去的,上课老说话,下课了一群小姑娘围着!”袁健翰没好气地说道。 许秀心脸上的惊愕被放大了无数倍。 袁昊泽脸色更难看了,“爸,你说什么呢?什么跟什么的……我那时候同桌是女生,这能怪我啊?我也没怎么她……” 袁健翰嗤了一声,“你别解释了。你老实跟我说,医院里那个小姑娘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认出人家了,人家也认出你了,你就跑了?她是不是找过你?” 袁昊泽顿时闭上了嘴巴。 许秀心琢磨过味来,难以置信地瞪着袁昊泽。 她上下嘴唇碰了碰,没有发出声音来。 袁健翰继续说道:“你讲清楚,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她找你了,你给她拒绝了?是不是她缠着你了?她人跑哪儿去,你到底知不知道?” 袁健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整件事情的起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了。 严玉和警察都是因此盯上袁昊泽。 无论如何,先将人找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袁健翰并没有将事情往坏的方向想。在他的猜测中,这不过是男女情感纠纷,女方可能是年纪太小,太冲动了,一气之下跑没影了。或许,女方还受到了几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这也是她住院的原因。 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那个小姑娘本身就精神不正常,有间歇性的精神病。那样的话,儿子和她划清界限,还有她的住院和失踪,就都不是袁昊泽的责任了。 袁健翰很理智地考虑了各种可能的情况,也预想了该如何善后。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人能找到,那一切都有的谈。严玉他们也不过是想要找到人,想要自己的女儿。 人要是找不到,那就咬死了和袁昊泽无关,用袁昊泽的那套说辞就行。严玉和警察都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那就当没发生过。 袁健翰如此一想,心里一定。 他现在只气袁昊泽惹出了麻烦,还不肯对他坦白,又牵扯到了易心。 比起范晓诗,易心或许才是真正的麻烦。 袁健翰看向袁昊泽的眼神又严厉了几分。 “你到现在还不说?那个疯子都知道我们家在哪儿了。警察也找到你了。你跑回家,没想到这个?是不是那个小姑娘知道你家在哪里?你出院的时候,她跟着你了吧?”袁健翰逼问着,忽的有了灵感。 有其母必有女。 当娘的能做出跟踪这种事情,做女儿的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何况是个疯子。 许秀心捂着胸口,靠坐在椅子上,心跳紊乱,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惊人的事实。 袁昊泽被自己父亲盯着,还听他猜到了事情关键,只觉得手脚发软。 他父亲能猜到,其他人或许也会猜到。 袁昊泽扶住了椅子,有些发虚地坐了下来。 他的反应让袁健翰心头一跳。 “你这什么样子?有什么跟我们讲清楚啊。那个小姑娘跑掉了?”袁健翰压住自己的不安,努力装作镇静的模样。
许秀心坐直了身子,“儿子啊……你别吓唬妈妈啊。那个小姑娘从你那儿跑掉了?” 袁昊泽看了一眼许秀心,喉结耸动,“嗯……” 跑掉了…… 要是跑掉了,就好了。 许秀心急了起来,“她跑哪儿去了?” 袁昊泽没回答。 “行了,人跑掉了,还能怪他?那个小姑娘不是本来就疯疯癫癫了吗?”袁健翰当机立断地说道。 “也是啊。她妈妈就疯疯癫癫的,还说什么撞邪。”许秀心立马改口。 袁昊泽打了个冷颤。 “那个易心呢?她知道你和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她抓到了?”袁健翰心里一定,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袁昊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你就要跟她结婚?她威胁你了?”许秀心又急了起来,这次却是因为愤怒而情绪激动,“她还没嫁进来呢,就爬到你头上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袁健翰横了眼许秀心。 许秀心嘟囔起来,“说这个怎么了?儿子要跟她一辈子呢……” “以后离婚就得了。”袁健翰不耐烦地说道,“只要能离婚,他娶谁不行?” 许秀心哑了火,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能离婚才行。”袁健翰重复了一遍,“你到底知不知道她家里是做什么的?她是做什么的?真是个画画的?你看她在警察局里的样子……她都没把那些警察放在眼里。什么人是这样的?” 袁健翰只能想到一些经常进出警局的老油条。 如果易心真是那样的人,袁昊泽想和她离婚可就困难了。 袁健翰更怕易心别有所图。 “你是不是在女人面前乱显摆了?我们也就两套房子,还有那点钱是我和你妈的棺材本。”袁健翰警告了一句。 袁昊泽心烦意乱。 他发现袁健翰的思路已经跑偏了。 这不算坏事。 可这对他来说也不算好事。 范晓诗的事情上,他父母是肯定帮不上忙了。 袁昊泽深呼吸,“行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有数,我们会跟你一起进警察局啊?今天你妈出去买菜,还被人指指点点……”袁健翰火气上来了,怒斥道。 “这怪我吗?不是你们把那个女人招来了?”袁昊泽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们去医院那是担心你!要是你早跟我们说清楚,有那么多事情吗?” “我怎么跟你们说啊?”袁昊泽喊了一声,转头就进了房间,嘭的一声将房门关上。 “反了他还!跟我这么说话!我是你老子!你出事情不还得我们给你擦屁股!” “你也少说两句,他已经够难受了……” “就是你惯出来的!你看看他……” 隔着一扇房门,袁昊泽听到了父母的争吵声。 他越发心烦意乱。 自从遇到范晓诗,自从看到那脏东西之后,事情就完全脱轨了。 袁昊泽胸闷得难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翻身起来。 客厅里的争吵声和议论声还没有停歇。 袁昊泽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告诉父母,范晓诗已经死了。不然他们这样吵起来,说不定就给邻居听进去了。 袁昊泽看了看窗户。 窗户关着,但没有隔绝外头的声音。广场舞的声音让袁昊泽感到熟悉又陌生。 他之前只在周末回家,看看父母,有时候工作忙起来,或者是有朋友之间的聚会,周末也不会来。只有回家的时候,他才会在这个准点听到这音乐声。 袁昊泽起身走到了窗边,打开了一扇窗。 冷空气和室外的声音一起涌了进来,压低了客厅里的争吵声。 就在不远处的小区健身区内,一群阿姨妈妈借着路灯转着圈、挥舞着手臂。 袁昊泽看了一会儿,只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垂下眼,就见小区楼下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路灯的光线外,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到他仰着头,似乎正在望着上头。 他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 袁昊泽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想起了在医院里看到的东西。 这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小区里经过的汽车照亮了路面,车灯照在那个人身上,让袁昊泽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是严玉! 袁昊泽心中的恐惧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厌烦。 他关上了窗户,退到了床边,一屁股坐下。 他忽然意识到,严玉肯定会盯上他。 这个期限,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周。 他逃回了家,但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定——即使没有严玉,他依然惶惶不可终日。 之前袁健翰的话反倒是给了他几分安全感。 没有人会想到范晓诗已经死了。只要范晓诗的尸体不出现,所有人都只当范晓诗失踪了。范晓诗还是个精神病人。她的失踪都不能算是出人意料。 即使他牵扯进这件事情中,也顶多被人怀疑他和范晓诗之间有瓜葛。 他和范晓诗之间当然是清白的。 顺着这思路,不管怎么查,都是死胡同。 他安全了。 只有一个麻烦……不,两个麻烦……不,还是一个麻烦。 严玉迟早会放弃的。 易心才是那个麻烦。 袁昊泽这样想着,脑海中浮现出了易心的模样。 无论是温柔体贴的易心,还是镇定自若的易心,最终都是那个轻轻巧巧拖着范晓诗尸体离开的娇小女人。 袁昊泽一想到此,就感到害怕。 他对易心生出了恐惧。 只是,接下来几天,易心都只是和他发发消息,并没有出现,真正惊吓到他。 他不当回事的严玉反倒是不停地出现在了他的周围。 严玉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 她毫无顾忌地跟在了袁昊泽身后,和他同进同出。 袁昊泽上班的时候,她就在附近等待;袁昊泽下班之后,她就徘徊在小区里。 她阴魂不散地跟着袁昊泽,模样骇人,像是个流浪汉,头发没戏、衣服没换,就那样安静地出现在袁昊泽身后,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不过几天的功夫,袁昊泽身边的人都发现了这一情况。 落在袁昊泽身上的视线不再仅仅是严玉一个人的了。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袁昊泽忍无可忍,在下班的时候,拐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中,转身质问起了严玉。 第278章 结婚前夕(10) 严玉的模样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在路灯的光照下,她一副流浪汉的样子,眼神却是一片死寂,不见丁点儿生气。 在此之前,严玉虽然精神不振,却好歹还能看出个人样来。 袁昊泽之前并未仔细看过严玉的样子,这会儿不禁吓了一跳。 他后退了一步,脑海中想到李菲菲找上门的那样子,便又后退了一步。 严玉没有紧跟上前。她和袁昊泽保持了距离,身体一动不动,只有两瓣嘴唇开合碰触,发出了沙哑虚弱的声音。 “求求你,告诉我我女儿在那儿吧。” 袁昊泽身上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我不知道你女儿在哪里!” “你看到了吧?”严玉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看到了那个东西吧?那个东西缠着了晓诗……你看到了吧?你告诉我晓诗去哪里了。求求你,告诉我我女儿去哪儿了。” 袁昊泽蓦地发现,严玉似是疯了。 他再次想到了李菲菲那神志不清的模样。 那个女人死了,死前被鬼缠身,神志不清。那么,她死了之后,灵魂又会去纠缠谁呢? 袁昊泽被自己的想法给吓到了,转着脑袋,四处寻找。 他没有找到鬼魂的踪迹。 “你看到了吧?它是不是盯上我了?它是不是在这里?”严玉轻声问道。 袁昊泽差点儿跳起来。他身体哆嗦了一下,再次退步。 “我女儿在哪儿呢?你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吧……求你了……那东西在这里吗?她看到了什么?”严玉慢慢挪动脚步,向袁昊泽靠近。 “你别过来!”袁昊泽拔高了音量,破了嗓音,整个人如同炸毛的动物,一下子绷紧了身体和神经。 严玉并没有停下。 她脚步未停,嘴巴也没停下。 “求求你……她在哪儿?它在这里吗?”严玉颠来倒去地呢喃着。 袁昊泽慌得掉头就跑。 他跑到了路口,警惕地转头看去,就见严玉还在缓慢挪动步伐。 他似乎是甩掉了严玉,毫无阻碍地一路跑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居民楼。 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严玉知道他住在哪里。 袁昊泽转过了头,没有看到严玉。 可他仿佛预见到了过会儿可能会出现的那个身影。 她一定会跟来的。 袁昊泽抱住了脑袋,只觉得呼吸困难。 “你进去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袁昊泽一惊。 他猛地转身,后背撞在了居民楼的防盗铁门上。 完全陌生的男人眼神平静地打量他,“你进门吗?你是找人的?” 袁昊泽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他将钥匙插入了锁孔,有些手抖地开了门。 那个男人似乎也住在同一栋楼内,就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开门。 袁昊泽示意对方先进去,这才摆脱了那种视线。 他也进了楼,脚步沉重地上楼。 在到达他家所在的楼层时,前头的男人停下了脚步,转头看来。 袁昊泽不明所以,想到了许秀心提到的邻居的事情。 对方可能又是个听说了他“事迹”的邻居。 袁昊泽皱起了眉头,只想要尽快回家。 “先生,你好像遇到了什么了麻烦。”对方突兀地开口,“我是说,有什么脏东西……” 袁昊泽一个激灵,瞪大眼睛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淡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加个好友,我们可以详细谈。我在这边有临时的工作,租了顶楼的房子。你遇到的问题可能会影响到我这边的状况。你要是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的话……最好是这几天就给我一个答复吧。如果你不愿处理,我只能另外找房子了。” 仿佛是做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男人随意解释了自己的动机,当着袁昊泽的面开了微信。 袁昊泽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瞄见了男人手机界面上显示的一些内容。 这匆匆一瞥,他只看清楚了几个鬼画符一般的头像。 男人晃了晃手机,示意袁昊泽加好友。他看了袁昊泽一会儿,似乎觉得袁昊泽不愿配合,就准备收起手机。 “这样啊……”男人说道。 “等等!”袁昊泽慌忙叫住了男人,“你……呃……” “我是做这行的。”男人笑了笑,“现在很多人都不相信这种事情了。不过,真遇到了,不信也得信了。” “我遇到的东西……已经没了啊……”袁昊泽支吾着说道。 他的确遇到了脏东西。自那之后,就麻烦不断。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法。 “你能改运?帮我转运?”袁昊泽又问道。 他过去可从来没信过这个。 他一向觉得这都是女人家喜欢的东西。男人嘛,顶多是研究研究风水。风水一说,他也的确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能和风水联系到一起的,便是运势了。星座、占卜什么的,他就又不信了。可遇到脏东西之后倒霉……他或许真的应该做点什么。这些天以来事情不断,他都没有办法好好思考这不断发生的变故。 袁昊泽有些后悔,转而又期盼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不动声色,“你遇到的东西还在呢。” 袁昊泽一怔。 “要驱除那个东西,得花点时间,我也得做些准备。你要有意的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好了。”男人说道。 袁昊泽迟疑起来,下意识看了看外头。 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是什么厉害的高人。那个脏东西可没有盯着他——没有直接盯着他。或许,严玉就是被那东西驱使的。 男人也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墙壁,又收回视线,“你不要觉得我危言耸听。那个东西的确还在。” “唔,嗯……”袁昊泽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加好友是吧?加了好友再说吧。” 男人从善如流,和袁昊泽加上微信之后,没有再追着劝说。 “你想清楚之后,尽快和我联系吧。”男人扔下这句话,就上了楼。 袁昊泽心中犹豫不决,进了家门,他都没能轻松下来。 许秀心和袁健翰都在家中。两人的精神也不太好。袁昊泽被盯上,他们偶尔也会在楼下看到严玉的身影,也知道了严玉并没有放弃。 “那个女人又来了?”袁健翰问道。 袁昊泽没有回答。 “还是报警吧。叫警察吧。”许秀心说道。 “叫什么警察?再叫警察来把我们都抓去问话啊?”袁健翰没好气地说道。 “让警察找她老公啊!她不是还有老公吗?” “她老公能管得住她,会让她这样到处乱跑?” “那你说怎么办!” “我有什么办法?你儿子惹出来的事情!” “他不是你儿子啊?我一个人生出来的啊?” “行了!你们别吵了!”袁昊泽大吼了一声。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我找易心看看……”袁昊泽声音干涩地说道。 没等许秀心和袁健翰发问,他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没有马上给易心打电话。 他着实不想打这个电话。 袁昊泽心里莫名相信,易心肯定有办法解决严玉的事情。 只是,那个方法恐怕不是什么正常的办法。 在毁尸灭迹之后,又来这一出,他和易心就真的捆死在一起,无法分开了。 他也害怕从易心那儿听到那个肯定的答复。 袁昊泽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后,他看到了自己卧室的窗户。 窗帘拉了起来。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房间里很暗。 幸好这是他从小就用着的窗帘,不是那么厚实,颜色也偏浅,室外微弱的光线仍旧能透进来。 袁昊泽看着那微弱的光,感觉到的不是心安。 他慢慢走近了窗边,伸手将窗帘挑开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朝外张望,没花多少力气,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他最近才熟悉起来的身影。 袁昊泽立刻松手,让窗帘垂落。 他难受地喘了几口气,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手机界面停留在微信上,刚才加上的那个男人没有发来信息。 这举动不像是骗子。可这个人突然的出现和有些古怪的话,又让袁昊泽无法完全相信。 袁昊泽关掉了微信,还是准备联系易心。 在通讯录里找名字的时候,袁昊泽都觉得有些眼花。 “易心”两个字在他的视线中放大,变得扭曲而恐怖。 他又是犹豫了几秒,才拨出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了。 “喂,昊泽啊。”易心的声音传来,声音轻快又甜蜜,“我今天看了婚纱哦。上次看的那个婚纱不够好看呢。今天看到的那款特别梦幻。我发照片给你看看吧。” 易心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话。 袁昊泽听得头昏脑涨。 “易心。”他喊了一声,打断了易心的叙述。 “怎么了?”易心疑惑地问道。 “那个女人又来了……那个女人,她盯着我,每天跟着我……”袁昊泽的声音中透露出了几分委屈和不安,“她一直跟着我。我上下班,我回家,她都跟着我。” “谁?”易心仍旧是疑惑地问着。 “那个女人啊!那个……她妈妈……”袁昊泽艰难地回答。 “啊——”易心拖长了音,“你报警了吗?” “报警有什么用?她就是跟着我……”袁昊泽焦急起来,“而且……而且报警的话,警察不得问我……我……” 他不想提到“范晓诗”这个名字,也不想提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易心温柔道:“没关系的啊,他们找不到尸体的。没有尸体,就没有命案啊。” 袁昊泽喉咙发干。 他想问问易心到底对那尸体做了什么,又问不出口。 易心能淡定地说“没关系”,袁昊泽却不能真的将整件事当成“没关系”。
“你帮帮我吧。你有办法的吧?”袁昊泽乞求道,“她盯着我……她要是来婚礼怎么办?我们要结婚的啊!她到婚礼上来怎么办?对不对?她这样跟着我,我们怎么结婚啊?” 袁昊泽说完,就屏息以待。 “没关系的。”易心还是这个回答,“她进不来礼堂的。婚宴公司都有人看着的啊。” 袁昊泽心血上涌,更觉得烦躁了。 “这总归不吉利吧?这不好啊。最好是现在就解决掉。别让她再跟着我了。” 易心似是陷入了苦恼,无奈道:“可她只是个普通人啊。她只是跟着你。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袁昊泽有心想要发火,却是突然灵光一闪。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会做什么的。你不用那么在意。可能时间长了,她就放弃了吧。”易心无所谓地安慰道。 袁昊泽却是没听进她后面的话。 “她是个普通人,她没做什么……所以不行吗?”袁昊泽问道。 电话那头的易心沉默了片刻。 “是这样吗?你一定要这样吗?我都答应你结婚了,婚纱照、婚纱、酒店、婚礼……”袁昊泽一样一样地数着,“而且,而且还有之前的事情……之前的事情就在我租的房子里……你还不放心?” 袁昊泽脱口而出那最后的问题,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怨愤。 “你在说什么啊,昊泽?”易心笑道,“我很放心啊。你都求婚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求婚了,却还没结婚;结婚了,也能离婚。 袁昊泽想到自己和他父亲不谋而合的打算,就感到了不安。 以己度人,他推测易心也是一样的想法。 “不然我们先领证了吧?”袁昊泽改口说道,压住了自己的怒火,“先领证,酒水之后再办。” 他哄道:“结了婚,我们就是夫妻了。我们夫妻一体……” “昊泽,我说了,她就是个普通人啊。”易心无奈地说道。 袁昊泽咬牙切齿。 说来说去,易心就是不愿出手。 她一定有办法的。 她就是不放心……她逼着自己也要下水,她不放心他独善其身。 袁昊泽冰冷地说道:“我知道了。我先挂了。” 他没等易心回答,就挂了电话。 手机很快响起了提示音。 袁昊泽收到了易心发来的照片。 照片中的易心穿着婚纱照,笑容甜蜜又幸福。 袁昊泽只觉得易心的神情太过刺眼。 退出这对话,袁昊泽又看到了新加上的那个男人。 要是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还真的有些本事…… 易心很自信,尸体没了,警察没有办法调查。可如果鬼魂犹在呢?这个世界上可是真的有鬼的。他已经亲眼见过了。如果有人能和鬼魂沟通,能从鬼魂身上看到线索呢? 袁昊泽心烦意乱起来。 他重新撩开了窗帘。 严玉还在楼下,还仰着头,望着他房间的窗户。 她周围走过的人,都会看她两眼,还会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看。 易心的话在袁昊泽脑海里翻涌个不停。 他的思路很快被客厅里的争吵声给打断了。 许秀心和袁健翰又吵了起来。 这已经是他们数天来不知道第几次的争吵了。 他们也厌恶严玉这个大麻烦,还厌恶易心这个未来儿媳妇,更是烦透了惹来这一切的袁昊泽。 他们心目中优秀的儿子忽的就形象崩塌,变成了麻烦精。 如同大多数争吵中的夫妻,他们推诿着教育儿子的责任,将这些过错都算在了对方的头上,话里话外都是对袁昊泽的嫌弃和指责。 袁昊泽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在一下下迸发,如同要炸裂开来一般,让他感到疼痛的同时,又生出了一种冲动。 “她是个普通人……她什么都没做……”袁昊泽喃喃自语。 他想起了范晓诗的那具尸体。 尸体没了…… 尸体已经没了…… 那么轻轻巧巧的,尸体就没了…… 监控没有拍到什么,警察也没有找到他。 都这么久了,严玉都找到了他了,警察却在那之后再没有来找过他。 易心是有办法的。 她一定有办法。 袁昊泽咬紧了牙关,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想要做点什么,但又手足无措。 他还在犹豫。 他的身体先一步承受不住。 他扶着床,坐了下来。 他没有马上行动。 第二天,袁昊泽又在小区里见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并不多言,只是看到他的时候,点头致意。 男人还看到了跟着他的严玉。 袁昊泽紧张得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男人的视线在严玉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神色不变。 第三天、第四天……严玉依然跟着袁昊泽,那个男人没有搬走,却也没有再联系袁昊泽。 袁昊泽只觉得那个男人可能发现了什么。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他确定他之前看出来的鬼不会影响到他了。 那个鬼是冲着他袁昊泽来的! 所以严玉跟着他……严玉不会停止的…… 袁昊泽的脑内浑浑噩噩,诸多想法充斥其中。 “……小袁啊,这个事情影响太恶劣了啊。”袁昊泽的上司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私生活,不能影响到工作啊。” 袁昊泽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这几天在大脑中盘旋的各种想法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不管起因是什么,责任在谁那里,这个事情总不能一直拖着,一直僵着。你和人家好好谈谈啊。”上司继续说道,口吻还算温和,并没有多指责袁昊泽。 相较而言,公司内的风言风语则甚嚣尘上。 袁昊泽过往留给人的印象,他突如其来的婚讯,还有严玉偶尔被人听到的话,都让他成了周围人目光的焦点。那样的目光当然不是善意的,甚至说不上是同情。 袁昊泽从上司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周围偷偷摸摸射来的视线。 他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这种心情绝不是担忧和恐惧。 他又想到易心在那通电话里说的话。 袁昊泽无视了周围的视线,按部就班地工作、下班。 本来和他一起下班,会同行一段路的同事找了借口,先一步离开。 袁昊泽没有说什么。 他出了写字楼,果不其然,看到了严玉。 他继续行走,内心确信严玉就跟在他身后。 半道上,他改了回家的路线,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去了他租的房子。 路上,他多次回头观察,确认严玉还跟着自己。 袁昊泽掏出手机,给易心打去了电话。 电话一如既往很快就被接通了。 袁昊泽平静地提出了约会,让易心晚上到租屋来,易心一口答应。 他进了自己租的房子,走去阳台,低头一看,就见到了守在楼下的严玉。 他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是他父母打来的电话。 “……你干什么呢?”许秀心一张口就是质问的口气。 袁昊泽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没干什么。我今天不回来了。” “他别又在外面惹事情了!” 袁昊泽听到了父亲高声的斥责。 许秀心也说道:“你别惹事情啊!” “行了。我心里有数。”袁昊泽心情恶劣,立马挂了电话。 他没开灯,也没准备吃晚饭。 他一直等着。 渐渐天黑,室外都变得安静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隔着阳台,观察隔壁。隔壁亮着灯,但没有声音传来。他干脆开了门出去,凑到了隔壁邻居门外听了一阵。隔壁很安静,主人可能正在卧室里休息。 袁昊泽下了楼,一路都轻手轻脚的。 他找到了守在楼下的严玉,心跳顿时变得剧烈。 他冲着严玉招了招手。 严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一步步走来。 “我女儿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吧。”严玉说道。 袁昊泽身体有些僵硬,勉强道:“你别说话。你小声点。我带你上去。你女儿在上面。” 严玉死寂的眼神顿时有了光亮。 “你别说话!小声点!”袁昊泽压低了声音,警告道,“不然我不告诉你你女儿在哪儿了!” 严玉轻轻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 袁昊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认严玉乖乖跟着自己。 他回到了租的房子,开门之后,让严玉先进门。 他在后头进去,手按着门锁,按着曾经沾染过鲜血的地方,将门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 正四处寻找女儿踪迹的严玉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注意到袁昊泽贴近了自己身后。 袁昊泽紧张不已,大脑中一片空白。 他伸出双手,握住了严玉毫无防备的脖子。 手接触到皮肤的一瞬,袁昊泽就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严玉虚弱的身体没有做出太多的反抗。 袁昊泽很轻松地将严玉按在了地上,手指都掐进了严玉的脖颈中。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 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严玉的后脑勺。 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混乱,不知何时,它们都好似停止了。 袁昊泽突然大喘了一口气,仿佛是溺水的人忽然浮上了水面。 他的手指有些痉挛,艰难地一根根松开。 严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昏暗的环境中,袁昊泽只能看到黑色的人影。 “哈……哈……”袁昊泽喘着气,瘫坐在地。 空白一片的大脑重新运作起来。 他哆嗦着,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给易心打去了电话。 第279章 结婚前夕(11) 袁昊泽没有杀人后的紧张和恐惧。他的精神像是绷到极点后,突然松弛了下来。神经没有绷断,而是舒坦地彻底放松。 在电话被接通后,袁昊泽更是吁了口气,有些压抑不住自己雀跃的心情。 “你到了吗?你来了吗?”袁昊泽急忙地问道。 易心应了一声,“在楼下了,就上来了。” “那你快点上来!”袁昊泽从地上站了起来,开了门,往外张望。 门口的走廊上依旧安静。 袁昊泽干脆走了出去,准备下楼迎接易心。 他没有挂电话,直到下了楼,看到了易心,才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将手机收了起来。 易心也露出了笑容,甜蜜的表情在脸上刚浮现,就有了些许变化。 易心的视线扫过了袁昊泽的双手,又上下打量他。 “我们快上去吧!”袁昊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拉住易心,快步上楼。 他上楼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还扭过头,提醒易心放轻手脚。 易心乖巧地点头,走在袁昊泽身后,还用那种探究的眼神打量袁昊泽。 进了屋子,袁昊泽依旧不开灯。 他像是个孩子,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易心看过去。 易心背靠着门板,扫了尸体一眼,转头问袁昊泽:“这是什么?” “是那个女人!”袁昊泽低声回答,语气很激动,“她又来找我……她是个疯子!我跟你说过的,她疯了,没人能管……她一直跟着我。我没有办法……” 袁昊泽说着,期盼地望着易心,等着易心接话。 易心面不改色。 这让袁昊泽心定了很多。 他没有开心太久。 “所以,你杀了她?”易心反问道,一双眼睛睁大了,眼神却是很平静。 “不,不是……我没有……”袁昊泽下意识地反驳,却是心虚地又转了话题,“她现在死了。跟她女儿一样。她们母女两个一个样!都是疯子……她可能被鬼上身了……被她女儿……她们都疯了!” 袁昊泽这样说着,并不知道他看起来也像是个疯子。 易心再次打量袁昊泽。 “你杀人了啊,昊泽。”易心淡定地说道。 袁昊泽有些气急败坏,“我说了我没有!” 他话说出口,立马又压低了声音。 “现在怎么办?警察要看到她死了,我会坐牢的……易心,我们还要结婚呢。我不能坐牢。易心,你会帮我的吧?”袁昊泽又换上了期盼的口吻,还哄劝道,“你会帮我的吧?你上次就帮我了。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体的。” 易心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袁昊泽,“昊泽,你杀了人了呢。上次,你可不是杀了人。” 死去的“范晓诗”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真正被杀死的是鸠占鹊巢的鬼魂而已。 那当然不算杀人。 易心对此分得很清楚。 她没有对袁昊泽解释这其中的不同。就如上一次,她也压根没告诉袁昊泽她的发现。 这是和普通人无关的事情。 易心看着一脸惊愕的袁昊泽,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你杀人了呢。这是犯罪,要被抓的。” 人类社会对此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 就如鬼怪的世界中,有黑白无常来维持最基本的秩序。 这其中或许有执行不到位的地方,但基本的规则是永恒存在的。 袁昊泽只觉得自己放松了的神经倏地又紧绷起来。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易心,却见易心悠闲地观察着趴在地上的严玉,根本没有将自己和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别吓唬了我,啊,易心……老婆,老婆……你,你在说什么啊?你得帮我啊!你不想跟我结婚了吗?我们就要结婚……对了,你说新的婚纱!我看过了,新的婚纱很好看啊!就买那件吧!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买!”袁昊泽扯了扯嘴角,牵强地笑着,伸手抓住了易心的双臂,“我们要结婚的,你不能跟一个坐牢的人结婚吧?” “你说得对。”易心点点头。 袁昊泽心中一喜。 “你要是出事了,我会等你出来,再跟你结婚。”易心抬起头,看着袁昊泽僵硬的表情,认真地说道,“我们也可以先领证,等你出来了再办酒席。你要是被判了死刑……现在虽然没有这种规矩了,但我可以给你守寡一段时间,我也会照顾你父母的。” 袁昊泽抓着易心的手不禁用上了力气。 易心不为所动。 “你是认真的?我要被抓了,你也要被抓的!”袁昊泽色厉内荏地说道。 “为什么我会被抓啊?”易心眨了眨眼睛。 “之前那个女人就是你弄出去的!你别装傻!就算没了尸体,我举报你!我会举报你的!”袁昊泽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易心轻易地挣脱了袁昊泽的双手,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轻一点。你想要被邻居发现吗?”易心说道。 袁昊泽一下子没了声音。 “只要你处理好,你可以不坐牢的。”易心抱了抱袁昊泽,“亲爱的,我也不想你坐牢啊,更不想看到你就那样死了。你要好好处理这件事哦。我们还要结婚的呢。” 她说完,就松开了手。 “我会举报你的……”袁昊泽虚弱地威胁道。 他已经彻底慌了。 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易心撒手不管后,他应该怎么办。 易心笑容不改,像是在看耍赖的孩子,“我早跟你说过了,没有尸体,就没有案件。警察最多根据你的证词来调查我。没有证据的话,我不会被怎么样的。” 她说着,看了眼地上的尸体。 “你好好考虑吧。加油哦。”易心笑着又说了一句,“今天应该是没有办法约会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就推开了袁昊泽,开门走了出去。 门缓缓关闭。 袁昊泽只觉得室内仿佛是温度骤降一般,变得特别寒冷。 他感到了寒意。 他还听到了严玉的声音。 “我的女儿在哪儿呢?” 袁昊泽迟钝地转过身,看向了地上的尸体。 他忽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正面临怎样的困境。 他再次瘫坐在地,只是这一次,并非如释重负后,身体和精神都彻底放松下来。 这一次,他感到绝望。 ※※※※※ 绝望的味道,仿佛是某种奇妙的花香。 随即,便有另一种更为绵长的气味从那绝望中飘了出来。 黎云的意识变得恍惚起来。 他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暗,像是有人关了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些许照亮了这陌生的房间。 这样的光线并不能阻碍黎云的视线。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 散发出绝望味道的是袁昊泽。 房间里还残留着易心身上的血腥味,但那味道并不浓重。黎云甚至能顺着气味,在脑内描摹出易心之前走过的地方。她来过,又走了,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这和黎云预想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易心今晚上出门约会,又是去警察局捞人,或者是袁昊泽找她商量事情。 两人之间的“秘密”可是牵扯了一条人命——尽管黎云他们知道那并非活人,袁昊泽失手杀死的应该是个强占了别人尸体的恶鬼,但其他人并不知道,袁昊泽也不知道。死者的母亲找上门,他一定很心慌,他找易心也在情理之中。
黎云和李叔都没有将易心今天的外出当一回事。 两人还在愉快地看着电视,打发时间。 李叔还和黎云讨论着,开了很久天窗的那个微博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还有黎云找父母的事情;还有教堂的事情…… 死了之后,他们比起生前多了不少无法解决的麻烦。 黎云看着面前的袁昊泽,感觉这就是另一个麻烦。 当然,这并不能算是现在就爆发出来的麻烦,而是一个隐患。他和易心的婚姻迟早得出些问题…… 黎云感受着袁昊泽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担心这个隐患是不是已经爆发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感受到了另一股强烈的味道。 这味道之前就出现了,却是被他忽略了过去。 黎云惊讶地回头,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身影。 中年女人站在袁昊泽的不远处,神情呆滞,身体直愣愣地杵着,一动不动。 这看起来太过奇怪了。 她身上的味道也太过奇怪了。 黎云不认识对方,下意识想到了袁昊泽的母亲。 这个年纪,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袁昊泽的母亲了吧? 他眼角余光发现了女人脚下的东西。 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正在加重,却是变得模糊不清,让人无从判断那到底是什么。 黎云定睛看了好久,才惊愕地发现女人脚下的东西是趴着的人。 那个人穿着和女人一模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模一样的发型。 黎云打了个冷颤,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女人。 混乱的气味在转瞬间就变得稳定。 那也是一种绝望的味道,但比绝望更多了点东西。 女人身上的气味和袁昊泽身上的气味勾连到了一起。 黎云还在两人身上看到了沉重的色彩。 他之前便在袁昊泽身上看到过那样的阴影。 仿佛是动画的镜头,夸张地给人物角色加上了背景,还用上了表达情绪的色调。 不祥。 黎云脑海中蹦出了这个词。 袁昊泽身上不祥的气息比之前更重了。 除此之外,还有血色在他身上凝聚。 而那个女人身上有着相似的气息。 女人没有开口,但黎云听到了她沙哑的呢喃声。 “我女儿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儿吧……” 随着女人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黎云看到她的身影变得扭曲。 不自然地晃动之后,女人的身影膨胀开来。 她背后多了很多的影子,一个个人影,像是无数的怨魂厉鬼,都嫁接到了她的鬼魂上。 那些鬼魂如一群苍蝇,发出了嗡嗡嗡的嘈杂声响。所有的声音都不成语句。 黎云身上都有些发冷。 寒气从女人和那些鬼魂身上辐射向四周。那些不真实的影子时而会露出或凄惨、或狰狞的面目来。只有那个女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 黎云看了出来,那些鬼男女皆有,年龄不一,还有小孩,从鬼混中冒出头,发出嚎啕哭声。 那种悲伤汇聚在一起,冲击到了黎云的意识。 袁昊泽显然没有听到这些声音。 他还浑浑噩噩着,被易心的拒绝给打击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毁尸灭迹,做到易心那种不留痕迹的程度。 他还担忧着,易心这次拒绝只是一个起始。范晓诗的死亡可能也会被易心给抖出来;也可能更糟糕,易心可能会捏着他的这两个把柄,威胁他做什么。 袁昊泽对犯罪的恐惧,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黎云被袁昊泽那绝望的气息刺激回神,也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黎云忽然意识到,袁昊泽看不见他面前这恐怖的怪物是有原因的。 屋子里这两团同样绝望又决然不同的气息发生着某种碰撞。它们彼此相连,却不可能融合。 黎云一颗心也在这种纠缠的氛围中不断下沉。 袁昊泽在那东西的注视下,缓缓爬了起来,走向了地上的尸体。 他拉了拉尸体的手臂,又松了手。他跑去了厨房,拿了菜刀出来,却是在尸体边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手。他又放下了菜刀,去了卧室,翻箱倒柜。 那鬼魂的集合体一直站在尸体上,跟着袁昊泽转动着脑袋。 袁昊泽跑进卧室的时候,女人的脑袋就转了二百七十度。她身后那些鬼也跟着转头,在她后头时隐时现。 “黎云!” 黎云蓦地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沙发上。 李叔正望着自己,“你打瞌睡了?要不早点睡吧。” 他身后,还有一副刚回来样子的易心。 “他做了什么?”黎云脱口而出,看着易心问道。 易心挑挑眉,“哦,杀了个人。” 李叔一个扭头,差点儿像是那个女人一样转个二百七十度。他扭到了自己的脖子,身体自然跟着转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心,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他杀了谁……”黎云干巴巴地问道,“杀了普通人?”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黎云还是问了出来。 易心点头,“就是那个死者的妈妈。她最近跟踪他呢。我看她状态好像不太对,可能是之前被那个鬼影响到了,之后又吸引来了什么东西。” 黎云的手颤了颤。 “吸引了什么?”李叔茫然地问道。 “算是孤魂野鬼吧,一些残破不全的鬼魂,还有其他的负面东西,邪魔、秽气……你们人类的修行者没有研究出个准确的理论,只能说是负面气息吧。”易心随口解释道,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往里头走。 “你知道的吧?”黎云开口道,“你猜到了吧?” 易心疑惑地看了看黎云,“唔?哦……”她撇撇嘴,“这有什么猜不到的?” 黎云没有再说话。 易心直接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换了衣服跑出来,进了洗手间刷牙洗漱。 薛小莲也正好出来,和易心撞在了一起。 “你洗好叫我一声。”薛小莲说道。 两人一如平常。易心没有提袁昊泽杀人的事情,薛小莲好像根本没发现易心之前出了门一趟。 黎云颤抖的手握成了拳头。 “怎么了啊?”李叔关切地看着黎云问道。 黎云的表情实在不好看,像是要发怒,又像是悲伤。 他神色变换了好几次。 他能听到易心房内传出的声音,也能听到遥远的那间房间内严玉的呢喃,更远的地方,还有白老板坐在灵堂前的温柔低语声和鬼魂的怪笑声交织在一起。 他想起了他之前看到的那些画面,无论是张和、白老板,还是袁昊泽,都曾经在他面前显露过征兆。 还有那消失了的一教堂的鬼魂…… “……都可以阻止的……”黎云低声道。 就连他的死亡、李叔的死亡,曾经,都有机会被阻止。 只是每一次都没有人站出来,去做正确的事情。 现在,又一个人死了…… “我的女儿在哪儿呢?求求你,告诉我……” 黎云闭上了眼睛,却无法阻止严玉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 第280章 结婚前夕(12) 易心从洗手间里出来,叫了一声薛小莲。 黎云蹭的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李叔没吱声,只是抬头望着黎云,跟着黎云一块儿站起了身。 他不知道之前黎云想到了什么,但从黎云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下了决心,要做某件事。 李叔能大概猜到,黎云应该是想要阻止那个袁昊泽。 易心显然是不会去管袁昊泽杀人的事情。袁昊泽杀人与否,在她看来,无足轻重,顶多是会影响到两人接下来的婚事。至于那个被害者,在易心眼中大概还没有决定婚礼上穿哪件婚纱更重要。 李叔心中叹着气,却是没有主动做什么的打算。 他实在是年纪大了,见过的鬼不多,但见过的人不少。这样对旁人的死亡漠不关心的人,他就见过不少了。 易心还是个妖怪。 这就像是很多人并不在乎死在偷猎者枪下的大象、老虎。人类在妖怪眼中的价值,或许还不比上那些保护动物在人类自己眼中的价值的。 李叔并不会对易心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也没像黎云那样突然情绪激动,积极地去处理袁昊泽的事情。他下意识觉得,没有易心的帮助,袁昊泽很快就会被绳之以法。他作壁上观,等着这结果就行。 至于黎云这个年轻人热血上涌,想要做点什么,李叔对此很能理解。年轻人总该比他这老头子有朝气。这股朝气,也值得支持和鼓励。 李叔一时都忘了,黎云和他都已经死了。年龄对鬼魂来说没有意义。人类的正义感亦如人类的生命本身,在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怪面前,毫无意义。 易心诧异地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黎云,疑惑地问道:“做什么?” 她视线扫过黎云身边的李叔,也向李叔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李叔没回应。 正准备进洗手间的薛小莲停在了门口,一手按着门框,侧着身体看向黎云。 她玩味地打量黎云和李叔,嘴角轻轻勾起。 “袁昊泽杀了人,你都看到了吧?他叫你去,是想要你帮来着销毁尸体和证据吧?”黎云问道。 “是啊。”易心无所谓地答道。 “我们现在就去警察局报警。”黎云不等易心反驳,接着道,“他杀人了,犯法了。你都已经看到了。我也看到了。” 黎云没看到袁昊泽作案的过程,但他的确看到了严玉的尸体。他还看到了严玉的鬼魂。 “报警之后,我想要去和死者的鬼魂谈谈。我看到她了,她很不正常……她想要找到她的女儿。其实我们之前就应该告诉她真相,告诉袁昊泽真相……” “然后呢?”易心双手抱胸,仰头望着黎云,“你要告诉那个女人,她女儿早就被鬼杀了,她把杀了女儿的凶手当成是亲生女儿疼爱,送她进医院治疗,日夜照顾她?告诉她,袁昊泽杀了她女儿的身体,我销毁了她女儿的尸体,让她连给女儿安排个像样的葬礼都不行?还要告诉袁昊泽,这世界上有鬼,我能看到鬼,我不是人?或者,找个借口,说我有阴阳眼?” 易心甩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嘲讽地笑起来。 “你要是生前被人告知这世界上有鬼,知道人死后是这样的,你会做出什么事情?” 黎云一怔,没想到易心会说出这样一大段话。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黎云之前还听李叔提起过。李叔担心自己的儿女知道他目前的状况、知道死后的世界,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黎云无牵无挂,也没有必要转换立场去考虑这个问题。他已经死了。如果是生前知道人死后会变成这样…… 大概……在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就不会那么悲伤,他会提前开始寻找父母;他可能会在平日里疑神疑鬼,怀疑有看不见的鬼魂在自己身边作祟,怀疑自己遇到的究竟是人是鬼…… 不,不仅是那样。 不仅是他一个人知道这些…… 易心斜睨着黎云。 “地府很早以前还存在的时候,就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有鬼;酆都至今都存在,每个黑白无常都在人间和酆都两点一线地工作;还有牛头马面,在头七、清明那样的日子会给鬼和活人传递信息。即使没有这些,那些鬼魂也照旧能想办法和生者沟通。都这样了,却还是有那么多人不相信鬼的存在。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黎云不禁随着易心的提问陷入了思考。 易心哼了一声,“小鬼,你少管我的闲事。觉得我做错了之前,你还是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吧。” 她说着,抱着手,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李叔干咳了一声,叫住了易心。 易心很意外地看向李叔。 黎云也没想到李叔会在这时候站出来。 “你要回答我刚刚那些问题?”易心撇撇嘴,双手插着腰,一副趾高气扬等着评判李叔答案的架势。 “你说的那些,和小黎说的没有关系。”李叔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个小伙子的确杀了人。其他暂且不提,这件事既然发生了,我们知道了,就应该报警。” 易心皱了皱眉。 “小黎说的那个女人……是被他杀了的那个人吧?她都变成鬼了,有些事情,我们告诉她也没有关系,和她讲清楚,也让她知道杀她的凶手已经被警察抓了。她接下来是去酆都,是去投胎,还是有其他打算,我们看情况再说。如果她变成了厉鬼,她想要报复,想要杀人,那我们当然也要阻止她。” 李叔说到此,顿了顿,“一码归一码。眼下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就先按照法律、还有鬼魂不能杀人的那套规矩处理这件事。至于以后,碰到这种情况,是该告诉别人真相,还是隐瞒着,当没有鬼出现过,那我们可以另外讨论。” 黎云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被咄咄逼人的易心给带歪了。 他原本想要做的就是李叔说的这两件事。 他看向了易心,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易心垂下双手,看李叔的眼神变得认真了一些。 “你们想要我去举报我的未婚夫?不然,你们就去举报我的未婚夫。是这样吧?”易心问道,语气如深山老林里的一汪潭水,冰冷、黑暗、看不见底。 黎云闻到了易心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他一下子提起了一颗心脏,警惕地盯着易心。 李叔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微微挺直了自己佝偻的背脊,“嗯,是这样。他首先是个人,他犯罪了。那之后,他才是你的丈夫。” 易心眯起了眼睛。 黎云跨前一步,挡在了李叔面前。 易心身上的血腥味直扑到了黎云的面门,让他的皮肤感到了丝丝刺痛。
黎云只觉得自己的神经好似被刺激到了,发生了某种变化。 他的五感再次出现了类似于幻觉的奇怪感受。 黎云看到了一只小巧的暗红色蝙蝠在空中悬停。蝠翼的末端有尖利的小爪子。而它的那双眼睛是赤红如血的明亮颜色。 空气中似有超声波震荡开的波纹。 人类不应该能发觉到的东西,在此时的黎云面前无所遁形。 黎云还看到了那一圈超声波中突兀的断层。 巨大的白色花朵矗立在那里,舒展开了柔软的半透明花瓣。 花香四溢,一瞬间就填充了整个空间。还有花粉洋洋洒洒地飘散分开,如同细小的雪花在空中飞舞。 黎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失去了对于这些气味的分辨能力。 他清醒过来,那种类似于幻觉的感受都在同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云的眼圈泛红,泪腺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了眼泪。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只能看到易心娇小的身影似乎是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打架哦。”薛小莲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嚏!阿嚏!”黎云无法回答薛小莲的话,连薛小莲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她之后应该又说了什么。 黎云捂着口鼻,擦掉眼泪后,只看到易心气冲冲地进了房间,甩上了房门。 “小黎,没事吧?是不是要吃你那个药?”李叔吁了口气,忙转头问黎云。 黎云摇摇头,看了一眼薛小莲。 薛小莲微微笑着,身上的花香淡了许多。 “我去洗漱了。你们忙完了,也早点睡吧,晚安。”她撂下一句话,就进了洗手间,关上了房门。 李叔看了眼黎云,眉头紧锁,眼神中是满满的担忧,“你这身上起疹子了啊。真的不要吃药吗?是……做了什么?” 黎云苦笑着,冲着李叔摆摆手,扶着墙往阳台走。 李叔醒悟过来,忙搀扶了他一把,到了阳台后,就将阳台的窗全部打开。 室外新鲜的空气让黎云重新呼吸通常。 他大喘气了好几分钟,才从那种窒息的痛苦中摆脱。 “先报警吧。”黎云歇过来,立马就说道。 早点报警,袁昊泽大概也做不了多少事情。 黎云还记得他最后看到袁昊泽拿了菜刀。 袁昊泽虽没真的下手,但已经有了那种意图。在这之后,又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他会不会改变了心意,下了狠心呢?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后一次还是有预谋的杀人,他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不会令黎云惊讶。 那个女孩的尸体已经没了。要是她母亲也被人毁掉了尸体…… 黎云并非古板迂腐的人,也不是那么在意传统的丧葬习俗,可对于这种事情,他也有自己的观点。何况,严玉的鬼魂还在她自己的尸体边呢。这和人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一了百了,那就是两回事了。让严玉亲眼目睹自己的身体被破坏,对她来说就是又一次的伤害。 李叔一边去客厅拿手机,一边问道:“你不要紧吧?身体没事?” “没事,应该还是过敏。”黎云叹了口气。 薛小莲和易心的本体他算是都看到了,那答案不算太出乎他的意料。 “有些小说真是有道理的。”黎云感慨了一句。 “什么小说?” “吸血鬼的小说。” 李叔不解地看着黎云,拨通了报警电话。 黎云没跟李叔解释爱情小说中知名怪物主角的事情,他接过电话,跟110的接线员说了一遍袁昊泽杀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袁昊泽家住在哪儿,但知道名字,又照着李叔所说,转述了他就职的公司名字,再加上严玉之前和他一块儿被抓进警察局的事情,警方要查到袁昊泽这个人易如反掌。 他不清楚作案细节,但报警的时候,也不用他说这些。警察到现场之后自然会调查那些。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黎云看看李叔。 李叔点点头,“那个小伙子,做不到易心那样,嗯……那种程度。警察肯定能抓到他的。就是易心那边……” 李叔看了看卧室的方向。 “她应该是不会管了。”黎云笃定地说道,“她本来也没喜欢他到那种程度。” 这更像是易心的一次恋爱游戏。她可能在恼怒黎云破坏了她游戏的乐趣,可能愤怒于黎云敢于命令自己、反抗自己,但绝对不是因为担心袁昊泽才会对黎云发怒。 薛小莲也已经表明了态度。 易心选择回房间,而不是去找袁昊泽,就是默认了黎云去报警。 黎云看着结束通话的手机,心中的石头已经减轻了不少。 “等警察查到……明天我再和易心谈谈。那个女鬼,可能会跟着袁昊泽……”黎云说道。 李叔看看黎云,慈祥地笑起来,“你胆子倒是大,一点儿都不怕吗?” 黎云茫然道:“怕什么?易心吗?” “是啊。那小姑娘……不能叫小姑娘。”李叔改了脱口而出的称呼,“妖怪啊……和那些故事里的一样,那一下子真的很吓人。” “是吗?”黎云摸了摸脸颊。 他只记得那短瞬之间的刺痛感,剩下的就是那只蝙蝠小小的身体。 恐惧感大概出现过,只是,那种恐惧感很快就被他浑身的过敏反应给冲淡了。 相较之下,之前差点儿杀了他的彭思晴更加恐怖,他那时候从身体里吐出来的头发也很恐怖。而妖怪本体的形象,易心也过于迷你了,远不及薛小莲给他带来的视觉冲击。 黎云仔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她会杀了我吧……” 有这样的潜意识在,黎云对易心的恐惧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这可说不定。”李叔严肃地提醒了一句,“你也不要太自信了。” 黎云看向了易心卧室的方向。 他又听到了那里头传出的呻吟声和惨叫声。 “等这之后,我想去找白颖的爸爸。”黎云开口道,“还有那间教堂里的鬼魂。” 李叔并不觉得惊讶,只是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当然也要找,只是那个不急。”黎云有些惋惜说道,“那不急。” 他父母已经死了。 即使他现在也死了,知道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他仍然认为生者比逝者更重要。 李叔拍拍黎云的肩膀,“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黎云用力点了点头。 第282章 结婚前夕(14) 黎云回房之后,一直没有睡着。 他牵挂着袁昊泽的事情,还时不时就能听到易心房内传出来的声音,以及严玉的低语声。白老板那儿的鬼哭狼嚎也不消停。 黎云发现,自己下定决心之后,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好像变得更强了。 那些声音越发清晰,持续的时间也越发的长。 黎云也想尽快解决这些事情,但易心说的某些话不无道理。 贸然的行动,未必就能解决麻烦,还可能引发新的麻烦。 黎云这样想着,也在思索自己到底该怎样接触到被逮捕的袁昊泽,怎样劝说严玉,又该怎样找到白颖的父亲。 他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天才,能得心应手地解决各种麻烦。 在他生前,他只是个很普通的人,和大多数人一样上学、上班,生活中遇到的最大坎坷是他父母的突然死亡。 黎云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忽然发现自己耳畔安静了一些。 严玉的声音从众多杂音中消失了。 黎云蓦地就从床上坐起,一颗心怦怦直跳。 严玉那边肯定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在警察赶过去前,袁昊泽已经毁尸灭迹了?还是他做了其他事情,刺激到了严玉? 黎云直接下了床,拉开门出去,跑到了易心的房门口。 他“嘭嘭”地敲着门,敲门声却比不过他的心跳声。 他又用力敲了一会儿。 李叔和薛小莲都开门出来了,易心才迟迟将门打开。 “做什么?”易心一脸不耐烦,仰头瞪视黎云。 “那个女人的声音没了!她鬼魂的声音没了!”黎云迫切地说道。 “这不是好事情吗?鬼魂消失了最好。”易心讽刺道,视线扫过黎云,也扫过了李叔。 李叔沉默着,没说话。 黎云一时都没意识到易心的讽刺,只继续道:“不是,不是那种消失!只是声音没了!” 黎云能感觉到,严玉的鬼魂依然存在。 这种沉默,可能预示着某种糟糕的变化。 “袁昊泽住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过去!”黎云说道。 “你要去做什么?去看昊泽被杀掉的场景吗?”易心恶意地笑起来,“杀人偿命,这样的报复不是正好吗?” “易心!”黎云怒不可遏。 易心看了眼黎云。 “告诉我他住在哪儿。”黎云低头看着易心,“他住在哪里?” “咳!”李叔干咳一声,“易心啊,他要是死了,婚礼就不能继续了。” 黎云惊愕地望向李叔。 易心瞥了眼李叔,“你们都报警了,我还能和他结婚?” “我们只是报警了而已。”李叔淡淡道。 黎云心头一跳。 易心也是怔了怔,突然笑了起来,“哈!说的对,你们只是报警了。” 黎云心中的不安扩大,望向李叔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焦急。 李叔冲着黎云摇摇头,没有解释自己的那番话。 他已经想到了一些可能性。 黎云没见过袁昊泽,没见过袁昊泽的父母,也太过年轻了。 李叔完全能想象到易心拒绝袁昊泽后,袁昊泽剩下的几条生路。袁昊泽也一定会想到那些脱罪的办法。 比起那些,鬼魂可能引起的变数太多了。 李叔也不想袁昊泽暂时摆脱了法律的制裁,被死者的鬼魂乘机杀害。 那样的事情并非正道。 易心伸出手,抓住了黎云的衣领。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黎云被她拽得弯下了腰。他差点儿直接趴在地上。 易心二话不说,拽着黎云就往外走。 黎云只能艰难地弯腰行走,亦步亦趋地跟着易心。 “他家在哪儿?开车过去要多久?”黎云问道。 “开车?”易心回头看了一眼黎云,“你天赋不错,但脑子不太好使啊。” 黎云愣住,但他马上就想到了黑白无常带着他和李叔跨越数座城市的事情。 易心比起黑白无常来更加粗暴。 她一路拽着黎云下楼,就连坐电梯的时候,都没有松手。 黎云知道她心中有气,故意折腾自己,这时候也不想和她发生冲突。 李叔的那番话作用不小。黎云不赞同李叔给易心“开拓思路”,但他确实利用这话成功让易心改变了主意。 一出金荣大厦,易心脚尖一点,身体就轻盈地飞了起来。 她并没有生出蝠翼,而是借着楼宇外部的一些小突起,蹭蹭蹭蹦到了楼顶。 她滞空的时间非常长,跳跃能力也很惊人,单手抓着黎云,都能轻松自如地在高楼顶部飞跃。 黎云就惨了。 他憋住了一口气,忍住了身体上下颠簸的痛苦,但那种无处借力的感觉还是令他不由自主抓住了易心的手臂。 易心没甩开他的手,只是也没有刻意照顾他的感受。 黎云几次想要跟上易心的动作,或是给自己洗脑,让自己忘了这种痛苦,都以失败告终。 他这个鬼魂,理应是非物质的存在,也理应没有那些生理反应。可正如他现在能吃、能喝、能睡觉,在生理反应这一项上,他根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意识”。 前往袁昊泽家的这一路不算长。 黎云还昏头昏脑中,就感到自己的双腿着了地。 这次不是砸在楼宇屋顶上,又马上被拎起来。 易心拖着他走到了屋顶边沿,径直跳了下去。 她落在了袁昊泽家上层的阳台外。她手中拎着的黎云则被吊在了袁昊泽家的阳台玻璃窗外。 玻璃窗中是一室明亮。 黎云清醒了一会儿,才眯着眼,看清了房间里的状况。 “喂,里面怎么样?”易心在上头问道。 黎云没有马上回答。 他看到了房间里陌生的女人。 中年女人一脸泪水,手中握着菜刀,握着打火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 袁昊泽就跪在她身边,神情癫狂地说着什么。 黎云还看到了严玉。 严玉的鬼魂矗立在房间内,亦如他先前看到的幻觉那般,身上蒙着诡异的阴影。那阴影和之前相比安分了很多。严玉也变得安静。 地板上的尸体不见了,只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延伸进了厕所。 黎云闻到了焦味,有什么东西燃烧过。他很快就想到了严玉的那具尸体。 黎云还想起了之前李叔说的话。 他的视线落在许秀心的身上。 他不认识许秀心,但在这一刻,他明白了许秀心的身份。 许秀心身上的气息仿佛在和严玉身上的气息相互呼应。 同为母亲,同样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孩子,她们的某些心境或许是相同的。 让严玉产生变化的,应该就是许秀心。 “是他妈妈……”黎云轻声说道。 “哦——”易心并没有感到惊讶,她翘起了唇角,“看来,婚礼要延迟了啊。”
只是延迟,而非取消。 黎云没有接话。 “警察来了。”易心又说道,“终于找到了。” 黎云扭着头,看到了楼下行驶而来的警车。 易心没有马上带着黎云离开。 他们等到了警察的敲门。 易心一直拎着黎云的衣领,让他看完了整场“戏”。 许秀心拦着警察,大声说着“是我杀了她”,声音传到了室外。 她和袁昊泽都背对着阳台,黎云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但他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同的气息。 恶臭的味道从袁昊泽身上散发出来。 那种气味,令黎云作呕。 “你真的要嫁给这种人?”黎云没有抬头,也没有用嘲讽的口气说这话。 这次,换成是易心不回答了。 两人等着警察将袁昊泽和许秀心都带上了警车,也看到了严玉跟上了那辆警车。 “看来她没放弃啊。”易心说道。 许秀心和严玉身上的共鸣依然存在,这种共鸣可不是单纯的共情。 黎云盯了很长时间,直到再也看不到早已经驶出他视线范围的车辆,他才重新看到了真正存在于眼前的景物。 “那只是客观的影响。”黎云说道。 易心惊讶地低头看看黎云。 “你是不是会被普通人看到?”黎云抬头问易心。 “不是。”易心站在高处,没怎么犹豫就回答了。 黎云回忆着易心刚才的沉默,顿了顿,“那就跟上去吧。我们该告诉她真相。” “说了之后,她肯定会杀了袁昊泽。还会想要杀了我吧。” “那就阻止她。” “你在使唤我?”易心冷哼一声。 “不,是请求。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在这儿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做。”黎云不假思索地回答。 易心足尖一点,就又跳上了高楼。 “待会儿我可不会出手。我看你怎么应付那只女鬼。她不是普通的鬼魂,也不是恶鬼。” “嗯。”黎云在高空中勉强回答,“我知道。” 严玉和他、和李叔、和彭思晴都不同。她没有神智,也没有恶鬼那种单纯的杀意。她的执念不仅是她一人的执念。 黎云的心情有一刹那的动摇。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们去世之后,鬼魂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就连他横死之后,都没见到他们。 他们是放心地离开了人间吗? 还是说,他们……变成了其他的东西? ※※※※※ 这是袁昊泽第二次被抓进警察局。相较于不久前因为和严玉的纠纷被带进警局,这次他被看做了是凶杀案的嫌疑人,手上多了手铐,人也被关进了专门的审讯室。 手铐冰冷的触感和头顶上刺眼的大灯,都让袁昊泽坐立不安。 他畏惧地不敢直视面前的警察,又想到越是这样闪躲,越是容易被怀疑,就忍不住装出无辜的样子,强行移动视线。看了对面两个警察一会儿,他就被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和冷酷的眼神所吓到,再次移开视线。 如此反复。 袁昊泽脑中的思绪太多了。 想的最多的,就是许秀心那边的状况。 他很怕许秀心会说漏嘴,更怕许秀心反悔。 他不太利索地回答警察的提问。 编好的故事,他都说得颠三倒四。 那些他没有预想到的问题,就更让他无措了。 他渐渐的不再说话,不再回答。 被问得急了,也只说不知道。 他想要反客为主,想要提一提许秀心。 只是对面的两个警察只管提问,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也不会接话。 袁昊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玩狼人杀,他不是保持沉默或带带节奏就能赢得胜利的狼人玩家。 他的焦急、担忧,逐渐转变成了恐惧。 他的心跳慌乱无比。 最终,他只能一口咬定是许秀心杀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是我妈妈动手的。我不知道。我想要阻止的。她动作太快了。……”袁昊泽重复地说着相似的内容。 他的情绪变得麻木。 恐惧锐减。 他想到了一个他之前没有发觉的问题。 警察怎么会那么快就找上门了呢? 范晓诗死了那么久,警察都没有找上门过。 有人报警了! 袁昊泽顿时咬牙切齿起来,脑海中闪过几张面孔。 他又变得恐慌了。 是许秀心报案的?还是袁健翰? 或者是……易心? 袁昊泽的心脏仿佛是落进了油锅里。 他的恐惧和恨意相互纠缠着,在心里翻滚。 他没有发现始终跟着他的严玉,也没有发现进入审讯室的黎云。 黎云奔着严玉而来,却是一眼就发现了袁昊泽的变化。 恶臭的味道变得强烈,还有恨意毫不掩饰地在袁昊泽身上张牙舞爪、不断膨胀。 严玉身上的气息跟着颤抖,蠢蠢欲动。 黎云一时停住脚步,扭头想要叫易心。 易心没有进入审讯室,她等在了外头。 黎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探头出去叫人。 袁昊泽的表现实在是拙劣。黎云相信警察能查明真相。袁昊泽不会被放出来,他和易心的婚事根本没可能继续下去。 暂时就这样吧。 黎云想着,重新看向了严玉。 他靠近了几步,注意着在场三个普通人的状况,也瞄了几眼审讯室内的监控摄像头。 “你好。”黎云对严玉打了招呼,不见反应。 严玉好似和那些普通人一样,看不到黎云的存在。 “你是范晓诗的妈妈吧?我知道范晓诗……知道范晓诗遇到了什么。”黎云说道。 盯着袁昊泽的严玉有些迟钝地转过了头。 她无神的双眼看向了黎云。 “我们到外面谈,可以吗?到外面之后,我告诉你范晓诗的事情。”黎云说道。 他没有太多的自信。易心不愿进来,他只能骗严玉出去。 严玉无动于衷。 黎云试着后退几步,却见严玉只是盯着他看,并不跟着走。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严玉没了神智,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还是保留了一定的智力,能分辨出他的小算盘。 黎云只能转变思路,“范晓诗很早就已经死了。” 严玉的鬼魂缓缓睁大了眼睛。 “她很早之前就被鬼杀死了。在医院里的那个女孩,只是你女儿的身体和一个鬼魂的结合。”黎云继续说道,“鬼魂……就像现在的你。” 严玉垂下眼,像是在看自己的身体。 黎云屏住呼吸。 他看见严玉的眼眶中有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严玉身上那些阴影和无数的面孔像是被泪水溶解,一一消失了。 第283章 结婚前夕(15) 黎云松了口气。 严玉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这样一来就能沟通了。 黎云小心翼翼观察着严玉的神色,准备将人死后的几个去处告诉严玉,让她作出决定,就见严玉的神情重新变得麻木起来。 “她在哪儿呢?”严玉低声问道。 黎云一怔,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门。 易心只告诉他们,范晓诗早就死了。她和袁昊泽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女孩就只是范晓诗的身体,那身体中另有一个鸠占鹊巢的鬼魂。范晓诗的身体被袁昊泽杀死,失去了所有的生机;那个鬼魂也被易心消灭,清理掉了最后一点儿存在的痕迹。范晓诗的灵魂去了哪里,则没有人知道。 黎云觉得范晓诗的灵魂应该是消失了,被那个鬼彻底杀死了,没有投胎或留存于人世间的机会。 “她在哪儿呢?”严玉抬起眼,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黎云。 “她不在了……”黎云干巴巴地回答道。 他没有办法欺骗严玉。 只是,看着严玉身上冒出来的丝丝气息,黎云又觉得她十分可怜。 他嘴唇动了动,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她应该去投胎了吧。投胎转世,开始新的人生。你也应该开始新的人生,去投胎……” 他话未说完,就见严玉的脑袋硬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 黎云心中大惊。 严玉看向了被铐在座位上的袁昊泽。 “他杀了她……”严玉自言自语般说道。 “不是!之前有一个鬼……”黎云急忙解释。 “没用了。” 黎云忽的听到了易心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就见易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角落,靠着墙壁,一脸悠闲地望着严玉。 “是他杀了我的女儿……”严玉继续自言自语。 黎云心里发毛。 他感觉到严玉身上的气息再次起了变化。 那一层阴云消失了,但又有新的阴霾出现。这次,严玉身上的气息更为黑暗。那种恨意、杀意,都毫不掩饰地喷薄出来。 黎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跟你说过的吧?医院里那个就不是她女儿。”易心开口道。 黎云没作反应。 他当然记得易心说的这件事,只是不明白这又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系。 “她女儿肯定向她求救过。”易心不咸不淡地继续说道,“那个鬼并不是厉鬼,也不算厉害,想要那样害人,可没有那么轻易就会成功。” 黎云顿时吃惊地望向易心。 严玉一步步走向了袁昊泽,低垂着头,眼都不眨地望着袁昊泽那张神情紧张的面孔。 “你杀了我的女儿,你杀了她,你害死了她……” 黎云看看易心,又看向严玉。 “……她被送到了医院精神科,那时候那个鬼的状态就不好,被另一只小鬼缠着。在那之前,可能还发生了很多事情。”易心发出了一声嗤笑。 严玉弄清楚事情原委,回过头来看,女儿范晓诗当时对她发出的求助、接收到的拒绝,那该是多绝望啊! 她没有相信自己的女儿。 她将一个杀害自己女儿的鬼当成是了自己的女儿。 记忆涌现的同时,也如之前那些阴影一般迅速融化。 “这是人类本能的自我保护。不这么做,她怎么能获得安息呢?”易心用嘲讽的语气继续说道。 呲呲…… 明亮的日光闪烁了几下。 原本就惶恐无比的袁昊泽吓得抽了口气。 他翻着眼皮看向天花板,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黑影。 袁昊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就见严玉那张脸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脑袋上。 “啊——”袁昊泽惨叫出声,用力挣扎起来。 手铐敲着椅子,发出一阵乱响。 袁昊泽几乎要将椅子给拽翻过去,但他最终还是被困在椅子中,只能不断挣扎。 两个警察都被他奇怪的举动给吓了一跳。 “你老实点。” “你想干什么?” 袁昊泽瞪着身边矗立的严玉,大叫道:“有鬼!有鬼啊!”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严玉出现了! 严玉来找他报仇了! “你杀了我女儿,你杀了晓诗……”严玉缓缓抬起双手,“你杀了我……”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了你女儿!是易心!是易心!是我妈!我没有杀人!”袁昊泽几乎要喊破喉咙。 黎云看了眼身边的易心。 易心一脸的无所谓,并没有在意袁昊泽的推脱。 两个警察已经意识到不对,赶紧上前,压住剧烈挣扎的袁昊泽。 “救救我!救救我啊!她在这里!”袁昊泽揪住警察的手,仓皇地哀求。 “是不是……”黎云开了口。 “别找我,我说了我不管。”易心冷哼一声。 黎云看看严玉,再看看易心,只能深呼吸一口气,自己上前。 袁昊泽显然只能看到严玉。 黎云走过去的时候,袁昊泽都没有瞥他一眼。那两个警察连严玉的都看不到,只觉得袁昊泽突然发了疯。 黎云一把抓住了严玉的肩膀。 他感受到了严玉身上的力量。这种触感,不像是虚无缥缈的灵魂,和彭思晴那种给人无处下手的感觉截然不同。严玉更像是他和李叔,她好像确实存在着,只是有些人看不到她罢了。 黎云对她施加的力量也有作用。 他轻轻用力,就将严玉往后拽了一步。 严玉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袁昊泽,伸手想要扼住袁昊泽的咽喉。 黎云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要为女儿报仇,为女儿的死泄愤,还是为自己复仇。 严玉身上那股恨意太过浑浊,让黎云分不清她的想法。 他忽然就看到了眼泪。 那是含在眼眶中的泪水。 忧愁、担心、无措……种种情绪从严玉的身体中一闪而过。 消失的记忆泛起波澜,又很快沉寂。 黎云只看到了一眼。 那混乱的记忆中,出现了一个娃娃。 黎云为此一个失神。 “娃娃……教堂……”他想起了杨仓教堂。 那娃娃和他在教堂里看到的娃娃同属一个风格,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面前的严玉突然改口,说出了和之前不同的话。 “娃娃……晓诗……娃娃……晓诗……” 她像是程序发生错乱的机器人,在这两个词中卡壳。 但她的记忆却是变得更为清晰起来。 李菲菲当着她的面扔掉娃娃的情景在她脑海中不断播放着。 她的女儿在她面前被杀,被当做破烂,扔进了垃圾桶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严玉发出了惊人的怪叫声,声音完全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黎云一惊,连忙就想要抓住严玉的鬼魂,却见手底下的严玉扭曲起来。 站在角落看戏的易心挺直了身体,皱眉看向变化中的严玉。
失去了人的形态,严玉成了一团烟雾状的怪物,黑色的庞大躯体几乎要将黎云和袁昊泽都吞没。 袁昊泽的叫声都被吓得缩回到了喉咙中。 他这样的反应更让两个警察预感不好。其中一人急忙往外跑,找外头的警察求助,喊着要急救。他们都当袁昊泽是发了什么病。 袁昊泽自己很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被鬼杀死了。 他脑海中蹦出了那个陌生邻居的脸。 那个人说自己是做那行的,还加了微信。如果当时他有找对方帮忙…… 黑色的雾气收缩膨胀,像是怪物在舒展嘴巴,就准备将袁昊泽吞下。 黎云还揪着严玉的一团灵魂。 他的想法和袁昊泽截然不同,但后悔的心情是一样的。 在教堂里遇到的江元提过这事情,他们都没在意。或者该说,他们都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就像是易心之前提到袁昊泽杀了范晓诗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听过便算了,便当做事情结束,当做和自己无关。 的确是和他无关。 可当时只要他多关心一些,多问几句,或许严玉就不会被杀死,更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选择当一个旁观者。 他当了一个旁观者,对他人的生死袖手旁观…… 一瞬间,黎云想到了很多。 他甚至想起了怪谈异闻那个账号收到的那些私信。 他错过了多少人的求助呢? 膨胀开的严玉蓦地收缩起来。 悲痛的叫喊声从那中心爆发。 袁昊泽被吓得几乎失禁,整个人都瘫软地倒在椅子上。 “……你还有机会的。”黎云忽然开口说道,伸手握住了那一团灵魂。 他回过神,只看到严玉正逐渐恢复人的模样。 易心暗自心惊,视线从严玉身上移开,落在了黎云的背影上。 “范晓诗已经没了。李菲菲也没了。你还在。你还有丈夫。你还有其他亲人。你还在……”黎云缓缓说道。 他透过严玉模糊的脸,看到了另一张面孔。 视线穿过了层层空间,见到了刚才走过的警察局走廊。 陌生的中年男人狼狈又绝望,比起袁昊泽那可怜的模样,他更像是之前的严玉。 黎云微微松手,放开了严玉的灵魂。 他看到严玉在自己面前消失,又看到她出现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鉴定还没出来,但从口供来看,应该是您太太了。” 警察正在对严玉的丈夫说明情况。 那个男人没有哭,也没有露出悲伤的神情。 他慢慢低下头,双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 黎云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悔恨。 他身上同样蒙着阴影,散发出那种绝望的气息。 严玉的鬼魂靠在了他身上,模样越来越清晰。 黎云从这幻觉中挣脱出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上还残留着严玉的气息。 袁昊泽已经吓得瘫倒了,没有昏迷,但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警察叫来了急救,打开了袁昊泽身上的手铐。 黎云没有再管这事情。 他转过身,就见易心眉头紧锁,看自己的眼神颇为不善。 “应该没事了吧?她还会来杀了袁昊泽吗?”黎云不太确定地问道。 他希望严玉能放下这件事,将范晓诗的死和她自己的死,都交给警方处理。 他也希望严玉能安慰好她的丈夫,别让悲剧继续蔓延。 但这都只是希望。 他不再当一个旁观者,却也只是局外人。 如果是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如果他的父母不是死于事故,而是死于谋杀,他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即使自己可能魂飞魄散,他也会为父母报仇。 黎云再看自己的双手,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 他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原本坚定的想法变得迷茫起来。 他似乎是受到了严玉刚才的影响,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以绝对客观的角度来看待范晓诗和严玉的事情,无法理智地决断,也无法冷静地思考这件事。 “谁知道呢……你们人类向来善变。”易心冷冷说道,转身就走。 黎云有些疑惑地看看易心。他又看了看还在被抢救的袁昊泽。 易心应该不是因为袁昊泽在生气…… “你要自己跑回去?”易心不满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黎云连忙跑了出去,没几步,就追上了等待自己的易心。 他也看到了走廊另一头房间里的严玉和她的丈夫。 严玉身上的气息已经变得不同,他丈夫身上的绝望也好似有所减少。 两人被悲伤萦绕,但气息并不是那种令人胆寒的黑色。 “……是他们杀了我女儿吗?”严玉的丈夫屏住呼吸,尽量平静地询问。 黎云心中一紧,但看严玉只是悲伤,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的气息好似和她丈夫的气息融合到了一起。 就像之前她的气息和许秀心的气息发生了共鸣一般,相互影响。 “她找到主心骨了。”易心扔下一句话,就继续往外走去。 黎云又看了几眼,才跟上了易心。 “之前,他们夫妻没有讨论过这个吗?”黎云问道。 “大概没有。至亲至疏……何况,夫妻之间产生分歧的情况太多了。”易心不以为然地说道,“他们两个性格也不一样吧?那个女人住院的时候,就只见到她了,没见到她丈夫陪着。” 易心说的“那个女人”显然是占了范晓诗身体的李菲菲。 说完,她斜睨着黎云,“你还想要给人家夫妻当调解员?你活着的时候是做什么的?居委会大妈?” 黎云没想到易心还知道“居委会大妈”这种词。 他有些尴尬,摇摇头,“就是普通小职员。” “唔……”易心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抬手就揪住了黎云的衣领,拖着他跳跃起来。 她没有原路从特殊通道返回宿舍,而是直接跳到了宿舍的阳台。 黎云没想到还能这样进门,被易心摔在沙发的时候,还晕头晕脑的。 易心直接丢下他,回了房间。 黎云揉了揉脑袋,就见李叔坐在沙发的一角,还吃惊地看着他。 李叔被突然从阳台跳进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关心地问道:“怎么样了?” “嗯,应该没事了吧。”黎云回答道。 希望严玉不要再有变化,等案件结束后,就去投胎。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 薛小莲睡容安详地躺在床上。 她看起来已经熟睡,但易心一进门,她就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睛。 房门关上,易心没有开灯,所以室内一片黑暗。 即使没有光,两人也能看清彼此。 “那个家伙太危险了吧!为什么老板要收他?”易心语气恶劣地质问道。 第284章 结婚前夕(16) 薛小莲坐起身,并没有伸懒腰,但动作却像是舒展开身体,让人只觉得她的身体好似膨胀了一圈。 她没有急着回答易心的问题,反而是揶揄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小鬼罢了,你需要害怕他吗?” 易心一脸的烦躁,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你别装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灵魂?”易心盯着薛小莲质问起来,“他真的是人,不是什么妖怪?” 易心在心中盘点了一圈,想到了梦魇、魅魔之类能影响人类情绪的妖怪,又觉得黎云的天赋和那些妖怪的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薛小莲抱膝坐在床上,脸上泛起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歪头看着易心,“是人还是妖,你看不出来吗?”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易心逼近了两步,“如果血脉稀薄,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那样的人也不少见。” 薛小莲调整了一下姿势,直视易心的双眸,“我不知道他的血脉里有什么。他有什么血统都不奇怪,他没有任何妖怪的血统也不奇怪。人类啊,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的鬼,本就是人类欲望的凝聚呢。” 易心抿了抿嘴唇。 “让他留在这里,是老板的意思?老板知道他这情况吗?”易心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这次提问,她不再恶声恶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认真询问。 薛小莲也摆正了姿态,“知道的。他都见过本人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易心想起了老板那天接她从警局出来时候说的话。 “果然是知道的。”易心低声说了一句,心情更为糟糕了。 她心中有焦虑,有不满,还有一种不安。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薛小莲的房间。 良久,她才别扭地问道:“老板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她问完,就咬住了嘴唇,倔强地看向薛小莲,等待一个回答。 “不是。老板不是那样的人。”薛小莲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觉得有趣吧。” “有趣?”易心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不然呢?”薛小莲反问。 易心张口就要说什么,但张开的嘴巴里没有吐露出半点声音。 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易心甩手就要离开。她才迈出一步,就停住了脚步。 易心和薛小莲一起转头,望向了客厅的方向。 两人能看到的只有墙壁。她们不像是黎云,视觉能穿透阻碍,穿过很多空间,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们感觉到一些异动。 “他已经意识到怎么用自己的天赋了。”薛小莲说道。 易心没有接话。 她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好像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的心脏也跟着下沉。 她也和薛小莲一样发现了黎云的小动作。 黎云正在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意,使用自己的那点天赋。不再像是前几次那般被旁人激烈的情绪牵引着,做出被动的反应——实际上,那都不能算是被动的反应,只能说是被旁人的情绪裹挟,受到那些情绪的感染。这一次,黎云是主动寻找那些情绪。 这其中,最好找到的就是白老板了。 那种强烈的恨和强烈的爱,都太过突出了。 黎云又在此前见识过白老板的种种情绪,要找到他,易如反掌。 很顺利地,他又看到了那个灵堂。 白颖的黑白遗照依旧是那种恐怖诡异的风格。好看的女孩子的脸做出了各种夸张的表情,像是一个疯子在做表演。 面对这样的遗照,白老板却是一脸的宠溺,好似面前这张脸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论她疯癫、可怖,在白老板的眼中都是最可爱的女儿。 黎云在这里还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吓到他的老人。同样的黑暗、浑浊、带着贪婪的味道,像是不干净的臭水沟,泛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黎云很快找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他没有看到上次见到的老人,也没看到张和,只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打扮如同很多电视剧里的算命先生。房间布置成了祭台的模样,祭台上摆放着白颖、易心、方天、袁昊泽等人的照片。中年人嘴里嘟嘟囔囔,双手一直变换着手诀的造型,还时不时用手指沾着祭台上摆放好的液体,在那些照片上涂涂画画。 黎云只感到那些照片沾上了鲜红的液体后,就晕染出了怪异的画面,和照片本身重叠起来,散发出了一股糜烂的味道。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室外一片漆黑。但在黑夜中,有更黑的东西聚集过来,蹲守在窗外,想要破窗而入。 它们被那些气味吸引而来,循着味道,如饥肠辘辘的野狗,只想要咬上一口食物。 那中年人一脸的严肃,挥手之间,就见那些被涂抹过的照片飞舞起来,贴在了窗户上。 祭台周围的蜡烛顿时熄灭。 窗外的鬼魅一拥而上,将那些照片撕得粉碎。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要驱赶那些鬼魅做事。 黎云感受到他身上贪婪的味道加重了几分,和那些魂魄不全的鬼魅几乎一模一样。 两者的味道在黎云的感知中融合到了一起。 除此之外,那四溢而出的恶念也近乎相同。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活着,另一个死了还魂飞魄散,不成人形。 这是不可能超度的灵魂。 黎云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起了黑白无常干脆利落的举动。 对于这样的灵魂,他们应该会选择让它们彻底消失。 心念一动,黎云就觉得两者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和贪婪改变了方向。 本该各取所需的中年人和那些鬼魅同时看向了对方。 他们忽然和黎云感同身受起来。 原本未曾察觉到的东西变得清晰。 同根同源的欲望让他们互相吸引。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是志同道合,所以走到了一起。正相反,他们是忽然发现彼此也能成为各自的食物。 那些鬼魅顿时露出了狰狞的气息,猛扑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同时摆出了渴求的神色,挥手之间,捏着手诀,扔出了符纸,还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地围绕着祭台跳了起来。
黎云看不懂中年人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鬼魅和中年人之间的气息越发相近。 房间内风起云涌,鬼哭狼嚎之声响起,又和外间灵堂的声音混为一同。 灵堂内,也有魑魅魍魉一类的阴邪之物聚成人形,往房间走来。 黎云感到了寒冷。 他前几次只是觉得白老板的情绪走向了极端,只知道白老板请了些阴阳先生、神婆之类的人物来做法,没想到这别墅都快变成了鬼窟。 这段时间以来,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鬼魂。 他它们大多数没有神智,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追逐自己的欲望。 白老板他们在别墅里的布置,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源,将这些飞蛾都招引了过来。如中年人这样的修行之人也正好需要这些东西当自己的素材和奴仆,便放纵了这些鬼再次汇聚。 黎云感受到的寒意扩大到了每一只鬼的身上。 无论它们是否有神志,是否魂魄完整,这时候都觉得恐惧起来。 因恐惧而疯狂,因恐惧而贪婪,因恐惧而生杀意。 黎云只看到那些翻滚的黑雾中时不时有人的脸浮现而出,又被撕碎。 他听到了惨叫声和狂笑声。 他感受到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白老板成了这混乱中定海神针般的灯塔,在黎云眼中,他好似发着光。 那唯一不同的情绪,也就是白老板对白颖的父爱了。 黎云有些慌乱的心情在这一瞬稳定下来。 那滚滚黑雾和各种阴邪的鬼魂都仿佛是惊弓之鸟,在厮杀了这么一阵后,如梦惊醒,仓皇而逃。 中年人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祭台染红。 他也是刚刚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惨状。 他恐惧不已,但不再因为恐惧而想要到处杀戮。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可能多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更糟糕的,有什么人隔了老远的距离,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本也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白老板想要杀的人,顺带,也对付白老板请来的其他高人,除掉和自己竞争的同行,没想到先被捅了一刀。 中年人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才惊觉自己好像昏了头,被负面的情绪所充斥,没了理智和章法。 他痛得抽了一口气,没有整理清楚刚才的情况,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缓慢,亦如他的身体,正在失去行动能力。他连动动手指,动动嘴唇,都做不到了。 迷糊中,他好像看到墙角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他预感到了不好,却没有办法逃跑。 不是所有的鬼都在刚才那一阵后被吓跑了的。 黎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靠近了白老板,看着白老板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在对着白颖的遗照自言自语的模样,他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白老板就像是严玉,但他和严玉的性格截然不同,所选择的处事方法也截然不同。 黎云不觉得自己能给白老板另外找个心灵的寄托,让他忘记复仇。 黎云从白老板身上也找不到其他能让他产生牵挂、产生共鸣的东西。 或许正是因此,严玉的鬼魂能吸引来那些有着相同情绪的孤魂野鬼,而在白老板这边则是他自己找人做法,引来了无数孤魂野鬼,他这个事情的源头却是在其中格格不入。 黎云只觉得无措,情绪一变,他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要回到宿舍了。眼前的白老板和宿舍客厅的电视机重叠在了一起。 黎云心中一着急,想起来自己原先考虑到的办法。 他抓紧那最后一点时间,慌忙寻找。 房内的布置就像是鬼片的片场,实在没有多少线索。 白老板消失不见。 黎云看到仓皇逃出的鬼魅像是炸开的烟花。 烟花的中心,是一栋别墅。 黎云急忙记住了这一幕,等他回神,就看到了客厅的那一台电视机。 李叔紧张地握着手。他一直观察着黎云的表情。他无法像黎云那样体会到别人的情绪、看到远隔千里之外的景象,但黎云本身就坐在他身边,他看着黎云的表情,也能猜测出一二来。 这次黎云神游的时间还比之前都要长,李叔看到黎云表情几次变化。前几次还算细微,不容易发现,最后那焦急的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怎么了?你找到那个小姑娘的爸爸了?他怎么样了?”李叔赶忙问道。 李叔对于白老板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可怜又可恨。他也是个当父亲的人,若是自己的儿女惨死,连尸首都没留下,他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凶手的。可白老板选择的方式和报复手段,实在是令李叔觉得荒谬。李叔当了这阵子的鬼,却还是不喜欢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 黎云的天赋倒在李叔的接受范围。他觉得黎云就是个特别感性的小伙子,可能还太过敏感。这不是黎云自己养出来的毛病,而是天生的。那就不能怨黎云了。何况黎云的天赋也只是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就是读心术加上千里眼、顺风耳,并不会害人。 李叔等着黎云叙述他之前所见,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不少可怖的画面。 白老板已经走上了邪路,那就是没得救了,只会越来越疯狂。 李叔很担心黎云在白老板那儿受了什么伤,或是看到白老板已经害死了什么人。 “我没有办法……”黎云先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掏出了手机,“我只看到他做法事的地方是一栋别墅,周围都没有建筑物,挺远的。” 黎云对瑶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先在网上搜一搜,看看瑶城有什么知名的别墅区。 “这样的话,直接报警,让警察找找看吧。说他在别墅里吸毒好了。”李叔出主意道,“说是白颖的爸爸……可以查到的吧?他还是个开公司的,那个易心的男朋友……” 黎云手顿了顿。 他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易心走出了走廊,冷漠地望着他。 李叔想到的法子,黎云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报警电话也不能瞎打。而能提供信息的易心,现在显然不待见他。 黎云看着易心,没有开口。 李叔像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一脸“正好你来了”的表情,开口对易心问起了方天生前那家公司的名字。 第285章 生活(1) 易心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李叔,视线重新回到了黎云身上。 她毫无顾忌地打量黎云,嘴上也不客气,奚落道:“那个姓白的没有被你感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黎云坦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确对白老板束手无策。不像是严玉那样很容易被看出心绪,白老板就像是一只缩起来的乌龟,坚定地窝在自己的硬壳中。那样的人,很难受到外界的影响。白颖可能就是白老板唯一的弱点了。白颖一死,白老板也彻底发了狂。 易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哼哼两声,像是看够了黎云的笑话,眼珠一转,对李叔说道:“方天那混蛋的公司我知道啊。” 她松了口,却是看也不看黎云,只将白老板的公司名字告诉给了李叔。说完,她伸着懒腰,转身又进了走廊。 脚步声拖拖踏踏,伴随着开门、关门的声响,和易心卧室内的惨叫声、呻吟声,彻底消失。 李叔并不介意易心的小性子,知道公司名字后,就准备打电话报警。 黎云的心情稍有些复杂,但正事当前,他还是先和李叔一起报了警,谎称白老板吸毒。 黎云一边说着,脑海中一边浮现出了灵堂、祭台和那两个做法的修行之人的模样。他忽然有了种预感,警方找到那里后,会找到一两具尸体。白老板神神道道的模样和户主的身份,会让他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只是,这之后,会怎样呢? 白老板不是杀人凶手。等他被释放出来,还会继续请人做法的吧? 黎云因为担忧而失神,被李叔接过了手机,挂掉了电话。 黎云看向李叔。 李叔好像猜透了黎云的心思,拍了拍黎云的肩膀,“这种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也不能因为这事情,先一步将那个小姑娘的爸爸给怎么样吧?” 黎云苦笑起来。 他的确是什么都不能做。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用这种方法来为女儿报仇,迟早得害了自己。”李叔又说道。 这样的话像是自我安慰。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们现在报警阻止白老板,反倒是在延缓他这“自毙”的过程,增加了其中的不确定性。 黎云想起了薛小莲和易心的态度。 那两人都不愿管这类事情,是不是猜到了这种事情的走向呢? 人间的法律无法制裁白老板那样的人,阴间的黑白无常也管不到白老板的头上,如果有人“见义勇为”,反倒有可能触犯这两边的律法。这种“三不管”,才是真正的麻烦吧。 “好了,你今天也忙活了很多事情了。这都要通宵了……先回去休息吧。”李叔说道。 黎云有些歉疚,“让你陪我那么久。你先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李叔点点头,背着手,往卧室走去。 黎云看着李叔离开,却没有回房间。 他在手机上登陆了微博账号。 怪谈异闻的账号一登陆,就收到了一些消息提示。 这些天来,有人新关注了账号,有人转发、评论、点赞,也有人发来了私信,询问为什么不更新了。 没有投稿。 黎云将以前私信投稿看了一遍。 这其中,张鑫茜的私信自然是最惹眼的。 那位七号黎云、前任微博管理者发布的第一条内容,就来自于张鑫茜微博账号“名字不够长”的投稿。 黎云将和张鑫茜有关的微博都看了一遍,忽的怔住。 他算了算时间,又仔细看过内容,这才发现张鑫茜私信求助在先,一号黎云被杀在后。 也就是说,张鑫茜当晚在AT取钱的时候,真的遇到了脏东西。 她看到的眼睛应该是真的。 即使那不是真的,也是她本人看花了眼,或刻意编了故事。 黎云更倾向于那是真的。 张鑫茜还查了怪谈异闻的IP地址,言语激动地做了威胁。 但在这之后,她就消失了。 黎云心头一跳。 这个“名字不够长”……还活着吗? 还好好的吗? 黎云一想到此,就感到了不安。 张鑫茜可能是那种倒霉运的人,遇到了脏东西,求助又求到了七号黎云那儿,之后和三号相亲,越发卷入到了这一连串的事件中。她可能也是最接近真相的普通人,可就在这时候,她的消息戛然而止。至少在黎云这里,是没有再受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黎云点入了张鑫茜那个“名字不够长”的微博,又顺着她的微博,发现了王怡秋的微博。 她们,都还好吗? 黎云忽的想起了自己的同事周平。 他在老板这儿稳定下来后,就几乎是刻意地断绝掉了和生前相关的一切事情。 李叔还和李阿姨有所联系,他则觉得自己无牵无挂,并没有多想,就甩掉了过去。 没有人能抛弃自己的过去。 黎云站起了身,下意识想要往外走,又停住了脚步。 他伸手进口袋,摸了一个空。 身份证被他放在了房间中。 他看了眼卧室的方向。 他应该以什么身份去看看自己生前的人事物呢? 还有那所有和他有着类似经历的受害者黎云和他们的亲朋呢? 黎云像是泄了气,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他长长地叹息,只觉得无比疲累。 想要不当一个旁观者,想要做点什么,是那么困难。 难怪薛小莲和易心都选择不趟这浑水。 黎云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无比灰暗。 他看着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他的手指点在了“名字不够长”这个昵称上。 冰冷的手机屏幕和手指接触,有种战栗感油然而生。 黎云仿佛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名字,而不是网络上的昵称。 他直觉那个名字的主人恐怕已经不在了。 他忍不住用怪谈异闻的账号发去了一个信息。 给名字不够长发去了信息。 也给王怡秋的那个微博账号发去了信息。 会有回音吗? 黎云等待起来。 等待中,又想到了周平等一干同事,还有他的邻居、他的那些远亲。 不知道他的身后事是谁在办理,他死亡的案件又查得怎么样了…… ※※※※※ 周平没有再接到张鑫茜的电话。 黎云的事情,对他来说,恍若隔世。 他已经刻意遗忘了这件事。 他今天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里多了烧给死人的元宝,才猛然又想起那个名字,心里顿时膈应起来。 元宝被袋子装着,上头写了名字,并非那两个字,也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亲人的名字。 周平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给你舅老爷的。你小时候还去他们家吃过年夜饭了,你舅老爷每年给你包红包,你都不记得了啊?”周母说道。 周平不记得什么舅老爷,也不记得小时候那些红包了。反正那些红包最后都没有进他的口袋。他妈妈给他收了起来,还人情的时候,也是他父母每年给那些晚辈送红包。
周平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舅老爷烧纸?今天又不是清明、冬至。” “你爷爷梦到他大舅子了,给你爸打了电话。你奶奶说,他还想要自己去烧纸钱呢,被你奶奶拦下来了。”周母一边回答着周平的问题,一边从厨房里端菜出来,“洗了手,吃饭了。” 周平应了一声。 他心中还是有些奇怪的。 他爷爷过去可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晚饭的时候,周父也对此感叹起来。 “……爸是老了,现在都想着这些了。他以前都不弄这个。我奶奶死的时候,他都没烧过几次纸。我舅舅过世的时候,他帮着办丧事,哭都没哭过,我妈哭得都快昏过去了。” 周父说的这些,周平全无印象。 那位舅老爷长什么模样,周平都想不起来。 周父周母的对话持续着,让周平一顿饭都食之无味。 这样的话题,总让他联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吃完饭,周父要去烧纸,周母便叫着周平一块儿去。 “……你舅老爷以前多疼你啊。你也跟着去烧一烧。” 周平没有拒绝。 爷俩拎着那一袋子元宝下了楼,出了小区,找了个附近的路口。 周父还准备好了粉笔,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只有断掉的一截,但也足够画个圈了。 周平不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只能拎着袋子,蹲在了那白色的圈外。 周父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元宝。 很快,圈内燃起了小小的火堆。 “……舅舅啊,你在下面好不好啊?我们家挺好的。大顺他们也挺好的。他们跟你说过了没啊?之前扫墓的时候,他们去了吧?你那个小孙子要结婚了啊。……” 周父提到的人,周平又是全无印象。 他沉默地往火堆中扔了几个元宝。 周父推了推他,“跟你舅老爷说几句。” 周平有些尴尬,但还是顺着周父的意思,喊了一声舅老爷,“舅老爷,你好好的啊。给你烧点钱,你在下面用着……” 他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该说什么。 “你舅老爷还有他儿子孙子烧钱,你姨妈家可就惨了。没人烧给他们了啊。” 周平忽然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声音。 他一回头,就见自己妈妈站在身后,一脸的悲伤。 她伤心的模样,亦如此前听闻姨妈家悲剧的时候,哭得泪流满面。 “那也给他们家烧一点吧。”周父顺势就说道。 周平再次回头,就发现火堆大了一圈,那白色的圈也像是迎风招展开的旗帜,呼啦啦地扩张开来。 火光中,哭声、说话声断断续续。 周平神经紧绷,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恐惧中。 他能猜想到接下来肯定会发生恐惧的事情,身体却像是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火光中出现了姨妈一家的身影。 他未曾谋面过的表哥黎云以黑白遗照的方式出现在了那火光中。至于他见过的姨妈张姝和姨夫黎海明,一个疯疯癫癫,不知道在喊什么,另一个神经质地缩成一团,嘴里嘀嘀咕咕,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这些身影很快被火光吞噬。 那火焰还直扑向了他的身体。 周平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做噩梦了。 仔细一想,什么舅老爷、爷爷让烧纸之类,都太过荒谬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生出了这些想法,做起了噩梦。 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 他本能地忽视了姨妈一家的出现。 这一翻身,他就看到了光。 台灯的光亮着,柔和的光线中,是不该出现在他卧室里的酒店客房的单人床。 他的同事黎云躺在床上,睡脸安详。 周平再次被恐惧攫住。 黎云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地起身,摸了摸身下的枕头,仔细检查了一通。 他从枕头中抽出了一根头发。 周平眼睁睁看着记忆在眼前重演。 明明知道这是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一场噩梦,他仍是觉得无比害怕。 比起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现在这个知道将要发生的他,更加心惊胆颤。 黎云扔掉了那根头发,又躺了回去。 不多时,他睁开了眼。 周平在这场噩梦中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看到那些头发是如何从枕头中喷射而出的。 它们在空中挥舞着,像是慢动作一般,缓缓包裹住了黎云的脑袋,又像是慢动作播放,一点点抽离,回到了枕头中。 周平只能害怕,除了害怕,什么都做不了。 和真实发生的情况有所不同。 噩梦在这之后走向了另一个结局。 “周平。” 周平听到有人在叫他。 是黎云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 声音也不是从身后传来的。 黎云的尸体还躺在床上,但在床边,也有一个黎云。 他举着一次性的床罩,询问自己:“你要不要?” 周平下意识地摇头。 那个黎云于是转过身,拆了包装袋,将一次性的床罩抖开,罩在了他自己的尸体上。 他像是清洁客房的用具一样,仔细包好了自己的尸体,将它抱下床,整理好床铺。 他带着那具尸体往外走。 周平听到了开门声,能想象到黎云扛着自己的尸体离开。 客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 之前没有出现的声音像是播放器发生了延迟,没有和画面同步播放。黎云已经死了,离开了,那些迟到的声音才出现在房间内。 周平看向那张重新整理好的床。 枕头没有动静,纯白色的套子上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周平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自己睡着的床铺。 他床上的枕头像是炸开的烟花,无数黑色的头发朝他扑了过来。 周平发出了一声惨叫。 “周平。” 他再次惊醒过来。 这次,他看到了黑暗的卧室。 黎云的叫声还残留在他耳畔,像是黎云将他从噩梦中叫醒了。 周平打了个哆嗦,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连忙开了灯,瞪视着自己的床。 没有头发。 他环视一圈,也没在房间里看到任何东西。 他虚脱地坐回到了床上,擦了擦额头上滴下的汗水。 良久,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在酒店客房晕倒的那件事。 他在晕倒前,看到黎云的床边出现了一双脚。 那是……黎云吗? 周平顿时愣住了。 第286章 生活(2) 周平对世界上有鬼这件事心存怀疑。准确来说,他是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即使他经历了同事黎云和表哥黎云两件事,还从张鑫茜那儿听到了更多“黎云”们的故事,他也不想肯定“有鬼”这件事。 他极力避免去想起这些。 所以,他在帮助父母处理完姨妈、表哥家那些事情后,就迅速和张鑫茜断了联系。公司里的人问起一起出差的黎云,他也以自己当时睡着了,不知情为由,不愿多谈。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黎云似乎没有家人。警察没有找到他的家人,公司这边留存的信息中也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 周平并没有多打听黎云的情况,所知道的信息也只有这些。 他现在坐在床上,不由自主地去回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忽然就变得极度不安起来。 今晚的噩梦仿佛是什么预兆,又像是某种信息——周平不想将这看作是黎云传递来的信息,他想将此归结为自己的潜意识。 他没有多想鬼的存在与否,只是觉得自己可能是心存愧疚,才梦到了黎云。 仔细想想,黎云要真的是死于非命,还无亲无故,那他现在或许正躺在外地的某个停尸间冰柜中,等待…… 等待什么呢? 等待某天警局或殡仪馆承担不起这无底洞的消耗,将他草草火化吗? 周平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 他依稀记得这些没有家属的尸体是会一直放在停尸间中。无人认领,也就只能躺在那里。可能会由国家在某一天统一火化下葬,就像是那些无人认领的失物,总要在某一天被处理掉。 周平更觉得不安了。 他并非那种迷信的人,也没有多少老人家的传统想法。魂归故里、落葬为安,这种事情他从没考虑过。人死了便是死了。如何处理身后事,那是活人们该考虑的事情。那是生者对死者的怀念,或许,还有对懵懂孩童的教育意义,是一种生者之间的仪式。 但在此时此刻,周平觉得这事情并不单是生者的事情。虽然他和黎云只是不熟的同事,可他是黎云生前最后接触的人,还有可能是黎云死后唯一看到的…… 周平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两腮的肉抽了抽,像是要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安慰自己。 他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有些紧张地搜索起相关的信息。 “没有家人”、“身后事”、“尸体”、“警察”、“凶杀案”…… 周平将可能的关键词都搜索了一遍,得到的讯息很驳杂。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也跳了出来。夹杂在那其中,有周平印象中的一些内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得知那些处理方式的,但搜索下来的结果证明他没有想错。 “这样也挺好的吧……”周平干笑着。 这样就算是有人处理黎云的身后事了吧。警方也会调查他的死因。可能查不到……怎么可能查到呢?也未必查不到吧……或许那种网上开玩笑的“龙组”、“调查局”真的存在呢?会查到的吧? 周平胡思乱想着,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划动。 他很快看到了其中一条网页标题,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篇很早的新闻,是某家大报纸的小记者做的一个简单的专访,采访的是某个小地方的殡仪馆。殡仪馆的负责人对记者哀叹,他们殡仪馆中存放了好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有的是无名尸体,找不到家属,公告贴出去、警方做了数据库,仍然找不到人;有的是警方正在调查死者相关的案件,但一直没有头绪,没结案,家属也就有了不来认领的理由;还有的就是家属玩人间蒸发,直接拒绝认领,将尸体扔在殡仪馆中,当做根本没这个人……他们殡仪馆不能擅自处理这些尸体,只能摆放在那里。 “……有些柜子规格是只能放一个人的,现在挤了两三个人……虽然是冰柜,但也只能保存一段时间,这个柜子里的存放了两年多,已经发生腐烂了……” 因为是早年的新闻,尺度还很大,记者拍下了一些照片,其中两张无法显示,唯一显示出来的一张中,能看到躺在冰柜中仿佛烧焦了的佝偻身体。 周平看到这一幕,身体又颤抖起来。 如果是平时,看到这样的新闻,这样的照片,周平顶多生出一些同情来。他同情那些死者,觉得人变成这样很可怜。可想到黎云有可能……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会亲眼看到自己变成那样…… 周平的耳畔仿佛想起了黎云呼唤自己的声音。 他在叫自己…… 他可能真的在叫自己…… 周平好似着了魔,不觉得恐惧,只是机械性地将搜索到的内容都看了一遍。 他还看到了别人的讨论。和他有一样疑问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也不多。 他找到了一部外国的纪录片,是某个帖子里网友推荐的。 在各视频网站搜了半天,他才找到了有字幕的一版。 事实上,这部电影不出名,上传到网站上的网友也不像是某些热衷于传视频的UP主或营销号,视频的播放量、评论量都寥寥无几。
周平的卧室中开着灯,但他看着这纪录片的时候仿佛要被吞进黑暗中。 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被政府工作人员按照规章处理。警察、法医清理他们的尸体和死亡现场,他们被送到了殡仪馆,他们的遗产被拍卖,他们最终在某一固定的日子被一起火化,装入小小的铁皮匣子中,堆放在一起,又在某一固定的日子被一起落葬。所谓的落葬,就是撒入工作人员挖好的坑洞中,骨灰混合在一起,被泥土掩埋,插上一个代表他们死亡年份的牌子。 周平看着那平地上一块块标记着年份的小牌子,忘了呼吸。 人死如灯灭。 死者是不知道这些的。 这只是生者的仪式。 周平这样想着,但这样的想法变得越来越飘渺。 “周平。” 他好像又听到了黎云的呼唤声。 播放着字幕的纪录片走到了进度条的最后,定格在那个画面一秒钟后,就跳出了网站的相关推荐。 推荐列表中都是刑事纪录片、犯罪纪录片。 周平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音乐。 他的闹铃响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道何时亮了起来,阳光微弱,并不比室内的灯光亮。 周平茫然地望向窗户。 等闹铃停止,又再度响起,他才回过神。 他如往日那样起了床,换了衣服,在家吃了早饭,和父母道了声再见,就出门上班。 这一天的早上也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公司也没发生什么变化。 午休的时候,周平只踌躇了一会儿,就找到了黎云那个部门的同事。 “……你问那个黎云?”还算相熟的同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之前好像是找过吧?我记得那谁还来问过我们。刘哥也问过我们。”那个同事思考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哦!对了!好像是刘哥跟我们说的,他父母去年……应该是去年吧?大概就是去年的时候,车祸还是什么的,去世了。他直系亲属都没了。” 周平心中一沉。 这个答案不算他意料之外。他之前虽然一直逃避,但在这家公司工作,总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黎云果然是没有亲人了。 “其他亲戚也没有了吗?”周平又问道。 就算不是直系亲属,应该也有远亲吧?如果那都找不到…… 周平想到了那一块块代表死亡年份的小牌子。 “大概没有吧。没听说过。他离职什么的好像也是公司这边帮忙办的,没人来办过啊。”同事唏嘘起来。 人死了之后,要注销很多信息。 当然,这并非强制性的规定,但周平他们公司作为一家还算有点规模的私人企业,在这方面总是严格按照规定办事。他们的老板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有额外的支出。 这代表着他们公司的HR可能知道更多的情况。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了?你不是……”同事疑惑地问道,到嘴边下半截话被他停住了。 周平前段时间的态度,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嗯,唔……就是问一下。”周平敷衍了过去。 他立刻就去找了人事那边相熟的同事,打听了黎云的情况。但他得到的情报大同小异:黎云的父母死亡,他没结婚、没孩子,他死了之后,他的手机无法打通,其他联系方式也都处于无人接管的状态,他的身后事有没有人办理,公司一无所知,只是按照章程给他办了离职,单方面终止了他在工作上的信息。 “……个税、社保停了,其他我们就不知道了。那个月工资也结掉了,还补发了一点,他那张银行卡那时候没注销,不知道有没有人拿到。” 人事这边知道的情况就是这些。 如果黎云有个远亲,阿姨、伯伯之类,或许就给他办好了身后事,也会处理了他的遗产。 如果黎云是在国家性质的单位工作,或许单位还要给他办丧事。 但现在,这些可能都没有。 周平谢过了同事,离开HR这边的办公室,进了无人的楼梯间。 他这次犹豫了很久,才掏出手机,在通讯记录中翻了很长时间,找到了一串没有标记姓名的数字。 这是当时负责黎云那案子的警局的电话。 周平只接到过一次他们的来电,还是因为警方找不到黎云的亲属,联系他们公司的之前,来电话问过他一些情况。 当时那通电话讲了些什么,周平已经记不清了。 他那时候焦头烂额。 姨妈、表哥的事情,还有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张鑫茜,还有黎云诡异的死亡…… 他当时满脑子想着的是如何安抚自己的父母,以及,恐惧。 他是那么恐惧,几乎是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处理表哥他们一家的丧事。 后来,恐惧就转换成了焦躁、愤怒。 他赶走了张鑫茜,刻意遗忘了黎云的死。 周平深呼吸了几口气,手指按在了那串号码之上。 第287章 生活(3) “……白天的时候,上次那个小伙子的同事打电话来了。” 陈俊安今天值夜班,和自己的同事换班的时候,就听到对方这样说了一句。 陈俊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伙子”和“同事”是指谁,他想了一会儿,都没有头绪。 不等他发问,他的同事已经公布了答案。 “就是上次没了的那个小伙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说着,看向了陈俊安。 陈俊安打了个激灵,顿时回忆起了那个名字。 黎云。 那具尸体的名字叫黎云。 陈俊安甚至记得那个“同事”叫周平。 黎云死亡的案件本身并不复杂,虽然充满了疑云,但这样的疑云只是医学上尚未研究清楚的问题。可那之后的发展却是让陈俊安这个经手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几天几夜都无法平静下来。 陈俊安的几个同事倒是对此很镇定。 调查过法医办公室和停尸间的监控,调查了黎云那个突然空了的裹尸袋,得不出结果后,这件事就跟黎云的死亡一样,被归到了意外事件中。可能等将来技术发展了,或者有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有人能研究出其中真相。 陈俊安的几个同事如此说,还举了几个例子,都是他们几十年办案生涯中遇到的怪事。 “……我们这边很多查不清楚的,医院医生也有很多查不清楚的。他们更倒霉了,病人死了,都怨他们。那些病人也不送过来给我们尸检一下……”陈俊安的同事闲话家常般说道。 办公室里的话题很快转移到了行业内的一些研究上。 一个人为何会死,这个问题很简单。心跳停止,呼吸停止,人就死了。另一方面,这个问题也实在是太深奥了。人类还没有完全研究出自身所有可能的死因。 他们这些法医能做的很多,但做不到的事情同样很多。 黎云尸体的消失,最终被他们怀疑是他的身体自然分解。他的死亡可能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可能是得了什么人们尚不清楚的罕见病。 所有人都这样说,但陈俊安依然不安。 他无法安心的原因,更多的是在担心自己被怀疑。 这像是他杞人忧天,胡思乱想。 可这个办公室中他资历最浅,在他之前,他们这儿的停尸间中从没有少掉尸体过。 尸体买卖这种事情在国内并不多见,但网络上偶尔能看到一条新闻,谈到国外的相关案件,下面的评论中就有不少人怀疑国内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总有人觉得这世界上有很多阴暗龌龊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也的确有很多阴暗龌龊的事情在不停发生。 陈俊安可以发誓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可他无法阻止别人怀疑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怀疑别人怀疑自己。 同事忽然提起黎云,让陈俊安这段时间焦躁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同事?那个证人?”陈俊安这样顺口问着,心里想起了周平的证言。 周平言之凿凿说过“有鬼”。即使他后来改了口,沉默地面对警察的询问,但他当时说的话…… 陈俊安慌乱起来。 “就是那个人。那小伙子家里人一个都没有,最后还是同事来问了。唉……”老法医很是感慨。他感慨世态炎凉,同情起了黎云。 陈俊安可没有心情同情黎云。 “我回去了。”老法医结束了闲聊,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拍拍陈俊安的肩膀,就离开了办公室。 陈俊安一个人留在安静的办公室中,只觉得这办公室突然变得可怕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没有做过侮辱尸体、贩卖尸体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接手黎云那案子,只是正巧碰到了交接工作,第一个发现黎云的尸体消失了。 陈俊安忽然觉得寒冷起来。 他看了看办公室的窗户,发现办公室的窗户没有关紧。 赶紧跑去关窗的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的值班。 也是这样值夜班,也是这样突然觉得冷,也是这样关了窗户。 哒的一声轻响,窗户紧闭了。 陈俊安只觉得自己好像喘不过起来。 他下意识又打开了窗,大口呼吸着外头的空气,耳朵里听到了晚高峰时段喧嚣的人声。 冷风灌进身体中,让他打了个哆嗦。 说实在的,黎云的事情很诡异,可却不是陈俊安遇到的最残忍的案件。比黎云更加恐怖的尸体、更加凶残的案件,他已经遇到过了。他没经手的过往的案例中,更是不乏此类案件。 陈俊安却是没有办法压下自己的慌乱。 恐慌的情绪像是他潜意识里预感到了什么,大脑本身做出了反应,让他紧张起来。 理智的思索无法压下他现在的恐慌。 他靠在窗边,瑟瑟发抖,又无法关掉窗户。 好半晌,他才从这种糟糕的情绪中回过神。 让他回神的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一道声音。 陈俊安听到了轻轻的一声碰撞声。明明很轻微,却像是炸雷,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 陈俊安的身体都震了一下,意识回笼,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只有墙和地板。 他听到的声音不是办公室里弄出来的动静,是在其他房间。 那个方向…… 陈俊安马上联想到了停尸间。 他咽了口唾沫,更觉得恐怖起来。
这个时间点,这栋楼应该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鉴证科的人都走了,另一栋楼里那些同样在值班的警察也不会过来。 停尸间里只有尸体。 这两天他们局里面都没有接过命案。 最近的一具尸体是一个车祸遇难者,当场死亡,被送到了他们这儿。那人身上没有证件,脑袋被撞得稀巴烂,辨认不出五官,DNA比对也没有结果,警察正在搜寻他的身份。 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不用几天应该就能确认他的身份,找到他的家属。 也有可能,一直都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一直都无法找到他的家属。 那尸体就要一直躺在停尸间,等到某天被送到殡仪馆。 就像是黎云。 陈俊安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要跳起来。 他真的跳了起来。 因为他又听到了一声轻响。 那声音如此真切,不可能是幻听。 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停尸间…… 陈俊安都要哭出来了,大脑一片空白。 不过,他终究是胆子很大的人,他也不是迷信的人。 情绪无法控制,可理智仍然存在。 挣扎了一阵后,理智渐渐占了上风。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慌,可冷静思索的能力回来了。 最重要的是,那个声音停止了,没有再出现。 陈俊安开始考虑有什么科学的解释。 比如说,他想错了,传出声音的地方不是停尸间,而是其他办公室; 可能他的某个同事忘了关窗,风吹进室内,吹动了什么东西; 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本来就没有放稳,时间久了,就移动了;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老鼠、野猫、小鸟之类的小动物溜了进来。 这最后一种可能性并不高。 他们这栋楼还挺新的,每天有人打扫,从没有闹过这种事情。 但陈俊安听自己以前学校里的老教授说过,很久很久以前,基础建设很破旧的时候,一些地方没有专门的停尸间,尸体保存就很成问题。不仅是腐烂的问题,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野生动物、虫子对尸体进行二次破坏。 陈俊安想到了这些,头脑越发清晰起来,恐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让自己暂时忘掉恐慌,鼓起勇气,走出了办公室。 陈俊安一间间办公室地察看过去,没有任何发现。 离停尸间越来越近了,可陈俊安也越来越放松。 那种莫名的恐慌感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就像是他发现黎云尸体消失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恐惧,又渐渐平静。 这个世界还是科学的。 这个世界肯定是科学的。 这样一想,胆气就越发足了。 陈俊安又开始担心自己可能被怀疑贩卖尸体的问题。 虽然局里没立案,几个老法医也写了报告,将事情定性为暂时不确定的自然现象,局里面甚至没有人提过这种可能性,可陈俊安还是会觉得担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担心是不是因为看多了那些八卦文章和侦探剧,才产生了错觉,他只能确定自己真的很担心这种情况。 陈俊安怀着这样的担心,走到了停尸间。 开门的瞬间,他觉得周身一凉。 这是正常现象。 整栋楼都很阴凉,停尸间尤其如此。 这是空调作用的结果,并非什么诡异的事情。 他念书的时候,学校实验室、停尸间也是这样阴凉。 他们大一的时候还会讲鬼故事,互相吓唬,没两年,就习惯了那样的环境。只有其他专业的学生会又好奇又恐惧地问他们停尸间和尸体是怎样的。 陈俊安这样想着,脚步不停,越走越感到了寒冷。 这次是刺骨的寒冷。 他不禁停住了脚步。 这样的冷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陈俊安的视线落在了那些存放尸体的冰柜上。 他盯着原本存放黎云的那一格冰柜,眼睛眨也不眨。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他听到了一声轻响。 冰柜里传出了轻响。 像是有什么人从里面敲击了一下厚重的金属门。 很是无力地敲击了一下。 垂死的人。 瘫软的身体。 落下的手。 陈俊安脑海中闪过这样的画面,一幅幅,像是什么电影的镜头。 他可能真的看过这样的电影,现在就联想了起来。 他不再觉得恐惧,只是出神地看着那个冰柜。 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驱使他。 他魂不守舍地走向了那个冰柜,手一点儿都不颤抖地握住了冰柜门上的锁。 这冰柜只能从外面打开。 这一格柜子应该是空的。 至少就他所知,这些天,不,是从那个黎云消失之后,这一格柜子就没有人用过。 也不知道是他们这些法医有意的,还是就那么巧,这段时间正好没有用到这一格。 陈俊安如往常那样,熟练地打开了冰柜。 一只手从冰柜里落了出来。 属于女人的白皙手掌映入了陈俊安的眼帘。 第288章 继续(1) 陈俊安报了警。 他当然没有打110,而是直接走内线,联系了前头小楼里的值班警察。 他打电话的时候浑浑噩噩,等自己的同事过来后,依旧精神恍惚。 机械性地讲了自己发现这具突然冒出来的尸体的过程,陈俊安就坐在一边发呆,一声不吭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恐惧,但他其实心如止水,一点儿波动都没有。他甚至没有思考那具尸体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查案的警察也觉得莫名其妙。整栋楼的监控录像告诉他们陈俊安没有撒谎,这尸体就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一格冰柜好些天都没有人开启过了。冰柜中也没有什么暗门、机关。 “有证件,还有手机。” 从女人尸体上,警察发现了一些东西。 “黎云。”拿到证件的警察念出了那上面的名字。 陈俊安就坐在隔壁,能听到停尸间里的声音。 那个名字让陈俊安打了个哆嗦。 他有了条件反射般的反应,停尸间里忙碌的警察也有了相同的反应。 几个人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他们局里面之前少了一具尸体,那死者的名字就叫黎云。 “不是这个吧?”有警察呐呐地问道。 谁都记得那个消失的尸体是男性,而非女性。 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得到了预想中的明确回答。 毫无意义地对话后,停尸间陷入了沉默。 “嘶——这还真是……有点儿邪门啊。”中年警察摸了摸自己的光脑门。 两个年轻些的警察则是略显不安。 这种不安很快就消退了。 他们按照平日里的办案流程,调查现场,搜寻证据。 陈俊安被带去了前面那栋警局小楼,正正经经地做了一份笔录。 这和上次的事件性质截然不同。 因为陈俊安是第一发现人,也是最具嫌疑的人,警局没有让他给那个女性死者做尸检。他的状态也不可能工作。他这次连旁观学习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同事被一通电话喊了来,听说情况后,也都是在短暂的震惊和不安后,开始认真工作。 陈俊安能猜想到这些情况。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浮现了一些色彩。 之前扎根在他大脑中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只可能是尸体买卖吧? 可能是什么变态有钱人,购买尸体,做些恶心的事情。收藏、吃人……随便什么。 他们警局里面可能有什么人被收买了。 警察的工资还算可以,但工作强度实在是太大了。有人因此铤而走险,也不奇怪。 对,就是这样。 陈俊安这样想着,但内心深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坚定。 他入职没有多久,和同事的关系也谈不上多亲密,可他不觉得他身边这些同事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更清楚的是,没有人有机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的大脑因此变得混乱。 “查到人了。” 陈俊安抬起头,看向电脑桌前的几个警察。 “黎云,之前失踪了,是……呃,是在X省失踪的。” 话说出来,听到的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个跨省的大案啊。”有人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句话也是在场众人马上想到的事情。 陈俊安打了个寒颤。 “都叫这名字?是什么怪癖吗?” “变态吧。” 这些讨论渐渐变得模糊。 陈俊安没有再听,也听不进去。 旁人的推断和他的直觉相同,可他不觉得高兴。 他现在才隐隐察觉,他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事情不正常。一直想着的尸体买卖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是他的大脑在安慰他的心灵。 他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啪的一声,有人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陈俊安差点儿从座位上摔下去。他惊恐地抬头,看向突然走到自己身边的人。 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同事,局里面的老法医。 老法医拍了下陈俊安,像是无声的安慰,转头就跟那些调查的警察说起了验尸的结果。 那个叫黎云的女人是窒息而死的,但身上没有伤痕。具体的死因还需要进一步解剖调查。 如果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警方一般就不会做进一步的尸检。大多数家属都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被人剖开,取出内脏。虽然他们看不到整个尸检过程,甚至有可能都看不到尸体上的伤痕——尸体经过殡仪馆处理,只会显得僵硬,而不是面目全非——但这种心理上的抵触,是确实存在的。 “……能联系到她家人吗?”老法医询问几个警察。 “在联系了。” 几人的交谈在陈俊安的耳中再次变得遥远。 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被老法医拍了一下。 老法医带着他往外走,给他叫了车,似乎要送他回家。 “……回去好好睡一觉。别瞎想了。你做这一行,以后遇到事情的情况多着呢。这又没什么。可能就是局里面要好好查一查。哎,后门那个墙你知道吗?你好像没去过。那里墙很矮的。”老法医说着天马行空般的话,将陈俊安塞进了出租车中。 陈俊安等车子开启,行驶了一段距离,才回过神。 他有些明白过来老法医那些话的含义。 “先生,从哪儿走啊?走长平路可以吗?导航走的公园路在修路啊。”司机问道。 “啊?哦,就走那里好了。”陈俊安恍惚地回答。 他看向了窗外。 已经过了零点,但街头依然有行人和车辆。 路边小店都关门了,招牌的灯也都关闭。 除了路灯,只有那些车站广告牌还亮着。 行驶中的车辆让陈俊安无法看清那些广告牌,只觉得一块块光影从自己眼前闪过。 他忽然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
占据整个视野的光幕中闪现了女人的身影。 女人趴在广告牌的玻璃上,声嘶力竭地叫喊。 陈俊安的身体有些发冷,扭着脖子,僵硬地看着车窗外的广告牌。 车子正好到了路口,碰到了红灯,因此停下。 陈俊安还扭着头,望着已经远去的车站广告牌。 他仔细盯了很久,远远的,就看到那应该固定、应该是玻璃的广告牌有了一块突起。 有人从里面伸出了手,像是要破开突然变得柔软的玻璃,从里面逃出来。 陈俊安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那仿佛幕布的玻璃后又伸出了一只手,将之前那只手给抓了回去。 女人痛苦的尖叫声在陈俊安的脑海中回荡。他的大脑好似变成了一座空旷的巨大房间,叫声在里头如弹球一样碰撞着,永不停歇。 “先生,你没事吧?” 陈俊安猛地回头,看到司机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他不知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我没事……”陈俊安虚弱地回答。 司机没有再说什么。 可能是想到陈俊安在警局门口上的车,司机对他一直有些顾虑。 之后,司机没有再说话。 送到了陈俊安居住的小区门口,眼见陈俊安刚下车,关了车门,司机就立马开车离开了。 陈俊安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发了一会呆,突然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视线四处搜寻,就看到了门卫室里的年轻保安。 陈俊安吁了口气,慢慢抬脚,走向了小区。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觉得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刷卡开了门,没有喊保安给自己开门。他这举动让保安放松了警戒。 一进小区,就能看到小区门口的广告牌。那里面贴着的并非广告,而是公益宣传。 最近新闻到处在说的垃圾分类,已经在他们这小区的广告牌中贴了很久了。 陈俊安只觉得那四种颜色的四个垃圾桶,在今天变得诡异起来。 明明应该是静止的画报,现在却好像在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画上的垃圾桶中钻出来。 陈俊安原本虚弱的步伐顿时变得有力起来。 他快步行走,从那广告牌之前走过。 他听到了一点响动,像是那广告牌中的垃圾桶被打开了盖子,又被合上。 他的脚步瞬间停住,又马上变得更快。 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那个广告牌根本不可能播放动画、播放声音,光是那个画面上的垃圾桶就不可能打开。那并非写实风格的垃圾桶都没有画清楚盖子的图像,怎么可能打开盖子? 陈俊安这样想着,心跳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 他眼前出现了垃圾房。 从小区大门到他居住的楼,正好要经过一个垃圾房。 入夜之后,垃圾桶都被收入了垃圾房中,垃圾房的各个窗口也都关闭上锁了。窗口下面,贴着不同颜色的标牌,指导居民该如何扔垃圾。 陈俊安的步速放慢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垃圾房前面经过。 刚走过,刚松一口气,陈俊安就听到了一声轻响。 如同垃圾桶的盖子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又像是有人从垃圾箱内伸手拍打那些铁皮窗口。 就像是,他在局里面听到的声音。 陈俊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没有感到恐惧,也没有逃跑,而是转过身,看向了那个垃圾箱。 又是一声轻响。 这次听清了。 真的有声音。 不是幻听。 那里头有东西…… 是野猫吗?野狗?还是其他什么小动物? 肯定是小动物吧? 总不见得又有尸体…… 总不能又有尸体吧? 不可能的…… 陈俊安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等到他第三次听到那样的响动,他忍受不住般冲到了垃圾房前。 冲了过去,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无法做。 垃圾房的几个窗口和铁门都上了锁,没有钥匙打不开。 他没有钥匙。 叮。 陈俊安低下头。 他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脚尖前的钥匙。 陈俊安宛如被人催眠控制了一般,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一动,就打开了锁头。 取下锁头、拉开插销的动静有些大,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显得突兀。 陈俊安打开了一道窗口。 那窗户下面贴着湿垃圾的标志。 湿垃圾,也即是厨余垃圾。那标志上有卡通图案画着瓜皮、蔬菜…… 陈俊安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上面还画着一个火柴人。 他呆呆看着那里。 他握着插销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陈俊安抬起眼,只见一只长到不可思议的黑色手臂从垃圾桶中伸出来,伸出了垃圾房的窗口,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陈俊安再看向垃圾桶,就见到了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的一双眼睛。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一双眼睛。 噗通一声,陈俊安跪在了地上。 抓着他的手松开了,陈俊安失去了那点支撑,立时倒在地上。 零时新闻:【#法医深夜归家途中猝死#附近垃圾房中发现女尸】据悉,法医陈某在昨夜值班中途离开警局,回到其租住的小区时,在小区垃圾房旁突然倒地不起。小区保安赶往察看情况,立刻报警,但陈某在警方和医护人员赶到前已经死亡。今早小区保洁人员清理垃圾房时,在其中垃圾桶内发现一具腐烂的女尸。目前已确认死者去世多时,其家属早已报警称其失踪。该案件正在调查中。 第289章 继续(2) 周平的本意仅仅是打听一下黎云尸体的安置情况。如果黎云的尸体一直无人处理,他愿意帮助黎云简单安排一下后事。 如果黎云已经买好了墓地,事情就很简单。周平还愿意清明的时候去给他上上香、扫扫墓;如果黎云没有为自己准备过墓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应该更高——几万、十几万的墓地,周平是不可能替他承担的,但要是可以的话,用黎云的遗产买一块墓地,或者申请一些免费、低价的环保型丧葬方式,周平也愿意帮着黎云跑一跑,把这事情办了。 周平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是愧疚,还是同情。他和黎云的情分仅限出差的那么几天,可那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黎云,还有表哥一家的事情,给周平带来的震撼也太大了。他像是面对突发状况,大脑一下子无法反应过来的人,事情过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自己应该做什么。 周平的同事们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但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亲密到干涉他人生活的地步。不解归不解,他们也顶多在背后议论议论,就像是他们议论黎云的死亡一样。攫欝攫 周平的朋友才是真正诧异的人。 “你要打听什么?警察局里的死人?”发出惊讶声音的是周平初高中的同学,也是他的好友韩鸿。 “你爸爸是警察吧?”周平不答反问。 “我爸在咱们这儿当警察,你问的是其他地方的啊。”韩鸿满头雾水,摇摇头,“你到底要打听什么啊?” “就是我有个同事……”周平抿了抿唇,犹豫了几秒,像是在整理措辞,“有个同事死在那儿了。” 他没有说闹鬼的事情,按照警察告诉他的说法,将黎云的死看作是身体方面出了问题导致的猝死。 “……我之前打电话去问,他们说得很含糊,好像人没了。”周平忧心忡忡。 这也是他对这件事越发上心的原因。 如果黎云的尸体已经被妥善处置,知道这样一个结果后,周平就能彻底放下这件事了。偏偏没有。警局那边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周平心中生出了担忧。他不知道黎云是变成了埋在泥土下的骨灰,只留下了一块代表死亡年份的牌子,还是又出了什么状况。 一想到此,周平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些漆黑的头发。 他的身体轻轻战栗,但这样微小的动作,没有被韩鸿发现。 “你还挺热心的啊。”韩鸿仍旧诧异。 他和周平读书的时候朝夕相处,感情很好,进入大学、毕业后工作,也没有断了联系。两人经常聚会,一起玩的还有几个那时候认识的同学。他们双方都很了解彼此的性格和处事方法。 周平苦笑着,“我梦到他了。可能是良心不安吧。” 他的确这样认为。 唏嘘地叹息一声,周平接着说道:“我姨妈他们一家还正好那时候出了事情,办丧事弄了那么久,我妈妈、外婆他们现在还难过着……最近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我好像也变了。” 韩鸿跟着叹气。 他参加的葬礼并不多,却也不算少。祖父母那一辈四个老人在他高中、大学期间先后过世,让他印象深刻。他那时候也有过和周平一样的感伤。巘戅玩吧小说网Wanbar.net戅 “我帮你问问吧。多半问不到。”韩鸿答应道,没有给出保证。 周平点点头,“我自己也在打听,但我这边只能找到一些客户,还有……” 周平忽然想到了张鑫茜。 上次与张鑫茜联系都是很久以前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已经有些遥远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提到张鑫茜,也不准备联系她。张鑫茜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也不是要调查黎云的死亡真相。他只是想要关心一下黎云的身后事而已。 周平和韩鸿吃了饭,又闲聊了一阵,才各自回家。 过了几天,周平这边一无所获,韩鸿来电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不是什么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更像是诡异的消息。 “……我找了我大学同学,他女朋友是那边的人。”韩鸿打听来的消息也不知道经过了几手,“那边现在传得有些……嗯……就是不太好。” 韩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好像是大案子,有人在那边买卖尸体,不知道要做什么。你那个同事,可能没了,被弄到其他地方了。”韩鸿同情地说道。 周平愣住了。 “没了?弄到其他地方?买……买卖尸体?” 这些词都让周平难以置信。厺厽 玩吧小说网 wanbar.net 厺厽 他突然就记起了那个噩梦。 他打了个冷颤。 难道突然梦到黎云,梦到那一天,自己还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并行动起来,是因为……黎云……没了?那个梦真的是什么信息吗? 周平的思路一下子往诡异的地方发展起来。 韩鸿也觉得事情很诡异,但不是周平认为的那种诡异。 “……听说是那边警察局一个法医做的,是个新招进去的法医,不知道搭上了什么人。好像还是什么犯罪集团。那个小法医就是他们那个地方的新人。搞得像是新开展的业务一样。”韩鸿想想也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在这讯息发达的现代社会,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足以让人相信。 尤其是这样阴暗的故事,更让人觉得可信。 按照韩鸿打听到的情况来看,那个新入职就误入歧途的小法医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压力,有些不太正常。他不光行事不够谨慎,让人发现了尸体的消失,还将另一具尸体藏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事后,他想要处理那尸体,就直接将尸体扔进了小区的垃圾桶中。大概真的是压力太大了,精神不正常,他做了这件事后,在值夜班过程中怎么都不安宁,就翘班回家,在检查弃尸的时候,却病发身亡,倒在了垃圾桶边。
“……跟编的一样,但他们那边真的在调查这事情,还在查停尸间,警察局的停尸间,医院的停尸间,还有殡仪馆的停尸间,现在都在大盘查。”韩鸿说道。 他能打听到这些消息,也多亏自己同学的女朋友有亲戚在那边医院工作。他当警察的父亲反倒是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这件事和他们这座城市还毫无关系。但说不准,逐渐就会查到他们这里,他们这里也会做类似的清查工作。 “网上好像也有人在说,就是没有写地方名字。”韩鸿又补充了一句。 周平木然地应了一声。 韩鸿宽慰道:“警察都在查了,你同事肯定能被找回来的。到时候再说吧。”攫欝攫 周平又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他有些踟蹰地翻找着通讯记录,点击了那一串号码。 韩鸿打听到的情况或许都是真的,至少那边的确将这件事当成一件大案来查。周平这次询问,没有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 接电话的警察没有透露办案细节,但也坦诚了黎云尸体的失踪。 周平的大脑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那个梦境在他大脑中盘旋,占据了他太多的思维。 他像是听到了一声惊雷,忽的看向了自己握着的手机。 “……对了,新发现的那个女死者也叫黎云呢……” 陌生的警察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扭曲。 通话在一分钟前结束,可周平听到了手机中那回荡的声音。 他手一抖,将自己的手机扔在了地上。 一声轻响,手机的屏幕暗了下去。 周平瞪视手机好半晌,才弯下腰,要将手机捡起来。 他看到了黑屏上自己的倒影。 除了自己的脸,还有一张脸,一张陌生的脸。 周平吓得猛然转头。 他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叮的一声轻响,周平再次回头。 地上除了他的手机,什么都没有。他的手机屏幕上,也只剩下了他自己的脸。 周平心惊肉跳地捡起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和地板摩擦,发出一种怪异的声响。周平的动作立刻停住了。巘戅戅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来。 好半晌,他才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机捡起来。 手机原本掉落的地方,静静躺着一枚钥匙,不知道是何时落在那里的。 那不是周平的钥匙,也不可能是别人的钥匙。 周平的心脏都在颤抖。 这太不对劲了。 就像是那个夜晚。 就像是黎云死去的那个夜晚。 周平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寒意渗透进了骨髓。 “周平。” 他仿佛听到了叫声。 有谁在叫自己。 是黎云吗? “周平。” 不对。 周平这次听清了,叫自己的人不是黎云,那不是黎云的声音。 更让他惊愕的是,叫自己的那个陌生声音充满了恐惧。 好像不是他吓到了周平,而是周平吓到了他。 周平越发不安起来。 他想起那警察的声音。 不,那不一定是警察说的话。 可是…… “新发现的那个女死者也叫黎云呢。” 又是黎云,还是黎云。 周平想要抱住脑袋,发出尖叫。 他没有这样做。 他的手中攥着自己的手机。 黎云……黎云……又是黎云…… 周平一想到此,就看向了手机。 手指一按,手机就解锁了。 他存了张鑫茜的号码。他似乎删掉了张鑫茜的号码,当做是那一系列事情的终结句号。 周平一时间感到头脑晕晕沉沉,想不清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刻意遗忘了那些,现在才发现,这样做之后,模糊的记忆更让人感到恐惧。 周平深呼吸着,尽量冷静地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中寻找起来。 他很轻松地就找到了张鑫茜的名字。 没有删掉。 诡异的是,张鑫茜的名字下方是“黎云”,再下面,又一个“黎云”,接下来是个陌生的名字“陈俊安”。 周平瞪大了眼睛。 他发现这几个人的名字被分到了一个组别中,上头显示的是“黎云”二字。 他从没设立过这个分组。 他的手机中本来只有同事黎云的号码。厺厽 品书网 vodtw.org 厺厽 另一个黎云,还有那个根本不认识的陈俊安…… 周平正这样想着,就看到没有人操作的手机中新加入了一个联系人。 “黎云。”周平念出了新联系人的名字。 又一个,黎云。 第290章 保释 袁昊泽被袁健翰保释出来的时候,精神处在几乎要崩溃的状态。 他实在是被吓得不轻。即使后来严玉的鬼魂再未出现,他也觉得那东西实际上就在自己身边,只是他看不到而已。 证据就是他听到了声音。 女人的哭声和女人重复的话语,就没有消失过。 “你杀了我女儿,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女儿,你杀了我……” 好似控诉,又好似喃喃自语。 袁昊泽捂住耳朵,都没有办法阻挡这声音钻入大脑。 他的精神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 即使如此,他被送医抢救,检查下来居然身体健康,各项指标都非常好。 他再怎么叫喊,都没有人相信他遇到了鬼,反倒要怀疑他是做贼心虚,才见到了“鬼”。 袁昊泽只能独自面对这灾难。 袁健翰将他保释出来,他也不觉得轻松。 室外明亮的阳光和喧闹的人群,让他更觉得恐怖。 人来人往的街道,很可能藏着严玉那只恶鬼。 不过,被关在狭窄的牢房中,和一只鬼近距离相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袁健翰脸色铁青,闷不吭声地带着袁昊泽出了警局的大门,走向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车边。 袁昊泽疑神疑鬼地跟在袁健翰身边,见他拉开那辆车的车门,这才警醒过来,停住脚步。他疑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又看向车内,只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侧影。 “白老板。我儿子保释出来了。”袁健翰进了车内,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白老板点点头,也露出一抹微笑,只是笑容阴测测的。 袁昊泽还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到自己后背被人推了一把。 中年壮汉推着袁昊泽进了车内,根本不容他反抗,就将车门关上了。 后座坐了三个男人,却也不显得拥挤。 可袁昊泽却像是被关进了装着猛兽的牢笼,一下子就感到呼吸不畅,只想要夺门而出。 车门上了锁,任凭袁昊泽怎么拉动门把手都无法打开。 袁健翰吓了一跳,立马呵斥道:“你这小兔崽子,干什么呢!这是白老板,你还不快谢谢人家!人家给你保释出来的!哎,你这混小子!”袁健翰气得用力打了袁昊泽一巴掌。 袁昊泽回过头,想要尖叫出声,却是扫到了副驾驶座的一个身影。 那个中年壮汉进了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副驾驶座上的人一直没出声,也没有回头看过来。 袁昊泽定睛看了两秒,才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惊呼出口:“是你!” 袁健翰一时不知道儿子在说什么,疑惑地望向了副驾驶座。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正是张和。 张和对着后视镜扯了扯嘴角,终于开了口,“袁先生,好久不见。” 袁昊泽颤抖起来,扑到了副驾驶座上,一时间想要说的东西很多,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父亲身边那位白老板是我的雇主,雇我调查一些事情,正好和你的事情也有几分关系。你仔细想想,你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这都不是巧合啊。”张和仿佛是感慨般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应该更平和一些,表情应该更自然些,或许应该用怜悯、同情的眼神看向袁昊泽,只是,张和现在没有心情尽职尽责地演戏。袁昊泽也不是他想要找的雇主。 张和说完,通过后视镜看了眼袁昊泽震惊的表情。 袁昊泽如他所想,陷入了沉思。 没用多少时间,袁昊泽的眼睛就瞪大了。 “易心!是易心对不对!一定是她了!是她了……”袁昊泽自言自语,越说越是气愤,又隐隐有几分恐惧。 袁健翰听到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袁昊泽。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有问题!他儿子在这女人的事情不知道要给他惹多大的麻烦!小时候就惹麻烦了,成年了还变本加厉了! 想到那天晚上袁昊泽打来的电话,想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袁健翰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他老婆许秀心可还在警察局里面关着呢。人到中年,他现在想要离婚、再婚,可就难了。何况要是许秀心被判刑,家里亲戚、单位同事少不得都要知道……还有赔偿!被判刑的话,都要赔偿死者家属一些钱……更糟糕的情况是许秀心顶了罪都没用,袁昊泽也被判刑。 袁健翰想到这种种麻烦,就觉得五脏六腑的疼痛加剧,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袁昊泽对此一无所觉,只是茅塞顿开,整个人一下子都变得明亮了。 他恨意十足地念叨着易心的名字。 没有错了。易心的异常,还有和易心交往过后才发生的种种事情,都成了证明。 他都忘了当初是他主动提出去帮助范晓诗的,是他秉性风流,自诩为护花使者,主动帮了人,却又杀了人。 要说起来,他只能怪自己倒霉,帮了不该帮助的人,管了闲事。 而这些事情,本该在易心插手之后,就结束了。将严玉引来的人不是易心,是他的父母。他父母的举动又全因为他自己表现异常。
袁昊泽不会这样想,他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冒出来过。 他顺着张和的思路,豁然开朗,只觉得找到了问题的源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解决那个源头。 袁昊泽从恐惧中摆脱了出来,看向了张和。 他马上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了白老板。 白老板嘴角挂着微笑,只是眼神阴鸷,整个人好似蒙着一层阴影。 袁昊泽咽了口唾沫,没有立刻开口。 袁健翰顺着儿子的视线,也看向了白老板。 他露出了几分讨好的笑容,“白老板,你看这个……”他也不清楚白老板的底细和目的,只能踌躇不安地等待着,和袁昊泽一样无法开口询问。 白老板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更显得阴狠,“事情很好办,你们放心,那个易心的身份,我已经查到了。” 听着白老板这话,袁健翰和袁昊泽父子心中一喜。 张和沉默无言。 他想到了白老板新请的人,还有那些死掉的人,就只能在心中苦笑。 他是逃不掉了,只能跟着白老板一条道走到黑。比起已经死了的那些同行,他只能庆幸自己还坐在这里,而不是魂飞魄散。 暂时,还没有魂飞魄散。 ※※※※※ 黎云正在给清洁办公室里的茶水间——或者,该称为厨房。各式各样的料理机被黎云拿了出来,拆开后,一一洗刷。 他的手忽然一抖,手中一个塑料小盒子落在了水池中,发出一声巨响。 带着回音的声响显得过于响亮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都转头看了过来。 李叔松开了握着的鼠标,疑惑地看向黎云,出声询问。 黎云可不是那种毛手毛脚的人。他打扫卫生的时候,总是特别安静。扫地时候的摩擦声,洗刷时候的水声,都显得很有规律。 黎云没有回答。 他其实没有听到李叔的询问。 他感受到了一种恨意。那股恨意如此熟悉,毫无疑问是属于白老板的。 黎云凝神静气,顺着那恨意继续感觉,却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挡住,无法探察白老板的情况。 他生出了几分不安来,再细心感受一番,那股恨意就消失了。 “那个白老板……”黎云开了口,又马上住了嘴。 他和李叔在那晚上报了警,却不知道后续情况。唯一能肯定的是,白老板那栋诡异的别墅应该是消停了,白老板也消停了好些天。 这些天,黎云都在想办法联系那个微博名叫“名字不够长”的人,他还在考虑回老家看看,确认周平的情况,以及……确认他家的情况。 钱财乃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钱财买到的东西,是人生的一部分。 如果死亡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那些东西就是生者对逝者的纪念。现实点来说,是遗产。 黎云家中就还保存了父母的遗照、遗物。 谁知道,死了之后,人还存在。 那些东西或许应该找回来。 黎云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和李叔商量过,他回老家的时候,可以顺路陪着李叔回家一次。到时候李叔和李阿姨见一见,让李阿姨安心,也免得李阿姨总想着自己跑老远来看李叔。相较而言,已经变成鬼的李叔可以说是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了,坐长途车、长途飞机,都不用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反正,他是不可能因此再死一次了。李阿姨倒是有可能受不了旅途颠簸,让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还让人担心他们两人的子女会有何反应。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白老板、袁昊泽的事情彻底结束。 黎云眉头紧锁,听到了脚步声,感到有人靠近,一回头,就看到了走过来的李叔。 “怎么了啊?”李叔再次询问。 “好像有些不好……有不好的感觉。”黎云说道。 李叔也跟着皱眉,露出担忧之色。 黎云转身,看向了静静坐在阳光中看书的易心。 白老板要恨,肯定是恨易心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感到了另一股恨意。 黎云顿时惊讶起来,看着易心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 易心抬起头,不满地瞪了眼黎云,“看什么看?” 黎云动了动嘴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刚才的感受。 他只是犹豫了一秒,就说道:“袁昊泽在恨你。” 他以为易心会嗤笑反驳,也可能骂他多管闲事,可易心什么都没说。 易心哼了一声,嘲笑地瞟了眼黎云,那眼神像是在看幼儿园小朋友。 黎云瞬间就明白过来。 易心不是嘲笑他胡言乱语,而是嘲笑他竟然要用这种方法才能确定袁昊泽对她的恨意。 黎云微微垂眼,有些不解地转过身去。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结婚呢? 恋爱脑的傻瓜吗? 黎云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担心易心某天将袁昊泽杀了,还是袁昊泽哪天对易心动手,被她给杀了。

第291章 噩梦(1) 许秀心被羁押在看守所内多日,也就惶惶不安了多日。 一个人被关在一间牢房中,只能看到灰色的墙壁,这对正常人来说,实在是煎熬。 牢房有窗户,也能听到铁门外的人声、走动声。每天都有放风的时间。三餐正常。隔壁牢房内关着人,并非空的。许秀心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时不时就能听到她的歌唱。 这些都不能让许秀心平静下来。 尤其是隔壁牢房的那个人。 那个人哼着曲调,听起来是许秀心年轻时候听过的歌,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许秀心心中会忍不住冒出同样的曲调,跟着那女人的声音一起哼唱。 只不过,她没有唱出声,也总是想不起来这就是什么歌,有着怎样的歌词。 这样的感受并没有让许秀心舒服,反倒让她更加焦躁。 那呼之欲出的歌词,就卡在喉咙口,卡在许秀心的心里,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感觉比坐牢更难受。 听不到歌声的时候,许秀心就像是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想到了严玉的尸体,想到了袁昊泽那天晚上打来的电话。 “妈妈,你要救救我!” “妈妈会救你的。”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许秀心在内心重复着,可这样的语言没有让她获得宁静,反倒是让她更为不安。 她真的能救袁昊泽吗? 袁昊泽杀了人啊。 她儿子杀了人…… 许秀心一想到此,就浑身战栗。 她这样的人,意识里对法律最简单的理解便是杀人偿命。 杀人要偿命的…… 当然也有不偿命的。 现在新闻里不都那么判的吗?不一定是会被判枪毙。可能就坐几年牢,可能十几年…… 许秀心这样一想,身体就越发战栗,整个人筛糠似的颤抖着。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作奸犯科过,突然有一天被警察抓住,突然有一天坐牢了,要被判杀人罪了。 许秀心一想到此,眼眶就泛红,眼泪都要涌出来。 也不知道是恐惧,是委屈,还是心痛。 她想要自我安慰,但那些想法根本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又听到歌声了。 许秀心看向了身后的墙壁。 她走到了牢门边,伸着头,像是要看清隔壁牢房的人是谁。 对方怎么能这么悠闲?怎么能这样淡定地哼歌?她不害怕吗?她可能是惯犯,可能只是小偷小摸被抓了进来。 许秀心这样想着,双手抓着牢门的铁栏杆,整个脑袋抵在栏杆上。 冰冷的触感让许秀心心里都跟着发冷起来。 她忽然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枯槁般的手从隔壁牢房中伸了出来,搭在了铁栏杆上。 那只手上光秃秃的,就连指甲都光秃秃的,几乎要被剪到肉里面。指甲的颜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那只手就搭在栏杆上,自然下垂。 手指忽然颤动了一下。 歌声变成了低语声。 “你儿子已经被保释出去了。” 和歌声一个声线的女声如此说道,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讥讽的味道。 随即,歌声又响了起来。 许秀心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手收了回去。 许秀心心中回荡着那个人的话。 她儿子被保释出去了。她儿子被保释出去了……袁昊泽被保释出去了。袁昊泽已经出去了。只有她留在这里,被关在这里。 明明不是她杀的人。 不对,她应该高兴才对。 她儿子保住了。 袁昊泽没事了。 许秀心的大脑中产生了各种混乱的想法。 那歌声逐渐占据上风,压住了她的种种想法。 她又听到了那个沙哑的女声。 “你要被枪毙了。你要被枪毙了。嘻嘻嘻嘻嘻……” 许秀心吓得差点儿大叫。 她退后一步,离开了牢门,却感觉到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就见严玉的尸体倒在自己脚边。 严玉的脑袋轻轻转动,在许秀心的瞪视下,转过了头,面冲着她,睁开了双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着许秀心,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你要被枪毙了。” 许秀心这次真的大叫出声。 她的叫声戛然而止。 子弹插入她的大脑,枪声迟了一步才响起。 许秀心顿时惊醒过来,只觉得脑门剧痛。 她发现自己摔下了床。 她满身的汗水,脑门抵着冰冷的水泥地,寒气直钻入大脑。 许秀心打了个冷颤,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 她没能爬起来。 她听到了歌声。 从隔壁牢房……不对,是从床底下。 她只要动一动眼珠子,就能看到黑暗的床底下。 歌声从那下面传出来,有些沙哑的女声轻轻哼着调子。 许秀心不想看,却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眼珠子骨碌碌一滚,就看向了床底。 床底下伸出了一双手。 枯槁般的手,苍白的指甲,几乎要陷进肉中的指甲。
那两只手蠕动着,从床底下探出来,抚上了许秀心的脸颊。 许秀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只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颊。 “你要被枪毙了。你要被枪毙了。” 那女声停止了哼唱,用一种怨毒的语气如此说着,一遍遍,回荡在许秀心的脑海中。 许秀心蓦地惊醒过来。 又是一场梦。 不是,不是梦。 许秀心的身体颤抖着,不禁蜷缩起来。 她忽然记了起来,那声音是严玉的。 是严玉的声音。 严玉……严玉已经死了……被她儿子杀了,被袁昊泽杀了。 许秀心这时候才感受到了另一种恐惧。 那是死亡的恐惧。 来自于他人死亡给她带来的恐惧。 歌声又响了起来。 隔壁牢房又开始唱歌了。 许秀心再也忍受不住,冲到牢房门口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咒骂着隔壁牢房的人。 都是因为那个人,她才会想起严玉,才会想到不断做噩梦。 许秀心大喊大叫着,不多时,就引来了警察。 “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干什么呢?”女狱警没好气地训斥道。 “是她!她不睡觉,她一直唱歌!她鬼吼鬼叫的!”许秀心像是小孩子告状一般,伸出手,指向了隔壁的牢房。 女狱警的表情顿了顿,奇怪地看了眼许秀心,又看了看隔壁牢房。 “她还在唱!她还在唱!!”许秀心捂住了耳朵,又将脑袋贴在了牢门上,斜着眼睛,仇恨地瞪着隔壁牢房。 “那里没人。”狱警冷静地说道。 许秀心像是被人定住了,眼中的仇恨变成了惊愕。 “你左右牢房都没人。”狱警说着,同情地看着许秀心,“你还是早早配合调查,坦白从宽,别想着给你儿子顶罪了。没用的。办案的警察会查清楚的。你顶罪,你儿子也逃不了,你还要被判包庇罪。” 狱警对于许秀心这样的人,并不觉得陌生。 顶罪这种事情,虽不常见,可也不罕见。一辈子没作奸犯科过的普通人失手杀人,突然被逮捕,就更不稀奇了。那样的人会又怎样的反应,狱警心知肚明。 “你儿子昨天被你老公保释了。他们提都没有提到你。”狱警又说了一句,更加同情地看着许秀心。 她也是女人,还是个妻子,是母亲,对于许秀心的经历只觉得同情。但她的同情并不多,劝了许秀心两句后,就离开了。 许秀心握着牢房铁栏杆,身体一点点下滑,跪在了地上。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这次是真正的混乱,不是梦境中那种没有逻辑的胡思乱想。 她的潜意识已经做出了判断,理智却不想要相信。 她还是能听到歌声。 她微微侧头,看向了隔壁牢房。 她睁大了眼睛。 隔离牢房的牢门缝隙中,伸出了一只手。 枯槁般的手,指甲苍白,陷进了肉中。 那只手如梦境中那样自然下垂。 忽的,那只手颤动了一下,手贴着栏杆,缓慢移动,摸到了牢门的锁。 牢门打开了。 许秀心听到了脚步声。 她的心跳逐渐和那脚步声重叠。 隔壁牢房中走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她扶着牢门走出来,靠着墙,走到了许秀心面前,低头俯视着许秀心。 那老太太口中哼着歌。不同于她的长相,她声音虽然沙哑,却并不苍老。 老太太枯枝般的手落在了许秀心的脸上,抚摸着许秀心的脸颊。 歌声戛然而止。 老太太的脸突然变成了严玉的模样。 “你要被枪毙了。” 如同宣告,那声音冷静清晰。 许秀心只感到那只手移动到了自己的额头。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 嘭的一声,自己的脑袋上多了个血洞,整颗头颅都爆炸开来。红的、白的碎屑成烟花状,落在了牢房的地上。 黎云在睡梦中被一声巨响惊醒。 那响声像是枪声。 可正常来说,生活中不可能出现那样的声音。 黎云冷静地听了一会儿,确认屋外没有响动,不是他的三个同事兼室友中有谁在看电视,就渐渐放松下来。 大概是做梦。 黎云这样想着,发现了黑暗中的光点。 他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正闪着提示灯。 黎云暗自奇怪,拿起了手机,一解锁,就看到了微博的提示。 他已经将“怪谈异闻”账号登录到了自己的手机上,这几天时不时就给“名字不够长”发去消息。 那些转发、评论、点赞的消息,他都没有去管,也没有发布新内容。 这时候收到提示,只可能是接收到了私信。 黎云一下子振奋起来。 是名字不够长吗? 黎云打开提示,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微博昵称。 他只看了两行,就失望了。 不是名字不够长发来的私信,是另一个网友发来的消息,还是一封投稿。 黎云已经清醒过来,暂时没有睡意,便打开了床头灯,悠闲地看起了投稿的内容。 第292章 噩梦(2) 风中落叶: 【怪谈你好,我是你的粉丝之一,不过是最近才关注了你。你发的那些投稿故事很有意思。我通宵看完之后,想起了我以前听说的一个故事,想要跟你分享。】 【这个是我小时候听的故事,我也忘了是谁跟我说的了。故事的背景是我们本地的一所监狱。那所监狱建国前就在了,关过很多名人,在我们这块很有名。因为里面有不少重刑犯、死刑犯,以前的处刑方式还特别原始、血腥,战争期间那所监狱也在被使用,还对很多人用过酷刑,所以我们这里看那所监狱就挺恐怖的。有关那所监狱的故事也非常多。 【我听说的这个故事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可能不是很真实,我从小到大也就听过那么一次,不像其他有名的鬼故事,网上都会传播。 【故事的另一个背景是一起命案,这个案子在我们本地的法制节目播出过。我就是看这个的时候,听家里面的谁说起了那个鬼故事。 【命案的主角是个老太太,可能七八十,也可能年轻一些。亲戚朋友,还有邻居,都觉得这老太太就是很普通的一个老太太,还有些可怜,是孤寡老人,丈夫早就死了,两个儿子,一个离家出走,一个死要钱,另外有一个女儿,也不管她。她住的地方很破,就是以前没有厕所,要用马桶、要上公共厕所,厨房也是几家共用的那种房子。她家还正好贴着倒马桶的地方,贴着公共厕所,所以味道很恐怖。 【这个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这种房子应该还挺普遍的。那个房子可能就像是你之前发的那个捡到尸体的故事中出现的那种房子。我们家也有亲戚还住在那种房子中,不过已经改建了,有马桶和独立卫浴了。 【就住在那样的地方,邻居之间关系应该说是很亲密的,有什么事情,邻居都清楚。原来大家都以为她因为儿女不孝,加上住的地方这么不好,所以沉迷上了烧香拜佛,而且不是正规的那种佛教,是很多偏门的东西,经常在家里烧香,家里面味道很冲,也不知道是那种劣质香本身的味道,还是和厕所味道混合后发出的怪味。她还经常买那种护身符、佛像一类的东西,祈求子女能平安。所以,很多邻居看她那样都挺可怜她的。节目里面被采访的邻居说起这些都很同情。节目组还拍了她家的房子,不知道是真实取景,还是另外找了一间相似的房子布置过,总之,那间房里面有很多佛像、符纸,还堆了很多纸钱、锡箔纸,节目组的镜头还故意晃动,弄出那种模糊的画面,非常诡异。 【然后,就在某一天,邻居听到了她家里的动静。她邻居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和老太太争吵起来。邻居比较担心老太太的情况,也怕那个男人是抢劫犯之类,就报了警。警察过来之后,邻居听到老太太那边开门应对的声音,老太太说那个是他儿子,母子之间起了矛盾。出警的警察也是这样说的,说她家里除了她,还坐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不理睬人。 【等警察离开,没过多久,邻居就听到她儿子的声音。这个声音他们这些邻居都认识的声音。邻居中也有年纪大的,很早以前就住在那里,和老太太当邻居,他们就想起来,之前那个没听过的声音,可能是以前老太太离家出走的那个儿子。那个儿子离家出走应该有十年了。 【等到大家准备睡觉,在公用的那个水池洗漱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家里面已经没声音了,灯也关掉了。她两个儿子是什么时候走了,还是在这边房子睡下了,也没人知道。 【到了半夜的时候,邻居就听到他们公用的厨房那儿有声响,好像不停有人接水,哗哗地响了一个晚上。 【那个法制节目就拍了水池。老式的水泥池子,水龙头也是很早以前那种特别简单的水龙头。水管、水龙头拉了好几个,应该是每家一个,分开算水费。节目组还把水龙头打开了,水特别大,和现在家里面那种控制水量的水龙头不一样,那个水跟开花一样张开来,冲到水池里面,声音也特别响。 【第二天和那个老太太打招呼的时候,说起这事情,老太太没什么反应。老太太那天还起得特别晚,他们就问起了昨天老太太两个儿子来的事情。老太太不愿回答,他们都以为那两个儿子跟老太太说了不好的事情。他们也都听到了昨天的吵架声。 【节目组采访的一个邻居就说,那时候老太太看起来就不太对,整个人都闷闷的,以前她儿子女儿不管她,来了就吵架,她平时就跟老邻居一起打打麻将、打打牌,闲聊闲聊,有时候也会跟人哭诉她那些不孝的儿女。他们那些邻居也很同情她,那天就想着劝劝她。 【我看节目,那些邻居可能还想着八卦,想问问那个回来的儿子的事情。 【他们就聚在老太太家里聊天,有个邻居看到了她家床底下有什么东西落出来。原本塞在床底下的鞋盒子还是什么东西掉出来了。那个人就盯着那里看了很久,忽然尖叫一声,说床底下有个人。老太太听了差点儿跳起来,扑过去像是要将床底下的东西藏起来。她动作太奇怪了,而且那个床底下真的有什么东西。原本床底下就塞满了杂物,现在那些杂物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邻居中就有人拉开了老太太,一定要将床底下那个东西拽出来。其实他们都以为那是老鼠。他们那种老房子经常有老鼠、野猫溜进房子里面。那个人拉开老太太,扒拉开床底下的一些杂物后,就看到了床底下的一只手。他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他当时也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是老太太那个儿子藏在床底下,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们以前就经常说,那个儿子是做了什么事情逃走了,不是闹脾气离家出走。那个人就拉着一只胳膊出来,拉出来之后,大家就都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头。整个脑袋都炸开了,有好大一个洞。
【除了最后的尸体,其他节目组都还原了,请了演员拍摄,还是用那种晃动模糊的镜头,但那个伸手动作,气氛特别到位,还有旁白在解说。那一期节目真的吓到我了。 【当时在场的所有邻居都吓疯了,到处都是人在乱叫。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报了警。他们还叫了救护车。邻居里面几个老人家都受不了这种刺激,吓得不行了。警察和医院过来之后,就确定死了的人是老太太的儿子,就是她离家出走了好多年的那个儿子。 【警察来了之后,就将老太太带走了。老太太说她昨天和自己儿子起了冲突,拿很久以前家里面藏着的猎枪将人打死了。水声就是为了掩盖枪声。但邻居都说没听到枪声,很奇怪。而且昨天吵架的时候,不只有老太太这个儿子,还有另一个呢。警察调查、走访,另一个儿子的老婆、邻居都说他那天接到老太太的电话,过去处理他们母子纠纷,之后没多久就回来了。他自己也这么说,说自己那个兄弟以前就和老母亲关系不好,离家出走后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这次回来就光跟老太太吵架了,好不容易才消停,留在老太太那儿暂时住着。他那个兄弟也没说自己这些年做了什么。当时也没有普及监控和身份证登记,警察也查不到那个人都做了些什么。 【老太太坚持说是自己打死了自己的儿子,还想要毁尸灭迹,证据什么的也都有。案子很快判决下来了。但在判决公布之后,老太太就自杀了。她好像特别愧疚自己杀了自己的儿子,自杀之前一直在念叨自己儿子的名字。 【那个法制节目就讲了这些。我听到的故事就是这个事情的后续,也和那所监狱有关。应该说,是那所监狱传出来的后续故事。 【就是在老太太死后,住在她自杀的那间牢房里的犯人就会经常做噩梦。他们梦到监牢里面有人在唱歌,是以前的摇篮曲,妈妈唱给小孩听的。他们还会看到一个老太太的鬼魂,坐在牢房里面,自言自语什么要被枪毙掉了、要坐牢了。她好像能看到每个犯人的审判结果,看到他们被判什么刑。而且,每一个被分配到那间牢房的犯人,只要梦到那个老太太对自己宣判,就肯定会自杀,就像是一种诅咒。所以,那种几进宫的惯犯都很怕分配到那间牢房。 【之后有一天老太太的牢房又进来一个犯人。这个犯人是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子,将他们尸体都藏在家里面,还对外人说他们离家出走了,但很快就被警方发现了。他被关进去后,就一直说自己梦到了自己的妈妈。他说自己妈妈就是那样做的,藏了好多年都没事,他怎么就被发现了?他一个人在牢房里面,一直说话,像是在跟他妈妈对话,询问他妈妈到底怎么藏尸的,怎么不被人发现的。他还会很怨恨地说他老婆、儿子该死,他老婆偷人了,他儿子不是他儿子,是他兄弟的小孩之类。 【那个人很快也被判刑了。被判刑之后,他也自杀在了牢房里面。有一种说法,就是他和老太太一样,自杀的方式很恐怖,用脑袋撞墙,但脑袋像是炸开一样,非常奇怪。 【那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另一个儿子。 【故事的真相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兄弟,老太太为了保护还活着的那个,撒了谎,说自己那个死掉的儿子离家出走了。她将尸体藏在家里面,藏了好多年。还用了很多护符一类的东西,压住了自己那个儿子的鬼魂。但时间长了,压不住了,那个儿子怨气横生,冒了出来。她和她另一个儿子还想要继续压住对方,最终被人发现了。她为儿子顶罪,被抓之后为了解脱,自杀了;她那个杀人的儿子也被冤魂纠缠,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也在狱中自杀了。老太太的鬼魂现在都还在那所监狱里面,还在唱歌,还在纠缠其他犯人。 【另外有种解释,是老太太进了那所监狱,那所监狱本来就很阴,她又因为愧疚自杀,生前还老是接触那种和鬼有关的东西,去镇压自己的儿子,甚至藏了自己儿子的尸体那么久,居然让尸体不腐烂,可以说是很厉害了。所以自杀后她也变成了很厉害的鬼,能提前看到别人的判决结果。 【这个就是我听过的鬼故事了。其实鬼的内容并不多。很多细节是那个法制节目说的。鬼故事的内容有多少是真实的,我也不清楚。我感觉真实的东西并不多。可能她另一个儿子后来杀妻杀子的事情是真的,她为儿子顶罪可能也是真的,其他就不一定了。那个猎枪爆头也有些假。 【我记得我小时候看那个法制节目,每天晚上和家人一起看,有些受害者、凶手,我家里人都拐着弯地认识或者听说过。也不是亲戚朋友,是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有些像是六度空间理论,总归能找到认识的人,然后说一些节目里没有报道的后续。那档节目报道的都是恶性案件,恶性案件的犯人又都关在那所监狱里面,那所监狱在我们本地又有很多传说,所以这些事情混在一起,可能就有了这么多的传言。 【我还听了其他很多和那所监狱有关的鬼故事。比如监狱里的歌声。我觉得那个故事和老太太的故事有些联系。可能是有人弄混了,将老太太的故事和那个故事混在一起,两只鬼做的事情变成了一只鬼的事情。也可能是有人添油加醋,将那个唱歌的细节安插到了老太太身上。不管怎么看,老太太都和唱歌好像没什么关系。 【有机会写给你看那个故事吧。】 第293章 噩梦(3) 孟思南写了长长的私信,发送给了那个叫“怪谈异闻”的账号。点击发送后,他的大脑仍然不能平静下来。 那个故事不是他胡编乱造的,而是他真实的经历。 说是“真实”,又好像不太确切。应该说,那是他听说的“真实经历”。 孟思南有个发小,在瑶城某间看守所里工作。唱歌的鬼、总是宣判别人死刑的老太太都是他发小告诉他的故事。那个法制节目也是真实的,所谓的顶罪更是真的,不是鬼故事添油加醋的胡编乱造。 孟思南还记得自己看的那期法制节目。 那期节目上个月刚播出。其中的主角不是老太太,而是老太太那个杀妻杀子的儿子。他杀害自己妻子、儿子的恶行暴露后,在警方对他的审问过程中,他交代了自己多年前杀死自己兄弟的犯罪事实。多年前的案件就此从尘封的档案中被翻了出来。 巧合的是,那个案子也被同一档法制节目记录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其中的片段被剪辑进了上月那期节目中。让孟思南印象深刻的床底藏尸和水龙头的画面,其实只在他脑海中印刻了一个月而已。 至于那个杀人的儿子,他被判刑之后,给送去了瑶城知名的那所重刑犯监狱,不久,就诡异地发疯自杀了。老太太自杀的地方却不是在那所监狱中,而是在孟思南发小工作的那间看守所。据说,就是自从那个老太太十几年前在他们那里自杀之后,他们看守所就变得阴森起来,偶尔还会发生犯人自杀事件,频率比瑶城其他看守所都要高很多。 孟思南想到此,又回忆起了怪谈异闻那个微博上的其他内容。 他总觉得那些真真假假的内容都带着一股邪性。 那个账号发布的“投稿”,都不是什么文笔出众的故事,诡异性也远不如一些同类的公众号,就连上过热搜的“黎云”,在他看来都有些哗众取宠。但他今晚上看了第一篇后,就无法克制地感到战栗,还激起了他记忆中那些诡异的经历。 孟思南清楚知道自己今夜是睡不着了。他的大脑一点儿都不困。光是那对母子的案件就在他脑海中翻腾个不停。 他从小就有这样的毛病,失眠的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他看过医生,神经科、精神科的医生都看过。他之前发私信的举动就是按照他过去那个心理医生的指导,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发泄出来。但这么做后,他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感到轻松,他的大脑完全没有放下那些念头。 他只能选择转换一下想法。 他打开了视频软件,想要找一些喜剧看看。可能轻松一下,笑一笑,就能忘掉那对母子的事情。 手机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过于夺目。 孟思南的心思很快从那些搞笑桥段中转移开。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也看着黑暗的卧室。 这样的明亮对比让他有些不舒服。 他坐起身,用手机照亮眼前,下床按开了卧室的灯。 太过明亮的环境不利于睡眠,可这样的环境让孟思南心头一松。 他卧室的装修风格非常简约,所有家具都是白色的,四四方方,没有多少棱角。灯一开,房间里几乎没有阴影。这是他刻意布置的结果。 孟思南躺回到了床上,继续看视频。 没多久,他又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向了窗户。 他用的窗帘不是一般人家用到的布帘,而是百叶帘。这样,能保证窗帘和房间里的家具一样没有阴影。百叶帘此时关着,就像是一块完整的平面。外头没有光透进来,只可能是室内的光透出去。 这么晚了,可能有夜归的小区居民能看到这扇明亮的窗户。但这也没什么。他们看不到室内。孟思南的影子不可能印在窗帘上。 孟思南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很久。 他忽的看到了那上面闪现过的一个阴影。 阴影像是人形,又像是什么动物,从窗户上一掠而过。 那绝对不是蝙蝠、小鸟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是野猫野狗。孟思南住的地方可是五楼,窗外也没有树木。 孟思南盯着那扇窗户又看了很久。 那阴影再次回来了。 这次,它落在了窗沿上,身影清晰投影在了百叶帘上。 那是个四肢修长到不可思议的人形怪物,没有头发,侧脸看起来也很古怪,像是毁了容,脸部凹凸不平。它像是没有穿衣服,但身体曲线很光滑,皮肤贴着骨头,能看到肋骨和关节处的凸起。 它慢慢转动脑袋,好似要转过头看向窗户,看向孟思南。 孟思南的手指按在了手机的音量键上。 喜剧片里夸张的笑声突然变得响亮。 那怪物如同受惊般身体绷紧。 手机中的笑声戛然而止,演员没有说台词,而是诡异地哼哼几声,像是突然进入了慢放,而且是以前播放软件的那种慢放模式,声音完全被扭曲了,低沉粗糙。下一秒,这声音又变得尖锐起来,如同快放。 这样的怪异持续了几秒钟,就恢复正常。 孟思南一动不动。 那怪物像是被强光照射,改变了影子的方向,又渐渐失去了影子的存在。 一切归于正常。 孟思南后背的冷汗渗进了睡衣和床单中。 他看了看手机中还在播放的喜剧,按下了返回键。 微博界面跳出来,停留在怪谈异闻的主页上。 这个账号果然有问题吧? 孟思南这样想着,倒不觉得有多少恐惧。 他的身体有些发软,惊悚感还残留着,可那绝对不是恐惧。 孟思南想了想,又将视频软件打开,继续看起了喜剧来。 ※※※※※ 黎云看完那整篇私信后,不禁打了个哈欠。 他直觉对方所说的故事很有问题。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故事是假的?文笔不够好?还是内容太过老套?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想了很久,黎云将那私信又看了一遍。 他这次看得很用心,但没有从中获得任何感触。 是的,就是“感触”。 黎云最近将怪谈异闻收到的所有私信、评论都看了一遍,其中,“名字不够长”发来的消息最让他触动。那些文字中的恐惧确确实实地传递到了黎云的内心。他能感觉到名字不够长那强烈而真实的恐惧,这也让黎云特别担心那位网友的状况。 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却只让黎云觉得平淡。他们的惊吓、新奇、愤怒,都很淡,像是用2H的铅笔在白纸上划过一道线。与之相比,名字不够长的情绪就像是一幅抽象派的油画,一下子就夺人眼球,给人带来冲击。其中的恐惧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黎云将名字不够长和这个风中落叶的私信做了对比,越发感觉到风中落叶这篇私信中缺少的情感。他明明写了那么多的内容,正常来说应该是在情绪最强烈的时候,抒发情感,激情创作,不然谁会半夜三更给个陌生又没什么名气的公众号发这样的私信呢?
黎云心中的疑惑更加多了。 他又研究了很久,不知不觉就已经天亮。 黎云手机闹铃响了起来。 他几乎一夜没睡,但因为是鬼魂,不会因此觉得困倦。 他也没有赖床的打算,干脆就起了床,拉开窗帘,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外头的天空已经微亮,入冬的季节,太阳升起的时间开始变迟,也不再那样的温暖耀眼。 刷的一声,窗帘被拉开。 黎云好似看到了一道强光。 白炽灯的光很刺眼,映入黎云的视网膜,还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奇怪的阴影。 黎云仿佛看到了一个佝偻的怪物,四肢纤长,赤身裸体,皮包骨头,连五官轮廓都很畸形。 他在那影子般的物体中看到了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眼睛大而无神,盯着人看,像是看到人的灵魂深处,让人心脏骤停。 这样的影像只存在了短短的瞬间。 黎云回过了神,就听到了类似于悲鸣的痛苦哀嚎。 他听到了一声巨响,那声音似是枪声。 他不禁颤抖了一下。 黎云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想要捕捉到自己刚才的感觉。 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隔着一条走廊,洗手间里的水声将他惊醒。 黎云顿时想起了那篇私信故事里提到的水池、水龙头和水声。 他听到了易心的尖叫和抱怨。 黎云急忙冲出了房间。 他开门的时候,隔壁房的李叔也正好拉开了房门。 两人都看到了对面洗手间里跳脚的易心。她面前洗手池的水龙头不断喷出清水,水花像是撑开的伞面,溅得易心和洗手间里都是水。 “怎么搞的!你们昨晚上谁最后用这个的?”易心手忙脚乱地拧着水龙头,没好气地瞪着黎云和李叔。 黎云举了举手,没有回答。 他盯着那个水龙头,心中生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想法在他大脑中停留了一会儿。他无视了易心暴跳如雷的反应,转过身,看向了自己的卧室。 他新买的床安静躺在卧室中。在家具店选定了房间里的家具后,那些搬运工人就从金荣大厦的后门特殊通道进入,将这些家具送到了宿舍。他和李叔亲眼看着家具布置好。这些天来,家具没有被动过,这间宿舍也不可能有别人进来。 黎云屏住呼吸,走向了自己的床。 他蹲下身,又跪在地上,弯下腰,将脑袋贴到了地板上。 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这才居住了没多久的房子,不存在很多杂物。床底下空空的,因为黎云的洁癖,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留下。 这下面不可能有东西。 黎云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每天都有打扫办公室和宿舍,大扫除几乎一周一次。 这样想着,黎云却是微微抬起头,将自己的手伸入了床底。 他没有去看,只是用手摸索着。 很快,他的手碰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他动作顿了顿,在李叔的询问、易心的质问,还有刚睡醒、迷迷糊糊走出来的薛小莲注视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他的手握着另一只手,将那只手的主人从自己的床底下拖了出来。 易心愤怒的质问突然停止了。 李叔颤抖着问道:“这是……谁?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怀疑黎云杀人藏尸,他只是非常奇怪这尸体是从哪来的。 毫无疑问,黎云拖出来的人已经死了。那女人脑袋上、脸上的血迹,还有那双睁着不动的眼睛,都证明了她的情况。黎云更清楚自己握着的手冰冷至极,不属于活人。 “是范晓诗。”易心的声音回答了李叔的头一个问题。 黎云和李叔蓦地转头看向易心,两人的神情几乎一样。 “别看我。我可没有把她的尸体塞进你床底下。”易心耸了耸肩。 “你把她尸体弄到哪儿去了?”黎云松了手,从地上站起来。 “当然是找个地方埋了。”易心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回答道,“埋在河底下,埋得很深,十年之年都不可能有人发现。” 瑶城城中的确有一条河贯穿了整个城市,也是整个城市重要的水源。 黎云看向了已经被关闭的水龙头。 滴答、滴答。 水龙头中还有水滴落,那水的颜色是淡淡的红色。 “真是奇怪。她原本的灵魂被干掉了,鸠占鹊巢的那个也被干掉了,身体都死了……我处理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啊。”易心纳闷地说着,走到尸体边,仔细观察了起来。 易心不仅用眼睛观察,还想要伸手研究。 薛小莲看了一会儿,沉吟不语。 她们两个“专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黎云和李叔就更不清楚这事情的原因了。 四人都在费解的时候,就见易心伸出的手没有碰触到那尸体。趴在地上的尸体像是幻影,忽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四人皆是一怔。易心和薛小莲立刻看向了黎云。 黎云脸上是惊诧的表情,发现投到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他茫然地回望过去。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黎云回答道。 他的确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什么强烈的情绪。 无论是谁的情绪,他都没有感觉到。 就连易心之前被喷了一身水,暴躁地发怒,他都没有感觉到…… 黎云正这么想着,突然注意到易心身上干干净净的。 易心身上没有半点水渍。 黎云一惊,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睁开了眼睛。 是梦。 他做了一个梦? 黎云看到了漆黑的天花板。 眼角余光还有光亮。 他握着手机,发光的是他的手机。 他正在看那个风中落叶发来的私信。 突然,黎云听到了水声。 如同私信中描述的那样,水泥砌出来的水池,简易的水龙头,一打开,水花飞溅。 还有类似于枪声的巨响。 沙沙……沙沙……有什么东西在和地板摩擦。 黎云转过头,看向了漆黑的地板。 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有了自我意识,自动地探出身体,趴到了床边上。 他低下头,看向了床底。 他看到了一只手。 他伸手将那只手拉了出来。 一个人头出现在他眼前。 手机的光正好照亮了那颗头。 那是他的头。 第294章 噩梦(4) 易心一如往常早早起床,起床没多久,就听到了李叔房间里传出的细微动静。 她洗漱完,做好了洗衣服的日常任务,和出房间的李叔打了个照面。 李叔笑着问好,欲言又止。 易心猜出他想要问些什么,肯定又是关于袁昊泽的事情,也可能是白老板的事情,不过她没准备和李叔聊这个。 她进餐厅倒了水,背对着李叔,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大杯水,就准备出门晨跑。 李叔见状,也没叫住易心的打算。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一个千年老妖怪。何况,他和黎云的想法总归是人类的想法,和妖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这点立场问题,李叔这位老人家很懂,他从没想过在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怪面前倚老卖老,谈什么人生经验。 李叔进了洗手间,如大多数老年人一样,动作缓慢地刷牙洗脸。虽然动作缓慢,但他无需往脸上抹一层又一层的保养品,所以,他洗漱的速度在整个宿舍中并不算慢。 李叔如往常那样结束了洗漱,易心也换了衣服,准备出门运动,两人再次打了个照面。 往常这时候,黎云该起床了。三人总是在这时候撞在一起。最晚起床的薛小莲会错过早晨和易心见面的机会。她会是最后一个洗漱的。等薛小莲准备好,黎云、李叔才会和她一起出门,去楼下的办公室吃早饭。 李叔率先发现了今天的与众不同。他看向了黎云的房门,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叫醒黎云。 他们的工作最近又陷入了名存实亡的阶段。黎云很认真地想要找到那一教堂用着娃娃身体的鬼魂。李叔也就跟着帮忙,在网上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消息。 易心忙着结婚的事情。袁昊泽被抓了,她也没停止婚礼的准备。 至于薛小莲,从李叔加入这公司后,就没亲眼看她工作过。之前有关部门来金荣大厦检查,薛小莲还会应付一二,在真正的四楼办公室做点事实。那时候李叔呆在不同空间的四楼办公室,看不到薛小莲的忙碌。这几天,她故态复萌,又开始了每天雷打不动的晒太阳。就连阴雨天,她都会躺在窗边,仿佛在吸收雨天潮湿又清新空气。 李叔找不出叫醒黎云的理由。 年轻人总是喜欢睡懒觉的。李叔自己家的孩子就是如此。年纪渐长后,睡眠减少,生活压力加重,才会放弃睡懒觉这样的习惯。 李叔想想最近黎云紧绷的神经,觉得他是该休息一下了。 他走去了客厅,想要和往常一样开电视,看看早间新闻。 易心在黎云的房门口驻足了一会儿,皱眉望着那扇房门。 电视机打开,早间新闻的片头音乐响起。 李叔发现易心站在走廊里没动,望了一眼后,心就提了起来。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李叔想起来,自己现在可不是生前那个普通人,他所身处的世界也和他生前的概念不同。黎云今早没起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这样一想,李叔就快步走到了房门口。 易心看了眼李叔,没说话。她能感觉到房间里黎云的状态,原本活跃的灵魂在此刻显得特别虚弱。 李叔正想要去敲门,就见房门自己打开了。 黎云站在房门后,面无表情的脸上是深深的黑眼圈。他看起来好像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了。 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人,黎云还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看看两人,又看看身后的房间,回过头来,有些没头没脑地问道:“天亮了?” “你不要紧吧?昨晚上出什么事情了?”李叔赶紧问道,伸手扶住了黎云的身体。 黎云摇摇头,暂时拒绝回答李叔的问题。 他走出房门,身体有些摇晃。他下意识抓住了李叔的手臂,手在轻轻颤抖。 这不是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黎云整个人像是脱力了,有些行动困难。还好,他现在是鬼,他只能感受到精神的疲惫。 他摇摇晃晃走向了洗手间,开了水龙头,发了一会儿呆,才伸手掬水,泼在自己脸上。 用冰冷的自来水洗了把脸,黎云才大声地喘了口气。 他从李叔那儿接了毛巾,擦干净了脸上的水渍。 一抬头,他就看到了洗手池上方的镜子。 如大多数家装方式,洗手池上方的镜子是镶嵌在方形的储物柜表面。打开镜子,就能看到薛小莲和易心的不少洗漱用品和保养品。 黎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出神。 李叔的询问声,他没有听进耳中。 他像是在梦境中那样,拉开了镜子门。 镜子移开,黎云就看不到自己的脸了。那门后的柜子里没有他的脑袋。 黎云关上了镜子门,却没有放松下来。 “你没事吧?先到客厅坐一坐吧。”李叔劝道。 黎云点头答应,去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电视机在播报昨天的新闻。这个时间点的新闻,大多数本地鸡毛蒜皮的事情。
黎云的视线落在了电视柜上。 他在噩梦中,从那里面拉出过自己的尸体。 还有沙发下。 还有洗衣机中。 …… 每一次惊醒,就是新的噩梦。 黎云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不过,真的醒过来后,黎云就明显感觉到了两者的不同。 最起码的,梦境中电视没有打开过,他也从没想过对李叔、易心他们诉说什么。 “我做噩梦了。”黎云看向李叔和易心,“连环噩梦,一直醒不过来,一直看到自己的尸体。到处都是……我的尸体……” 黎云这样说着,摸了摸口袋。 他摸了空。 手机还在房间里。 他这时候已经清醒了不少,直接起身,回房间拿了自己的手机出来。 正好,薛小莲打着哈欠起床了。 “早啊。”薛小莲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发现黎云一脸凝重,她怔了怔,又笑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四个人都聚集在了客厅内,黎云将昨天晚上收到的私信展示给另外三人看。 噩梦的开端就是这封平平无奇的私信。 薛小莲和易心异口同声,“没什么问题。” 私信没有问题。两个妖怪都没有从中感觉到奇怪。就连黎云被困于噩梦的这一夜,她们都没察觉到异常。 “我看你是太过沉迷别人的情绪了。”易心不客气地说道,“现在连这种没见过面的网友都能勾去你的灵魂。你最好节制一点。说穿了,你就是个菜鸟。你有些天赋,但也只有天赋。你和我们可不一样。” 易心的批评不无道理。 黎云最近为了找教堂,的确是疯狂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奈何他根本感知不到任何那所教堂鬼魂的情绪。就连见过一面的江元和他那个不太正常的妹妹,黎云也捕捉不到他们的踪影。 黎云揉了揉脑袋。 “不是情绪,我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情绪,恐惧之类的……”黎云回忆了一下,“虽然是噩梦,每次都惊醒,但我好像也没有恐惧。” 像是大多数的梦境,他在做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大脑没有那个意识,大脑欺骗了自己。他只是在宿舍和办公室中一点点探索,每开始一次新的噩梦,移动范围就大上一分,从自己的卧室到洗手间、到厨房、到客厅、到办公室……每一次都以拉扯出自己的尸体为终结,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开始新一次的噩梦。换种说法,就是每次噩梦,他的尸体都会藏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这不正常。”黎云说道。 他昨晚上做那样的连环噩梦绝对不正常。 “可我们什么都没感觉到。就算有什么东西,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到宿舍来。”易心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和薛小莲有这样的自信,更有对老板的绝对信任。 黎云想了想,无从辩解。 他能提出的只是自己的直觉。 这种直觉从何而来、是不是他多想了,他自己都无法肯定。 “你那样梦到了几次?”薛小莲开口问道。 “不知道。”黎云苦笑着,掰着指头数起来,“床底、衣柜、洗手间两次、厨房大概四次,客厅这边……” 薛小莲眉头皱了起来。 易心原本冷着脸,这时候也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李叔更是目瞪口呆,随后就变得严肃起来。 黎云没有继续数下去,只是嘴角挂着苦笑。 正因为这数量太多了,他才感到不正常。还有梦境中的那些细节……那种感觉,不是自我意识在活动,更像是一种幻觉,还是操控了他思想的幻觉。他确实看到了宿舍,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而不是“梦”到“在自己床底下拉出了自己的尸体”。 “如果真是这样,就有两种可能。”薛小莲说道,“一种是坏消息,你遇到的东西太过强大,老板设下的空间和我们两个都对付不了;一种是好消息,你遇到的东西没有攻击力,宿舍和我们两个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说,除了你这个当事人之外,其他人都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你这个当事人,也顶多是做做噩梦。你已经死了,也不太可能被这种东西吓得再死一次。” 薛小莲笑起来,拍拍黎云的肩膀,“别想那么多。” 她这话说的,就好像黎云无论做什么都没用,那噩梦也不可能要他的命,劝他干脆不要在意那些噩梦。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薛小莲已经放轻松了。 易心也舒展开五官。她的手机正好响起来,看到来电显示,她露出一个诧异又甜蜜的微笑。 “昊泽,你怎么能打电话给我了?”易心娇滴滴地问道。 另外三人的视线刷地投向了易心。 黎云和李叔最为惊讶。他们可没忘记,袁昊泽已经进了看守所,正等着被调查、审判呢。 第295章 谈话(1) 在脑袋里转过了这个念头后,黎云立刻就担心起来。 袁昊泽被关在看守所内,等着审判,这一事实对于被害者和被害者家属来说,都能算是一种安抚。即使司法程序上允许袁昊泽离开看守所,获得有限的自由,被害者及其家属也不一定能接受这现实。 换做通常情况,他们不接受也就不接受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悲愤。 可现在,被害者之一的严玉已经变作了鬼,差点儿就要变作厉鬼,将袁昊泽当场杀死,为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报仇雪恨。要是严玉得知这消息,受到了什么刺激,可能又会化作厉鬼,找袁昊泽报仇。 黎云对袁昊泽没有半点儿同情之心,他同情的是严玉。严玉要是杀了人,等着她的就是黑白无常的索命,到时候她便会和她女儿一样魂飞魄散。 黎云心中一动,急忙就想要感知严玉的情况。可他刚动这心思,就感到脑袋剧痛起来。他感受到的剧痛让他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回过神。 他先听到了声音,才恢复了视觉。 “……好啊!我晚上过来。”易心开心地答应了袁昊泽什么。 黎云猛地抬头,看向了易心。 易心脸上甜蜜的笑容和往常一样,眼中都带着笑意,如同大多数即将结婚的幸福女人,看不出半点儿诡异。 而这,正是最诡异的地方。 李叔担忧地望着易心,等易心一挂电话,就欲言又止地开了口,却没有说出完整的话。 易心像是猜到了李叔所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打断了李叔的话,“他被保释出来了,我晚上去看看他。” “去他那间房子?那个凶案现场?”黎云问道。 他不是要讽刺什么,只是觉得事有蹊跷。 “他怎么被保释出来的?警察信了他妈妈的话?”黎云又问道。 仔细一想,袁昊泽的嫌疑实在是太大了。那些办案经验丰富的警察怎么可能没察觉蹊跷?又怎么可能放任这么个企图脱罪的凶手在外溜达? 黎云看易心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疑问并不能让易心生出多少警惕心。 “他肯定是想要做什么,才会找你吧?还是晚上找你……你……”黎云想劝易心不要贸然赴约,可话到嘴边,他就看到易心嘲笑的眼神。他这才想起来,易心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袁昊泽也没本事对付她。 “还是小心一点。他一定是有什么办法了。”李叔开口劝道,语重心长,“那个小伙子胆子那么小,这会儿会打电话给你,一定是想好了要做什么。他肯定做好了准备。可能……跟警察说了什么……”李叔猜测着。 黎云脑中灵光一闪,“范晓诗的尸体你怎么处理的?埋在河里了吗?” “你在说什么啊?”易心继续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黎云,“当然是销毁了。埋在河里是什么操作?你当我是普通人类吗?” 黎云无言以对。 他只是想起了梦境中和易心的对话,才顺势说出来。果然,那只是梦境中的对话。 易心是怎么销毁尸体的,他也不想再问。 易心已经不耐烦回答问题了,转身就准备出门晨跑。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薛小莲笑了一声,对李叔和黎云说道:“你们两个别担心了。易心活了那么久了,遇到过不少事情。她有分寸的。” “哦。”黎云只能讷讷地应了一声。 他现在仍然感到虚弱,在沙发上靠了好一会儿,等薛小莲洗漱完,才进了洗手间。 等到三人一如往常,下楼到办公室,吃了易心买回来的早点,黎云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开了电脑,看了昨晚上收到的私信,还看了风中落叶发的其他微博。期间,他始终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 风中落叶这个人如大多数网民,在网上留的痕迹很琐碎,很多转发,很少原创,有时候会抱怨自己遇到的麻烦,有时候会分享自己遇到的喜事,但内容都很含糊,没有透露多少个人信息。 这样看了一会儿,黎云感到了疲惫。 他在昨晚终究是消耗过大。 一抬眼,看到舒舒服服躺在窗边的薛小莲,黎云更觉得瞌睡感上涌。 李叔看他脑袋一冲一冲,好心叫了一声。 “你回宿舍去睡一会儿吧。吃中饭的时候,我上去叫你。”李叔说道。 薛小莲没有睁眼。 易心坐在画架前,不知道在画什么。 黎云见没什么事情,也就点头答应。 他回了宿舍,一躺到床上,就感到意识陷入了黑暗。 ※※※※※ 周平换了新手机,连手机号码都换了。但新手机和新卡号中再次出现了那个“黎云”分组。 周平只能选择认命。 他没有拨打那些号码,只是故意无视了那些号码的存在。他的无视仅限于行动,他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组号码。 行动上的无视,也没有持续多久。 周平现在就盯着那组号码,坐姿笔挺,视线笔直,像是在面对一个巨大的考验。
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终于,在血管爆裂之前,他选择按下了其中一个号码。 他按下的是黎云的号码,同事黎云的号码。 手机没有开免提,但在安静的室内,拨号声依旧清晰。 嘟……嘟……嘟…… 几声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提示音: “您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周平感到松了一口气。 黎云死了,没有人处置他的身后事,他的手机自然是消耗完电量,自动关机了。这和周平打听到的一些消息也吻合。 手机自动挂断。 周平完成了他第一次试验。 手机界面停留在通讯记录上。 周平是深呼吸好几次,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回到通讯录,点击了第二个号码。 第二个号码排在最上面,是这一组号码中仅有的两个非黎云的名字。 这是属于张鑫茜的号码。 周平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次不过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 他点击了那个号码,电话拨出去,不多时,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明明收到的关机的提示,但周平想到的却是黎云那个关机的提示。 张鑫茜的手机没电了; 张鑫茜的手机长时间无人使用,所以电量耗光,没有人充电; 张鑫茜死了,所以她的手机长时间无人使用,电量耗光,也没有人充电…… 张鑫茜死了。 她一定是……死了…… 周平脑海中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像是种子扎根、发芽、破土而出,并进一步在脑海中扎根。 这个念头无法打消、无法抹去。 周平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想法。 他又回到了通讯录界面,看向了剩下两个“黎云”和“陈俊安”这个陌生的名字。 后者应该是那个法医。 周平直觉地想到这个可能性,如刚才关于张鑫茜的猜想一样,他就是这样觉得的,并深信不疑。 他选择打出去的第三通电话就是这个陈俊安。 电话拨出。 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又是一个关机的手机。 这果然是那个死掉的法医吧。 这两个念头在周平的脑海中同时冒出来。 他的心情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没有等手机自动挂断,就先一步挂了电话,看向了通讯录中剩下两个“黎云”。 他按照顺序,点了排在上面的那个“黎云”。 看着那一串号码,他忽然想起来,这就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动加入通讯录中的那个号码。 原本放松的心情顿时紧张起来。 嘟……嘟……嘟……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紧张的心情再次松弛。 周平想着,果然如此。这肯定是另一个受害者黎云。不知道是哪一个……会不会是张鑫茜的那个相亲对象? 他随意想象着各种可能性,随意地点了最后一个号码。 他的心情这时候已经放松到了极致。 这应该也是一个受害者黎云的号码,也会是关机的手机。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鬼,但生死界线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破。 他可能看到了些东西,经历了与死者、鬼魂相关的事情,但到底,这个世界还是…… “喂,请问是哪位?” 周平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愣住了。 脑海中所有的想法都蒸发了一般消失了。 周平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脊椎窜上了脑门。 电话那头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某个刚睡醒的人,还不太有精神。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周平听到了对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到对方清了清嗓子。 “请问你是哪位?你找谁?” 这次,对方的声音清澈了很多。 周平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 “黎、黎云……黎云?”他脱口而出,结结巴巴地喊出了名字。 这并非通讯录上记录的名字,而是周平记忆中的名字。 “是。你是……快递?还是外卖?”对方疑惑地问道。 这样平静的应答,还有那生活化的问题…… “你没死?”周平再次脱口而出。 对面立刻沉默了。 周平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是谁?” 周平听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问话,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似乎触碰到了一个禁忌。 没有多想,周平反射性地按下了挂断的按键。 通话结束。 周平看着那通话记录,身体仿佛被冻僵了一般,动弹不得。 第296章 谈话(2) 黎云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有些出神。 他回忆着刚才听到的那一声叫喊,确定对方喊的是他的名字。那一句“你没死?”更是透露出了太多的讯息。 但看着这陌生的号码,黎云又觉得一切都不合逻辑。 这可不是他生前使用的手机,手机号码都不是同一个。他的身份证号都改变了,没道理生前认识的人能找到这手机号,还打来电话。 对方语气中的震惊和恐慌,没有丁点儿掩藏。虽然短暂,可那种情绪确确实实地传递到了黎云的意识中。 这情绪也太过奇怪,明明是对方打来的电话,怎么对方比自己还要惊讶呢? 黎云想要确认打来电话的人,不过,那人的情绪实在是太过短暂了,通话时间也很短暂。黎云绞尽脑汁思考,都没有再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他又感到了一阵虚弱。 补觉被吵醒,下意识使用独特的能力,消耗了他刚恢复了一点点的精神,黎云感到困倦袭来,挡都挡不住。 他睡了过去,睡了不知道多久,自然苏醒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天黑。 李叔似乎没有来叫醒他。 黎云眨了眨眼睛,忽然警惕起来。 他害怕自己又陷入了那种循环的噩梦。 噩梦本身倒是不令人害怕,那之后的疲惫感才是黎云真正害怕的东西。 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光,那是床头手机的提示灯。 手机中多了一个未接来电,来电号码正是他睡着——或者说是昏迷——之前接到的那一通诡异电话。来电时间正是上一通电话过后十分钟。对方似乎经历了一些心理挣扎,最终又打来了电话。 黎云对此一无所知。 他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是昏迷,而非单纯的睡着。 在琢磨这件事的时候,黎云也能确认自己不是在梦境中了。 他听到了客厅传来的电视机声响。 黎云下了床,抹黑开门,就看到了走廊里的光。 走廊的灯没有打开,灯光是从客厅照进来的。 黎云和李叔的房间更靠近客厅,一开门就能见到光。与之相对的是,薛小莲和易心的房间。两人的房间似乎潜藏在黑暗中,客厅明亮的白炽灯光线都照不到她们的房门。 黎云听清楚了电视机里传出的声音。那是台词,一听就知道是抗日剧。这时候会在客厅里看抗日剧的只可能是李叔了。 黎云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李叔,也看到了餐厅桌上摆放着的外卖盒子。 李叔转头看来,打了声招呼,“你醒了?你之前睡得太熟了,我都没有叫醒你。你中饭和晚饭都没吃,肚子饿了没?晚饭打包带回来了。我给你放微波炉里转转。”说着,李叔就要起身。 虽然大家鬼龄相同,但黎云一直将李叔当做长辈。 他拦下了李叔的动作,一边准备热饭,一边询问白天发生的事情。 白天其实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有黎云接了一个诡异的电话。办公室里一切正常。黎云的昏迷在李叔看来就是熟睡。至少他表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常来。李叔倒是担心过,还叫了薛小莲上楼来看看。薛小莲也没看出问题。 “……哦,易心画了一幅画。”李叔看着准备吃饭的黎云,忽然说道。 黎云这才想起来易心的事情。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客厅的钟。 “她去见袁昊泽了?”黎云担忧地问道。 “嗯。”李叔点点头,同样露出了担忧之色,“她一整天就在那儿画画,画了婚纱照,她和袁昊泽的,应该是她和那个小伙子……”李叔说着说着,就迟疑起来,“那个小伙子应该是他吧……” 黎云疑惑地看向李叔。 李叔摇摇头,“那小伙子没有脸,脸看不清,一团的。旁边的新娘肯定是易心自己。那幅画……不太好……” 黎云听到此,更是吃不下饭了。 他本来就没有感到饥饿,这时候就放下了筷子,急忙站起身,“我去看看吧。” “你这样过去吗?”李叔问道。 他看着黎云,能确定黎云身上没有带身份证。 “嗯,我就这样过去,现在就过去。”黎云说着,就要出门。 强烈的不安感让他无法呆在宿舍等易心回来。 他不想再看谁被谁杀死、谁又杀死了谁。 这种想法并非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和之前不同,他现在感受到的并非懊悔或激动,不是那种想要挽回悲剧的心情,他只觉得不安。 上午的那一通电话似乎就预示着今天会发生什么。 还有昨夜那一整晚的噩梦,也像是不祥的征兆。 黎云急匆匆就出门了。 可他没有马上下到一楼。 他看着电梯里的显示屏,在六楼的时候,按下了四楼的按键。电梯在四楼停下,等黎云离开,径直下落到一楼。 黎云这时候已经进了办公室。 深夜的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这间办公室中本来就不可能有人进入。 周围安静极了,但并非完全的黑暗。 窗外,有月光,有灯光透进来。 旁边的写字楼中还有窗户亮着灯,马路上的路灯和车灯也同样闪亮着。 黎云借着这点光线,看到了易心的小角落。
那角落中间立着画架,画布没有被遮盖,却是背对着门。黎云绕了一圈,才能看到那画面的内容。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渐渐看清画面内容后,他就彻底立住不动了。 如李叔所说,这幅画看着像是婚纱照,身材娇小的新娘是易心无疑。不光是那身材,就连五官,这新娘都和易心有八分相似。 站在新娘身边的男人穿着西装,身材中等、体型中等,毫无特色。这个人留了个同样毫无特色的短发。面部是肌肤的颜色,五官很浅,几乎看不到。同样如李叔所说,是个没有脸的人。 黎云不知道这是不是袁昊泽。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画面的其他部分所吸引,没有竭力辨认那个新郎。他也没必要那么做。 画面的背景应该是礼堂,西式、中式混合,没有那么鲜明的特色。周围一圈的红色,仿佛是大红的缎子,又仿佛是红色的壁画装饰,还有可能是红色的花海。 黎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看清楚了,那深深浅浅的红色是一个个人形,像是被钉在了墙上的人,腐烂、发霉,成了墙上一块擦不掉的污渍。扭曲的灵魂则被钉在了画上。 可当黎云一错眼,那些奇怪的红色又成了红缎、红花,找不到其中的人形。 这些图案好像视力检查中的画册,色块和色块混合,让人很难看清楚到底构成了什么图形。 黎云看了一会儿,再没有看到那些人形,只看到了斑驳的红色。 他视线一扫,只觉得画面中的新娘易心似乎加深了笑容,又似乎露出了哀伤的神色。再定睛看去,那些错觉又消失了。 黎云更觉得诡异了。 这是一种诡异的不祥感。 他不再逗留,不再研究那幅画。 他赶紧跑到了电梯前,按下了下楼的按键。 出了金荣大厦,黎云分辨了一下方向,回忆着易心带他去的那处凶案现场,也是袁昊泽租屋的所在地。 幸好,上次去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记了大概地址。 他这段时间到处寻找那所教堂的鬼魂下落,对瑶城的地图也有所研究。 得益于此,黎云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铁站,也弄清楚了路线。 他一个鬼魂,自然不用买票,插队都很方便。 这个时间点的地铁中还有些空间,黎云不用和活人重叠在一起。 他没有心思关心周围的状况。 越靠近袁昊泽的租屋,他的心跳越是剧烈。 他的能力似乎也在随着时间而恢复。 黎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种紧张感不属于他。 这是袁昊泽的情绪。 还有一种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袁昊泽的兴奋感,扭曲的兴奋,仿佛是急于宣泄什么。 黎云却是无法辨认出这个情绪的主人是谁。 不是严玉,肯定不是严玉。 还有谁…… 黎云下了地铁,顺着袁昊泽那紧张的情绪一路狂奔。他不用多分辨方向,袁昊泽的情绪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踏入小区,看到居民楼的瞬间,黎云又感受到了第三种情绪。 悲伤、痛苦、愤怒、犹豫……种种负面情绪搅和在了一起。 黎云的耳畔甚至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 他停住了步伐,抬头看去,就见到了一处亮着灯的房间。 血腥味从头顶传来。 就是那间房。 袁昊泽和易心在那里,那里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女鬼。不是严玉,是其他女鬼。 黎云在这一刻想到了各种可能性。 他重新奔跑起来。 身体穿过铁门,上了楼,穿过防盗门,眼前一亮。 黎云看到了易心,易心也正抬头看他。 袁昊泽面对易心、背对门口坐在沙发上,只看那背影,黎云就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强烈的紧张情绪。 易心正举着酒杯。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放着红酒。 沙发旁边,曾经倒着严玉尸体的地方,还有血迹和警方侦查现场后留下的痕迹。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黎云一时没有说话。 他只听到袁昊泽用干巴巴的声音说道:“为了明天的婚礼,干杯。” 袁昊泽饮尽了杯中酒。 他的身后,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双手按在了的脖颈上。 黎云认了出来,那是袁昊泽的母亲许秀心。 易心嘴角勾起,也举起了酒杯,贴在唇上,准备一饮而尽。 这一刻,黎云感受到了袁昊泽更为强烈的情绪。 那种欣喜若狂的情绪,狰狞、残忍。 而许秀心的情绪也在此刻到达了顶点,仇恨让她伸出手,没有用力掐住袁昊泽的脖颈,而是直直伸出手臂,掐住了易心的咽喉。 黎云心头一跳,想都没想就飞冲上前。 他挥手想要打飞易心手中的酒杯,口中也呼喊出声。 “易心!” 黎云看到了猛地转头的袁昊泽和他脸上震惊的神情,也看到了易心转瞬就空了的酒杯。 啪擦。 空酒杯落地,碎成一地粉末。 第297章 谈话(3) 随着酒杯碎裂,似有一团黑影凭空生出。 巨大的阴影在易心身后展开,构成蝠翼,笼罩住了整个房间。 掐着易心脖子的那双手陡然变成了红色,仿佛是被火焰灼烧,出现了烫伤痕迹。 许秀心尖叫起来,悲痛的叫声中,她浅淡的灵魂变得更为真实,像是活生生的人,横在易心和袁昊泽之间。 黎云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 来自许秀心的情绪像是一种声波,往远处扩散,召唤来了许多东西。 那些阴影并不逊色于易心的蝠翼,它们更为狰狞恐怖,浮现出一颗颗人的头颅、一张张人的面孔,神色不同,却有着相同的愤怒。 黎云觉得这一幕场景十分熟悉。 他的大脑尚未分析完毕眼前瞬息变化的种种情形,眼睛已经看到了更为熟悉的鬼魂。 严玉的鬼魂出现在了许秀心的身上。 两个女人的脸几乎重叠在一起,又马上分开,面对面,直视着对方。 同样的眼神相互对视,许秀心的眼神立刻弱了下去。 她像是看到了极为惊悚的一幕,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意识恢复的同时,也意味着理智恢复。 她身上那些阴影都转移到了严玉的身上。 不等黎云做什么,就见严玉带着那些阴影包裹住了许秀心的灵魂。 许秀心被吞没,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发出来。 她的儿子袁昊泽发出了一声尖叫,屁滚尿流地从沙发上翻下来,四肢并用地趴着,想要后退,又在看到黎云后,再次尖叫,往一旁翻滚而去。 严玉还想要进前一步,将袁昊泽一同吞没。 黎云现在只能感受到严玉和袁昊泽截然相反的两种情绪。 他想要呼唤严玉心中的理性和良知,想要让她重新想起她的丈夫。 可袁昊泽剧烈的恐惧感如同无法停止的刺耳尖叫,让黎云完全无法冷静行动。 “闭嘴!”黎云喝了一声。 “闭嘴。”易心轻轻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两人中谁的喝斥起了作用,袁昊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小鸡,再也发不出声音。 严玉的身形也停在了半空中。 房间里弥漫起了血腥味。 严玉缓缓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易心。 “呵。”易心轻笑一声,挥了挥手,身后的蝠翼消失,房间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可房间里的血腥味并没有消减分毫。 黎云已经冷静下来。他听到了严玉丈夫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是真实的声音,还是对方的心声。可对方呜咽着、叹息着的呼喊,在他心中盘桓不去。 严玉重新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黎云身上。 “回去吧。他还在等着你。等一切结束……重新开始……”黎云有些艰难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一切结束,严玉和她的丈夫又能不能重新开始。 失去亲人、自身的死亡,这都不是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安慰就能拂去的伤痛。 但黎云只能这样说。 或许,严玉更希望获得永恒的死亡,也就是魂飞魄散。可在外人看来,伤痛总是暂时的,只要“活着”,总有希望,总有一天会重新快乐起来。 黎云注视着严玉。 严玉身上那些阴影再次如雾气般消退。 她怔怔看看黎云,又侧头看了看袁昊泽。 袁昊泽受到了惊吓,又想要往后退。他喉咙中挤出了声音,却被他自己捂住了嘴,压了回去。 黎云能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如果再这样下去,袁昊泽说不定会死于惊吓。他不知道那样的话,责任会不会归咎在严玉身上。 严玉的嘴唇动了动。 黎云在严玉的心中看到了许秀心的脸。 “你母亲死了。” 黎云没想到严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马上转头看向了袁昊泽。 袁昊泽还处于惊恐中,听到这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严玉定定看了袁昊泽一会儿,身影就那么消失在了房间中。 黎云依稀能看到,严玉最后的眼神中透着光,像是完全恢复了理智,不再是被临死时情感控制着的鬼魂。 房间里变得安静。 易心从沙发上站起来,脚踩着地上的玻璃渣,发出嘎吱一声响动,打破了寂静。 袁昊泽顿时从地上弹了起来,惊恐慌张地瞪着易心,又鬼鬼祟祟地偷瞄着黎云。 “你发现我的身份了。”易心笑着说道,“谁告诉你的?”她的笑容中带着悲伤。 黎云心中一惊。 袁昊泽像是忽然有了底气,大声道:“你这妖怪!你死定了!你刚才已经喝下毒药了!还有这个!这个!”他手忙脚乱地在腰后一阵扒拉,抽出了一把手枪。 手枪是左轮手枪,但样式很古老,表面泛着银光,长长的枪身上似乎雕刻着花纹。这把枪更像是电影道具,而非杀伤性武器。 黎云眼皮跳了跳,看了眼易心。 易心露出了哀婉的神色,“我的确不是人,是妖怪。可我一直爱着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那么爱你……你答应我要结婚的。” 黎云没有感受到易心心中的爱,但他感觉到了易心心中的哀伤。那情绪淡淡的,飘着血腥味,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你这妖怪!你别骗人了!你是想要吃掉我!你想要吸我的血!还有我爸妈!我朋友!你这妖怪!都是你害的!那个鬼也是你弄来的!刚才那个鬼、还有这个鬼!”袁昊泽激动地叫道,手枪一甩,指向了黎云,又马上颤抖着指向易心。 “我没有想过杀死你。我也不能杀人啊。给你这些的人,没给你解释过吗?我们不能随便杀人,不然,会有人来杀死我们。”易心踩着碎玻璃渣,往前走了一步,“是谁告诉了你这些?他在欺骗你。我真的爱你,想和你结婚。我没有想过害你。那个人在骗你。昊泽,昊泽……” “你别过来!”袁昊泽喊破了嗓子。 他惊恐的情绪再次爆发,像是一根针,扎在了黎云的意识中。 黎云不禁皱眉,深呼吸着,想要引导袁昊泽的情绪。 只是,他没有办法找到空隙。 袁昊泽的情绪中只剩下了恐惧。 他的手在颤抖,手中的枪也在发出零件摩擦的声响。 那声音太过古怪了。 黎云不知道袁昊泽之前在酒中加了什么,那没起作用,可这把枪未必也会失效。 黎云看了眼易心。 应该没问题吧? 易心曾经带着他在空中跳跃,行动敏捷。要躲过子弹……这距离或许太近了……他或许应该出手,分散一下袁昊泽的注意力。或许,他应该吸引一下火力。袁昊泽准备的东西是对付妖怪的,对付鬼未必有用。 黎云想着,正想要轻咳一声,让袁昊泽注意自己。 “你不相信我吗?”易心开口道,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黎云一怔。他觉得易心在演戏,只是这演技实在是太过逼真了。 眼泪是真的,悲伤的表情也不似作伪。尽管情绪很淡,但黎云依然感受到了易心的伤感。 “你是妖怪!你是妖怪!!”袁昊泽喊着,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黎云突然感到不对。 易心双手垂在身侧,嘴角微微勾起。 “那就杀死我吧。被心爱的人杀死,大概就是我们这些妖怪的宿命。”易心平静地说道。 黎云吃惊起来。易心的心情在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宁,仿佛是等死的人,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易心!”黎云下意识叫了一声。 袁昊泽慌乱地摆动枪口,对准了黎云。 “你疯了吗?”黎云更惊讶了。 易心看向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她心中也再没有任何情绪。 房间中的血腥味也一扫而空。 没有任何气息的易心,让黎云感到万分陌生。 黎云的头皮发麻。 这算什么?易心真的决定等死了?她对袁昊泽是真爱?太荒谬了吧! “他是杀人犯,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他还想要杀你!他答应和你结婚是为了掩盖罪行吧!他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黎云努力劝说道,“他和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不是一样的吗?他们都……” “可我爱他啊。他答应和我结婚的……哪怕别有所图……我都准备好了,婚礼、婚纱、结婚照……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易心的眼中泪水涌出,“何况,他杀人有什么关系?那是和我们无关的人。那和我们的爱情、婚姻都没有关系。” 黎云张了张嘴,“但他现在想要杀你!” 袁昊泽手中的枪在两人之间摇摆,他的情绪也恐惧中挣脱出来。 他似乎在这短短时间内想了很多。 易心的话对他有所触动。 可那不是感动,也不是爱情。 黎云转头看向袁昊泽。 他看出了袁昊泽的犹豫。 袁昊泽在犹豫是否要杀死易心。 “你为什么不救我?我杀了那个老女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我?”袁昊泽突然质问道,神色变得可怖,语气咄咄逼人,“我被关在牢里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没有办法救你。我不能杀人啊。”易心叹着气,“我们妖怪也受到一些制约,不能靠着能力任意妄为。昊泽,我是真的爱你,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只有一样,我不能为你杀人。” 袁昊泽的神情变得越发复杂,眼中光芒闪烁,“其他事情你都能为我做?我要钱,我要很多钱!我们要很多钱,有了钱,就能出国,我们可以到国外去。我们到国外去结婚,重新开始。” 袁昊泽的心中贪婪正在滋生。 他已经忘了恐惧,满脑子正在盘算如何利用易心妖怪的身份。 黎云愤怒起来。 他还没开口,易心就笑着答应。 “当然可以。” “我现在就要钱!还有出国的手续!”袁昊泽变本加厉,进一步提出要求。 “可以。”易心破涕为笑,“只要你答应和我结婚。” “好!” “易心!”黎云忍无可忍地喊道。 “你闭嘴!”袁昊泽吼了一声,又转头问易心,“他是谁?他是什么东西?还有刚才那个老女人!她还会不会来找我?” 易心望了眼黎云,“他是我的同事,是鬼魂。严玉的鬼魂会不会来,我不知道。如果她再来,我可以为你杀了她。” 黎云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心。 袁昊泽笑了起来,“好。你现在就去准备钱。不,你不能走。你让他去准备钱。我现在就要。”袁昊泽说着,指了指黎云。 黎云压抑着怒气,没有管袁昊泽,只是盯着易心,“你真的要这么做?” “当然。”易心没有任何犹豫地给了回答。 说完,易心就看向了袁昊泽,“他只是我的同事,我没有办法命令他。我会为你准备好钱的。然后我们一起去国外,就我们两个。我们到了那里就结婚。在教堂结婚吧。我一直想在正式的教堂举办婚礼,有神父为我们证婚。”易心畅想着。 袁昊泽神色忽然一变,又马上克制住表情,僵硬地问道:“你去准备钱?” “是啊。我还有存款。另外,也有其他办法弄来钱。”易心笑得眉眼弯弯,“你给我一点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国。我们去哪里呢?啊,不管哪里,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只要我们结婚……” 袁昊泽的眼神阴沉,“好吧。你现在就去准备。” 易心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向了正门。 黎云已感受到了不对。 袁昊泽的情绪变得平稳,像是下定了决心。 就在易心从黎云身边走过的时候,黎云看到袁昊泽举着的枪随着易心移动。 他捕捉到了袁昊泽那一瞬的情绪,身体快过大脑,在那一刻推开了易心。 砰! 黎云感受到了一道冲击力。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疼痛感随后才到来。 他倒在了地上,仰面看到了易心侧着的面孔。 易心俯视着他。 看不到的地方,袁昊泽大叫着:“你骗我!你是想要逃!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砰砰砰砰砰! 数声枪响接连响起。 黎云似乎听到了邻居家里的惊呼声。 他没有感到自己的身体流出鲜血。 短暂的疼痛过后,他的身体就恢复了行动力。 他急忙看向易心。 易心还站在那里,侧着脸、低垂着眼眸,望着他。 易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看看掌心,随即一翻手腕,就见一颗颗银子弹从她手中掉落。 袁昊泽发出了古怪的叫声,恐惧感再次冒出来,将他笼罩。 他还在按动扳机,但子弹射光后,无论他怎么按动,也不可能再射出东西。 咔哒、咔哒的机械声响个不停。 “你太吵了。”易心说道,没了刚才表白时的情真意切。 黎云撑起自己的身体,只见易心一个闪现,就出现了袁昊泽面前。 易心娇小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中,纤细的手抓住了袁昊泽的头顶。袁昊泽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黎云只看到易心一低头,袁昊泽的表情还定格在那惊恐的情绪中。他脸上的血色本来就褪去了,却在这几秒内从苍白变成了铁灰。再过两秒,他就成了干尸,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嘭。 袁昊泽跪在了地上,脑袋还被易心抓在手中。 易心双脚落地,转过身,拖着袁昊泽的尸体,一步步走向了黎云。 第298章 谈话(4) 黎云心里冒出了丝丝凉气。 他万万没想到易心前一秒还在深情表白,说着完全不在乎袁昊泽的所作所为,后一秒就动手杀了袁昊泽,将他变成了一具干尸。 这几秒钟的功夫,易心的心情依然没有变化。 杀人对她来说真如呼吸般简单、轻巧。 易心身上又冒出了那种血腥味,淡淡的味道,属于易心的味道,让黎云的心神逐渐放松下来。 他听到了一声轻响,低头看去,发现击中自己的子弹落到了地上。 银色的子弹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的身体,从他的身体中滚出。这让人不禁怀疑,这颗子弹刚才究竟有没有击中他。抑或是他拥有特殊的能力,他的身体、灵魂,将子弹吐了出来? 黎云捡起那颗子弹,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他身上自然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但子弹是真的,袁昊泽的尸体也是真的。刚才袁昊泽的确开了枪,打中了他和易心,然后易心就…… 黎云愣愣看着易心手中的尸体。 “没死吧?”易心抬脚踢了踢黎云的小腿。 黎云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死就走吧。警察应该快来了。”易心说着,甩甩手,将袁昊泽的尸体扔在了黎云身上。 黎云下意识接住了那尸体。 “把这个带回去,等我回去处理。”易心交代道。 黎云咽了口唾沫,“带回去?我是坐地铁来的……” “那就走回去。”易心随口说道,指了指阳台的方向,“跳下去,从那儿走。” 黎云很无奈,但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即使尸体留在这里,易心大概也能证明自己无罪,可这终究会很麻烦。 赶紧将尸体转移,之后再处理,这样至少警察赶到之后,不会立刻定下杀人案,易心也能有更多的借口应付警察。 黎云抱着尸体,犹犹豫豫走了两步,回头问道:“黑白无常会来找你吗?” “你刚才被打中脑子,失忆了吗?”易心翻了个白眼,“我是正当防卫,黑白无常来找我做什么?” 黎云心中一动,回忆着之前易心的一举一动。 他怀疑易心之前的深情表白都是演戏,易心可能一早就想着…… “赶紧走,别发呆了。”易心没好气地催促道。 黎云只好抱着袁昊泽的干尸走到阳台上。 他望了望窗外,一狠心,直接将袁昊泽的干尸扔了出去。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翻窗出去,沿着水管往外爬。 他没看到屋内的易心又翻了个白眼。 黎云爬下去的动作很快,几乎是顺着水管滑下去的。 如果他还活着,这样高难度的动作肯定会让他受伤。但现在他是个没有实体的鬼魂,滑下去的时候,黎云只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 他看到一楼的住户有人亮着灯,室内传出对话声,在议论刚才的枪响和尸体落地的声响。似有人要到窗边来察看。 黎云连忙拎起了尸体,沿着小区绿化带跑。 袁昊泽身体内的血液、水分都被吸干,尸体非常轻。黎云毫不费力地拎着这个成年男子的尸体,一溜烟跑出了好远。 黎云隐约听到了身后的惊呼声,可能有人看到了一点动静,但不可能看清楚那是什么。更何况,那些人不可能看见黎云。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 黎云不敢走大路。翻墙出了小区后,他一路找没什么路灯和行人的地方走。他还换了几个姿势,希望袁昊泽的干尸在他手上变得自然一些,能看起来像是个人,能被人误以为是醉鬼之类,不引起怀疑。 黎云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过,没有人发现袁昊泽是行走的干尸。 黎云提心吊胆地回到了金荣大厦。 他进入后门,上了电梯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袁昊泽的干尸顺着他的身体滑到地上。 黎云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抱着尸体走了一路。 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小心地感知了一会儿,黎云没有发现袁昊泽的情绪。 袁昊泽的灵魂似乎消失不见了。 黎云不知道是他没有变成鬼,还是他的灵魂已经被易心彻底消灭了。 电梯轰隆隆地升到顶层,缓缓打开了门。 黎云看到了宿舍敞开的大门。 李叔一听到动静,就赶紧走了出来。看到黎云带着的尸体,李叔大吃一惊。 “这是什么?”李叔脱口而出,踏出的脚步没有停下,还想要搭把手,帮黎云把干尸搬进屋子。 黎云没好意思让李叔干这活,自己拎起那干尸,往屋内走。 “是袁昊泽。”黎云边走边回答。 李叔脚步顿了顿,“易心杀了他?” “嗯。他先动手的。”黎云忙解释了一句。 李叔长长叹息一声,“他们啊……真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件事。这场悲剧早有征兆。他也从没看好过这一对情侣,更不看好袁昊泽这个年轻人。 “袁昊泽的母亲也死了。”黎云将袁昊泽放在了客厅地板上。 李叔错愕地看向黎云。 “我看到了她的鬼魂。她没了……被严玉杀了……”黎云将他所见所闻给李叔说了一遍。 李叔再次叹气,仍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可能是为了包庇儿子,选择自杀了吧。”黎云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李叔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 他也是当父亲的人,他还是个当爷爷的人,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他处在许秀心的位置上,如果他的子女杀了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大义灭亲,还是像许秀心那样包庇子女,为子女顶罪。 幸好,他不用进行这种选择。 “易心还没回来吗?”黎云问道。 “没有。”李叔摇头。 “你先回去睡吧。我等她回来。”黎云说道。 已近深夜,平时这个点,李叔早就睡熟了。 李叔看看袁昊泽的干尸,又看看黎云,“好吧。你有事情喊我。薛小莲一直在房里,没出来过。”他又加了一句。真出了事情,喊薛小莲应该比喊他更管用。 黎云答应下来。 他对着袁昊泽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弯腰将他放在了沙发上。 虽然他不耻袁昊泽的为人,可人都死了,他也没必要侮辱对方的尸体。 他自己坐在了沙发另一角。 电视机开着,声音被调到了最轻。 黎云没有心思看电视。 他发了一会儿呆,就感到意识有些飘忽。 他好像闻到了易心身上的血腥味。 巨大的蝠翼扇动着,带起阵阵夜风。 黎云感受到了暴躁的情绪。那情绪中带着仇恨和歇斯底里。 就在那情绪旁,还有如顽石一般的另一个情绪。比起情绪,那更像是思想,像是之前心如止水的易心。 三者碰到了一起。 黎云这才发现现场的第四个情绪。 惊慌、恐惧、难以置信……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死?!” 黎云听到了那第四人的呼喊声。 他看到了一个手臂长的十字架。木头的纹理好似一种文字,木头表面泛着光。黎云顿时联想到了“神圣”这个词语。
喀嚓一声,那神圣的十字架断裂了。 木头的尖刺扎进了那第四人的脑门,洞穿了他的头颅。 尸体嘭的一声倒地,四肢略微抽出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易心巨大的蝠翼遮蔽了空间,让这间房子被笼罩在了黑暗和血腥味中。 白老板肥胖的身影颤抖着,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怨恨。 “你杀了我女儿!妖怪!你这个妖怪!你这个妖怪!!”白老板叫喊着,冲向了易心。 易心伸出一只手,点在了白老板的肚皮上。手指好像陷进了肉中,被白老板的脂肪给吞没。但手指很快又显现出来。白老板的肉却在消失。 白老板犹如袁昊泽一样,被瞬间吸干了身体。 易心一转头,猩红的瞳孔看向了房间里仅剩的那个人。 黎云看到对方抬起头,视线越过易心,望向了自己。 那是张和。 黎云记得对方,看清楚对方的同时,也明白了白老板那边一系列的计划和今夜袁昊泽的行为。 张和笑了笑,是冲着黎云在笑。 “唉,今天就是我的死期了啊……”张和释然地说着,很坦然地接受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 黎云难以理解张和的举动。 白老板已经死了。雇主已死,张和不必和他们为敌了。 难道是因为易心不肯罢休? 黎云看向了易心,却见易心垂下手,张开的蝠翼扇动一下,就要离开。 黎云更加不解了。 他再次看向了张和,就见张和的皮肤上浮现出了红色的斑纹。那些纹路像是某些部落的纹身,奇妙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力量。 不过,那红色并非颜料,而是皮肤中渗出的血。 张和盘腿坐下,微微仰头看着黎云。 “你有很神奇的灵魂,不要误入歧途,也不用害怕。选择和妖怪一起……也挺好的……”张和看了看易心飞走的方向,又转回头,“再见了。” 血流如注,将张和的身体覆盖。 黎云意识到这是诅咒。 他听到了不属于人、不属于任何生灵的低语。 张和没有被易心抽干鲜血,却是被诅咒夺取了所有的血液,失血而亡。 在白老板死亡的那一瞬间,诅咒就爆发了。 另一个人下的诅咒…… 还有一个人…… 黎云的视线似乎穿过了无数的空间,看到了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 他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容,连那背影都是模糊的。 没有情绪传来,只是一抹模糊的身影,转瞬即逝。 黎云的意识回归,看到了明亮的客厅和身边躺着的干尸。 阳台外有风吹来。 风很快就停止了。 黎云回头,就看到易心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她没有解释什么,好像知道黎云之前就在身边看着。她抓起了袁昊泽的头,拖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 “行了,没事了。”易心说道。 黎云沉默着,没有应声。 他跟着易心进入走廊,看着易心打开房门。 房间的灯也被打开,室内亮起来,黎云看清了里头的情况。 偌大的空间中,吊着一具具尸体。 不同穿着打扮的男人被倒掉在天花板上,个个都是干尸,都神情扭曲。 他们忽然晃动起来,灵魂中的呐喊在房间中汇聚。 易心手中的干尸被她往上一抛,穿在了其中一条空锁链上。 锁链叮铃哐啷响了一阵,就停止了。 袁昊泽的灵魂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也发出了痛苦的喊叫。 黎云怔怔看着这诡异的房间,问道:“你就这样一直吊着他们?” 易心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是我的收藏啊。” 她声调诡异,脸上扬起笑容。 黎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时间不知道易心究竟是那个毫无原则的恋爱脑,还是眼前这个一屋子干尸收藏的变态妖怪。她是不是为了找借口杀人,才和一个又一个男人恋爱? “晚安哦。”易心说着,关上了房门。 黎云看着紧闭的房门,还能听到门后传来的男人们的叫喊声。 他有些木然地走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电视机画面跳动,却没有引起他半分兴趣。 黎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易心。 如果是滥杀人的妖怪,那他应该阻止她,找黑白无常举报; 如果是没原则的恋爱脑,那他也应该阻止她,想办法破坏她的恋情,提醒她那些恋爱对象,同时,该举报她那些恋爱对象的时候也不迟疑; 可如果是狡猾的杀人犯,每一次都引诱对方先动手,再正当防卫杀死对方的话,他应该怎么做呢? 还是……先阻止易心下一次恋爱吧? 黎云揉了揉额头。 电视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他听到了奇怪的对话。 一抬眼,黎云发现自己看到的不是电视。 他听到了哭声。 女人痛哭着,男人默默抽烟,眼眶同样泛红。 黎云看到了缭绕的烟雾。那不仅是香烟,还有香烛。 他看到了一张黑白的遗照。 挽联上写着名字。 黎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那张遗照不是自己的。 黎云……黎云…… 灵堂的场景一闪而逝。 黎云站在了深夜的路边,面对着一个车站广告灯箱。 公益广告上印着蓝天白云的图案,呼吁人们保护环境。 白云后浮现出了一张痛苦的脸。 黎云感受到了同样窒息的痛苦。 马上,他就感受到了全身都被禁锢的痛感。有东西缠在他的身上。 他伸出手,按在了那块广告灯箱上。 血迹在不同的灯箱上浮现。 黎云的眼前闪过尸体、闪过死亡的过程。 窒息感愈发严重。 黎云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想起了那副遗照和遗照前哭泣的夫妻。 “黎云……”黎云勉强挤出了声音。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咒语,召唤来了什么东西。 黎云胸口一松,大口喘气。 他看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广告灯箱闪过一阵强光。 黎云听到了恶鬼濒死时的叫喊。 破开的广告灯箱中,有个女鬼跌落出来。 黎云和黑白无常打了一个照面,却又很快被悲痛的情绪拉到了远方。 还是那间灵堂。 哭泣的夫妻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遗照上的女人出现在了房间中。 哭声变大。 黎云分辨出那哭声转变,另一些人的哭声响起来。 黎云看到了陌生的屋子。 陌生的男人抱着陌生的女人哭着。 谁? 这又是谁? 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99章 谈话(5) 金国平接到那通陌生电话的时候,正处于精神恍惚中。 他没有仔细看那串号码的所属地,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听到那头有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没回过神。 那个人的自我介绍他没有听进去,但他报出的名字让金国平惊醒。 “……金文静……” “什么?”金国平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个名字让他颤抖。他想到了女儿可爱的模样,也想到了那个陌生的小女娃和他在旅馆中经历的诡异一幕。 金国平只觉得这通电话太奇怪了。 他想要挂断电话。 “你女儿金文静被找到了。不过,人已经……麻烦你到我们所里来认一下,可以吗?地址我发到你这个手机上,行吗?”电话那头的人客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语气很是尴尬。 “找到了?人……人怎么了?”金国平紧张地问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电话那头的警察叹了口气,“具体情况,你到我们所里来再说。” 金国平的精神又开始恍惚了。 他支吾着答应下来,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心中一动,问了一句:“只有、只有她吗?有没有一个孩子?” 金国平等着电话那头的回答。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似是停止了一般。 时间在他的感知中被拉长。 “没有。她应该没有生育过。”警察回答。 金国平的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 “她……呃……被存放了很久了,最近才确认身份。”警察又说道。 金国平怔怔地“嗯”了几声,终于是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机很快又响起来,那个警察发来了地址。 金国平没有把这件事通知家里。他买了车票,赶最近的一班列车,到达另一座城市。 他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 一切像是做梦。 包括旅馆中发生的事情,也像是梦境。 当金国平踏入警局,被领着看到女儿金文静的尸体时,他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金文静失踪的时候才十几岁,她的面容金国平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寻人启事上也印着女儿的照片。 眼前这具尸体,让金国平感到了几分陌生。不过,他很快就从这女孩僵硬的面容上找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 “你们之前报失踪案,登记过DNA吧?我们已经做过比对了。”一旁的警察说明道,“她被送到了我们这边大学的医学院,被做成了标本……嗯……” 说到此,警察也有些难以启齿。 金文静的尸体怎么进入医学院的,他们暂时还没有查明。如果不是如此,金文静的尸体可能会更早被发现,也可能在殡仪馆中腐烂,而不是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金国平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碰触到金文静的面庞,像是触电般收了回来。 直到这时,金国平的大脑才正常工作。 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的女儿死了。 死了那么久,才被找到。 金国平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他带着的行李落在了地上。老旧的行李箱摔开了裂口,彻底打开,里头的寻人启事散落一地。 警察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忍。 他退到了门外,给了这对阴阳相隔的父女独处的时间。 金国平跪在了金文静的尸体旁,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女儿冰冷的身体。他温热的眼泪落在了金文静的尸体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 金国平隐约看到自己的对面站了一个身影。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一个苍老的女人。那个女人似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老态毕露。她伸手按着金文静的肩膀,低垂着眼,悲伤地看着他。 女人的视线随着手指移动,轻轻点在金文静的腹部。 她眼中有泪水落下,落在金文静的尸体上,融入她的身体中。 金国平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张开嘴,急切地要说什么,却见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金国平的身体战栗。 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抓住了门口的警察。 “我女儿!我女儿真的没有生过孩子?她没有小孩?”金国平急切地问道。 警察摇摇头,“那些教授、学生都解剖过了……真没有……” 金国平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差点儿跌坐在地。 他喃喃地说道:“那个旅馆……那个旅馆……” 说着,金国平扶着墙,就要往外走。 金国平没能走出警局。 他这样的状态,警察可不敢让他到处乱跑。金国平不配合,警察只能一边安抚他,一边联系金国平的妻子和儿女。 ※※※※※ 魏东还住在那间青年旅馆的那间房间。 他没有再看到诡异的事情。房间中多了其他住客,有人入住、有人离开。 魏东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像是在执着地等待着某个人。 他原本以为他等的是那个小孩,但当他这天在外头吃了晚饭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前台接待处的金国平时,他才知道自己在等的其实金国平。 魏东很高兴。这种喜悦的情绪更像是欣慰。 “大爷!”魏东很自来熟地上前打了招呼。 金国平和他儿子一起转头。他憔悴的模样和幽黑的眼珠都吓了魏东一跳。 “您……没事吧?”魏东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不见了的小孩该不会…… “啊,是你。”金国平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魏东这个陌生人。 “您这是来,找那个寻人启事的?还是……”魏东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国平的儿子很是诧异,但他没出声。他刚才已经被前台接待那奇怪的反应给吓过一次了,心里还在犯嘀咕呢。再加上金国平这一路上的怪异表现,他更是不敢随便开口。 金国平冲着魏东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一个小孩,小女孩。她应该在房间里。她在房间里……我丢下她跑了……” 金国平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魏东心中的疑惑彻底消失,又变成了之前的欣慰感。 “我还住在那间房呢。我也听到了那个小孩的声音。” 金国平立刻精神一振,伸手就扣住了魏东的手臂。 “你听到了她?她还在那里对吧?” “不……”魏东迟疑地说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她就……这段时间,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金国平的表情瞬间崩溃。 他推开魏东,一路冲向了之前住的房间。他身后,他儿子、前台接待、还有魏东都在叫喊。他充耳不闻,几乎是闯进了那间客房。 客房里还有其他住客。 金国平无视了那几个人,找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床铺,双膝直接跪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看向床底。 “乖乖,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在哪里啊?哎,你在哪儿呢?是我不好,是外公不好……你出来吧,你出来吧……”
金国平疯狂的举动让周围人都惊恐起来。 他儿子拉起了他,却是没有办法彻底阻止他。 “警察局!对了,警察局!我把她留在警察局了!”金国平在房间里遍寻无果,又想到了之前的警察局。 他在警局内,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还有医院!我是在医院里找到她的!她一定在医院找我!”金国平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金国平的儿子陪着他到处走。 魏东跟在这对父子身边。他被好奇心驱使,想要知道金国平到底遇到了什么。 金国平显然不可能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幸好,金国平的儿子为人和善。他也是一肚子的疑问。他父亲金国平无法为他解答,跟在他们身边的魏东似乎知道点什么。 这两个人就这样一边陪着金国平,一边交流起来。 双方信息一交换,就拼凑出了一个故事的大概,也是金文静生前可能的经历。 “不!我姐姐那样子就十几岁!警察那边说,她是被送到了学校,被做成标本了。她死的时候才十几岁,也没生过孩子。”金国平的儿子猛摇头,想要否认那种可能性。 他迅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担忧地看着在医院里绕着圈寻找的金国平,“我爸这是中邪了吧……肯定是撞着小鬼了……” 魏东更愿意相信那个小女孩就是金文静的女儿。 现在,他们谁都不可能证明自己是对,更不可能去探寻真相。 三人都没有看到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三个鬼魂。 “真可怜。”少女低声说道。 王怡秋没做声。 尹士康叹了口气,“行了,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 “他会怎么样?”王怡秋问道。 她问的是金国平。 金国平比她上次见到时看起来老了十多岁,眼神和精神状态也非常不对。 王怡秋忽然觉得,那个小女孩“体贴”的举动或许是画蛇添足了。 金国平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可也正因为此,他现在才如此可悲。 “他还有其他子女。可能会接受事实,放下这件事,也可能会一直想不开。”尹士康回答道。 王怡秋的脑海中浮现了她父母的模样,还有家中一直燃着的香。 她的胸腔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住,发疼、发酸,让她佝偻起身体。 少女连忙问道:“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啊?” “没事。”王怡秋摇摇头。 她注视着金国平,看到金国平还在无头苍蝇一般找人。 金国平的儿子接起了一通电话。 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他们还身处环境嘈杂的医院,可王怡秋听到了那通电话的声音。 “……什么?姐姐……姐姐变成了……啊!”金国平的儿子震惊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搀扶金国平。 他很快就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金国平。 电话没有挂断,他大跨步地来到了金国平身边,抓住了金国平的手臂,“爸,我们得回去!姐姐、姐姐她……她变老了……”最后那四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底气不足地说出来后,自己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荒唐的神情。 金国平疯狂的举动停止了。 他表情似笑似哭,半晌,才点了点头。 魏东欲言又止,被这对父子彻底忽视了过去。 王怡秋目送着三人带着不同的神情、踏着不同的步伐离开医院。 “应该没事了。”尹士康忽然说道。 王怡秋没有反应。 她不断回想着金国平最后的那个表情。 那神情,和她父母的脸重合在一起。 ※※※※※ 【灵异小姐姐,我又来投稿了!这次是之前那个投稿的后续! 【那个老父亲回来了哦!他回到青旅来了,还带着他儿子一起来的。他儿子是陪他来的,他情况很不好。 【老金一来青旅就来找那个小孩,还去派出所和医院找了很久。我只和他打了个招呼,说起自己看到小孩的事情。说完这些后,他就不理人了。 【他儿子,就叫他小金吧。小金跟我说了很多。 【原来,老金那个失踪的女儿被找到了!诡异的地方在于,他女儿被找到的时候,还保持着失踪时候的模样,年龄是十几岁的时候,尸体被做成了标本。据说是被送到了医学院,给做成了标本,所以保存得非常好。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不过他儿子没有说太多,可能他们也还不清楚其中的曲折经过。 【一个细节是,警察说他女儿没有怀孕过。 【老金虽然没说,但我觉得他也认为那个小孩就是他女儿的孩子。小金认为那个小孩是其他小鬼,导致老金中邪,行为疯疯癫癫。 【就在我和小金陪着老金在医院找小孩的时候,小金接到了电话。我在旁边听着,听到小金说,他姐姐,也就是老金那个失踪的女儿,她的尸体变老了!具体怎样,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老金和小金都很震惊。他们很快就离开医院,坐火车走了。我没有再跟上去。 【我想,那个小孩和老金的女儿肯定是安息了吧。被发现的尸体保持失踪时候的模样,应该是为了宽慰老金。后来老金愿意接受事实,尸体就变回原样了。 【事情虽然很诡异,中间还有些吓人,但也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我准备离开青旅了。作为一个见证人、记录者,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嗯,这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件事的见证人。 【可惜A先生没回来,不然就能打脸了。他想法太负面了。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 黎云看着这封半夜发来的私信,怔愣了好久。 正是这私信的提示音,将他从那种奇妙的感觉中拉回现实。 看着私信的内容,黎云还能记起那对陌生的男女。现在想来,他看到的那对男女都很苍老,女人明显死了,生前恐怕经受了一些折磨,干涸的血迹还残留在身体上,而两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黎云脑海中还回忆起了之前见过的山林、尸体、泥石流的画面。 那些陌生的场景和陌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地在他的脑内联系到了一起。 是那样的吗? 这个投稿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是他猜想的那样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黎云的心情变得复杂。 他耳畔隐隐有哭声。 哭声飘渺。 一种苦涩、茫然的情绪逐渐取代了老金的悲伤。 黎云仿佛能听到年轻女孩的心声。 当死者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间,他们的死亡就不仅是生者所要面对的问题了。 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该如何面对还活着的人? 是静静离开,还是告诉他们,自己还存在着? 黎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收到了新的信息,这次不是微博私信,而是短信: 【是你吗,黎云?】 第300章 谈话(5) 金国平接到那通陌生电话的时候,正处于精神恍惚中。 他没有仔细看那串号码的所属地,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听到那头有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还没回过神。 那个人的自我介绍他没有听进去,但他报出的名字让金国平惊醒。 “……金文静……” “什么?”金国平打断了对方的话。 那个名字让他颤抖。他想到了女儿可爱的模样,也想到了那个陌生的小女娃和他在旅馆中经历的诡异一幕。 金国平只觉得这通电话太奇怪了。 他想要挂断电话。 “你女儿金文静被找到了。不过,人已经……麻烦你到我们所里来认一下,可以吗?地址我发到你这个手机上,行吗?”电话那头的人客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语气很是尴尬。 “找到了?人……人怎么了?”金国平紧张地问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电话那头的警察叹了口气,“具体情况,你到我们所里来再说。” 金国平的精神又开始恍惚了。 他支吾着答应下来,就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心中一动,问了一句:“只有、只有她吗?有没有一个孩子?” 金国平等着电话那头的回答。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似是停止了一般。 时间在他的感知中被拉长。 “没有。她应该没有生育过。”警察回答。 金国平的心跳和呼吸都恢复了。 “她……呃……被存放了很久了,最近才确认身份。”警察又说道。 金国平怔怔地“嗯”了几声,终于是挂断了电话。 他的手机很快又响起来,那个警察发来了地址。 金国平没有把这件事通知家里。他买了车票,赶最近的一班列车,到达另一座城市。 他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想。 一切像是做梦。 包括旅馆中发生的事情,也像是梦境。 当金国平踏入警局,被领着看到女儿金文静的尸体时,他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金文静失踪的时候才十几岁,她的面容金国平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寻人启事上也印着女儿的照片。 眼前这具尸体,让金国平感到了几分陌生。不过,他很快就从这女孩僵硬的面容上找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 “你们之前报失踪案,登记过DNA吧?我们已经做过比对了。”一旁的警察说明道,“她被送到了我们这边大学的医学院,被做成了标本……嗯……” 说到此,警察也有些难以启齿。 金文静的尸体怎么进入医学院的,他们暂时还没有查明。如果不是如此,金文静的尸体可能会更早被发现,也可能在殡仪馆中腐烂,而不是被保存得如此完好。 金国平伸出手。粗糙的手指碰触到金文静的面庞,像是触电般收了回来。 直到这时,金国平的大脑才正常工作。 他的眼泪涌了出来。 他的女儿死了。 死了那么久,才被找到。 金国平的泪水怎么都止不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他带着的行李落在了地上。老旧的行李箱摔开了裂口,彻底打开,里头的寻人启事散落一地。 警察看到这一幕,心中不忍。 他退到了门外,给了这对阴阳相隔的父女独处的时间。 金国平跪在了金文静的尸体旁,哆哆嗦嗦地抱住了女儿冰冷的身体。他温热的眼泪落在了金文静的尸体上。 泪水模糊了视线。 金国平隐约看到自己的对面站了一个身影。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一个苍老的女人。那个女人似是和他差不多的年纪,老态毕露。她伸手按着金文静的肩膀,低垂着眼,悲伤地看着他。 女人的视线随着手指移动,轻轻点在金文静的腹部。 她眼中有泪水落下,落在金文静的尸体上,融入她的身体中。 金国平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张开嘴,急切地要说什么,却见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金国平的身体战栗。 他跌跌撞撞往外走,抓住了门口的警察。 “我女儿!我女儿真的没有生过孩子?她没有小孩?”金国平急切地问道。 警察摇摇头,“那些教授、学生都解剖过了……真没有……” 金国平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差点儿跌坐在地。 他喃喃地说道:“那个旅馆……那个旅馆……” 说着,金国平扶着墙,就要往外走。 金国平没能走出警局。 他这样的状态,警察可不敢让他到处乱跑。金国平不配合,警察只能一边安抚他,一边联系金国平的妻子和儿女。 ※※※※※ 魏东还住在那间青年旅馆的那间房间。 他没有再看到诡异的事情。房间中多了其他住客,有人入住、有人离开。 魏东也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像是在执着地等待着某个人。 他原本以为他等的是那个小孩,但当他这天在外头吃了晚饭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前台接待处的金国平时,他才知道自己在等的其实金国平。 魏东很高兴。这种喜悦的情绪更像是欣慰。 “大爷!”魏东很自来熟地上前打了招呼。 金国平和他儿子一起转头。他憔悴的模样和幽黑的眼珠都吓了魏东一跳。 “您……没事吧?”魏东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那个不见了的小孩该不会…… “啊,是你。”金国平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魏东这个陌生人。 “您这是来,找那个寻人启事的?还是……”魏东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国平的儿子很是诧异,但他没出声。他刚才已经被前台接待那奇怪的反应给吓过一次了,心里还在犯嘀咕呢。再加上金国平这一路上的怪异表现,他更是不敢随便开口。 金国平冲着魏东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一个小孩,小女孩。她应该在房间里。她在房间里……我丢下她跑了……” 金国平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魏东心中的疑惑彻底消失,又变成了之前的欣慰感。 “我还住在那间房呢。我也听到了那个小孩的声音。” 金国平立刻精神一振,伸手就扣住了魏东的手臂。 “你听到了她?她还在那里对吧?” “不……”魏东迟疑地说道,“你走了之后,没多久她就……这段时间,房间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金国平的表情瞬间崩溃。 他推开魏东,一路冲向了之前住的房间。他身后,他儿子、前台接待、还有魏东都在叫喊。他充耳不闻,几乎是闯进了那间客房。 客房里还有其他住客。 金国平无视了那几个人,找到了自己之前睡的床铺,双膝直接跪在地上,身体贴着地面,看向床底。 “乖乖,你是不是在里面?你在哪里啊?哎,你在哪儿呢?是我不好,是外公不好……你出来吧,你出来吧……”
金国平疯狂的举动让周围人都惊恐起来。 他儿子拉起了他,却是没有办法彻底阻止他。 “警察局!对了,警察局!我把她留在警察局了!”金国平在房间里遍寻无果,又想到了之前的警察局。 他在警局内,当然也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还有医院!我是在医院里找到她的!她一定在医院找我!”金国平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金国平的儿子陪着他到处走。 魏东跟在这对父子身边。他被好奇心驱使,想要知道金国平到底遇到了什么。 金国平显然不可能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幸好,金国平的儿子为人和善。他也是一肚子的疑问。他父亲金国平无法为他解答,跟在他们身边的魏东似乎知道点什么。 这两个人就这样一边陪着金国平,一边交流起来。 双方信息一交换,就拼凑出了一个故事的大概,也是金文静生前可能的经历。 “不!我姐姐那样子就十几岁!警察那边说,她是被送到了学校,被做成标本了。她死的时候才十几岁,也没生过孩子。”金国平的儿子猛摇头,想要否认那种可能性。 他迅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他担忧地看着在医院里绕着圈寻找的金国平,“我爸这是中邪了吧……肯定是撞着小鬼了……” 魏东更愿意相信那个小女孩就是金文静的女儿。 现在,他们谁都不可能证明自己是对,更不可能去探寻真相。 三人都没有看到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三个鬼魂。 “真可怜。”少女低声说道。 王怡秋没做声。 尹士康叹了口气,“行了,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 “他会怎么样?”王怡秋问道。 她问的是金国平。 金国平比她上次见到时看起来老了十多岁,眼神和精神状态也非常不对。 王怡秋忽然觉得,那个小女孩“体贴”的举动或许是画蛇添足了。 金国平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可也正因为此,他现在才如此可悲。 “他还有其他子女。可能会接受事实,放下这件事,也可能会一直想不开。”尹士康回答道。 王怡秋的脑海中浮现了她父母的模样,还有家中一直燃着的香。 她的胸腔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住,发疼、发酸,让她佝偻起身体。 少女连忙问道:“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啊?” “没事。”王怡秋摇摇头。 她注视着金国平,看到金国平还在无头苍蝇一般找人。 金国平的儿子接起了一通电话。 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他们还身处环境嘈杂的医院,可王怡秋听到了那通电话的声音。 “……什么?姐姐……姐姐变成了……啊!”金国平的儿子震惊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搀扶金国平。 他很快就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金国平。 电话没有挂断,他大跨步地来到了金国平身边,抓住了金国平的手臂,“爸,我们得回去!姐姐、姐姐她……她变老了……”最后那四个字,他压低了声音,底气不足地说出来后,自己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荒唐的神情。 金国平疯狂的举动停止了。 他表情似笑似哭,半晌,才点了点头。 魏东欲言又止,被这对父子彻底忽视了过去。 王怡秋目送着三人带着不同的神情、踏着不同的步伐离开医院。 “应该没事了。”尹士康忽然说道。 王怡秋没有反应。 她不断回想着金国平最后的那个表情。 那神情,和她父母的脸重合在一起。 ※※※※※ 【灵异小姐姐,我又来投稿了!这次是之前那个投稿的后续! 【那个老父亲回来了哦!他回到青旅来了,还带着他儿子一起来的。他儿子是陪他来的,他情况很不好。 【老金一来青旅就来找那个小孩,还去派出所和医院找了很久。我只和他打了个招呼,说起自己看到小孩的事情。说完这些后,他就不理人了。 【他儿子,就叫他小金吧。小金跟我说了很多。 【原来,老金那个失踪的女儿被找到了!诡异的地方在于,他女儿被找到的时候,还保持着失踪时候的模样,年龄是十几岁的时候,尸体被做成了标本。据说是被送到了医学院,给做成了标本,所以保存得非常好。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不过他儿子没有说太多,可能他们也还不清楚其中的曲折经过。 【一个细节是,警察说他女儿没有怀孕过。 【老金虽然没说,但我觉得他也认为那个小孩就是他女儿的孩子。小金认为那个小孩是其他小鬼,导致老金中邪,行为疯疯癫癫。 【就在我和小金陪着老金在医院找小孩的时候,小金接到了电话。我在旁边听着,听到小金说,他姐姐,也就是老金那个失踪的女儿,她的尸体变老了!具体怎样,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老金和小金都很震惊。他们很快就离开医院,坐火车走了。我没有再跟上去。 【我想,那个小孩和老金的女儿肯定是安息了吧。被发现的尸体保持失踪时候的模样,应该是为了宽慰老金。后来老金愿意接受事实,尸体就变回原样了。 【事情虽然很诡异,中间还有些吓人,但也算是有了个好结局。 【我准备离开青旅了。作为一个见证人、记录者,我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嗯,这就是一种感觉,我觉得自己就是这件事的见证人。 【可惜A先生没回来,不然就能打脸了。他想法太负面了。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 黎云看着这封半夜发来的私信,怔愣了好久。 正是这私信的提示音,将他从那种奇妙的感觉中拉回现实。 看着私信的内容,黎云还能记起那对陌生的男女。现在想来,他看到的那对男女都很苍老,女人明显死了,生前恐怕经受了一些折磨,干涸的血迹还残留在身体上,而两人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黎云脑海中还回忆起了之前见过的山林、尸体、泥石流的画面。 那些陌生的场景和陌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地在他的脑内联系到了一起。 是那样的吗? 这个投稿人所不知道的真相,是他猜想的那样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黎云的心情变得复杂。 他耳畔隐隐有哭声。 哭声飘渺。 一种苦涩、茫然的情绪逐渐取代了老金的悲伤。 黎云仿佛能听到年轻女孩的心声。 当死者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间,他们的死亡就不仅是生者所要面对的问题了。 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死亡?该如何面对还活着的人? 是静静离开,还是告诉他们,自己还存在着? 黎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收到了新的信息,这次不是微博私信,而是短信: 【是你吗,黎云?】 第301章 游戏(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讲个我们这儿有名的凶宅传说…… ———— 【怪谈你好,我想说个我们这儿有名的凶宅传说。 【这间凶宅被发现的过程非常离奇。那时候正值暑假,小区里的一群小学生聚在一起玩捉迷藏。他们躲到了居民楼中。其中一个孩子A发现有户人家的门没有上锁。他可能是小孩子欠缺考虑,也可能是鬼迷心窍,就推门进去,躲在了房子里。传说中还有一种说法,是当时应该已经死亡的屋主给A开了门,邀请他进去,还请他喝了饮料、吃了零食。 【继续讲捉迷藏的事情。那些小学生捉迷藏玩到最后,只剩下A没有被找到。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就以为A已经回家,只是没有告诉他们。于是所有人各回各家。直到晚饭的时间点,A的家人发现A一直没回来,就到那些小学生的家里挨家挨户地找。每一家的小孩都说A不见了。大人们这时候才焦急起来。 【小区里好多人家帮着找人。居委会、派出所都被惊动了。当时小区里鸡飞狗跳,到处能听到那些大人的呼喊声。有人认为A可能跑出了小区,有人认为A可能在小区哪个角落出了意外。就这样地毯式地搜索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有人发现了那间凶宅。 【凶宅还是没有锁门,门开着,敲门没有人回应。找到那里的居民就推门进去。门推开后,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有小孩子的哭声从房间角落传出来。他打开灯,就看到封闭式的阳台内,窗帘拉着,晾衣杆上吊着一排尸体。尸体都没有穿衣服,像是冬天某些人家晒得鱼干。A就缩在客厅沙发上,仰头看着那一排尸体,不停地哭,很小声地哭。 【发现尸体,自然是报警找了警察。警察封锁了凶宅。询问A的时候,发现A神志不清,根本不认人,也不理睬任何人。A被送进了医院。凶宅附近几户人家被调查的时候,都说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那户人家一家四口,就那样安静地死了。最大的嫌疑人是这家原本的男主人。因为他妻子前不久才带着孩子搬回娘家。有种说法是,他们夫妻闹了矛盾,吵得不可开交,还谈到了离婚。 【但最后那个丈夫B没有被逮捕。他还成了那间房子的遗产继承人。他办好房产过户手续后,就将房子挂牌出售。这时候就有了买家C。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当时的房地产交易不是那么严格,不像现在大家都知道,这种凶宅在交易的时候必须向买家说明清楚房子的过去。B卖房子的时候没说,买家C并不知道房子里之前发生过凶案,还死了四个人,有老有小。他是一家三口搬进那间房子。周围邻居也怕惹事,没有告诉他房子的事情。C自己先发现了问题,也发现了小区居民对他们家的异常态度。 【据C所说,他家里的阳台上经常能看到人影。人影悬浮在空中,脚不落地,像是挂在阳台上晾晒的衣服。家里还经常能听到地板、家具的响动,好像有人在家里活动。最严重的一次事情,是C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A站在他家门口。他没有警惕一个小学生,一边开门,一边询问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A一声不吭,等C开门后,就站在门口,一直看着阳台。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几次。有时候A会敲门,但C和C的妻子给他开门后,他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看阳台。A的家人也来过,只是将A带回家,没有和C提凶宅的事情。过后没多久,A全家就搬走了。 【C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没想到暑假的时候,也就是凶案第二年的暑假,他下班回家,发现自己的孩子给又出现的A开了门,还和A站在一起,看着阳台。那之后,他的小孩也经常呆呆看着阳台。C这时候才强硬地逼问邻居,也说出了自己搬进凶宅后碰到的那些怪事。 【得知住的房子曾经是凶宅,C立刻决定搬家。邻居都看到他们家收拾行李了。但过了几天,都没见到C请搬家公司,那间房子也变得特别安静。因为有了经验,邻居很快就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发现C全家跟上一任房主一样,吊死在了阳台晾衣杆上,吊了一排。 【这次,警方勘验的结果为自杀案。 【房子暂时没有继承人,没有人处理。邻居经过那里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那个暑假还没有结束,邻居就发现本应该关着的房门打开了。A吊死在了阳台晾衣杆上。 【A一个小学生,身高有限,不可能那样自杀。可警察在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的痕迹。A的家人被通知过来,很悲愤。他们在A头七的时候,干脆撬了锁,在那间凶宅中摆起了灵堂。他们还想要找到B。他们觉得是B杀了自己的妻儿和岳父母,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导致了后面他们孩子的死。 【据说,A头七那天,那间凶宅里面阴风阵阵,整栋居民楼、整个小区都变得特别冷。那一晚,所有人都没睡着,都好像能听到A家人的哭声。然后天亮的时候,A的家人就消失了,灵堂也撤走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间凶宅就那样空了几年。周围邻居都受不了,陆续搬走。新住户在某天发现那间一直没开过门的房子里有动静传来。凶宅的房门又没有上锁。他们敲了门,没得到回应;推门进去后,就发现阳台晾衣杆上吊着一排尸体。不仅如此,客厅的茶几上也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死状残忍,鲜血流了满地。 【警察赶到,确认客厅里的尸体是B,晾衣杆上的尸体就是A的家人。案件经过似乎是A的家人找到了B,将他绑架到这间凶宅,杀死之后,又自杀。 【那间凶宅被再次封闭。 【自那以后,没有人再搬进去。但有时候,人们从凶宅阳台那一侧经过的时候,会看到阳台窗帘上的投影,就像是有人吊在晾衣杆上,投影在窗帘上。有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小孩;有的时候,看到的是四个人;有的时候,看到的是三个人;也有时候,会看到重重叠叠的许多身影……】 ———— 呱呱_2341:【居然更新了!找回账号啦?】 铅笔断了:【好普通的鬼故事啊。】 FromGOGO:【我住的小区里也有一间凶宅,也是接连发生多起命案。那种死过人的房子真的非常非常邪门。】 ※※※※※ 黎云用手机更新完,就退出了微博,也没看收到的新评论。 他和李叔正坐在回李叔家的高铁上。
李阿姨已经有些忍耐不住,即使家里几个孩子反对,也要自己来找李叔了。李叔可不敢让她这样大年纪独自出远门,也怕事情闹大了,让他那些子女发现真相。 黎云当然义不容辞,陪李叔跑这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这其中还有李叔的有意为之。 李叔实在很担心黎云最近紧绷的神经会不小心绷断。 他们找教堂鬼魂一直无果。黎云整天像是练气功一样,希望通过自己的能力,神游物外,捕捉到那些鬼魂的情绪。这不是正常的状态。 虽然李叔也不知道一个鬼魂正常的状态是什么样的,但那肯定不是黎云这样。 李叔隐瞒了自己的担忧和好意。 黎云也没告诉李叔,自己最近不光是在找教堂的鬼魂,他还想要召唤黑白无常。 他觉得自己之前在广告灯箱中发现二号黎云,成功地召唤出了黑白无常。黑白无常解决了那个杀死并囚禁二号黎云的恶鬼。 他应该能再做到那样的事情。 召唤的方式,可能是强烈的欲望,可能是他当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 不过,试验多次,他都没有成功。 或许不是他召唤了黑白无常,是黑白无常在他身上做了什么布置。当他发现二号黎云的时候,那种布置就自动启动了。 黎云很困扰。 他以为自己没有在李叔表现出这种困扰。他还很平静地问李叔要了稿子,发布了新的微博。 两个人各怀心思。 高铁平稳运行,只有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让人知道他们正处于高速移动中。 城市、乡野、又进入城市。 窗外景物变换着,时间流逝,到了他们下车的时候。 黎云开了手机,输入李叔家的地址,查找路线。 “嗯,我看看……这边出去,我们坐地铁……”黎云张望着站内的指示牌。 “我在半路下车,找个地方坐坐。你直接去我家,找老太婆。我要一过去,我们小区里的人都认得我。”李叔很细心地说道。 “嗯,好。李阿姨的电话多少?我加个她的微信……”黎云和李叔一边说着,一边往站外走。 上了地铁,李叔就给李阿姨打去了电话。 “……我到了、到了。刚下高铁。……我不回家,回家给看到了怎么办?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小伙子——对,和我一样名字的那个。他待会儿到家里去。……见面的,在外头见面啊。嗨……哎哎……” 黎云听到李叔手机里泄露出的声音。 李阿姨嗓门很大,人也很风趣开朗。 只听她惊喜地夸奖着李叔:“你这老头子也有靠谱的时候啊!想得倒是周到啊!” “你可别太高兴了,给人看出来。” “行啦,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呐?家里事情不都是我管着的啊?几十年都没出过岔子!” “别说漏了嘴……” “谁会说漏嘴啊!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这一局还没打完呢,你就给我打断了。挂了啊。” 说罢,李阿姨似乎就果断地挂了电话,一点儿迟疑都没有,操作也很快。 黎云忍着笑,看李叔无奈地望着手机屏幕,有些笨拙地退出了那个通话记录。 地铁里并不拥挤。两人并排坐在一起。 李叔说起了自己家的情况,说起了李阿姨。 他和李阿姨老夫老妻,又有那么多子女,能讲的故事就太多了。那些故事可不是鬼故事。 生活琐事,在往日听来很是枯燥无趣,可当人已死,那些琐事都远去,就让人怀念起来。 黎云的家庭并没有那么多人口。他家其实有些清冷。他本人的性格也有些内向、孤僻。他静静听着李叔的叙述,想要向李叔分享他家的事情,却发现无从说起。 还好,地铁中渐渐拥挤起来,让人没了聊天的兴致。 黎云查了几个站点附近的餐饮店,没有找到带包厢的店。征询李叔的意见后,他陪着李叔下车,找了家KTV,定了间小包厢。 服务员看着这一老一少的奇怪组合,表情古怪。他没说什么,在前头带路,给两人开了设备,交代了一些服务内容,就离开了。 “那我去接李阿姨了。”黎云说道。 李叔点点头,慢吞吞地研究着包厢里的点歌机。 黎云回到了地铁站,又坐了两站路,才下车。 李叔家不算难找。导航中标出了小区的大门,路线图也很简单明了。进了小区后,黎云才走了没多久,拐了个弯,就见到了站在一栋居民楼前的李阿姨。 他刚和李阿姨视频过,两人一打照面,就认出了对方。 “哎哟!小黎是吧?快进来坐、进来坐!”李阿姨热情地招呼道。 黎云有些发窘。 “阿姨好。那个,那边还在等着呢……”黎云说道。 “让他等着好了。我等了那么久,还不能让他等一会儿?我刚还和他视频过。他唱着歌,开心着呢!”李阿姨无所谓地说道,一把抓着黎云的手,就想要将他往楼里面拉。 黎云实在是不善应付这样的老太太,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得被李阿姨拽进了房门。 李阿姨似乎早有准备,客厅茶几上摆放着茶具和零食、水果。她按着黎云坐下,不由分说,就给他倒了茶,还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他面前。 “你吃啊,别客气。我们家老头子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啊。他早跟我说过了。要不是你,他那个糟老头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你们那个微博,我也看了。你可别跟他客套,人都死了,大家都是鬼了,也别讲究那一套了。他该工作工作。我跟你说,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写文章,写得可好了。他们以前的老领导就喜欢喊他写文章。他退休了之后,自己没事就写写文章。也不知道写的都是什么东西,都没给我看过。我原来还想打扫打扫他那些东西的,该扔的就扔掉,谁知道他人还在呢,我就不动了……” 李阿姨嘴皮子不停,一会儿功夫,就说了一大串的话。 黎云头昏脑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第302章 游戏(2) 黎云早就知道李阿姨会是个热情开朗的老太太,却没想到他如此的热情开朗。 李阿姨说得自己都口干了,才发现黎云一直沉默不言。 她一拍大腿,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仍旧是用那种热情的语气说道:“哎哎,你瞧我这话多的。不好意思啊,小黎。我这段时间一直想着我们家老头子,想着他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我知道他人还在,可那人到底是不在身边……我们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以前分开最久的时候……分开最久的时候,我总归知道他人好好的……”攫欝攫 李阿姨的语气变得伤感。 “他在电话里老是说自己挺好的。我看那个视频,他气色也挺好的。但我心里啊,总是担心啊。” 李阿姨握住了黎云的手,“小黎,你老实跟阿姨说啊,老头子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他那个人,以前家里事情都是我做的,他淘米都不会淘,让他下个面,他都能给煮成疙瘩……” 黎云看了看李阿姨干瘦的手背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感受到了那粗糙手掌传递来的温暖。 “李叔过得挺好的。我们在的公司,很轻松的。吃饭我们都是叫外卖。我们四个都不会怎么会做饭。李叔肯定很想您做的饭菜……”黎云顺口说了一句,又觉得失言。 两人毕竟阴阳相隔,还有很多子女。李阿姨和李叔能再相聚,可要恢复到以前朝夕相处的日子,恐怕是不可能了。李阿姨想给李叔做一顿饭,也不是那么容易。 黎云也不知道李叔有没有想念李阿姨的手艺。平日里吃外卖,他没见李叔挑剔。不过,他的确吃的不多。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还是变成了鬼的缘故,他虽然进食,可看起来并没有享受食物。也或许,是因为不在家乡,吃不惯瑶城那些外卖。 李阿姨唉声叹气,嘴角却不禁翘起来。 “那老头子……我做给他吃的时候,他挑挑拣拣的。哎,家里也没什么菜……”说着,李阿姨起身,进了厨房。 黎云跟过去看,见李阿姨从冰箱里拿出了保鲜盒。 “我现在一个人,也懒得做饭。昨天剩了点汤,还有我女儿送来的虾。我热一热。”李阿姨忙碌起来,“要找个保温袋。保温袋……” 黎云帮不上忙,只能看李阿姨手脚利落地将那些保鲜盒放入微波炉中,又在旁边的杂物架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了一个保温袋。 保温袋上还印着广告词,是个黎云没见过的餐饮店名字。 微波炉发出轻微的噪音,能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里面的保鲜盒。 “我再收拾点衣服,给带过去。他平时用惯了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买了新的没有。以前都是我给他买的。”李阿姨又走进了卧室。 黎云站在门口,就见李阿姨拿了塑料袋,将挂在衣柜上的外套折叠好,放进袋子中。她打开了衣橱边的收纳箱,取出了里面的一些衣服。 “这些本来打算一周年的时候再烧给他。冬至的时候也要烧一点。现在好了,都能给他用上了。还有他牙刷、牙膏。他的毛巾……他的表和钢笔……” 李阿姨一边说着,一边就收拾出了几袋东西。 她犹如送孩子去上大学的母亲,什么东西都想给孩子带去。 要不是黎云拦着,李阿姨还想要将李叔原来用的被褥、枕头都一块儿带去。 “不好意思啊。”李阿姨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习惯了买新的。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东西都不舍得扔。哦,对了,最重要的,这个是最重要的——” 李阿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了存折和银行卡。 “这是他以前的存折、工资卡。这个要带去。里面的钱都没动过。他密码记得的吧?我待会儿见了他再跟他说。”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 叮的一声,微波炉停止运转。巘戅戅 李阿姨将那些存折、银行卡也塞进了袋子中,忙去将食物装进保温袋。 黎云帮着拎了那些李叔的“遗物”。 李阿姨还想要给黎云带些水果、零食,被黎云给拒绝了。 两人往外走的时候,黎云就听到了一个女声在旁边响起。 “李阿姨,出门啊!” 黎云转头,看到的自然是个陌生人。 “是啊。小陈啊,你今天值班啊?”李阿姨笑道。 陈珺英看了看李阿姨,又看了看黎云,“是啊。李阿姨,这谁啊?你家亲戚啊?” 李阿姨点点头,“我侄子。” “你们这是……” “送点东西给老头子。”李阿姨回答道。 黎云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眼陈珺英。 陈珺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同情地看看李阿姨,“唉,李阿姨啊……” “不说了不说了,我们先走了啊。”李阿姨打断了陈珺英的话,招呼了一声黎云。 黎云只觉得陈珺英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扎人。 对方可能将自己当成骗子了。 仔细想想,他的出现和现在的行为的确可疑。 陈珺英并没有叫住黎云。 出了小区,走到能看见地铁站的地方,黎云才决定问问李阿姨这件事。 “……没什么啊。他们就是当我疯了,当我想我们家老头子想得脑子不正常了。”李阿姨撇撇嘴,“他们不信就不信。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黎云无话可说。 李阿姨都不介意被当成是疯子了,黎云这个局外人也无法多管闲事。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我知道他们不能见到老头子。这要见到了,还不得乱套了?到时候他们得被吓疯了。”李阿姨笑起来,“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婆子,有什么的?他们也是看我都这样了,不会跟我计较的。” 黎云点点头。 他扶着李阿姨下到地铁站。 黎云不知道李阿姨平时是不是经常外出,但见李阿姨很熟练地刷了手机,进入站内。比起李叔来,李阿姨无疑更加时髦,也更加熟悉现代的高科技。 两人进了地铁后,就有人给满头银发的李阿姨让了座。 攫欝攫。李阿姨还跟对方聊了起来,有说有笑的。 到下车的时候,李阿姨将座位还给对方,出了车厢,还隔着窗户和人挥手。 黎云实在是佩服李阿姨的健谈。 “说起来,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啊?家里还有人在吗?你家里知道你现在这样子吗?”李阿姨像是闲不住,又抓了黎云聊天,盘问起了他的情况。
“家里没人了。”黎云简单地答道。 巘戅笔趣阁goAfoto.com戅。“是进那个阴曹地府了,还是去哪儿了啊?”李阿姨问道。 “不知道。我也在找。”黎云心中叹息。 “别着急。要是人在的话,肯定能找到的。”李阿姨宽慰道,“我们家老头子找他那个老兄弟,不就找到了吗?不过,也不容易,老是联系不上。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到了那里,住不住得惯啊……” 李阿姨很是豁达地说着死后的事情。 她的担忧就像是担忧现在的衣食住行,不像是在谈论生死这样严肃的话题。 黎云也不清楚酆都的情况。 李叔联系江龙昌不便,双方的沟通始终都处在乱码阶段,能看懂的只字片语都是无关紧要的信息。 “到冬至的时候,应该能联系上。”黎云说道。 “冬至啊。也对,冬至的时候,要烧点东西给老龙。我爸妈和我婆婆公公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在那儿……好多年了啊……”李阿姨感叹起来。 说着这样的内容,两人终于是到达了KTV。 李阿姨马上停住了之前的话题,很是新鲜地东瞧瞧、西看看。 “我以前,我上次啊,还是我外孙女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带着我们来唱歌。那房间,暗得很,太不舒服了。”李阿姨抱怨道。 “我在这附近没找到带包厢的饭店,只能这样了。”黎云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李阿姨摆摆手。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还是之前给黎云他们领路的那一位。看到黎云又带来一个老人家,这次还是个老太,他表情更古怪了。 黎云将李阿姨送进了之前订的包厢。 包厢门一打开,就传出了歌声。 歌是老歌,曲调悠扬,唱歌的女声嗓音柔美。 李叔随着那原唱哼着曲调。 看到开门,他停止了哼歌。 伴随着那音乐,李叔和李阿姨时隔数月,再次面对面。 李叔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立在那儿,一时间没说话。 厺厽 笔趣阁 goafoto.com 厺厽。李阿姨就洒脱多了,将保温袋往桌上一放,就口气随意地问道:“你吃过饭了没啊?我给你带了菜。哎哟,饭忘记带了……你现在不吃饭也没关系吧?你上次说,不吃东西也没事。” 李叔胡乱地点头,帮着李阿姨摆放那些还带着温度的菜,“没事没事,不吃饭也没事。” 李阿姨随即发现,她还忘带了筷子。 “给你收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这都忙得昏头了。都是你这死老头子,死了还那么多事情。”李阿姨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是,是我不好。” “我给你们去找筷子。”黎云马上说道。 他将李阿姨收拾出来的那些东西放在了沙发上,退出包厢,将门关好。 黎云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玻璃。 他不知道两位老人说了什么,就见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李阿姨没有多看李叔,倒是李叔,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李阿姨。 黎云笑了笑。 他离开KTV的时候,那服务员小哥看着他,眼神中蕴含了太多脑补内容。 黎云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找到了附近的饭店,打包了两份饭,要了一次性的筷子、勺子。 等顶着服务员的视线,回到包厢的时候,黎云就见李阿姨喋喋不休,李叔沉默地听着老伴的啰嗦。 “……小黎,回来了啊。麻烦你了啊。真是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你。你这老头子真是的……多亏人家小黎啊……”李阿姨数落着李叔。 李叔板着脸,“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了。” “做什么?小黎又不是外人。我说说你不行啊?”李阿姨很是泼辣,瞪了眼李叔,从黎云手中接过了塑料袋,“小黎,你跟我们一块儿吃点。不是我自夸啊,我手艺可好了。” “不用了。你们吃吧。”黎云想给二人独处的时间。 “你做的那些东西就算了吧。都是剩菜,你喊人家吃。”李叔嫌弃道。 李阿姨没和李叔呛声,望着黎云,“行。你在外面吃点好的。钱够不够啊?我发个红包给你。这老头子肯定不会发红包,肯定都是你在花钱。”李阿姨掏出了手机。 “真不用,阿姨。平时我们花钱,都是工资里扣。我们有个同事专门管账的。我们老板也特别大方。”黎云连忙拦住李阿姨。 “你现在又不是在工作。你还请假了吧?这得扣工资的吧?专门陪老头子回来一趟,辛苦你了啊。这车票也花了不少了吧?”李阿姨不肯罢休。 黎云好说歹说,李叔也出声阻拦,李阿姨才放弃了给黎云发红包的想法。 黎云这次离开包厢的时候,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他实在不适应这热情的老太太。 KTV的走廊狭窄而安静,不知道哪里的歌声传来,听不真切。 没有了李阿姨的唠叨,黎云似乎回到了过去那种状态。 回到了作为鬼魂的那种状态。 也回到了死前一年的那种状态。 清冷,孤独。 黎云有些失神。 他经过KTV大堂的时候,发现那个服务员不见了。 对方可能是有其他工作。 黎云松了口气。 对方之前看他那眼神,似乎把他当成了奇怪的皮条客,还是给老头老太拉皮条。 黎云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 对面的屏幕上播放着他从没见过的MV,唱歌的是个他从没见过的歌手。 黎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 他看着屏幕上的时间,决定去吃点东西。 李叔和李阿姨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会说很久。 他可以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黎云站起身,正要离开,就听到了细微的杂音。 他扭头看去。 屏幕上的MV播放结束,开始播放广告。 广告是某个密室逃生游戏,做得很粗糙,闪烁的鬼影、流淌的鲜血、尖叫的音效看起来都只是五毛特效。 那些镜头闪过,最后跳出来的字体特别大: 第303章 游戏(3) 陆雨下了公交,埋头看着手机导航,寻找了一会儿方向,才迈步向前。 她戴着耳机,听着导航女声的指引。 “向前一百米,红绿灯路口右转。” 右转…… “向前两百米,右转。”男声说道。 两百米…… 陆雨的脚步停了停。 她看了看前方,十字路口在挺远的地方。她虽然没有方向感、没有距离感,但也知道那位置肯定超过了两百米。 陆雨重新埋头,看向手机屏幕。 手机的路线有个明显的弯折。 放大地图后,陆雨看到了拐弯点的小区名字。 是在小区里面吗? 陆雨疑惑地想着,却没有怀疑导航的正确性。 她按照导航指示,又走了一会儿,见到了一扇小门。 陆雨不禁感慨现在导航的精确性。这样一扇都不允许自行车通过的小铁门,导航都有记录。 陆雨沿着曲折的铁门进入了小区。 导航没有再出声。 她看了眼地图,笔直前进。 这样走可能是一种捷径。 陆雨想着,看了看周围的居民楼。 这小区的居民楼似乎刚刚粉刷了外墙。墙面鲜艳的明黄色,看着都有些扎眼。尤其是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那黄色好像发着光。 陆雨并不讨厌这样鲜亮的颜色。 她走过了三栋居民楼,看到了一处居民健身广场。 健身器材都像是全新的,干干净净。在这其锻炼的老人也精神矍铄。 粗壮的树木立在周围,绿阴如盖。低矮的灌木丛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植物,绿叶有星星点点的彩色小花绽放。 陆雨喜欢这样的环境。 她居住的地方是高层公寓,小区多是年轻人,虽然环境宜人,但所有的花草、景观都很僵硬,缺乏生气。 陆雨脚步悠闲地穿过了健身广场,这才回过神,发现导航停止很久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线路指向了右侧。 陆雨绕过了眼前的居民楼,才走了两步,听到了导航的声音。 “向前五十米,左转。” 五十米左转……还在小区。 陆雨低头看了看,在两栋居民楼之间,那个标记了要拐弯的位置,听到了提示音。 “左转。” 陆雨转了个弯。 地图显示,这里应该是小区的心位置,可走到这里,周围的居民明显减少。 路再没有其他人。 陆雨又走了一会儿,听着导航提示,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 “前方五十米,到达目的地附近。” 陆雨迟疑地看了看前面的居民楼,再看看导航地图。 她还在小区。 是不是走错了? 陆雨这样想着,还是往前走了一段。 “已到达目的地。目的地在您右手边。” 陆雨扭过头,看到了居民楼。 她越发怀疑起来。 检查了一下自己输入的地址,发现并没有错。 她打开微信,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 陆雨:【那个密室在小区里面?】 谢轩荣:【对。我已经到了。你们到了没?】 李昂:【我快到了。刚问过保安,在小区里面找呢。】 方晓恬:【我们刚下车,你们等我们一会儿哦。】 ———— 陆雨松了口气。 看来地址最后的“103-105”是房门号。 她在居民楼的大铁门前张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楼有些窗户被封闭起来,看不到室内的情景。 陆雨走前,按了门铃。 对讲机没有传来声音,门锁被打开,发出一声巨响。 陆雨吓了一跳,拉开有些沉重的铁门,一进入居民楼,她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气。 居民楼的一楼走道没有窗户,常年不见光。空气除了那股阴寒外,还带着一股霉味。 陆雨很快找到了钉着“103”门牌的房门。 在“103”的旁边是“104”,隔得稍远,便是“105”。 三扇房门看起来和普通的住宅房门没什么区别。 转头看向另一边,应该是“101”和“102”的房间防盗门没有这样的标牌。 五间房都没有动静。 陆雨走向了“103”,一眼看到了门边的门铃。 她按下了门铃,心稍稍有些紧张。 门铃声是老旧的“叮咚叮咚”声响,不是持续的音乐门铃,且声音有些走调。 陆雨听到了门后传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 是皮鞋的声音。 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 房门被拉开的时候,轴承发出“吱呀”的长音。 门后站着的人一身西装,打扮如同西方影视剧里的管家。不过,他非常年轻,五官柔和,笑容亲切。 “欢迎光临。您是今天预约的谢先生一行吧?”管家打扮的男人问道。 陆雨愣了一秒钟。她觉得这个男声有些耳熟。 回过神,她连忙点点头,“啊,对。” “谢先生已经到了。”男人说着,侧身让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雨看了看玄关的木地板,没找到鞋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到谁的家里做客,而是来玩密室游戏的。 她踏进了室内,高跟鞋在木地板“哒哒”作响。 走了没两步,视线豁然开朗。 陆雨看到了坐在沙发喝茶的谢轩荣。 “哟。坐吧。他们都还没到。”谢轩荣挥手招呼。 客厅不算小。 陆雨打量周围,看到了挂在墙的巨幅油画。 所谓的油画,实际是油画模样的宣传海报,那面印着故事简介和一些资料图画。 陆雨在谢轩荣身边坐下。 那个管家模样的男人端了茶点,举止彬彬有礼,脸一直挂着笑容。 陆雨脸颊泛红,轻声道了谢。 “那个是故事背景。”谢轩荣指了指沙发对面的大海报。 陆雨刚才被海报吸引,听谢轩荣一说,便仔细阅读起面的内容来。 谢轩荣早在来之前了解过这个密室游戏的背景,在旁边对陆雨介绍道:“这里发生过多起凶杀案,案件都没有被侦破。房子空置,没有人管理。我们被人绑架到了这里。我们要想办法逃脱。” 陆雨点点头,视线还落在海报。 那大段的字介绍谢轩荣说得更详细,又谢轩荣所说的少了后面的“玩家剧情”。 管家立在旁边,对着陆雨和谢轩荣笑了笑,“有关故事背景和玩家的任务,等会儿我会给你们做详细介绍的。” 陆雨看了眼管家,和他对视线后,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觉得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眼睛很大,黑色的眼眸闪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这样的形容方式像是二少女。陆雨早过了那个年纪。她追星最疯狂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偶像很帅,没觉得对方眼睛里有星星。 门铃声响起。
管家走去开门。 陆雨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是李昂、方晓恬和王嘉一块儿到了。 李昂先一步走进来,冲谢轩荣和陆雨打了招呼,“……在外头正好碰到了。我还在找这栋楼呢。” “查导航很快的啊。”跟着进来的方晓恬说道。 方晓恬挽着王嘉的手。王嘉在旁只是笑笑。 “几位请坐。”管家给后来的三人也了茶,“在游戏开始前,请容我先介绍一下游戏的背景。” 方晓恬仰头看着管家,脸色也微微泛红。 管家的视线扫过五个人,“您现在所在的这间房子是一间真实的凶宅。在103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四起命案,死者数量达到了13人之多。最初的命案发生在1991年。当时房屋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女儿早已经结婚生子。某一天,他们的女儿和女婿发生了争吵,带着他们的外孙搬回来居住。没过多久,他们四个人的尸体被人发现。四个人整齐地吊在了阳台晾衣杆。” 管家说着,微微抬手,示意众人看向他手指的方向。 那块地方忽然亮了灯。 五个人这才发现,原本被忽视的地方并非墙面,而是拉起来的厚重窗帘。 亮灯后,阳台的影子投射到了窗帘。四个不同的身影吊在空。 “啊!”陆雨吓得一声惊呼。 方晓恬立刻抱住了自己男友王嘉的手臂,将头埋到了王嘉的肩膀。 三个男人也是吓了一跳。 谢轩荣心划过一丝惊喜。 他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是五人唯一一个密室游戏的爱好者,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他没想到这个刚推出的密室游戏,宣传不够给力,但在游戏设计这么有意思。 光是这一段精彩的游戏介绍和小小的惊吓设计,让谢轩荣大开眼界了。 管家的介绍却还没有结束。 “这家人,唯一幸存的女婿成了最大的嫌疑犯。警方对女婿展开了调查。但这场调查最终不了了之。女婿并没有被逮捕。案件也陷入了僵局。没用多长时间,女婿作为遗产继承人,将这间房屋卖出。” 随着管家的介绍,窗帘后的灯关闭。 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音响播放出了孩子的声音、夫妻的对话…… “新房主是一家三口。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可爱的孩子经常望着阳台发呆。他的父母很担心。在和邻居的交谈,他们知道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们决心尽快搬家。然而……” 那些声音消失不见。阳台的灯再次亮起。 这次,窗帘投影出三具身体。 “他们自杀了。在相同的位置,以相同的方式自杀。” 随着管家话音落下,灯光又一次关闭。 客厅的灯光也被调暗了些许。 陆雨的心情跟着管家的介绍而起伏。 她有些害怕。 这和刚才突然被吓到不同。 她坐立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围绕着自己。那种诡异的感觉让她想要夺门而出。 李昂坐在陆雨身边。他同样不安,动了动身体。 刚一动弹,他觉得管家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 他吓得僵住,身体的所有感官都像是被人抽走了,管家的话也像是直接在他的脑海浮现,而非钻入耳。 “房子在那之后空置了。空置的房子在某一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管家的语速变得缓慢,房间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那位小客人曾多次拜访这里。他是第一起命案的第一发现人,是第二起命案受害者那个孩子的好朋友,也是第三起命案的死者……他也死在了那里。” 阳台的灯亮起。 这次,那里只吊着一具孩子的身体。 “他的家人无悲痛,也无愤怒。他们决心复仇。他们找到了第一起命案的嫌疑犯,也是那位丈夫、那位女婿、那位父亲、也是那位卖房者,可能还是第一起命案的凶手……他们成功复仇,导致了第四起命案的发生。但在同一时间,他们也死在了这里。” 客厅里的灯彻底关闭。 阳台吊着的身体变成了四具成年人的身体。 陆雨紧张地往自己身边抓去。 她身边正是两个男人谢轩荣和李昂。 陆雨能感觉到谢轩荣身体紧绷,李昂的身体更是微微颤抖。 她还听到了小小的呼吸声。 “我有点儿怕……”方晓恬说道。 “没事,跟看电影一样。”王嘉安慰道。 阳台的灯关闭,整个客厅都陷入了黑暗。 陆雨等着管家再次开口。 但他安静的时间有些长。 “嗯?后面的介绍呢?”谢轩荣出声问道。 “该不会是忘词了吧?”李昂干笑了几声。 “喂,那个,继续啊。”王嘉说道。 “是不是已经开始了?”谢轩荣又说道。 “已经开始了吗?不用收掉手机吗?”方晓恬问道。 “嘘!你们都别出声!你们听……”李昂忽然说道。 陆雨的心提了起来。 她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变得无寂静。他们五个人都没有说话。那个管家也没出声。 滴答、滴答…… “有水声。好近啊。在这边。”李昂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方晓恬又问道:“是已经开始了吗?” “这有点儿刺激啊。”王嘉的声音带着点儿喜悦和兴奋,“我们是不是能用手机?” 谢轩荣这个老玩家,习惯了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进行密室解密。他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 这种时候,他肯定能摸到什么东西。 他挥了挥手,果然碰到了一样物体。 “是人!”谢轩荣说道。 “什么?”陆雨用力抓紧了谢轩荣的衣服。 “我们前面有个人。在茶几……”谢轩荣说道。 “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方晓恬问道。 她的问题没得到回答。 谢轩荣已经摸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那个人,摸起来是真人。那个人身还有粘稠的液体…… 不会吧? 谢轩荣的动作停下。 “我也摸到了。这是什么?有水……”王嘉说道。 “都听到水声了,肯定有水。是不是你们谁打翻杯子了?”方晓恬问道。 陆雨心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没有伸手去摸。 她只是感觉到谢轩荣的动作停了下来。 谢轩荣在颤抖。 突然,一道光从旁边亮起来。 陆雨眯了眯眼睛,下意识扭头,瞥见李昂拿出了手机。 李昂打开了手电筒。 “啊啊啊啊啊——”方晓恬的尖叫声立刻响起来。 陆雨看到了李昂惊恐瞪大的眼睛。 她拽着谢轩荣的手被拉扯了一下。谢轩荣原地蹦起来,差点儿将她带倒。 陆雨哆嗦着,看向了李昂用手电照着的地方。 他们面前的茶几,不知何时躺着一个人。 一个被开膛破肚、鲜血流淌满地的陌生人。 第304章 游戏(4) 方晓恬尖锐的叫声变成了哭泣。 王嘉双手上还沾着血,动作有些笨拙地抱住了方晓恬的肩膀。 李昂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手一抖,差点儿将手机给摔了。 陆雨已经彻底呆滞,只会眼睁睁看着茶几上的尸体。 五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谢轩荣这个有经验的玩家。 他急忙走到了玄关,摸到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所有的灯都被打开。 客厅重新亮起来,阳台也亮起来。 阳台上并无悬挂着的人影。 谢轩荣顾不上去查看阳台。他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靠近茶几。 茶几上的尸体并非那个管家。管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具尸体太过逼真了,鲜血都像是真实的血液。尸体胸腹部的伤口极其狰狞。露出来的内脏器官被鲜血淹没。 谢轩荣看了一会儿,逐渐看出了蹊跷。 “是假人。应该是假人。”谢轩荣大大舒了口气,用沾着血的手碰触了一下尸体的面部。 他手上的血迹抹在了尸体的脸上。 “是假的。”谢轩荣肯定地说道。 这尸体很逼真,可摸到皮肤,就能感觉到不同于人类肌肤的触感。 谢轩荣这么说,另外四人也逐渐冷静下来。 “太恶心了!这太吓人了吧!啊,我的鞋子!”方晓恬叫道。 王嘉忙举起手,怕自己手上的鲜血滴到方晓恬身上。 方晓恬起身,躲开了茶几和茶几上的尸体。她走了两步,血脚印就留在了木地板上。 陆雨和李昂跟着起身。 两人低头就看到自己的衣服上也溅到了一些血迹。 “洗手间在哪儿?还有刚才那个人呢?”王嘉问道。 “有这种布置,不应该给我们先穿一件雨衣吗?”李昂也抱怨起来。他冷静了不少,却是不敢多看茶几上上的尸体。 谢轩荣直接打开了旁边的带玻璃窗花的木门。 “洗手间在这里。” 王嘉紧随其后,也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很干净。 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 陆雨看了几眼那具尸体,移开目光,也到洗手间门口排起了队。 她和方晓恬手上没有沾上鲜血。两人都想要清理一下衣服。 方晓恬抓着陆雨的手就抱怨起来,她很快将矛头转移到了谢轩荣身上。 “你在哪儿找的这家店啊?这个太过分了,要差评啊。要是洗不掉,我还得找他们赔钱啊。”方晓恬说道。 谢轩荣已经洗了手,让开位置。 王嘉示意方晓恬先清理,自己举着沾血的双手,站到了一旁。 “就是网上搜到的。能找到的几家我都玩过了,都没更新内容。这家是新的。”谢轩荣也有些懊恼,继而又兴奋起来,“你们不觉得很帅吗?交代背景和最后关灯、出现尸体,很厉害啊。就是忘了给我们一次性雨衣。到时候跟他们说说吧。” 陆雨不得不承认,谢轩荣说得很有道理。 刚才的气氛绝佳,最后魔术般的表演也非常精彩。 虽然受了惊吓,可陆雨并不生气。 方晓恬是最生气的那一个,也只是气道具鲜血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喂,你们弄好了没?那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阳台上也没人。”李昂在外面叫道。 谢轩荣走了出去。 剩下三个人迅速做了清理。 方晓恬松了口气。那些血液不知道是什么道具,清洗起来倒是容易。 也可能是店家早就做了准备。放在洗手台上、撕了标签的洗手液,正好就能洗掉这些血迹。在洗手台边上,还有电吹风。 两个女生都弄干净了,这才离开洗手间。 “李昂,你不洗洗?你衣服上沾到了。”方晓恬说道。 李昂摇摇头,随手擦了擦自己的牛仔裤,“没什么。” 他和谢轩荣正在观察阳台。 窗帘拉开后,阳台就彻底露了出来。 阳台的窗户被木板封闭。木板看起来还是实木的,很厚实、坚固。 阳台上方有晾衣杆,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投影仪……刚才那个效果是怎么弄出来的?”谢轩荣很是惊奇。 王嘉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我们这就开始游戏了?是不是要调查这个啊?”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尸体。 “衣服口袋里可能有东西。”谢轩荣回过头来说道。 方晓恬拉着陆雨退开,“我可不要碰那个。我刚洗干净。” 陆雨也不想碰那血淋淋的尸体。 她和方晓恬围着一旁的柜子察看。 柜子旁边的小桌上有热水壶。柜子中摆放了杯碟、茶叶、点心。 刚才,那个管家就是从这里取出东西。那些放在茶几上的茶点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柜子旁的墙壁上就挂着宣传海报。 陆雨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正想要伸手,就听到了李昂的声音。 “有钥匙。”李昂从那尸体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串钥匙。 钥匙上没有挂钥匙链,一共三把钥匙,一把黄铜色,另外两把中,一把是普通的银色钥匙,另一把则是防盗门的钥匙。 “这个看起来像是门锁的钥匙。”谢轩荣接过了钥匙,朝房间里唯一一道全是木头的房门走去。 “那这个房间是什么?厨房吗?”王嘉打开了另一扇镶嵌着玻璃窗花的木门。 两人同时开了门。 王嘉打开的是厨房,谢轩荣打开的是卧室门。 “居然有厨房。”李昂对厨房更感兴趣。 王嘉随手开了厨房里的冰箱门,“有饮料,还有吃的。” “这都有?这个游戏时长是多久的啊?”方晓恬走去了厨房。 “是不是他们工作人员吃的东西?”陆雨也被吸引了过去。 “有可能。”王嘉说道。 李昂在厨房里翻箱倒柜起来。 “你别乱翻了吧。”方晓恬说道。 “这都没有指示牌。他们搞那么大,就是说所有房间都可以探索吧?”李昂说道。 陆雨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去,就见谢轩荣还站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 “阿荣,你干吗呢?”陆雨问道,“房间里有什么?” 谢轩荣转过身来。 陆雨看到他一脸惨白,神情非常难看。 “怎、怎么了啊?”陆雨不安地问道。 其他人也都看向了谢轩荣。 哐当一声巨响。 像是锅子之类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陆雨一惊。 她下意识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昂打开了上方柜子的柜门,落在地上的锅子应该就是那里面掉出来的。 “吓死我了。”方晓恬抚着胸口。 李昂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捡起了地上的锅子,想要塞回到柜子中,却怎么都塞不进去。 柜子里面似乎装了太多的东西。所以李昂一开柜门,勉强塞在里面的锅才会掉出来。 李昂干脆放弃,将锅放在了外面。 四个人这时候重新想起了谢轩荣。 四个人一起看向了卧室门。 本应该站在那里的谢轩荣却不见了踪影。 “阿荣?”陆雨喊了一声。 “阿荣进去了?”李昂问道。 四个人走向了卧室。 卧室里是空的,不见人影。 卧室的窗户像是阳台一样,被木板封死。 “阿荣?”陆雨又喊了一声。这次,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人回答。 “不会吧?”王嘉和李昂两个男人走进了房间。 方晓恬抱住了陆雨,“谢轩荣,你别吓人了啊!”
这样说着,方晓恬的眼珠子乱转,想要在这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的房间中找到谢轩荣的踪影。 电脑桌下没有人;床底下没有人;衣柜中没有人;放满书的书架中不可能藏人。 这小小的房间里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啊?”方晓恬都快要哭出来了。 王嘉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分机。 “忙音。电话是好的。”王嘉有些困惑。 “搞什么啊?”李昂焦躁地说道,随便扯了几下床单。 那床单是老式的印花床单。 陆雨看着那床单、枕头,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她看向了就在门口的书柜。 书柜中的书有恐龙百科、名著青少年选读、小学作文选、漫画……这些书新旧参半。那本似乎被翻过多次的小学作文选让陆雨又感到了几分亲切。 她觉得这密室游戏的道具非常精细,像是制作精良的电影场景。 再看向整间房,陆雨轻声问道:“这也算是解密的一部分吗?” “是不是角色扮演?阿荣是第一个来的,可能被分配了角色。”王嘉忽然说道。 “对哦。”方晓恬抱着陆雨的手松了几分。 “那就有意思了。”李昂说道。 四个人这样说完,又都安静下来。 “应该查一查电脑吧。”王嘉很快有了主意。 电脑是台式电脑,而且是过去那种笨拙的台式电脑,显示器并非液晶屏,主机也很笨重,放在电脑桌下部专门的位置。鼠标是有线的鼠标。显示器后头还有两个喇叭。 王嘉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老电脑,认真看了一会儿,才找到主机上的电源按钮。 电源按钮被按下去后,全无反应。 “是不是没电?”方晓恬说道。 王嘉弯下腰,看向电脑桌下面的接线板。 他干脆爬了进去。 只听咔哒一声。 “好了。”王嘉从桌底下钻出来,重新按了主机上的电源开关。 电脑被打开了。 主机中发出了风扇转动的声响。 显示器亮起来,它两边的喇叭中也传出了开机提示音。 这台旧电脑的开机速度非常快。 四个人只看到屏幕上Windows98的开机动画一闪而过,屏幕就变成了经典的Windows系统屏幕。 蓝天白云青草地…… 还有桌面上“我的电脑”等程序的图标。 “是不是不太对啊?”陆雨忽然说道。 “怎么了?”王嘉一边问着,一边点开了“我的电脑”。 “之前介绍,第一起命案是1991年,那时候电脑是这样的吗?”陆雨问道。 “不是一共三起命案吗?后面还搬来了一家三口。” “但是,那个人说,时间不长……几件事的时间间隔都不长吧?”陆雨迟疑地说道。 她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管家所讲的那个故事也缺乏精确的细节。 不过,她听后的印象,便是几起案件接连发生。 如果是九十年代,家庭电脑用上98系统,那意味着这台电脑代表的时间至少是98年。从…… “这个时间是2000年。”李昂突然开口,还伸手指了指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期。 月3日。 这是电脑所显示的日期。 “可能那家人找那个凶手复仇用了好几年吧。”方晓恬说道。 王嘉这时候已经检查过了D盘。 D盘中只有一个名为“工作”的文件夹,里头是空的。 王嘉又打开了E盘,看到了名为“新建文件夹1”的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显示出了数排照片文件。 照片没有预览,王嘉只能将这些照片打开。 第一张照片中是两个陌生人,看起来像是一对中年夫妻。 “这不是第一起命案的那对老夫妻?” “年龄不太对吧?” “会不会是报仇的那一家?” 四个人讨论起来。 王嘉很快点开了第二张照片。 照片中除了刚才看到的那对夫妻外,还有一对相似年龄的夫妻。 四人更加迷糊了。 第三张照片中,人数更多,像是一次团体聚会。 三张照片的背景非常相似,都是湖边。 “这个做得也太细致了吧?”方晓恬感叹道,“群演那么多吗?” “可能只是买了一些照片。”李昂说道。 第四张照片被打开,主角还是那对夫妻,背景换了地方。 “这么多都要一一看?”李昂问道。 王嘉没回答,只是继续自己的操作。 陆雨感到了几分不对劲。 她的视线逐渐从照片上转移,看向了这些照片的名字。 照片的名字都是数字,长长的数字,好像没有规律,可其中一段数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日期。 这些照片也像是数码照片。 98的系统、2000年的日期,还有这些数码照片和照片拍摄的日期…… 2017年…… 陆雨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本由王嘉不断切换的照片也停止了下来。 陆雨这才发现另外三人都不说话了。 她看到了三人震惊的神色,慌忙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新的一张照片中,除了那对夫妻,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站在中间,搂着那对夫妻肩膀的人,正是谢轩荣。 陆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也太……这太……”李昂半天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王嘉又开始切换照片。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自己。 他们看到了自己和谢轩荣的合照。 照片是以前聚会时候拍的。四个人都对这些照片有印象。 这台电脑的主人,似乎就是谢轩荣。 可这怎么可能呢? “是阿荣手机里的照片吧?他在我们来之前,拿了剧本,还把手机里的照片移动到电脑上。还在刚才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王嘉说道。 “这个也太厉害了。”李昂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词。 陆雨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有消下去。 方晓恬皱起眉头,“这不太好吧?我们的照片都放到这里了。” “肯定是阿荣放的,不会有隐私的那些照片啦。”李昂说道。 “这已经算是隐私了吧?他爸妈的照片都放进来了。”方晓恬继续皱眉。 “等我们通关,就会删掉了吧。”王嘉安抚道。 方晓恬还想要说什么,最终忍住了。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李昂凑近了电脑屏幕。 王嘉不再一一打开那些照片。 他按照名称列表排列文件,滚动鼠标,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 “这个!”李昂先一步发现了不同名字的照片。 他们本以为是一张新的照片,没想到打开来的图片文件是一幅画。 那幅画像是小孩子的画,很抽象,却让四人立刻联想起了之前听的那段故事背景、看过的阳台剪影。 阳台的晾衣杆上排着一排尸体。 这幅画的内容就是这样。 电脑屏幕忽的一黑。 漆黑的屏幕上映照出王嘉和李昂的脸,以及站在他们旁边,方晓恬和陆雨的身体。 “坏掉了?”王嘉的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低头看向了主机。 主机电源按键上的光已经熄灭。 不等王嘉他们做什么,卧室里的灯突然被关闭。 第305章 游戏(5) 突如其来的黑暗把四个人都给吓到了。 方晓恬短促的惊呼声和另外三人陡然僵直的身体就是他们受到惊吓后的本能反应。 不等他们冷静下来,上一秒被关闭的电脑显示器重新亮起来。 也只有电脑显示器亮起。主机的电源开关并没有发光。 不过,四人现在都没注意到这件事。 他们再次被吓到。 在他们的一惊一乍中,显示器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视频画质很差,像是老式录像带的画面。音响中传出的声音还带着沙沙的杂音。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她穿着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长裙,发型也是那个时代流行的卷发。 “看这边。”画外音响起,是个男声。 女人转回头,看看镜头,露出一个笑容,又马上去寻找跑在前头的孩子。 “哎,你别跑那么快。爸爸在拍呢。你看爸爸……”女人很快抓住了前头撒欢的孩子。 小孩扭过头来。 画面出现了一些模糊,小孩的脸上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看不清面容。 观看视频的四个人都提起了一颗心。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段视频中一定会出现什么恐怖的画面。被打了马赛克的小孩可远远算不上恐怖。 镜头这时候拉近,将小孩脸上的马赛克放大。 四个人屏住了呼吸,就怕视频中突然跳出一个鬼魂来。 但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镜头又拉远,没有去拍那个不听话的孩子,而是转向了另一面。 雕花栏杆、粼粼水光、有些丑陋的货船、对岸低矮的建筑,还有沿着栏杆,那些或欣赏风景,或步行而过的人群…… “还真是老录像啊?”李昂惊讶地说道,已经不再恐惧。 这样的视频片段,现在只能一些老电影和新闻回顾中能看到了。 方晓恬忽然道:“这是滨江步道吧?” 另外三人仔细打量,不太确定地说道: “有点儿像。” “我小时候去过,好像就是滨江步道。” “这也太用心了吧?不是新拍的啊?” 四个人都没料到,除了魔术表演般惊喜的演出、玩家真人扮演以及细致的场景布置外,这家店就连这种道具准备得如此用心,居然专门用了他们本地的老录像带画面。也不知道这家店是从哪里找到的这段录像。 “厉害了!”李昂赞叹道。 录像很快就结束了。 显示器重新变成了黑屏。 房间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四个人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清周围景物。 电脑还是断了电源的状态。 “那段录像说明什么?”王嘉已经开始思考录像内容了。 “不知道。好像是一家人的家庭录影,小孩子和父母……那个孩子放到现在,应该很大了吧?”方晓恬说道。 “这边会不会有滨江步道的老照片?有照片比对的话,应该能看出录像是什么时候的吧?”李昂说着,扭头看向了书柜。 四个人放弃了那台电脑,聚集到了书柜边上。 “都是些教材啊……” “小学文集……这个房间是不是录像里那个小孩的?” “我看是那个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孩。” 另外三人在讨论,陆雨的注意力却被吸引到了其他地方。 她诧异地看了看客厅。 茶几上的那具假尸体已经不见了。之前摆放的茶点又出现在了茶几上,好像还就是他们之前用过的模样。 只有地上的血迹和一些血脚印,证明之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凌乱的血脚印延伸进了洗手间,那应该是他们之前去洗手间做清理的时候留下的。 “陆雨?”方晓恬注意到陆雨的异常。 “那个没了。”陆雨回头,向朋友们指了指客厅。 她这一回头,又发现了不对劲。 室内的布局,原本是靠门的一边放着书柜和电脑桌,接着是房间正中的床和大门对面的衣柜。衣柜边上就是空白的墙壁。 现在,那面墙壁上出现了一道门。 “真没了!” “他们到底藏在哪里的啊?” “刚才黑灯的时候,你们有听到动静吗?” “没有,光顾着看视频呢。” “喂!”陆雨叫住了自己的朋友,“门!” 四个人看向那扇门,再次流露出惊讶之色。 他们越发觉得这场密室游戏有意思了。 光是这些机关设置就令他们惊叹。 “接下来的线索应该是在那边了吧。”王嘉说道,率先走向了那扇门。 “那我们之前看的,尸体、视频,还有阿荣那些,算是场景回现?”李昂说道。 “不是死亡回现就行了。”王嘉笑道。 两个男人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方晓恬也不再紧张。 她挽着陆雨的手,跟在那两人身后。 陆雨回头看了一眼客厅,又看了看电脑。 她仍然感到不安。 这间房,还有那具假尸体,总让她觉得不对劲。 咔哒一声,那扇突然冒出来的房门被打开。 “没锁。这边就是下一场景了吧?” “不知道有几个房间。” “从10到105,三室,那至少三个客厅,还有卧室……” 两个男人依旧打着头阵。 新的场景没有开灯。 王嘉在墙边摸了摸,就找到了电灯开关。 新的房间出现在了四个人面前。 这是一间客厅,结构和之前那间客厅类似,有阳台、洗手间和厨房,但多出了一扇卧室门。两间房的装修风格也完全不同。 客厅沙发上有一具假人。 王嘉和李昂吓了一跳,试探着碰了碰假人,才冷静下来。 “做得太逼真了。” “好不舒服啊。”方晓恬皱起眉头。 太过逼真的外形,让这具假人看起来活灵活现。 假人面对着的电视机自动打开,播放起了新闻。 同时,厨房的门也自动开启,有烧菜的声响从中传来。 四个人再次受惊,却很快就冷静地发现,厨房里也有个假人。 这两个假人显然是一对夫妻。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 房间里的两个假人可不是机器人,两个人一动不动。 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喇叭中冒出女人的声音:“老公,你去开开门。” 接着就是男人的声音,“哦。” 叮咚、叮咚…… “应该是要我们去开门吧?”李昂说道,走向了玄关。 “能打开吗?”王嘉随口问道。 李昂没回答,一扭门锁,就将那扇防盗门打开了。 “这……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出去了?”方晓恬笑道。 李昂侧过身,让自己的三个朋友看到门后的情景。 打开的门后是一块木板,封住了大门。木板上绘制了走廊的场景,但走廊并非空的。走廊上站着个小男孩,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什么。 “是在看阳台。”陆雨顺着男孩的视线回头,看到了空空的阳台。 这处阳台也被木板封闭了。 “阳台啊。”李昂说着,就将防盗门关上。 四人没想到的是,防盗门一关,新的录音就被播放。
“老公,是谁啊?” “不知道,是个不认识的小孩。” 方晓恬说道:“那个小孩肯定是发现尸体的那个。” “那我们现在在的这家,是第二家?他们应该有个孩子。” 四个人讨论着,走向了阳台。 陆雨注意到,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新闻是很久以前的真实新闻内容。在电视屏幕上,还能找到日期和时间。 王嘉先一步走进了阳台。 一进阳台,就听一声机关被触发的声响。 阳台天花板上掉下了一具假人。 “啊!”方晓恬尖叫出声。 在她的叫声中,又有录音被播放。 “啊啊啊啊——”女人的尖叫和方晓恬的声音重合。 “小宝!”男人则悲痛地嘶喊起来。 掉下来的小假人在空中摇摆。 王嘉按着胸口,回头看看方晓恬。 “没事没事。”他宽慰两句,就和李昂一起察看起了那具假人。 假人面无表情,身上穿着过去的小学生制服。这套制服,四个人都曾经穿过。 他们看着这样一具吊着的“尸体”,都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还好,这只是一场游戏。 王嘉和李昂发现假人的衣服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让我们看看过程吧?”王嘉说道。 陆雨指了指天花板,“那上面还有两个钩子。” 四个人一起抬头。 “是让我们把另外两个……呃……”李昂的话没有说完。 “应该是了。这个晾衣杆也是什么机关吧。”王嘉打量了一会儿晾衣杆。 “我可不干啊。”方晓恬立刻表明立场。 即使知道那些是假人,这是一场游戏,方晓恬都不想做这种事情。 陆雨也对此有些反感。 “不然,我们先到下一个房间去看看?”陆雨提议道。 这个提议得到了方晓恬的支持。 两个男人对此无所谓。 方晓恬扭动卧室的门把手,可两扇房门都无法被打开。 “肯定得把这两个人挂上去。”李昂说道。 “那你们挂吧。”方晓恬说道。 两个男人义不容辞。 他们一检查两具假人,就发现假人的脖颈后已经被系上了绳子。两个假人身上也没有特殊道具物品。 挂假人的工作有些困难。 王嘉拖了客厅的椅子来,两个男人一起合作,才算把两个假人挂了上去。 如他们所预料的,机关被触动。 客厅里的灯关闭,只有阳台亮起了灯光。 三具假人的影子投射在客厅地板上。 明亮的光也打在了他们的身上。 悬空的身体微微摇晃着。 站得较远的陆雨和方晓恬都觉得毛骨悚然。 还留在阳台里的两个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当此时,手机提示音响起来。 四个人的手机同时收到了微信。 四个人再次一同受到了惊吓。 “什么啊……是10086发来的?”方晓恬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不是。是阿荣……”李昂咽了口唾沫。 他们收到的消息来自于他们建立的聊天群。 谢轩荣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这不是……这里的地址吗?”陆雨一看到消息最后的“10-105”字样,就认了出来。她还细心地比对了一下之前谢轩荣发的地址。 “如果我现在打电话给阿荣,会怎么样?”李昂突发奇想。 “打打看。”王嘉立马表达了支持。 两人没等陆雨和方晓恬发表意见,就拨出了号码。 李昂直接在微信里选择了视频聊天。 通话刚播出,就被挂断。 不过,四个人还是听到了铃声。 “在隔壁房间。”方晓恬最快反应过来,伸手就拉住了刚才没打开的房门。 这次,房门被她打开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隔壁房间里开着灯,灯光很暗。 就站在房门口的方晓恬和陆雨看到了坐在床上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看起来是个成年男子。 两人一时间紧张得忘记了反应。 坐在那儿的男人手中一亮。 手机屏幕的黯淡光芒照亮了他的脸。 两个女人都认出对方就是谢轩荣。 “阿荣。”陆雨叫了一声。 方晓恬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可她们很快就僵住了。 四个人的手机中再次同时收到了微信。 在方晓恬和陆雨的注视下,谢轩荣的身体往后倒去,摔在床上。 诡异的是,他像是沉入了床铺中,直接消失不见。 房间里那唯一昏暗的灯光也熄灭,变成了一片漆黑。 “阿荣!”陆雨叫了一声。 李昂和王嘉也急忙赶了过来。 李昂还抽空看了一眼新收到的消息。 王嘉已经找到了房间里的电灯开关,将灯打开。 卧室变得明亮,让人一目了然。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床铺上,只有一个手机静静躺着。 “阿荣发来的,‘救命’。”李昂给另外三人看了消息内容。 王嘉进门,捡起了那部手机。 手机停留在微信的界面,登录账号正是谢轩荣的。 不过,这部手机似乎不是谢轩荣的。 微信界面看起来也是虚假的,并不是真的微信程序。 谢轩荣肯定不是通过这部手机发来的消息。 “这里面有视频。”王嘉翻了翻手机中不多的储存文件。 方晓恬和陆雨还有些愣神。 两个女人进了房间后,先小心翼翼研究起了那张床。 “怎么了?”王嘉疑惑地问道。 “我们看到阿荣坐在这儿,然后就不见了。”方晓恬说道。 “是什么机关?”李昂兴致盎然,和她们一起检查起了床铺。 这张床的床底不是空的,四面都有木板,像是那种带储物功能的床,却无法打开。 三个人忙碌了一会儿,都没有找到什么机关。 “我说,我们先看看这个视频吧。”王嘉说道,“他们弄的机关,肯定不会让你们破解的。人应该藏在下面了,你找不到机关也开不了啊。” 李昂嬉笑着,踢了踢床底,“阿荣,你是不是在里面?闷不闷啊?” 叩叩。 床底下居然传出了叩击声。 四个人顿感新奇,一起笑起来。 “阿荣,能说话不?” “下面空间大不大啊?” “这东西怎么打开?要不要我们放你出来?” 床底下的人似乎不耐烦了,用力敲了几下木板。 这诡异的事情却让四个人都心情愉快起来。 他们又有了那种游戏的感觉。 所有的诡异情景不过是店家的安排。 这样的安排,也只是为了让玩家体验游戏的乐趣。 王嘉喊道:“阿荣,你等等啊。我们这就想办法救你。” 他将手机拿到众人面前,开始播放手机中的视频。 第306章 游戏(6) 手机视频中首先出现的画面就是陆雨他们四人刚才所在的客厅。 镜头转动,画面摇晃几下,能看到明亮的阳台。阳台仍然是被木板封闭的状态。 画外音响起,是陆雨他们都熟悉的声音。 只听谢轩荣问道:“这边阳台是怎么回事?” “房主之前想要将阳台做成封闭式的,还在改建。您要是不满意,之后可以拆掉。”回答谢轩荣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镜头一转,就拍到了之前迎接四人的管家。 管家话音不停,介绍起了房屋的面积、结构。 这段视频似乎是管家带着谢轩荣在看房。 谢轩荣说了自己的买房意愿,拍摄了一会儿客厅后,就放下了手机。 手机镜头扫过了谢轩荣的脸。 两人的交谈也暂时停止。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谢轩荣紧张地问道。 镜头停留在一片漆黑上。应该是谢轩荣放下手机后,镜头贴住了他的衣服。 “没有。”管家回答,“这边是卧室。”他想要继续介绍房子。 忽然,手机剧烈移动,如同被人摔在地上。 谢轩荣发出了一声惊叫。 画面静止下来,仍是漆黑。这次应该是落在了地上,镜头紧贴地板。 管家的脚步声在手机周围徘徊。 “谢、谢先生?”他战战兢兢问了一声,脚步变得急促,也变得遥远。 开门声、关门声随即响起。 视频到此为止。 “哇,阿荣,你演技好好啊。”李昂夸赞了一声,哈哈大笑。 旁边的床板传出了叩击声。 其他三人也笑了起来。 “这段视频的意思是,阿荣来这里看房,看一间凶宅,然后遇害了。我们应该是收到他的消息之后,来这里救他。”王嘉分析道,还冲着床铺问了一声,“是不是啊,阿荣?” 床底下又传出了不耐烦的敲击声。 四人再次笑起来。 陆雨笑得心不在焉。 如果是这样,那第一间房,也就是一开始客厅里发生的事情,算什么呢?还有他们紧接着进入的卧室,电脑里那些属于谢轩荣的照片和没头没脑的那段录像视频,又代表着什么? 陆雨觉得这剧本有些突兀。 不过,那个开头可能只是为了营造恐怖的气氛,可能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们这些玩家。 “我们知道这故事剧情了。”王嘉又说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肯定是先调查这间房吧?”李昂走了两步,观察这间卧室。 这间卧室和之前的卧室有几分相似,所使用的家具款式有些不同,除此之外,还少了一台电脑。 几个人翻找起了书桌、书柜,又研究了衣橱。 方晓恬翻找着衣橱中的衣服,每一件衣服的口袋都摸了一遍。 陆雨在旁帮忙。 “这里有一些报纸。还有录像带。”王嘉率先在书桌中找到了一些东西。 “录像带要到外面去看吧。”李昂说道,将手中的词典放了回去,关上了书柜的门。 四个人返回客厅。 客厅的电视机柜中有录像播放机。 他们四个都是在很小的时候才看过这种机器,现在要操作起来,却是需要研究一下。幸好,这类机器的使用方法大同小异。 王嘉找到了按键,将录像机中原本的带子退了出来。 “这带子是什么?”方晓恬问道。 “应该是之前放的新闻。”陆雨说道,“之前放的新闻都是很多年前的新闻。” 他们暂时将那盘带子放到了一边。 王嘉找到的带子被塞入录像机,在电视上播放起来。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盘录像带并非是某个人拍摄的视频,而是新闻录像。 那一看就是店家拍摄的假新闻,播报了一起案件。 “……死者四人,分别是房主老夫妻和他们的女儿、外孙……” “这是故事背景里的第一起案件吧?”方晓恬说道。 画面切换,仍旧是新闻播报的场景。 “……死者是一家三口,他们刚搬入新房没多久,就遭遇了灾难……” “如果说,我们是接到了阿荣的求救,到这里来找阿荣,那我们应该不知道这间房子是凶宅。”王嘉忽然道。 管家所介绍的故事背景,本该是他们在这里发现的线索之一。 陆雨心底又冒出了那种怪异感。 这算是剧本上的漏洞吗?可能是为了搞噱头,所以店家在一开始做了魔术表演般的剧情介绍。现在看来,那精彩的表演是画蛇添足,破坏了原本的剧本内容。 这样想着,陆雨看到电视中播放起了第三段新闻。 新闻内容自然是之后发生的小孩自杀事件。死者是第一起案件的第一发现人。 “刚才那盘带子也看看吧。说不定也有线索。”方晓恬说道。 王嘉从善如流。 不过,四人并没有在刚才的那盘真实的新闻录像中找到任何线索。 “还有这些报纸。”王嘉又拿出了他找到的报纸。 报纸内容也是店家准备的,在众多虚假新闻中,夹杂着有关这间凶宅三起案件的报道。 “这就是在交代背景吧。”方晓恬无趣地说道。 “这边画了圈。”李昂指出了报纸上的痕迹。 被圈起来的地方,是有关第一起案件的案情分析。其中,嫌疑最大的那名丈夫被人用笔标记了出来。 “这些东西可能是那个小孩的家人收集的。”王嘉说道。 要做出这样的推理并不难。唯一没有出现在报道中的,就是管家说的第三起复仇、自杀案件。 “我们还有个房间没有进去过。”方晓恬已经转移了注意力。 王嘉也就放下了那些报纸。 他们还没去过的房间就只剩下了另一间卧室。 很显然,103室是一室一厅的房子,这边的104室则是两室一厅。 两间卧室的门,他们之前都试图打开过,却失败了。直到他们将两具假人挂上晾衣杆,其中一扇门才打开。 “这边门锁没打开。”方晓恬徒劳地又尝试了一遍。 “这边肯定还有线索,可能有钥匙我们没找到。”王嘉回到了卧室中。 “阿荣之前不是捡了一串钥匙吗?”李昂说道,弯下腰,和床铺对话,“阿荣,你之前捡的钥匙呢?” 床底下没有声音传来。 李昂敲了敲床板,依旧没得到回应。 “不会是在里面昏过去了吧?这里面能呼吸吗?”方晓恬担忧地问道。 “你想什么呢?要不能呼吸,阿荣肯定早就挣扎了。”李昂无奈地说道。 “可能是趁着我们看录像的时候,他跑到了其他地方。这边还有一间房呢。”王嘉说道。 他们还有105室完全没去过。 方晓恬松了口气。 四个人又仔细在这间房中翻找起来。 陆雨很细心地观察书柜,很快就有了发现。 “这本书……”她抽出了书柜中一本厚重的书籍。
另外三个人顿时聚了过来。 书能正常打开,但在中间被人挖空,藏了另一本小册子。 “你怎么找到的?”李昂惊讶地问道。 他之前在书柜中翻了许久,都没有发现。 “其他都是小孩子的书,就这本是圣经,还是原版的。”陆雨解释道。 这本圣经夹在那些教辅书、儿童读物、青少年名著选读之间,只要留心看,就会有所发现。 李昂之前只当是那些大部头的词典中会藏着秘密,没想到秘密藏在这本不属于这个书柜的书中。 他竖起拇指,冲陆雨比划了比划。 陆雨笑起来。 王嘉和方晓恬这时候已经检查过了那本小册子。 “这个好像是什么邪教的宣传。”王嘉说道。 陆雨和李昂也凑过去阅读起来。 小册子的内容如王嘉所说,是宣传某种宗教用的。 该宗教供奉的神灵名为万能神,很直白地说,就是“无所不能”。 祂座下有五大神使,如同传统五行之说一般,对应五种能力,还有各自在人间的动物化身。 最后,小册子上印了一首赞美诗,赞美万能神和万能神的五大神使。 “这什么鬼?”李昂无语。 “这么说,这家人信了邪教,所以杀了那个丈夫?”王嘉说道。 “不太对吧……”陆雨迟疑地说道。 “这个肯定和隔壁的房间有关系。”李昂很务实,对于故事剧情不怎么感兴趣。 “那扇门上面有花纹。”陆雨回忆起来。 四个人连忙到了隔壁房间。 那扇木门上果然有雕花图案。 “这边其实也有。”李昂拉了拉已经被打开的那扇卧室门。 “不一样。”陆雨说道。 另外三人仔细看了一遍。 两扇房门上的雕花的确有所不同。 锁着的房门正中有一个奇怪的人形雕花。 王嘉伸手按了按,发现那图案是一个机关,能被按下去。 可这样按下去后,房门并未被打开。 “这个应该是那个万能神,它还有五个神使。五个动物……”王嘉说道。 李昂一拍脑门,“对哦。” 他一转身,就进了卧室,找到了中书柜中的一本童话书《狐狸与乌鸦》。 他伸手想要将这本书拉出来,却是失败。改换成推后,他手指一用力,就将那本书往前移动了几厘米。 书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证明机关被触动。 急忙跟来的三人看到这一幕,眼珠子就忙碌起来,想要找到其他和动物有关的书名。 “狐狸……马、白鹤、老虎、熊……”王嘉念着小册子上写着的动物名称。 “刚才衣柜里面有一个!”陆雨灵光一闪,跑到了衣柜前。 她找出了衣柜中的一件T恤,T恤上正印着白鹤的图案。 “衣服上不可能有机关吧?”方晓恬说道。 陆雨的双手在衣架上摩挲,很快就找到了机关,扭动了一下衣架的接口处。 衣架中也发出了咔哒一声响,像是什么按键被触动。 “这也可以?”方晓恬惊讶。 四个人这时候已经有了明确的解密思路。 他们在房间中寻找起来。 客厅里有老虎的摆设;洗手间里有马头的沐浴露瓶子;厨房里则有熊头商标的锅具。 每个图案都带着机关。可能是店家将无线开关藏在了那些道具中。 五个开关都被打开后,王嘉按下了房门上那个人形的雕刻,房门顿时解锁。 “好了!”王嘉兴奋地说道。 四个人都很兴奋。 成功破解谜题的喜悦感在看到房门后的情景后,顿时被冰冻住。 房门后是幽幽红光。 诡异的红色光芒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开门的时候,仍旧是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喇叭发出了“吱呀——”一声音效,还有阴风呼啸。 其他房间的灯全部被关闭,只有阳台上,那吊着的三具假人在地面留下些许阴影。 “这什么啊……”方晓恬不安地说道,和陆雨抱在了一起。 还是两个男人打头阵。 这间新房间,充满了诡异的物品。 墙上画着恐怖的图画,地上铺的绒毯也带着奇诡的花纹。 红光最盛处,摆放着一尊丑陋的佛像,那佛像模样就和门上印的人形差不多,比起人,更像是个怪物。佛像前香烟缭绕。五种动物被吊在佛像周围。 王嘉和李昂很快适应了这种环境,在周围翻找起来。 他们首先就在书桌中找到了大量的资料。 “这里的人好像在研究各种巫术,各种诅咒……”王嘉看着资料。 李昂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着桌上一只做工精巧的娃娃。 他拿起那个娃娃把玩,没找到什么线索。 王嘉在旁边说道:“那个娃娃是消灭怨灵用的。能将怨灵转移到娃娃身上。”说着,将手中资料递给李昂看。 方晓恬不敢乱动。 陆雨开了手机中的手电筒功能,打量周围。 两个女人忽然吓得叫出声。 这叫声也吓了两个男人一跳。 “那边有人!”方晓恬指着房间最角落的地方,带着哭音说道。 “是不是阿荣啊?”李昂吁了口气。 “不是!”方晓恬着急地说道。 李昂连忙将自己的手机照过去。 光芒汇聚处,四个人看到了跪在角落的两个身影。 王嘉大着胆子走了过去,看清楚那里的两个身影后,就回头笑道:“是假人。” 方晓恬和陆雨松了口气。 “这两个是老人啊。”王嘉接着说道。 李昂走上前,和王嘉一起调查起了那两具假人。 “是不是那对老夫妻?那个凶手的岳父岳母?”方晓恬问道。 陆雨好奇地张望,也想过去看看,却被方晓恬给死死拉住了。 “应该是。啊,这个……”王嘉在两具假人身上找到了两串项链和两个护身符,“他们应该信这个万能神。” 随着王嘉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喇叭发出声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再次让四人受到了惊吓。 声音像是一对老夫妻的对话。 他们在念叨着什么,很快又变成了祈祷。 “……万能神保佑……” “……万能神显灵……” 细碎又令人不适的声音很快就结束了。 陆雨放下心来,“这么说,是这对老夫妻信了邪教?” 方晓恬用力点头,“肯定是了。” “我们应该找去下一个房间的方法吧?”李昂说道。 “快点找吧,我不想呆在这里。”方晓恬催促道。 王嘉和方晓恬也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方晓恬一直抓着陆雨不放,却也不再呆站在门口了。 四个人一起在这间诡异的房间中寻找起线索来。 第307章 游戏(7) 王嘉先前在桌上找到的资料是各种诅咒、巫术,显然不可能是通往下一房间的方法。 不过,在短暂的找寻无果后,四个人还是尝试着用了用那些巫术。 “……东南方位上香……东南方位在哪儿?”王嘉研究着其中一种巫术。 “我看看。”李昂打开了手机中的导航软件。 找到东南方位后,王嘉就想将原本供奉在佛像前的香炉拿下来。没想到香炉是被固定住的,根本取不下来。 “直接拿那个香吧。”方晓恬说道。 王嘉举着一支香,站到了房间的东南角。 方晓恬和陆雨凑在他身边,帮他举着资料,又用手机照明。 “a……la……yi……ka……”王嘉按照那张纸上的拼音,念起了咒语。 磕磕巴巴念了一遍后,房间中没有发生变化。 王嘉又念了一遍,这次流利不少,却还是没有引起变化。 “这个不对吧。这个是用来请神的……” “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万能神了,所以不行?” 两个女人嘀嘀咕咕。 “其他的?其他试试看。”李昂说道。 “其他的,都是驱邪的。”王嘉翻着那些资料,“那个是转移怨灵的……哪来的怨灵?” 王嘉所说的是那个娃娃道具的使用方式。 “可能还是要从这个什么万能神身上找办法。”陆雨说道。 方晓恬拽着陆雨,两个女人忍着恐惧,靠近那座佛像。 刚才王嘉和李昂就检查过了这座佛像,没有发现任何机关。 “是不是姿势不对?”方晓恬想到了自己奶奶家里供奉的观音像,伸手碰了碰佛像的手臂,又很快收回。 万能神打坐的姿势很像是常见的佛像,可那扭曲的形态,让人不敢恭维。 “这是不是小孩子捏出来的?”陆雨说道。 佛像的抽象程度,的确像是拙劣的手工。 只是,两个人无论怎么研究,都找不到机关。 “肯定不在那里。”李昂言之凿凿。他刚才就搜过了佛像。 李昂和王嘉又开始摸索那两具假人。两个人甚至想要将假人的衣服脱下来,好好看看假人身上有没有纹身。 他们的尝试以失败告终。假人身上的衣服并不能脱下。 方晓恬和陆雨也放弃了那尊佛像。 两个人问王嘉要来了那些资料,细心阅读。 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他们卡关了。 “怎么办?”方晓恬不耐烦起来。 “可以问问阿荣吧?”李昂拿出了手机。 “对哦!”方晓恬睁大了眼睛。 四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李昂拨出电话。 手机铃声响起。 四个人凝神细听。 陆雨最先发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四个人于是又聚到了佛像旁边。 “这边肯定有个门!”方晓恬用手机照着,找到了一条缝隙。 他们对着佛像又是推、又是拉,能感觉到整个佛龛都在轻轻摇晃。 他们越发肯定这里有一道机关门了。 只是该怎么开门,他们还没有头绪。 “没提示吗?”方晓恬说道,又冲着那缝隙喊,“喂!阿荣!给点提示啊!” 一墙之隔的房间没有传来声音。 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接通了!”李昂叫道。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谢轩荣的脸。 谢轩荣面无表情看着屏幕,嘴唇开合,“救我。救我……” “阿荣,你演技可以拿奖了。”方晓恬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雨也跟着咧开嘴。 两个男人都憋着笑,冲着手机屏幕挤眉弄眼。 谢轩荣像是有些笑场,不过嘴角稍微上扬,就立刻被他压住了。 “阿荣,快给提示!怎么救你啊?” “神使……那些神使……”谢轩荣僵硬地说道。 随着他的话音,他的身影好像被拉远。 四个人吓了一跳。 谢轩荣身后的墙壁上有古怪的图画。图画内容正是五种动物,也就是那五个神使。如同那扭曲的万能神佛像一般,那些动物的造型也是扭曲的,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通讯到此中断。 “怎么回事啊?”方晓恬皱眉问道。 “是神使困住了阿荣?”李昂猜到。 陆雨转过头,看向了挂在佛像周围的五个小动物。 她伸手碰触了一下小动物,没发现机关。 之前四个人都有调查这小动物,捏过、揉过、拉过,都没有起作用。 四个人这时候只能再次调查这些玩具,仍然没有发现。 方晓恬越发烦躁了,用手扇着风,看着另外三人忙碌。 陆雨也逐渐退了出来。她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搜索,转而认真思考起来。 “应该有什么技巧吧?”方晓恬说道,“不然再给阿荣打电话吧。” 李昂是个行动派,干脆地放弃摸索,就要拨号。 “等等!”陆雨叫道,“那首诗!” “嗯?”方晓恬看向陆雨。 “那个宣传册最后不是有一首诗吗?”陆雨说道,“这可能是有顺序的。” 他们先前通过五种动物来开门,是想到什么、发现什么,就直接按下开关。 但这次的解密却并非如此。 四个人一起回到之前的房间察看,那本小册子最后的赞美诗中,五个神使一一被提到。 他们又是不断翻页,将神使和他们象征的动物对照起来。 “白鹤、老虎、马、狐狸、熊。”王嘉最先记住了顺序。 四个人呼啦啦地回到了佛像前。 按照顺序,王嘉摆弄着那个白鹤玩具。 “可能是要调换顺序。”陆雨又说道。 王嘉研究了一番,发现那些动物小玩具果然是能拆下来的。 陆雨不禁想到了整个剧本中经常被提到的一件事: 被吊死。 除了被杀害的那位丈夫,其他死者都是吊死的。 这一圈吊在佛像周围的小动物,也是如此。 陆雨在这游戏环境中感到了几分可怕。 她和方晓恬一直挽着手,这时候下意识抓紧了方晓恬的手臂。 方晓恬也像是被她感染,心情紧张起来。 不过,他们的情绪很快被消磨。 王嘉换了几次玩具的位置,都没起作用。 “是有个起点、有个终点吧。”李昂说道。 他手里拿着那个小册子。 他们刚看完这首诗没多久。不过,之前看的时候光顾着找那些神使动物的名称了。 “‘星转斗移,秋夏春冬,万物逆行,日出极西。’这个,是说那个万能神,起始点可能在西方?”李昂分析道。
“西边。”王嘉尴尬地挠头。 还是李昂再次开启导航,找到了方位。 这样一对照,四人也发现佛像周围的挂钩,有一个是正西方位的。 “‘万物逆行’,逆时针挂。”陆雨说道。 王嘉按照他们对赞美诗的分析,按顺序、逆时针挂上了那些小动物。 做完这些,他退了一步。另外三人跟着他后退。 咔哒一声,却不是佛像、佛龛发出了声响。 四个人连忙转头,就看到在角落里的那对假人脑袋旋转,好似看向了他们。 四个人都吃了一惊。 房间里又放起了录音。 老夫妻含混的呢喃声在房间里回荡。 “万能神、万能神……杀了他……” “万能神,救救我们啊……” “啊啊啊啊——别过来!” “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 陆雨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忽然间想到,这对老夫妻可能不是被人所骗,才信了万能神,或许是他们先遇到了什么鬼怪,才求助于万能神。 之前找到的资料中有那么多巫术,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陆雨没有时间继续思考剧本内容。 他们面前的佛像突然旋转起来。 逆时针转了一圈半后,佛像背对着他们。佛龛的后壁也被打开。 四个人看到了那后头的走廊。 走廊里不断变换着光芒。 他们隐约看到那走廊的墙壁上有壁画,正是他们先前在和谢轩荣视频通话中看到的图案。 “这要怎么过去?”方晓恬问道。 “应该能开门了吧?”王嘉上前,推了推佛龛。 佛龛这次被轻而易举地推动了。 李昂忙上前帮忙。 两个男人一起用力,直接将佛龛移动到一旁,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行的门洞。 “走吧。”王嘉说道。 他刚迈出脚步,就听身后房间里又开始放录音。 “别信他……别信他……”老头的声音很轻,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道。 老太太紧接着说道:“他是恶鬼,千万别信他……” 四个人都觉得这台词特别诡异。 陆雨不知道他们说的“他”是谁,脑中却浮现出了谢轩荣的模样。 这个剧本中,他们可能遇到的人,只有谢轩荣了。他们肯定会相信的人,也只有谢轩荣。 不会弄什么诡异的反转吧? 陆雨想起了很多“神剧”和“神结局”。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成了凶手。也不管剧情是否合理,只要有那么个转折,就可以称之为神剧了。 “快走吧。”方晓恬可不管那么多,她只是不想待在这让人不舒服的房间中了。 四个人排着队,进入走廊。 走廊尽头没有门,只是挂了一块黑色的帘子。 走廊墙壁上画的那些画,也没有机关。 光线让这些画看不真切。 不过四个人都有手机,原本就开着照明用的手电功能。 陆雨很认真地看了那些壁画,看得方晓恬都有些不耐烦了。 方晓恬也不是那种任性自私的人。本来就是一起出来玩,陆雨有兴趣仔细看这些东西,她就安静地陪在一旁。只是,她就算陪着陆雨,也不会仔细看那些壁画。 她觉得那些画面内容像是心理暗示。可能,店家真的用了一些心理学的手段。那些看起来内容普通的画面,总让人不忍直视。 方晓恬有些佩服陆雨的耐心。 李昂在前面撩着布帘,回头询问道:“看好了吗?” “哦,看好了。”陆雨回答道。 外头房间亮起了灯,是王嘉找到了电灯开关, 新的房间是客厅,应该就是05室的客厅了。而他们刚才走过的走廊,按照位置来看,可能是05室的洗手间。 和之前的客厅相似,他们在这间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假人。让他们小小惊讶的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假人是最初吓到那他们的那具尸体。 脸是一样的,衣着打扮也相同,只是它并没有被开膛破肚。衣服干干净净。 王嘉还伸手翻了翻它的衣服,发现它衣服下的身体是完好的。 就在王嘉放下那衣服,想要再看看衣服口袋的时候,这间房间里的喇叭响起,播放起了录音。 “老婆,你劝劝你爸妈。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信。”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我这周就回去看看。”女人的声音。 稍微停顿一会儿,男人和女人的对话又响起来。 “老婆,怎么样?爸妈怎么说?” “你别管了。” “什么叫我别管了?” “就是你别管了!” 再次停顿。 “老婆,你在做什么?这什么东西?你怎么也信这种东西了?!”男人愤怒地吼道。 “你不懂,你不懂的……”女人的声音中蕴含了恐惧。 “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东西你爸妈信了也就算了,老人家……你怎么也跟着信这个?你疯了是不是?” 哐当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别!住手!啊啊!”女人尖叫着,痛苦地呻吟,继而不安、恐惧地低语道,“完了……万能神……万能神要惩罚我们了……不……不!” 录音又陷入了短暂的停顿。 电话铃响起。 “喂,老婆,你带着儿子去哪儿了?”男人焦急地问道。 女人的声音很呆板,“我们在爸妈家里。” “你怎么……” “你别问了。别问了……我们逃不掉了……”女人啜泣了一声。 电话随即变成了忙音。 录音到这里,完全结束了。 接着,阳台上出现了光亮,四具假人挂在那儿。两具是四人刚才才在那间诡异房间见过的老夫妻,另外两具是女人和小孩。 沙发上的假人转动脑袋,看向了阳台,眼眶中还有水滴溢出。 方晓恬搓了搓手臂,“这什么啊?” “他岳父母先信了那个万能神,接着是老婆,接着带着孩子一起……”王嘉说道。 陆雨想到了自己刚才的猜测,但她的猜测已经在那条走廊中被她自己给推翻了。 “你刚才看出什么来了?”李昂问陆雨。 陆雨看了看悬挂着的黑帘,“走廊里面的画,意思好像是接触了万能神,请了万能神回家,就不能将它赶走了。它还会唆使那些神使折磨人。” 她又补充道:“那个万能神还要祭品。有个类似献祭仪式的图。” 方晓恬总结道:“就是老夫妻搞封建迷信,摆脱不掉,还坑了女儿和外孙?” “应该就是这样了。” 第308章 游戏(8) 四个人随口讨论完剧情,都没有太在意。 单就剧本内容来说,这个故事不算多复杂,也不够惊险刺激。 就在四人精神放松,准备检查这间客厅时,门铃声响起。 仿佛是有人在监视他们,等他们一停止讨论,就按下了门铃。 门铃声很大,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方晓恬最为紧张,埋怨道:“这什么门铃?太响了吧。” 李昂和王嘉走向了玄关。 玄关有鞋架,却是空的。 防盗门上有一个猫眼。 两个男人没有立刻开门。 王嘉凑到了猫眼前,往外一看,就见谢轩荣的大脸几乎贴着门。 “是阿荣。”王嘉说道。 “他怎么跑到外面去了?”方晓恬惊讶。 王嘉不假思索,告诉三个伙伴这情况后,就准备开门。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急促。 嘭嘭!嘭嘭嘭! 伴随着门铃声,还有类似于撞门声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方晓恬又一次被吓到,抱紧了陆雨。 陆雨也下意识地抱紧了方晓恬。 王嘉开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犹豫着,又看了一眼猫眼。 猫眼外的谢轩荣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不动。 王嘉也回过味来。 这些声音不是真的门铃声、撞门声,而是房间里的喇叭在播放音效。 “开门。开门。” 喇叭中还传出了人声。 只是这个声音并非谢轩荣的,而是一个小孩的。 敲门声和撞门声稍微停止了一会儿。 “大姐姐,大哥哥,开开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小孩的语调无比诡异。 方晓恬倒抽了一口气,“这什么啊?不是阿荣吗?” “可能不是。”王嘉往后退,撞到了身后的李昂。 李昂像是好奇,也凑到了猫眼那儿看了一眼。 “外面是阿荣。但是……” “大姐姐,大姐姐……请开门……开门……”那个小孩的声音响不个不停。 方晓恬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像是为了增强这恐怖的气氛,阳台上吊着的尸体忽然开始了摇摆。它们摇摆的幅度从小变大,身体撞在一起,发出轻响。 方晓恬将脑袋埋在了陆雨的肩头。 陆雨的身体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我们是不是要想个办法?”李昂说道。 他和王嘉回到了客厅中,在房间里搜索起来。 除了他们来的路,以及玄关那扇防盗门外,这间客厅里只剩下了一扇房门。 105室看样子是经过了大改建,一室一厅的房子,厨卫都没了。 唯一的卧室房门并不能被打开。 两个男人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窜,恨不得将所有的东西都摸一遍。 方晓恬和陆雨逐渐适应了这种环境。 那喇叭中传出的声音也被调低,恐惧的氛围因此有所改善。 两个女人也加入了调查的行动。 他们这样找了一会儿,还是陆雨最先有了发现。 阳台的晾衣杆上吊着四具假人,但挂钩却有五个。 “还有一个。”陆雨指着晾衣杆,惊喜地说道。 这机关设置,和之前104室的客厅类似。 王嘉和李昂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们早就检查过沙发上的那具假人了,却是没有找到钩子。 “是不是要找一根绳子……”方晓恬说道。 “那也太凶残了吧?”王嘉汗颜。 真要用绳子将如此逼真的假人给吊起来,那和挂上假人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是不是要用之前那房间里的两个假人?”李昂说道。 “那两个假人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方晓恬看了眼阳台。 那对老夫妻已经被挂在了晾衣杆上。 “这两对一样的假人……这个有什么讲究吗?”李昂自言自语。 “还有一个。”陆雨突然道,“那个房间里,不是有一个娃娃吗?” 王嘉的眼睛亮了起来,“对!那个娃娃!” 王嘉之前研究那些巫术资料研究了很长时间,此刻记忆犹新。 “那个娃娃是用来转移恶灵的。阿荣可能就是被恶灵附身了。被死掉的孩子附身了。我们将它转移到娃娃上就好了。”王嘉介绍道,“只要用同样的死法对付那个娃娃就行。” 小孩是被吊死的,他们只要将那个娃娃挂起来,就能将恶灵吸到娃娃身上,谢轩荣自然就被解放了。 王嘉想明白这一点,就撩开黑帘,进入了那条诡异的走廊。 方晓恬脚步迟疑,磨磨蹭蹭。 陆雨被她抱着,就留在了那条走廊口。 本要跟着进去的李昂见状,手撩着帘子,也停在了走廊口。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王嘉在前面说道。 他也知道方晓恬对那个房间反感,为了照顾女朋友,自然不可能让她再跟着进来。 方晓恬松了口气,冲着走廊里的王嘉露出一个笑容,“你快点啊。” “知道了。”王嘉笑嘻嘻地到了走廊尽头。 他将手机的闪光灯打开。 留在走廊另一头的三个人就见他站在那房间门口,一动不动。 陆雨心觉不妙。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倍。 “怎么了啊?”方晓恬提高音量问道。 王嘉迟钝地转回头。 他的脸色如何,三个人看不出来。走廊内奇怪的光线和手机的光汇聚在一起,让王嘉的脸色看起来像是打翻的颜料盘。但王嘉的神情,三个人都能看懂。 那是一种很鲜明的恐惧。 隔着一段距离,陆雨好似都能看清王嘉有些扩散的瞳孔。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谢轩荣“消失”时的场景。那时候似乎也是这样。谢轩荣站在卧室门口,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就突然…… 李昂问道:“喂,你没事吧?怎么了啊?” 他朝王嘉的方向走了几步,撩着帘子的手也放了下来。 黑帘在陆雨和方晓恬面前落下。 两个女人都轻微发抖。 方晓恬连忙将黑帘撩起来。 她的手和陆雨的手撞在了一起。 两人急迫地进了走廊,就只看到了李昂的背影。 李昂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王嘉的声音从李昂的身体后传来。 “没事……这房间换了……”王嘉说道。 说话间,另外三人也到了那房门口。 王嘉这时候已经进了房间,用手机到处照着。 三个人这才看到,原本亮着红光的房间此刻一片漆黑,不仅如此,房间里的佛龛、佛像、假人等物都不见了。 房间被重新布置。 佛龛和佛像变成了大衣橱。 这间房此刻才是卧室该有的样子:有一张双人床,床上四件套是那种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风格;有个小书桌,桌上摊开了一些书本;书桌边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却不仅是孩子的书,还有成年人的一些读物;就在书架边,是一个储物架和储物箱。储物箱中放了什么不得而知,但那储物架上却是放满了小孩子的玩具。 这间房看起来是大人和孩子共用的。 陆雨他们三人也打开了手机照明。 陆雨手机一扫,就看到了旁边空着的墙。 那面墙上贴满了东西,有小孩子的手工画,还有一张张奖状。 “找到了。”王嘉拿着一个小娃娃从房间中走出来。 手机光交汇,让陆雨眯起了眼。
“那快走吧。”方晓恬催促道。 她觉得这突然变化的房间很是瘆人。 毫无疑问,这是某起案件中死者的卧室。 王嘉和李昂都没反对,他们也没有仔细探索这间新房间的欲望。 陆雨想说什么,却是没有开口。 她同样觉得不安,但不安的原因和方晓恬不同。 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之前王嘉异常的表现,还有更早之前,谢轩荣的异常。 王嘉的异常,还可说是看到房间布置大变样后,被吓了一跳。谢轩荣那反应……是演技吗? 即使如此,两人的反应也未免太过强烈了。仅仅是吓了一跳,仅仅是演技,能达到这种程度吗? 陆雨脑中闪过这些念头。这些只是瞬息之间产生的想法。 她转身的同时,又看了一眼那一面墙。 在那些小孩子稚拙的图画中,她瞄到了那上面的署名。 陆雨身体一颤。 她还想看清那画上歪七扭八的字,就被方晓恬拖着往外走了。 他们出了走廊,穿过黑帘,就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那个音效还在持续播放。 王嘉拿着娃娃进了阳台,顺路还拖了一把椅子。 李昂也进了阳台,帮他扶着椅子。 陆雨和方晓恬站在阳台外看着。 陆雨心不在焉。她心中的不安感在不断扩大。 “好了。”王嘉从椅子上下来,和李昂一起回到阳台外,站在两个女人身边。 陆雨随意望了一眼晾衣杆。 晾衣杆上多出来的小人微微旋转。 陆雨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对,这个娃娃好像不是之前那个…… 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房间里的灯就全部熄灭了。 房间陷入了黑暗。 方晓恬刚被吓得叫了一声,她的声音就被小孩凄厉的尖叫取代。 小孩痛苦地嘶吼,那声音之下,还有更多意义不明的细语低吟。 诡异的声音持续了几秒。 黑暗的房间中突然开始灯光闪烁。 那光不是正常的白光,而是红光、绿光。 像是群魔乱舞一般,房间里恐怖的气氛再次升高。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声音、光影都停了下来。 方晓恬轻轻抽气。 王嘉安慰道:“好了好了,应该过去了。成功了。” 他正说着,房间里灯光大亮。 原本挂在阳台上的那四个假人和一个娃娃都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躺在地上的谢轩荣。 “阿荣!”李昂叫了一声。 “阿荣,哈!你怎么出来的?”王嘉笑道。 谢轩荣装模作样地从地上爬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我被附身……噗!” 他像是演不下去了,直接笑场。 王嘉、李昂都哈哈大笑起来。 方晓恬擦了擦眼角,也笑出了声,“真是的……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演技啊。” 陆雨扯扯嘴角,挤不出半点笑容。 她心中仍然残留着那种不安感。此刻看着谢轩荣,她还是觉得不安。 “别笑了、别笑了。”谢轩荣正色道,“你们只是暂时将那个恶灵赶走了。还没结束呢。” 四人一看,谢轩荣似乎还有交代剧情的任务。 “我们要想办法彻底解决万能神和它弄出来的那些鬼魂。那位先生做了很多研究。”他指了指沙发上的假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假人的脑袋转动两下,房间里又播放起了录音。 “他就要来了!快去我的房间躲起来!那里有暂时设立结界的符纸!快!”男人声音急促地说道。 谢轩荣也催促道:“快点进房间。” “那个房间锁了啊。”方晓恬说道。 “对了,钥匙!”李昂一拍脑门。 谢轩荣从口袋中掏出了钥匙。 这串钥匙正是他最初从那具假人尸体上搜到的道具。他们先前只用了其中一把。 谢轩荣这次使用另一把钥匙,将房间门打开。 房间里已经开好了灯。 谢轩荣环视房间一圈,在书桌正中找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符纸。 那个道具似乎是用吸铁石做的,比单纯的纸张要厚不少。 谢轩荣将那道具拍在了房门上。 也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鬼哭狼嚎之声。 声音杂乱无章,隐约能听到一些惨叫。 外面安静了几秒后,又有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在房门口徘徊。 最终,声音彻底消失。 “没事了吧?”方晓恬紧张地问道。 谢轩荣点点头。 “接下来要怎么办?”李昂问道。 谢轩荣一摊手,“我不知道了。这里应该有线索。” “你不知道了?”王嘉惊讶。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啊。这里是那个先生的房间。他在家人死后不断调查,应该是找到了消灭那个万能神和鬼魂的办法。”谢轩荣在房间里逡巡一圈,“哦,对了。我就是被他救了,所以没有当场死亡。” 后一句显然是交代剧本。 “你到底是怎么消失、出现的?”方晓恬好奇地问道。 她还对谢轩荣的两次消失耿耿于怀。尤其是前一次谢轩荣当着她的面倒在床上后,直接消失不见,简直是大变活人的魔术表演。 “有密道啊。”谢轩荣笑着说道。 “这里的房子都改建过吧?可能缩小了一圈。外面那个客厅就比前面两个小。”王嘉说道。 陆雨的空间感并不好。经王嘉这样一说,她再回忆,105室的客厅似乎是比103、104两室的客厅小上一圈。不过,这到底是错觉,还是真的,陆雨也不清楚。 谢轩荣已经分享起了他走密道的体验。 密道狭窄,他都是侧着身体过去的,好几次都担心自己赶不上剧情,被人发现。 王嘉他们三个捧场地惊叹。李昂听得津津有味,还很是遗憾自己没有成为那个剧情角色。 陆雨看着这样的谢轩荣,又看看王嘉,没有加入讨论。 叩叩。 房门被敲响。 李昂诧异地笑道:“这是在催我们赶紧找线索吗?” “是我。”门外传来声音。 四个人都惊愕地看了看谢轩荣。 谢轩荣神秘一笑。 “是我!我在外面!那个人不是我!那是鬼!那只鬼占了我的身体!王嘉!方晓恬!李昂!陆雨!是我啊!我在外面!里面那个不是我!”谢轩荣的声音很激动,一个劲地喊着。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绝望感。 陆雨身上像是窜过了电流,战栗感从脚心直升到脑门。 她瞪大眼睛,看着谢轩荣。 “阿荣,你真的可以去当演员了。”方晓恬笑话道。 另外两个男人也笑起来。 谢轩荣看向了陆雨,“干嘛啊?呵呵,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陆雨这是沉浸到剧本了!”方晓恬抱住了陆雨的胳膊。 “这叫浸入式体验。”谢轩荣说道,“密室游戏就是浸入式游戏。很刺激吧?”他望着陆雨,嘴角挂着笑容。 陆雨沉默着,点了下头。 房间外的声音这时候也停止了。 最后,门外响了两声,像是有两样东西落在了门口。 “是不是能开门了?”王嘉问道。 李昂说道:“还是先调查这个房间吧。阿荣不也说了,这间房里面有解决万能神的办法吗?” 谢轩荣点头。 方晓恬拖着还在沉思的陆雨,和三个男人一起搜索起了这间新的房间。 今天无更 王怡秋被这对老夫妻的热情给吓到,有些警惕地看着两人。 马征好像对此习以为常,直接就进了屋,在沙发坐下。 老夫妻拿出瓜子茶水招待两人,马征也惬意地享用了。 王怡秋见状,更觉得怪异。 她变成鬼后,还没被人招待过。就是马征对她有种殷勤,那也是口头上的客套。 她看向瓜子和茶水,很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都是真的。”老头好像看出了王怡秋的心思,慈祥地说道,“都是新买的,超市货,不是小摊上买的。” 王怡秋勉强笑笑,没有用。 她可能拿不起这些东西。她在家里就是什么都碰不了。 眼前三个鬼,吃吃喝喝,很是自在。要不是王怡秋知道他们的底细,都要当他们是一般的老人家了。 王怡秋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家里人知道吗?他们……他们和你们谈过?” 如果她能碰触东西,能让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家里一定和从前一样。黎菁菁不用露出愁容,王升也不用沉默地看着她的卧室,他们更不用去找什么阎罗王来供奉。 三个老人家都是摇头。 马征说道:“他们怎么可能看见我们?” “那这东西?”王怡秋惊讶。 东西少了,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而且能碰触到东西,为什么不给家人留个消息呢? 王怡秋不解。 还是那老头开口:“没事没事。家里面有小孩,不要紧。” 王怡秋生前就是“小孩”那一拨的。她也听懂了老头的意思,不禁抿起嘴唇,有些不满。 三个老人家可没将这当回事。 马征吃得尤其开心。 他在家可没那么自由。他家要是少了什么东西,家里人绝对会生出疑心来,也不会有人给他背黑锅。 因为黎菁菁和王升的态度,王怡秋并没有细想过活人与死人共处一室会是个什么情况。几个老人家则是不用细想都知道,他们的晚辈不会乐意家里面多一个神出鬼没的长辈存在。 王怡秋心中有很多疑惑,却记挂着这次的来意,看了眼马征,自己开口问道:“……204住了一个老太太?” 这次不是老头来回答了。 他身边的老太太好像打开了话题匣子,眼睛炯炯有神,“是啊是啊,那个屎老太婆。我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就刻薄,刁难她儿媳妇,一会儿要吃鱼,一会儿要吃鸡,一会儿嫌弃家里哪儿哪儿没有擦干净,一会儿又嫌弃小孩读书不好,都是她儿媳妇带坏的……你这么小,肯定不知道。她那时候三天一骂,骂得楼里面的人都能听到。她还站在小区门口骂呢,说她儿媳妇虐待她,她要两脚一蹬去见老头子了。”老太太说着,不屑地撇撇嘴,“她嚎了几年,都没去见她那个老头子嘛。后来瘫了,她儿媳妇给她把屎把尿,伺候了她三年,她才闭了眼。死的时候,她家里面来人,给她换寿衣,都看到的。换别人,躺在床上别说三年了,一年就该死了。她躺了三年,身上都没有一块疮。她儿媳妇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老太太这样说着,再次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我比她晚了十年才死。我老头子一去,他周年祭做好,我就去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人死了还能留在阳间。我可看到她了。她老头子早就下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她每天盯着她儿媳妇。我看她脑子不好。我听别人说,她死了也不消停,还在小区里面逢人就说她儿媳妇虐待她。没人听啊。哦,以前是没人听,那之后是没鬼听啊。她后来就不出门了。” 老头补充道:“昨天闹的就是他们家吧?我就说,她留着是个祸害。你看,这闹腾的。说不准就将什么人给招来了。” 王怡秋听这老头也这样说,对那个十一号楼陌生老太太的说法就更信了几分。 她有些忧愁。 “那该怎么办?能劝劝她吗?”王怡秋问道。 老夫妻齐齐笑起来。 “小姑娘你心眼太实诚了。要能劝,她活着的时候闹什么呀?” “我看她就跟电视里演的那种恶婆婆差不多。守寡,带大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似的。儿子不结婚,她愁,儿子结婚了,她又看不得儿子好。”老太太冷哼一声,“这种人啊,早点被老天收了,他们家才能太平。” “老天又不收她。”老头说道。 “老天没长眼呢。这世道没天理。好人没好报。她那种贱人倒是活千年。”老太太不客气地说道。 换个场合,王怡秋大概会附和两句。 她属于枉死的鬼,要不是挂念着家人,早该成为厉鬼了。 她对于“老天”不抱任何希望。 更何况,她去过酆都,听过目前的情况。 “老天”都没了,黑白无常都不过是志愿者,哪来什么公道呢? 可如果那老太太不肯消停,她家里真的请人来做法,他们恐怕都讨不得好。 王怡秋想了想,劝说起了这对老夫妻。 可这对老夫妻油盐不进,根本不愿管闲事。 他们说起八卦来倒是兴致勃勃。活着的人、死掉的人,他们都能说上两句。 王怡秋不耐听这些,想要找其他鬼魂帮忙。 “……小姑娘,不是我泼你冷水。你在这儿是找不到人的。你看我们这儿,留下来的都是年纪大的,都是想看着儿孙的。会主动做这事情,才奇怪了。”老头反过来劝说王怡秋。 “你们也想看到儿孙成家立业吧?这要被赶走了,就看不到了啊。”王怡秋立马说道。 “大不了出去躲躲风头。我们可不像那个老太婆,死活要留在那房子里面。她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怕儿子、儿媳妇搬走了,搬到什么新房子去,她跟不进去吗?到时候房子卖了,她现在住的地方都没了。我们可不一样。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里不行,我就搬去我女儿家、小儿子家,去他们那儿住一段时间。他们家的门,我进得去。不像她……”老太太提起204那位屎老太婆,又是满脸的不屑。 王怡秋这会儿都还当那家人家姓史,没想到老太太说的是“屎”。 她也不像这些上了年纪的鬼魂,有很多子女家可以跑。 她有些泄气。 “没人肯帮忙吗?”王怡秋问道。 “你不是去找过三院那个康师父吗?你不然去找他帮忙好了。”老头说道。 王怡秋垂下眼。 这些人拿她当枪使,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你也别生气。”马征哄道,“这事情,我们是不好出面啊。我们跟那个屎老太婆多少都打过照面,这么多年了,她谁的话都没听过。说实话,要不是她昨天闹出动静来,我都当她早就投胎去了。” 马征和屎老太婆生前没见过,死后也没照面过,只是听闻过有这么个恶婆婆。 “我看你也别找别人了。不会有人答应的。你随便找人,反倒可能把自己折进去。”老太太提醒道,“这小区里面有些鬼,不是好东西,跟那个屎老太婆一样。你比如二十号楼有个老头子,哼,不肯投胎,说是要看孙子出生,结果每天跑去看人家租房子的年轻姑娘洗澡;还有八号楼有个男人,出车祸死的,他老婆一再婚,他就冒出来,差点儿掐死他老婆和他儿子;再有那个二十六号楼,有个女人好多年前自杀了,一到她自杀那天就冒出来,缠着她儿子,跟她儿子说她爸爸出轨、她爸爸逼死她,要她儿子为她报仇,她儿子给她整疯了,父子两个搬走了,她继续缠后面的房客,把人家当自己儿子……”
老夫妻两个滔滔不绝,把别人家的阴私都翻了出来。 王怡秋听得作呕,脸色都有些发青。 说到中途,他们两个自己停下了。 “这个时间点了。你们快走吧。过会儿我儿媳妇要接孙子回来了。”老头说道。 老夫妻两个默契地将瓜子壳、剩茶叶端起来,走到阳台上,往外随便一抛。 王怡秋目瞪口呆,“你们怎么能……” “没事没事。我们看过了,下面没人晒衣服。” “没人晒衣服,也不能随便乱扔垃圾啊?”王怡秋眉头紧锁。 “不然呢?我们总不能提着垃圾下楼。提下去,人家要当见鬼了。”老夫妻两个不以为然。 马征不管这种事情,拉着王怡秋就要离开。 王怡秋心中膈应,堵着气下了楼。 马征道:“你真要解决这事情,就去找康师父吧。我们这儿就一些老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尹士康可不比他们年轻。无论是算生前的年龄,还是算死后的年龄,尹士康都才是老人家。 人和人的区别可真是太大了。 鬼和鬼的区别也太大了。 王怡秋心中有气,对整个小区都失望至极。 她没理马征,自顾自往前走。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屎老太婆居住的那栋楼下。 马征听了故事后,胆子似乎大了不少,瞧了眼居民楼,再瞧瞧王怡秋,犹豫着该怎么哄小姑娘。他还是想要蹭王家的香火的,这样一来就不能把王怡秋得罪狠了。其他鬼当王怡秋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随便哄骗,使唤着做事情,马征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这样。 “我说,小秋啊……”马征还想说什么。 一声猫叫打断了马征的话。 小猫凄凄惨惨地叫着,很是可怜。 王怡秋没听马征要说什么,绕过居民楼,循着猫叫声找去。 “哎,不就是野猫……小姑娘真是的……”马征当王怡秋玩心起来,嘀嘀咕咕跟在了王怡秋身后。 王怡秋的脚步却是沉重的。 她和马征他们都不一样。 她是惨死的人,死在了鬼的手上。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这猫叫不太寻常。 不仅是猫叫不寻常,这栋居民楼、这栋居民楼内二楼的那间房屋,都不正常。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居民楼后的绿化带。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破烂、披散着灰白长发的人蹲在墙角。 他身形佝偻,辨不出性别,也辨不出年龄。 看发色,应该是老人了。 但他的行动极为敏捷,抓着小猫,让小猫动弹不得。 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 王怡秋看到了一双泛白的眼睛。 她吓得倒退一步。 那瘦骨嶙峋的老人犹如一只壁虎,硬生生爬上了居民楼。 猫凄惨又虚弱地叫着,随着那身影钻入窗户,变得更为微弱。 猫叫声停止。 王怡秋看到一道血喷溅在了窗玻璃上。 嘭! 怦! 巨响声带起她不正常的心跳。 一直血手印按在了窗玻璃上。 那个老人将粗糙坑洼的面孔贴在了玻璃上,蹭着玻璃上的血。 她和头发一样灰白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是看着窗外。 她的身影慢慢下滑,消失在了窗前。 马征颤抖着说道:“那是……那是什么?” 王怡秋没回答。 比起普通的鬼,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酆都城墙外没了人样的怪物,也像是王怡秋在小区里遇见过的孤魂野鬼。 王怡秋实在难以相信,这是204室有儿子、有儿媳妇的老太太。 “会不会,那史老太太早就走了?”王怡秋颤抖着,说出一种可能性。 马征沉默了片刻,慌张道:“不可能!要是有其他东西混进来,我们肯定会发现!” 会发现,但未必会告诉别人。 也可能没有发现。 王怡秋并不信马征,也不信小区里那些鬼魂了。 她原本不甘心被当枪使,现在却是无法拖延。 “我去三院。”她快速说道,不等马征回答,就往小区外奔。 马征倒是没有阻止。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 窗角有一双眼睛。 马征打了个激灵,急忙避开那视线。 他想回家,但突然意识到他回去可能会把这东西招回去。 他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跟着王怡秋乱跑。 想起王怡秋,他眼睛一亮,急忙叫着“小秋”,追赶王怡秋而去。 二楼的那双眼睛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她等了很久,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开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眼下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 门开了,她却没进来,招呼身后的人道:“就这间,你们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进了门,诧异道:“你这家里面怎么这么乱?东西都还没收拾……” 话音戛然而止。 “妈的!这什么?” “你这房子做什么的啊?” 几个男人看到地上的残肢和鲜血,都吓得不轻。 女人只敢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 看到一点血迹,她就白了脸。 “是死猫。我说,这房子是你家的吗?你家里有病人啊?”搬家公司的人问道,退到了门口。 “是我家。你没看到我都开门了吗?不要管那些,赶紧搬东西……” “这不行。这活我们不干了。你这房子不知道做什么的。万一有什么问题,怎么办?”搬家公司的人都不答应。 “算我们倒霉,白跑一趟。” “等!等等!你们,哎——” 女人追着人跑,却没有办法拦下他们。 她拖着脚步,回到了家门前,仍是不敢进门。 石雕般的老太太挪动了身体,动作怪异地爬到了门边。 她踢动门口的碗碟。 小碗骨碌碌地滚到了女人的脚尖前。 女人倒吸了一口气,二话没说,拉上门就往楼下跑。 她像是躲避恶犬一样飞奔,没跑几步,就感到身后吹来一股风。 她后背一痛,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惨叫着,躺在了楼梯上。 仰着脸,她能透过楼梯缝隙看到上面一层台阶。 那缝隙被半张脸遮住了。 灰白色的眼睛盯着她。 女人两眼一翻,瞬间吓晕了过去。 第309章 游戏(9) 新房间面积很小,看起来就是个单身汉的房间,这个单身汉还极其邋遢。 床铺很脏,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被子被随意摊在床上,揉成一团。 房间地板上有不少垃圾,都是些包装纸和废旧报纸。王嘉还仔细看了看被扔在角落的泡面桶,很惊奇地说道:“这泡面从来没见过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包装。” “太恶心了吧!”方晓恬一脸嫌弃。 “包装是以前的,里面的东西是假的,没事。”王嘉笑了笑,“是橡皮泥。”说着,他还将那泡面桶里奇怪颜色的面疙瘩拿了出来。 方晓恬的反应和见鬼了差不多,赶紧拉着陆雨往远处跑。 李昂一听,对那堆垃圾也起了兴趣,跟着王嘉一起兴致勃勃地翻了起来。 两人时不时还会赞叹一下店家优秀的手工作品。 方晓恬都快吐了,忍不住对两个男人咆哮了一声,他们这才消停。 “那边不可能有线索吧?”谢轩荣一脸汗颜的表情,在房间里唯一的书桌上翻找着,“这边好像才是线索,但是要解密。” 王嘉和李昂拍拍手,一同凑了过来。 方晓恬也拉着陆雨凑过去。 “对了,钥匙不是还有一把吗?”李昂说道。 “嗯,那把应该是防盗门的钥匙。” “你之前出去又进来就是用那把钥匙?”李昂问道。 谢轩荣摇头,“是那个人带我走的密道,没有用到钥匙。” “那个钥匙肯定也是道具了。”王嘉说道。 “你们先认真解密好不好?”方晓恬将那些纸张塞给三个男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是拼图。”谢轩荣猜测道。 那些纸张一部分被人撕碎了,另一部分则是一片乱码,让人看不明白。 三个男人嘀嘀咕咕,将那些纸张在桌上摆弄着。 方晓恬看着头晕,百无聊赖地扫视着房间里的其他布局。她忽然注意到身边的陆雨一直很安静,不禁看向了陆雨。 陆雨神不思蜀,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眼神都是呆滞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方晓恬问道。 她扯了扯衣领,也是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燥热。 “这里空气太不好了。”方晓恬又说道,看了看房间里被封闭的窗户。 房间里空气不够流通。让人庆幸的是,这满地的垃圾和这肮脏的房间里并没有异常的气味。店家显然不想、也不可能故意折磨玩家。只是,没有窗户,又没有空调,这让这间封闭房间给人的感觉还是太恶劣了一些。 陆雨回过神,不走心地应和两声。 她的确烦躁,却不是因为这房间的空气。 她脑海里回想着进入103室后的种种情景,谢轩荣和王嘉的两次异常反应格外清晰,除此之外,就是录音中那对老夫妻语调诡异的话语。 “别信他……” “他是恶鬼……千万别信他……” 陆雨觉得这样的台词意有所指。 她很想乐观地将这些台词看做是剧本设计。这样的话,老夫妻的台词和刚才门外谢轩荣的录音就能对应上。这只是剧本设计出来的恐怖一幕,目的就是为了惊吓玩家而已。 仅此而已。 陆雨越是这样想,却越是无法释怀。 她脑海中还有其他画面不断闪现。 那就是在王嘉表现异常后,她在那间房里看到的儿童画。 那个署名,是“王嘉”二字。 真的是“王嘉”吗? 仔细一想,陆雨又不确定了。 那间房没有灯,只有他们几个手机的光在房间里乱晃。 陆雨也就在这种糟糕环境中,扫到了一眼。那一眼,所看到的还是小孩子笔触的签名,还是个蜡笔写的签名。笔画歪七扭八,字体都是分裂的。“嘉”字对于孩子来说如此复杂…… 陆雨能找到无数理由,来证明自己印象中的署名是错觉,可她始终没办法抹掉那一眼在自己脑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 可能是同名…… 陆雨继而又想到。 可能剧本中的那个小孩就叫王嘉。 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王”是大姓,“嘉”是常见的名字。 剧本故事中,一共死了三个小孩,三个小孩中的任意一个都可能叫这个名字。 到目前为止,那三个孩子的名字还没有正式出现过。 无论是录音,还是新闻报道资料,都没有提及四起命案中死者的名字,连姓氏都没出现过。 一想到此,陆雨又感到了几分异样。 “你们快点啊。”方晓恬的脾气似乎更糟糕了,她催促着三个男人,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 陆雨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 那三个男人同样没好到哪里去。 王嘉和李昂都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我说,还是先开门吧。这房间太闷了。”王嘉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自己衣服的领口,和方晓恬动作如出一辙。 “我解出来了!”谢轩荣在李昂点头前,率先说道。 谢轩荣的状态是最好的,可能是因为他之前都在扮演npc的缘故,这还是他开始游戏后第一次进行解密。 “这些乱码这样看……”谢轩荣将那几张乱码纸拿远了一些,“这个是房间布局,这面墙——”他说着,已经转头,看向了房间里的一面墙。 其他人如蒙大赦,赶紧跑到了墙边。 “这里肯定有暗门。”谢轩荣说道。 五个人在墙壁上一阵敲敲打打,果然探出了不对劲。 “早知道直接找了。”方晓恬说道。 这会儿他们都感觉出来,整面墙中,有一个地方特别薄,根本不是水泥砖墙,而是一层纸板。纸板后是空的。他们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破开这纸板。 “能直接破坏吗?”李昂迟疑地问道,手捏着拳头,试着碰了碰纸板。 要暴力破开,肯定没问题。他们这边可是有三个男人在。何况,这纸板厚度有限,就是方晓恬和陆雨,也能想办法打破它。 五人现在顾虑的是,这样暴力破解,是不是正确。可别弄坏了店家的道具,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应该可以吧。”王嘉说道,还从之前的那些垃圾中,找到了一把小锤子,“我刚就在想,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剪刀还好说,平常家里都会有,锤子……” “还有那些。”李昂露出恍然大悟状,也是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垃圾,说道,“那些应该砌墙工具吧?我还当是油漆,刷墙用的……” “刷墙的也有。”王嘉附和。 这两个人之前翻垃圾翻了好一会儿,也着实翻出了一些线索。只是,没有提示的话,那些东西都被他们当成了纯粹的垃圾,不知道有何意义。 现在,两条线索一串联,五个人都明白了。 这间属于第一起案件嫌疑犯,同时也是死者家属的房间,有一个完整的背景故事。 那个男人躲藏在这里,调查万能神,找到了消灭万能神的办法。他在这房间的墙后面藏了东西。在破开墙壁,藏好东西后,他还重新砌墙、刷漆,做了掩饰。 有了这样的认识,李昂就用小锤子将那一层纸板给轻易敲开了。 “早知道这样,都用不着锤子,直接推就行了。”李昂看着洞口说道,将锤子放到了地上。 纸板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整块纸板完整倒下后,就露出了一个供一人弯腰钻进去的方形窟窿。 五个人没急着进去,先用手机照了照里头的空间。 让人意外的是,里面的空间面积不小,相当于之前104室主卧的面积,但里面空无一物。
至少,这样扫一眼后,他们是什么都没看到。 房间里没有家具、摆设,也没有假人道具。房间的墙面、地板、天花板上,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东西。 五个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个排着队进了那空间。 陆雨一钻过去,就感到胸口一窒。 空间扩大之后,那种奇怪的憋闷感并没有减少。 另外四人看起来被这新房间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房间里摸索着,行动很积极。 陆雨很快发现,这古怪的空间像是个棺材,没有正常房间该有的门窗、插座、电灯等等东西。 可这并不是他们需要的线索。 陆雨没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其他人。 在她看来,这应该是店家用纸板将整间房内部给封闭了起来。 这个空间比先前的房间更加不透气。 “地上好像有什么……”谢轩荣最先发现了线索。 五个人于是一起趴在地上,用手机照着地板。 这样一寸寸地看,他们终于发现了地板上浅淡的痕迹。 很显然,这里的地面原来被画了东西,不过后来被擦除掉了。 “像是一个圆……”王嘉拿着手机,沿着地上的部分痕迹,蹲行了一圈。 “魔法阵?”李昂说道。 “就是用这个杀死万能神吧?”方晓恬从地上站起来,有些受不了那种长久低头蹲着的姿势。 “啊!”谢轩荣像是突然醒悟,起身就往外跑,“刚才那个拼图!” 四个人经他提醒,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回到了先前单身汉房间,找到了桌上的碎纸片。 乱码的谜题指引他们找到那空间,这碎纸片的谜题肯定是地板上的图案。 有了这样的概念,原本看起来杂乱无章的碎纸片也就成了一幅图画。 他们按照圆形魔法阵来拼图,很快就将那些碎纸片拼凑在了一起。 “这个图案,是要我们来画?有颜料吗?”方晓恬问道,转头看向了地上的那些垃圾。 “油漆桶里面是空的。”李昂先一步否定了方晓恬没说出口的想法。 “不仅是画吧。这个,这些……”王嘉指了指拼图上的那一圈人形,“应该是要真人祭祀……” “要我们躺在地上?”方晓恬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不可能是我们躺在地上。我们才五个。这里那么多。”谢轩荣摇头。 “祭祀是肯定的。之前陆雨不就在那些壁画上看到了吗?”李昂说道。 陆雨“嗯”了一声。 那条壁画走廊中,就有祭祀的图案。 “那个是祭祀给万能神,不是消灭它吧……”陆雨马上又说道。 “我觉得两个是一样的。消灭它,肯定也是用这种办法。”李昂说道。 谢轩荣沉吟着,“那我们现在要找颜料,找人?” “不可能有人啊。”王嘉困惑地说道。 “有的。”陆雨低声说道。 她这样一说,另外四人都被吓到。 方晓恬反应最为激烈,几乎是瞪眼看着陆雨。 “游戏里面的人,那些假人……”陆雨接着说道。她话未说完,才发现朋友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几分恐惧感。 “吓死我了。你突然说有人……我还以为有鬼呢……”方晓恬呼了口气。 陆雨也跟着呼了口气,“你们才是吓死我了。” 这样乌龙一场,大家都笑起来。 陆雨也觉得心头阴云散去不少。 “那我们到之前那几个房间拿假人?不对啊……之前几个房间的假人,不都消失了吗?”王嘉挠挠头。 “这里是没有了。我们还是到外面找找看吧。外面也安静了,应该没事了。”李昂说道,又看向谢轩荣,“你走过密道,那些假人是不是在密道里面?” “呃,这样吗?”谢轩荣迟疑着,“这样不太对吧……” 从剧本角度来说,这种操作是有些不太对。 不过,他们之前找颜料、找假人的解密思路肯定是对的。 五个人拿定了主意,由谢轩荣打头阵,将房间的门打开。 房门一开,谢轩荣没有先走出去。 因为外头的客厅一片漆黑。 五个人只能又开手机照明。 方晓恬还抱怨道:“好浪费手机电啊。他们就不能提供手电筒吗?” “待会儿结束了,你跟老板提意见呗。”王嘉笑道。 “我要提的意见多着呢。” 他们两个说笑着。 谢轩荣踏出去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地上有东西!”他赶紧提醒。 后头的人急忙看向地面。 原来,门口不远处落着两个娃娃。 谁都没想到这地方还会有绊脚的东西,更没想到绊脚的东西是这两样。 谢轩荣将两个娃娃捡了起来。 陆雨心中咯噔一下。 她之前匆匆一眼的感觉并没有错。王嘉找到的娃娃和最初那个万能神房间里的娃娃不是同一个。 陆雨又想到了她所看到的图画签名。 那个“王嘉”,她可能也没有看错。 “怎么有两个?”方晓恬问道。 王嘉也是一脸疑惑,“是不是要用这个当祭祀用的身体?所以多给了一个?那个图上好像是七个人吧?” “这个游戏是几个人的?”方晓恬又问谢轩荣。 “推荐是四到六人,七八个人也可以,三人也可以。”谢轩荣马上回答。 他也是五人中唯一一个认真看过游戏介绍的人。作为打电话预约的人,他还听店家完整介绍过游戏规则。 密室游戏的这类规则大同小异。谢轩荣原本也没放在心上。 “是用这个吗?”他看了看手上的两个娃娃。 “先想办法开灯吧。”李昂说道。 谢轩荣“哦”了一声,找到了客厅的电灯开关。 “能开吗?”方晓恬期待地问道。 这客厅本来就有灯,之前也被打开过。这和他们刚刚找到的空无一物的那个空间可不一样。 谢轩荣找到电灯开关后,轻轻一按,就将灯打开了。 五个人适应了一下光亮。 方晓恬的尖叫声就响了起来。 这声尖叫非常短促。 王嘉抱住了方晓恬的肩膀,急忙就出声安慰。 五个人也看清楚了房间里吓人的一幕。 实际上,应该说是两幕。 一是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假人又变成了尸体状态,被人开膛剖肚,血流一地; 二是阳台晾衣杆上,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假人。除了他们前面见过的那些假人外,还多了好几个。这些假人将阳台几乎塞满。不仅如此,它们个个面朝客厅,好似正在注视客厅里的那具尸体假人。 毫无疑问,他们五根躲进单身汉房间后,这外头客厅里的各种录音,就是这些假人行凶的过程。 而那个尸体假人,也就是单身汉房间的主人,再一次被杀害了。 “颜料有了啊……”谢轩荣像是说冷笑话一般,看着假人那敞开的肚子说道。 那肚子里面都是鲜红的液体。 “嗯……身体也有了……”李昂看着阳台上那些假人,补充了一句。 “你们够了啊!”方晓恬说道。 王嘉拍拍了方晓恬的肩膀,“好了好了,现在道具齐了,我们赶紧通关吧。” 今日无更 薛小莲坐起身,并没有伸懒腰,但动作却像是舒展开身体,让人只觉得她的身体好似膨胀了一圈。 她没有急着回答易心的问题,反而是揶揄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小鬼罢了,你需要害怕他吗?” 易心一脸的烦躁,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你别装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灵魂?”易心盯着薛小莲质问起来,“他真的是人,不是什么妖怪?” 易心在心中盘点了一圈,想到了梦魇、魅魔之类能影响人类情绪的妖怪,又觉得黎云的天赋和那些妖怪的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薛小莲抱膝坐在床上,脸上泛起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歪头看着易心,“是人还是妖,你看不出来吗?”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易心逼近了两步,“如果血脉稀薄,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那样的人也不少见。” 薛小莲调整了一下姿势,直视易心的双眸,“我不知道他的血脉里有什么。他有什么血统都不奇怪,他没有任何妖怪的血统也不奇怪。人类啊,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的鬼,本就是人类欲望的凝聚呢。” 易心抿了抿嘴唇。 “让他留在这里,是老板的意思?老板知道他这情况吗?”易心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这次提问,她不再恶声恶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认真询问。 薛小莲也摆正了姿态,“知道的。他都见过本人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易心想起了老板那天接她从警局出来时候说的话。 “果然是知道的。”易心低声说了一句,心情更为糟糕了。 她心中有焦虑,有不满,还有一种不安。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薛小莲的房间。 良久,她才别扭地问道:“老板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她问完,就咬住了嘴唇,倔强地看向薛小莲,等待一个回答。 “不是。老板不是那样的人。”薛小莲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觉得有趣吧。” “有趣?”易心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不然呢?”薛小莲反问。 易心张口就要说什么,但张开的嘴巴里没有吐露出半点声音。 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易心甩手就要离开。她才迈出一步,就停住了脚步。 易心和薛小莲一起转头,望向了客厅的方向。 两人能看到的只有墙壁。她们不像是黎云,视觉能穿透阻碍,穿过很多空间,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们感觉到一些异动。 “他已经意识到怎么用自己的天赋了。”薛小莲说道。 易心没有接话。 她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好像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的心脏也跟着下沉。 她也和薛小莲一样发现了黎云的小动作。 黎云正在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意,使用自己的那点天赋。不再像是前几次那般被旁人激烈的情绪牵引着,做出被动的反应——实际上,那都不能算是被动的反应,只能说是被旁人的情绪裹挟,受到那些情绪的感染。这一次,黎云是主动寻找那些情绪。 这其中,最好找到的就是白老板了。 那种强烈的恨和强烈的爱,都太过突出了。 黎云又在此前见识过白老板的种种情绪,要找到他,易如反掌。 很顺利地,他又看到了那个灵堂。 白颖的黑白遗照依旧是那种恐怖诡异的风格。好看的女孩子的脸做出了各种夸张的表情,像是一个疯子在做表演。 面对这样的遗照,白老板却是一脸的宠溺,好似面前这张脸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论她疯癫、可怖,在白老板的眼中都是最可爱的女儿。 黎云在这里还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吓到他的老人。同样的黑暗、浑浊、带着贪婪的味道,像是不干净的臭水沟,泛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黎云很快找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他没有看到上次见到的老人,也没看到张和,只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打扮如同很多电视剧里的算命先生。房间布置成了祭台的模样,祭台上摆放着白颖、易心、方天、袁昊泽等人的照片。中年人嘴里嘟嘟囔囔,双手一直变换着手诀的造型,还时不时用手指沾着祭台上摆放好的液体,在那些照片上涂涂画画。 黎云只感到那些照片沾上了鲜红的液体后,就晕染出了怪异的画面,和照片本身重叠起来,散发出了一股糜烂的味道。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室外一片漆黑。但在黑夜中,有更黑的东西聚集过来,蹲守在窗外,想要破窗而入。 它们被那些气味吸引而来,循着味道,如饥肠辘辘的野狗,只想要咬上一口食物。 那中年人一脸的严肃,挥手之间,就见那些被涂抹过的照片飞舞起来,贴在了窗户上。 祭台周围的蜡烛顿时熄灭。 窗外的鬼魅一拥而上,将那些照片撕得粉碎。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要驱赶那些鬼魅做事。 黎云感受到他身上贪婪的味道加重了几分,和那些魂魄不全的鬼魅几乎一模一样。 两者的味道在黎云的感知中融合到了一起。 除此之外,那四溢而出的恶念也近乎相同。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活着,另一个死了还魂飞魄散,不成人形。 这是不可能超度的灵魂。 黎云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起了黑白无常干脆利落的举动。 对于这样的灵魂,他们应该会选择让它们彻底消失。 心念一动,黎云就觉得两者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和贪婪改变了方向。 本该各取所需的中年人和那些鬼魅同时看向了对方。 他们忽然和黎云感同身受起来。 原本未曾察觉到的东西变得清晰。 同根同源的欲望让他们互相吸引。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是志同道合,所以走到了一起。正相反,他们是忽然发现彼此也能成为各自的食物。 那些鬼魅顿时露出了狰狞的气息,猛扑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同时摆出了渴求的神色,挥手之间,捏着手诀,扔出了符纸,还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地围绕着祭台跳了起来。
黎云看不懂中年人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鬼魅和中年人之间的气息越发相近。 房间内风起云涌,鬼哭狼嚎之声响起,又和外间灵堂的声音混为一同。 灵堂内,也有魑魅魍魉一类的阴邪之物聚成人形,往房间走来。 黎云感到了寒冷。 他前几次只是觉得白老板的情绪走向了极端,只知道白老板请了些阴阳先生、神婆之类的人物来做法,没想到这别墅都快变成了鬼窟。 这段时间以来,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鬼魂。 他它们大多数没有神智,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追逐自己的欲望。 白老板他们在别墅里的布置,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源,将这些飞蛾都招引了过来。如中年人这样的修行之人也正好需要这些东西当自己的素材和奴仆,便放纵了这些鬼再次汇聚。 黎云感受到的寒意扩大到了每一只鬼的身上。 无论它们是否有神志,是否魂魄完整,这时候都觉得恐惧起来。 因恐惧而疯狂,因恐惧而贪婪,因恐惧而生杀意。 黎云只看到那些翻滚的黑雾中时不时有人的脸浮现而出,又被撕碎。 他听到了惨叫声和狂笑声。 他感受到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白老板成了这混乱中定海神针般的灯塔,在黎云眼中,他好似发着光。 那唯一不同的情绪,也就是白老板对白颖的父爱了。 黎云有些慌乱的心情在这一瞬稳定下来。 那滚滚黑雾和各种阴邪的鬼魂都仿佛是惊弓之鸟,在厮杀了这么一阵后,如梦惊醒,仓皇而逃。 中年人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祭台染红。 他也是刚刚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惨状。 他恐惧不已,但不再因为恐惧而想要到处杀戮。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可能多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更糟糕的,有什么人隔了老远的距离,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本也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白老板想要杀的人,顺带,也对付白老板请来的其他高人,除掉和自己竞争的同行,没想到先被捅了一刀。 中年人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才惊觉自己好像昏了头,被负面的情绪所充斥,没了理智和章法。 他痛得抽了一口气,没有整理清楚刚才的情况,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缓慢,亦如他的身体,正在失去行动能力。他连动动手指,动动嘴唇,都做不到了。 迷糊中,他好像看到墙角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他预感到了不好,却没有办法逃跑。 不是所有的鬼都在刚才那一阵后被吓跑了的。 黎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靠近了白老板,看着白老板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在对着白颖的遗照自言自语的模样,他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白老板就像是严玉,但他和严玉的性格截然不同,所选择的处事方法也截然不同。 黎云不觉得自己能给白老板另外找个心灵的寄托,让他忘记复仇。 黎云从白老板身上也找不到其他能让他产生牵挂、产生共鸣的东西。 或许正是因此,严玉的鬼魂能吸引来那些有着相同情绪的孤魂野鬼,而在白老板这边则是他自己找人做法,引来了无数孤魂野鬼,他这个事情的源头却是在其中格格不入。 黎云只觉得无措,情绪一变,他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要回到宿舍了。眼前的白老板和宿舍客厅的电视机重叠在了一起。 黎云心中一着急,想起来自己原先考虑到的办法。 他抓紧那最后一点时间,慌忙寻找。 房内的布置就像是鬼片的片场,实在没有多少线索。 白老板消失不见。 黎云看到仓皇逃出的鬼魅像是炸开的烟花。 烟花的中心,是一栋别墅。 黎云急忙记住了这一幕,等他回神,就看到了客厅的那一台电视机。 李叔紧张地握着手。他一直观察着黎云的表情。他无法像黎云那样体会到别人的情绪、看到远隔千里之外的景象,但黎云本身就坐在他身边,他看着黎云的表情,也能猜测出一二来。 这次黎云神游的时间还比之前都要长,李叔看到黎云表情几次变化。前几次还算细微,不容易发现,最后那焦急的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怎么了?你找到那个小姑娘的爸爸了?他怎么样了?”李叔赶忙问道。 李叔对于白老板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可怜又可恨。他也是个当父亲的人,若是自己的儿女惨死,连尸首都没留下,他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凶手的。可白老板选择的方式和报复手段,实在是令李叔觉得荒谬。李叔当了这阵子的鬼,却还是不喜欢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 黎云的天赋倒在李叔的接受范围。他觉得黎云就是个特别感性的小伙子,可能还太过敏感。这不是黎云自己养出来的毛病,而是天生的。那就不能怨黎云了。何况黎云的天赋也只是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就是读心术加上千里眼、顺风耳,并不会害人。 李叔等着黎云叙述他之前所见,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不少可怖的画面。 白老板已经走上了邪路,那就是没得救了,只会越来越疯狂。 李叔很担心黎云在白老板那儿受了什么伤,或是看到白老板已经害死了什么人。 “我没有办法……”黎云先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掏出了手机,“我只看到他做法事的地方是一栋别墅,周围都没有建筑物,挺远的。” 黎云对瑶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先在网上搜一搜,看看瑶城有什么知名的别墅区。 “这样的话,直接报警,让警察找找看吧。说他在别墅里吸毒好了。”李叔出主意道,“说是白颖的爸爸……可以查到的吧?他还是个开公司的,那个易心的男朋友……” 黎云手顿了顿。 他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易心走出了走廊,冷漠地望着他。 李叔想到的法子,黎云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报警电话也不能瞎打。而能提供信息的易心,现在显然不待见他。 黎云看着易心,没有开口。 李叔像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一脸“正好你来了”的表情,开口对易心问起了方天生前那家公司的名字。 第310章 游戏(10) 从表面来看,这场密室游戏的最终关卡就在身后,通关的道具就在眼前,谢轩荣他们五人所要做的,仅仅是将道具拼凑好,摆放在那个最终关卡的房间就行。 不过,在真正实施的时候,他们还是遇到了一些困难。 首先就是能作为颜料使用的“血”。他们已经有了颜料,却没有趁手的工具能将颜料带到那个空间。 方晓恬率先就做出了宣言,“我可不碰那个东西!” “那我们两个把这个尸体搬过去。用这个衣服包着手,就能画了吧?”王嘉看着李昂说道。 李昂无所谓地耸耸肩。 “应该不是这样用的吧?”陆雨纠结地说道。 “不是这样,就要找个东西……”王嘉环视着这间客厅,“厕所变成了通道,厨房也不见了……要回去找个杯子之类的东西吗?” 王嘉这样说着,就撩开了黑帘。 之前他们来来回回走了两趟的通道却是不见了。黑帘后头是一面单薄的墙。 很显然,这是店家封闭了通道,也能算作一种提示。他们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到之前的房间了。 “啊!”李昂一拍额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卧槽!忘了啊!那个油漆桶!”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都茅塞顿开。 单身汉房间的那堆垃圾里就有空的油漆桶。 他们之前还提到过呢,转眼就忘了。 陆雨将这其中的原因归结到了之前两间房闷热的环境上。 虽然这客厅也没有窗户,阳台上的窗户和之前他们见过的所有房间一样被封闭了,但在这里要舒服很多。 陆雨甚至感受到了几分放松。 那具假人尸体和阳台上整整一排的诡异假人,都没有影响陆雨的放松。 方晓恬看起来还很紧张,可她的表现也比在刚才那两间房中好了不少,至少没有再表现出焦躁来。 李昂回了单身汉房间,拿了油漆桶和刷子回来。 他们这就算是拿到了又一样关键道具了。 三个男人忙活了一会儿,将尸体假人腹腔内的红色颜料都倒入了油漆桶中。 做完这些,他们又拖了椅子到阳台,准备解下阳台上的那些假人。 “咦?”踩在椅子上的谢轩荣翻动着那些假人,“这些假人不一样。” 他嘴上这样说,动作还没停下。 将解下来的假人交给下面的李昂和王嘉后,谢轩荣示意自己的四个朋友看向晾衣杆上的其他假人。 原来,阳台上的假人一共两排。 在前方面的那一排,是陆雨他们四个一路解密过程中已经见过的那些假人。 如果他们的推理没错,这些假人是剧本故事中第一起、第二起以及第三起案件的死者,也就是老夫妻和女儿及外孙四人、后来买下房子的一家三口、第一起案件的第一发现人小孩。 那个管家叙述的故事背景中,还有第四起案件,也就是那小孩家人的复仇案件。 现在,被害人开膛破肚,凶手们都挂在晾衣杆上。 那些陆雨他们四个没见过的假人,浑身血淋淋的,沾着血不说,它们的面部也和其他假人不同,个个神情狰狞又怪异。 一共七个,男女老少皆有,狰狞怪异的表情各有各的特色。 方晓恬看到那些假人,又是一惊,抱紧了陆雨的胳膊。 三个男人也不好过,都被这样恶鬼模样的假人吓了一跳。 “正好七个。”王嘉回过神,说道。 “那个阵法要用的就是这七个吧?”李昂接着说道。 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王嘉和李昂将谢轩荣之前解下来的那些假人堆到了一边。 三个男人又将那些沾血的假人都解了下来。 “等会儿,这个!”陆雨指了其中一个假人说道,“它嘴巴里面有东西。” 谢轩荣“嗯”了一声。 陆雨站得稍远都能看见,他这个近距离解开假人脖子上挂钩的人,更是早就看到这点线索了。 方晓恬再次收紧了手臂,看着谢轩荣将手指伸进那个假人的嘴巴中。她屏住了呼吸,生怕出现什么惊吓桥段。 还好,假人的嘴巴没有突然闭合。 谢轩荣很轻松地就将假人嘴巴里的纸团捏了出来。 王嘉和李昂也没有闲着。两个人见状,干脆将那些假人通通搜了一遍身。 这么一搜身,倒真是发现了不少线索。 不仅是这些沾血的假人,就连那些他们见过的假人身上,都有各种小道具。 身份证、工作证、学生证、房产证、奖状、日记、剪报、信件、照片、发票、便签…… 五个人将搜到的东西逐一摆开,也就解开了这些假人的身份之谜。 陆雨看得极为细心。 她着重检查了三个孩子身上的东西。 让她失望的是,这三个孩子身上的日记、作业、学生证上头,都没有姓名。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不完整的,只是一些碎片。该填写姓名的地方都没有出现在这些碎片中。 这些孩子家长身上的道具,也没有姓名。 “好可怜……”方晓恬多愁善感地说了一句。 她拿在手上看的东西是一本日记碎片,它的主人是第二起案件中的那个妻子。那日记的内容是她搬新家时候的喜悦之情,以及,在搬家不久后她就觉察到的邻居的异常,最后,则说了有个陌生的小孩出现在家门口。 那个陌生小孩,肯定是第一起案件的发现人,也即是第三起案件的死者了。 “这些是那个小孩的家人。”王嘉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了地上,“他们制定复仇计划,杀了这个人。”他看向了那具尸体。 “嗯,这边还有他们的调查。”李昂也将拿在手上的几张照片扔在了地上。 照片的主角自然是那个假人。不过,这些照片有些假,一看就是P图。 “这个,是那个阵法的说明。”谢轩荣晃了晃自己手上皱巴巴的纸。 另外四人眼睛一亮。 “这个阵法,要用万能神信徒的尸体,加上万能神控制的恶鬼,来完成。”谢轩荣介绍道,“这些人,不单是为了复仇才杀人。他们还被万能神影响了。可能,他们的小孩第一个被影响,在第一起案件案发现场就被影响了,然后感染了他们。他还感染了后来搬进这个房子的一家三口。等那个小孩献祭死了,他家人身上的感染也爆发了。他们听从万能神的命令,杀了这个男人,又自杀,献祭了自己。” “好了,剧本推理完了。”方晓恬听完谢轩荣的话,已经从同情的感觉中恢复过来,“快点解密完出去吧。” “等等。”谢轩荣打断道,“还没完呢。还有个人,我们还没看。” 谢轩荣的目光转移到了那个尸体假人身上。 他走过去,将那具尸体的口袋也翻了个遍。 “没东西吧?”王嘉问道。 谢轩荣很遗憾,“嗯,没有。应该没有其他东西了。” “那我们现在把那个魔法阵画好,尸体摆好,还有这个……”李昂拿起了刚才被放在一边的两个娃娃,“为什么有两个?” 他很疑惑。 “对啊,我之前就问了。”方晓恬说道。 “本来就有两个。”陆雨这时解答了他们的疑问,“在那个有佛像的房间里,娃娃是这个。之前……王嘉……拿出来的那个,是这个。”
陆雨没有接过两个娃娃,而是伸手分别指了两个娃娃。 五个人一同沉默了。 王嘉挠头道:“我弄错了?那个房间变了之后,我把看到的第一个娃娃给带出来了……呃……这是我做错了吧?解密失败了?” “可是,这两个娃娃脖子上都有挂钩。”李昂摆弄着两个娃娃。 “老板放错了吧。”方晓恬不以为然。 “那后面就不该将两个娃娃都扔在门口。”李昂说道。 “可能是个……分支剧情?一个NormalEnd,一个TrueEnd。”谢轩荣侃侃而谈,“打游戏不都会有这种情况吗?BadEnd、NormalEnd、TrueEnd。密室的话,我以前只玩到过通关、没通关两种结局……” “你说的都是什么啊?”方晓恬迷茫地问道。 她是不太玩游戏的那种人,根本不了解这种游戏中的套路。 谢轩荣看其他人也是似懂非懂,干脆给他们详细讲解了一下这类游戏中的常见套路。 实际上,这几个年轻人不是、也不可能是完全没玩过游戏的新手。只是,除了谢轩荣,他们都是很普通的玩家,玩游戏就是玩个乐子,甚至都不能被称为“游戏玩家”。像方晓恬,就从来没玩过有完整世界观背景和复杂剧情的游戏;王嘉、李昂和陆雨则是没好好玩过解密类的游戏。而谢轩荣,就是那种玩游戏的时候会重复无数遍,想办法收集全部CG、全部道具、全部剧情、全部成就、全部结局的玩家,还对剧情解密类的游戏非常热衷。 “……也就是说,多结局的游戏……在那个选择点上,我们选了A,进入结局A?”李昂看了看手中两个娃娃,“我们现在要选哪个?” “我之前挂在晾衣杆上的娃娃是这个。”王嘉从李昂手中拿过了一个娃娃,还不忘向陆雨确认了一边,“对吧?” 陆雨点头,只是神情不那么坚定。 她倒不是分辨不清两次的娃娃,也不是没听懂谢轩荣的解释,而是感到了不安。 好像他们接下来要做出的选择,会非常重要,会有重大影响。 可实际上,那个影响也不过是这场游戏的通关结果而已。 从谢轩荣的分析来看,他们不太可能进入坏结局,普通结局和真结局两个结果,都在他们的接受范围。即使是进入了坏结局,他们五个在这场游戏中“死亡”,他们其实也不会那么介意。 陆雨相信,五个人中,哪怕是对游戏最热衷的谢轩荣,也不会介意失败。 “那就把这个放在阵中心。”王嘉晃了晃手中的娃娃。 方晓恬沉思了好一会儿,“不用那么麻烦吧?两个一起放不行吗?” 三个男人顿时一齐转头看向了方晓恬。 “两个一起放不行吗?”方晓恬又问了一遍,“如果这操作不对,那把两个都放到那个阵里面,也没什么影响吧?” “那个图纸上,是一个……”谢轩荣说道。 方晓恬理所当然地说道:“如果我们做得不对,就不会发生效果。做对了之后,才会有效果吧?会有录音什么的……问题是,那个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连灯都没有。” 方晓恬的思路非常特别。 谢轩荣和李昂一时间都没有明白方晓恬的真正意思。 陆雨在旁听着,也是一知半解。 “你是说,解密错误,就不会有效果。解密成功,就成功了……”谢轩荣说道,“试一次,我们不会有损失?” “她的意思是,这只是人为设计的游戏啊。”王嘉说道,还认真捏了捏那个娃娃,“前面那些都是机关,最后这个是魔法阵,不是机关。老板要么是通过监控看我们有没有做对,要么就是这两个娃娃身上有无线开关。” 他说完,还用力摇晃了两下娃娃,“这个是木头娃娃,里面是实心的,不太可能装了什么无线的遥控器。” 方晓恬点头,还举例道:“刚才阿荣不就给我们提示了吗?” 谢轩荣回忆了一下,“你是说卧室……卧室那个是剧情。那条走廊?”他看向了已经关闭的走廊。 “那个提示,是安排好的吧?”方晓恬狡黠一笑,“就算我们不跟你求助,只要我们长时间解不开那个机关,你就会给我们发来提示。” “哇!”李昂赞叹地看着方晓恬。 谢轩荣笑起来,“对。前半段就是那样。你们要是解不开谜题,就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也可以发消息给你们。” 他在真正现身之前,看了管家给他的剧本。管家也明确告诉他,可以在朋友卡关的时候,给予提示。 那个时侯,如果李昂不打来电话,他也是要发消息给他们的。 “那个人带我走密道的时候,没有看监控……我基本上就是跟着他排演剧情,练习走密道……可能还有其他工作人员……”谢轩荣沉吟着说道,“我也问过,他说会提醒我怎么做的……” “可能有其他工作人员在看监控,他们还要帮忙布置房间,搬搬道具什么的。这些事情,一个人可做不到。没监控的话,光靠我们触发机关的动静,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通关进度。”方晓恬话锋一转,“但那里肯定没有监控。” 李昂问道:“哪里?” “那个房间啊。”方晓恬朝着单身汉房间一指,不过,她指的其实是最后那间什么都没有的房间。 李昂哑然。 “那个房间,除了那个能当做门的洞,其他地方都被糊起来了,而且是用好几块大板子,完整地封了起来,不可能有监控。有监控的,只可能是其他房间。”方晓恬振振有词,“就算隔着板,他们能听到我们的说话声,我们也不可能说“穿黑皮衣的娃娃”、“穿黑T恤的娃娃”这种话。他们不可能知道我们放在阵中心的那个娃娃是哪一个。” “也就是说,我们放哪个娃娃,老板他们不知道。如果是娃娃身上被动过手脚,那我们将两个娃娃都放在阵中心,就不会有后续发展。那时候,我们就要考虑放哪个娃娃在那个中心了。这两个娃娃就是影响结局的选择题。反之,如果两个娃娃身上没有装机关,那他们判断我们是否解密成功的依据,就是我们在这两间房里面有没有拿到全部道具。拿到的话,他们就默认我们完成了解密。”王嘉说道。 “可我们现在说的这些,他们都听到了吧?”李昂说道。 “那也没影响。”方晓恬大喇喇地说道,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谢轩荣笑起来,“我这里还有一把防盗门的钥匙呢。这个魔法阵肯定不是最后一关。可能我们怎么选择,都无所谓。最后我们还要开一扇防盗门,那才是真正通关。嗯……一般的密室游戏也就这样了,不可能搞出太复杂的内容来。” “这不就是放水嘛?”李昂说道。 “他还能真的把我们困在这里啊?”方晓恬吐槽道,“我们就是花钱玩游戏,他们这算是服务行业。前面还给我们提示呢……真要困住我们,直接不让阿荣给我们提示,我们就困死在那儿了。” 方晓恬的思维模式和谢轩荣那种玩家模式截然不同,也和王嘉、李昂这两个跟着游戏设计走的想法不同。她一番言论,让三个男人大开眼界。 陆雨一直没说话。 方晓恬说的那套理论,她很认可。 只是,陆雨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那唯一没有监控的空间……不,应该说是不可能有监控的房间…… 真的是那样吗? 第311章 游戏(11) 陆雨什么话都没有说,看着三个男人各自抱了好几个假人,先一步进了那单身汉的房间。 方晓恬怕弄脏衣服,没有碰假人,也没有碰油漆桶。 这画法阵、摆假人的工作就都落到了三个男人都头上。方晓恬拉着陆雨,两人只负责照明工作。 “这样真的行吗?”李昂沿着地板上的痕迹画图,犹豫不定地问道。 王嘉就蹲在他旁边,将那些碎片纸张在地上拼凑好,也拿了一把小刷子,在地上涂涂抹抹。 他还没回答李昂的话。 在两人对面摆弄假人的谢轩荣说道:“晓恬说的没错啊。这就是游戏。跳出游戏来看,这房间没有监控,老板要确定我们有没有正确解密,顶多是在外面房间听到一点动静……” 他说话的时候,方晓恬用手机仔细照了周围。 这个房间的确没有任何能当做监控的东西。 即使隔墙有耳,老板他们能听到这里的说话声,也没道理因此就断定他们解密失败。 “那我们现在这样有什么意义?”李昂问道。 他的话也没说错。要是老板他们无法通过监控来判别这个房间的解密是否正确,只是听他们在外头房间的对话来决定他们能不能进入下一关,他们在这房间里什么都不做也行。 谢轩荣叹了口气,瞥了眼方晓恬。 方晓恬回过神,欲言又止。 王嘉打了圆场,“本来就是玩嘛。反正又不费什么事情。” 李昂这时候也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红色的颜料在地上落下一个点。不过,他很快就继续落笔,将那个点变成了一条自然、平滑的线。 方晓恬抿了抿唇,“抱歉,我……” “没什么啦。这样也挺好玩的。”谢轩荣打断了方晓恬的话。 陆雨也跟着附和,“嗯。我们之前都没有想到呢。这样解密也很有意思。” 谢轩荣接着说道:“你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考虑问题,我们也有收获。要是跟着老板的思路走,我们还在纠结两个娃娃要怎么用。” “就跟刚才门外有你的声音一样。”王嘉笑着说道。 “哈哈,那个很吓人吧?”谢轩荣开朗一笑。 话题似乎就此被转移了。 方晓恬松了口气。 她也有些懊悔自己刚才得意洋洋的行为。 不管怎么说,因为她那番话,游戏的气氛是彻底没了。即使她的思路再正确也没有用。这场密室游戏的本质可不是玩家和商家的斗智斗勇,而是玩家的游戏体验。 “这样算不算是跟人斗?要是老板能随机应变,跟着改剧本就好玩了。”李昂忽然说道。 “有那么厉害吗?”谢轩荣不以为然,“这种密室游戏,都是请人编剧本、做道具,在现场的这些工作人员可能都是临时打工的。” 毕竟,在现场的工作人员只需要拿着剧本,按照设定好的套路走就行。 哪怕是那些知名的鬼屋,其中的工作人员素质奇高,能随机应变,也不可能跳出最基本的设定去行动。 “要真是那样,这故事就是老板杀人害命?为了抢劫吗?”王嘉顺着这话题说了下去。 “伪装成密室游戏,实际上是诱杀付钱来游戏的玩家?”谢轩荣饶有兴致地说道。 李昂的眼神奕奕有神,“可能是个变态杀人狂哦。国外不是有这种连环杀人犯吗?还有密室囚禁什么的。” “‘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王嘉换了一种语调,故意压低嗓音说道。 “哈哈哈!”谢轩荣笑起来,“你要用英语说啊。” 三个男人对这话题展开了畅想,有说有笑。 方晓恬原本纠结的心情彻底放下了。 她想到了什么,看了眼身边的陆雨。 没参与这话题的陆雨尽职尽责地举着手机,给地上画画的三个男人做照明。 些许光亮打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的脸看起来苍白、阴郁。 陆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之前让她万般不安的那些画面,再次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如果这里的老板真的另有所图,还动了手脚,之前那些不对劲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只是,这样的猜想不过是他们的玩笑罢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陆雨却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站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她的心跳、呼吸等生命体征,又变得不稳定了。 背后那个空洞,仿佛有风吹来。 两个空间中的空气截然不同。 潮湿到有些粘稠的环境,似有血腥味逐渐飘散开。 陆雨看向地上那个魔法阵。 李昂和王嘉两人手脚很快。可能是因为地上本来就浅浅的图画印记,他们大多数时候只用照着描就行了。这使得他们能轻松自如地画出那复杂的阵法图案。 方晓恬刚才看了陆雨好一会儿,见陆雨并未发现,又顺着陆雨的视线望过去。 “你们两个还有这一手?”方晓恬这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她的朋友,尤其是她的男朋友,还会画画。 会画画和不会画画的人,画出来的直线都是不一样。即使是照着线条来描,呈现出来的图案都会不一样。 李昂没回答,只是回头朝着陆雨和方晓恬笑了笑。 陆雨心头一紧。 王嘉说道:“我们就是描一遍。” 方晓恬点点头,放下了心里那一丁点儿的疑惑。 “可能是以前的没洗干净……”她脱口而出,又开始懊悔,马上就闭上嘴了。 “有可能。这里的材质不是外头那种木地板。画上去之后,擦不干净吧。”王嘉接道。 “那就是说,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玩过了?”李昂继续埋头描线,“这个难道不是故意留下来的?本来就是要我们来描一遍就够了吧。” “我觉得不是。”谢轩荣道,“应该是以前的玩家留下来的。嗯,按照剧情来讲,就是那个男人画了阵法,但还没来得及开始仪式,就被杀了。” “来这里玩的人很多?”李昂又将话题拉回到了游戏本身上。 “应该不多……但也不少吧。我预定的时候,这周只有这个时间点,还有明天早上有空的。”谢轩荣道。 说着这样的话,浸入式游戏的那种气氛减少了几分。 只是,陆雨仍然感到了恐惧。 她的不安已经转化了彻头彻尾的恐惧。 李昂和谢轩荣的对话,让她不寒而栗。 还有人来过,还有人来玩过……以后也会有新的玩家来这里…… “好了。”李昂站起身,还敲了敲自己的腰。 一直蹲在地上作画,也的确是吃力。 谢轩荣紧接着就将那些假人的位置摆放好。 手机的光照中,能看到地上鲜红的阵法和沾着血的诡异假人构成了一个圈,几乎是占据了整块地板。 “两个一起摆上去?”谢轩荣晃了晃手中两个娃娃。 “嗯……我想啊,这个位置其实固定好的。”王嘉看着阵法中心的空位说道,“那这两个娃娃身上,还是装了什么东西吧。”
如果位置固定,那么,只要在地板下面装个识别器一类的东西,再在两个娃娃的身体中装入对应的机器,娃娃放在地上,地板下的识别器就能确认上头的娃娃是哪一个。 “画阵法,可能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位置。”王嘉还说了一个很高明的解释。 这可以说是既符合游戏的剧本,又能让游戏中的解谜机关顺利被触发。和之前他们破解的几个机关差不多。 “那还是要二选一吗?”方晓恬没有再强调自己之前那番推测。 “还是两个都试试吧。错了就重新来。”李昂倒是说了方晓恬之前说过的话。 “这个不太可能有什么机关吧……”谢轩荣撩开了那些娃娃身上的衣服。 他的举动,王嘉之前也做过。 两人的检查结果也相同:两个娃娃的身体上都没有接缝,如同是雕塑作品。 毫无疑问,这些娃娃是实心的,也不是什么球形关节人偶。它们不可能动。要在它们的身体里面装上机关,也不容易。 在这点上,它们和地上那些假人非常不同。 “要不然,投票决定吧。”谢轩荣选了个民主的做法。 李昂举手道:“我刚就说了,两个都摆上去试试吧。” 王嘉点头,“嗯,我也觉得这样最好。” 方晓恬略显尴尬,但很快就表明立场,还是选了自己提出的做法。 已经有了三票,这结果就被定下了。 但谢轩荣还是看向了陆雨。 他看过来后,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陆雨突然心中一凉。 在这样的注视下,陆雨脑子一片空白。 “我……嗯……都放进去吧。”陆雨下意识说道。 话音落下,她看到谢轩荣走入了阵法中心,将手中两个娃娃放到了地上。 两个娃娃正好能放进阵法中心的那个圆形图案中。 放好之后,谢轩荣就退了出来。 “嗯……好了。”谢轩荣还略微提高了声音,侧了侧头,朝着洞口方向说了一句。 如果店家要确认他们是否解密成功,这时候就应该紧盯着监控,透过那个洞,观察他们的举动,倾听他们的声音。 但是,如果,那两个娃娃身上有什么机关的话,机关这时候要么被触发,要么…… 这些他们五个之前就商量讨论了半天的各种可能性,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结果。 方晓恬安下心来。 王嘉和李昂也笑了起来。 谢轩荣的唇角同样轻轻勾起。 他们都看到,四周的墙壁震动了起来,仿佛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墙而出。 这次,他们都听到了声音的来源。 喇叭应该是被店家放到了墙壁后面中。 声音震耳欲聋。 仿佛整栋建筑物都要倒塌了。 在这样的轰隆巨响中,有鬼哭狼嚎之声冒出来,逐渐取代了之前的巨响。 陆雨的心跳不禁乱了。 她抓紧了身边的方晓恬,方晓恬也反手和她抱在了一起。 “你们!都该死!你们这群低贱的人类!”男女莫辨的声音吼了起来。 “啊。”李昂感叹一声,“这是万能神?”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陆雨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比刚才的巨响都要吵闹。她身体中的血管都在无规律的震颤。 她闻到了血腥味。 地上的阵法似乎在散发血腥味。 在这杂乱的声音中,陆雨隐约听到了熟悉的惨叫。 那两个声线…… “吾是不死之神!低贱的人类,你们杀不了吾!在轮回之后,吾将再次降临,杀死你们!”万能神叫嚣着。 他的声音和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都变得遥远,像是灵魂升天,只留下了不甘的怒吼。 墙壁的震动也停止了。 又有机关被触动,头顶上的天花板开始降落。 “我们应该要逃了吧。”谢轩荣抬头看了看。 “往那儿跑?打破墙壁?”李昂问道。 “不是还有一把防盗门的钥匙吗?”方晓恬念头急转,“肯定是从防盗门出去!”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就转身要跑。 陆雨的动作慢了一拍。 大家拿着的手机都转了方向,身体又堵住了那唯一的洞口。 房间里太暗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陆雨也不知道那是错觉,还是自己的想象,抑或是跟之前几次一样,是她在刹那捕捉到的景象。 她看到地上的法阵消失了。 那些红色像是融入了地板中,只留下了很浅的痕迹。 而地板上躺着的七具假人和两个娃娃,都颤动了一下。 那些面目狰狞的假人如羊癫疯发作,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上弹动,脸上狰狞的表情也透露出几分痛苦来。那两个娃娃则是肢体不协调地在地上挣扎,像是想要站起来。 这一眼所看到的情景太过诡异。 陆雨被方晓恬拽着,往外跑。 谢轩荣的身影也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身体被人抓住。 她惊恐地望过去,就见李昂和王嘉已经钻出了那个动,伸手分别抓住了她和方晓恬。 她被拉着、推着,来到了那扇防盗门前。 王嘉还很是警惕地先看了一眼防盗门上的猫眼。 之前,谢轩荣出现在门口,奇怪的录音声响阻止了他们出去。 他们都没试过去打开这道门。 现在,门外空无一人。 防盗门也没有上锁。 一扭动门锁,就能打开房门。 室外的冷风吹了进来,让人皮肤一凉。 王嘉率先走了出去,接着就是李昂。他们两个也将方晓恬和陆雨拉了出去。 最后出门的是谢轩荣。 他一走出来,就带上了防盗门。 五个人站在走廊上,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呃,结束了?”李昂问道。 “还有一把钥匙没用过。”谢轩荣说道,转身就用那把防盗门的钥匙去开门。 陆雨没觉得恐怖,反倒是生出一种没来由的期待来。 可是,钥匙并不匹配。 方晓恬左右张望,“应该来人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吧……坐着休息休息……钱你付了吗?”她又问谢轩荣。 谢轩荣摇头。 方晓恬微怔,“那怎么还没人来?我们直接跑了也可以?” “我这儿还有个手机。”王嘉从口袋里取出一部手机。这还是他们之前拿到的道具,里头有谢轩荣录好的线索视频和假的微信界面。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个万能神说轮回……”谢轩荣想了想,“如果不是转世投胎,就是世界线重来。” “嗯?”李昂没听懂。 另外三人也是不甚明白。 谢轩荣眼睛一亮,走向了10室。 第312章 游戏(12) “这种设定挺常见的。就是一切重来一次,重生、二周目……差不多是这样。我们可能就是回到了过去,一切重来了。”谢轩荣一边走,一边解释。 他将那把防盗门的钥匙,插入了103室的门锁中。 钥匙顺利插入。 他手腕一扭,那门锁就应声而开,门也被打开了。 房门后,站着表情略显惊讶的管家。 “谢先生……您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管家疑惑地问道。 “嗯……”谢轩荣措手不及,想了想,说道,“捡到的。” “哦,可能是我弄掉了。”管家摸着口袋,又朝着谢轩荣伸出手。 谢轩荣将那一串钥匙放到了管家的手心中。 “这几位是您的朋友?一起来看房吗?”管家收好钥匙,笑着问道。 “不,我不看房了。”谢轩荣这次回答得很快。 管家也没有劝阻的意思,只点头道:“好吧。那您慢走。” 说着,他就房门关上了。 方晓恬问道:“这算什么?” 她的问题还没人回答,眼前的防盗门又开了。 管家笑盈盈地站在后面,“恭喜五位通关。” “卧槽……”李昂轻声说道。 陆雨有些茫然。 管家已经侧身让开位置,请他们进入。 谢轩荣是笑着进去的。 王嘉吐了口气,拉着方晓恬一块儿进去。 方晓恬的另一手还挽着陆雨,于是陆雨也被带了进去。 李昂挠着头,跟在了四人之后。 管家将门关上。 五个人都看到了已经重新布置过的客厅。 茶几上的茶点换了新的。 他们按照原先的座位顺序坐下。 陆雨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这就通关了吗?”方晓恬问道。 管家点头,“是的。最后一关就是各位的选择。如果谢先生当时没有拒绝,那就是命运重演。这次,就是你们五个都被卷入到这起事件中,没有自救的机会了。” “那就是GAMEOVER了。死亡结局。”谢轩荣说道。 管家点头,“你们通关很快,卡关也很少。剧情和谜题,有需要我来解释的地方吗?” “现在算是清算时间?”王嘉问着,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管家又是点点头,“嗯。剧情背景就跟我之前介绍的那样。这里是凶宅,发生过四起命案。我没有介绍到的,需要你们在游戏过程中探索的内容,就是谢先生的事情和这间凶宅形成的原因。” “那个万能神是吧。”李昂说道。 “对。最初的房主,也就是那对老夫妻误入邪教,将邪神请回了家,一直被折磨。他们的女儿、外孙也成了受害者。他们被邪神控制着,以自杀的方式,献祭自己的生命。那个家庭中唯一的幸存者,也就是作为丈夫的那个男人,一边调查邪神,一边将房子挂牌出售。他不知道他家人惨死之后,案发现场的发现人就被怨魂和邪神控制了。那个小孩成了邪神的宿主,回到发生过惨案的这里,导致新搬入这里的一家三口也被邪神控制,最终自杀。”管家详细说道,“而那个小孩,也因为身体孱弱,无法负担邪神的力量,同样自杀,死在了这间房子中。他的家人心中的悲愤之情无法排遣,他们将小孩的灵堂安置在了这间凶宅中,导致他们在守灵过程中也被邪神感染。” “还有这剧情?”方晓恬惊讶。 管家说道:“这段剧情可以在那个男人的房间里找到。” “有吗?”方晓恬看向其他人。 管家所指应该是单身汉的房间。那房间里许多垃圾,只有王嘉和李昂看过。 两人都不太确定。 “地上是有不少东西……我们也不是全都看了。”王嘉说道。 方晓恬斜眼看着王嘉,“你把泡面看得挺仔细的。” “哈……”王嘉干笑。 管家说道:“那件道具是录音机,录了男人和那一家人的对话。当时他们在那间凶宅里面摆了灵堂,那个男人看到新闻说凶宅里面接连发生两起自杀案,赶回去察看,就遇到了他们。” “录音机、磁带什么的,我们肯定没看到。”王嘉说道。 李昂也这样说。 “那个房间东西很多很乱,所以可能没找到。”管家说道,“我们下次会将随身听和磁带放在更加显眼的地方。” “你们还应该给我们配点手电筒。手机电都要用光了。”方晓恬提出了建议。 管家虚心接受。 他很快又讲了接下来的剧情,“你们没找到那个随身听,也就少了一段剧情。那个邪神就是在男人和那一家人对峙的时候,听男人劝说那家人,知道他已经找到了消灭自己的办法。随后,邪神控制了那家人,让他们为自己抓到了那个男人,并残忍杀死了他。” “原来是这样。”李昂说道。 “那家人也成了祭品。不过,因为他们生前被邪神控制着杀了人,手染鲜血,所以也就成了消灭邪神的道具之一。”管家讲述道,“谢先生的卷入,让邪神再次现身。你们就能用那个男人找到的办法,加上那些道具,消灭邪神了。只是,这种消灭是暂时的,邪神不能被彻底消灭,只能说是赶走。” “就是最后说的轮回。” “嗯,就是这样。你们最后做了选择,没有再进入凶宅,邪神也就没有办法伤害你们了。” “那你这个房屋中介呢?”方晓恬问道。 “这个剧情,是我们下一季的内容。”管家笑着说道。 “预知后事如何,还得等你们出新内容了再来玩,是吧?”方晓恬说道。 “是的。”管家说完,又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需要我解答的吗?” 一直没吭声的陆雨这时候开口了。 “那三个小孩,有名字吗?”陆雨看着管家,提问的时候惴惴不安。 管家肯定地回答:“有的,编写剧本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有名字。” “我们好像没看到过名字吧?”方晓恬问其他人。 三个男人都是摇头。 “我看到了……那个放邪神的房间,后来变成了小孩子的房间。”陆雨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陆雨。她的朋友们很是讶异。管家却没有任何惊讶。 “那个房间是小孩和母亲的房间,就是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他们到这里来的时候,暂时居住在那一间。本来,那就是他们三个人的房间,他们结婚的时候和长辈住在一起,生了孩子后,也在那里居住过一些年。之后,才买了新房子,搬了出去。”管家介绍了游戏过程中没有出现的故事背景。 “你们设定得还挺全的。”谢轩荣评价道。
“谢谢。因为需要控制游戏流程,所以有些内容没有放到这次的游戏中。”管家解释道,“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小传。剧本方面,我们是请专人写的,很专业。” 陆雨将话题拉了回来。她心中一动,没有说出自己看到的名字,而是问道:“那个小孩的名字是什么?” “嗯……”管家似是思考了一会儿,“王嘉。” “咦?” “啊?” “哈?” 其他人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陆雨也很惊讶。 “怎么……”管家疑惑,但马上就想明白了,“你们有朋友也叫这名字吗?” 这时候,另外四人已经齐齐看向了王嘉。 “我就叫这个名字啊。”王嘉哭笑不得。 方晓恬噗嗤一声笑了。 管家说道:“那真是太巧了。” 李昂看向陆雨,“难怪你之后一直怪怪的。你看到那名字,被吓到了吧?” 陆雨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是冷汗。 但是,此刻,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太可怕了。还好你没跟我说。”方晓恬搓着手臂,后怕起来。 管家笑着安慰了几句。 谢轩荣转了话题,“最后那两个娃娃,就是放在阵中心,作为邪神宿主的娃娃,两个娃娃有区别吗?” “哦,那个的话,因为你们没有找到随身听,所以漏了一段剧情。”管家说道,“那里面的录音,那个男人会告诉那家人,邪神最喜欢的祭品是小孩,邪神只能寄宿在小孩的灵魂内。它能控制成年人,影响所有人的心智,但要以本体行动,只能找小孩子的灵魂。所以,他在研究清楚这些后,就先想办法,解放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已经被解放了,剩下就是另外两家的孩子,他们的灵魂还被邪神操控着。所以……” “本来就是要把两个娃娃都放在那里!”方晓恬说道。 管家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经他这样一说,他们五个人先前大段大段的讨论,方晓恬自以为是的推断,都变得滑稽了。 管家圆场道:“其实,我们也发现了你们好像没找到随身听,漏了一部分剧情。本来,我们是想要通过房间内的广播设备,让那个男人来提醒你们的。你们要是在最后的关卡卡关,谢先生不在,提示的工作就由NPC来。你们后来换了个角度来分析,也想到了两个娃娃都放在那里的做法,我们就没有再做提醒。” “啊,果然有监控!”李昂的注意力在这一点上。 “你们这个应该事先申明啊。”方晓恬抱怨道。 虽然她看穿了这一点,可没有被事先告知,仍让她觉得不爽。 “嗯……这个……”管家略显尴尬,视线移动,看了看身后。 陆雨也看向了管家的身后。 那张巨幅海报上,右下角写着注意事项。 “哦……”陆雨阅读其中内容。 另外四人也看了过去。 方晓恬立马道:“这个提示也太不明显了。” “我们之后会改进的。”管家答应道。 “那……”陆雨迟疑了一会儿,“那个房间,电脑里面的照片……” “对啊!差点儿忘了!”方晓恬恍然,“阿荣把手机里照片都移动到你们的电脑上了吧?” “我们已经格式化过了。谢先生也看到了。”管家答道。 谢轩荣表示了认可。 “那个房间代表什么?”陆雨问道。 “那是谢先生的房间,代表谢先生的记忆……”管家看向谢轩荣。 “对,我有个背景故事……”谢轩荣扯扯嘴角,“我这边其实也有流程的。我在你们来之前,做了一点解密游戏。站在我的视角来看,我和你们聚会的时候,我家客厅里出现了尸体的幻影,然后我童年的房间和我成年后的照片融合了。现在和过去产生了错乱。原来不知道这段剧情有什么用,和最后那个剧情一结合……” “你已经被杀过一次了?”王嘉立刻说道。 “嗯。应该是这样。”谢轩荣看向管家。 “对。谢先生第一次遭遇邪神的时候,靠自己的力量,打退了邪神。但时间逆转,重新来过,又进入了凶宅。这次,邪神已经清楚你的能耐了,你靠自己的力量无法自救,被困住后,向自己的朋友发出了求救。”管家说道。 有了这样的解释,所有的房间、所有的剧情,就都串联了起来。 方晓恬他们再无疑惑。 陆雨原本耿耿于怀的一些地方,也被解开了。 这场游戏算是正式结束了。 方晓恬到最后才想起来颜料的问题。 那一身的颜料虽然很容易就被洗掉了,但还是令人不快。 管家再三道歉,保证那个环节会做好调整。 这样的保证,对五人来说没什么意义。他们不太可能再来玩一遍这个游戏。 不过,如果真的有第二季,他们到时有空闲的话,或许会来玩新的游戏。 管家给了他们微信公众号,扫码关注就有优惠,只有谢轩荣关注了。另外四人并不是密室游戏的爱好者,也没必要每个人都关注一遍。 付钱的自然也是谢轩荣。之后他们五人如何AA,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管家将他们五人送出了门。 走到门口,王嘉才想起来,就那部道具手机还给了管家。 这些琐事,都让游戏残留下的最后那点气氛荡然无存。 房门被关上。 管家站在门口,拿着手机,神色平静。 他转身之后,就看到一群小娃娃从隔壁房间中走出来。 那群陆雨他们都没遇到过的娃娃蜂拥而出,各自发出不同的笑声。 它们还托举着两个娃娃。那两个娃娃,正是陆雨他们游戏中用过的道具。此时的它们,脖子上多了一圈绳子。 两个娃娃不断挣扎,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管家将手机放到一边,弯腰握住了两个娃娃。不顾两个娃娃的抵抗,他抓住它们走到阳台上,将它们吊在了晾衣杆上。 两个娃娃哆嗦了几下,试图伸手解开脖子上的绳结。 它们只是在空中挥了挥手,身体就彻底不动了。高举着的手,也自然垂落。 它们的身体被绳子吊着,在空中旋转。 围在管家身边的娃娃发出了一阵阵诡异的笑声。 管家嘴角含笑,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两个娃娃。 “别着急,一个一个来……” “嘻嘻……” “咯咯咯……” “哈哈……” 第313章 照片 陆雨他们五个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小区里都是做饭的声音,还能闻到一楼人家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和油烟味。 小区的路上也多了不少人,都是下班回家的人和放学回家的小孩。 陆雨出门的时候没注意,等走到停车位的时候,才发现只有密室所在的那栋楼前特别安静。那些人烟味不知不觉就包围了她,等她回过神,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寒。 李昂和谢轩荣都开了车,两人带着另外三人,准备找地方吃饭。 “你们俩坐李昂的车?”谢轩荣问道。 “行。” “那陆雨,你上我的车吧。”谢轩荣看向陆雨。 陆雨下意识抬头,和谢轩荣对上眼后,那种发寒的感觉仍旧没有消退。 “哦,好。”她有些精神不济地回答,身体都像是使不上力,一坐到车上就瘫软下来。 “安全带。”谢轩荣提醒道。 陆雨系上安全带,手指略微颤抖。 李昂开的车子已经上了路,往小区大门的方向开。 谢轩荣也发动了车,跟在了李昂的车子后头。 车辆在小区中缓慢行驶,还碰到了一辆驶进来的车。 陆雨看着车窗外的小区景物,完全没了来时那种惬意感觉。 可能是因为人多、喧闹了吧。 尤其是越靠近小区大门,越是能感受到这份喧闹。 下班高峰期,这车流量可不算小。 小区外私家车、公交车就更多了。电瓶车、自相车,还有人行道上的人…… 车里是安静。 车外的声音能传进来,可是车内仍是安静的。 “是不是不舒服?”谢轩荣问了一句。 陆雨摇头。 “那个密室挺闷的。”谢轩荣只是闲扯,“你问问他们晚饭吃什么。” 陆雨掏出手机来,在群里发了消息。 密室开在小区里面,周围都是居民区,没有大饭店。不过,他们有车,开出去二十分钟,就能到最近的商圈。 五个人都没有决定。 方晓恬和陆雨两个女人各种搜索,将一列列的饭店名字都看了一遍,却是拿不定主意。 “找个有空位的,随便吃点得了。”李昂说了一句。 方晓恬转达了李昂的意思。 他们那一车三个人都这样想,陆雨和谢轩荣也没有意见。 五个人随便选了家有空位的粤菜店,吃吃、聊聊,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他们没有聊密室的事情,说的都是生活中的琐事。 这五个人结识的过程有些曲折。 三个男人是早就认识的。谢轩荣和王嘉是大学同学,两人结识最久,还都是考去了外地的大学,是同一班级中仅有的两个老乡,又同样在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李昂是谢轩荣的前同事,同龄人,都是一毕业就进了那家公司,一起接受培训,一起工作。等到两人发现彼此都有打球的爱好,闲暇时的聚会也就多了。李昂跳槽离开,他们的关系也还维系着。他也是在一起打球的过程中,被谢轩荣介绍给了王嘉。三个男人和他们另外的朋友经常一起打球。 方晓恬和陆雨则是另外一拨。两人是同城网友,看音乐剧的时候认识的,一起去京沪等地看剧,逐渐就关系亲密起来。 之后,方晓恬和王嘉相亲,两人关系稳定,也就将各自的朋友介绍给了对方。 因为年龄相近,性格相合,再加上几次凑人头的聚会,五个人渐渐就玩在了一起。 要真算起来,他们这个小团体结成也才不过一年多,一起旅游、聚会了五六次而已。 吃完饭,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李昂和王嘉、方晓恬家住同一方向,李昂就捎带了他们一程。 谢轩荣开车送方晓恬去车站。 “路上小心。”谢轩荣靠边停车,对方晓恬说道。 方晓恬笑着道别。她这时候已经放松了不少,不再那样不安了。 目送方晓恬离开,谢轩荣发动汽车回家。 他和父亲一起居住。母亲早年就病故了。家里只有两个大老爷们,却不会邋遢。他父亲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不是那种传统糙汉子。 这会儿,谢父正在客厅看电视,见谢轩荣回来,随口问了一句。 “吃过饭了?玩得怎么样?” “吃过了。挺开心的。” “有没有女孩子啊?”谢父唠叨,“你也老大不小了。朋友里面有感情好的,可以处处看。我也不是催你,但你自己也要上点心。不要错过了。等到年纪再大一些,想要找了,就难了。” “嗯。我自己知道。”谢轩荣答应着,“我回房了,你也早点睡。” “知道了。” 谢轩荣进了卧室,就关上了门。 他的卧室不算小,书橱占了一面墙,衣柜倒是不大。房间里的电脑桌不算大,液晶电视屏好大一个,下面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主机。 除了这些,他房间里还有不少相框。 这是他小时候,谢母给他布置房间的时候摆上的。童年的照片,在电脑桌、书橱等地方随处可见,他和父母的合影、谢母的单人照同样不少。谢母去世后,这样的照片就没了。可以想见,这拍照的兴趣来自于谢母。因为怀念母亲,这些照片伴随了谢轩荣的成长。这中间自然也发生过一些事情。在谢母刚去世的时候,年幼的谢轩荣悲伤难过,看到照片就伤心;到了青春期时,又嫌弃这些这些相框占据了房间太多的地方,还略显矫情。那些小插曲,都随着时光流逝,成了记忆。这些照片也这么多年中被收起、被摆出,最终成了现在这样。 床头柜上也有几张照片。 谢轩荣坐在床上,一侧头就能看到床头柜上的相框。 相框中,一个小男孩咧开嘴大笑着,从眉眼来看,是谢轩荣无疑。 小小的谢轩荣坐在床上,床单被套都是老式印花的样式。照片还拍到了床后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台电脑。那当然也是过去的那种台式机,有个非常笨重的显示器。 那台电脑是谢轩荣十岁的生日礼物。 谢母自己爱好摄影,照相机、胶卷在当时可都不是便宜货。对儿子的兴趣,她是支持的。虽然她并不懂电脑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父是个爱老婆、爱儿子、爱家的好男人。最重要的是,谢父收入不错。在当年,普通人家想都不会想的电脑,在谢父看来,也就是咬咬牙,就能买下的东西。 于是,谢轩荣软磨硬泡了不到两天,就有了这份让他万份惊喜的生日礼物。
那时候,那个小男孩是多么的开心啊。 谢轩荣看着那张照片,嘴角不禁翘起来。 如果陆雨在这里,一定会发现这张照片中场景,和他们进入的第一间卧室一模一样。 谢轩荣伸手将那相框拿起来。他想了想,又将相框放下。 他看向了卧室门。 视线似能穿过木门,看到客厅,看到客厅里坐着的谢父。 他抿了抿唇,眼睛里闪过了异样的光。 “别着急,不能着急……”谢轩荣低声呢喃,“可不能像李菲菲那个白痴那样……” 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环视一圈房间,他走向了电视。 玩一会儿游戏吧。 这些年新出的游戏似乎很有意思。 光是记忆中那些东西,就让他感觉到了久违了的新奇。 他开了电视屏幕和游戏主机,忽然想到那个人挂在嘴边的话。 耐心,果然是有回报的。 看!他不就耐心等到了谢轩荣这样好的一个身份吗? 呵呵……嘻嘻……哈哈哈! 谢轩荣的内心发出了狂笑声,眼神也变得疯狂起来。而他的脸上,只是淡淡的微笑。 ※※※※※ 黎云推门而出,和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擦身而过。 身后,传来店老板的问候声:“你们好。你们是预约过的客人?” “对,我是打电话的。” “王小姐是吧?” 这些交谈,在关门后,就被隔绝了。 黎云自然没有玩密室游戏。他来了之后,就被告知这家店只接受预约客户,而且游戏人数的下限是四人。黎云现在上哪儿找四个人陪他来玩密室游戏?找李叔和易心、薛小莲吗? 黎云当然也不是这类游戏的爱好者。 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在看到那则简陋的广告后,就顺路过来看看。 这家店位于百悦商城七楼。百悦商城就在KTV附近,步行十分钟的距离。 黎云在密室所在的103到105室没有感受到异常。那种隐隐约约的预感却没有消失。 他干脆走着楼梯下去,在商场里一层一层地检查。 就连那些不对顾客的消防通道,他都站在门口好一阵感应。 什么都没有。 黎云在底层的拉面店里吃了饭。 他的心中仍然压着一块石头。 感觉还在。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如鲠在喉,吃饭都吃得不愉快。 他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全身心地去捕捉那一丝虚无缥缈的感觉。 如张和那样的人,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玩灵魂出窍那一套,路人看到有人倒下,顶多误以为他突发疾病。但黎云是鬼,没有身体,只是靠老板给的身份证,让普通人看到自己而已。他要是灵魂出窍……那都不能说是灵魂出窍,那应该说是放大五感、心灵感应之类的能力。他可能不会消失。对他来说,时间过去很久,对旁人来说,他只是闪了一下神。可是,这依然有风险。他以前只是在他那三个同事面前主动做过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带着身份证,在普通人面前表现过自己的这种能力。说不定,老板在身份证上动的手脚会被影响,那些普通人会在大白天的,看到一场离奇的大变活人魔术。那乐子可就大了。 他想到此,看了看时间。 李叔和李阿姨的重聚应该差不多了。 虽然李阿姨很时髦,可将一对老夫妻扔在KTV太长时间,也不太好。 黎云擦了擦嘴,起身离开拉面店。 他想着,下次李叔和李阿姨要再聚,还是找个远一点的饭店、茶馆,或者找个酒店、旅馆,开个房间。 慢悠悠地走回到了KTV,黎云刚进门就和那个服务员小哥打了个照面。 对方看他的眼神依旧古古怪怪,不过,比之前两次那种古怪,他这次的眼神里还多了点别的东西。 “咳。”服务员小哥清了清嗓子,似乎有话要说。 黎云脚步顿了顿。 “那什么……人家儿子找过来了啊。”服务员小哥挤眉弄眼的,“你最好还是别进去了,赶紧跑吧。” 黎云愣住了。 服务员小哥继续劝道:“我看他挺生气的。你要去了,人家弄不好要报警。” 这才是他劝阻黎云的真正原因。警察来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来,他们这样开店的,都会受到影响。他可不是乐于助人,更不可能会乐于帮助一个给奇怪的老年人拉皮条的人。 黎云头皮发麻。 在短暂的惊愕后,他逐渐平静下来。 “没……没吵起来吧?”黎云谨慎地问道。 “吵?没有。挺安静的。安静也不好啊。他进来的时候气冲冲的。你还是赶紧走吧。人家母子两个,好说话。你往那儿一站,人家肯定要炸,要找你麻烦的。”服务员小哥回答。 黎云呼了口气。 没有吵……那应该也没有尖叫之类…… 可能是吓到失声了? 或者,好一点,李阿姨的儿子和李阿姨一样,有一颗坚强又开放的大心脏,能接受李叔目前的状态…… 嗯…… 大概是不可能的。 黎云心中也清楚。要是儿子真能坦率接受这一现实,还能处理好这种新的父子关系,李叔和李阿姨没必要瞒着他。那对老夫妻还压根就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这样决定,有他们的理由。不想将儿女牵扯进这种事情也好,考虑过儿女们的承受能力也罢,总之,他们是不想要开诚布公,和儿女们好好讨论这问题的。 也不知道他们这番决定是不是经过了商量。 可能是默契。毕竟是六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对儿女的默契肯定是有的。 李叔没有主动联系过儿女。 李阿姨就是嘴上挂着那种李叔还在的话,也从没向儿女们认真解释过李叔的情况。 这样一来…… 黎云调整好了情绪,迈步走向了包厢。 他是个局外人,和李叔非亲非故,顶多算是处境相同、同病相怜。不过,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当做没这回事,现在掉头走人,那也不行。 先去看看情况吧。 黎云想着。 有些事,局外人说起来,可能更容易让人接受。

第314章 找上门 黎清辉这几个月瘦了不少,脑袋上头发掉了一圈,也白了一圈。 他老婆、儿女看着心疼,却是没什么办法。他们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亲人逝去,都是一道坎。之后,会变成一道疤。 黎清辉已经人到中年,儿女都成婚了,第三代也快有了,照理说,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他父母一直身体康健,只有过小毛小病,从没住过院。人,却是一下子就去了。 刚买了智能机,刚说要做八十大寿呢,怎么就去了呢? 黎清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这样想。一想到此,就一夜难眠。 这种丧父之痛,随着时间流逝,没有减弱,反倒是越发严重起来。 和他朝夕相处的妻子最清楚这一点,却是没有办法帮他排解。 “你啊……”苗英看着丈夫憔悴的模样,只能叹气。 “我没事。”黎清辉苦笑,“过一阵就好了。” 两夫妻坐在餐桌边,食不知味,也相对无言。 等吃完饭、洗了碗,各自洗漱过后,两夫妻都上了床,才又有了谈话的机会。 正对着床的电视机播放着电视剧,里头的人,砰砰砰、乓乓乓的,打得激烈,他们却都无心去看。 这次,苗英没有保持沉默。 她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已经够久的了。再这样下去,黎清辉的状况只会越来越不好。 她之前也没想到,公公的去世会给丈夫那么大的打击。 大多数人都要经历这一关,都会度过这一关。生老病死,以及经历最亲近之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 “爸那样,其实也挺好。妈那天不就说了?救人死的……那是好事。我知道你难过,但爸妈肯定不希望你这样。我们儿子闺女也担心着。”苗英说着老生常谈的话。 她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更做不到舌绽莲花,几句话就能让黎清辉想通。 思来想去,脑袋里冒出来的还是只有婆婆那天说过的话。 一个八十老头,救了个三十五的青年,那算是有意义的事情吧。 总好过虚弱痛苦地死在病榻上…… 除此之外,苗英也想不出其他安慰人的说辞了。 黎清辉叹了口气,有些别扭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两人老夫老妻,却都不习惯这样的动作。 慢慢的,苗英才放松身体,靠在了黎清辉的肩头。 “我之前,之前也没多大感觉……”黎清辉轻声说道。 “嗯。”苗英连忙做了回应。 她不善言辞,但可以当一个好的倾听者。 “爸去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想过……人就这么没了……”黎清辉眼睛有些泛红。 苗英也变得伤感起来。 “后头的事情,你也知道。那天守灵,妈他们听到电话……”黎清辉的身体微微发冷,抱着苗英的手用了些力。 苗英也觉得心里发寒,手都哆嗦了一下。 “妈说的对,那就是爸……爸打来了电话。肯定的。”黎清辉略有些凌乱地说道。 他这个年纪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顶多说是没有宗教信仰,但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总是扎根在他们的脑海中,受到一点刺激,就会破土而出。 黎清辉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地府,有阴间,也有鬼。只是,鬼不是年轻人所看的恐怖片中的那种形象。鬼,更像是城市里偶然才会见到的野猪。城市里自然不该有野猪,但谁知道呢……可能就有野味店里的食材跑了出来,可能就有人不养狗、不养猫,养了一头猪,还偏巧跑了出来。 如此一想,就合情合理了。 那通电话也合情合理。 他爸救了那个同名同姓的女人两次,只是第二次失败了。 自那以后,就再无音讯。 这也好解释。 用黎清辉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理论来说,这就是缘。他爸和那个女人同名同姓,很巧合地遇上了,很巧合地有了救命之恩,因为这点缘分,就有了第二次的援手。那个女人死后,这缘分也就断了。 事情到此为止的话,这就是一个都市怪谈,一个流传于他们家的故事。多年以后,可能会流传得更广,也可能会随着他们这一代人的离世,直接消失。他的孙子、孙子的孙子、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可能都不会听过这个故事,甚至可能都不会知道他们老祖宗的名字。 故事就那样结束了。 可悲伤不会。 “……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想。好多事情要忙。丧事要忙,还担心妈那边的状况。她现在一个人了。大妹、小妹要接她去住,她不肯。让她搬来跟我们一起,她也不肯……”黎清辉继续说道,语气中是浓浓的担忧。 他自己尚未走出悲痛,就要牵挂老母亲的状况。 “也就是最近,最近啊,感觉闲下来了……我去看妈,家里面……家里面少了个人啊……少了个人……”黎清辉哽咽起来,“原来一进门,就能看到爸。有时候妈不知道跑哪儿打牌、聊天去了,就爸在家里……他总在家里面……” 一把年纪的人,忽然痛哭起来。 苗英也落了泪,抱住了丈夫的身体。 “说好了,都说好了明年办大寿的。他还写了名单。写了他那么多老兄弟的名字。他还学起了手机。他以前都不乐意的。想都没想过。怎么人好好的,突然就没了……就那么没了……他什么话都没留下啊……”黎清辉哭诉着,委屈得像个小孩子,“我刚带他买了书。妈说那本书,他还没看完呢……他手机都还没玩利索呢……他就发了那一条消息……那一通电话……” 一通和他们家无关的,只是为了救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 黎清辉自己说不出清楚,他心里那复杂的情感。那种悲伤中,有多少埋怨。 “妈还想着他呢。还老想着他会再打电话来。想得都魔怔了。”黎清辉擦了擦脸,“他一个八十岁的人了,跑去救人家……他能打电话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们?他救人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们?他还没看到曾孙呢……文文他们也还没结婚呢,还没大学毕业呢……他八十大寿都还没办……” 苗英无话可说。 话说得再漂亮,都不过是在人死后的自我安慰。如果能选择,他们当然会选择让自己的亲人活下去。哪怕他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怕他不救人,也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那都是他们的至亲。能多活一天,多陪伴他们一天,都是好的。 “他就没想过妈,没想过我们这些老老小小的吗?”黎清辉问道。 他也不是真的要苗英给一个回答。 “爸就是那样的人啊。”苗英只能这样感叹。 黎清辉无法反驳。 他心里也清楚,再来一次,他爸还是会去救人的。那一瞬间,他是不会考虑到自己救人的后果的。 黎清辉哭着,又笑了起来。 “那都好说……他能给我托个梦,给我妈托个梦也行……妈那样子,我看着就心疼。”黎清辉又道,已经平复了情绪。 苗英在昏暗的室内,艰难地想要看清他的脸色。 她顺着他的话题道:“妈就跟你一样,一时间想不开。你是难过,是那什么……自闭。”苗英想到了这两年流行起来的词。“妈是另一种。她那样……” 苗英也不知道那算好还是不好。 自欺欺人和自闭,都不是好事。只是被迫二选其一的话,苗英觉得……她觉得还是都不要为好。 “还是多陪陪她。她要能搬来就最好了。我们最近多去看看。”苗英说道。 “我知道。我还跟他们居委会的小陈说过了。有什么事情,让她马上给我打电话。” “不然,我们搬过去一阵?”苗英想到了一个主意。 黎清辉想了想,这也着实是个办法。 只是…… “妈不一定答应呢。她可能嫌弃我们麻烦。”黎清辉为难道。 他妈妈要强了一辈子,在外面风风火火的,在家里更是一把抓。虽然年纪大了,可她一点儿都不服老,也没有改变性格。 这在过去,是件好事。 放到现在,那就是一件麻烦了。 他们这些子女可没办法左右老太太的想法,更不可能说服老太太改变主意。 至少,软磨硬泡那种办法不行,强硬的手段更不行。 得等老太太自己哪天突然改主意了,才有可能。 “那只好跑得勤一点。妈肯定心疼我们,到时候说不定就松口了。”苗英又想到一个办法。 “也是。”黎清辉点点头。 做父母的,只要不是人渣,那就不可能真正拗过儿女。 夫妻两个这样哭过、谈过,心情都好了很多。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之前,黎清辉的心情都挺好的。 他并没有彻底将这事情放下。 虽然有些羞于启齿,但他的确对自己刚过世的父亲有些不满,那种耿耿于怀,像是小时候看着父亲将家里不多的糖送给亲戚家小孩。他现在自然不会计较那一点糖,却没有办法不计较父亲的“遗言”和他们这一大家子没半分干系。
这点微妙的心情在中午接到电话的时候,就没了。 打来电话的人是陈珺英。 陈珺英看到黎云这个陌生人将李阿姨接走,立刻就给黎清辉打了电话。 黎清辉心中咯噔一下。 “……你别急啊,小黎。那小伙子看着还挺和气的,应该不是那种人。我就是怕你妈妈被骗钱。她银行卡在你那儿不?你最好先给她停了。”陈珺英劝道。 她不是为了安抚黎清辉就随口胡诌,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李阿姨受丧夫之痛影响,可能就搞起了封建迷信活动,被人骗钱。她大包小包带出去的东西,不像是财物,更像是衣物一类的东西。或许那个陌生的年轻人就是忽悠了李阿姨,让她误会了什么…… 陈珺英想不出其中细节。他们居委会领到的防诈骗宣传里,可没有这一类型的。 陈珺英不担心那个人谋财害命,只怕李阿姨出门的时候,不仅带了那些杂物,还带上了银行卡。钱要是被骗了,一转账,那就难追回来了。 除了钱,李阿姨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让人骗的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了。”黎清辉努力冷静下来,“你知道他把我妈带去哪儿了吗?” “我找派出所查了,盯着呢。两个人坐地铁,没坐远……”陈珺英很细心,将这些事情先给调查好了。 李阿姨一个刚丧夫的独居老太太,她这身份,加上陈珺英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身份,找他们这边的派出所查一查,倒不困难。 警察盯电信诈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这种事情尤为上心。 只是,再多的事情,他们就不方便做了。总要李阿姨的子女出面,才能程序合法地让警方正式介入进来。 黎清辉听了,赶紧答应,挂了电话,先给李阿姨打去了电话。 他心里面还是有些怀疑的。 李阿姨聪明能干了一辈子,这印象刻在了黎清辉的一生中,从没改变过。 他虽然担心,却也不是马上就信了陈珺英的猜测。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 黎清辉松了口气。 这其中果然有些误会。 “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李阿姨的声音响起。 “妈,你在哪儿呢?”黎清辉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外面呢。你们今天别过来了。”李阿姨只当儿子又要来看望她。 “你在哪儿呢?在外面做什么呢?”黎清辉又问道。 “哎呀,你个当儿子的管起当妈的事情了?你管好你自己儿子、女儿就行了。”李阿姨不客气地说道。 语气还是老样子,那种不讲理的理直气壮,以前总让黎清辉无可奈何。 “妈,你到底在哪儿呢?你去哪儿跟我们说一声啊。我来接你。”黎清辉紧张地追问道。 “我有手有脚,说什么啊?好了好了,吃过晚饭我就回去了。我跟我老姐妹聚会呢。没什么事。挂了啊。”李阿姨一溜的话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黎清辉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他急忙又拨了过去,这次,电话直接被李阿姨给挂断了,接都没接。 黎清辉这下是彻底担心了。 李阿姨这态度,不同寻常。 李阿姨并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她也不喜欢撒谎。她要做什么,都是坦荡荡的,从不认为需要骗人。 黎清辉按照陈珺英之前的安排,打电话报了警,接着就开车往陈珺英报的地址去。 他还给自己儿子、女儿打了电话,给自己两个妹妹也打去电话,将一大家子都通知了一遍。 到了李阿姨地铁出站的地方,黎清辉又是一顿好找。 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一阵,他总算是接到了派出所民警的电话。 他们也排查完了周围的监控录像,确认李阿姨下车后的路线,只是,这附近的监控并不能做到无死角的覆盖,他们只能确定李阿姨是往百悦商城附近去了,但似乎没有进入百悦商城。 黎清辉一阵苦恼,忽的想起来,他在刚才电话中听到的音乐声。 “在放歌。我妈那儿有人放歌,还特别响。”黎清辉说道。 “放歌?百悦商城里面应该没人放歌。今天也没有人搞活动。”警察一边查着资料,一边回答黎清辉,“哦,那附近倒是有个KTV……” 说到这,警察的语气变得怪异。 一个老太太,被人带去离家最近的一家KTV…… 这事情怎么想,怎么诡异。 这是什么新的电信诈骗招数吗? 现在的诈骗犯,不骗人网上转账、不骗人银行转账、也不骗人去宾馆隔离,反倒将人骗去KTV了? 这要被骗的是个年轻还好说。讲不定,那KTV里面有什么违法交易。 但一个老太太…… 黎清辉脑子里就没有想那么多了。 警察让他多等一会儿,他们的民警马上要到现场了,到时候带他在现场摸排,他也没听。 他想都没想,直奔那KTV而去,到了地方,又有些发蒙。 黎清辉不是没来过KTV,但肯定来的不多,来的时候,也没有自己开过包间。他跟着家里小孩或公司同事后头去KTV,都不看他们怎么开房间、点歌的,进了包厢,被轮到话筒,就随便唱。 不过,他此行也不是为了唱歌来的。 他看到了KTV的服务员,一把就抓住了人家。 李阿姨这个稀客,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 服务员早就怀疑黎云在做不光彩的事情,现在,老太太儿子找上门,他就没拦着。 黎清辉跟在服务员后头,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还没见到李阿姨,没有彻底放心,但人找着了,总归是一个好消息。 这时候,黎清辉也有功夫仔细想想整件事,以及他应该怎样应对李阿姨和那个骗子了。 服务员偷偷瞅着黎清辉,“我说啊,先生,我多嘴一句啊。您跟老太太好好说说。老太太可能就是一个人,寂寞了。老人家也讲究焕发第二春的嘛。只要对方人好,其他的,也别那么介意了。” 黎清辉听到此,脑袋里嗡嗡的。 他脸皮抽了抽,面色忽的涨红。 “你说什么呢!”黎清辉低声喝道。 “就是……哎,就那回事嘛。”服务员斜斜眼,“我看他们挺有夫妻相的。跟你也有几分像呢。” 黎清辉差点儿晕过去。 和着不是他快八十的老母亲被人骗钱,是给骗色了? 他爸这还没过周年呢,他妈就找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找了个跟她孙子、外孙差不了几岁的小年轻? 黎清辉也是被气糊涂了,这会儿脑子里忽的就冒出了他侄女曦曦开玩笑说的一个词——小鲜肉。 他妈找了个小鲜肉…… 黎清辉大喘气,扶住了墙。 服务员见势不好,急忙闭嘴。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脑补方向错了。可黎云、李叔、李阿姨三人诡异的行为,实在不像是一家人。黎云这个接头人的身份太明显了。黎清辉也明说了,他就是老太太的儿子。 这么一想,服务员还是坚持了自己的脑补。 黎清辉好半天才缓过了这口气。 “那个……”服务员很尴尬,“这真没什么的。老人家年纪大了,找个伴,跟小年轻不一样,就是找个人说说话。我看那个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坏人,挺朴实的,还挺和蔼的……” 服务员也是特意进包厢去打探过。 两个高龄老人在他们这儿唱歌,他们也怕人唱嗨了,一个高音,直接脑溢血。 无论是李叔,还是李阿姨,都给服务员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只有黎云这个“皮条客”,服务员很是看不上。 黎清辉脑袋里又是一阵嗡嗡。 “‘老爷子’?”黎清辉重复了一遍。 “是啊。”服务员下意识回答,疑惑地看看黎清辉那又开始色彩斑斓的脸色。 黎清辉这次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他已经受到了够重的打击了,这会儿抵抗力提升不少。 “他们在哪个包厢?”黎清辉问道。 服务员忙带路,指了包厢给他看。 黎清辉也没敲门,冷着一张脸,就推门而入。 KTV的包厢黑乎乎的,灯光有限。房间里在播放老歌,但没人唱。 房间里坐着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同时抬头。 如那服务员所说,这两人很有夫妻相。 黎清辉之前嗡嗡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他和那个老爷子对上了视线,两张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上,是同样的震惊。 “阿辉……” 那熟悉的称呼,让黎清辉瞬间泪如雨下。 第315章 李阿姨发威 包厢里只有一家三口。他们三个加起来都要两百岁的人了,这会儿却是谁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谁都没有说话。 这样的场景,也的确是常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 黎清辉泪水模糊了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像个小孩子,只知道哭。 这大概也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真实的表现了。 婴儿时期不用说。许多儿童本能地会选择在至亲面前委屈痛哭,在陌生人跟前反倒是特别坚强。随着年龄增长,这样的坦率时刻也会减少。等到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更不可能在衰老的父母面前表现出这种脆弱了。 黎清辉却是压抑不住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 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泪水流个不停。 外头的服务员见里面没有吵起来,黎清辉背对着门,可能是在和自己的老母亲说什么,气氛还挺平静的,就稍微放心了一点。他有自己的工作,看了一会儿情况后,就回到了前台。 包厢中,黎清辉也哭得差不多了。 李叔心存愧疚,又是心疼得不行。 自己的亲儿子,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熟,又一点点长出白发和皱纹,现在阴阳相隔,他又哭成这样,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黎清辉这一哭,李叔也是回忆起了黎清辉小时候。 他这大儿子,从小就听话、懂事。还是小小一个娃娃的时候,就不让他们操心了。其他人家的孩子摔了碰了,会哇哇大哭。他就自己爬起来,还知道自己拍拍衣服上的尘土。 小时候的黎清辉自然也有哭的时候。 他两个妹妹生病、难过,可怜地小声哼唧着,眼泪汪汪,他就会跟着哭。那是急得掉眼泪。 李阿姨脾气着急,不分青红皂白先开口训斥的时候,他也会哭。那是委屈地掉眼泪。 李叔忙于工作,隔了好些时日才归家的时候,他同样会哭。那是难得地、撒娇地哭。 …… 李叔对大儿子每次哭泣都记忆深刻。毕竟,他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不是一个让父母烦恼的孩子。仅有的那几次,足以让李叔铭记了。 所有那些哭泣,却都不如眼前这一幕来得汹涌。 李叔心中微微抽痛,站起身的时候,身体都有些踉跄。 父子两个相对,两人的眼睛都是泛红的。 黎清辉之前只是情感发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这时候才想起李叔去世前后的种种事情。 眼泪又涌了出来。 他很委屈,很感动,真正的百感交集。 他有很多话想要对李叔说。 可他这个当儿子的,从来不是父母贴心小棉袄。虽然承担了更多的家庭责任,却也少了和父母袒露心扉的机会。 李叔也不是那种能言善道的人。他同样百感交集,一时间想说的话太多了,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该先交代交代自己死后的经历?还是该说说他接下来的打算? 应该要给儿子好好讲讲这死亡后的规矩吧? 哪些规矩是该说的,哪些是不该说的……那些危险的事情就不要说了,免得儿子担心…… 李叔在这一瞬间思考了很多,只是,他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干巴巴的: “你……你过得好吗?家里面的事情都落到你肩上了。你妈现在一个人,你要照顾好她。” 黎清辉用力点头。 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李叔说了。 他刚工作的时候、刚结婚的时候、刚有了一对双胞胎的时候……李叔对他的期盼总是这些,数十年一成不变。 他是长子,他是大哥,他要照顾好家里…… 两父子可谓是感动得不行,胸中情感澎湃,很长时间都无法平复了。 他们是性格相似的父子。 李阿姨可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好了好了,死了还是说这些,你累不累啊?我一个人好好的,手脚都好好的,身体也好好的,你担心什么啊?你活着的时候,还不是我照顾你。说得好像你给我做牛做马伺候着一样。是我做牛做马伺候你们老黎家几十年。”李阿姨不客气地说道,嘴巴跟机关枪一样,叭叭叭地往外射子弹,“两个大老爷们,就知道哭。快擦擦。哭成这样……你们演电视剧呐?电视剧里那些演员都没你们演得好。” 李阿姨一边嫌弃着两父子,一边给他们抽了纸巾。 李叔仍是老样子,被李阿姨一数落,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他不哭了,板着脸,训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不是担心你吗?儿子看到我,哭又怎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行行行,你有文化,你会念诗,我一个文盲,说不过你。”李阿姨敷衍着,直接伸手,粗鲁地纸巾抹了李叔的老脸,“你这满脸的褶子,还哭。脸上的褶子都成水沟了。” 李叔从李阿姨手中抢过了纸巾,自己随便擦了擦。 李阿姨对儿子也不温柔,还干脆就不管不问,直接让儿子自己擦眼泪。 黎清辉略有些不好意思,埋下头,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两张纸巾还不够。 父子两个收拾了一会儿,也整理好了心情。 李阿姨让黎清辉在旁边坐下,比李叔这个当事人还要有当事人的派头,很是高姿态地说道:“你也看到了。你爸现在就这样了。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我们家要被烦死了。你爸也要被人烦死了。” 黎清辉这时候有些发蒙。 他看看李叔,再看看李阿姨,意识到了一点问题。 他的猜想似乎不太对。 他眼神、脸色一露出来,李叔和李阿姨就察觉到了。 “我现在……我死了之后,就找了份工作。”李叔谨慎地说道。 黎清辉惊奇地问道:“工作?下去了也要工作吗?” 这个“下去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黎清辉当李叔是下了地府,今天是找着机会回来看望他们了。 他还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头七、七七都过了,冬至还没到,这个时间,不尴不尬的。 黎清辉很快就想起了陈珺英提过的年轻人。 难道是他妈请托到了高人,帮忙将老头子从地府带上来了? 这是最符合黎清辉几十年人生经验的一种可能性。 当然,这份经验,属于道听途说各种迷信故事后,建立起来的混沌模糊的世界观。 李叔将黎清辉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要不是亲身经历,他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这世界上要真是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那就是还有个和人间相对的阴间吧。 也顶多是有个阴间了。 神鬼之说,李叔不信。托梦、缘分,他倒是信的。 李叔这时候才开始考虑这整个“死亡后的世界”。 本来,他就不准备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给黎清辉。现在,他多了个选择。 “嗯……”李叔含混地应了一声。 李阿姨斜眼看着李叔。 “是那个小伙子吗?居委会的小陈说有个年轻的小伙子……”黎清辉追问道,看向了李阿姨。 李阿姨哼哼着,没回答。 黎清辉缩了缩脖子。 他看出来,他精明能干了一辈子的老母亲已经发现了端倪。 李阿姨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儿子找人盯着自己,还查自己行踪的。 正说到这话题,黎清辉的手机就响了。 派出所来了电话。 民警跑了一趟,还没找到李阿姨呢,连黎清辉这个报警人也找不见了。 黎清辉很是歉疚地给人赔不是。 他这是浪费警力了,害了许多人白忙活一场。 “……哎,对,我妈已经找到了。没有、没有,没有被骗。啊,呃……那个人啊……”黎清辉没想好说辞。
总不能向警察坦白,他们家搞封建迷信,还搞成功了吧? 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黎清辉下意识就想要隐瞒。 这事情,可以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就是告诉同事、朋友,乃至于居委会的小陈,都没问题。告诉警察……总觉得怪怪的…… 黎清辉一卡壳,电话那头很有经验的民警就知道不对了。 “黎先生,你们现在在哪儿呢?我们这边出警都是有记录的,我们得到现场确认好了情况,才能回局里。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们工作流程,要麻烦你们配合一下。是在KTV吗?之前你提到过KTV……”警察试探着。 诈骗案的受害者,不少都不乐意配合警察办案。 有些是怕警察介入,诈骗犯被抓,他们就不可能拿回本钱了;有些更是思路清奇,知道是诈骗,却觉得这就跟炒股一样,自己“低买高卖”,及时“清仓”,不会有损失,反倒能从诈骗犯那里“骗”到他们引人上钩用的一些利息;再有的,就是希望瞒住家人,不敢宣扬被骗的事情……这种种情况中,还不乏那种,一家子原来只有一个人上当,逐渐拖人下水,全家都跟着深陷泥潭的情况。 警察怀疑,黎清辉现在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这个他们以前没遇到过、现在都还没见着嫌疑人的新型诈骗,可能已经将黎清辉给忽悠住了。黎清辉大概已经不觉得自己的老母亲是被骗了,反而想跟着“投资”了。 事实上的情况,也差不多。 黎清辉自己脑补了一番,虽然和现实差距甚远,但他也接受了李叔目前的状态,还接受了黎云——尽管他和警察一样,都还没见到黎云真人呢。 黎清辉有意隐瞒,对警察的要求,就推脱起来。 李叔一颗心提起来。 他现在最怕的人,就是生前认识的那些人了。 那些人可不会根据身份证来确认身份。 他们看到李叔这张脸,不被吓死过去,也要惊呼见鬼。 打来电话的警察可能没见过李叔,但他们只要一调查,两张不同的身份证、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居然有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现在,他们还借着李阿姨、黎清辉有了某种联系…… 是个人,都要多想。 李叔没有接受过好莱坞电影和幻想类小说的洗礼,不知道“切片研究”这种“专业词汇”。他不担心他自己,只担心这一场风波会影响到他的家人。 他可是有一大家子的人呢。三个子女、五个孙辈……加上李阿姨这个老伴……流言蜚语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还肯定是一种不好的变化。 父子两个都不善撒谎,面对经验老道的警察,额头上都出汗了。 李叔是真的担心。 黎清辉是有些招架不住警察合情合理的要求。 李阿姨哼了一声,直接从儿子手中夺过了手机。 “喂,我是李兰馨,就是你们找的老太太。我没事,好着呢。我儿子就是担心我。但担心我,也不能监视我啊。我有隐私的。隐私,懂不懂?我这个当妈的,不能随便翻小孩的东西,小孩也不能随便盯着我啊。”李阿姨劈头盖脸就是一大串的话,“我就是跟网友出来玩。我一个老太太,就不能上网了,不能认识网友了,不能出来唱歌了啊?我只能跟着老头老太们一起去农家乐啊?只能跟邻居啊、老同事啊、老同学啊一起去农家乐,不能在网上认识两个忘年交啊?警察同志,我儿子这是偏见。他就觉得我一个老太太,只能做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我年纪大了,就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李阿姨言辞很是锋利,胡搅蛮缠的本事也是厉害。 “哦,他还想着我守寡呢!跟封建旧社会似的,没贞节牌坊了,不用吊死给那老头子殉葬了,也得守寡,不然就是丢人!他在外面就没脸了!”李阿姨发散思维,倒是很巧合地和黎清辉之前那些胡乱的猜测对上了。 黎清辉脸都涨红了,“妈!你跟人家警察胡说什么呢?” “你嫌我丢人是不是?!你就是嫌我丢人!你爸死了,我就得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你还怕我再给你找个后爸,还不给你跟你两个妹妹遗产了是吧?”李阿姨的攻击力堪称恐怖,已经描绘出了一出家庭伦理大剧。 黎清辉知道她是在胡说,却还是忍不住想,他妈这是不是借题发挥,敲打自己? 李叔没吭声。 他怕自己说话被警察听见。 要不是有这一层担心,他早如从前那样色厉内荏地喝斥李阿姨了。 但他也清楚,他即使呵斥了,也会如从前那样,一点儿用都没有,只能等李阿姨自己嘚吧嘚地说完想说的,她才会安静。 李阿姨足足说了五分钟,最后还严肃地问警察同志:“我一个八十岁老太太就不能认识认识年轻人,不能再婚了?” 警察同志无言以对。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啊……”黎清辉已经是一身冷汗了,看李阿姨有了结束的意思,急忙夺回了手机,“那什么……我等会儿把我妈送回去——” “送什么送?你还是要把我困在家里吧?”李阿姨的声音拔高了。 黎清辉低着头,“我等会儿到派出所一趟,这样行吗?我自己过去……我妈就……唉……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对不起啊。我妈就是……”黎清辉难以启齿,含糊了过去,“就,就不是之前想的……不是诈骗。” 警察尽职尽责,问了问财物上的事情。 黎清辉急忙保证,他们一分钱都没花。银行卡都不在身上呢。 李阿姨一听,撇撇嘴。她脑子转得很快,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快八十的老太太。 今天这事情一闹,她就别想将李叔那些银行卡、存折之类的东西交给李叔了。那些账户里的钱,短时间内也不能动。 李阿姨可是经常看法制节目的人,居委会的法制宣传活动,她也经常参加,非常有警惕意识。 这样一想,她又虎视眈眈瞪着自己儿子,很是嫌弃他多事了。 约好了时间,问了地址,黎清辉挂了电话。 “你赶紧去派出所吧。别让人家警察同志等急了。”李阿姨颇有大将之风地挥挥手,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还绝口不提刚才她胡诌的那些内容。 黎清辉脸烧得慌。 他现在去派出所,肯定得被围观啊。 父亲去世不满一年,八十岁老母就搞起了网恋,还是忘年恋…… 黎清辉看了一眼李叔。 李叔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在打瞌睡,就没听到李阿姨刚才那些胡话。 “哦,你跟你大妹、小妹讲过这事情不?”李阿姨的脑子又开始灵活地运转了。 黎清辉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了微信群里的好多未读消息。 “你说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阿姨点点黎清辉,拽了一句词,“可别跟他们再说了。” 黎清辉一愣,看向李叔。 李叔叹息一声。 “这事情,是不要再说了。”李叔难得这样旗帜鲜明地赞同李阿姨的决定。 黎清辉很是不解,“为什么啊,爸?大妹、小妹她们,还有几个孩子,都想着你呢。你那样一走……”黎清辉略有些哽咽,喉咙里好似卡了一块东西,让他无法发声。 “你说得对,我已经走了……这样就好了。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就知道了,别让你大妹、小妹他们跟着操心。你们啊,还是要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李叔很冷静地说道,看向黎清辉的眼神却很温柔,“我不可能时时回来看你们。这样,还不如不知道。现在这样就好……你们迟早啊,会好的……” 李叔相信,他的儿孙们,会走出悲伤。 他们将来再想起自己的时候,只有追忆。 藕断丝连,不肯放手,反倒会让悲伤持续下去,变成流脓的伤口,溃烂、坏死,慢慢地,要了人的性命。 这一点,在李叔被黑白无常扔在公司之时,他就想清楚了,也做出了决定。 第316章 纠缠(1) 黎云进入包厢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准备。他打好了腹稿,设想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但现实却是,李叔和李阿姨好端端坐着,看起来就是两人儿子的中年男人也好端端坐着。 这一家三口的气氛当然不是和乐融融的那一种。能看得出来,李叔和他儿子都哭过了。也能看出来,他们的心情已经平复。 黎云一怔,询问的目光投向李叔,就和李叔对上了视线。 黎清辉也在此时望了过来。 不用人介绍,他都能猜出这时候推门进来的这个年轻人会是谁。 黎清辉这个长子,习惯了家里有事都是他出头。尤其是在李阿姨不说话的时候,他都会主动出面。 黎云的视线很快就就被黎清辉给挡住了。 黎清辉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欠身伸手,语气尊敬地说道:“您好、您好。我是黎清辉,我爸妈的事情麻烦大师您了。” 黎云一脸懵逼,却是反应很快。 他下意识伸出手,和黎清辉握住,上下晃了晃。这几秒的功夫,他已经理清了思路。 “咳……不用、不用。”黎云不自然地说道。 “大师,那个,我之前误会了,报了警,现在要去派出所一趟。真的对不起。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这事情……” 黎清辉这一天的心路历程十分复杂,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清楚,那可就太困难了。何况,这里面涉及到的各种脑补内容,还有李阿姨对人家警察同志的瞎嚷嚷,实在是难以启齿。 黎清辉很不好意思。 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现在也只能憋着了。 黎清辉看看李阿姨,“妈,你等我回来。我……” “你自己忙去吧。你管我那么多。我还能把自己卖了?赶紧走!你这臭小子!你叫小陈盯梢我的事情还没完呢!不孝子!没良心!”李阿姨很是凶猛。 黎清辉几乎是抱头鼠窜,都不敢去看黎云的眼神,急慌慌就跑了。 包厢的门开了又关,点歌系统自动播放着一些歌,那欢快的曲调让整个包厢的气氛变得滑稽起来。 “没事吧?”黎云尴尬地问道。 “没事。”李叔笑了笑,“你放心,他有分寸的,我也有分寸的。就是……唉……这样见一面,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李叔唉声叹气,眉宇间有浓浓的担忧。 李阿姨哼了一声,“他老大不小一个人了,还要你个老头子操心?” “你不懂。”李叔嫌弃道。 “我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你变成鬼了吗?变成鬼又怎么样了?人一死,就一了百了?变成鬼就连脑子都彻底变了?连老婆、儿子都不能认了?”李阿姨很是不屑,“你要在阴间出不来,那我们娘俩眼不见心不烦。你现在又没下去。整天在这儿晃呢。哦,你可以见那些不认识的人,就不能见我们娘俩了?你想什么美事呢?!你以为死了就能不认我了?是不是还想着找个好看的老太太,来一段第二春啊?” 李阿姨很快就说跑偏了。 这一偏,李叔都有些受不了。 “你可别胡说了!小黎还在呢……你也不嫌臊得慌。”李叔呵斥道。 “就要让小黎看着。”李阿姨话锋一转,对黎云慈眉善目的,“小黎啊,你可得帮我这老太婆盯着点儿。这死老头子,年轻时候看着还是个好人。现在两腿一蹬,没人管了,就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了。” 黎云不禁笑起来。 他看看李阿姨颐指气使的模样,再看看李叔一副受气包小媳妇的样子,就觉得有趣。 李阿姨这番胡搅蛮缠,那种阴阳相隔、父子重聚的悲伤气氛是彻底没了。 她还叫黎云帮忙,在点歌器上一阵寻找,唱起了老歌。 黎云想走,也被她拉住了。 黎清辉没有再回来。他从派出所出来后,给李阿姨打来电话,又是被一顿训。 李阿姨打发了他,也过足了一展歌喉的瘾,就拉着黎云,要去吃晚饭。 她也不客气。从家里带来的那些李叔的衣服,都让黎云拎着,自己和李叔走在前面。 这对老夫妻,也没有手挽着手。李阿姨脚步风风火火的,李叔腿脚就慢了些,渐渐就落到了后面。 李叔赧然地对黎云道:“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她就那种脾气,你别介意。” “阿姨这脾气挺好的。”黎云真情实意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他这一天都没有被李阿姨呛声过,看李阿姨对别人大呼小叫的,只觉得有趣。 这样热情洋溢的性格,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感。 李阿姨是一点儿都不见外,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给黎云夹菜,还问了他们公司的情况。 李叔在电话里都跟她说过,她不放心,还得再问一遍。 她是刀子嘴,刚才训了李叔一通,但也没有和李叔对着干的意思。 李叔希望儿子女儿别再和他有瓜葛,李阿姨也就绝口不提这件事。 她也没提过让李叔搬回来,或是自己搬过去的打算。 等到一顿饭吃完,黎云就想要送李阿姨回去。 “不用了。我打电话叫儿子来。你们自己走吧。”李阿姨摆摆手。 “你打电话吧。我们等儿子过来。”李叔说道。 李阿姨也不推辞,直接掏出手机就打了电话。 黎清辉是随叫随到。 他和家里其他人都没提李叔,只是按照李阿姨之前张口就来的谎话,说李阿姨是认识网友了。 他们家那个家庭群里面自然是炸开了锅。几个小孩“嗷嗷”几声,太佩服李阿姨了。一把年纪,还玩和网友面基这种事情,李阿姨着实了得。黎清辉他们三兄妹当然不是这种想法。他们担心的事情可太多了,都想着明天一定要和李阿姨谈谈。不过,可以想见,他们这些子女是说不过李阿姨的。 “车来了。”李阿姨远远就认出了路口转来的那辆车。 她看看车,又看看李叔。 “你自己当心着点。要视频,就吃晚饭之后吧,其他时候我忙着呢。你也别给人家小黎添麻烦。” “我知道。你自己也当心着。年纪不小了,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吧?儿子女儿有孝心,你就搬过去,让他们照顾你。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李叔温柔地看着李阿姨。 两张都不再年轻的脸上,也没有年轻人那种火热的情绪。 李阿姨很快就不耐烦了,“我自己心里有数。你都死了,还操什么心啊?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我顶多给你守一年。要碰上好的,我就再婚。”
“你要看上了谁,得跟我说一声,我帮你掌掌眼。” “谁要你这老糊涂掌眼?”李阿姨嗤了一声。 他们彼此看看。 李阿姨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抓了旁边的黎云,“小黎啊,你可多担待着一些。你放心,这老头子可有钱了。这一段时间大概是不能拿出来,警察看着呢……过一阵,过一阵他卡里那些钱,阿姨都转给你。你可别给这老头子。男人钱多了,就学坏。” 黎云哭笑不得。 黎清辉开来的车子终于到了跟前。 他本想下车的,但李阿姨一个箭步,身手灵活地上了车。 黎清辉只好重新关上车门。 隔着车子的玻璃,李叔对母子俩挥了挥手。 黎云只是点头致意。 黎清辉看了好一会儿,等李阿姨不客气地催促了,才发动了汽车。 那辆车汇入了车流,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零时新闻:【#沉浸式游戏新体验#真人密室逃脱游戏】近年来,真人密室逃脱游戏市场逐渐升温,继桌游和剧情杀后,成了年轻人娱乐的新宠儿。精良的剧本、精致的场景布置,给玩家带来极致的沉浸式游戏体验,这正是密室逃脱游戏的最大优点。尽管如此,市面上大多密室逃脱游戏都有粗制滥造之嫌。安全问题也成为此类游戏最受人诟病的一点。小编友情提示,玩密室逃脱游戏的时候,一定要选择正规商家,以免在游戏过程中受到伤害。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每天都有快递小哥来敲门…… ———— 【我想讲个我听来的故事。是我们这个小区前两年发生的故事。 【前两年的时候,就是还没有快递柜的那时候,小区里管的也不严,对快递员的要求也比较高,所有快递员送货都得送上门。就是那一时期,我们小区里面经常有快递员进进出出的。 【其中一栋楼,有户人家,家里面网购的东西很多,隔三差五就有快递来。他们家邻居就时不时听到动静,有人敲门,有人喊快递。这种声音听得还是挺清楚的,不会听错。他们家扔出来的垃圾里面,也有不少快递纸箱。 【从某一天开始,这种快递上门的频率忽然就增加了。从以前隔三差五有个快递,变成了每天都有快递。那个邻居就起疑心了。他就留意了一下隔壁收快递的情况。最初,还有正常的开门声,楼下防盗门和他们自己家的防盗门开关门,声音都挺响的,注意听就能听到。后来,就不对了。没有人开门了。那个快递好像也不着急,就每天来喊,喊一两次“快递”,敲敲门,然后就没声了。 【邻居怀疑是隔壁家出事情了。家里出远门了,或者家里有人,但没法开门。他们和邻居打照面的机会也不多,作息时间是有些错开的,也不是那种门对门的邻居,能一开门就看到对面。他不清楚邻居家出了什么事,人还很热心,主动敲门去问了问。 【邻居在家,给他开门了,但人看起来非常憔悴。他关心对方,对方也不回答。敷衍两句,对方就将门关了。 【他就觉得这个人怪里怪气的,在小区里面说起这件事。他本身也喜欢多管闲事吧。之后有一天,他听到那个快递的声音,就下楼去,想要找那个快递聊聊,劝快递别每天白跑了。 【下楼之后,隔着防盗铁门的栏杆,他发现外头没人。他也没多想,就开门看看外面,也没看到快递的车。人好像早跑了,影子都没了。他白跑一趟,也不生气,就上楼回去了。 【吓人的事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他上楼之后,才发现那个快递站在他邻居家门口,抱着个快递箱子,在那儿按门铃。但那个快递,模样很吓人,身上有血,像是受伤了,血已经干了。快递的表情也很不对,脸色苍白,脸上一点儿人的神情都没有,特别僵硬。 【那个人看到这一幕,都快要吓死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就看着那个快递按了几次门铃,喊了几次‘送快递’,突然就放弃了。 【快递抱着那个纸箱子,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去。那是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好像都没有呼吸,身上也冷冰冰的。 【等了好久,那个人才缓过神。他马上就冲到邻居家,拼命砸门。邻居居然在家。两个人一照面,脸色都是那种见鬼的神色。 【两个人同病相怜,就相互说了自己遇到的事情。 【原来,那个快递,在给那家人送东西的路上,出车祸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变成鬼之后,还继续送东西来。那家人第一次的时候不知道,还被那快递吓一跳,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快递没回答,让他签收了东西,就走了。他网上买的东西,只是一些书,箱子瘪了,上面还有一点血迹。他也是很担心,可他不像那个邻居喜欢多管闲事。 【等到第二天,同一时间,那个快递又来了。他还有网购的东西没到货,就没多想,直接开门了。开门看到人,他才觉得害怕。还是那个快递,还是那种手上的模样,还是抱着一样的纸箱,这和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他看到那个快递箱上面的快递单,就是昨天那个。他不敢签收了。随便应付两句,就急忙关门了。第三天,那个快递又来了…… 【他也是怕了,想办法找人打听情况,但又不知道该找谁。就在那时,他接到快递公司电话,说他们员工送件的时候出车祸,他那一份快递丢了。他们赔礼道歉,他买书的那家网店也发消息来,要给他重新寄书。他吓得都拒绝了。 【那快递每天都来,他求神拜佛都试过,都没用。他还壮着胆子,给快递公司打电话,问了那快递员的情况,要给他上上香。结果还是没用。他也不敢告诉别人这件事。 【被折磨得不行,他已经决定搬家了。 【那个人搬家的速度很快。他一搬走,就剩下他邻居提心吊胆了。那个快递依旧每天来。邻居把这事情在小区里面说,小区里面大多数人都不信。他还想要找人来看,让人亲眼看看。但人家也不肯啊。就是不信,也还不肯做这种事情。 【又过了一阵之后,那间房子就卖出去了。新搬进来的人,不知道这事情。那一天,那个快递又来了。那个房主开门,准备签收的时候,发现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拒绝了。 【邻居听到了这些对话,还听到新搬来的人,问那个快递要不要叫救护车、怎么都是血……后来就没声了。快递应该是走了。 【从那以后,那个快递再没出现过。】 第317章 纠缠(2) ———— 职业卖肉包:【我有一次听到隔壁有人送外卖,但敲门一直没有人开,外卖小哥敲了得有十分钟吧,还打了好久的电话。现在想想好吓人……】 守株待兔兔:【这个故事好无聊】 白术KK:【看到过快递车祸,那是掉了一地装备啊】 ※※※※※ 严殊是瑶城高中高二班一名普通的学生。瑶城高中顶着瑶城的名字,却不是瑶城最好的高中;高二班也并非瑶城高中高二年级的重点班;严殊这个学生在高二班中也就是个学习成绩中游的水平。 严殊的座位倒是很不普通。 他坐在“主角位”上,也就是靠窗那一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他们班还就只有他们靠窗一列是单独座的,旁边三列都有同桌。 在这个位置坐了快一年半,严殊也没有什么主角待遇。只能说是比较巧合,三个学期下来,班主任每次换座位,就他位置不变。这也算是严殊在同班同学中的一个槽点了。 这个位置当然不是什么好位置。 从后门小窗户能直接看到严殊的座位,可以说,那是一个会被第一眼看到的座位。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年纪很大的老教师,教师职称一般般,教学水平也就是平均水准,但敬业程度是令人敬佩的。 只要没有课,他们这位班主任孙老师就会晃悠到他们班级来,站在教室后门,透过那一扇小窗户,扫视全班。只要被他抓到上课开小差,那下课之后肯定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说得好似上课走神一分钟,人生就要跌入谷底,一辈子都爬不起来似的。更倒霉的是那些玩手机的学生,被没收手机、写检讨、喊家长一条龙伺候,凄惨程度只能用闻着伤心来形容。 严殊在那倒霉位置坐了一年半,早就养出了上课放空大脑的绝技。做小动作是不可能的。只能神游物外,发发呆、打打瞌睡,排解上课的漫长时光。 可想而知,严殊那不高不低的成绩,就是这么来的。 这天周一,班级里的同学都是打着哈欠进教室。周一的早上无疑是最难熬的。加上班主任孙老师的严格,他们也不能在早自习补觉。 严殊和自己的好哥们吕子奇一起骑车上学,停好车,又一起进教学楼。 两人名字都有槽点,经过一年半的“进化”,一个就成了“耗子”,另一个成了“小驴”,并合体成了“米奇”组合。 进教学楼时遇到的同学,都喊着他们的绰号。 张毅豪看到他们俩的时候,就远远喊了一声“Mickey”。 “数学作业做了没?借我抄抄。”张毅豪很不见外,直接就伸手,问两人索要数学作业本。 严殊推开他,“滚。排队。” “你第三个。”吕子奇说道。 张毅豪如丧考妣,“还有谁?” 吕子奇朝旁努努嘴。 旁边一个小胖子笑嘻嘻的,“我先一步。” 他也就比张毅豪早到一点,和严殊、吕子奇先碰头了。 “你们抄快点啊。孙老太马上就来了啊。”张毅豪哀求道。 “等着吧。”严殊坏笑。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倒也不是只有吕子奇做了数学作业。 进了班级,他们这小团体里的人互相问问,总算是各自都拿到了一本,赶紧抄了起来。 孙老师每天掐着点进班级,监督他们早自习。他们抄作业的时间也就五六分钟。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踏进教室,一定会觉得这一班有不少勤奋的学生,大早上的就刷刷地做题。 早自习的铃声敲响之时,几个男生已经完成了工作。作业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上交的上交的。全班也都已经到齐,个个桌上摆着英语书,摇头晃脑,好像古时候的私塾书生,准备背诵单词。 班长是个女生,是张毅豪的同桌,名叫冯晓。她上台领读,从上周五背到的“quality”开始,拖长了音,和班级同学一起背诵。 背了没两个词,好些人就觉得不对了。 孙老师居然这个点还没到。 严殊这样不安分的学生,贼兮兮地转头,偷瞄了眼教室后门,没看到孙老师那张严肃的脸,顿时就放松下来。 冯晓可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 男生中松懈下来,窃窃私语,小动作不断。女生中也有了零星的骚动。 孙老师破天荒的迟到,让整个班的纪律都无法维持了。 冯晓这个班长,机械性地领读,也没有维持班级纪律的意思。她心中也在纳闷,怎么孙老师还没来。 乱糟糟的早自习持续到了第一节课。 班级里已经有些哗然。 入校一年半,他们头一次见到孙老师缺席早自习。 严殊可没像其他人那样已经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来玩了。他还乖乖坐着,只是视线飘忽不定,总是要扫几眼后门。 第一节数学课,数学老师雷厉风行。点齐了作业,他就开始讲课,也没有提孙老师的事情。 往常,他都会和孙老师打个照面,问候一句。 周一第一节课,孙老师也没有外班的课程。她以前总是在早自习后离开,不知道躲到哪里,再突然出现,从教室后门检查全班的情况。 有些和孙老师不熟的任课老师,都被孙老师吓到过。 严殊在高一的时候,饱受摧残,现在学乖了不少。 他上课到一半,下意识走神,也就下意识瞄了眼后门的窗户。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心中一惊。 孙老师那张严肃刻板的脸,仿佛嵌在后门的那块小玻璃上,眼睛死死盯着教室里的同学。 严殊心中暗骂一声,收回了视线。 紊乱的心跳呼吸也很快平复了。 至于,孙老师为什么早自习的时候没有出现,严殊想都没去想。 下课的时候,还有人好奇八卦孙老师的缺席,严殊就说了课上看到的那一幕。 “没想到她还有迟到的一天啊。被扣工资了吧?”张毅豪嘲讽地说道。 他有一次迟到被孙老师抓到了,硬生生给训斥了一中午,还写了份八百字的检讨书,在班会上朗读。 这对他、对全班同学来说,都是煎熬。 不过,自那以后,他们班就没人迟到过了。 这种惩罚羞耻感太重了。 张毅豪幸灾乐祸。 其他同学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孙老师的高压,让他们对这位快退休的老太太都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无聊到嘲讽这种事情的地步。 课间时间一晃而过。还有人补作业的。上课铃一响,大家就各就各位。 第二节语文课,来上课的老师是个风趣幽默的年轻老师,讲课的时候侃侃而谈,总是发散到一些题外话上,学生们倒是很喜欢。 严殊本来最喜欢的就是这位语文老师,上他的课最专心。这节课,他却不禁坐立不安。
他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视线如有实质。 严殊小心翼翼地往后一瞟,果然就见到了孙老师那张脸。 那张脸仍旧像是嵌在玻璃上,那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严殊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急忙收回视线。 他总觉得孙老师在瞪他。 他都没有走神,没玩手机,怎么就被盯上了? 这倒霉位置…… 严殊心中暗骂一声,脸色都有些发黑。 他能感觉到,孙老师还在门后,还在盯着他。 孙老师往常都没有这么强烈的存在感。有时候,他们班都是冷不丁地看到后门,才被孙老师吓到。还有的,直到下课被孙老师拎过去训斥,才知道自己被抓到了小辫子。 严殊的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他心里很难受,默默祈祷孙老师赶紧离开。 这样念叨了几遍,他忽然想起来,孙老师这节是有课的。她是七班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但还要给四班、五班上英语课呢。 这个时间点,她不该出现在他们教室后头。 难道是换课了? 用不用得着这样严防死守,换课都要过来? 严殊在心里吐槽着。 这种煎熬,持续了整整一节课。 下课铃声一打,严殊才感到背后一松,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他回头看去,后门的窗户外已经没人了。 “艹。”严殊骂了一声,和自己的好哥们吕子奇抱怨起来,“孙老太越来越变态了,刚才盯了一节课!” “不是吧?那么吓人?”吕子奇一脸后怕,“我玩手机,没被看到吧?”他说着,惴惴不安地望了眼后门。 “你下节课惨了。”张毅豪也坐在他们附近,奚落了一句。 下节课就是孙老师的英语课。 冯晓望了眼教室门。 如果孙老师盯了他们一节课,这会儿正好进来,还能抓着课间,训斥被她抓到的学生。 冯晓第一个想到了这点。其他人的反应也不慢。 吕子奇心惊胆颤地望着教室门。 班级里的同学进进出出,门外走廊还有其他班的学生经过。 可是,没有孙老师的身影。 “回办公室拿东西了吧。”张毅豪猜测道。 严殊也望着教室门,他还看到了坐在门口那两个座位的女生。其中之一就是英语课代表杨慧慧。 杨慧慧和自己同桌说着什么,神情踟蹰,时不时看看讲台边上堆着的作业本。那是他们全班的英语作业。本来,早自习的时候孙老师肯定到场,监督他们早自习的同时,她还会批改作业。杨慧慧不用像其他课代表那样,将作业搬去老师办公室。她这个课代表在这方面特别轻松,在其他方面就要被孙老师盯着了,成绩不够好,还会被特别批评。 杨慧慧也是有些怕孙老师的。她现在在思考,她照着老规矩没将作业本送去老师办公室,算不算是失职,会不会被孙老师训斥一通。 严殊可看不出杨慧慧那么多心思。他只是注意到了杨慧慧,马上就移开了视线,和张毅豪一起一边笑话、一边同情吕子奇。 十分钟的课间很快就过去了。 预备铃响过,往常都是踩着预备铃进教室的孙老师没有出现。 教室里起了小小的骚动。 等上课铃响起,孙老师还没来,班级里的议论声已经嗡嗡嗡一片了。 冯晓这个班长马上站了起来,找到了杨慧慧。 两个女生在前头说了两句,杨慧慧就跑出了教室,去找孙老师了。 “安静。”冯晓走过程一般说了一句,想了想,去拿了单词书,“都把单词书拿出来吧。” 有人听话,有人不动,也有人磨磨蹭蹭。 班级里还是有嗡嗡嗡的说话声。 严殊没说话。 吕子奇坐在他斜后桌,和他讲话呢,他都没有理。 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视线。 这次,他后脖颈都有汗珠滚落,钻进衣领里。 孙老师在后面看着他们。 看着他。 严殊心中都要骂娘了。自己的课都不上,玩这一套,是想要钓鱼执法吗?孙老太看来是更年期到了,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骂归骂,怕归怕,严殊还是很有义气。 他悄悄往后一瞥,给吕子奇使了眼色。 吕子奇秒懂。 他立刻就正襟危坐,拿起单词书,跟着冯晓背单词。 行动上是这样了,可吕子奇的心可没有平静。 他学着严殊的那套动作,悄悄往身后瞥了一眼。 班级后门的窗玻璃干干净净的。 吕子奇立刻转动眼珠子,斜眼看着靠走廊的窗户,还时不时瞄一眼教室门。 孙老师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吕子奇愣了愣。 他等了一会儿,胆子大了不少,直接转头往后看了一眼。看完了,还伸长了脑袋,看看走廊的那一排窗。 “喂。耗子。”吕子奇前倾身体,叫了一声严殊。 严殊还坐姿笔挺地捧着单词书,听到吕子奇的声音,真想要掐住吕子奇的脖子好好质问他。 孙老师就在后面呢,吕子奇自己找死,干嘛拖他下水啊? 现在班级这情况,大概一半的人都得被孙老师训。弄不好,就是全班连坐了——法不责众这一条,在孙老师那儿可不起作用。 严殊心里是这样想的,却也不敢自暴自弃,去回应吕子奇。 孙老师今天的视线,实在是太扎人了。 严殊能感觉到,那视线像是一把刀,一层层刮着他的皮肉。 这种煎熬持续着。 教室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进来的人不是孙老师,而是杨慧慧。 杨慧慧喘着气,像是一路跑回来的。 教师办公室并不在教学楼中,是在隔壁的小楼里。一来一回,五分钟总是要的,还得爬楼梯。 杨慧慧累得气喘吁吁,进来还没喘匀一口气,就先宣布道:“孙老师今天请假。这节课待会儿徐老师来上。” 这下,大家都喧哗起来。 吕子奇一愣,喊严殊的声音没压着,直接叫出声来。 严殊依旧没有回头。 他这次是汗水湿透了衣服。因为穿着外套,一出汗,身体就像是在被困在蒸笼中。可他不觉得热,只觉得冷。 他听不到教室里其他人的声音了。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看向教室后头。 孙老师那张脸,如之前两节课一样,嵌在后门玻璃上。那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第318章 纠缠(3) 严殊一脸见鬼的表情,被吕子奇看在了眼里。 吕子奇是被他给吓到了,跟着他一起转头,惊恐地望着后门的方向。 他没看到孙老师那张脸。于是,他的视线移动了一圈,都没找到吓人的东西。 吕子奇松了口气,回头就对严殊吹胡子瞪眼。 “喂,耗子,别演了。吓唬人干嘛呢?”吕子奇说道。 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一圈同学的注意。 大家也都看到了一副见鬼表情的严殊。 严殊很希望自己是装的,是演的。可他看得很清楚。孙老师那张脸,就贴在玻璃上。 严殊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眼。再睁开眼看去,孙老师那张脸还在那里。 周围同学都没有发现异常。 严殊都要以为是他们合伙起来坑自己了。 可他们没道理这么做。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再加上那张孙老师的脸…… 孙老师…… 严殊蹭地站起来,椅子被他一推,直接撞在了后头的书桌上。 严殊也不管同学们的诧异,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后门。 坐在后门边上的同学早就被他们这个角落的人盯得莫名其妙了。见严殊冲过来,他更是吓了一跳。 严殊贴近了后门,和孙老师脸贴着脸。 他也是被吓得失常了,做事情都没有过脑,几乎是靠着本能的反应,伸手打开了后门。 门一开,玻璃上那张脸就不见了。 严殊一怔。 教物理的徐老师刚巧从外面经过,被严殊这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都是发怔的表情。 “严殊……”徐老师还想要说什么。 “啊!”短促的尖叫声插了进来。 那个坐在后门边上的同学伸手指着门板,一脸的惊讶。 严殊一侧头,就看到那门板上缓缓流淌的鲜血。 鲜血从玻璃下方莫名出现,在门板上画出了条条红线。 徐老师眉毛竖了起来,“孙老师不在,你们就瞎胡闹啊?严殊,下课把这东西擦干净。” 严殊的手在颤抖。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只想到了刚才自己看到的人脸。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或许不是人脸,是一颗人头。 只有一颗人头。 这鲜血,就是从人头断口处流下来的。 严殊这么一想,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黑漆漆的室内,忽然有了光。 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按了电灯开关。 电灯是一个小小的灯泡,悬于头顶,不知为何,微微摇晃。 室内没有风,也没有门或窗。 唯一有的,就是那一只小灯泡了。 灯泡的光打在人身上,地上便有了影子。 影子却并非是那个人的模样。 它伸着手,像是要从地上挣脱出来,抓住它的主人。 咔哒一声,门开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门,带来了另一束光,将影子驱散。 门外有声音,似是男人和女人的对话,听那语气,两人都包含怒意,正在争执着什么。 没有听清他们具体说什么,那些声音就没了。 嘎吱、嘎吱…… 灯泡又开始摇晃。 那灯泡像是有什么魔力,如同电影中催眠用的怀表,看久了,人的思想就不受控制。 灯泡变成了人。 地上的影子也终于站了起来。 它将自己挂留在了灯泡上。 一眨眼,天花板上就垂了一排的灯泡,一排的灯泡又变成一排的人。 它们晃悠、晃悠…… 门外,有什么人站在那儿。 原来是个小孩。 小孩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那吊着的一排人。 又是一眨眼,小孩吊在了门框顶上,身体也晃悠、晃悠,一双小脚踢在门板上,发出“咚咚”的轻响。 那小孩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还有光。 他嘴巴动了动,喉咙里挤出小小的声音。 “10、104、105……” 梦到这里,黎云惊醒了。 他小心翼翼看看周围。 他睡在自己的房间,天花板上和窗外都没有上吊的人。 梦境似乎是结束了,不是连环梦。 黎云坐起身,拿了手机,察看手机。 凌晨两点。 这个时间点,总给人一种不祥感。 黎云想到此,看向了卧室房门。 他下了床,走到门边,轻手轻脚地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一个小孩掉在门框盯上。 黎云和他打了个照面。 “10、104、105……”小孩细细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是那个密室游戏?”黎云问道。 “10、104、105……” “是在哪里?是刚发生?”黎云又问道。 “10……79……” 黎云愣了愣。 “79……”小孩换了个数字。 “我想要帮你,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是在哪里。”黎云放缓了语气,郑重地说道。 “79……”小孩念着,模样忽的一变,变成了一个成年人,“七……十……九……” 他艰难地说着,手臂动了动。 黎云低头看去,就见他手中捏着一张照片。 手指一松,照片就落在地上。 黎云弯腰去捡,再抬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往门外张望,没看到任何人影。 对面的洗手间内忽然响起了水声。那哗啦啦的声响,像极了李叔每天早上洗漱的声音。只是,洗手间门敞开着,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黎云没有走过去看,先抬手举起手中的照片。 他想要看清照片上的内容,就这一个动作,让他醒了过来。 朝阳已经升起,门外是李叔洗漱的动静。 黎云又一次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他将手抽出被窝,手上握着一张照片。 照片很有年代,但也被保存得很好。 正中是个小男孩,坐在铺着大花被单的床上。床后,是一张写字台,上头摆放着很久以前那种笨重的电脑显示器。 黎云不认识照片中的男孩。男孩的模样,和他梦境中所见的小孩也有所不同,倒是和之后出现的成年男人有几分相似,能看出是同一个人。 黎云手腕一翻。 不像是大多数推理剧,他没有在照片后头找到任何线索。那上面干干净净,根本写字。 光从这一张照片,黎云根本找不到线索。 79。 黎云想到那小孩和那男人后来改口提到的数字。 “10、104、105”这一串数字肯定是指密室游戏的地址了吧。“79”应该也是。 是在他和李叔回来后,那家密室游戏出了什么事情吗? 黎云拿了手机,在网上搜索一番。 零时新闻发的那条微博被他给发现了。 又是这个零时新闻。 黎云还记得之前网上的“黎云事件”就是这个自媒体账号最先引发的。 他隐隐觉得这账号有些问题。可除了“黎云事件”,这账号发的东西可多了。像是它的那些同行一样,几乎每小时都会发布新内容,转发那些热门新闻的时候,它也从没有掉队过。就是“黎云事件”,最早的新闻报道也并非它发的,只是它比其他地方新闻多了点线索,将“黎云”给挖了出来。
黎云看着这账号,没有感觉到什么。 他继续翻着搜索结果,却是再无发现。 真人版密室游戏只是个小众娱乐项目,和电影、电视、各地官方的展览活动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其热度,连一些冷门电脑游戏、漫画、小说都比不上。 搜出来最多的就是广告。 本地的广告当然是那些广告中最先跳出来的。 瑶城本地就有几家密室游戏,可地址中都没有那些数字。 黎云再搜了搜李叔的老家,除了百悦商城那一家密室游戏店,也没有匹配的了。 果然还是那一家吧。 黎云想着还是要去那里看看。 听到外头洗手间的动静一停,黎云翻身下床。 他出门的时候,和易心打了个照面,看到了易心身后的房门。 那些男人的惨叫无休无止,大早上的,也能听到他们痛苦的声音。 黎云想起自己的梦。 那些吊着的人…… 难不成,他梦见的人其实是易心的某个“收藏品”? “你拿着什么呢?”易心问道。 李叔从洗手间出来,也望向了黎云手上的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吗?”黎云直接问易心。 易心接过照片一看,摇摇头,“不认识。” “不是你……”黎云抬抬眼皮,看向易心的卧室。 “不是。”易心坦荡荡地回答,将照片还给了黎云。 黎云无话可说。 他不觉得易心会撒谎,只是担心易心压根就没用心辨认。她那些前男友和她认识的时候,肯定是成年人了,易心未必见过他们小时候的照片。 李叔凑过来看了看,“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黎云回答,将自己的梦境说了一遍。 “上吊……上吊不是我们之前写的一个故事吗?”李叔的反应和黎云截然不同。 李叔可不知道密室游戏的那些事情,没亲眼看过那个地址。这还是回来的路上,黎云跟他说的。 李叔第一反应就是他编的那个故事。 黎云梦到的那么多上吊的人,和他编的故事情节不谋而合。 黎云一愣。他之前倒是没有将两者联系起来。 黎云又开了手机,看了看他们上上一篇微博。 “好像是……”黎云亲手将李叔写的故事输入进电脑,对故事内容并不陌生,他现在看那微博下面的评论转发,没见哪个网友说自己碰到灵异事件了,“有点儿……” 都是上吊,都是多人上吊,还都有小孩站在门外看着这个细节…… 黎云回头再看那个故事,后背发寒。 李叔也不说话了。 如果真是和他们的这篇微博有关,那说明黎云之前担心的事情很有可能成真了。 微博、他们两个、或者其他和他们有关的什么东西,正在引发他人的死亡。 “要不,删掉吧?”李叔迟疑地说道。 他不想当吃闲饭的人,做不到像薛小莲、易心那样,毫无愧疚地领工资、不干活。 可要是干活就意味着有无辜的人丧命,他也绝不想继续做下去。 黎云没有多犹豫,就将最新发的两篇微博删了。 薛小莲这时候起床,一出门就看到他们两个站走廊上看手机,懒洋洋地道了声早。 易心也从洗手间出来了,看他们还站在走廊上,便说道:“别挡路。” 洗手间门口挤着四个人,的确是有些拥挤了。 黎云看着薛小莲,将他遇到的事情来说了。 “那个人说的不一定对……我想,还是找个人来看看吧。” 黎云说的“那个人”就是张和。 他对张和印象不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黎云觉得张和没欺骗自己。 可张和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说的话有几分可靠,就是另一回事。 张和也可能看走眼。 就像当初黑白无常看走了眼,只当他们的前同事,那位和他同名同姓的黎云有问题,没想到这写字楼里面还藏了一只报丧鸟。 黎云心有惴惴,得到的回复是薛小莲的微笑和易心的嗤笑。 “你不想做就不做了呗。反正做不做,也无所谓。”易心直接往外走。 “嗯,易心说的对。我们也没有kpi。你们做不做都无所谓。”薛小莲附和了易心的话。 李叔这个老人家,其实最听不得这种话。 不工作,白领工资,这怎么行呢? 他心里很不赞同,却因为对方都是妖怪,和他也非亲非故,只是同事,不能说什么。 他看黎云若有所思,便主动问了一句:“我们每个月领的工资……老板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们不干活,老板就这样养着我们啊?” 他也不是和薛小莲争执,说话的语气中全是担忧和好奇。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多时了。 原来是因为公司做的是网络的事情,他不懂,听黎云解释,也是一知半解,完全不明互联网那套赚钱的方式。 最近一段时间,李叔也是增长了见闻,就连写鬼故事的技巧也和以前有所区别了。 正因为了解,李叔才想不明白公司到底是怎么挣钱的。 易心这会儿也看了过来。 她看起来对于这件事也是不甚了解。 掌握公司财务大权的是薛小莲。薛小莲想了想,才笑着回答道:“大概是吧。老板也不缺钱,养我们四个绰绰有余。” 李叔无语了。 易心一甩头,就走了。 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妖怪似乎很好理解。 他们有着漫长的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兴趣使然,就足够了。而不像是人类,需要忙忙碌碌,为了生活拼搏一辈子。 黎云没在意这些。 “薛姐,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还有易姐。”黎云招呼了一声易心,“之前在李叔老家,我遇到的那个密室游戏,需要四个人才能预定。我一个人进不去……” “你一个鬼,还进不去?”易心打断了黎云的话。 “我变成鬼,能探察的就只有一部分。”黎云回答。 他想得很清楚。 他站在那家密室游戏门口,什么都没感觉到。隔了一层墙壁,都毫无感觉,变成鬼进去了,也不可能有什么发现。 他还上网查了查那家密室游戏的内容。 “有些机关、工作人员扮演的np,都要有人游戏,才会做准备。我这个鬼在里面怎么横冲直撞,都不一定能遇到东西。” 黎云思来想去,他当时一无所获的原因,可能就是这个了。 薛小莲有了兴趣,“我还从没玩过这个。” “老年人可以进去?”易心看向李叔。 黎云稍作犹豫。 “和他们老板说说,应该就可以了。”李叔答道,还对黎云笑了笑,“那地方离我家那么近,真有什么,我也不放心。” 李叔家里可有三个还在读高中、大学的小孩。他不知道他的外孙、外孙女会不会玩什么密室游戏。可那样一个炸弹放在家边上,他总是要担心的。 三个人都看向了易心。 易心想了想,“行吧。说不定能遇上谁。”她说着,就笑了起来。 黎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如果易心真遇上什么人,他必须得想办法从中破坏,不能让易心再添收藏品了。

第319章 纠缠(4) 严殊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天一夜,做了各种检查,隔天下午才被接回家。 他回家的时候,脸色还是苍白的,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严母为此担心不已,“你那些同学,也太过分了。怎么没事做,那样吓唬人呢?” 这是学校方面给他们的解释。 “血迹”是真的,加上吕子奇他们的“证词”,虽然班级里没有人承认,但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有人恶作剧,吓到了严殊。这事情也未必是针对严殊来的。更多的同学想到的都是孙老师。在孙老师监视他们用的后门小窗上动手脚,这怎么想,都是想要吓唬孙老师。只是很不巧,这天孙老师请假,那些小动作吓到了严殊。 孙老师请了假,教导主任和当时就在现场的徐老师处置了这件事。严殊被送去了医院,高二班被集体训斥了一顿。等着他们的还有孙老师回来后的处罚。 严母就像那些老师一样,当小孩子恶作剧,吓到了人。她心疼儿子,又确实看不上这种行为,从医院说到现在,没个停的。 严父就不是这种脾气。他觉得男孩子开开玩笑,无伤大雅。反倒是严殊,居然吓晕了过去,太丢人。 严父乐呵呵的,拍拍严殊的后背,“胆子还是要练。这都能把你吓昏过去?不就是一点儿颜料吗?” “你还想有什么啊?”严母瞪眼看过去。 严父不说了。 “好好睡一觉,没事了。”严母推着严殊进房间。 严殊晕了大半天,歇了一整天,心情也逐渐调整过来了。 医院里那些没完没了的检查,教导主任和严母的全程陪同,都让他从恐惧中摆脱了出来。 严殊没有细想自己看到的那张脸。 他接受了教导主任的说法。 可能是因为周一大早上,睡眠不足的缘故,他有些精神不振,出现幻觉了;还有可能是他那时候根本就是在打瞌睡,半梦半醒,以为自己看到了孙老师。 无论是哪种解释,都比一颗人头来得合理。 严殊再想想自己借此逃了两天课,又觉得是赚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仍然脸色苍白,眼睛无神,看着就不像是健康的人。 严母也是为此才无法彻底放心。 她交代了严父一句,就去外面买菜了,准备晚上烧点好的,给严殊压压惊,补一补。 严殊回了房间,习惯性地关上门,看到卧室里的大窗户,又觉得不自在起来。 这种不自在,像是看了恐怖片的后遗症,疑神疑鬼,明明知道没什么,却还是会害怕。 他小心翼翼走到了窗户边,往外张望。 窗外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时间点,小区里安静得很。无论是上学上班的,还是退休在家的,都不会出现在小区中。 过了好一会儿,严殊才看到有个居民从楼下走过。 他吁了口气。 一转身,严殊看到紧闭的房门,又觉得不自在了。 家里的房门可没有开小窗户。他父母也不是那种不懂隐私的家长。他们进出他的房间,都会敲门,也不会做出偷窥、监视那种事情来。 即使如此,严殊还是不放心。 他又一次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了门边,轻手轻脚地开门。 门外没人。 严父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的声音钻进门缝,像是很多平常的下午,没什么出奇的。 严殊又一次吁了口气。 他将门关好了,脱掉外套,往床上一躺。 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果然,他手机上消息不少。吕子奇、张毅豪他们发了不少消息来。有关心询问的,也有给他转播班级情况的。 有时候,老师们不清楚的事情,其实是班级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这一次,到底是谁恶作剧,全班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那么夸张,所有人都不敢说了。”吕子奇发来的消息后头,还带了个贱笑的表情。 严殊直挺挺晕倒的场面,在当时可吓到了不少人。徐老师都尖叫了。全班手忙脚乱的。后来还是吕子奇一路飞奔,把医务室的老师给拉了来,检查过严殊的情况,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大家才放心了。即使如此,徐老师还是叫了救护车,将严殊直接送去了医院。 之后,就是其他班来看热闹,他们班被训斥,大家都给吓蒙了,又很快恢复精神,议论纷纷。 不管怎么议论,都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做的恶作剧。 想想这件事的后果,也不奇怪没人招认了。 “可惜孙老太请假了。你倒霉了。”张毅豪发来的消息也是差不多意思。 所有人都没有将这事情当一回事。 最新消息的中,吕子奇还告诉严殊,孙老师今天又没来。 “孙老太是不是知道这事情,不敢来了?”吕子奇猜测道。 教导主任和徐老师可能不清楚,但他们班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这恶作剧肯定是冲着孙老师去的。孙老师这个当事人,不管心里有没有数,学生们总归是这样揣测老师的。 孙老师难得请假两天,班级里就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唯恐不乱的学生们当然是将两者联系起来了。他们本就不待见严苛的孙老师,这时候揣测起来,都是往坏的方向揣测。还有人说,孙老师听说消息,也给吓晕了。编故事编得很顺溜,还有不少人爱听。 严殊将这么多消息都看了一遍,才回复两人。 他先报了平安,又和他们一起八卦。 吕子奇和张毅豪还在学校呢,回消息没有那么快。其他人也差不多。 严殊看他们的回复,再一对照现在的时间,就知道有谁是上课开小差,玩手机了。 放在过去,这根本不可能。 有孙老师盯着呢。 严殊这时候想起孙老师,也不觉得怕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吃晚饭的时候,都很正常,可等到躺上床,准备睡了,他就又想起了那颗头。 夜深人静,最容易回忆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严殊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他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就像是看到恶心的东西,本能地想要避开。 若是避不开,那自然是难受得要命。 昨天晚上在医院,医生给他开了药,他倒是一夜好眠。 严殊突然就怀念起那些有镇静功能的药物来。只可惜,他这情况,医生根本不可能给他继续开药。昨晚上那药,也是小小一粒,用医院他们自己分包装装着,发给严殊的的时候,护士还说,能不用,最好不用。严殊是等严母回去之后,自己吃了的。他那时候就有预感,不吃药,他睡不好。没想到过了一天,还是如此。 严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 闹铃响起来的时候,他还昏昏沉沉的。这种感觉,和以前熬夜差不多。 他脸色也不太好。 严母看到了,还想要让他再请假一天。 “男孩子,有那么娇气的?就是被吓唬一下,怕成这样?”严父板了脸。 严母不好说什么了。 严殊也不想待在家里。 他父母今天可不会再请假陪他。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自在。还不如去学校,和吕子奇他们一起呢。 严殊也怕丢人。 被吓晕倒、救护车送医院、请假两天,这要再请假,他在同学中就彻底成笑话了。 “我去上学了。” “让你爸送你。” “不要了。”严殊连连拒绝。 他自行车还留在学校呢。不过,昨天和吕子奇说过,让他载自己上学。 两人家住在相邻的小区,到了碰头地点,吕子奇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你没事了?”吕子奇问了一句。 “能有什么?”严殊不以为然,踩在了吕子奇自行车的后轮杠子上。 他们这群男生的自行车当然不可能有后座,都是山地车、公路车,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踩一踩,已经不错了。 吕子奇载着他,骑车速度比往常吃力许多,他倒也不抱怨。 “你前天到底看到什么了?除了那个血,还有什么?”吕子奇仰着头,好奇问道。 说实话,吕子奇也是被吓到了。无论是严殊晕倒,还是他住院一天多不回消息,都让他吓得不轻。原本早该八卦的事情,他就没问出口。 这问题,昨天严殊就从张毅豪他们那儿收到过了。他都没回答。 好哥们和玩的好的同学,那是两回事。 严殊和吕子奇都没有那么深的想法,只是在远近亲疏上,有一种本能罢了。 严殊这时候就没有马上拒绝回答,也没有马上回答。 他脸色难看了几分,感受着吹在脸上的冷风,扶在吕子奇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 吕子奇也是有所感应,没有催促。 到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严殊才开口。 “我看到孙老师了。” 严殊说这话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很严肃,不是开玩笑。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抓着吕子奇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吕子奇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真是孙老师?”吕子奇战战兢兢地问道。 “嗯。”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都沉默了。 他们旁边是同样等红绿灯的车子,有学生,有上班族。 大早上的,整座城市都洋溢着一种忙碌的生气。 他们两个被围在人群中,不约而同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不过,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街头的辅警都只是瞥一眼,没有拦下这两个违反交通规则的学生。 绿灯亮起,车子一拥上前,像是带着泥沙的浪涛。 吕子奇和严殊这两滴小水珠,融入这浪涛中,一点儿都不显眼。 直到靠近校门,两人都没再说话。 吕子奇在路边停了车。严殊就跳到了人行道上。 校门口不仅有交警,还有学校老师检查,两人这样骑车,被逮住肯定是一番训斥。 吕子奇也不骑车,就在严殊旁边推着车。 “孙老师昨天也没来。”吕子奇忽然开口,“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班长和杨慧慧都没打听到。” 一个班长、一个语文课代表,在老师那边都是能说话的人。 不光是她们两个什么都没打听到,就连其他同学,都没听说一点儿消息。孙老师教的另外两个班没听说消息。年级里面在老师那儿混得好,也没听说什么。 这事情,奇怪得很。 吕子奇和严殊这样觉得。 其他人就未必了。 吕子奇停好车出来,就遇到了张毅豪。 张毅豪看到严殊,就笑起来。 “你可厉害的啊。救护车送去医院。”张毅豪锤了一下严殊的肩膀,“我们都被你害惨了。教导主任亲自训斥啊。要不是校长去开会了,也得来骂我们。” 他这样说着,语气上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严殊扯了扯嘴角。 “我说啊,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看到什么了?除了血,还有什么?”张毅豪好奇地问道。 严殊冲去后门之前,就表现得不正常了。那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只是,除了严殊,谁都没有看到后门有异常。坐在后门边的那个同学,更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一点儿动静都没发现。 真是奇了怪了。 那个同学也成了全班怀疑的重点。 严殊这个晕倒的,也有人怀疑他是在演戏。 严殊摇摇头,“我也没看清。” “没看清还吓成那样?” “没看清才吓成那样。”严殊敷衍了一句。 张毅豪大大咧咧,不介意严殊敷衍的态度,也没有追问的打算。他问吕子奇要作业抄,吕子奇答应下来。 严殊进教室的时候,接受了全班的注目礼。就是不熟的女同学,都要看看他。跟看什么西洋镜似的。 现实也真就是西洋镜。 谁都没见过昏倒这种事情呢。 同学中有谁不舒服的,总能坚持到医务室。一声不吭就往地上倒的,那在一千米、八百米的跑道边上都没有过。 好些人都觉得新奇。 严殊当做没看到,问吕子奇看了作业,想要扮演一下勤奋的好学生,但他终究不是那块料。 磨蹭到了早自习的时间,大家都坐好了,等着班长冯晓领读。 单词读了没两个,班级里就嗡嗡一片。 孙老师今天又没来。 严殊下意识看了看后门。 后门的窗户被擦得锃亮。 吕子奇说,他们被训了一通后,教导主任就命令他们大扫除了。后门这块自然是重点,那些颜料给擦干净了,玻璃也给擦干净了,就连门框的角角落落都被他们擦了一遍,看着都像是重新上过漆了一样。 严殊没有看到孙老师的脸。 他收回视线的时候,注意到吕子奇正盯着他看,一脸的紧张。 两人一对眼,吕子奇就放松下来。他还回头看了看后门,也没看到东西。 做完这些,两人才相视傻笑。 他们谁都没说,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严殊放了心,却也不愿意多看后门。 他干脆转过头,看向了窗户。 教学楼这一面的窗户朝着校门的方向。因为树荫遮挡,看不到校门,却能看到从正门进入学校的那条大道。有时候,严殊会在路上看到迟到狂奔的学生,也有时候,他会看到进进出出的老师。 班长冯晓在讲台上喊了几声,却没有办法压住全班的同学。 张毅豪已经光明正大地开始抄作业了。 其他同学也是各做各事。 几个认真的同学,见班长不领读,干脆自己默默看书。 严殊就一直看着窗外。 这季节,温暖又不刺眼的阳光是最令人舒服的东西了。 严殊这样想着,看到了阳光中的一抹身影。 树荫一块一块,阳光也被分成了一条一条。 那个男人就是从光亮走入阴影,又从阴影走入光亮。 隔得远远的,严殊就知道那人不是学校里的老师。他们学校里的老师就那么些,平时进进出出总会打照面。学校宣传栏里也有所有老师的介绍。 是教务的? 严殊随便猜测着。 他很好奇。因为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奇怪。他的身板好像很厚,又好像是背着一个大麻袋。 等男人逐渐走近了,严殊才看清男人身后还跟了个人。 那人比男人矮了一个头,几乎贴着男人走路,更古怪的是,他双手放在耳畔。那动作,像是耳机广告里捂着耳机、随音乐摇摆的年轻人。那个人的身体也轻轻摇摆着,却没有韵律可言。 严殊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隐隐感觉到不妙,却无法收回视线。 男人越走越近,已经能看清那张脸了。 那的确不是严殊认识的任何一个老师。他非常年轻,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多岁。 他身后跟着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严殊的眼睛都瞪大了。 那是孙老师! 孙老师……抱着她的头,跟在一个陌生男人身后…… 请假 高峰时期的非机动车道上,车辆不少。 严殊后头就跟着他们学校的学生和几辆上班族的自行车、电瓶车。他一摔,后头的车辆始料未及,虽然车速不快,却也差点儿撞上他。 那些车子在孙老师身上停下,将孙老师的身影都撞没了。 严殊还是吓得够呛。 “没事吧?”有个大叔问道。 其他人看看情况,没当回事,只管自己绕道。 严殊摇头。 吕子奇停了车,将严殊从地上拉了起来。 严殊扶起自行车的时候,战战兢兢的,生怕再看到孙老师。还好,孙老师没有出现。 他跨上自行车,还回头看了几次。 周围的车辆流动起来,他和吕子奇像是溪水中的两块小石头。 “耗子,你没事吧?”吕子奇问这问题,就和刚才那大叔问的不是一个意思。 严殊咽了口口水,踩着踏板,“刚又看到了……” 吕子奇哆嗦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孙老师想要我去啊?为她那个什么……伸张正义?”严殊的思维方式非常戏剧,充满了影视剧的套路。 吕子奇这个和严殊一样,从小受到各种影视剧“熏陶”的男生,现在也和他保持一致,思维一拐弯,就往那个方向想。 鬼魂现身,不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求助。 严殊第一次看见孙老师,还能被当做是巧合,他或许有阴阳眼,就那么看见鬼魂了。张毅豪看见孙老师,就全是因为他自己嘴贱了。这样一想,严殊刚才见到孙老师,绝对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 “真要查啊?能查出来吗?孙老师那个儿子……”吕子奇很是不安,“孙老师老公呢?是不是也……呃……” 两个大男生对视了一眼。 这是能上社会头条、能上微博热搜、能上《今日说法》的案子啊,肯定能在舆论场滚个几天,被不少人看到。 对他们两个来说,这样想想,都是既兴奋,又忐忑。 一时间,又是各种恐怖片充斥于脑海,各种胡思乱想疯狂舞动。 等到两人骑行到了小区附近,才想到了一个挺现实的问题: 两个都不知道孙老师家住在哪儿。 他们想调查,都无从下手。 就是报警,也没法和警察说明这情况。 严殊告诉警察自己见鬼了,警察多半是不信的。他这个年纪、孙老师和他的关系,都会让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孙老师的儿子又是那样胆大包天,敢欺骗学校,那就是有恃无恐,肯定已经收拾好犯罪现场了。如果警察不认真对待这件事,仅仅是走个过场,恐怕不会有任何发现。 再者,究竟有没有案件,也让人怀疑。 冷静下来想想,吕子奇这个没亲眼看到孙老师鬼魂的人,对严殊的话就不禁怀疑起来。 电视上才会看到的恶性案件,还能真发生在身边了? 他们之前都没听说过,孙老师家里面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纠纷,也没听说孙老师那个儿子有什么古怪啊。 事实上,孙老师很少在学生面前提到自己家小孩。她不曾炫耀过自己儿子,也不曾拿自己的儿子举例,来证明学习多么多么重要。她给他们做思想教育的时候,从来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都没举过例子。 吕子奇这样一想,才发现他们对孙老师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孙老师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 严殊可不像吕子奇那样发散了思维。他还在考虑怎么着手调查这件事,如何取信于警察。 “还是要班长去问问看吧?”严殊说道。 能向老师打听情况的,只有班长冯晓、课代表杨慧慧那样的学生了。他或者吕子奇去问,多半会被打发回来,老师们还要奇怪他们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班长不是说了不行吗?”吕子奇说道,“孙老师儿子都说了要去外地看病。老师都不能去探病呢。我看,算了吧……”他看看严殊,“哎,我回去了啊。” 严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吕子奇一拐车头,车轮滚了两圈,就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着严殊,“耗子,你可别乱来啊。他要真是、真是那什么……太危险了。” 严殊摆摆手,“我知道,放心吧,我要做什么肯定跟你商量。” 两人分道扬镳。 严殊进了小区,停好车,回家的时候,还在想该怎么查案。 他并没有放弃。 像是钻了牛角尖,一时间都无法挣脱出来。 他掏钥匙开门,进门之后,没见到自己老妈。 厨房里有新买的菜。 严殊在阳台、卧室都转了一圈,“我回来了。”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严母跑哪儿去了。 严殊没多想,回了自己的卧室,将书包随手扔在椅子上,自己则躺到了床上。 他摸出手机,想要上网查查看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在输入关键字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这种情况算什么呢? “怀疑有个人被杀了”?“怎么调查一个人死没死”?“见到鬼了怎么办”? 严殊挨个搜索了一下。 他很专注,将搜索结果一个个都点进去看了。 大多数人的建议都是报警,向警察说明情况,越具体越好,有证据就最好了。 严殊很苦恼。 也有人建议自己调查的,什么跟踪、装窃听器、装监控摄像头、查一个人的网上记录…… 这些方法都不适用。 严殊想了想,自己应该先想办法弄清楚孙老师的家庭住址。孙老师绝对是在家里被害的。 他重新输入关键词。 哗啦、咔哒……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严殊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他的手指忽然僵住了。 这是一种本能。 他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那掏钥匙开门的声音不太对。 电光石火间,他反应了过来。 他父母的钥匙扣上可没有那么多钥匙,开门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钥匙碰撞的声音。 倒是他…… 严殊翻身坐起,一摸口袋,脸色一白。 他的钥匙不见了。 可能他将钥匙落在门口了,可能是他开门之后,忘了将钥匙拔出来。 严殊心中一紧。 他清楚听到了外头开门、关门的声响,还有脚步声。 哒……哒……哒…… 那种间隔,听着就能想象出进门的人是有多小心翼翼。 严殊也放轻了动作,环视自己的房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他房间里可没有棒球棍、高尔夫球棍那样的影视剧必备道具。 严殊只能一边抄起台灯,一边在手机上按下了110。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下,仿佛是踩着严殊的心脏。 严殊紧盯着房门口,心里焦急地想着怎么报警电话还没通。 他总觉得时间很漫长,可实际上才不过是过去了几秒钟。 他听到了陌生的手机铃声。 外头那个人的手机响起来。 严殊一愣。
他的电话被接通,外头的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严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转动眼珠,又缓缓将手机屏幕移动到面前。 他没有报警。 他的手机打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上。 “呵呵。” 属于年轻男人的笑声在室内外同时响起来。 严殊一颗心几乎蹿到了嗓子眼,手机也被他扔在了地上。 哒……哒……哒……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继续靠近,这次步速快了一些。 严殊死死握着台灯,一步步后退。 他退到了床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 他忽然感觉到床垫下陷。 除了他,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床上。 门外的脚步停止了。 严殊抖若筛糠,身体克制不住颤抖,也克制不住地转向了后方。 他看到了孙老师。 孙老师站在他身后,站在床上,双手捧着头,脸向下,面对着他。 严殊很希望自己能吓晕过去,但他没有晕倒。 他看到孙老师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落到地上,又走向了门外。 严殊心跳加剧,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就听到门外又有了开门声。 “你钥匙怎么扔地上?”严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钥匙哗啦啦的响。 严母走到严殊卧室门口,一手拿着严殊的钥匙,一手拿着一瓶酱油。 她被严殊发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儿子啊,你怎么了?”严母关切地问道。 严殊两眼发直,看看严母,再看看严母手中的钥匙,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和严母拉开距离。 “儿子啊,你不舒服啊?”严母被他吓坏了,“你哪儿不舒服啊?你跟妈说啊!你怎么了啊?” 严母将酱油和钥匙都放到了书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严殊面前,伸手摸了摸严殊的额头,“你这一头汗……你身上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发烧了啊?” 严母心急如焚,急忙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也是之前被严殊的昏倒吓到了,不然不会想着马上就叫救护车。 “你躺下歇歇,救护车马上到啊……”严母搂住了严殊的肩膀。 严殊一个大小伙了,严母要这样搂住他也不容易。 严殊这时候才有了点儿思考能力。 “妈,不用,没事……不用了……”严殊可不想再进医院了。他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吓成这样。 他还没跟自己父母说过自己撞鬼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信自己前天看到的孙老师是鬼,他甚至不信自己真的看到孙老师了。 这会儿,他信了,却是不愿跟父母说这些。 他拦住了严母,垂下眼,不敢和严母对上视线。 他这样一垂眼,就看到地板上的一些红印子。 那些印子,像是脚印。 严殊刷地站起来,沿着那印子往外走。 客厅里的脚印就更清晰了。 能看出来,这脚印是从客厅进入他的卧室。 他这样一想,脸色又是忽青忽白。 严母追着他跑出来,“怎么了啊?” 严母似乎看不到这些脚印。 严殊想要解释什么,却见严母身后有残缺的、淡淡的脚印。 他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严母的反应,就弯腰抓住严母的腿,将她脚上的拖鞋脱了下来。 那拖鞋底的花纹果然和脚印吻合。 不是有鬼进了他的卧室,是严母踩到了血迹,进了他的卧室。 那这血迹,是谁的? 严殊猛然想到了孙老师脖颈上恐怖伤痕和她被血染红的衣服。 他想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孙老师。 孙老师从自己卧室出去了。 他卧室外,是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 那真的是人吗? 严殊想起了那通电话。 严母叫魂一样地叫他,他充耳不闻,又是一头扎进卧室,捡起了刚才被他扔掉的手机。 那通电话已经被挂断,手机里面连电话记录都没有,也没有他拨打110的记录。 那根本就不是人! 严殊顿时确信起来。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严母拔高了嗓门,一手揪住了严殊的耳朵。 严殊转过头,看向严母。 严母满面的焦急。 严殊却是想到了孙老师看着他时面无表情的脸。 他心有所感,从严母手中挣脱,径直冲到了自己家门口,一把拉开了家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 “严殊!”严母几乎要展现狮吼功了。 严殊有些失落。 他回过身,发现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他的幻觉。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 黎云带着李叔、易心和薛小莲,一起到了李叔老家。四个人在百悦商城附近定了两间宾馆房间。 黎云的调查计划没能执行。 他受到了一点阻碍。 这一点阻碍就是那家密室游戏是预约制的,且接下来能预约到的最近的时间是明天晚上。 黎云只好耐心等待。 易心和薛小莲像是来旅游的,听黎云说要明天晚上才能去那家密室游游戏,就干脆查了本地的旅游指南,要出去玩。 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còм<> 黎云还记挂着易心的恋爱问题,当仁不让,要给两位女士当护花使者。 李叔也跟着去了。 他倒是在微信上跟李阿姨报备了这次的行程,但李阿姨没有任何和他重聚的打算。 “……刚见过,有什么好见的?几十年看下来了,还看不厌啊?你看着我,眼睛是舒服了,我看到你那张老脸,眼睛都快要瞎了。”李阿姨在视频中很是嫌弃地说道。 说完,她就挂了,微信马上发来提示,李阿姨在玩她的消消乐游戏,还问李叔索要了能量。 李叔习惯了李阿姨的脾气,也不生气。 只是,跟着黎云他们一块儿到自己老家的旅游景点玩,他不禁就想到了李阿姨。 他还叫黎云拍了照,发给李阿姨,又被李阿姨一阵嫌弃——李叔退休后成了老宅男,李阿姨可是经常跟着小区邻居、老同学、老同事出去玩,本地这些景点她都玩过了,还在朋友圈发过九宫格。李叔这个土老帽,那时候李阿姨喊他,他都不去,也没看过李阿姨拍的那些照片。 想到此,再看看照片,李阿姨心头就有无名火。 “我叫你去,你倒好,每次都不愿意,还嫌我老往外跑。哦,现在跟两个大美女出去,你跑得挺快的啊!”李阿姨越看合照中的易心、薛小莲,越是生气,成年老醋缸都要被掀翻了。 李叔不敢再刺激李阿姨了,也不用照片给李阿姨刷屏了。 易心一脸羡慕地看看李叔,视线又如猎人一般扫视周围的适龄男士。 黎云心头咯噔一下,“咳。我们休息休息,到那边坐坐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怪谈异闻》, 第320章 纠缠(5) 严殊被吓得够呛,人都傻了。 他很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像是之前从医院回家那样,疑神疑鬼,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有。 可光天化日,那么大的太阳照着呢,那光影下的两个人,总不能是他看花了眼,将大活人的影子看成了孙老师吧? 随着那个陌生男人和孙老师走近,严殊还看见了孙老师脖子上一道血红的印子。孙老师的衣服上也都是鲜血。鲜血染了一大块,但血迹只延伸到胸口的位置。严殊也是这时才发现,孙老师穿着一套睡衣,而非平时上课时候穿的那些衣服。 他也是吓得有些失常,这时候还在想呢:孙老师看来是睡觉的时候被砍了头。 这想法,来源于严殊看推理漫画的经验。 他也很快就想到,孙老师跟着的这个陌生男人,肯定是凶手了。 他看向了那个人,陡然发现对方正驻足看他。 严殊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同被猎人盯住的小动物,瑟瑟发抖。 那个男人还冲他笑了笑,似是有意的,他还回了一下头,望了眼身后。视线不偏不倚,看的就是孙老师那张脸。 孙老师脸上的表情也在瞬间发生变化,面目狰狞,仇恨地瞪着那个男人。 他也能看到孙老师! 严殊脑袋都快炸了。 这太让他惊恐了。 对方可能杀了人,对方肯定能看到鬼,都这样了,对方还若无其事。 那个男人又冲着严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才走了。 他和孙老师的身影消失在严殊的视野中,也不知道是进了教学楼,还是去了教务楼,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 严殊心里面直冒凉气。 他僵硬地转回头,时不时瞄一眼教室后门。 好半晌,那里都没有动静。 他这举动,吓到了吕子奇,也吓到了这两天非常冤枉的那个后门边的同学。 三个人都表现诡异,这种氛围就在教室里扩散开了。 张毅豪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当即就问道:“耗子,你看什么呢?” 严殊一惊,赶紧摇头。 也没人相信他。 大家都望着后门,班级里的窃窃私语声都小了许多。 终于,在众所瞩目之下,有个人从后门经过。他的身影还经过了走廊边的窗户,经过了正门。 那个人似有所觉,经过正门的时候,往他们班看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不过,也只是吓了一跳,人很快就走了。 大家也都吁了口气。 走过去的人是隔壁班的班主任。 早自习结束,第一堂课的铃声响起来。 没一会儿,又有人从门外经过。这次是第一堂课的老师。 上课之后,全班就只剩下严殊心神不宁了。 严殊前天晕倒的时候,不说是全校皆知,至少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学生知道了,老师也知道了。严殊上课走神,也没老师警告他。 严殊那颗小心脏,跳得没完没了的。 他的恐惧感已经降到了最低,现在剩下的,就是好奇了。 他已经坚信孙老师死了,被杀了。她这些天的请假,也就有理由了。 严殊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还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掺和这事情,可感性上,他又极想弄清真相。 这其中,为孙老师讨回公道的心理是很小的。 严殊并不喜欢自己严苛的班主任。 他只是这辈子都没遇到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又处在十七岁这个微妙的年纪,学习的压力、生活的无趣、对那些惊险刺激的向往,都让他心中难耐。 他想要做点什么,又很害怕自己跟恐怖电影里的炮灰似的,作死,就真的死了。 严殊心中的斗争非常激烈。 等到下课铃响,他才回过神。 张毅豪见老师一走,就跑到了严殊身边,“耗子,你看到什么了?”他还不死心,没有被严殊之前的回答给彻底敷衍过去了。他心里面也难耐得很,好奇心就跟一只猫似的,在他心里面挠啊挠的。 吕子奇有些害怕,但也凑了过去。 周围一圈男生,都是互相玩得好的同学,这时候也围住了严殊。 严殊这时候已经少了谨慎,多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我看到孙老师了。”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张毅豪不屑地说道。 其他人也就要一哄而散。 只有吕子奇,脸都发白了。 “不是!”严殊连忙叫道,又马上压低了声音,“孙老师肯定是出事了。”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这里,一圈红……被砍头了!”严殊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还模仿了孙老师之前走路的模样,扶着自己的脑袋,晃晃身体,“她这样的。” 周围一圈人目瞪口呆。 “耗子……你……”张毅豪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没骗你们。”严殊翻了个白眼,“昨天我就看到了,看到一颗脑袋。要不是那样,我会昏过去?还有那些血,那是真的血,不是颜料。” 严殊这样说,周围的人半信半疑。 “那你是见鬼了?”张毅豪问了句废话。 他们这群人是真没把这事情当一回事。 即使孙老师真的出事了,他们也不觉得严殊见到的鬼会是那副吓人的模样。 “……我小时候去乡下亲戚家,就见过一个白衣服的女人,大晚上在院子里面绕圈子。”周围有人说起了自己的见鬼经历。 话题立刻跑偏。 严殊有些生气。 他说这事情的重点,是见鬼吗?是孙老师死了! 吕子奇还是很支持好哥们的。 “这么说,孙老师出事了?这些天请假,就是……”吕子奇想了想,“那学校里该知道啊。” “对了,我还看到一个男的!孙老师就是跟着那个男的进了学校!穿着件黑的薄羽绒外套,下面牛仔裤,看着还挺年轻的。”严殊补充了一点线索。 张毅豪望了他一眼,视线又越过他,看向了窗外,“不会是那个吧?” 一群人一起望向窗外。 严殊也转头看向窗外,顿时吓了一跳。 那个男人正在往外走,背后仍然跟着抱着头的孙老师。 男人没回头,但孙老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双手转动,脑袋就转了半圈,望向了教室。 严殊吓得都不敢动了。 孙老师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脚步都没停,还紧贴着那个年轻男人,一步步往前。 年轻的男人又像是有所感应,脚步微顿,回头看了过来。 一群学生,这时候都尴尬了,却因为他们人多,那小小的尴尬也没有阻止他们的张望。 “是他吗?”张毅豪还问呢。 严殊嘴唇都不敢动,声带像是被冻结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那一人一鬼都看着他,眼神似有魔力,让他惊恐万状。 不过,没多久,他们就继续走了。 张毅豪推了严殊一把,这才看清严殊脸上的表情,闪电般地缩回手,“我说你……你真的见到了?” 严殊木木地点头。 “那就是他杀了孙老太?”张毅豪又说道。 大家还是不怎么相信严殊的话,只是心里发毛,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 张毅豪不知道傻大胆,还是一丁点儿都不信严殊的话,笑了一声后,接着说道:“他要真的杀了孙老太,那还真是为民除害了。” 张毅豪可以说是班级里最厌恶孙老师的人。 冯晓一直坐在座位上,也听到他们这群男生的说话了。她视线被一群男生挡着,什么都没看见,这会儿听到张毅豪这话,才皱眉喊了他一声,“你用得着这样吗?” “开个玩笑也不行?”张毅豪撇嘴。 他瞟了眼冯晓,余光瞥见了后门,动作就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定睛看去。 下课时间,后门外动静也不小,时不时就有学生经过。 张毅豪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都太过分了啊。孙老师就是请几天假,你们用得着编排人吗?”冯晓眉头紧锁。 “她到底为什么请假啊?”旁边就有人顺口问道。 “好像是病假吧。”冯晓也是随口回答。 教务楼里那些老师都不清楚事情原委呢,只是孙老师一连请假多日,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病假了。 “那我们班要不要探病啊?”又有人问。 这种事情,学生还是挺积极的。
“等我找其他老师问问看。”冯晓回答。 真要组织探病,那肯定是她这个班长来办。 张毅豪也不关心这种事情。他不愿给孙老师探病,给孙老师探病也轮不到他。 他瞥了眼后门,没再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严殊也从那种惊吓缓过神。 他还想要和人聊聊,可大家的话题已经转移。他一看吕子奇,吕子奇好像也不关心这事情了。 上课铃很快就响了。 张毅豪回到座位,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笔,望着教室正门。 这堂课是徐老师的课。徐老师抱着讲义进来,身后还跟了身影。 张毅豪瞪大了眼睛。 孙老师没进教室,就站在门口,直直望向他。 张毅豪低下头,缩了缩脖子,都要以为自己刚才说的话被孙老师听到了。 可等了半天,他也只等到徐老师开始上课。 他抬了抬眼皮,发现门口已经没人了。 严殊说的什么死了、鬼啊的,果然是骗人的。 张毅豪这样想,又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就见孙老师那张严肃的脸,几乎是镶嵌在了后门玻璃上,死死瞪着他。 张毅豪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又滚落在地。 他连忙弯腰去捡。 弯下腰,他就看到自己座位斜后方有一双脚。 那脚上的鞋,他认识。 孙老师往常拎他去训话,他就低头装乖,总会看到那么几双鞋子。春夏秋冬,鞋子跟着季节变化,但总体来说,变化不大,不经意间,他就记住了。 张毅豪的动作僵住了。 站在后门的孙老师,怎么突然就…… 张毅豪打了个冷颤,也不捡笔了,直接一个用力地起身,身体仿佛是装了弹簧。 他没有看孙老师。 他后头只有被他动作吓到的同学。 地上也没有那么一双脚。 “张毅豪,你上课做什么呢?”讲台边的徐老师也被吓了一跳,瞪了眼张毅豪,又下意识看了看严殊。 严殊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刚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张毅豪也是反应过来,同样看向了严殊。他那眼神,就像是在寻找同一战壕的战友。 严殊立刻懂了。他脸色一白,看看教室后门。 教室后门那儿,明明什么都没有。 徐老师也心有余悸地看看后门,再抽回视线,已是面色严厉,“你们一个个的,高二了,心思也该用在学习上了。再不到一年,就高三了,你们以为自己时间还多着,还能跟刚进校那样玩啊?你们自己看看,今年学校给你们安排什么活动了吗?运动会、歌唱比赛、社团活动……那都是高一的事情。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不要心思那么跳,还老想着玩。等考进大学,你们能玩的东西多着呢。我告诉你们,越是好的大学,活动越多。你们要是考不上大学,那更好了,直接就进社会,要去找工作了,到时候玩什么?” 徐老师将全班都训了一顿,看张毅豪和严殊脸色都不好看,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也就收了话题。 “好了,继续来看这道题……” 课堂恢复,但张毅豪和严殊的心情都没恢复过来。 等到下课,徐老师一走,张毅豪就跳了起来 “耗子,我看到了啊!”张毅豪可不敢再喊“孙老太”了,“我看到孙老师了!” “她来学校了啊?”还有人茫然地问道,“在后门抓到你了?” 张毅豪一阵摇头,“就在这儿,在这儿!”他指着自己刚才看到双脚的地方,“我看到她那双脚……她还在门口、在后门……” 张毅豪有些语无伦次。 其他人看看他,看看严殊。 “你们两个,是不是串通好了啊?” “这玩笑就没意思了。” “噗!我们学校要有不思议传说了?” 谁都就没信张毅豪的话。 严殊的话还像模像样的,张毅豪那匪夷所思的言论,就是半点逻辑都没有。 张毅豪有苦说不出。他吓得够呛,只能找严殊当同盟。奈何严殊方才也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不会是盯上我了吧?我刚才说的……”张毅豪咽了口口水。 有同学就笑道:“那你可惨了,以后上课认真点啊,可别开小差了。” “哈哈!早上也别抄作业了!” “对、对。” 众人嘻嘻哈哈,谁都没有把张毅豪的话当回事。 严殊好歹还有那“惊天一晕”作为“证据”,平时在同学中信誉度也算不错。张毅豪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张毅豪求助地看向严殊。 严殊自己都没搞清怎么回事呢,完全帮不上忙。 幸好,之后几节课,两个人都没有再看到、感觉到孙老师。 快放学的时候,冯晓和杨慧慧才从老师那里打听到情况。 孙老师的儿子今天来学校给孙老师办理病假了,还是长期病假,似乎是要到外地什么有名的专科医院去治疗。 学校老师都没地方探病,他们学生也别想了。 “……那个,该不会是孙老师的儿子吧?”严殊的嘴巴长成o型。 弑母这事情,放在他们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眼里,都是大事了。 只是,目前只有严殊和张毅豪两个如此坚信,吕子奇都不太敢往这方面想,其他人更是不当回事了。 “病得挺重的啊。是什么病啊?” “我们要换老师了?” “太好了。希望是一班的楚老师啊!”有人双手合十。 年级中几个老师,谁幽默风趣,谁的课堂比较轻松,大家都心中有数。 张毅豪听到这话,后颈就是一麻,看傻瓜一样看向那个祈祷的人。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好好的,不像他,受到一番惊吓。 八卦完这事情,大家就收拾书包准备回家了。 张毅豪缠上了严殊。 严殊和吕子奇去车棚拿自行车的时候,他这个走路上学的也跟在了后头。 “你说,是不是真是她儿子做的?”张毅豪没话找话。 “要是她儿子,那就不一定了吧?她可能盯着她儿子,就像……”严殊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现在也是有些忌讳了,不敢说孙老师盯梢她儿子,就跟盯梢他们这群学生这样。 张毅豪也是后怕不已,念了句“阿弥陀佛,耶稣保佑”,也不知道这样的不诚心,能不能起到作用。 吕子奇没吭声。他什么都没看见,庆幸的同时,也怕身边这两个没完没了,将孙老师招来,让他遭受无妄之灾。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寺庙里拜一拜?”张毅豪又提出了一个很传统的主意。 放在从前,他可不会信这个。 严殊推着自行车,犹豫不决。 他早上的时候,满脑子想着的是那些电影、小说,里头可没有“拜一拜”这种选项,都是小青年勇探案发现场,弄清真相的同时,九死一生,或干脆十死无生了。 他想想自己平凡的人生,又想想自己微妙的主角位和高二这个微妙的年纪,就不禁在作死和装死之间摇摆不定。 张毅豪提出的建议,是他之前没想过的第三种选择,听起来合理又安全,不管有事没事,拜一拜总不会吃亏,顶多是花点钱。而且这算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了,说不定就管用了呢? “我本来是想着……”严殊仍是不想浪费自己用掉的脑细胞,“嗯,就是,那什么,查查看。” 他说得结结巴巴,含糊不清,但身边两个同龄人都是立刻就懂了。 “嗯……我是练过柔道,你们两个……”张毅豪很务实,首先想到了战斗力问题。 要是凶杀案,他们就要面对一个凶残杀死自己母亲的杀人犯。 他们的战斗力当然是需要着重考虑的一个条件。 严殊什么都没练过,吕子奇也就是小学的时候踢过足球。 “这样不行吧?”吕子奇表达了反对。 三个人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 推车到了校门口,严殊和吕子奇要往左转,张毅豪得往右转,三人又不得不分道扬镳。 骑车骑了一段路,吕子奇惴惴地问道:“耗子,你不是真的想去调查吧?” 严殊迟疑着,想了一会儿,就要点头,却感觉到自己车子后轮一重。 他诧异地转头,以为车子撞到了什么东西,却是看到孙老师就坐在他后车轮的挡泥板上。 他吓得一扭车把,人也直接摔在了地上。 第321章 纠缠(6) 高峰时期的非机动车道上,车辆不少。 严殊后头就跟着他们学校的学生和几辆上班族的自行车、电瓶车。他一摔,后头的车辆始料未及,虽然车速不快,却也差点儿撞上他。 那些车子在孙老师身上停下,将孙老师的身影都撞没了。 严殊还是吓得够呛。 “没事吧?”有个大叔问道。 其他人看看情况,没当回事,只管自己绕道。 严殊摇头。 吕子奇停了车,将严殊从地上拉了起来。 严殊扶起自行车的时候,战战兢兢的,生怕再看到孙老师。还好,孙老师没有出现。 他跨上自行车,还回头看了几次。 周围的车辆流动起来,他和吕子奇像是溪水中的两块小石头。 “耗子,你没事吧?”吕子奇问这问题,就和刚才那大叔问的不是一个意思。 严殊咽了口口水,踩着踏板,“刚又看到了……” 吕子奇哆嗦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孙老师想要我去啊?为她那个什么……伸张正义?”严殊的思维方式非常戏剧,充满了影视剧的套路。 吕子奇这个和严殊一样,从小受到各种影视剧“熏陶”的男生,现在也和他保持一致,思维一拐弯,就往那个方向想。 鬼魂现身,不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求助。 严殊第一次看见孙老师,还能被当做是巧合,他或许有阴阳眼,就那么看见鬼魂了。张毅豪看见孙老师,就全是因为他自己嘴贱了。这样一想,严殊刚才见到孙老师,绝对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 “真要查啊?能查出来吗?孙老师那个儿子……”吕子奇很是不安,“孙老师老公呢?是不是也……呃……” 两个大男生对视了一眼。 这是能上社会头条、能上微博热搜、能上《今日说法》的案子啊,肯定能在舆论场滚个几天,被不少人看到。 对他们两个来说,这样想想,都是既兴奋,又忐忑。 一时间,又是各种恐怖片充斥于脑海,各种胡思乱想疯狂舞动。 等到两人骑行到了小区附近,才想到了一个挺现实的问题: 两个都不知道孙老师家住在哪儿。 他们想调查,都无从下手。 就是报警,也没法和警察说明这情况。 严殊告诉警察自己见鬼了,警察多半是不信的。他这个年纪、孙老师和他的关系,都会让人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孙老师的儿子又是那样胆大包天,敢欺骗学校,那就是有恃无恐,肯定已经收拾好犯罪现场了。如果警察不认真对待这件事,仅仅是走个过场,恐怕不会有任何发现。 再者,究竟有没有案件,也让人怀疑。 冷静下来想想,吕子奇这个没亲眼看到孙老师鬼魂的人,对严殊的话就不禁怀疑起来。 电视上才会看到的恶性案件,还能真发生在身边了? 他们之前都没听说过,孙老师家里面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纠纷,也没听说孙老师那个儿子有什么古怪啊。 事实上,孙老师很少在学生面前提到自己家小孩。她不曾炫耀过自己儿子,也不曾拿自己的儿子举例,来证明学习多么多么重要。她给他们做思想教育的时候,从来都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都没举过例子。 吕子奇这样一想,才发现他们对孙老师的私生活一无所知。孙老师有个那么大的儿子,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 严殊可不像吕子奇那样发散了思维。他还在考虑怎么着手调查这件事,如何取信于警察。 “还是要班长去问问看吧?”严殊说道。 能向老师打听情况的,只有班长冯晓、课代表杨慧慧那样的学生了。他或者吕子奇去问,多半会被打发回来,老师们还要奇怪他们怎么突然转性了呢。 “班长不是说了不行吗?”吕子奇说道,“孙老师儿子都说了要去外地看病。老师都不能去探病呢。我看,算了吧……”他看看严殊,“哎,我回去了啊。” 严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吕子奇一拐车头,车轮滚了两圈,就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着严殊,“耗子,你可别乱来啊。他要真是、真是那什么……太危险了。” 严殊摆摆手,“我知道,放心吧,我要做什么肯定跟你商量。” 两人分道扬镳。 严殊进了小区,停好车,回家的时候,还在想该怎么查案。 他并没有放弃。 像是钻了牛角尖,一时间都无法挣脱出来。 他掏钥匙开门,进门之后,没见到自己老妈。 厨房里有新买的菜。 严殊在阳台、卧室都转了一圈,“我回来了。”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也不知道严母跑哪儿去了。 严殊没多想,回了自己的卧室,将书包随手扔在椅子上,自己则躺到了床上。 他摸出手机,想要上网查查看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在输入关键字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这种情况算什么呢? “怀疑有个人被杀了”?“怎么调查一个人死没死”?“见到鬼了怎么办”? 严殊挨个搜索了一下。 他很专注,将搜索结果一个个都点进去看了。 大多数人的建议都是报警,向警察说明情况,越具体越好,有证据就最好了。 严殊很苦恼。 也有人建议自己调查的,什么跟踪、装窃听器、装监控摄像头、查一个人的网上记录…… 这些方法都不适用。 严殊想了想,自己应该先想办法弄清楚孙老师的家庭住址。孙老师绝对是在家里被害的。 他重新输入关键词。 哗啦、咔哒…… 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严殊下意识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但他的手指忽然僵住了。 这是一种本能。 他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那掏钥匙开门的声音不太对。 电光石火间,他反应了过来。 他父母的钥匙扣上可没有那么多钥匙,开门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钥匙碰撞的声音。 倒是他…… 严殊翻身坐起,一摸口袋,脸色一白。 他的钥匙不见了。 可能他将钥匙落在门口了,可能是他开门之后,忘了将钥匙拔出来。 严殊心中一紧。 他清楚听到了外头开门、关门的声响,还有脚步声。 哒……哒……哒…… 那种间隔,听着就能想象出进门的人是有多小心翼翼。 严殊也放轻了动作,环视自己的房间,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他房间里可没有棒球棍、高尔夫球棍那样的影视剧必备道具。 严殊只能一边抄起台灯,一边在手机上按下了110。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下,仿佛是踩着严殊的心脏。 严殊紧盯着房门口,心里焦急地想着怎么报警电话还没通。 他总觉得时间很漫长,可实际上才不过是过去了几秒钟。 他听到了陌生的手机铃声。 外头那个人的手机响起来。
严殊一愣。 他的电话被接通,外头的手机铃声也停止了。 严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转动眼珠,又缓缓将手机屏幕移动到面前。 他没有报警。 他的手机打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上。 “呵呵。” 属于年轻男人的笑声在室内外同时响起来。 严殊一颗心几乎蹿到了嗓子眼,手机也被他扔在了地上。 哒……哒……哒…… 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继续靠近,这次步速快了一些。 严殊死死握着台灯,一步步后退。 他退到了床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床上。 他忽然感觉到床垫下陷。 除了他,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床上。 门外的脚步停止了。 严殊抖若筛糠,身体克制不住颤抖,也克制不住地转向了后方。 他看到了孙老师。 孙老师站在他身后,站在床上,双手捧着头,脸向下,面对着他。 严殊很希望自己能吓晕过去,但他没有晕倒。 他看到孙老师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落到地上,又走向了门外。 严殊心跳加剧,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一个激灵,回过神,就听到门外又有了开门声。 “你钥匙怎么扔地上?”严母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钥匙哗啦啦的响。 严母走到严殊卧室门口,一手拿着严殊的钥匙,一手拿着一瓶酱油。 她被严殊发青的脸色吓了一跳。 “儿子啊,你怎么了?”严母关切地问道。 严殊两眼发直,看看严母,再看看严母手中的钥匙,身体下意识地后仰,和严母拉开距离。 “儿子啊,你不舒服啊?”严母被他吓坏了,“你哪儿不舒服啊?你跟妈说啊!你怎么了啊?” 严母将酱油和钥匙都放到了书桌上,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严殊面前,伸手摸了摸严殊的额头,“你这一头汗……你身上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发烧了啊?” 严母心急如焚,急忙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她也是之前被严殊的昏倒吓到了,不然不会想着马上就叫救护车。 “你躺下歇歇,救护车马上到啊……”严母搂住了严殊的肩膀。 严殊一个大小伙了,严母要这样搂住他也不容易。 严殊这时候才有了点儿思考能力。 “妈,不用,没事……不用了……”严殊可不想再进医院了。他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吓成这样。 他还没跟自己父母说过自己撞鬼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他都不信自己前天看到的孙老师是鬼,他甚至不信自己真的看到孙老师了。 这会儿,他信了,却是不愿跟父母说这些。 他拦住了严母,垂下眼,不敢和严母对上视线。 他这样一垂眼,就看到地板上的一些红印子。 那些印子,像是脚印。 严殊刷地站起来,沿着那印子往外走。 客厅里的脚印就更清晰了。 能看出来,这脚印是从客厅进入他的卧室。 他这样一想,脸色又是忽青忽白。 严母追着他跑出来,“怎么了啊?” 严母似乎看不到这些脚印。 严殊想要解释什么,却见严母身后有残缺的、淡淡的脚印。 他脑中灵光一闪,也顾不得严母的反应,就弯腰抓住严母的腿,将她脚上的拖鞋脱了下来。 那拖鞋底的花纹果然和脚印吻合。 不是有鬼进了他的卧室,是严母踩到了血迹,进了他的卧室。 那这血迹,是谁的? 严殊猛然想到了孙老师脖颈上恐怖伤痕和她被血染红的衣服。 他想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孙老师。 孙老师从自己卧室出去了。 他卧室外,是个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 那真的是人吗? 严殊想起了那通电话。 严母叫魂一样地叫他,他充耳不闻,又是一头扎进卧室,捡起了刚才被他扔掉的手机。 那通电话已经被挂断,手机里面连电话记录都没有,也没有他拨打110的记录。 那根本就不是人! 严殊顿时确信起来。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啊!”严母拔高了嗓门,一手揪住了严殊的耳朵。 严殊转过头,看向严母。 严母满面的焦急。 严殊却是想到了孙老师看着他时面无表情的脸。 他心有所感,从严母手中挣脱,径直冲到了自己家门口,一把拉开了家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 “严殊!”严母几乎要展现狮吼功了。 严殊有些失落。 他回过身,发现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之前的一切好像都是他的幻觉。 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 黎云带着李叔、易心和薛小莲,一起到了李叔老家。四个人在百悦商城附近定了两间宾馆房间。 黎云的调查计划没能执行。 他受到了一点阻碍。 这一点阻碍就是那家密室游戏是预约制的,且接下来能预约到的最近的时间是明天晚上。 黎云只好耐心等待。 易心和薛小莲像是来旅游的,听黎云说要明天晚上才能去那家密室游游戏,就干脆查了本地的旅游指南,要出去玩。 黎云还记挂着易心的恋爱问题,当仁不让,要给两位女士当护花使者。 李叔也跟着去了。 他倒是在微信上跟李阿姨报备了这次的行程,但李阿姨没有任何和他重聚的打算。 “……刚见过,有什么好见的?几十年看下来了,还看不厌啊?你看着我,眼睛是舒服了,我看到你那张老脸,眼睛都快要瞎了。”李阿姨在视频中很是嫌弃地说道。 说完,她就挂了,微信马上发来提示,李阿姨在玩她的消消乐游戏,还问李叔索要了能量。 李叔习惯了李阿姨的脾气,也不生气。 只是,跟着黎云他们一块儿到自己老家的旅游景点玩,他不禁就想到了李阿姨。 他还叫黎云拍了照,发给李阿姨,又被李阿姨一阵嫌弃——李叔退休后成了老宅男,李阿姨可是经常跟着小区邻居、老同学、老同事出去玩,本地这些景点她都玩过了,还在朋友圈发过九宫格。李叔这个土老帽,那时候李阿姨喊他,他都不去,也没看过李阿姨拍的那些照片。 想到此,再看看照片,李阿姨心头就有无名火。 “我叫你去,你倒好,每次都不愿意,还嫌我老往外跑。哦,现在跟两个大美女出去,你跑得挺快的啊!”李阿姨越看合照中的易心、薛小莲,越是生气,成年老醋缸都要被掀翻了。 李叔不敢再刺激李阿姨了,也不用照片给李阿姨刷屏了。 易心一脸羡慕地看看李叔,视线又如猎人一般扫视周围的适龄男士。 黎云心头咯噔一下,“咳。我们休息休息,到那边坐坐吧。” 请假 昨天更新的一章大家也看到了。 对这本书大纲设计,我其实有过好几个想法,有主线、没主线的,比较自由,不像青叶一开始就是设想好了人物关系和最终结局,中间路线再怎么调整,能做的改动都很有限。另外,这本书每天的更新量比较少……__,我比较有余裕思考完善大纲的内容。
最近想到一个新的主意。目前已经进展的主线还少,还能对原来的大纲做修改,就想要改一下思路。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 大家晚安。 喜欢怪谈异闻怪谈异闻。 第322章 纠缠(7) 黎云找了个湖边的空桌,从背着的双肩包里拿出水瓶给李叔。 他们不像周围的游人大包小包的,准备了好些吃食饮料,特地来这市中心的公园搞野餐。黎云会带上水,也只是考虑到有李叔这个老人,才习惯使然。他们四个其实都不用吃喝,口腹之欲也不强。李叔接过水,也就是意思意思喝一点。 工作日,加上已经入冬,这处市中心的开放式公园内人不多。尽管如此,一抬头,还是能看到一些游人的身影。 旁边的湖是人工湖,如大多数公园那样,湖里面养了许多锦鲤。 黎云看过介绍,知道这公园有年头了。原本只是小小一个,顶多是社区公园的规模,但随着城市发展,政策规划,这里成了钢筋水泥包围中的一片绿色孤岛。当地政府还在这里挖了湖,这点睛之笔让公园的景色更好了。 放眼望去,那一条条小孩手臂长的彩色锦鲤仿若晚霞在湖中的倒影,湖中心则碧光粼粼,更远一圈是翠绿色的树荫,在冬季都保持常青。而在树荫之后,钢铁巨人一般的摩天楼耸立着,金属和玻璃的光泽,加上现代感十足的外形轮廓,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好像另一个世界。 这里也没有车辆的喧嚣。因为今天游人少,只有细碎的人声,这不让人讨厌,反倒是有一种安宁感。 让黎云来评价的话,这处市中心的公园、人工绿岛,的确算是一个不错的旅游景点。 最重要的是,这里不收门票,全免费,还没有游览时限,晚上的特色路灯也算是景点的一部分。相对于很多景点,这优势太明显了。 黎云想着这些的时候,发现薛小莲和易心表情各异。 薛小莲看起来很喜欢这里,眉眼舒展,呼吸平稳悠长。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她身上散发出的花香也和平时有所不同。那花香更淡了,却又更明显了。 黎云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变化的缘故,还是他吃过了过敏药的缘故,他现在都想要深深吸气,享受这种花香。 但他没有这个悠闲。 易心没有欣赏美景。她侧着头,望着湖边,眼睛闪闪发亮,和沐浴阳光的薛小莲一样,却又有不同。阳光像是被她的身体吸收了,只有她的眼睛,自内而外地发光。 那种见猎心喜的表情,让黎云心中的不安扩大了。 他急忙顺着易心的视线望过去,就见湖边有几个男人。一共五个人,看起来,年纪从二十到四十不等,穿着休闲服,背着包,打扮不像是学生,也不像是上班族。黎云观察了两眼,就有了推测。这群人应该是组团踢球的。他们带着的背包都是运动包,其中一人背包拉链没有合拢,让黎云看到了一双球鞋,另一人的背包则有个弧形凸起,一看就知道里面塞了一颗球。 黎云看看他们,再看看易心,就见易心已经双手按在桌上,准备起身了。 “易姐。”黎云连忙叫了一声,心头紧张。 易心瞥了眼黎云。 “我们之后去哪儿?这附近有个什么科技馆吧?”黎云随便找了个话题。 他也是失算了。 在选择目的地的时候,黎云都有意识地避开那些人多的景点了。选择公园这样的地方,就是怕碰到单身男性。之前一路,他都没见到落单的男性。会在这时候来这公园的,大多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情侣都没有多少,老年人和小孩居多。 黎云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他一边转移易心的注意力,一边瞄着那几个男人。 因为角度的关系,他也没看到那些人的左手无名指。 奔四的那两个可能结婚了,剩下三个年轻一些的…… 黎云正在盘算,却听易心哼了一声。 她斜睨着黎云,好像已经明白黎云的目的了。她也不管黎云的想法,没看李叔担忧的眼神,径直就往那些人走去。 薛小莲似笑非笑地看着紧张的黎云。 “你拦不了的。拦得住一次,也拦不住下一次。”薛小莲说道。 黎云眉头紧锁,“她这样……” 黎云没有将话说完,看看薛小莲,起身跟上了易心。 易心若是只想要恋爱,那倒好说。黎云也不是反对人类与妖怪的恋爱。那些经典爱情电影中,还有不少人鬼恋题材呢。人类和妖怪,至少双方都是活的吧。可易心的恋爱,总是抱着一种悲观的态度。她选择的对象,目前看来也都人品不怎样,最终结果,都是成了易心的收藏品。 黎云不想看到易心陷入这种恋爱的恶性循环,也不想看到本来平平淡淡生活的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向死亡。 就算是感情上的渣男,也没道理要人性命。可在易心的恋爱中,因为她妖怪的身份,恋爱都变成了性命攸关的事情。这实在是让黎云担忧。 黎云跟上了易心,被易心狠狠瞪了一眼。 那五个男人没有发现这两人。他们聚在湖边,正在喂湖里的锦鲤。 肥硕的锦鲤为了争食,身体扭动,尾巴乱拍,一时间,水花四溅,还有哗哗哗的激烈声响。 有带着孩子的游客,这时候也来到了湖边,看他们喂鱼。 靠近了,黎云也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穿着米色外套、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边喂鱼,一边给他的同伴介绍锦鲤这种生物。他似乎是这方面的爱好者,对锦鲤的各种颜色、花纹都聊熟于心。他同伴也时不时提出些问题。 黎云没有拉住易心,就见易心凑了过去,大眼睛眨啊眨的,很是自然地插了句话。 “……那这些锦鲤都是人工繁育的?它们自己不繁殖吗?” 五个人男人齐齐看向易心。 易心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蹲下身,好奇地望着湖边的锦鲤。 “公园会做清理。一般公园里面都会清理,鱼卵会被清理掉。不然,锦鲤一次几十万的产卵量,那气味可受不了,太多了也不好。公园里也不适合小鱼生活。”男人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易心摆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朝着湖水里的锦鲤伸出手。 那些鱼可能太傻了,被易心触碰都没有反应。她要是愿意,随随便便就能抓两条上来。 黎云跟在易心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五个男人的神情。 他还扫了眼五个人的左手,三个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两个未婚的,一个是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另一个看起来有三十多了。介绍锦鲤的那一位是已婚人士。他也就是看看易心,并没有什么异样。其他四人,已婚的、未婚的,好像都没有对易心一见钟情。 黎云稍感放心。 易心也就是随便戳了戳鱼头。 旁边的小孩看见了,也要伸手摸一摸那些鱼,被他们家长给拉住了。
也有心大的,仗着自己的力气,将小孩抱起来,凑近了湖边。 那小孩用胖胖的手指碰了碰鱼,咯咯咯直笑。戳了一次不够,又挥舞着小手去抓,惊得那些鱼四散逃开,也有傻不愣登留在附近的,继续抢食。小孩就也不放弃,再次挥手抓去。 这一次,小孩的手戳进了鱼嘴里,手指一勾,真抓住了一条鱼。 旁边围观的人都笑着惊叹起来。 那几个男人也都看向了小孩。 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小孩的身上。小孩全无感觉,只是想要抓住那条鱼。 他的家长想要帮忙,抱着小孩的手就抬了抬。 到底是孩子,力气不够。这公园养了好些年的锦鲤也是被喂养得肥肥壮壮。那条鱼一扑腾,就钻进了水中。 这一力道,让小孩的身体晃了晃。 他家长也是始料未及,身体前倾,脚往前一跨。 湖边没有围栏,只是在土地上铺了砖,有些砖头缝里,还有野草顽强生长。湖边的水深很有限,顶多是浸湿鞋子,都能看到水底。再往前走一些,也不过是到小腿肚的深度。 只是,这些都是对于成年人来说的。 那家长脚一滑,手中的孩子就倒栽葱,脑袋撞在了湖中聚集的鱼群身上。 顿时,一片大乱。 混乱中,家长扑进了水中,小孩也彻底落水。 “啊!” “快救人!” “快拉上来!” 周围人立刻急了。 那小孩的家长也是脑袋一蒙,自己爬起来,但没想到去捞孩子。 黎云看着这一系列的过程,心惊肉跳。他就是想要救人,位置也稍微远了些。那附近的成年人都已经将手伸进了湖水中。 鱼群在水中乱窜,红的、白的、黄的花纹像是翻滚的颜料。 那么大个孩子,却像是被这颜料给吞没了。 他的家长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直接推开水中的鱼群,着急地大叫,在水里捞着人。 黎云感到易心站起身,走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看向易心,却见易心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麻烦事。 他紧张了起来,欠身靠近易心,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水里面,有东西。”易心瞟了眼黎云,又看向了那些鱼。 黎云心头一震,马上冲向了小孩落水的地方。 他才跑了两步,就被易心一手抓住了衣服。 噗通、噗通。 接连两声入水声。 就见刚才那几个男人中,有两人扔掉东西,脱了外套,直接跃入水中。 稍微思考一下就该明白,湖边这么多人捞,却是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将比鱼都大的小孩捞上来,那小孩多半是在鱼群裹挟中,到了湖更深的地方。 那两人跳入湖中,扎进水里,也是冲着更深的地方寻找。 黎云看向拉住自己的易心。 薛小莲和李叔这时候也聚了过来。 “没用了。”易心淡淡道。 她话音落下,却见湖水中浮出了一颗脑袋。 下水救人的两个男人托着那小孩,往岸边游来。 小孩脸色很难看,一点儿呼吸都没有。 他们那一行人中,又有人越众而出,对着小孩做起了急救,手法极其专业。 不一会儿,小孩吐出了水,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易心没有被打脸的难堪。她淡定地看着那边喜极而泣的家长和同样欣喜的人群。 薛小莲只是扫了一眼,就说道:“走吧。” 她对于这些事不感兴趣,只是享受阳光、美景的兴致被打扰,也预料到之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过来,这公园会变得无比嘈杂,才想要离开。 黎云和李叔都没动。 两人都看到了。 已经平静的湖水中,锦鲤在游动,时不时靠近水面,鳞片在阳光中闪耀。 那些光芒中,有个小孩的身影。 小孩像是鱼,在水中游动。 但实际上,他不是在游,他只是被那些鱼推着,随波漂流。 那小孩,就是刚才落水的孩子。 被家长抱在怀中的小孩睁开眼,不哭不闹,黑幽幽的眼睛看着周围。 他视线扫过了黎云他们这四人,顿了顿,就又收回了。 他看看抱着自己的人,忽然嚎啕大哭。 这反应,和大多数小孩差不多。 “他……”黎云正想要说什么,却见湖水中那小孩的灵魂像是融入了水中,直接不见了。 “去酆都了吧。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易心随口道,“留下来的,留下来还能思考、还有行动力的,那是少数。仅仅是留下来的那些……嗯,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阴魂不散’,只是惹人讨厌的苍蝇。” 害不了人性命,顶多是吓唬吓唬看到他们的人而已。 相较而言,那些能行动的鬼,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黎云下意识走了两步,想要靠近那个孩子,却又被易心抓住了。 黎云转头,却看易心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黎云顺势望去。 李叔也看了过去,脱口而出:“黑白无常!” 他们看到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只是,那两个并非他们见过的黑白无常。 这两个黑白无常,一个全身涂白颜料,另一个……是黑人。 黎云愣住了。 那两个黑白无常看看他们,微微点头,像是打了招呼。随后,他们就走向了那个小孩。 小孩一开始没发现他们,等他们到了近前,他一看到两人就惊恐地挣扎起来。 那些普通人可见不到黑白无常,他们只看到小孩发疯般的举动。 黑白无常一人一边,抓住了小孩的胳膊。 也不见他们使力,只是抬抬手,那鸠占鹊巢的灵魂就被他们拉了出来。 黎云他们也没想到,那占了小孩身体的灵魂也是个孩子。 小孩的身体立刻失去了生机。他家长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 哭声、议论声等等声音吵成一团。 这些都影响不到黑白无常的动作。 他们身上浮现出锁链,锁链如蛇,从他们身上爬到了那小鬼身上,将小鬼彻底包裹起来。黑白无常就托着这蚕茧一样的锁链球,稍等片刻。锁链蠕动两下,彻底散开,一落地,没发出声音,就消失了。那小鬼自然也不见了。 两人完成工作,就走向了黎云他们。

第323章 纠缠(8) 周围聚了不少人,虽然那些人都是在关心落水的孩子,并不注意黎云他们,但他们要是表现得太显眼,也可能会引来麻烦。 那对陌生的黑白无常看起来很懂人间的一些“常识”,他们眼神示意,就领着黎云他们往偏僻的地方走。 易心不想搭理的,可黎云和李叔已经抬脚迈步,那对黑白无常还总是看着她和薛小莲,她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也不是真的跑不了,只是现在跑了,免不了会有麻烦。 薛小莲没有易心那么多想法。她看黎云和李叔对这件事感兴趣,就也随着他们跟上了那对黑白无常。 易心看看自己同伴,再看看那五个男人,就歇了那点心思。即使黑白无常不出现,她这会儿也不可能和谁来一段浪漫的邂逅和一见钟情了。 一行人到了一座小亭子。天冷的关系,这四面透风,椅子硬邦邦、冷冰冰的亭子内,空空荡荡。 黑白无常先找地方坐了,像是黑白镜像,一人一边,微侧身体,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 两人动作默契十足,神情也是十足十的相似。 黎云和李叔两个正襟危坐,并不像黑白无常那样放松。 薛小莲和易心坐在了黎云和李叔对面。 六个人坐成了三角形。 “你们不是这里的鬼魂,也不是这里的妖怪吧?”浑身白漆的白无常先开口,语气不算严肃。 “不是。我们……”黎云回答,看了眼薛小莲和易心,“我们是从瑶城来的。” “哦。瑶城。”白无常点点头,若有所思。 黑无常道:“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旅游。”黎云回答,“另外,我们在调查一些事情……” 他斟酌着,将自己的发现说了,还将那张照片拿了出来,给黑白无常看。 要是能得到黑白无常的帮助,那就太好了。 可黑白无常看看照片,一起摇头。 “没见过这人,也没听说过这事情。我们这里治安很好,除了流窜作案的那些,其他的鬼魂,我们都知道底细。”黑白无常异口同声。 “那之前那个……”黎云并不想质疑这对黑白无常,但先前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一起鬼杀人的案件。 黑白无常又是异口同声,“我们监视那个小鬼好多年了。他今天才有机会下手。我们也马上将他抓住了。” 黑白无常没有解释,但黎云他们亲眼目睹,也知道那小鬼动手的时候,黑白无常还不在这里。他们应该是做了点准备,那小鬼一下手,他们就有所感应,立刻过来,将那小鬼诛杀了。 “那是……水鬼?”李叔问道。 黑白无常点头。 他们也没隐瞒,还很有耐性地给黎云他们讲了小鬼的事情。 故事平平无奇,就是一个小孩失足溺水身亡后,无法投胎,留在湖里等着抓替死鬼的寻常事。 “寻常”这个形容词,是黑白无常自己说的。他们说起这事情来,口气都很平静。 黎云心里有些发堵。 “那么小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李叔很是感慨。 他是当爷爷、当外公的人,对小孩子更有恻隐之心。 再加上,他和黎云还见过那个同样叫黎云的小孩,这心情上就更复杂了。 李叔没有说出口,他其实是觉得这对黑白无常太过冷酷了。要是如他们遇见的那个白无常那样,耐心劝说孩子,说不定孩子早就去投胎了,也不会发生刚才那悲剧。 “鬼就是这样。人有不同,鬼也各有不同。你们两个是自愿留在人间,还有人照看。”白无常说着,看了看易心和薛小莲,“有的鬼没有那么幸运。而且,死的时候,心情也不同。” 李叔无话可说。 “你们如果没什么事,还是早些离开吧。这里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你们在这儿游荡,我们会好好监管你们的。我想,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不是好事情。”黑无常说道。 黎云看看黑无常,有些尴尬,但还是开口问道:“请问,你是……意外死在了这里,所以成了黑无常,还是……” 黑无常淡定地看着黎云。 “我父母信教,他们去世之后,我就联系不到他们了。”黎云说完,顿了顿。这奇怪的说法,要被普通人听见了,肯定以为他脑子不太对。黎云接着道:“我想要找到他们,至少确认一下他们的去处。” 黑无常摇头,“我不信教。我的确是死在了你们国家,死后变成了鬼,受到了前辈的指引,成了黑无常。” 白无常在旁点头,“我也是这样。” 黎云一愣。 李叔打量了几眼白无常。 仔细看,他们才发现了白无常的一些五官特征。 这一对黑白无常,还都是外籍的。 黎云无语。 “尽快离开吧。”黑白无常一起说着,又一起起身。 “请等等。”黎云忙叫住了他们,将自己的其他疑问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难得碰见黑白无常,不管是不是他们之前遇到的“熟人”,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国籍的,他总要死马当作活马医,试试看能不能请他们帮忙。 黑白无常耐心听完。 “你问的这两件事,和我们管辖的这片地界无关。”白无常答道。 “你要找其他黑白无常帮忙,我们会帮你传话的。”黑无常说道。 黎云有些失望,又振作起来,谢过了他们。 黑白无常踏出了亭子,身影转眼就消失了。 易心看看他们消失的地方,“可以走了吧?” 黎云应了一声。 “算有个好消息了。”李叔拍拍黎云。 “那个密室还要去吗?”易心又问。 她本来就对密室不感兴趣,现在是彻底没兴致了。 瑶城没有驻守黑白无常,老板的威名在瑶城也妥妥够用。可在这里,有地头蛇黑白无常,老板的威名这两个外国人也未必知道。他们行事难免束手束脚。 易心活了那么多年,也知道黑白无常有多麻烦。 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黑白无常是一个完整的集体。有些妖怪、鬼魂能对付一两个黑白无常,但真要动手了,就是捅了马蜂窝。碰到脾气不好的黑白无常,就是妖怪不动手,黑白无常也要“为民除害”。 易心并不怕这一对黑白无常,却不想节外生枝,惹出麻烦来。 她一心想着的就是邂逅、恋爱。和人打架、战斗,那都不是她兴趣所在。 薛小莲对这种事情泰然处之,不像易心那么怕麻烦。 只有易心提出反对,还是个不太强硬的反对,黎云就没答应。 易心斜眼看着黎云,又看了看薛小莲。见到薛小莲唇边似笑非笑的那小小弧度,她就泄气了。 薛小莲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可她的不反对,或者说是默认,本来就是一种支持。这种支持背后,还有老板的影子。 易心想不通老板的打算,也懒得去想。 她唯一担心的是黎云太爱管闲事,还管到她头上来了。要是老板为黎云撑腰,她以后的恋爱肯定要受阻。 四个人出了亭子,往公园外走的时候,发现人群还没散去。 小孩已经没得救了,生命体征全无。救护车停在旁边,医务人员都放弃了抢救的举动。 听周围人的讨论,那些医务人员已经抢救过两轮了,能用上的手段都已经用过,也没有奇迹发生。 孩子的家长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他们说话含糊不清的,也不知道在哭嚎什么。 家长的身边,几个公园工作人员模样的人一脸严肃,还耐心地劝说家长,想要将对方拉起来。 两方人马几乎要扭打在一起。 公园外,还有人或气势汹汹、或哭哭啼啼地跑来,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家的人。 “太作孽了。”
“好好一个孩子,眨眼就没了。” “这公园也是,怎么湖边上没有栏杆呢?” “别说栏杆了,警示牌都没有一个。”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黎云心情沉重,却是无法做什么。他想要离开,却发现易心没有走。 刚才急着走的易心,这会儿又站到了围观人群中了。 她身边站着的,就是之前五个男人中未婚的那个年轻人。他头发还湿漉漉的,披着的外套下面,裹了一条毛巾。先前跳湖救人的二人中,就有他。 黎云嘴角抽了抽。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易心叹气。 那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看易心。看眼神,他是认出易心了。 易心长得好看,身材又如此娇小,很容易让人记住她。 “嗯。”年轻人有些沮丧。 他们五个人都神情郁郁。 之前喂锦鲤的那一个,神情中还带着一些自责。 大概,在他们想来,要不是他们喂鱼,小孩也不会被吸引过去,不会发生之后的意外。 这种自责,是人之常情。会持续多久,就看每个人的心理素质了。 要真算起来,易心也算是“罪魁祸首”之一。最先去摸鱼的,就是她。 不过,易心是半点儿自责的情绪都无,也没有人会指责她,更不会有人指责那五个男人。 公园的管理方才是众矢之的。 孩子家属和公园方的争吵逐渐升级。 救护车想要离开,都被他们给拦住了。 “……你们要做个见证啊!这些人!就是你们公园!你们害死了我家小孩啊!你们这公园,围栏都没有的啊?警告牌都没有啊!还卖鱼食!”大声叫嚷的是个中年人,不是孩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是什么亲戚,嚷嚷得脸红脖子粗,还拽住了一个工作人员的衣服。 先前抱孩子摸鱼的那个,现在还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谁拉都不放手,也不起来,其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公园的人只能低头哈腰地道歉。 黎云看看易心,想要将她拉走,伸出去的手却是停在了半空。 易心回了头,本想要瞪一眼黎云,警告他别妨碍自己的,可这一回头,就看到黎云双眼失神。 易心一惊。 薛小莲也是瞬间发现了黎云的不对,伸手扶住了黎云的后背。 李叔后知后觉,等他看过去,黎云已经身体一软,就要坐到地上了。 他急忙去搀扶,但黎云踉跄了一下,已经被薛小莲给扶稳了。 黎云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珠。 易心暂时抛下了自己看中的目标,走到了黎云面前。 那五个男人也接二连三地发现了这里的不对。 黎云冲着身边三人摇摇头。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易心和薛小莲都看向了他那只手。 黎云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有粘稠的血液,血液构成了一个红色的数字。 “78”。 还是黎云梦中所听见的数字。 这数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黎云握住了拳头,另一手捂住了头。 那个陌生的男人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黎云忽然就想到了易心先前说的一个词。 阴魂不散。 那个男人什么都做不了,不肯去酆都,也不会去投胎,就这样留在阳间,恰巧发现了黎云,于是…… 黎云听到了滴水声。 洗手间……浴缸……水龙头…… 滴答、滴答…… 没有水从水龙头中滴落,那滴水声却是持续着。 “哇!” “卧槽!” “什么东西?” “是这边吧?洗手间……” 黎云听到了开门声。 一群面目模糊的人从外头进来。 滴水声停止了。 浴帘被哗地一声拉开。 黎云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淋蓬头上,吊着一个小小的娃娃。 黎云的眼睛瞪大了了。 他刚认出这娃娃,随即眼前一花,发现吊在淋蓬头上的不是做工精巧的娃娃,而是一个人。 穿着上世纪服饰的男人吊在淋蓬头上,歪着头,看着浴缸边站着的人。 他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邪恶的笑容。 有人伸手去解下娃娃。 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机关被触发了,淋蓬头中的水喷了出来。 那群人尖叫起来,纷纷躲避。 但伸手解娃娃的那一个,还是被浇了个彻底。 水落在他身上,声音像是落在雨棚上。 “哈哈!” “我靠,我手表!” “难怪给我们雨披啊!” “没事吧?” “没事,是冷水。草。这娃娃都湿掉了。” “擦干吧。” 一群人嬉笑着。 拿着娃娃的那一个,接过了旁边人递来的毛巾。 外头,又有脚步声响起。 那声音一听便知是喇叭放出来的音效。伴随着脚步声,还有开关门的声响。 有人冲了出去,后头便有人跟着。 “是谁啊?” “那个是录音啊。” “听声音,是那边的门……” 抓着娃娃的人落在了最后,也不着急,走出去的时候却是脚下一滑。 地上都是水。 他慌乱之下,扶住了门。 身体的重量压在了门上,就见洗手间的门嘭的一声关上。 关门声在室内回荡。 洗手间也在眨眼间发生了变化。 那男人站稳之后,发现洗手间的门后多出来了几件衣服。 挂衣服的钩子是扣在门板顶上的那一种。挂着的衣服是睡衣,看那花样,应该是女士的睡衣。 男人一阵茫然。 他转头看向了洗脸池。 洗脸池上放了牙刷、杯子、洗手液、洗面奶……旁边是马桶。再边上,是洗衣机。浴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淋浴间。毛巾挂在另一面的墙上。米色的、白色的毛巾,上面还绣了花。毛巾架边上是一个小的储物柜。储物柜上堆着两件衣服。 男人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白。 他看看手中的娃娃,一个激灵,将娃娃扔在了地上。 他想要冲出去,握住门把手后,却是停住了。 他慢慢转头。 洗手池上方钉着一面镜子。镜子很大,能照到半个洗手间。镜子中有他自己。那个“他”,正面对镜子而立,嘴角挂着邪恶的笑。 男人身体一颤,像是被人牵引着,走到了洗手池前,和镜中的人对视。 慢慢的,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那种邪恶的笑容。 他撸了一把头发,将一次性雨披的帽子脱下来。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他满意地笑了笑。弯腰将地上的娃娃捡起来,他好整以暇地拉开洗手间的门。 洗手间的门一打开,就听到外头人的呼唤声。 他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往外走,“来了。我没事。你们找到什么了?是不是要用这个娃娃了?” 人走了。 洗手间里本该空无一人。 黎云看到镜子中还有一个身影。 刚才的人和鬼都没有看到。 那个黎云梦中见到的男人一直就在镜子里面。 他正看着黎云。 他抬手在空中画着什么。 镜子上出现了痕迹。 “78”。 第324章 纠缠(9) 严殊被他妈压着去了医院,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医生都觉得严母太过大惊小怪了。严殊也是这时候才趁机解释,找了个睡糊涂的理由,将严母应付了过去。即使如此,严母仍是特别担心,回到家,还跟严父嘀嘀咕咕很久。 “……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他学习压力大什么啊?人家学习努力的,每天一两点才睡,五六点就起。他还玩手机呢,”严父对此嗤之以鼻,“还有时间打盹。我看是睡得太多,脑子都不清楚了。” 严母瞪着严父。 “不然就是手机玩多了。”严父又说道,“网络游戏玩多了,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了。睡觉的时候可能就梦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这个理由,严母倒是能接受。于是,严母又忧心忡忡起来。 严殊并不知道父母的这番对话。 他窝在床上,给吕子奇发消息。 吕子奇看着严殊发来的内容,心里害怕,但也没有将严殊拉进黑名单。 “你想多了吧?”吕子奇敷衍道。 严殊不觉得自己想多了。他是越想,越笃定。 “那个人肯定不是人!孙老师被他杀了!他还想要杀我!孙老师救了我。”严殊重复自己的结论。 吕子奇连发几个代表无语的表情包。 “耗子,你真的想多了吧。他为什么要杀你啊?” “变态杀人狂啊!”严殊马上给了个答案,“我那时候和他对眼了啊!” “就算他是变态杀人狂,他还不是人,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吕子奇问。 严殊这次没有马上回答。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整件事中最麻烦的地方。 如果杀人者不是人,他就是找到了证据,报了警,那能有用吗? 严殊头疼起来。 吕子奇提出了问题,但他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并不想卷入危险中。 见严殊那边迟迟没有回消息,他也猜出严殊的状况了。 “还是去庙里面拜一拜吧。”吕子奇说。 张毅豪先前提出的主意这时候被拿了出来。 除此之外,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严殊都亲眼见过鬼,还深信不疑了,却也不敢随便找高人来驱鬼。毕竟,他能找到高人的方法,也就是网上找一找了。这样找,找到骗子的可能性更大。到时候,人财两失,性命不保,就彻底完蛋了。 严殊泄气。 吕子奇对去寺庙拜一拜的事情,更为上心。他还状似无意地在父母面前提了提。这方面的事情,还是老一辈更有经验。吕子奇的妈妈就听同事说起过瑶城灵验的寺庙。 吕子奇还找张毅豪问了问。 张毅豪这个当事人,对自己的安全那就更上心了。他和父母的关系也更亲昵、随意一些,撞鬼撞见自己班主任的事情,他都能和父母说,没有半点儿隐瞒。 “……我妈准备周六带我去拜一拜。你们要一起去吗?耗子来不来?”张毅豪问道。 吕子奇又去问严殊。 严殊无奈答应下来。 他也是没了头绪。吕子奇和张毅豪都有了决定,他就跟着去了。 事情敲定,吕子奇像是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彻底放松了。张毅豪本来就没有过多紧张,也是安心下来。只有严殊,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严殊这次是真的做梦了。 他梦到了孙老师。 原本好好在上课的孙老师,突然就变成了镶嵌在后门的一颗人头。那个自称是孙老师儿子的人,将孙老师的人头抓走了。他还拎着人头,一步步走向严殊。 严殊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惊醒过来。 天还没亮,但严殊喘着气的功夫,闹铃响了。 这是第一个闹铃,时间应该是五点半。 严殊没有按掉闹铃,只等到闹铃自己关闭。 过了一会儿,第二个闹铃响。 严殊听到外头的动静。他父母应该是起来了。 又过了一阵,第三个闹铃…… 这一天的早晨,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特别紧张他的严母,都在大早上的,提不起半点精神。给他做了早饭后,严母就打着哈欠,回屋换衣服去了。 严殊和严父一起吃了早饭。父子两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严殊三两口就吃掉了东西,背着书包出门。 骑车出小区,和吕子奇碰头,两人都是一张困倦的脸。 晨光从天空洒落,汽车、自行车、行人的声音在道路上交汇。 碰到了红灯,聚集成一团的自行车、电瓶车大军看起来很是混乱。 “那周六,我们跟张毅豪一起去咯。”吕子奇问道。 他打了个哈欠,没听到回答,便转头看向严殊。 严殊的车子没有和他并排。两人前面已经停了不少车,队伍层次不齐。严殊的车子就被一辆电瓶车挡着,只能落后吕子奇半个车身。 吕子奇扭着头,看到严殊那张没精神的脸上覆盖了不少汗珠。严殊瞪着眼睛,脖子像是被人拉长了,身体也因此脱离了车座。 吕子奇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像是受惊的小老鼠,急忙看向前方。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孙老师,这会儿往前张望,也只看到了人群的后脑勺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严殊还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眼睛眨也不眨。 “耗子……”吕子奇咽了口唾沫,“你看到……看到什么了?” 两人这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侧目。 严殊知道这一点,也听到了吕子奇的话,却是没法做出反应。 他的眼圈发红了。这不是长时间睁眼的后遗症。 严殊鼻头发酸,心里也发酸。 他看到了站在车流中的孙老师。 孙老师远远看着他。 原本只是脖颈、上身有些血迹,此刻的她却是半边身体都被染红了。 她的手不见了踪影,腿也少了一截。 那张严肃的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眼睛直直看着严殊。 川流不息的车辆像是将孙老师给撞散了。 她那凄惨的模样消失在了严殊的视野中。 “耗子。”吕子奇又叫了一声。 严殊低头,粗鲁地揉了揉眼睛,“我不去了。” 吕子奇吃惊地看着严殊。 “我不去了。我……我还是要找到那家伙。”严殊咬了咬牙。 他抬起头,发现孙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车前。 那张脸严肃、愤怒,双眼还瞪着自己。 严殊没有被吓到,而是认真地说道:“我要找到那家伙。我要给孙老师报仇。” 旁边的路人都被严殊的话吓到了。 他们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严殊,也有人哭笑不得,将严殊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稚气话。 吕子奇知道,严殊不是在开玩笑。 严殊深呼吸,看看孙老师,又看看跳转成绿灯的信号灯,双脚踩在了踏板上。 他的自行车穿过了孙老师的身影,身体也穿过了孙老师,先吕子奇一步,越过了停车线。 吕子奇只能跟上。 “你认真的啊?”吕子奇在后头问道。 严殊用力点头。 “那你准备怎么做?”吕子奇又问。 “找老师问问孙老师家的地址吧。”严殊说道。 严殊坚信,案发现场就是孙老师家。找到那个案发现场,才有可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可是,那个……你不是说那个,不是人吗?”吕子奇支支吾吾地问道。 严殊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寺庙还是要去的吧。可以问问那里面的大师。” “啊,也是啊。”吕子奇松了口气。 两人都没有将这决定告诉张毅豪。 张毅豪这会儿已经不怕了。他也就是看到了两眼,受到的冲击可不比严殊。要不是严殊那强烈的反应,张毅豪就是看到了孙老师,也不会多想。 严殊想打听孙老师的住址,并不容易。 班长冯晓和课代表杨慧慧那里都只有孙老师的邮箱、电话和微信号,再多的联系方就没了。这些号码,严殊也有。孙老师头一天请假的时候,冯晓就联系过了,却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就是其他老师那里,也未必知道孙老师的家庭住址。严殊这个“差生”去找老师打听,多半是无功而返。 严殊也是个脑子灵活的,他撺掇冯晓去向老师们打听。 “……不能去探病,也该送点东西吧?送个贺卡,或者折点千纸鹤,让孙老师家人转交吧。”严殊出主意。 冯晓奇怪地看看严殊。这主意从严殊嘴巴里说出来,太不对劲了。可严殊说的也没错,这点人情,总是该做的。 冯晓想了想,叫了杨慧慧,等午休的时候去找他们的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 吕子奇望着严殊,“班长去……” “肯定不能让班长去。”严殊认真道。 他只是想让冯晓打听消息,可不敢让冯晓这个局外人贸然涉险。 吕子奇点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定会陪严殊走那么一遭了。两个人就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而且还没商量过,甚至连思考都思考过,就下意识这样决定了。 张毅豪看班长走了,就望着严殊,“你想要驱鬼啊?” “什么跟什么啊。”严殊打了个哈哈。 “我觉得吧,孙老师可能还活着。”张毅豪看看周围,压低声音,“她可能是病得太厉害了,生魂离体,就变成这样了。” 张毅豪只是看到了孙老师,看得还不真切。站在他的角度去想,灵魂离体这个说法,更合理一些。不然,孙老师的家人早应该通知学校,学校也不会以为孙老师只是生病,而不是去世了。 孙老师被自己儿子所杀,那个“儿子”还可能不是人。这想法说出去,谁都不会信,也不可能平白无故想到这种可能性。 严殊看张毅豪这样想,也不说破。 吕子奇惊奇地望着张毅豪。 张毅豪还点点头,证明自己刚才真的那么说了。 吕子奇又看看严殊。 他心里期盼张毅豪的推测才是对的,可看严殊的表情,就知道严殊不会改变想法。 冯晓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午休的时候在教务楼跑了一圈,找老师们问了很久,才让教导主任去查了孙老师的家庭住址。 “你们去之前,先打个电话过去,不要白跑了,也不要打扰到人家。”教导主任关照道。 冯晓点点头。 她问清楚了地址,就着手准备探病礼物了。严殊说的千纸鹤就不错。他们这群学生,总不能带着名贵补品去看望老师。 冯晓抓紧时间,给全班布置任务。 女生们折千纸鹤,男生们也要干活,全班都要写一封信给孙老师。 这种时候,班级里的同学再不喜欢孙老师,也不会出声反对。 这些工作都要花费一点时间。 探望孙老师的日子就定在了下周五放学后,人选则是几个班干部。 冯晓思来想去,还是问了问严殊的想法。 虽然严殊平时在班级里不声不响,最出名的就是他和吕子奇这对米奇组合的外号了,可探病的主意是严殊提出来的,冯晓也不好意思揽工,总要将他带上,才觉得心安。 严殊心情紧张,“孙老师家住在哪里啊?” “在鹏程小区。”冯晓没多想,随口回答。 “你没记下来?”严殊又问。 “记了啊。”冯晓晃了晃手机。 “给我看看。”严殊说道,这时候是紧张到了极点。 冯晓疑惑地看着严殊。 “我查查地址。我……我骑自行车的,你们都是走路的吧?”严殊有些语无伦次。这理由站不住脚,却也不能说是胡说。 冯晓是一点儿都没怀疑,干脆将拍下来的地址给严殊看了看。 严殊也掏出了手机,开了地图,将地址输入搜索框。 鹏程小区23号204室。 距离学校不算远,直达公交有一辆,骑车的话大概三十多分钟。孙老师平日来学校,就是坐公交车来的。冯晓他们去探病,也准备坐公交。 “我就不去了。”套到了地址,严殊立刻拒绝冯晓。 冯晓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严殊。 她和严殊到底不算熟,也就是心生疑窦,没有多问。 张毅豪在旁看着,背着冯晓,对严殊比划了两个大拇指。 等冯晓走了,三个男生就聚在了一起。 “真要去啊?”吕子奇问道。 “当然。”严殊握了握拳头。 “那要周日再去了?”张毅豪问道。 周六去寺庙,周日去找孙老师,这行程安排刚刚好。 严殊点了头。 放学之后,严殊却是骑了没一会儿,就在路边停下车。 吕子奇看着严殊,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我想,现在就去看看。”严殊说道。 “喂!”吕子奇不赞同地喊了一声。 严殊摆摆手,“不进去。就是去那个小区看看。” 严殊也是心中难耐。 这要再忍两天,他心里可不好受。 他早就蠢蠢欲动,原先是好奇,现在更是多了一股勇气。此刻知道了孙老师家的地址,他当然是坐不住了。 “去踩踩点也好啊。总归……总归要去的。”严殊说了个不太靠谱的理由,“现在下班的时间点,小区里面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呢。” 他这样一说,吕子奇也是放心了一些。 “那就到小区周围看看。”吕子奇确认了一遍。 严殊点头。 严殊拿出手机,在搜索记录中找到了鹏程小区。 路线规划跳出来,严殊随便看了几眼,就指了个方向。 他和吕子奇也算是认路的人,只是以前都没有去过鹏程小区。居民区周边路线又总是很复杂,小路不少。两人骑着自行车,时不时就要看看导航。 “这里。”严殊抬抬下巴,示意吕子奇看向前头一栋二十多层的高楼。 “7号……就是这里了。”吕子奇望着楼门口的门牌。 “对。” 严殊望望周围,没有找到地下停车场,楼侧绿化带前又停了不少自行车,他便也将自行车停在了那里。 吕子奇跟着他,却没有停车。 “不是看看就走吗?”吕子奇惴惴不安。 “上楼看看啊。”严殊说道,“在五楼呢。” 吕子奇无语。 严殊已经停好车等着他了。 吕子奇只好也将车停好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高楼。 自动门打开又关闭。 两人身后,大楼门外,孙老师布满创伤和血迹的身影矗立着。她动了动,像是要进门,却被那一面玻璃门阻隔住,无法再前进。 第325章 纠缠(10) 二十多层的楼,按照门口的指示牌来看,是商住两用的。顶楼部分楼层被某家白领公寓给租了下来。剩下的楼层中,零零散散分布了不少小公司和一些公司的分公司、分部。有些楼层的指示牌那儿空着,有些则密密麻麻排了一列。 严殊在那些铭牌中见到了熟悉的手机维修点、保险公司分部、大楼物业等等名字,但在五楼那一栏上,他什么都没找到。 五楼,没有任何公司的铭牌。 这样的楼层也不是只有五楼。 严殊和吕子奇并未多想。 他们绕过了这一面指示牌,就找到了上楼的电梯。 电梯一共六部,能到达的楼层区域各有不同。 严殊他们等了好一会儿的电梯。 可能是因为下班时间的缘故,电梯几乎每一层都要停一停,直到离开它们的停靠区域,才加速下降。数字跳动着,总算有一部电梯到了一楼。只是,那并非严殊他们等的电梯。 严殊他们听到电梯的提示音,才转头看了一眼。 电梯里出来的都是上班族,这让穿校服、背书包的严殊和吕子奇感到了几分不自在。那些上班族也很意外在这儿看到学生。不过,这些人都赶着下班,也只是看了两眼,就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严殊和吕子奇等的电梯终于到了。 电梯经过五楼的时候有没有停,两人都没注意到。 他们避让着电梯内涌出的人群,等人都走光了,才进入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按下五楼的按键,那个按钮没有亮。 严殊只当这电梯就是如此,手指移动,按下了关门键。关门键的按钮亮起,电梯门关上。严殊这才又按了一下五楼的按键。 “坏掉了?”吕子奇在旁问道。 “嗯……”严殊接连按了几下。他如大多数遇到这种情况的人,手指贴在按键上,不断用力,也不去细看到底是哪一下将按键给按亮了。 又或者,根本不是他按下去的时候,按键平白无故就亮了。 吕子奇也没有细看。 按键亮了,电梯开始运行,严殊也收回了手,两个人就安心等着电梯到达五楼。 五楼转瞬就到。 电梯没有发出提示音,直接就开了门。 门外的走廊气氛诡异。 走廊上方的灯,半明半灭,没有完全打开。 电梯两边各有两条走廊,但和电梯相邻的这两个T字路口,都只能看到两扇玻璃门,不见门牌,也没有其他标识。 左手边的玻璃门后是还没有撤走的办公桌椅,右手边的玻璃门后空空荡荡,看起来从来没有公司入驻过。 无论是哪一边,看着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两个男生踏出了电梯,左右张望一阵,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们回头,就看到电梯门已经闭合。电梯上显示的数字已经一路往上,想要重新坐电梯下楼,恐怕要多等一阵了。 严殊咽了口唾沫,看看吕子奇,又鼓起了勇气,“看看吧。” 吕子奇想反驳,但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严殊选了自己站的这一边,直接就往右手边走了。 进入T字路口,再次左右张望,严殊倒是看见了几扇木门,虽没有见门牌号,但那样的木门,看着就像是住宅的门了。 严殊就朝吕子奇示意了一下,依旧是选择往右手边走。 他们走过了玻璃门,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 这样的声音,让他们心惊胆颤。 吕子奇叫住了严殊,“算了吧?我们今天、今天先回去吧。” 严殊也是心里发毛了。 他这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又说不上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进退两难。像是身体里有两种直觉,一种让他前进,一种又拼命叫喊着,让他赶紧离开。 吕子奇一开口,严殊就想点头了。 他的身体像是被拉扯着,又看了看没有检查过的那些房门,稍微犹豫后,终于是冲吕子奇点点头。 吕子奇松了口气,急忙转身。 严殊还显得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跟上了吕子奇。 两人的脚步声中,多出了一道杂音。 咔哒一声响后,吱呀—— 严殊神经紧绷,惊恐地回头。 吕子奇都吓得想要拔腿狂奔了,却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走廊前方的一道木门打开了。 推开门的手看起来很普通,露出来的衣袖是西装。开门的人很快出现在了严殊和吕子奇视野中。 那是个穿着西服的男人,看那打扮像是外国的职业管家。他望向严殊和吕子奇,视线并不扎人,反倒是很平静。 “两位,欢迎。”男人说道。 他说“欢迎”,严殊和吕子奇都不解其意。 男人站到了门口,手还扶着门把。 门内,又有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 新出来的人,严殊和吕子奇都认识,正是那天来学校的、孙老师的儿子。 严殊顿时炸毛一般原地跳起。 他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得其他,推着吕子奇就奔跑起来。 他们冲到了电梯前,按下了电梯的按钮。 严殊拼命按着按钮,都没有去看电梯所在的楼层。 吕子奇这时才反应过来,大叫道:“楼梯!” 话音刚落,两人就看到面前的电梯门打开了。 严殊正想要冲进去,脚踩在电梯边缘,硬生生刹住了。 电梯门打开,门后并没有电梯厢。电梯井内的缆绳轻轻震动,电梯运行的声音也从电梯井内传来,甚至带了点回音。 “嘻嘻……” “呵呵呵……” 那其中传出的笑声,就更是回音缭绕。 严殊和吕子奇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看到了那一根根缆绳上爬着的娃娃。那些娃娃做工精细,五官轮廓不是流水线上出来的统一模样,身上的衣服也五花八门。它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都扭着头,望着严殊和吕子奇,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严殊差点儿跌入电梯井中。 吕子奇在后面抓着他,身体还在往后跑。 他本来是想要抓着严殊去走楼梯的,这一下也正好救了严殊。 两人都吓得不轻,都忘了大叫,只是调转方向,埋头狂奔。 才三五步路,就到了电梯旁的楼梯间。 撞开楼梯间的门,两个大男生跌跌撞撞地进入其中。 他们踩到了实木地板。 眼前所见,也并非是一圈圈的楼梯。 他们看到了床。 双人床上铺着被子。被子并不平整。掀开的被子上沾着血,露出的床单上也有血,那两个枕头更是被血浸染了。 地板上是血,墙上有血,旁边的衣橱、柜子上,都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是一处杀人现场。 严殊和吕子奇惊呆了。 两人不明白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严殊迟钝的大脑中还跳出了其他的想法。 他想,这就是杀人现场。这就是他要找的那个案发现场。这就是孙老师的家,是孙老师被杀害的地方。 “嘿嘿。” 严殊和吕子奇听到笑声,身体仿佛是过电般战栗。 他们猛地回头,就看到背后的玄关处,站着孙老师的儿子。
孙老师的儿子手上握着一把菜刀。那是常见的菜刀,刀身很宽。与家里菜刀不同的是,这把刀上满是血,刀刃还有明显的豁口。可以想见,这把刀曾经被用来做过什么。 吕子奇腿一软,就要坐倒在地。 严殊拉了他一把,急忙退进了卧室。 他用力关上了门,哆嗦着,将门锁按上。 卧室的门锁是和圆形门把手连在一起的那种简易锁,即使没有钥匙,要撬开也很容易。 外头的人没有撬锁。他彬彬有礼地敲了门,敲门的节奏不疾不徐。 那一下下的声响,让严殊想起了他曾经听到的脚步声。 这一次,不一定有孙老师会来救他。 这一次,即使孙老师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他。 严殊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重量。 吕子奇吓得都要瘫软了,身体全靠严殊在支撑。 “我们得逃。我们得逃出去……”严殊自言自语般说道,用力拉着吕子奇,仓皇地找着出路。 他看到了窗帘。 窗帘拉着,是落地窗帘。那里可能有阳台。 严殊看不清窗帘上的印花。 他的视线被自己的泪水给模糊了。 他拽着吕子奇,来到了窗边。 用力拉开窗帘,严殊失望地发现这后面不是阳台,只是飘窗。 严殊的状况不比吕子奇好到哪儿去。他吃力地踩上了飘窗,跪在飘窗上,望了望楼下。 “快报警!”吕子奇忽然回魂般喊道,“找警察!” 严殊回头看向吕子奇。 吕子奇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严殊没有管他,先试着开窗。 窗户距离地面并不算高。大概估计,也就是两层楼的高度。 这个高度跳下去,加上下面的绿化带,应该死不了。 要是手脚灵活,严殊能很轻松地从二楼爬下去,顶多就是动作慢一些。现在,他没自信能顺利爬下楼。 但再怎样,都比和一个杀人狂呆在同一屋檐下要安全。 “呵呵……” 严殊打开了窗,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那笑声。 那笑声近在咫尺。 严殊扭过头。 嘭。 吕子奇扔掉了自己的手机。 “小驴!”严殊喊着吕子奇,伸手一把抓住了吕子奇的肩膀,“跳窗!” 吕子奇看向严殊,眼睛瞪得老大。 严殊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向窗户。 窗外,孙老师的儿子站在那里,一手提着刀,一手握着窗沿。 他不知何时到了窗外,握着窗沿,一脚跨了进来。 严殊和吕子奇都惊愕到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看到孙老师的儿子挥刀砍下,两人才狼狈地躲闪。 两人在地上摔成了一团。 严殊的手臂上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他太过恐惧,对这点疼痛都没有知觉了。 几乎是连滚带爬,两人哭着叫着往门口跑。 门被打开,门外没有堵着人。 两人冲了出去,都要冲向玄关的大门,严殊却是慢了一步。 他只感到后背一股冲力,整个人歪斜着飞了出去。 落地之后,他才感到后背火辣辣地疼。 他翻了个身,手上很快沾到了鲜血。 鲜血和疼痛让严殊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这个念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严殊一时之间都提不起逃跑的勇气来。 孙老师的儿子只是瞥了严殊一眼,就去追跑到大门的吕子奇。 吕子奇想要开门,但手上像是使不上力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门锁。 他感觉到了背后逼近的人。 吕子奇颤抖着停下开门的动作,慢慢转过身。 孙老师的儿子冲着他笑着,舔了舔嘴边的血滴,高高举起了菜刀。 “小驴!” “啊!” 严殊的嘶吼和吕子奇的惨叫同时响起来。 菜刀甩动,带着血珠,自上而下地劈下。 鲜血喷了吕子奇一脸。 吕子奇身后的门板,被鲜血勾勒出了一个人形。 吕子奇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他只看到了血。 他在那一刹那只当那是自己的血,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不是他的血。 那血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寒气。 “孙老师……”严殊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 孙老师刚一出现,身体就一分为二。 鲜血刺目。 覆盖住了孙老师倒地的身影。 严殊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吕子奇低头看看自己满身的鲜血和完好的身体,神情恍然。 他听到了严殊呢喃般的声音。 “孙老师……” 是孙老师…… “啧!阴魂不散的东西!”孙老师的儿子不满地啐了一口,抬脚踢开了那残缺的尸体。 严殊的眼眶通红,忽的低吼一声,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了孙老师的儿子。 吕子奇没看到那场景,但也是一下子被激起了血性。 他直接抱住了对方的双腿,全身的力气都压了过去。 严殊下一秒也用力撞在了孙老师儿子的后背。 两个大男生,力道和体重也不算弱。他们的身体因为惯性而前冲,都倒在了地上。 被他们抓住的人消失了。 他们在地上滚成一团,喘着粗气爬起来,寻找一番,才看到孙老师儿子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孙老师儿子脸色铁青。 他看向两个大男生的眼神变得狠戾,不再是之前那种戏耍猎物的神情。 他没有一步步慢慢走向两人,而是几个跨步,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一探手,他就抓住了还想要扑来的严殊,手中的刀则挥舞向了爬起来的吕子奇。 时间似乎在这一秒暂停了。 刀锋几乎贴在了吕子奇的咽喉上。 吕子奇能感觉到刀锋的冰冷,也感受到了刀上冰冷阴寒的血液。 严殊目疵欲裂,眼睁睁看着那把刀划出的弧形轨迹,想要阻拦,可抬手的动作却如此缓慢。 两人在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热量。 巨大的热量,像是爆燃的火团,却是不知道从何而来。 他们也看到了火光。 火就在他们身前窜起,将孙老师的儿子包裹其中。 他像是毫无预兆地自燃了。 而那火,在吞没他后,并没有停止。 热浪扑面而来,席卷了整个房间。 这就是严殊和吕子奇最后的意识。 ※※※※※ 零时新闻:【教师住宅突发大火#探病学生奇迹生还#】最新消息,教师孙某家中突发大火,火势迅猛,消防员通宵救援,才将大火扑灭。火灾现场,有两名学生被发现,送医抢救后,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教师孙某及其家人现下落不明,不排除已经葬生火海的可能。据悉,被发现的两名学生是孙某任课班级的学生,因孙某病假多日,特地前往探病。火灾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 第326章 纠缠(11) 黎云的神志并不清晰。他好像被许多情绪裹挟着,灵魂随波逐流,从愤怒到悲伤,又从悲伤到惊恐,种种情绪,皆是负面,一点儿正面情绪都没有,这也让黎云感到自己的灵魂在沉沦。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下降到哪里。 “7”这个数字已经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脸,人的脸,娃娃的脸,交替出现。有的在邪笑,有的在哭泣,还有的癫狂夸张,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表情。 也不知道这样沉沦了多久,黎云的灵魂挣扎起来。 他的潜意识好像感觉到了危险。 再沉下去,他恐怕就无法自保了。 他挣扎着,就看清楚了一些东西。 他看到了那些哭泣的人脸。那些人的灵魂被囚禁在娃娃的躯壳中,干脆死了,或苟活着。 他们张着嘴巴,对黎云诉说着什么。 黎云一开始没有听清。 他听不清,却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 结合他对那些教堂娃娃的了解,加上那个陌生鬼魂给他看的画面,他能推理出一场凶杀案的经过。可能还不止一场凶杀案。 那个带走教堂所有娃娃的人,创造了一种杀人的模式。他用教堂娃娃体内的灵魂,替换了活人。活人的灵魂则被囚禁在了娃娃体内。有的,可能选择顺从,期待自己也能以这种方式逃脱困境;另有一些,死了,或者说,以某种方式脱离了娃娃,只是,他们无法去投胎,也不可能去酆都。 他们是易心口中阴魂不散的东西,他们比那些阴魂不散的鬼更加脆弱。 他们就连求救,都无法完全做到。 黎云顺着他们的情绪,找到了最激烈的一处。 那一处的灵魂就要彻底消散了。 连那点残留的灵魂都要没了。 如果它还完整,它能有理智,未必会这么做。 也未必,不会这么做。 灵魂最终残留的那一点东西,大概能称之为灵魂的本质。 黎云顺着那灵魂残余,看到了凶手和即将成为被害者的两个大男孩。 三者的情绪都很激烈,黎云可以引导他们的情绪,却没有办法干涉他们的行为。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听到了求救。 可他能做什么呢? 黎云茫然了。 时间对黎云来说已经停止。 他思考了片刻,就感受到了身上的一处热源。 有东西正在散发热量。 那熟悉的热量让黎云心头一震。 能行吗? 黎云从口袋中掏出了老板帮着办的身份证。 那东西逐渐发烫。 黎云又摸口袋,想找个打火机,可他不抽烟,这次也没凑巧到他正好身上有个打火机。 他再次陷入了茫然。 手上的身份证却像是在催促他。 温度升高,变得炽热,如火焰,又比普通火焰更为强烈。 黎云没有失手将身份证扔掉。 他手心里像是攥着一团火。 微微抬手,黎云看向了那个行凶者。 对方的动作还定格在落刀的刹那,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的狠戾狰狞。 黎云看到了他身上的火苗。 他的躯干中心,燃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 火苗迅速变成了火团,将那个行凶者吞没。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也没有留下任何灰烬。 火势不减,让黎云想到了那曾经烧毁的办公室。他没有见过那一场面。不过,他看过被这火焰吞噬的鬼魂。 大火将整间公寓吞没,却没有伤到昏倒的两个大男孩。 火烧尽了一切,所有的罪恶,所有的残存痕迹,还有,所有的鬼魂。 没有一点儿留下。 黎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熊熊火焰。 他听到了火焰中的凤鸣。 最后的火势犹如凤凰展翅。 黎云望着那翱翔天际的身影,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他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好像还留有那抹身影,耳边也能听到那凤鸣的回音。 黎云发了一会儿怔,才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李叔。 “你醒了。”李叔吁了口气。 “我……昏过去了?”黎云从床上坐起。 他看了看周围。 他们现在在宾馆客房。这是他们之前定的房间。 李叔点点头,“你在公园昏过去了。薛小莲说不用去医院。易心就……找了那些人帮忙。” 黎云眼皮跳了跳。 李叔看着他,眼神无奈。 黎云扶住了额头。 李叔长叹一声。 他在易心的恋爱问题上,和黎云有着共识。只是,李叔这个老人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棒打鸳鸯。就算不是鸳鸯,这样坏人感情的事情,李叔也不知道该怎做。 黎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想尽办法,断绝易心邂逅恋爱对象的机会。 谁知道,还是失败了。 虽然他早有准备,可听到这消息,还是觉得不妙。 黎云感知了一下,发现房间里只有他跟李叔,隔壁易心和薛小莲的房间中,则只有薛小莲一个人。 易心恐怕已经去约会了。 “我昏了几天?”黎云有些悲观地问道。 李叔摇头,“没多久,才一个晚上多。” 黎云看看窗户,又拿了手机来看看。 他的确没有昏迷多久,甚至没影响到他们密室的行程。 黎云呼了口气。 “我没什么事了。嗯……有些事情要和薛姐说。李叔你也来吧。”黎云掀被子下床。 李叔看他精气神都很好,也就放心了。 薛小莲之前就给黎云检查过。只是,薛小莲毕竟是妖,并非鬼,平日里对鬼魂的关注也有限,并不清楚鬼魂很多事情。就是很多鬼魂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他们找不到黑白无常来打听情况。连公园里遇到的那对黑白无常,都消失无踪,无法联系。 李叔担忧了一夜。要不是黎云呼吸平稳,又是鬼魂,他肯定要将黎云送去医院抢救。 薛小莲正在客房里晒太阳。她的模样看起来和在办公室里没多大区别。 只不过,这家宾馆和旁边大楼的楼间距有限,旁边楼里就有人往这儿张望。 黎云看看薛小莲的模样,再看看旁边那栋楼的人影,一言难尽。 “薛姐。” “哦。你没事了?”薛小莲掀了掀眼皮。 她看了一眼黎云后,坐起身子,又仔细打量了黎云一番。 黎云没有闪避。 他在铺好的床铺上坐下,摆出了严肃谈话的神情。 李叔也赶紧坐好。 薛小莲没说什么,就那样看着黎云。 “薛姐,老板他……是不是有意将能力借给我们使用?”黎云问道。 薛小莲眼神闪了闪,“难怪你身上有老板的温度。唔……你用了老板的力量?” “是。我……我也不确定……”黎云皱起眉头,“我当时就感觉到身份证在发烫。” 黎云将身份证拿出来,还将自己的感受详细描述了一边。 他感知到的那些情绪是如何的,他也没隐瞒。就连他听到的模糊求救声,和他自己的推测,他都告诉了薛小莲。 “这事情,是那间教堂……”李叔吃了一惊。 “嗯,肯定是那些娃娃做的。可能还有个幕后黑手。他们……算是互相利用吧。”黎云猜测道。 那些娃娃绝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
他们想要重生。 如黎云之前接触过的江元,即使他们原本没有这心思,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们肯定愿意重新变成人。 再加上那教堂里面不知道收留了多少娃娃,那么多灵魂,心思各异,又被关在那教堂多年,出几个杀人狂魔,都不奇怪。 黎云已经捕捉到了一些线索。 只是,对于他能不能顺藤摸瓜,抓到幕后黑手,他一点儿自信都没有。 那些求救的灵魂太过脆弱了,残缺不全,连求救的意思都表达不清。 “7”那个数字到底代表了什么,黎云暂时也没有头绪。 “……他们应该是用密室游戏来当幌子。”黎云分析道,“预约制,密闭空间,人数少,步骤复杂……这中间能动手脚的地方很多。而且,查起来也很困难。如果他们前期做一些工作,还能挑选一下对象。” 黎云想了想自己看到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是脆弱的小孩子,不是衰弱的老人,这年纪对于想要重获新生的灵魂来说,应该刚刚好吧。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遭了毒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没必要弄那么复杂。”薛小莲并不赞同黎云的猜测,“想要借尸还魂,方法很多,直接将人拐进偏僻的地方,就能完成灵魂的互换。” 黎云一怔。 “他们数量那么多。”李叔插了一句。 “是啊,他们数量那么多。”薛小莲淡淡道,还露出了一抹笑容。 黎云恍然。 人多势众。 这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教堂里那么多娃娃等着抢占活人的躯体,他们要真是放开了手脚去做…… “这限制,是对那些娃娃的。”黎云说道。 薛小莲点头。 “那个人,不仅会筛选活人,还在筛选那些娃娃。可能……可能是要利用他们做什么……”黎云困惑起来。 他要利用那些娃娃做什么呢? 黎云看到的受害者里头,好像没有特别大富大贵的人家。 薛小莲耸肩,“这就不知道了,也没必要研究得那么详细。老板能借给你力量,你再遇到那样的鬼魂,烧死就行了。” 黎云无语。 到底是妖怪。不管平时薛小莲和易心表现得有多么不同,在杀人灭鬼这方面,两个妖怪的态度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密室还去吗?”薛小莲看了看时间。 “当然。”黎云点头。 “你要这样找,得全国各地跑吧。”薛小莲又道。 “嗯……7!”黎云突然道,“那个数字,是地址吧?” “那就不是你预定的这一家了。”薛小莲对此不感兴趣。 黎云纠结着,“我先查查看吧。” 他因为找到了关键线索,又得到了老板的帮助,干劲十足。 李叔看到黎云这样,也老怀安慰,帮着黎云一起用手机查找。 薛小莲只是看了看他们,就转了视线,望着窗外的太阳。 凤凰之火……老板借出去力量,总不是因为乐于助人。 人类之于妖怪,是异族,还是一群古怪的异族。 ※※※※※ 相比于黎云他们的平静,严殊和吕子奇那儿就一点儿都平静不了了。 火灾、学生、刀伤、死亡……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就意味着一场大案。 苏醒过来的严殊和吕子奇都迷迷糊糊的,可他们都记得被追杀的恐惧。 脱口而出的话,不够真实。至少,对于普通人来说,什么空间穿越,什么鬼怪,那都是孩子受惊后的胡言乱语。 两个学生被老师的孩子追杀,其中之一还被结结实实砍了两刀,则是不争的事实。 严殊后背、胳膊都被包扎起来。 他妈妈哭得眼睛红肿,整个人都像是脱水蔬菜,皱巴巴的。 他爸爸则面色发黑,眼睛里也充满了红血丝。 严殊看着父母的样子,心中酸楚。 他还想起了孙老师。 孙老师……大概是……不会再出现了…… 一想到此,严殊的眼泪哗啦啦地涌出来。 来问问题的警察,都只能耐心安慰这个还没成年的大男孩。 他们可不知道严殊在学校师生中的印象,只当这孩子听话懂事。给班主任探病,却碰到这样的事情,弄不好就要留下一辈子的阴影。这就太可怜了。 吕子奇和严殊不在同病房。他没有受多少外伤,如果不是精神状况不好,醒来后就差不多能出院了。他爸妈都抱着他哭。吕子奇也跟着哭起来。 案件调查陷入了僵局。 从两个证人那儿,警察暂时问不出多少有用的线索。案发现场又付之一炬,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现在想来,这两个男孩能死里逃生,还一点儿烧伤都没有,也真是奇迹了。 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钱警官是个例外。 钱警官和黄队长正凑在一起吸烟。两人吞云吐雾的,将吸烟区给霸占。其他烟民看到有穿制服的警察在,也就忍着烟瘾离开了。 “还真是像。”钱警官摁灭了烟头。 黄队长瞥了他一眼。 “别说你不是这样想的。”钱警官扯了扯嘴角。 黄队长没吱声。 “好好一个人,杀了父母,还想要杀母亲的学生,最后纵火,将自己和自己家都烧了……嘿……”钱警官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黄队长也摁灭了烟头,“老钱,你想到哪儿去了?” 他没有问钱警官想到了什么,而是问他“想到哪儿去了”。 钱警官没回答。 两个老搭档对这问题的答案都心知肚明。 两人唯一的分歧,或者说是不同,就是钱警官亲眼看到了一些东西,黄队长却是没有见到。 换做是以前,要有人跟他一样阴阳怪气的,钱警官自己就先将人嘲笑一番。他是不信这个的。 怎么可能信这个? 就是见到鬼了……你说鬼就是鬼了?就不能是个神经病大晚上穿着红衣、白衣的到处乱晃?别说真的神经病了,闲得发慌的人,哪儿没有呢?白衣服、红衣服,又不是黄袍,有什么稀奇的? 钱警官在内心自我对话了很多次,却越是回忆,越是在证明自己的那个猜想没有错。他所看到的也不是简单的红衣女鬼、白衣鬼魅。 钱警官对着黄队长苦笑了一下,“我得请个假。我这样不行。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叹了口气。 碰到案子,先往那方面想,这可不是办案的态度。 要是什么都往怪力乱神上推,还要警察、要法律做什么? 钱警官不能放任自己这样做。 即使这起案件的确有很多疑点,那一场火也十分诡异,这都不是他这样对待案件的理由。 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就是反复告诉自己,那样的事情很稀少,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一次,他也不可能一辈子碰到两次,还是接连碰到两次,可他仍是控制不住朝那个方向想。 他觉得自己着魔了。 用年轻人的话来说,他是三观受到了冲击。这样的冲击,没几个能以平常心对待。 黄队长看看钱警官,也跟着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走出了吸烟区。 他们还需要好好问问那两个孩子。 往病房去的路上,两人看到了一个身影。 警察的直觉让他们不约而同盯住了那个男人。 第327章 凤凰 被黄队长和钱警官盯住的男人身材中等,穿着普通,留的发型都是很常见的短发。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寻常,只是脑袋总在左右转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在医院病房,这样的人也不算少见。总有来探病的人,第一次来,要找一找病房。 只是,这男人空着双手,脚步也不算慢,那样的东张西望不像是在找病房,更像是在防备什么。 一个人的动作会透露出很多潜藏的讯息。 尽管那个男人极力掩藏,他的不自然,在黄队长和钱警官眼中还是太明显了。 那男人并没有进入任何一间病房,到了走廊尽头,他毫不犹豫地转弯,就消失在了黄队长和钱警官的视野中。 两人也没有追上去。 这样形迹古怪的人,可能是想犯案,但更有可能是有前科,或是碰到过什么事情,才变得警惕多疑。 两人进了严殊的病房,发现病房中多了一箱牛奶、一个果篮。 “刚才孙老师家亲戚送来的。”严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两个警察解释道。 “孙老师家的亲戚?”黄队长立刻想到了之前看到的身影。 “是呢。他说是孙老师家的亲戚。”严母叹气,想想孙老师家的情况,就觉得同情。 黄队长看了眼钱警官。 钱警官会意,马上出了病房。 虽然想着请假,可钱警官也不是马上就撂挑子不干了。 他跑到了之前的走廊路口,又朝男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出意料的,他没追到人。在路上打听了一下情况,也没问出什么来。 那个男人实在是太普通了,路人怎么会去记住那样一个人? 再要查,只能查医院监控了。 钱警官止住脚步,先回了病房。 黄队长已经询问过了严家的人。 严殊根本不认识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前来探望,像是随口闲聊,和严家说起了孙老师家的事情。他没有透露出太多的讯息,反倒是有打探情报的意味。 严殊倒是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他现在还蔫蔫的,对外界都提不起劲。 严殊的父母毫无防备,听黄队长询问,才觉得后怕。 “那人是不是孙老师儿子的什么朋友啊?是不是就跟着学坏的?”严母心惊胆颤,“那可怎么办?他是不是盯上我们家了?啊……孙老师的儿子可是杀了人,还放火烧了房子……这……” 严父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你们别担心。我待会儿找医院说一下,给你们先换一间病房。我们也会查清楚那个人的身份。现在只是猜测,可能对方只是孙老师家的一个亲戚,没什么的。”黄队长安抚道。 他见钱警官回来,互相对了个眼色。 黄队长安排着下属办理换病房、查监控的事情,又拉着钱警官去了吕子奇的病房。 那个男人没来吕子奇这儿“探病”。这让黄队长和钱警官心生疑惑。 他们可不知道这两名受害者之间的区别。 “请假的事情,等一等吧。这案子,还是要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连金荣大厦那些事情,都能拔萝卜带泥,全给查出来咯。”黄队长用力拍拍钱警官,精神振奋。 钱警官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脑海中还浮现出了一张脸。那是黄队长没亲眼见过的脸。不过,那张脸很快就淡了。钱警官到底是个老刑警,职业的本能可不光是识人辨人,还有一种破案的欲望。 “是该好好查查。”钱警官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 黄队长欣慰地笑了笑。 ※※※※※ 牛海西出了医院,就在路边随手招了一辆车,报了个路名。 他的心跳随着车辆行驶,逐渐平静。 他过去的工作可不包括和当事人直接接触,他也很少将自己暴露于人前。 牛海西有些不自在,但这种不自在很快就消退了。 他深呼吸着,提醒自己适应这份新工作。 为了做心理建设,他还打开手机,查了查银行账户上的余额。 那一连串的数字,让牛海西心中大定。 当个中介,哪来那么多钱呢? 难怪人都说,赚钱的生意都写在刑法上。就连他们这一行,也能和这些生意扯上关系…… 牛海西胡思乱想着。 司机等着红绿灯,头也没回地问道:“先生,前面就是了。停哪里啊?” “嗯?”牛海西一惊,抬头看了看,“哦,就前面那栋高楼。” 司机望了望马路对面,看到几栋高楼,“哪一栋啊?” “你往前开,那边有个入口……”牛海西坐起身,指挥司机,“哎,就前面了,前面停一停。” 司机没有找到供车辆进出的通道,侧头一看,倒是见到了旁边高楼的自动玻璃门。大楼上还有门牌,写着“78号”。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标识了。也不知道这大楼叫什么名字,里头有些什么公司。 不过,看这建筑的样式,该是很多年前建造的写字楼。那时候可不兴在大楼上挂名字。房地产不是明星行业,房地产公司都有哪些,老百姓都不了解。有些建筑出名,那是因为建筑里面有出名的公司或政府办事处,建筑物本身可没有响亮的名字。 司机靠边停了车,还催促牛海西赶紧下车,“这边不好停车的啊。被抓到我要被罚款的。” “知道了、知道了。”牛海西付了车费,利索地下了车。 出租车开走了。 牛海西在路边整理了一下坐出皱褶的衣服,才转身走向那栋大楼。 等电梯的时候,牛海西就对着电梯整理发型。 他像是第一次参加面试的新人,希望自己仪表整洁,一丝不乱。 他平稳的心情这会儿又变得紧张起来。 电梯门打开,牛海西深呼吸了一次,才迈步进入。 他按下了五楼的按键。按键没有亮。他也不奇怪,直接多按了几次。按键终于亮起,电梯也开始上升。 到达五楼,电梯门打开,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五楼太安静了,一点儿人声都没有,电灯还半明半灭,左右两边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荒废的办公室。 牛海西虽然进出过这里多次,还是觉得瘆得慌。 他以往的工作,接触到的那些生意,都没有这么邪门的。 牛海西咽了口唾沫,想着富贵险中求,做个几年,就带着存款金盆洗手,这才壮了壮胆子。 他没有张望,直接走向了右手边的走廊,又径直朝着走廊上一道木门走去。 木门上有门牌,看着这扇门,都让人怀疑自己究竟站在什么地方。这样平凡、居家的房门,和写字楼的环境格格不入。 门边上有门铃。 牛海西按了下门铃,就站直了身体,像是挨训的小学生,等着人开门。 门开了。 开门的人西装革履,西装下还有一件配套的马甲。他头发抹了油,梳理得一丝不苟,宛如西方的职业管家。
“进来吧。”管家对牛海西的口气并不客气,随意招呼了一声,就进了屋。 屋内的客厅,也像是寻常人家的客厅,只是在沙发正对着的一面大墙上,贴了巨幅海报,上书“凶宅”两个大字,字体血淋淋的,下面则是一段小字,叙述一起案件的大概。海报角落,还有温馨提示。 牛海西看到那海报的时候,眼角跳了跳。 这海报还是他找地方做的。 “喝些什么?”管家拿了茶具,询问牛海西。 “不用、不用。”牛海西连连推辞,低头哈腰。 “坐吧。”管家又说道。 牛海西赶紧坐下,坐姿也像个小学生,双手放在膝盖上,背挺得笔直。 “那个小孩怎么样了?”管家一边询问,一边泡茶。 牛海西急忙答道:“他还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见到鬼的事情。我看他吓得不轻,但还有点儿脑子,见鬼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和他父母说,也不会和警察说。” “嗯。这样就好。”管家端着茶杯,走向牛海西。 牛海西恭敬地用双手接过,都顾不上烫口,就凑到了嘴边。 “那边就交给你盯着了。尽快取得信任。然后……”管家笑了笑,“给他介绍个好师父。你认识的里面应该有合适的吧?” 牛海西放下茶杯,又是恭敬地回答:“当然有。保证让他深信不疑!到时候,要他做什么都行。” 牛海西不是说大话。他通讯录上就有这样的“师父”,手上真材实料不一定有多少,比不了张和,可糊弄人的本事就比张和厉害多了。牛海西面对那样的人,也得小心提防。不说多的,只要严殊能和那样的师父聊上两句,准保他会上钩。用不了多久,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师父说,需要杀人放火才能驱邪,那也是照做不误。 牛海西以前可不敢多和这种师父打交道。给他们当中介,也是他自己遇到了麻烦的情况,将麻烦甩给这种师父,一劳永逸。这种师父也无需牛海西来当中介给他们拉生意。不过,他们并不介意多认识人,多收几个信徒。 牛海西心中盘算着,该怎么接触严殊、怎么取信于严殊、又该将严殊介绍给谁,就听一声轻响。 管家喝了茶,放下了茶杯。 牛海西意识到这是送客的信号。 “这事情交给我好了。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牛海西慌忙起身。 “嗯。还有一件事。”管家看向牛海西。 牛海西抬起来的屁股又马上坐了回去。 “这两天我们会搬家。”管家说道。 随着他话音落,房间角落里、隔壁房间里都冒出了一个个娃娃。 牛海西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却是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神色来。 “是因为这件事?”牛海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一半一半吧。”管家摇头,眉头微蹙,“本以为这里没人管,现在看来,是地头蛇懒得管之前的事情。” 牛海西心惊肉跳地望着管家。 地头蛇? 什么地头蛇? 难不成,瑶城最大的地头蛇不是那个已经被杀死的神父?还另有其人? “对方已经给了警告,我们就先离开吧。这次的事情,也是我们的同胞不够谨慎。”管家叹息着,看向那些娃娃。 有个娃娃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周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说过了,他就是个杀人狂,放出去一定会坏事!” 另一个娃娃叫道:“你可没说过他是杀人狂。” 前头一个娃娃脑袋一转,“我怎么没说过了?” 又有娃娃插嘴进来:“他以前就杀过人了?” “当然杀过了!” “你有证据?” “我一看就知道!” “因为你也是个杀人狂吧?你们同类,当然认得出来。” 几个娃娃吵着吵着,似乎要因此打起来。 管家轻咳一声,娃娃们就安分了。 “杀人也没有什么。”管家微笑道,“原计划本来就是要杀掉那些和身体相熟的人,以免意外发生。周宇太急了。今后,你们行动的时候可要小心。” 管家谆谆教诲,娃娃们齐声答应。 “现在也只是稍微麻烦了一点。搬家的事情,得花些时间,我们得歇业几天。再有就是到了新地方,另外找目标,也要耗费不少精力……唔,联系一下外头的同胞们,看看能不能直接从他们的人际网中找到目标吧。”管家早有成算,现在不过是通知所有人。 那些娃娃都没有异议,有的直接按照管家的吩咐,去联系已经重生的人。 牛海西静静看着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以前也不算好人,只是现在做的事情…… “小孩那边的事情就麻烦你了。搬家后,我会通知你的。到时候还要劳烦你跟着跑。”管家微笑着,对牛海西说道。 “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牛海西急忙回答,“那我就去办事了。” 他见管家点头,赶紧起身,走出了屋子。 关上门,隔绝了屋内娃娃们的声音,他又回到了一点儿人气都没有的写字楼走廊。 这样的反差,倒是让牛海西松了口气。 他离开的脚步比来时轻松很多。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甚至在想,以前的自己真是太没志气了。早些找到一条大腿抱上,何必苦哈哈地每天在网上找猎物,还要战战兢兢地和那些师父打交道呢? 就比如现在,他有了靠山,就是和那种杀人不眨眼的师父打交道,也不会惧怕了。 因为,更令他惧怕的东西,就在他身后啊。 这样一想,牛海西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他呼着气,走出了大楼,在路边拦了车。 他上出租车的时候,背后发紧。 猛然回头,看着那栋大楼,他好像看到了一双眼睛。 是……是那个管家吗?那些娃娃?还是其他什么…… 牛海西后背冒汗,不敢多看,急忙关上了出租车的门,催促司机赶紧开车。 同一时间,严殊和吕子奇都在恍惚中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威严地注视着他们。 那并非是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存在太久,化作炽热的火焰。 一片火海中,凤凰振翅翱翔,发出划破天际的长鸣,身影也带着火焰,飞入了高空,消失不见。 严殊和吕子奇怔怔望着前方。 那相似的火焰,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 凤凰? 是……凤凰? 两个大男生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情绪中。 鬼,其实还好说。 凤凰…… 凤凰,算什么呢? 严殊和吕子奇茫然地想着。 第328章 密室(1) 黎云和李叔查了老半天,网上能找到的密室游戏都查过了,居然没有一家的地址中带有“78”这个数字。 黎云有些失望。 他觉得自己的思路方向可能出了问题。 因为之前那个“103”、“105”,他将这数字当成了是地址,但这数字或许不是地址。或许是密室游戏中出现的一个号码呢?又或者,这数字其实和密室游戏根本没有关系。 黎云仔细回忆了一番。 那个陌生男人给他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他毫无头绪。 黎云将自己的记忆复述给李叔听,李叔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冥思苦想之际,黎云的手机响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易心。 黎云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喂。” “喂,是我。”易心声音甜美,完全不是平时和黎云说话时的语调。 黎云心中不好的预感加深了。 “我在外面呢。想问问那个密室,我们今天还去吗?”易心问道,“我有个朋友,想一起去。我们不是正好缺个人吗?也不用让爷爷他老人家顶替了。他跟着我们去玩密室,那也太吃力了。嗯……就是嘛!他是不服老。这次这个密室好像很可怕,还挺折腾人的。我们下次找个轻松一点的密室游戏好了。哈哈!好好。啊,那行。嗯嗯。我们直接过去。嗯。拜拜。” 易心根本不等黎云说话,就自顾自地说起来,还完成了一系列根本没发生过的对话。 电话挂断前,黎云还听到她对其他人的说话声。 “……讲好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吧。都是我亲戚,年纪差不多……” 黎云无语地看看已经挂断的通讯。 “怎么了?”李叔问道。 “是易心。她那个约会对象,要一起来……李叔……”黎云为难地看向李叔。 易心在电话里自说自话,就不让李叔去了。 黎云本来也觉得李叔一大把年纪,就是经历过几次恐怖事件,可去玩那种吓人、解密的密室游戏,总也是不太对劲。 李叔无可无不可的。他这两天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密室游戏是什么,但那种纸面上的了解,年轻人可能能据此想象出个大概,让他一个电脑游戏、恐怖电影都没怎么接触过的老人家去想象,就太为难人了。 李叔答应留在宾馆等他们回来。 薛小莲从窗边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差不多要出发了吧?” 黎云看看时间,点了下头。 “你们一路小心,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嗯。你也小心。” 黎云关照了李叔一句,等薛小莲套上衣服,就在李叔的目送下,离开了客房。 黎云和薛小莲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他想起自己昏迷的事情,就问了问。 李叔之前也没有详细说。他当时也是过于紧张黎云了,其他的事情都没关注。 薛小莲对黎云就没那么上心了。易心更不用说,都丢下黎云去约会了。 “……就是下水救人的之一,叫曹云凡,”薛小莲记得易心那个对象的名字,“好像是公司里的上班族。他们那一行人,都是本地一个业余足球俱乐部的。” 薛小莲的了解也有限。 大家本来就是初识,还是因为一场悲剧多接触了一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孽缘。 易心在邂逅这件事上经验老道,完全跳过了通常步骤中的网聊、电话阶段,直接就和人约会了。 “已经看上她了?”黎云对此更为吃惊。 易心的主动在意料之中,曹云凡的配合就让黎云意外了。 黎云发现,他还是低估了易心的本事。 就这进展速度,已经是高手了。 黎云不禁担忧起来。 “嗯,这种事情对方不会拒绝的。”薛小莲不以为然。 黎云欲言又止。 就是碰到美女,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来者不拒吧? 是曹云凡的问题,还是易心的问题呢? 黎云想起了易心身上散发的气味。 那种血腥味和甜腥味,都只是妖怪的体味而已吗?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作用呢? 薛小莲像是猜到了黎云所想,冲着黎云笑了笑,“只要活得够久,总有些特殊的本事。妖怪如此,人也如此。” 人可活不了那么久。 不过,鬼也能算是“人”吧?存在得久的鬼,的确有几分本事。黎云已经遇见过一个实例了,就是统领医院众鬼的尹士康。那个看起来温和的老鬼,能和厉鬼周旋一二,足见他的本事。 黎云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和薛小莲一起到了百悦商城。 找到直梯,到达七楼,黎云和薛小莲找到了那家密室游戏。 他们预约的时间还没到,他们的人也没齐。 老板请他们在旁边稍坐,还给两人倒了水。 不一会儿,两人就等到了易心和曹云凡。 曹云凡打了招呼,还关心了一下黎云的情况。 黎云对于这个同龄人的印象挺好,一想到他被易心盯上,现在还要和他们一起玩密室游戏,就心生同情。 曹云凡看起来也不像是爱上了易心,充其量就是稍有好感而已。 易心倒是一副小女人姿态,就连站姿都和平日里不同。 老板见他们人齐了,就介绍道:“游戏房间里面都有监控,不允许带手机进入。有什么情况,我们这边会看到的,你们不用担心危险。游戏过程中可能有一些惊吓的环节,要是有心脏病或者是其他什么疾病的话,麻烦提前告知。还有就是,游戏中的一些道具、场景不能破坏。通关时长大概是两个小时。中途离开的话,就游戏结束。你们如果要喝水,要上厕所的话,现在可以先去。洗手间在外面,走廊那边。” 尽职尽责地介绍完游戏事项,又帮着四个人挂好外套,放好手机,老板才引着四个人到内室。 内室是一个小房间,灯光昏暗,有一扇看起来很普通的房门。只是这房门不是室内用的门,而是常见的房屋大门。门板上还钉着一个门牌号。 “404”这个号码,和“78”扯不上关系。 黎云只是看了一眼这寻常恐怖电影中会出现的号码,没怎么在意。 老板将房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 “小心。”老板指引四人进入。 等四个人都进去了,老板就将房门关上。 室内顿时陷入彻底的漆黑中。 “接下来要怎么办?” “游戏开始了吗?” 薛小莲和易心开口。 薛小莲语调寻常。 易心的声音居然在发颤。 黎云诧异地看向了易心。 他这样一看,就看到易心捏着曹云凡的衣袖,一副不安害怕的样子。 见黎云看过来,易心表情一变,警告地瞪了一眼黎云。 黎云无语。他瞥了眼曹云凡,发现曹云凡虽然睁着眼,却没有焦距。 “我们应该先找个灯吧?一般是在进门的地方。最后进来的摸一下门边上……”曹云凡出主意,侧了侧身,但朝向完全不对。 他显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黎云意识到自己和易心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易心是妖怪,还好说。而他能看到东西,估计是因为他比较特殊的五感。
黎云不觉得易心会主动去开灯,这工作肯定是落到他头上了。 “我这边能摸到。”黎云先说了一句。 他看了眼门边,果然找到了一个开关。 黎云伸手开灯,还望了眼薛小莲。 薛小莲站着没动,也没有动的意思。黎云不知道她能不能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啪嗒一声,电灯开了。 黎云听到了易心娇弱的尖叫声。 声音不刺耳,反倒是令人心生怜爱。 曹云凡就下意识护住了易心。 黎云更觉无语了。 因为尖叫的是易心,黎云吓了一跳,但并不害怕。 他顺着易心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地上趴着一个假人。 “没事,是假的。”曹云凡也适应了光亮,判断出了地上那个人是假人。 他们现在身处一间客厅之中。 作为尸体的假人趴在茶几旁边。 茶几上有道具茶杯,一共五个杯子,似乎就对应他们和地上的假人。 “第一个线索就是这个了吧。”曹云凡安慰着易心,上前检查地上的假人。 黎云观察着周围。 客厅很普通,茶几、沙发和茶杯都稍显劣质,但那台电视是真的,八成新,看着也能打开。 见电视电源插着,遥控机就放在旁边,黎云便打开了电视。 电视机显示为蓝屏,也没有接上电视盒之类的东西,连古老的有线电视似乎都没有。 “有个对讲机,还有个钱包,笔记本……”曹云凡从假人身上倒是翻出了不少东西。 黎云放弃了那台电视机,和另外三人一起检查曹云凡找到的东西。 钱包里面有名片,相同的名片有好几张,从中判断这名片应该就是假人的了。 假人是一名私家侦探,名叫郝世。在他侦探事务所中,还有个助手,代号小军。 曹云凡说道:“这个密室,不是个凶宅吗?应该就是有人请了他来调查。” “对讲机是不是能联系到这个小军?”薛小莲拿过了对讲机。 对讲机打开,里头传出了沙沙声。 “郝世、郝世!”对讲机那头的人焦急地叫了两声。 “啊。”易心惊讶。 “你好。”薛小莲淡定地问候了一声。 “你们是谁?”对讲机那头的人问道。 “我们现在在郝世身边,郝世已经死了。”薛小莲回答。 对讲机那边的小军似乎哭了两声,“我就知道是出了事情……”他对自己伙伴的死亡只是感伤了几秒,就说道:“不管你们是谁,尽快离开那间屋子!那间屋子太危险了!” “离开的话……”曹云凡看向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 他还上前试了试,果然没有办法打开门。 “我们现在出不去。”薛小莲朝对讲机说道。 “你们尽量想办法吧。我会在这边帮助你们的。”小军回答。 “能介绍一下这里吗?”曹云凡回到了对讲机边。 “房子的主人名叫武田,是外国人,他来到国内没有多久,搬进房子后,就遇到了很多诡异的事情。他怀疑是自己的妻子在捣鬼。他和妻子感情不和,但因为财产纠纷,还没离婚。他怀疑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阴谋,就到我们侦探事务所,委托我们调查、监视他的妻子。郝世今天就是去房子里装监控的。他应该已经完成了安装。但在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他看到了什么东西,要去调查。那之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小军回答道。 “那个武田不在家?”薛小莲疑惑地问道。 “他不在家。他将钥匙给了我们,说他会支开他的妻子。” “你联系不上他吗?” “对,我刚才就联系过了,完全联系不上他。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也不知道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但郝世是个很有经验的侦探,他非常厉害。他都死在了房子中,房子里面肯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你们尽快逃吧。如果你们能开启监控,我还能给你们提供更多的帮助。” “怎么开监控?” “监控设备已经安装好了,只要联通网络就行。网络开关应该在房间里面。” “嗯,我们找找看。”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薛小莲答应下来,暂时放下对讲机。 “这个应该就是介绍剧情,然后给我们一个指引。”曹云凡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先想办法打开网络。” “找找看吧。”黎云说道。 易心这时候也不害怕了,跟其他人一样,分散开来寻找。 黎云试了试客厅里的另外一扇门,结果根本打不开。 薛小莲找了沙发角落,又叫了黎云和曹云凡,将沙发搬开。 插座一类的东西一般都是在房间的隐蔽处。 开网络的东西,总应该是连接着电源的。 四个人在客厅里找到了两个插座,一个是电视机用的插座,另一个是沙发边落地灯用的插座。房间里也没有接线板,看起来是不可能有其他连通电源的地方了。 这样的寻找中,他们没有找到网络开关,倒是发现那盏落地灯无法打开,灯泡的位置被一把钥匙取代了。 “这个应该是开那扇门的吧?”黎云将钥匙插进了门锁,能对上。 “还是先开监控吧。不然,游戏难度应该不一样。”曹云凡说道。 黎云赞同地点头。 虽然房间里的监控一定是开着的,可要是他们不开“网络”,小军所能给的提示一定很有限。比如说,隔壁房间里出现什么必死剧情的时候,小军“看不到”,从逻辑上来讲,也就会不给提示。 通常的游戏设计就是如此。 曹云凡和黎云两人不算骨灰级玩家,但作为年轻人,总玩过一些游戏,也很容易理解游戏中的这些常见设定。 对此,薛小莲和易心都插不上话。 薛小莲倒很会用“游戏规则”,一时找不到网络开关,她就直接用对讲机联系那个小军,询问位置。 “郝世肯定已经找到了地方,可能还试着开启过。”小军给了提示。 曹云凡想起来他们还有个笔记本没看呢。 四个人凑到一起,看起了笔记本。 黎云忽感到背后有异,他回过头,就看到了那扇他没能打开的门。 门,开了一道缝。 那缝隙后,黑漆漆的,就是以黎云的眼睛,都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那扇门就像是锁头有异,因为惯性而打开,也可能是被风吹开的。只是,这两种情况,都不该发生。 在黎云的注视中,房门又缓缓关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找到了!”曹云凡的声音拉回了黎云的注意力。 黎云眨了眨眼,发现那扇门还是关着的,钥匙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他转回头,就见薛小莲看着自己,还瞟了眼那扇门。 “在地板下面。”曹云凡在笔记本上找到了房屋的结构图,每个房间和监控的位置,都标注清楚,其中,也有网络开关的位置。 四个人按照示意图数地板,找到了那块暗藏玄机的地板。 推开地板,就见到了一个开关。 啪嗒一声后,黎云他们听到了声音。 电视机中出现了画面。 第329章 密室(2) 电视机中出现的是拍摄好的视频。没有人露脸,黎云他们只能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镜头中。两人面对面站着,争吵声随之传来。 两人在吵些什么,黎云听不懂,他们说着外文,还不是任何黎云熟悉的语言,这听起来更像是演员在胡说,和鬼片里的念咒差不多。 在争吵过后,两人就爆发了激烈的肢体冲突,扭打在了一起。随着两人身形移动,露出了一些额外的画面。黎云看到了客厅,还看到了客厅中的几道影子。 黎云心中一凛,第一反应便是之前看到的灵异现象。 然而,那几道影子只是真实的影子,那一男一女以外的声音传来,听语气是在劝说,那些影子也跟着移动。 “这好像是监控啊。”曹云凡忽然开口道。 “监控位置不是在……”易心疑惑地看看安装在房间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 “应该是这个侦探安装的监控。”曹云凡解释道。 “哦,也对,是偷窥……”易心恍然大悟。 按照这游戏的剧本来说,侦探郝世安装的监控摄像头理应在隐蔽位置,不然那个武田怎么靠那些摄像头来监视自己的妻子? 电视中的人影都离开了镜头范围,只有争执声、扭打的声音还在持续。镜头中只剩下了客厅的景象。占据了镜头一角的茶几上,摆着几盏茶杯,具体几只,却因为茶几没有被全部拍进去,而无法确认。另一边,能拍摄到的墙壁上,挂着带日历功能的时钟。 “等等!这日期时间……”曹云凡眼前一亮,看向了墙壁。 墙壁上什么都没有。那个时钟不见了。 “茶杯位置差不多。”薛小莲是个细心的人,看看电视画面,再看茶几,做了个对比。 静止的画面中,又出现了一个影子。 这次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在生长。 黎云本是准备好好观察,却失望地发现那生长的影子只是五毛特效。 “看来是有鬼啊。”曹云凡说道,“这是个鬼故事啊。” 随着曹云凡这句话,视频播放结束,电视机屏幕变成了蓝屏。 “先确定一下日期和时间吧。”曹云凡经验十足地说道。 视频中透露出的讯息很多,他们眼下能着手处理的信息之一,就是视频中提示的日期和时间。 “刚才那个日期和时间是多少来着?”曹云凡挠挠头。 他逻辑思维不错,短时记忆能力似乎一般。 “可以再播放一遍的吧?”易心说着,拿起了电视遥控器。 薛小莲掏出了对讲机,“我记得,是四月四日上午十点三十一分。”她说着,已经联系起了小军。 对讲机那头的小军可能正盯着监控,随时待命。 对讲机一开通,薛小莲问出问题,小军就作了回答。 “今天就是四月四号,上午的话……武田先生约定的时间是下午,郝世是下午过去的,他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也就是说,可能在争吵发生之后,武田将所有人带出了房子,给郝世装监控的时间。 只是,作为游戏的线索,这显然不对。线索不应该是这样用的。可能是他们现在掌握的信息还不够多,仅仅只能问出这点来,也可能这条线索在后面还会起到作用。 曹云凡又问了其他问题。 视频中出现的人,不只是武田和他的妻子,还有其他人。 有关这一点,小军就不清楚了。他们只是受到武田的委托调查他的妻子,而且他们才着手行动没多久,对于武田夫妻的人际圈都没来得及调查。 黎云对游戏不是那么感兴趣。有人承担了解密的工作,黎云就将全副心思放在了寻找刚才那点灵异现象上。 要不是有曹云凡在这里,他肯定直接开门追过去看了。 考虑到曹云凡这个普通人的安危,黎云没有轻率行动。 除此之外,房间里的监控也让黎云有所顾忌。这里的老板和员工可能看不到那些灵异现象,却是一定能看到黎云诡异的行为。黎云并不想节外生枝。 黎云细心感受着一门之隔的地方。 和之前门开时一样,黎云的五感没有收到任何讯息,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没感觉到: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和之前门开时的情况差不多。他那时候也只是在刹那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气氛,像是极轻的声音,轻到他的大脑都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有了下意识的行为,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但在此刻,黎云什么感觉都没有。 “……摄像头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吧……” 曹云凡和易心认认真真对照着视频,找到了拍摄角度。 两人这行为看着是无聊,却没想到真让他们找到了一点东西。 按照拍摄角度,摄像头应该是藏在了落地灯内。这也是他们找到钥匙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曹云凡分析道,“钥匙应该是这样找到的,不是我们那种地毯式搜索。” 易心佩服地看着曹云凡,扬起笑容,“这样的话,这房间里的东西应该都找齐了,我们该去下一个房间了。” “嗯。”曹云凡点头,还将之前找到的道具都整理好了,随身携带。 他也是为了避免遗漏,到时候再往返跑。 曹云凡随手看了看笔记本,又惊异地“咦”了一声。 易心马上就凑头过去看了。 薛小莲也停住了脚步。 黎云只得无奈地跟着停步。 “这里留了字,应该是这个侦探……”曹云凡同情地说道,将房间布局图之后的一页展示给另外三人看。 那一页是红色的大字:“快逃!” 字迹很飘逸,像是能透露出书写人的恐惧。 黎云倒是不觉得恐惧。 他如此,薛小莲和曹云凡也是如此。只有易心,装作害怕的模样,抓着了曹云凡的衣袖。 “这信息可能是留给小军的。”曹云凡又翻了两页,“或者是其他什么人……” 他的声音顿住,又将笔记本展示给其他人看。 那一页上,又有字迹,这次的字迹却是残缺不全的,一个“救”字,右半边歪七扭八,一横拖得老长,像是某人在极端恶劣的情况下,艰难书写下了这个字。 这个字还不是用红色颜料写的,不是“血书”。 曹云凡没有当回事,黎云和薛小莲却是眼神一凝,易心眼神闪烁,最后什么都没说,还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这个字,显然不是游戏的一部分了。 黎云意识到,这是某个灵魂留下的信息。很有可能,就是黎云见过的那个男人,他能说话,能递照片,现在能写个字,也不奇怪。
但能写字的话,他没有写下“78”那个他一直念叨的数字,反倒是写了个“救”……是在求救吗?他一直就是在求救啊。虽没有明说,可他所有的举动…… 黎云想到此,眼睛睁了睁。 那真的是求救吗? 那个男人之前的行为可以解释为求救,也能解释为复仇吧?黎云也一直是将那些数字当成是行凶地点的线索来看待,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拯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死亡了,还变成了娃娃,或许是处在一个被囚禁的状态,但那种残缺的灵魂,根本不可能被救回来了。至少,黎云是没有办法拯救那种灵魂的。他能借助的老板的力量,似乎也是一种破坏的力量,不具备什么治愈能力。 黎云一时间想了很多。 这一个字,可能还代表了其他情况。比如,这个字未必是那个男人写的;这个字也可能真是那个男人写的,证明他能表述更多的内容了。 无论代表了什么,黎云暂时找不到解决办法。 曹云凡仔细将整本笔记本都看过,没有再发现任何线索。 “好了,我们走吧。”曹云凡还是将笔记本带在了身边。 黎云回过神,一马当先,走向了那扇门。 曹云凡看看黎云的背影,觉得他性子有些古怪。 大家本来就是凑巧聚到一起,玩个游戏而已,曹云凡和黎云不熟,只听易心介绍,黎云是她表弟。曹云凡和易心的关系都没确定下来,对于这个“表弟”就更是隔了好几层了。 曹云凡心中是有些遗憾的。 两男两女这样的组合,玩密室游戏,男的应该会承担更多的游戏任务。现在倒好,他承担了大部分解密工作,易心是铁定帮不上忙,另一个女人薛小莲的行动力倒是不错,可曹云凡觉得她不是一个好的游戏伙伴。那种直线型思维,以及动不动就直接用求助的做法,和曹云凡的游戏习惯不太搭。 一时间,曹云凡觉得这游戏本身没什么趣味了。 他看了眼身边的易心。 易心还捏着他的衣角呢,一副屏息凝神,防备着门后冒出怪物的表情。 曹云凡对于易心是有好感的。两人算不上朋友的关系,也不可能直接跳到恋爱阶段。他有心试着和易心相处看看。 既然游戏没了乐趣,不如将心思花在女孩子身上吧。 黎云不干事,他能多做解密的工作,也会让易心对他加深印象吧?虽然只是个游戏,可看起来聪明可靠一些…… 咔哒、吱呀—— 黎云打开了那扇房门。 他感觉到了门缝中吹出的凉风。 薛小莲带着的对讲机突然发出了沙沙的杂音,似是对讲机那头的小军主动来联系。 薛小莲低头看了一眼对讲机。 她和黎云同时转过了头。 曹云凡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两人这样一看,吓了一跳。他很快反应过来,那两人不是在看他。 薛小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黎云的脸色却是有些凝重。 曹云凡顺着他们的视线转过了头。 曹云凡看到,他们进来的那扇门前,站了个人。 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苍白脸色。他的神情麻木,身体的姿势也异常奇怪,四肢像是垂在空中,没有着力。他的头微微低着,脖子形成了一条曲线。 这人,像是被无形的线吊在了空中。 曹云凡本想赞叹这游戏NPC的高水准,可很快,他心中就生出了一股恶寒来。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非常不对劲。 那个人就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时间像是过去了很久,又像是没有任何流逝。 曹云凡看到,那男人身体一震,缓慢地抬起了眼。他的眼眶中,流出了血泪。他的嘴唇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微小的口型,让人无从判断他究竟说了什么。可曹云凡的脑海中凭空冒出了一个字,正是他刚才在笔记本中看到过的字。 “救”。 一个不完整的字。 男人做完这些,忽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瘫软下来。 他倒在了地上,却没有真正倒在地上。 地板上,是一堆看不出原本面貌的碎片,看着像是碎布和碎木头。 曹云凡彻底呆住了。 “这是什么?魔术?投影?”曹云凡喃喃问道。 黎云抢先一步,已经冲到了那男人出现过的地方,蹲身检查起了地上的碎片。 是娃娃的碎片。 黎云做出了判断。 他心中有稍许的遗憾。 他还没找到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就连最后那点残存的灵魂,以及囚禁灵魂的载体都没了。 男人发出的求救…… 黎云心中一跳。 他莫名想到了之前昏迷的经历。 他所看到的那个行凶者、那两个受害人学生…… 黎云蹭地站起来,三两步又重回到了那扇门前。 曹云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追着黎云奔跑,想要问什么,余光就瞥见了易心难看的脸色。 易心心中有很多脏话在奔腾。 早知有黎云这个麻烦在,事情会进展不顺。她也是太自信,有心和黎云别苗头,也有心试探黎云的能耐。只是,她没想到黎云都没有出手破坏她这段刚刚萌芽的恋情,就遇到了这种倒霉事。 曹云凡就是不会想到她是妖怪,现在也要怀疑黎云的身份和精神状况了。有这样一个表弟在,易心本身也会变成曹云凡避之不及的麻烦。 两人毕竟刚认识,刚有意想要发展感情,可经历不起这种考验。 易心脸色数变,已经无心在曹云凡面前假装下去了。 曹云凡心中的疑云扩大,再看向黎云,就见黎云已经彻底推开了大门,还找到了电灯开关。 从黑暗到光明的那一瞬间,眼睛受到刺激,大脑来不及处理这画面,可画面还是留在了视网膜上。 曹云凡本来不可能反应过来的大脑在一秒之后,做出了反应。 他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起凶案。 他看到刚才见到的那个男人手持一根皮带,勒死了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画面一闪而过。 曹云凡眨了眨眼睛,只见灯光下,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房间,而是一条走廊。走廊上挂了壁画,皆是阴暗的画风,描绘着一个个凶案现场。 曹云凡看看走廊,再看看黎云,只踌躇了一会儿,就问道:“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东西……你们看到了吗?” 第330章 密室(3) 曹云凡仍然没想过自己刚才看见的是鬼,是灵异现象。 他下意识以为,这是游戏的一个环节。 就像是古代人没有科学的概念,看到有人往纸上喷水,白纸变成红色,就当是鬼的血。现代人看到纸张遇水变红,首先想到的就是酚酞、石蕊,哪怕是忘了初中化学知识的人,也不会联想到鬼。 作为一个年轻人,曹云凡脑海中的科学,要么是酚酞石蕊那样的初中知识,要么是量子物理那种晚间新闻、报纸头条中才会出现的名词。与之相对的,科技就比较好理解了。能让曹云凡接受的科技,当然不是老人家那种“手机都能买东西了”、“机器都能自己拖地板”的初级阶段。在看到那两幕之后,曹云凡想到的就是某种科技,还马上就想到了它的名字。 虚拟现实。 这可是这几年已经能投入应用的技术。曹云凡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看到过杂志新闻拿立体投影当热点话题。那时候,虚拟现实技术还只是个前沿的科学概念。但等到曹云凡念大学,纸片人都开过好几场演唱会,VR游戏也有不少了,投影键盘这新鲜玩意儿也不算稀奇了。 现如今,不用专门的设备,随便用一部手机照一照,就能看到立体投影。类似的小技术被运用到了很多地方,生活中不说是随处可见,却也不是需要赞叹的稀罕物了。 曹云凡对于这方面的科技,只是稍微关注了一下日常新闻,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他也不是做这一行的。在他想来,现在能有个便宜的技术,将投影运用到这种密室游戏里,也不算稀奇吧?最古老的鬼屋,都会用简单的光影效果来吓唬游客呢。 如此一想,曹云凡就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他也不询问另外三人,自己笑了笑,“这家店设备挺厉害的。我头一次看到那么逼真的投影。就是时间短了点。” 时间长的那个,只是一个人的投影。 刚才开门的刹那,他所看到的景象有场景、有两个人物,画面就挺丰富的了。 曹云凡这样说,黎云看向他的眼神就变得复杂起来。 黎云很是纠结。 曹云凡自己给找了个理由,黎云没必要去拆穿。 只是,曹云凡到底是见到了这两次灵异现象。那他就不属于普通人范畴了。曹云凡能看到鬼,便有可能在接下来的游戏中遇到危险。 也有可能,这是鬼有意让他、让他们看到的。 黎云调查的心思淡了许多。 活人总比死人重要。 他想了想,有些蹩脚地捂住肚子,“我有点儿不太舒服。要不然,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先出去吧。” 曹云凡愣愣看着黎云,“肚子不舒服?” “嗯。”黎云面无表情地点头,稍微想了想,他还努力做出皱眉痛苦的表情。 只是,黎云的演技实在不算好。 换做是平时,曹云凡不会怀疑对方在演戏。他跟黎云完全不熟,相当于是陌生人了,更没道理去怀疑他。更准确地说,他不在乎黎云怎样。可大家玩到一半,黎云这样扫兴,还这样突兀,演技又那么差,曹云凡心里就不爽了。 他到底是不熟悉黎云,只能看向易心。 易心本来就没有游戏的兴致。 曹云凡没有将刚才的事情往灵异方向上想,这让易心感到了几分轻松。他们的恋情或许能继续下去。 易心拿出了自己专业的演技。 她关心地看看黎云,直把黎云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为难地看看曹云凡。 “要不然,我们就先出去吧。”易心也是考虑到接下来的游戏过程中可能再次遇到那些诡异的灵异现象,才同意黎云的做法。 黎云没想那么多。他确信易心和薛小莲对这种密室游戏不感兴趣,才自己拿了主意。易心究竟是因为游戏无聊,还是有其他考虑,黎云就没去想。 易心答应,她、黎云、再加上薛小莲名义上是表亲,肯定是站到一起了。 曹云凡孤身一人,不可能提出反对。 “行吧。我们先出去吧。联系一下吧。”曹云凡无奈道,意兴阑珊,没有多看黎云。 他说完,转身就走向了他们进来的那扇大门。 薛小莲拿起了对讲机。 曹云凡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板。 门当然没有打开。 曹云凡看向身后三人。 薛小莲还在摆弄对讲机。 “怎么了?”曹云凡疑惑问道。 黎云的脸色这下是真的难看了。 易心也板着一张脸,冷冷看着黎云。 曹云凡打消了刚才的念头,关心道:“很不舒服吗?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胃不好?” 年轻人的毛病,也就那么几样。 黎云没回答。 他的额头上滑落下了汗珠。 这次,他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有人在看着他们。 不是一个两个,是好多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黎云转向了那条走廊。 走廊尽头是黑暗,看起来深不见底。 视线是从那里传来的,又不仅是那里。 那些东西的气息包围了他们。他们聚集在一起,将整栋建筑物都给围住了。 黎云没有感觉到恶意,只是,被那么多视线盯着,无论是谁都会感到不自在。更何况,他们现在没有恶意,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发疯呢? 和他接触过的那个男人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聚来的这些,究竟是和他一样的受害者,还是如开门所见一幕那样,是受害者的受害者,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黎云心里拿不定主意。 他现在越发想要将曹云凡送出这里了。 他看向了薛小莲。 “联系不上。”薛小莲放下了对讲机。 “什么?”曹云凡诧异,“坏掉了吗?” 薛小莲直接将对讲机递给了曹云凡。 曹云凡像是刚才的薛小莲,摆弄了一会儿对讲机,怎么开关,怎么按按钮都没有用。 “这……喊一下吧。”曹云凡很快做了决定。 他放弃了对讲机,用力拍了拍门板,朝外面喊道:“喂!老板!我们这里有人不舒服!开开门!” 嘭嘭!嘭嘭嘭! 曹云凡用力拍了几次门,却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黎云感觉到了走廊里传来了的动静。 那些灵魂蠢蠢欲动。 黎云不知道他们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被这响亮的拍门声给刺激到了。他急忙拦住了曹云凡。 曹云凡不明所以。 “可能听不到。”黎云找了个理由。 曹云凡“哦”了一声,“进出口可能不是同一个。”他想到了另一茬,于是愈发困扰起来。 如果密室的进出口不是同一个,他们想要离开,就得完成游戏。能联系到那个小军的话,当然就能像开挂一样,直接被领着出去了。可现在联系不上。 曹云凡想了想,抬头找到了监视器,直接站到了监视器下面,对着监视器挥了挥手。 在他想来,尽管对讲机不能用了,监视器肯定能用的。 刚才他们摆弄对讲机,还拍了门,对方要是看到了,应该能意识到他们这边出了状况,主动联系他们。但曹云凡一点儿都不敢心存侥幸。他们全神贯注地游戏,那个小军未必全神贯注。这是他的工作。这种密室游戏,一次两小时,要是生意好,一天能排很多场,同一个剧本不知道要用多久时间。小军可能已经走流程走成了流水线工人的状态,能时时刻刻盯着监控就怪了。
曹云凡靠近监视器,对着监视器夸张地挥手,还喊了两声。 黎云实在怕了,再次拦住了曹云凡。 “不这样,他可能看不到。那些盯监视器的,都会偷懒。”曹云凡想到了自己公司和居住小区里的保安。 盯监视器这种工作太枯燥了。要是没有必要,那些保安都不会一直盯着监视器。 对于小军,曹云凡就更不相信了。这样小的店家,在这里工作的人说是员工,讲不定就是一个临时打工仔,最低工资、劳动合同一个都没,一个小时可能就十几二十块钱,会认真工作才怪了。 曹云凡担忧地看着黎云,“你要不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吧?很疼吗?” 就人品来说,曹云凡无可挑剔。 光从他跳水救人的行为来看,这人就很靠谱、很热心。他原来还不待见黎云呢,现在相信黎云不舒服了,就换了态度。 黎云无言以对。 他已经确信,他们被困住了。密室店家的那些人可能还不知道他们这里出了事情,也有可能发现状况了,却没有办法打开门,将他们带出去。 黎云叹了口气。 他有些踌躇不定。 总是要想办法出去的。 薛小莲和易心一定有办法出去。就是他自己,说不定也能借用老板的能力,直接将那些鬼魂烧个干净。这却不是黎云的优先选择。 那些鬼可能都是受害者,可能是来求助的。这样将人打得灰飞烟灭,实在不是黎云的处事方法。 黎云为此还注意了一下易心。 易心脸色很不好看,像是不耐烦了。 “曹先生……”黎云斟酌着开口。 曹云凡摆摆手,“我们年龄差不多,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他还贴心地补了一句,“叫我曹云凡就行。” “嗯……”黎云沉吟着,“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们应该联系不到外面了,外面可能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的状况……” 曹云凡诧异,看看黎云,又看看监控,“监控也坏掉了吗?” 黎云沉默。 曹云凡这态度,应该说是正常人应有的态度。 这样一来,黎云就更难开口了。 告诉曹云凡他们有危险,他们被一群鬼盯上了,曹云凡能信吗?他要是不信,黎云提前打预防针也没用。 “那我们得继续走下去了吧……等他们维修,不知道要多久。他们应该也进来了吧?”曹云凡一连说了三句话。 他刚才拍门喊叫,外面一点儿回应都没有,显然是没有人听到。但对讲机和监控都坏了,外头的人迟早会发现他们的情况。 “他们应该是从这边进来吧?也有可能从出口那儿进来。我们是等在这儿,还是继续?”曹云凡自以为理清了情况,询问其他人。 主要是在问黎云。 “这边好歹有个沙发,而且就在门口。”曹云凡又说了一句。 继续走下去,可能会和店家的人碰到,也有可能卡在半路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里等待,有可能就要等着店家从另一头进来。 曹云凡觉得还是等在这儿最好。只要店家从外头开门,他们马上就能出去了。怕只怕店家从另一头进来,这门又不能从里面打开,那等店家的人来了,他们还得走一段路。 这些思考,全部是基于黎云的身体情况。 “你还撑得住吗?”曹云凡询问黎云。 黎云要是身体没问题,即使监控和对讲机都坏了,他们继续玩也可以。 曹云凡关心地看着黎云。 黎云有些感动,但他也更觉得难以启齿了。 遇鬼这种事情,本来就够难以启齿的了,曹云凡还关心他的身体状况,还一本正经地分析了很多种可能性。黎云现在说他们是遇到鬼了,曹云凡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正当这时,黎云听到了一些动静。 他望向了走廊。 走廊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次,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那两个人并排站在走廊中,无神的眼睛望着四人。 曹云凡注意到这一点,心中一喜,“太好了,你们来了。我们这边有人不舒服……” 他话说到一半,就发现了那两个男人的不对劲。 两个男人中,一个身体姿态犹如刚才见到的男人,像是脖颈被吊着,四肢无力地垂着;另一个同样四肢无力,却不是垂着的,而像是漂在水中。他们的脸色都是苍白,却又有些微的不同。曹云凡也说不出那种不同在那里。两人这样并排着,那些微的差别倒是能让人区分出来。 曹云凡看着这样两张脸,心头有冒出了一股恶寒的感觉。 他抖了抖身体,像是要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靠。”有些沮丧地低骂了一声,曹云凡无奈了,“又是投影啊。” 他还是没有将这样的事情当成灵异现象,只当是又一段投影影像被播放出来。 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带路了。 黎云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紧盯着这两个新冒出来的鬼魂,他心中还有了一些猜测。 吊死的。 淹死的。 黎云脑袋里冒出了这两个想法。 想法刚冒出来,他就见那个像是淹死的鬼魂张开了嘴巴,嘴中吐出了水。 那个鬼想要说什么,可嘴巴张开,只有水涌出来,根本发不了声。 另一个鬼魂也张开了嘴,只发出了粗嘎的“啊啊”声,没有具体的话语。 黎云再次失望。 这些鬼果然无法清晰表达他们的想法,这样的话……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听到一阵电流杂音的沙沙声。 曹云凡很惊喜地将对讲机举了起来。 对讲机好像又有信号了。 黎云心中却又不好的预感。 杂音还在继续,对讲机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女人的惨叫。 曹云凡差点儿将对讲机给扔出去 那惨叫声被截断,接着就是奔跑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呜咽声。女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奔跑,一边在哽咽哭泣。 她的恐惧从对讲机中传出来。 这样的演技,显然不是小军刚才那些棒读的台词能比的。 黎云的心情却非常沉重。 女人的恐惧,已经传递到了他的意识中。 那种战栗、惊恐、茫然、悲痛,混合到了一起。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救救她……救救她们…… 女人内心的声音,男人们内心的声音。 一个悲伤恐惧,另一些则是悲伤哀痛。 黎云看向了那两个鬼魂。 他们忽的瘫软倒地,也变成了散落满地的娃娃碎片。 对讲机中也不再传出声音。 曹云凡目瞪口呆,惊叹道:“这厉害了啊……请的演员吧。刚才那些投影也是。太厉害了。” 他还是将这些当成是游戏的一部分,并不知道,有人正在面临真正的死亡危机。

第331章 疑虑(1) 陆雨发现事情有异常,是从密室游戏回来的那天晚上。 她看到了那天他们聚会拍的照片。 拍照的、发布照片的人都是方晓恬。 照片中,方晓恬靠着王嘉,陆雨坐在方晓恬另一边。陆雨身边是谢轩荣和李昂。五个人肩并着肩,在餐厅的桌子边坐成一个开口的圆圈。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晚饭美食照片。 陆雨在那张合照中,看到了人影。 她看到王嘉和谢轩荣这两个男人身后有着两个站立着的影子,辨认了许久,她就确认这两个人影正是他们两人自己。 那并非他们的影子,而是他们本身构成一个虚影,站在他们自己身后。 在那瞬间,陆雨只感到一股电流窜过自己的全身,她的头皮快要炸了,双脚却像是灌了铅,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她的手一抖,照片划动,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变成了美食。 在那些菜肴上,陆雨看到了笼罩着它们的阴影,就像是人的影子。 陆雨发出了尖叫,甩手扔掉了手机。 她抱住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 游戏过程中那些异常的小细节又浮现在了陆雨的脑海中。 那个呆呆站在房间门口的谢轩荣,他苍白的脸色、惊恐的表情,还有那个独自进入房间的王嘉,那一面墙的奖状、画作,那歪七扭八的签名…… 所有这些,最后都停留在了游戏的最终环节。 他们画了一个法阵,将捡到的两个娃娃放在了法阵中央。 那些假人、娃娃都动了起来。 那不是她的幻觉! 那些假人、娃娃都动了起来!! 陆雨惊恐地喘息着,她的思路并不算清楚,可已经有了一个大胆而恐怖的猜测。 方晓恬说的话在这时候突然冒了出来,就徘徊在陆雨的耳边: “如果我们做得不对,就不会发生效果。做对了之后,才会有效果吧?” 他们……做对了吗? 他们是不是将王嘉和谢轩荣留在了那里? 陆雨想到此,不寒而栗。 之后和他们一起离开密室的是谁?和他们一起吃饭、和他们一起回家的…… 不对! 陆雨心中尖叫起来。 不对。不可能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 那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明明表现得很正常。他们聊的那些话题,那两个人都能接上。 陆雨努力回忆。 事情就发生在一两个小时前,虽然他们聊天的内容很琐碎,但这样仔细回忆后,陆雨还是确信他们提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王嘉和谢轩荣有没有接话,陆雨没记起来,但她不觉得那时候他们表现异常了。 陆雨想要安慰自己,可她能找到的证据太少了,也太无力了。 陆雨看向了落在地上的手机。 她犹豫良久,心脏还在噗通噗通乱跳,但到底是鼓起了勇气。 她捡起了地上的手机,手还在微微颤抖。 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来,界面还停留在那张照片上。 那影子,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能是方晓恬拍照时伸出来的手。 对,就是这样。 陆雨这样想着,手指按在了屏幕上,缓缓移动了一下。 照片划动,又变成了他们的合照。 陆雨瞪大眼睛,盯着照片中那两个人影。 没有错,是真的有人影,那面目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就像是王嘉和谢轩荣。 那不是他们后桌的人,不是他们自己的影子。 或许,或许……或许是照片效果呢?方晓恬可能开了什么滤镜。还有可能是照片错位了…… 陆雨越是这样想,越是感到恐惧。 她欺骗不了自己。 手机拍摄的照片,怎么可能发生错位?这又不是过去的胶卷相片,拍摄的时候,拍摄者可能忘记转动胶卷,在同一幅位置拍摄了两处不同的景物;也不可能在洗胶卷的时候,出现技术失误,将一张照片变成灵异照片;摆放时间过长,导致照片变色,沾染上污渍,那就更不可能了。 陆雨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她家就有老照片,因为存放不当、拍摄技术等问题,老照片上总是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方晓恬发在朋友圈中的照片都不可能有这种问题。 陆雨的视线失去了焦距。她绞尽脑汁地找理由,又总是很快推翻自己刚刚找的理由。 等她回过神,她发现照片中的那两个人影变了。 那两个人影不再是站在王嘉和谢轩荣的身后,仿佛在看着他们俩。那两个人影来到了照片前,遮住了他们四个人和照片中的场景。 他们,在看着她。 陆雨又开始颤抖起来。 她灌了铅的双腿上冒出了鸡皮疙瘩,后心则窜出寒气。 她恐惧着,却无法移开视线。 她和那两个人对视着。 手机震动了一下,伴随着微信提示声,有新的消息发来。 手机屏幕也自动关闭。 黑暗的屏幕上,映出了陆雨自己的脸。 她能看到自己惊恐的表情。 她还看到,她的头发…… 那不是,她的头发。 她头发周围一圈,那冒尖的发梢,绝对不是她的! 陆雨猛地转头。 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可是…… 她维持着扭头的动作,瞥了眼手机屏幕。 手机映着她的侧脸。她的脸边上,有半张脸。 谢轩荣的半张脸。 陆雨又一次尖叫起来。 她扔掉了手机,身体往后窜。 她几乎是哭叫着,在床上爬动,直接跌下了床。 她跪在地上,膝盖很痛,但她一点儿都不在乎。 她想要逃,可她不知道往哪里逃。 她还记得她之前的推测。 是谢轩荣。 是谢轩荣啊! 陆雨跪在地上,眼泪掉落在地板上。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扶着床,探出头。 床上自然什么都没有。 陆雨的视线落在了床上的手机上。 她缓慢地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手机。 她将手机屏幕对着自己。 手机黑色的屏幕上,只映出了她自己的脸。 陆雨微微转动手腕,照了照自己身边。 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陆雨重新打开手机屏幕。 那张合照已经恢复正常,之前看到的人影彻底不见了。连谢轩荣和王嘉身后,都没有那两个人影了。 陆雨意识到了什么,压着恐惧,开了照相功能,在自己房间里到处拍。 她什么都没有被拍到。 “谢……谢轩荣?”陆雨低低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 陆雨虚脱般倒在了床上。 她脸上还有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大脑罢工了一会儿后,又活跃起来。 陆雨想起了方晓恬。 方晓恬有看到吗?还有其他人,还有李昂! 陆雨急忙开了手机。 正巧,刚刚发来消息的人就是方晓恬。 方晓恬发了个链接,是近期一场音乐剧的票务信息。 方晓恬问了陆雨要不要去。 陆雨认真地编辑了消息,“你有看过你拍的照片吗?” 方晓恬还没睡,很快就回复了,“?” “今天的那张合照。你看过没?你有看到什么吗?” “什么啊?我自己拍的照片我当然看过了。”方晓恬不明所以。 她又接着发来了一条,“没把你拍难看吧?” 这句话后面跟了两个坏笑的表情。 陆雨很无奈。 只有她看到了吗? 在游戏过程中,似乎也只有她感觉到了什么。 方晓恬根本不知道这些。 “这次你去吗?”方晓恬又发来询问。 陆雨拒绝了。 她现在根本没有这心思。 她想了想,在网上搜索了一下那个密室游戏。 谢轩荣发给他们的链接还在聊天群中。 那个地址…… 陆雨看着那个地址,陷入了呆滞。
谢轩荣给他们的地址,是一处商业区,就在他们这儿的热闹商圈旁边。 不是小区。 不是那处小区! 陆雨的身体又开始颤抖。 她将自己的导航地图打开,找了找导航记录。 没有…… 没有今天的导航记录。 她从来没有删除过导航记录,可最近的一条导航,是前段时间公司安排的外勤事务。 陆雨惊呆了。 这一证据,更加证明了她的猜想。 他们遇到事情了。他们今天去的密室游戏,从根本上就不对! 陆雨内心中的恐惧加深,还有一种深切的惶恐。 王嘉和谢轩荣已经出事了。 那两个人,不,是那两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已经变成了王嘉和谢轩荣。 王嘉…… 陆雨马上想到了方晓恬。 王嘉可是方晓恬的男朋友。 他们这些人中,方晓恬和王嘉的关系最亲密。而陆雨自己,则是顺着方晓恬这条线,和他们熟悉起来的,就是她和方晓恬的关系,也不过是兴趣相投的网友,并非密不可分。 这样一想,陆雨安心了一些,又担心起了方晓恬。 她试探着,给方晓恬发去了消息。 方晓恬并不关心游戏地址。她和王嘉一起出发的,王嘉开了车,导航都是王嘉设置的。 方晓恬看到陆雨发来的消息,一头雾水。 她也查看了谢轩荣发的地址,还用导航搜了一下。 小区和商业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怎么会这样?”方晓恬很疑惑,“是改了地址吗?” 她没有收到消息,王嘉也没有告诉过她有改地址。 陆雨看方晓恬的回复,心都凉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方晓恬解释,可不解释又不行。 思考了良久,陆雨才打了大段的文字,发送出去。 她回头看自己输入的文字,又觉得语无伦次,根本没有解释清楚她的那些猜想,也没有叙述清楚她找到的那些证明、她经历的那些诡异事情。 陆雨直接发送了视频请求。 视频很快就被接通。 陆雨看到了王嘉。 她脸色一白。 王嘉朝她笑了笑,“晓恬去刷牙了。你找她有事吗?” 陆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嘉笑容温和,“有事的话,明天再说吧。今天已经很晚了。” 陆雨仍然没吱声。 “晚安哦。”王嘉又说了一句,脸上挂着笑。 因为镜头的关系,他的脸几乎塞满了屏幕,那笑容也显得扭曲阴森。 那笑容,可能本来就是阴森的。 陆雨看着屏幕暗下来。王嘉那边挂了通话。 她发去的消息被王嘉看到了吗? 一定……看到了吧…… ※※※※※ 方晓恬刷牙的时候心不在焉。 镜子中的她自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陆雨发来的奇怪消息让她疑惑。 她刚才问王嘉,王嘉摆出一张惊讶脸,还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 王嘉的手机上有什么,方晓恬没有看到。 王嘉的解释倒是很简单。 “之前那个不是没预定上吗?后来换了一个……哦,他发在我们打球的群里面了。”王嘉还看看方晓恬,“陆雨怎么突然说这个?对了,她今天来……” “嗯,大概是谢轩荣通知她了吧。可能多跑了一趟。”方晓恬这样回答,心中的疑惑没有减弱。 除了地址,陆雨还说了照片的事情。 她自己看过照片,还稍微修了修,将他们几个的肤色都调亮了一些。这属于她拍照、发照片的正常操作。可陆雨所指,明显不是这个。 “她可能以为你也多跑了一趟吧。”王嘉说道。 他们三个男人肯定知道地址。只有方晓恬和陆雨并不在那个群中。 这样的解释并不能令方晓恬信服。 只是,方晓恬也可不能脑洞一开,就想到陆雨的那些猜测。 “准备睡了吧?你先去刷牙吧。”王嘉说道。 方晓恬点点头,却是没有将手机放下,还像是有瘾一样,玩着手机。 她避着王嘉,删掉了她和陆雨的一部分聊天记录。 做完这些,她还订了音乐剧的门票,这才在王嘉的催促下,去了洗手间。 方晓恬洗漱的时候,心里面就一直想着这件事。 陆雨的话,没头没脑。若是只有陆雨的话,方晓恬疑惑一阵,也就放下了。 王嘉那惊讶的表情和检查手机的动作,在方晓恬脑海中不断重放。 那不像是王嘉平时的动作。 方晓恬这样想,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王嘉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听起来也有些不对。 脚步匆匆,不像是在家里的那种步速。 方晓恬眼睛斜了斜,看向了洗手间门口。 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眼珠马上转动。 她看着镜子。 镜子中有她,还有她背后的橱柜、马桶。 马桶盖子合着。 刚才上厕所的是王嘉。 他们才刚同居,王嘉习惯性开着马桶盖,她则习惯上完厕所合上马桶盖。这种事情,两人也没有讨论过,她也没有硬逼着王嘉改习惯。 方晓恬刷牙的动作顿住了,嘴巴里还含着牙刷和牙膏。 电动牙刷到时间就停止了运行。 “你还没好?” 王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嗯,好了,来了。”方晓恬含糊地应了一声,吐掉了牙膏沫,漱了漱口,将牙刷也给洗干净了。 她将牙刷放回到了架子上。 想了想,她关上洗手间的门,抽了纸巾,将自己刚用过的牙刷给擦干净了,不留一点儿水渍,又将王嘉那把电动牙刷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放回原位。她还细心记下了两个牙刷的位置。 做完这些,她将纸扔进厕所,冲了马桶,洗了手,出了洗手间。 王嘉正在客厅里等她,玩着手机,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方晓恬一时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可笑了。 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可事情做都做了。 “你去洗漱吧。”方晓恬笑笑道。 王嘉进了洗手间。 方晓恬拿起了自己刚才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准备进卧室。 她解锁了手机,就看到了购票软件的界面。虽然是购票软件的界面,却不是刚才订票成功的提示。 她脚步顿了顿,很快恢复正常。 她开了微信,看了聊天记录。 陆雨没有再发来消息。 消息停留在她刚才问地址的事情上。 方晓恬没有马上进卧室,她听了听,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洗手间中的冲马桶声,接着就是水声。 方晓恬进了卧室,上床躺好,手机也被她放到了一边。 王嘉洗漱完,进卧室躺在了她身边。 “晚安。”王嘉说道。 “晚安。”方晓恬随口回应,闭上了眼睛。 她正面朝上平躺着。王嘉也是如此。 灯关上,房间里没有了声音。 过了好一阵,直到方晓恬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她才感觉到身边的动静。 王嘉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又过了很长时间,方晓恬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嘉。 她睁开了眼睛,心里数着数。 她身边,王嘉一直安静地睡着。 没有鼾声。 方晓恬心中一凉。 她睁着眼睛,全身紧绷地度过了一整夜。 手机铃声响起后,她就马上按掉了闹铃,翻身起床。 她进了洗手间,先检查了一下牙刷杯子。 蓝黑两色两支电动牙刷都被动过了。 经过一夜,牙刷上的水渍当然都干了。 但被动过,就已经证明了很多东西。 这一瞬间,方晓恬想的是,还好买电动牙刷的时候没选红色、粉色。她的牙刷杯也是普通的赠品杯子,不带任何女性化特征。 她这样自嘲地想着,心里却像是压着一块重石,让她喘不过起来。 第332章 疑虑(2) 方晓恬是个做事拈轻怕重的人,却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她有了想法,立刻就能付诸实践。 和王嘉一起吃了早饭后,她就说要临时加班,很自然地出了家门。等到了单位,她才掏出手机,背下陆雨的手机号码,将手机扔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中。 她出了公司,打了车,问司机借了手机,给陆雨打电话。 电话被接通,陆雨的声音疲惫中透露出疑惑。 这号码对陆雨来说当然是个陌生号码。 “是我,方晓恬。”方晓恬舒了口气,“我出来了,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陆雨一时间没有回答,半晌,才语带迟疑地问道:“晓恬,你怎么换号码……” “王嘉能动我的手机,我怕他看到什么。昨天你发的东西我看到了。昨天不太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详细说说吧。你现在在家?”方晓恬打断了陆雨的话,果断地做了安排。 陆雨没有马上答应。 她是有些担心的。 王嘉昨晚上的举动,让陆雨知道他已经发现自己了。他肯定会有所准备,并有所行动。 方晓恬是真如她所说,发现王嘉动了她的手机,这才来联系自己,还是受到了王嘉的什么蛊惑,来试探自己,或者,更糟糕的一种情况,她可能是带着王嘉一起过来的…… 陆雨不寒而栗。 她没有回答,方晓恬那边就急了起来。 “陆雨,我们约个地方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你肯定知道什么吧?”方晓恬哀求道。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 他当方晓恬遇到了感情问题,看向方晓恬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方晓恬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哀求着陆雨。 陆雨心中一软,听到方晓恬哽咽的声音,更是完全相信她了。 两人于是约定在陆雨家中见面。 方晓恬给司机报了地址,将手机还给了司机。 等到方晓恬和陆雨见到的时候,两人都发现对方憔悴的脸色。 陆雨想隐藏的惊恐情绪,也被方晓恬看在眼中。 方晓恬这时候也无法忍耐了,眼圈发红,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 陆雨抓着方晓恬的手,将她拉进屋,抱住了她的肩膀。 “呜……呜呜……”方晓恬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眼泪怎么都忍不住。 哭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方晓恬才松开了陆雨。 “你洗把脸吧。”陆雨劝道。 方晓恬点点头。 等她收拾完出来,陆雨已经在茶几上摆放好了茶杯。 陆雨也没心情准备饮料了,只给两人倒了白开水。 方晓恬大哭一场,倒是很需要补充水分。 “你……你没事吧的?”陆雨问道。 方晓恬摇头,木木看着茶杯,“王嘉他,王嘉他……那个不是王嘉。”张了几次口,方晓恬终于选定了一种说法。 她不愿深想这个现实背后所隐含的许多内容。 那个和她一起回家的人不是王嘉。 她现在只能确认这一点。 陆雨没回答。 她根本不知道方晓恬自己做了试探,只当是自己发去的消息起了作用。 她马上又担心起来,“我昨天晚上给你视频,王嘉……那个东西看到了。他跟我视频。他可能看到我发的消息了……” 她没说完,方晓恬就点头了。 “他动过我手机了。我知道。”方晓恬很肯定地说道。 不单单是接了一通视频通话。 方晓恬有些怀疑王嘉能操控自己的手机。这也是她将手机留在公司的原因。 方晓恬还没有细想王嘉是怎么换人的。她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应对最糟糕情况的行动。 陆雨是想这个问题,想了整整一夜。 这时候方晓恬问起来,陆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晓恬逐渐就听呆了。 “你……你说真的?”方晓恬问道。 陆雨真诚地点头,想是要取信方晓恬,还将手机掏出来,将他们的那些聊天记录翻出来给方晓恬看。 “谢轩荣发来的地址不就是这个?和我们去的小区根本不是一个!我之前搜过小区那个地址,但现在导航记录都没了。我没有删过。”陆雨拿出了证据,可心中没底。 最大的证据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现在,方晓恬所拍摄的照片已经恢复正常。之前出现过的谢轩荣也不见了踪影。 陆雨能拿出来的证据,排除掉灵异这个无稽之谈,完全可以说是她在捣鬼,将那些记录删除了。 方晓恬若不是自己试探过王嘉,也不会相信陆雨的话。 即使是方晓恬的那些试探,其实也不能证明什么。 上厕所的习惯改变,牙刷位置变化,都可以是巧合。 比起闹鬼,巧合其实更合乎常理。 只是,两个女人现在都没有想到那些“常理”。她们接受不了那样的常理。 怀疑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占据了她们的大脑。 方晓恬比陆雨更为害怕。 她可是和王嘉同居了啊。 她原来的租房已经就退掉了,虽有父母家可回,但她和王嘉是恋人,两人都知道彼此的工作地点,还有双方父母的情况。 方晓恬有种绝望感。 她心中恐惧占了上风,继而才生出了对王嘉、对谢轩荣的担忧。 “他们两个……还留在那里吗?”方晓恬轻声问道。 陆雨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不在了……” 至少谢轩荣昨晚上在她家出现过,那就是不在那个密室游戏的房间了。 方晓恬蜷起双腿,抱住双膝,将脑袋埋入其中。 她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他们死了吗?我们也会……也会被杀掉吗?” 陆雨打了个寒颤。 “不会吧……”她话说出口,就想到了视频通话中王嘉那张脸。 陆雨说不下去了。 “我们要怎么办?报警吗?找人……找个什么大师……”方晓恬抬起头。 “这要怎么找?”陆雨叹气道。 在此之前,她们的人生中可没有怪力乱神、封建迷信那种东西。 “去寺庙吧!找一家寺庙!大寺庙!就那个什么……”方晓恬一把抓住了陆雨的手,“观音寺!我们这里的观音寺!” 陆雨心存疑虑,“这有用吗?” “怎么没用?!”方晓恬拔高了音量。她只能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 陆雨稍一犹豫,就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我们碰到的好像不是一两个鬼,是、是很恐怖的事情啊。” 陆雨也说不清她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但她知道,她们的两个朋友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什么东西取代了。那两个东西,还想要继续以他们朋友的身份生活下去。更糟糕的是,她自己已经暴露了。“王嘉”应该不会放过她。他想要继续扮演王嘉,就不可能放任陆雨这个隐患存在。
陆雨的身体也轻轻颤抖起来。 两个女人簌簌发抖,可发抖解决不了问题。 方晓恬站起身,也拽起了陆雨。 “先去观音寺试试看。总要试试看。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吧!”方晓恬说道。 这样说,也很有道理。 陆雨终于是答应下来。 “还有李昂呢。我们叫上李昂……”陆雨想起了另一个人。 方晓恬立马否定了,“你跟他说,他会信我们吗?他到时候跟他两个好哥们一说,我们怎么办?” 陆雨无言以对。 她的确没有把握说服李昂。 就连方晓恬,其实也不是她说服的。是她说了一点线索,方晓恬自己给试探出来的。李昂可不一定会这么做,也不一定能做成功。到时候,可能会进一步激怒“王嘉”,还会招来“谢轩荣”。不管那两个东西是什么,他们现在是两个成年男子,如果无所顾忌,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收拾掉她和方晓恬这两个弱女子。 陆雨对于观音寺是否灵验,心中存疑。她又有稍许的期待。 如果在观音寺求神拜佛就能达成心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事情总是不能尽如人意。 她们两个在高大的观音佛像前感觉到了几分宁静,香烟缭绕的环境也让人心情平稳。即使周围游人如织,那些香客、游人也不都是安安静静拜佛的,可这也影响不到两人的心情。 方晓恬求了一支签,是上签。看到这结果,方晓恬已经露出了几分笑意。 她找解签师父解签的时候,就将她们两个遇到的怪事给说了出来。 那师父看起来懒洋洋的,耐心听她们说完,就讲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禅语。 方晓恬皱眉。 陆雨心中琢磨这些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我说的是真的。我们两个认识的人,我们的朋友,真的给调包了。不知道那两个是什么……那两个绝对有问题!他们不是我们认识的人。那个游戏的地点,也有问题。求求你了,师父。你给我们介绍个人也行。”方晓恬诚恳地说道。 解签师父抬了抬眼皮,看向了佛堂内的一个和尚。 方晓恬马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和尚看着年纪不小,但也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他瞧见这边的状况,就走了过来。 方晓恬以为对方就是能帮到自己的人,连忙又将她们那些事情说了一遍。 周围有游客噗嗤一声笑出来。 也有人神情严肃,插嘴道:“小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方晓恬差点儿就拍着胸脯保证了。 “我看是魇到了。”询问的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其他围观的人都好奇看来。 “就是说,你们在那个地方冲到了什么东西,你们那两个朋友魂不对了。你应该把他们带来的啊。带来请师父念念经,就能好了。” “咳。”和尚干咳一声,阻止了这人在这儿宣扬封建迷信,“人性情多样,遇不同的事、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性情。这实属平常。” 和尚的解释含糊又浅显。他显然不认为有什么“魇住”的说法,也不觉得他们寺庙能给人诵经念佛。对于方晓恬的说辞,他也是不信的。 人们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熟悉的人变得特别陌生,这只不过是他们对那些人了解不深,而每个人本身也在发生自然的改变。 “我看,是外头有人了。”围观的人群中又有人插嘴,“是你男朋友吧?” 周围有人就笑起来,又觉得不太厚道,马上压住了笑容。 方晓恬和陆雨脸色苍白。 “也可能是赌博了。” “这么说,还有吸毒呢。” “你们都不懂,就是冲到了、魇住魂了。” 围观群众先争执了起来。 “两位施主,你们如果身体不舒服,不如到我们寺庙的休息室先坐一会儿。”和尚好意劝道。 方晓恬和陆雨互相搀扶着。 她们觉得观音寺是帮不了她们了,可万一呢?万一和尚这句话是某种暗示呢? 两人心中怀揣着微弱的期待,跟着和尚往后殿走。 和尚真没有暗示她们的意思。 观音寺历经几次改建,还上了瑶城本地历史建筑名单和推荐旅游景点名录,现在的占地面积可不算小,每天香客、游客那么多,别说休息室了,连服务游客的医务室都有。要不是主持觉得寺庙里面搞小卖部,不太对味,现在寺庙就能划出一块区域来,建个超市、奶茶店什么的。超市是不可能弄了,但主持有心在寺庙前头弄个茶室,不破坏寺庙的整体风格,又可以方便游人休息,也能给寺庙多一些进项。 这些事情,方晓恬和陆雨是不知道的。 她们被带到了休息室,和尚给她们上了茶,让她们在这儿稍事休息,自己出去和寺庙里的其他僧人关照一声,就回到他佛堂前的岗位上了。 两人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来,不由沮丧。 “他们不信的。”陆雨苦笑着说道。 方晓恬抱着茶杯,没有说话。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陆雨问道。 “只能找其他人了。” “我们都不认识这方面的人啊。”陆雨想了想,除了寺庙,她就想不到其他能找这类人的地方了。 方晓恬也想不到。 但作为年轻人,有问题上网搜一搜,已经成了她们的习惯。 方晓恬自己的手机扔在办公室了,就让陆雨上网搜一搜。 这样搜出来的结果五花八门。有她们这样经历,像她们这样上网求助的人,可不少,但得到的答案,要么是冷嘲热讽、真诚劝说,要么就是根本没有详细联系方式的“我妈妈的同事的奶奶”、“我小婶的外婆的邻居认识的人”。少有的几个亲身经历,也都含糊不清,根本推断不出什么线索来。再看这些内容的发送时间,都是好几年前了。 方晓恬又让陆雨在微博上搜索,倒是搜索出了不少看着就不靠谱的小广告,还有一些发鬼故事的公众号。 陆雨眼尖,从那玲琅满目的答案中,挑出了一条微博内容。 两人看着那长微博的图片,面色逐渐发白。 “是我们……我们玩的那个游戏……”陆雨嘴唇哆嗦,“发的时间还就是那天……” 方晓恬惊得讲不出话来。 “这个账号……”陆雨又点进了这账号主页。 “怪谈异闻”四个字,像是有魔力,让两个女人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第333章 疑虑(3) “怪谈异闻”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灵异故事公众号,它也和很多公众号一样,发布似真似假的网友投稿作为主要内容。 比起大多数发了数以千计微博的公众号,“怪谈异闻”发布的内容数量实在有限,它与网友的互动也非常少,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了。相对的,它的粉丝数量、每一篇微博的评论、转发、点赞等数据,也都很可怜。 匆匆扫了一遍,陆雨和方晓恬就发现了一些蹊跷。 “怪谈异闻”也是“火”过的。 那突兀的数据,让陆雨和方晓恬想错过都不行。 她们两个头碰着头,将那些投稿读完,抬起脸,面面相觑。 “这个黎云,之前上过热搜啊!”方晓恬第一个叫了起来。 陆雨对热搜的关注有限,对“黎云”这个名字更是毫无印象。 方晓恬也只是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不是明星,也不是某领域的知名人士,就是个普通人的名字,上热搜那就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他上热搜的原因。 无论何时何地,闹鬼这种事情都是放不到台面上的。 这更像是某种都市怪谈,传播虽广,好像人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大家对于这件事的真假,各有判断,且不是理性的判断,也不需要理性的判断。当个恐怖刺激的故事看完,事情也就结束了。 或许,过个十几、二十年的,会有人将这个题材拍成电影;也或许,这题材生命力够强的话,会变成诸如裂口女、瘦长鬼影人那样的经典恐怖形象。 方晓恬不是恐怖片爱好者,裂口女和瘦长鬼影人这种外国恐怖形象她都没听过,国内知名的什么十大灵异地点之类,方晓恬都全不知道,之前黎云上了热搜,她也就是随便瞄了一眼,就吓得关掉页面了。现在再看到这名字,方晓恬心中的恐惧就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死了很多人……”方晓恬颤抖着说道。 她是鬼故事中的坚信派,不会去仔细分析怪谈事件的原委,更不会去质疑其真假,只是单纯相信那样的事件曾经发生过。 死了很多个黎云,也就说明,那个密室游戏的事情也可能会死很多人,可能比“黎云”多,可能比“黎云”少。区别只在于,她不叫黎云,她玩过那个密室游戏。 陆雨更细心一些,虽然被吓得心惊胆颤,但她从昨晚上开始,就没摆脱过这种惊吓。她细心地看了一会儿,找到了另一个账号。 “这个零时新闻,这个是最早放出新闻的……”陆雨看到了“怪谈异闻”下面的打卡党,点进了零时新闻的微博。 不同于“怪谈异闻”,零时新闻发布的微博就太多了,它几乎是每小时都在发新微博。转载的、原创的、带图的、不带图的……跟个自动发微博机一样。 方晓恬让陆雨搜一搜关键词,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些和黎云有关的新闻。 那一条条死亡播报一样的微博,像是一把刀,剐着方晓恬和陆雨的皮肉。 两人看到最后,都有些麻木了。 方晓恬率先回过神,说道:“搜搜看,搜搜看……密室吧……” 她这句话说得非常艰难,差点儿就要中途放弃了。 可她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 陆雨没有反对,她什么都没说,就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密室”两个字。 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 两人看到了那条微博的时间,再阅读其中内容。 微博中没有一个“死”字,可“安全问题”、“正规商家”、“伤害”这些词,就像是死亡宣告。更可怕的是这条微博的发布日期和时间。就在昨天晚上,就在他们结束游戏后不久,这条微博就出现了。 这是对她们两个的死亡宣告,也是对王嘉和谢轩荣的讣告。 两人一想到此,就浑身战栗。 方晓恬不禁抽泣起来。 陆雨也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这样没道理的事情,可她们现在就是深信不疑,一点儿都没有想过去怀疑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 她们没有互相安慰,只是一个在默默掉泪,另一个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做不出半点儿反应。 木门被敲响,外头传来陌生而温和的男声。 两个人都没有心情应对。 外头的人招呼一声,就推门进来了。 来人是个和尚,穿着的僧衣和之前给两人领路的和尚有所不同。他看起来年纪更大一些,慈眉善目,见到两人状态不对,也不惊讶。 “两位施主可是身体不适?”和尚语气和缓地问道。 方晓恬和陆雨都提不起心思去应对。 方晓恬擦着眼泪,陆雨看了看和尚,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和尚在两人面前坐下,摆出了一副要与她们谈心的架势。 陆雨垂下眼,避开了和尚的视线。 她在这一瞬有想过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可说出来真的有用吗?那些黎云都死了。他们还上了新闻了。最后都没能阻止死亡…… 想到此,陆雨的思路卡壳了一下。 有一个幸存下来了。 陆雨想到了那一连串的新闻,急忙重新拿起手机,将那些新闻翻了出来。 和尚也不恼,淡定地看着陆雨。 方晓恬擦干了眼泪,发现陆雨的动作,就看了过去。 “这个活着!这个活下来了!”陆雨惊喜地叫道,将手机拿给方晓恬看。 那是黎云小朋友被找到的新闻。 手机几乎是贴到了方晓恬的脸上,方晓恬却是心中一喜。 “一定有办法的!”陆雨望着方晓恬。 方晓恬露出些微笑容。 她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陆雨也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她手腕一翻,将手机屏幕转回来,就见一个视屏通话请求。 发来请求的是……方晓恬…… 陆雨看向方晓恬。 “手机我放在公司了。”方晓恬面色苍白。 陆雨哆嗦了一下,急忙就按了拒接按键。 通话被挂断,但很快又拨了过来。 如此反复三次,方晓恬忍无可忍,夺过陆雨的手机,将自己的名字拉进了黑名单。 这样做完,两个女人都舒了口气。 只是,噩梦没有结束。 手机再次响起来。 又是“方晓恬”发来的通讯请求。 陆雨和方晓恬都想要扔掉手机。 她们惊恐的神情和这一系列的怪异举动都落在了和尚的眼里。虽看不见她们在手机上究竟做了什么操作,但和尚能清楚看到两人的惊慌恐惧。 “两位施主,需要帮忙吗?是不是要我帮着报警?”和尚当两人受到了骚扰,主动提出帮助。 看到两个漂亮女人如此惊恐地去挂别人电话,正常人会想到的都是骚扰电话。两人之前又在佛堂前胡言乱语过,和尚想得就更多了。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警察解决比较好。 和尚想着。 方晓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和陆雨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她在这种时候,仍然思路清晰,语言也很顺畅,不会让人听不懂,也不会让人误会她精神出了什么问题。 可她说的内容,实在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能说出来的内容。 和尚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会来寺庙的也就那么几种人。 求神拜佛,为了许愿的;参观游览,为了玩乐的;还有就是方晓恬和陆雨这种,封建迷信,为了求助而来的。 对于后一种,寺庙里的和尚一般都是不会去回应他们的,打发走便是了。他们也没教育这些人的义务。对某些寺庙来说,这些人还是重要的香火来源。 观音寺这样的本地大寺庙,不缺香火,这里的和尚就更有“社会责任感”一些。他们遇到的这类求助也不算多,这让他们也有能精力去帮助这偶尔出现的求助者。 这种帮助,当然不是求助者所想的那种。 他们是佛寺,诵经念佛,是为了心灵的宁静,更进一步,那是哲学思考的范畴,绝对不是为了驱鬼捉妖。观音寺也没有这种能力。所谓的“灵验”,更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又极其少。 和尚自己都不信这些,也不会去欺骗来求助的人。 他想了想,让两人在这儿稍等,便出去找人了。
他觉得这事情应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联系两人的家人,让他们去开解这两人。事情总是能说开的。即使有人骚扰她们,警察也能处理好。 在此之前,他们寺庙倒是可以找一些人,给两人念念经,安抚她们的情绪。 诵经声就像是音乐。如果她们愿意听、能听进去,诵经就能起到作用。 等她们冷静下来,面对警察和家人的时候,应该就能比较配合了。 和尚离开的时候,掩了门。 方晓恬和陆雨都就紧紧盯着那扇门,等着和尚回来。 手机还在不断响动。 方晓恬忍无可忍,干脆将手机关机。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也再没有了恼人的铃声,方晓恬的名字和头像也不会出现在屏幕上。 陆雨和方晓恬都松了口气。 “没事了。他们愿意帮我们了。肯定行的。”方晓恬抓住了陆雨的手。 陆雨也反握住了方晓恬的手。 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之前玩密室游戏时那样。 两人都想到了这一点,紧握着的手又用了用力,手指像是缠绕在了一起。她们想要分开,却又无法分开。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两人低头看向了彼此的手。 握在一起的手有着些许区别,一只手手指纤细,一看便知是女人的手。另一只手皮肤更黑,手指也更粗,宽阔的指甲就不像是女人的指甲。 两人一同瞪大了眼睛,拼命甩手,还尖叫出声。 她们抬起头,看到了彼此恐惧的脸。 要喊出来的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两人几乎要将手指扭断了,终于将手分开。 她们看着对方,互相之间已经拉开了距离。 “你看到了什么?” “你——” 两人同时开口。 方晓恬说出了完整的话,陆雨便改了口,回答道:“我看到了手,我抓着别人的……男人的手……不是你的手。”陆雨说完,就看向了方晓恬。 方晓恬握着自己的手。 那两只手,都纤细修长,皮肤白皙。 方晓恬脸色惨白,手上的皮肤也像是褪色了,“我也是。我也看到自己刚才抓着的……” 手机铃声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已经关机的手机,屏幕亮起,那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方晓恬。 陆雨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她忐忑地瞥了眼方晓恬,又急忙压住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能的。 最大的疑点就是手机。 如果身边的人不是方晓恬,是那种、那种能取代人的东西……她手机现在诡异的来电算怎么回事? 一定不是她怀疑的那样! 陆雨内心纠结,心情惶恐。 方晓恬没有想到这些,她只是被这来电给折磨得快发疯了。 挂断、拉黑、关机都无法起作用。 手机不再是方便的工具,反而是变成了恐怖的催命符。 方晓恬刚想到此,却见电话自动挂了。 她和陆雨惊恐地瞪着手机,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 两人都预感到,手机那头的人绝对不是放弃了,他肯定是想要用其他方法……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这次不是来电,是微信消息。 方晓恬的手机发来了一个地址链接。 那地址,是方晓恬的公司地址。 方晓恬不看具体地址,只看上面的地图就认了出来。 接着,又跳出来一个地址链接。 那个导航的位置在移动。 接二连三的消息在几秒内就刷了屏。 两人一开始没看出来,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都看到了熟悉的地形。 她们刚走过这些路。 即使不记得路名、不记得这地形,两人也看到了那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大块建筑区域,以及建筑区域上的名字。 观音寺。 方晓恬和陆雨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可以形容的了。 方晓恬跳了起来。 陆雨身体一软,就瘫在了座位上。 “他进不来的!他肯定进不来的!他在吓唬我们!”方晓恬的嗓音尖利,声音却很轻,像是在鼓励陆雨,又像是在自我催眠。 那小小的标记停留在观音寺门口。 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 新的导航链接跳了出来。 那个点进入了观音寺。 “一定是假的!”方晓恬喃喃道,声音中带了哭腔。 然而,这种虚弱的话,根本没有办法阻止那个坐标的移动。 方晓恬自言自语般说道:“他就是在手机上选地址,他肯定没进来。” 这是正常人会做出的判断。 可方晓恬和陆雨遇到的事情并非那种合乎常理的事,她们现在的思路也早就跳出了正常人的范围。 方晓恬说的话,她自己都不信。 新发来的导航上,地图被放大,居然标记出了寺庙内部的一些房间结构。 那个坐标点,也跳跃着出现在了一间房间外。 方晓恬和陆雨打了个哆嗦,看向了房间门。 寺庙古色古香的建筑,让她们得以隔着纸糊的窗户,看到外头的人影。 房门被敲响。 两个女人吓得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门外的和尚和刚才一样,招呼一声后,就推开了门。 方晓恬这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一把抓起了陆雨。 陆雨也只好跌跌撞撞站起,抱紧了方晓恬的手臂。 房门打开,门内、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 方晓恬和陆雨都看到了刚才见过的和尚。 和尚还是慈眉善目的表情,他的肩头上,却一左一右各趴着一个娃娃。 她们在密室游戏里见过这两个娃娃。 她们都记得两个娃娃被他们挂在晾衣杆上,还记得她们最后将两个娃娃放在了法阵的中心。 那两个娃娃也像是认出了她们,微微抬头,一张笑脸冲着她们。 方晓恬和陆雨都感到了一股恶寒。 这种恶寒,陆雨在密室游戏中就体验过几次了。 方晓恬的身体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她抓着陆雨,夺路而出,几乎是撞开了那个和尚,一路往外飞奔。 陆雨也跟着奔跑。 从和尚身边跑过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似乎被一只小手抓了一下,头皮一阵刺痛。 这刺痛感就像是鞭子,抽在了她的神经上。而她则像是一匹马,在疼痛的驱使下,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和尚的叫声在她们身后传来,她们却是听不进去了。 和尚揉着肩膀,惊讶和担忧的情绪混合在一起。 他看向了房间内。 陆雨的手机留在了房内。 和尚去察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通来电。 来电人是王嘉。 稍一犹豫,和尚就接起了电话。 “您好,这个手机的主人现在不在。”和尚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在?是手机掉了吗?”电话那头的王嘉惊讶地说道。 和尚想了想,没有说方晓恬和陆雨的异常,含糊对应了过去。 王嘉在电话那头连连道谢,踟蹰着说道:“你见到过她吗?她身边是不是还有个人?还有个女人。” “是。” “她们是不是,呃,是不是不太好?你看到她们,嗯……”王嘉像是难以启齿。 和尚了然。见王嘉知道情况,和尚也就不隐瞒了,“她们刚刚跑出去了,将手机丢在了这里。我这边之前就联系过了警察,就是警察还没过来。” 王嘉稍显惊讶,又再次道谢。 说好了待会儿过来取手机,王嘉就挂了电话。 和尚看看手机,再看看门外,叹了口气,心中满是对方晓恬和陆雨的惋惜之情。 看起来好好的人,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是在那个什么密室游戏中被吓到精神失常了吗? 和尚想着,只是想了一会儿,就去迎接赶过来的派出所民警了。 请假 昨天更新的一章大家也看到了。 对这本书大纲设计,我其实有过好几个想法,有主线、没主线的,比较自由,不像青叶一开始就是设想好了人物关系和最终结局,中间路线再怎么调整,能做的改动都很有限。另外,这本书每天的更新量比较少……__,我比较有余裕思考完善大纲的内容。
最近想到一个新的主意。目前已经进展的主线还少,还能对原来的大纲做修改,就想要改一下思路。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 大家晚安。 喜欢怪谈异闻怪谈异闻。 第334章 九死一生 陆雨被方晓恬拉着一路狂奔,在寺庙里撞了不少人,出了寺庙,两人又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两人跑到跑不动了,才慢慢停下脚步,差点儿倒在街边,直接躺地上。即使没有趴地上,她们现在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女人靠着街边商店的橱窗,低着头,疯狂喘气,肺叶都要爆炸了。 好半晌,她们有些混沌的大脑才清醒过来。 看看周围,陆雨先发现她们迷路了的事实。 方晓恬先前只知道狂奔,根本没注意方向和路线。 两人都是第一次到观音寺来,对周边地形全无了解。 就是想要回忆一下,她们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跑过的路。 陆雨回忆的时候,还想起了刚才收到的一连串的导航图片。 她想不起地图的细节,却清楚记得那一个个鲜明的坐标。 只这样想想,陆雨就抱住手臂,害怕得蜷缩起身体。 方晓恬警惕地望着周围。 凡是投来好奇目光的路人,都被她瞪了回去。 她像是惊弓之鸟,又有些神经质。 原本看她们两个长相漂亮,想来搭讪的人,还有一些热心的、好奇的路人,都被方晓恬的目光吓退了回去。 陆雨靠着商店橱窗,蹲下身,有些难以抑制地啜泣一声。 恐惧感到了临界点的时候,人难以做出反应。等到事情过去,再回想,那种感觉印刻进大脑,反倒能让人做出一些自然的反应来。 陆雨的泪腺就忍不住分泌出了液体。 方晓恬看陆雨这副模样,也是心头一颤。 她到陆雨家的时候,就大哭过一场了,此时哭不出来,只是觉得难过和悲凉。 她们置身在人群中,街上人来人往,却是只感到孤独和无措。 “那个,应该没有追来……”方晓恬说了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话,“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之前一直是方晓恬在拿主意,她现在是彻底没了主意。 “报警的话,可能会把他给找来。我们会被送回家吧。”方晓恬的大脑还在运转,就像之前,她意识到那东西已经到了门前,第一反应便是准备夺路逃跑。 这会儿不用跑了,就该想想下一步了。 陆雨听到“家”这个词,就生出了回家的念头。她抹了抹眼泪,看向方晓恬。一看方晓恬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想回家。 方晓恬的处境和陆雨不同。她现在居住的地方是租屋,还是和王嘉合租的房子。她和陆雨都是本地人,父母都还住在瑶城,只是,王嘉知道她父母、她父母也知道王嘉,两边都有联系方式,到时候一联系…… 陆雨在想方晓恬的处境,方晓恬则是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我得联系我爸妈……我得跟他们说一声。”方晓恬急道。 她之前不清楚王嘉这事情的具体经过,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事情,自然没跟父母那边说。现在,“王嘉”已经图穷匕见,难说他会不会从她父母那儿下手。 方晓恬急了起来。 两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她们两个的手机都没了。 陆雨的手机扔在了寺庙内。手机要是落到了“王嘉”手里…… 陆雨从地上跳起来,也跟着方晓恬一起着急。 方晓恬马上就转向了身边经过的路人。 借手机这种事情,得看对象。两个漂亮女人一脸着急的模样,问人借手机,成功率应该很高。可两人之前就表现诡异,现在再要问人借手机,路人都劝说她们直接报警,要用自己的手机帮她们打电话给什么人,就都不愿意了,怕惹麻烦上身。 方晓恬和陆雨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即使如此,也没办法在这周围借到一部手机。 “我们走远点……”方晓恬拉着陆雨,想要换个地方。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好不容易过了两条马路,两人才找到一家便利店,问店员借了手机。 电话打出去,两人又不敢跟父母说她们的经历,只能各自找借口。 旁边的店员等她们打完电话,心中疑很多,却还是很好心地建议她们直接报警。 方晓恬和陆雨想冲店员应付地笑一笑,都做不到。 草草地谢过店员,两人出了便利店,就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我们该怎么办?”陆雨轻声问道。 方晓恬摇摇头,过了一会儿,说道:“还是得找那个账号吧,那个微博账号。可以、可以找找看那个黎云。那个小朋友不是被找回来了吗?问问他家里人,他们可能能知道些什么。” 方晓恬越说,思路越是清晰。 陆雨眼睛发亮。 这听起来的确是一个靠谱的方法。 只是,要如何找人,她们暂无头绪。 “先找个能上网的地方吧。”方晓恬说道。 她是真的无家可回,现在只能找地方逗留。 她出门的时候倒是准备充分,早就计划将手机留在办公室了,也早就准备好无法回家的境况,于是钱包、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带在了身上。 陆雨就身无分文,也没有带身份证。 还好两人一看就是成年人,找一家好一点儿的网咖,还是能付钱上网的。 方晓恬马上就搜索起了黎云的新闻。 警方发的寻人启事、黎云家人发的寻人启事,都能在网上找到,上面还有联系方式。 方晓恬一阵惊喜,想要跟陆雨说两句,转头就看到了陆雨苍白的脸。 两人先前就平静了很多,不再那么惶惶不安了。 方晓恬看到陆雨又变了脸色,心中的惊喜就跟着变成了惊吓。 “怎么了?”方晓恬急忙看向了陆雨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微博的界面,上头显示的用户昵称是那个怪谈异闻。 “有新的……”陆雨喃喃道。 方晓恬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什么新的?” 她仔细看了两眼,逐渐发现了蹊跷。 “它发了新的微博,新的故事。”陆雨也在此时做了回答。 两人不知道这情况算好事,还是坏事。只是发现事情有变,她们就跟着忐忑惶恐。 两人一起打了个冷颤,方晓恬还抢过了陆雨的鼠标,点开那篇长微博,一目十行地将之看完。 陆雨也跟着阅读,眼珠子在眼眶中移动。 “这和我们没关系吧?”方晓恬看完后,沉默良久,挤出了一个笑容。 快递的故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可当方晓恬看到陆雨的脸色,她就笑不出来了。 陆雨呆呆望着方晓恬。 “你,你有快递?”方晓恬声音艰涩地问道。 “嗯……”陆雨虚弱地回答,并补充了一句,“预计就是今天,今天到……” 她前两天刚买的东西,按照后台的提示,就是今天送件。 方晓恬和陆雨对视着,自嘲道:“我们今天得一起住宾馆了啊。” 陆雨没吱声。 她现在的确是不敢回家了。 要是回家看到快递,要是回家之后听到快递的叫门声……虽然往常快递都是将东西塞在快递柜里的,可谁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从昨天到今天,遇到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 “我找到联系方式了。我们借个手机……我直接去买个新手机吧。刚才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家电信。”方晓恬换了话题,说了一件轻松的事情。 陆雨没带身份证,想要买新手机、办新卡,都不行。 陆雨这时候却是提醒道:“用你的身份证办新卡,他……他会不会找来?” 方晓恬轻松的表情维持不住了。 两个女人都不说话,都坐着不动。 “这样也不行啊。借手机的话……”方晓恬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们要联系黎云家人,要问的东西太多了,借手机的话,肯定不能拿着手机进包厢,也不可能借用太久。 两人都没想到,她们的计划居然在这种地方卡住了。 以前从未仔细想过,亲身经历才发现,现代人真的是难以离开手机了。就是方晓恬早有准备,现在也陷入了困境。 方晓恬冥思苦想,终于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去宾馆吧。找个能上网,能有外拨电话的宾馆。” “宾馆登记……会被找到吗?”陆雨的思路更进一步。 “他应该只能影响到手机吧。如果这也能被找到……”方晓恬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网吧也要登记呢。他也没找来。” 嘴上这样说着,方晓恬却是看向了网咖门口。 陆雨也看了过去。 她们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什么诡异的东西,就齐齐吐出一口气。 两人现在已经是没了其他办法。 方晓恬转头,在自己的电脑上搜索起来。 两人查了附近的宾馆、酒店,就结账离开了网咖。 她们这会儿身心俱疲,却是没有饥渴感,只是疲于奔命。 在酒店入住登记的时候,又免不了碰到麻烦。 陆雨没身份证,也背不出自己的身份证号,只能等方晓恬订好房间,偷偷溜进去。 好不容易进了房间,房门一关,在封闭的空间内,两人都不自在起来。 “赶紧打电话。”方晓恬说了一句话,转换心情。 两人一起凑在电话机边,开了免提功能,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号码。 电话中传出提示音,一下一下的,像是某种音乐。 两人的心跳都变得特别快。 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方晓恬准备按下最后一个数字键。 沙沙。 电话机中先传出了杂音。 两人呆住了。 方晓恬的手停在了半空。 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两人一起扭头,都面露惊恐之色。 电话机中这时候又传出了声音。 叩叩。 敲门声在门口和电话机中同时响起。 方晓恬手一抖,手指按在了电话机上,电话却没有发出按键提示声。 “开门啊。开门吧。” 说话声也从两个地方传来,门内外,都是王嘉的声音。 陆雨的身体几乎要滑落到地。 方晓恬用力挂了电话,一把抱住了陆雨。 叩叩。 “开门吧。你们逃不掉的。” 又是敲门声和说话声,这次,声音都是从门口传来的。 方晓恬和陆雨的心跳呼吸都要停止了。 陆雨只想着一切都完了。她们要死了……像是王嘉和谢轩荣。她脑海中回忆起了那两个娃娃的模样。它们被吊在晾衣杆上,它们被放在鲜红的法阵中央。它们看着她…… “先生,你找谁?”门外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我找我女朋友。” “哦。” 对话听起来像是酒店服务人员和“王嘉”在说话。 敲门声又响起来。 “晓恬,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你开开门。”外头的人再开口,换了语气。 方晓恬心头一震,她想到了什么,大喊道:“你给我滚!我不见你!我放你进来,你又要打我!” 家暴,是方晓恬在这瞬间想到的借口。 她打电话给她父母的时候,只说王嘉赌博欠债,算是给她父母打了预防针,又免得两老焦急,自己跑去报警,或是做出其他冲动的事情来。 现在,有外人在,方晓恬想到了这个新的借口。 外头的敲门声果然停了下来。 方晓恬和陆雨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如果这样都没办法赶走“王嘉”,她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良久,两人都没听到门外的动静。 方晓恬拉着陆雨,来到了门口,从猫眼往外望。 门外一个人都没有。 “走了吗?”陆雨紧张地问道。 方晓恬舒了口气,朝陆雨点点头。 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是怎么找来的?身份证吗?”陆雨绝望地问道。 如果是靠身份证,那她们接下来无处可逃了。 方晓恬没回答,“他进不来的。他肯定进不来。” 像是自我安慰,方晓恬将这句话强调了几遍。 陆雨点点头,“他可能,也不会放弃王嘉吧……”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两人都明白,那个东西取代了王嘉。大费周章地做到这一步,那个东西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王嘉”这个身份。 “电话还能用吗?”方晓恬回到了电话机边。 陆雨一把抓住了方晓恬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陆雨还是松了手。 方晓恬将那串号码又按了一遍。 这次,电话机中没有传出怪声。 电话拨通了。 两人一阵惊喜,就等着电话被接起来。 然而,电话响了好几遍,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电话。 方晓恬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 “可能把我们当成电信诈骗了,我多拨几次……” 陆雨坐到了她身边,盯着她拨电话。 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两人都变得麻木,她们才意识到这电话不可能打通了。 方晓恬依旧不死心,给前台拨了电话,询问了一下电话的状况。 电话是没问题的。 “他们可能是接到太多电话了。”陆雨想到了一个理由。 黎云的家人登寻人启事,那肯定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公布在了很多地方。这种公开的电话,不知道会受到多少骚扰。在找到孩子后,他们的手机号码可不会就此隐藏起来,否则,她们两个也不可能找到这电话。 方晓恬泄气地躺倒在床上。 “要是有手机,我们能发个说明的短信……” 问题就是没有手机。 陆雨苦笑,“有手机的话,现在手机肯定……” 两人都想到了那不断发来的导航地址。 方晓恬挺身坐起,“那个,那个!” 陆雨茫然地看着方晓恬。 方晓恬身体颤抖,“那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吧!那个移动速度,不是人能做到的啊!还有手机!关机了都没用啊!” 眨眼就从方晓恬的公司,到了观音寺,那的确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拉黑、关机都没有办法阻止他发来消息,那也的确不是人能做到的。 陆雨也想到了什么,脸上血色褪去。 两个女人瞪着眼睛,齐齐看向了房门。 “不会的,他进不来的。”方晓恬又将之前重复过多遍的话说了出来,她像是在壮胆,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解释,“他被人看到了!我们要是死了……我还跟我爸妈说过!这里一路上都有监控!寺庙里的和尚也知道!我要是死了,我要是不见了,他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他还能把所有人都杀掉吗?” 方晓恬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还想要当王嘉呢……他不会、不会的……” 陆雨握紧了方晓恬的手,附和道:“对,不会的。他们不敢……他们不想的……” 这样说着,两人好像多了一股勇气。 房间里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好像,她们真的脱离了危险。 好像,“王嘉”真的放弃对她们下手了。 请假 昨天更新的一章大家也看到了。 对这本书大纲设计,我其实有过好几个想法,有主线、没主线的,比较自由,不像青叶一开始就是设想好了人物关系和最终结局,中间路线再怎么调整,能做的改动都很有限。另外,这本书每天的更新量比较少……__,我比较有余裕思考完善大纲的内容。
最近想到一个新的主意。目前已经进展的主线还少,还能对原来的大纲做修改,就想要改一下思路。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 大家晚安。 喜欢怪谈异闻请大家收藏:怪谈异闻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 第335章 走投无路 陆雨和方晓恬不敢放松警惕。她们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出门。 房间里有电热水壶,冰柜里有饮料,柜子中也有泡面、饼干一类的零食,倒是让两个人不至于饿死、渴死。 两人也是绞尽脑汁,想了一些办法。 她们在网上搜了很久,想找个网络软件,给黎云的家人发去消息。可那些软件不是需要手机号、手机短信验证码来注册,就是需要额外收费。两人中只有方晓恬带了银行卡和现金,但网银这种东西,她们习惯了用手机后,都早就将网银的一些密码给忘了个干净。就是支付宝的P版登陆账号和密码,两个人都记不太清楚了。陆雨试了几次,密码总是输错后,账号干脆被锁定了。 这方法不行,两人就想要通过微博去联系黎云家人。但在这方面,网上能找到的讯息着实有限。那个零时新闻的微博账号看起来并不会回复网友私信。 两人还想过找qq上的朋友帮忙。可这件事着实复杂。她们认识的同学、朋友,听她们说了个大概后,都是发来一连串的问号,还有人问她们是不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样的事情想要让人相信,的确是困难。她们拜托人做的事情,也很突兀。 这样折腾了几天,房间里的食物都要被耗尽,客房服务也敲过门、打过电话、询问过好几次后,两人终于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开门恐怕是不行了。 光是她们的父母,这几天联系不上她们,就该着急了。她们还有工作,旷工的话,公司也一定会想办法联系她们。 陆雨和方晓恬心里都清楚这一点,如果“王嘉”有心的话,他早就可以报警,让警察来敲门了。“王嘉”没有报警,这应该是她们这段时间以来收到的唯一的好消息。 “他不敢杀我们的。”方晓恬又将这话搬了出来,“我们说不定,说不定能和他谈谈,让他放我们一马。” 陆雨两眼无神地看着方晓恬。 方晓恬鼓励道:“我们只要闭嘴……我们可以搬走啊。我们只要……只要不说的话,谁知道他们……他们做了那种事情……” 她艰难地说着,脸上的神情像是在哭。 比起陆雨,方晓恬的心情更复杂。王嘉可是她的男朋友。两人虽然是相亲认识的,感情没有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却是真心实意地在交往,还已经到了同居的阶段,双方家长都知道了,结婚的事情也上了计划。这时候,得知王嘉的死讯,还被披着王嘉皮的东西追杀,她的心情当然不好受。 方晓恬对上陆雨的眼神,眼泪就掉了下来。 可除了抛弃王嘉,将整件事埋在心底,变成永远不说出口的秘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是她愿意保守秘密,那个东西愿意相信吗?要不是有所顾忌,那个东西早就找机会杀了她了吧? 或是更进一步…… 方晓恬抹掉了眼泪,“我们拖着肯定不行。不说我们家里面是什么反应,就是他们……他们也肯定不会就这样跟我们耗着。他们不是一个、两个人,你也看到了,至少得三个吧?还有那个管家打扮的呢……他们取代了王嘉和谢轩荣,用那种特别复杂的办法……这要不是变态杀人犯的恶趣味,就是他们必须这么做。可能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可能是有什么仪式上的要求,就比如我们最后画的那个法阵……可能还有其他受害者……” 方晓恬说出了一连串的“可能”。这段时间,她就一直在想自救的办法,也翻来覆去地想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后一个问题,她没办法回答,但她这样思考,也有一些成果。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杀不了我们,但用他们的同类来取代我们呢?”方晓恬说道。 陆雨打了个寒颤。 “可能要准备很多东西,要画个法阵,但这些时间,应该够了吧?他们说不定已经租了我们旁边的房间,画了法阵……” 这无疑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陆雨惊恐地抬头。 “我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呆太久。我们,我们至少还得换一家酒店吧?还有公司和父母那里,得再报个平安。如果不行……如果不行,这些事情也该告诉他们了。”方晓恬难过地说道。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会不会有人相信? 她们先前已经试过了,网上那些朋友都不信这种事。 说实在的,这时候,要是有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她们,她们反倒要怀疑那个人的精神状态。立场互换,她们也是不可能相信这种故事的。 陆雨无话可说。 两人暂且决定离开酒店。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她们也得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 方晓恬的父母那儿是不好去了,陆雨父母家倒是一个去处。 陆雨担心自己的父母会被卷入这次的事情中。 “去看一眼,借了你父母的手机,我们就再找一家酒店吧。”方晓恬说道。 住酒店,用身份证登记,到时候肯定又会被“王嘉”发现。 可要是住黑店,她们两个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那样黑店。 瑶城的治安很好,监控多,酒店宾馆都很正规,这原本是好事情,现在却让两个人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行了。走吧。”方晓恬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陆雨还有些迟疑。 她看了眼电脑。 那上面显示着她新搜索的酒店导航。 她想了想,还是在网址中输入了微博,进入了微博官网,查了怪谈异闻那个账号。 方晓恬没有催促她,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如果那个账号再发布什么鬼故事,还能联想到她们的下一步行动上,两个人绝对会陷入一种绝望的情绪中。 真到了那时候,方晓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或许,死亡才是这整件事唯一的解脱方式。 网页跳转,怪谈异闻的主页显示出来,两个人立刻发现了不同。 “删掉了……”陆雨呆呆说道。 她刷新着页面,滚动鼠标,寻找了好几遍,确定那两篇微博被删了。 凶宅的故事、快递员的故事,都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方晓恬疑惑。 两人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代表一切结束,还是说,跟网络删帖一样,这个账号贴出来的故事被人给“公关”掉了?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后一种可能。 这让她们更为害怕。 如果说,这个账号不是一切的起源,反倒是个揭露者,它在不断暗示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有无辜的人被杀害,那它删掉微博,只能说明黑暗的力量更为强大吧? “可能好事呢?”方晓恬牵强地说道,“那个密室,可能杀了很多人了。你想想我们最后看到的那个地板!那个法阵!之前我们不就说,肯定是之前有人去玩过,才留下来那种痕迹吗?死的人多了……黎云那事情也是这样吧!这个账号,还有那个零时新闻,一定是好的。他们在警告那些东西。事情不能做太过。如果他们真的都肆无忌惮地杀人,我们这世界早该变成什么样了?” 方晓恬越说,越是顺溜。 她好像将自己给说服了。 或者说,她不得不将自己说服。 再这样撑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选择自杀。 以前她是看不起自杀的人的,只要人活着,遇到什么麻烦,总能想办法解决。再不济,好死不如赖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而且,人活于世,也不是只为了自己。大多数人都有双亲,有亲戚朋友,可能还有伴侣和孩子。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扔下那些人伤心悲痛,还要承担更沉重的责任,未免也太自私了。 可这几天,方晓恬躺在床上失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到死。 她如患上了强迫症,每天都要检查门口,每天都要检查房间里的电话,每一个细微的动静,都让她惊得跳起。 她还害怕陆雨。她怕陆雨会丢下自己。 比起她的麻烦来,陆雨其实是处于半安全的境地。她的父母至少还没有被那些东西知道。陆雨完全可以甩了她,去找父母,带着父母远走高飞。以她的家境来说,出国也是可以。再过分一些,陆雨可以将她推出去。她要是死了,“王嘉”作为嫌疑人,绝对会被警方盯住。陆雨还可以将“谢轩荣”也牵扯进来。那两个东西只要不能轻易扔掉他们刚弄来的身份,就得和警方周旋。这段时间,也足够陆雨远走高飞了。 方晓恬胆战心惊,时而也会想到屈从,想到自己将陆雨推出去。
只是,她到底没有这种心狠手辣,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与虎谋皮。 如果不是确信王嘉已经死了,她也不会想到和陆雨一起逃跑,扔下这整件事不管。 方晓恬一时间心中悲凉。 她也不再说话了。 这样的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她做了几天了,根本欺骗不了自己。 “走吧。我们还是只能想办法联系那个黎云的家人。”方晓恬低落地说道。 陆雨没反对。 陆雨也不是没想过方晓恬想的那些事情。她还想过谢轩荣。不是现在的“谢轩荣”,是变成鬼的谢轩荣。谢轩荣那晚现身,或许就是在警告她,也或许是求助。她希望是前一种情况。 鬼能杀人,那人死后变成鬼,是不是就能杀了鬼? 陆雨都不知道取代王嘉和谢轩荣的究竟是不是鬼,但总归是差不多的东西吧。乐观点想,说不定谢轩荣和王嘉已经自己复仇成功了呢? 这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方晓恬话没说错。她们这些天来挣扎不停,但最后还是只有那一条明确的路。 方晓恬到门口查看了情况。 从猫眼往外看,看不到人,走廊上也没有动静。 方晓恬小心翼翼开了门,打探了一会儿,才招呼陆雨跟出来。 两人怀揣着忐忑的心到了电梯间,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堂,一路无事。 方晓恬办了退房手续。 等待的时候,两人又跟做贼似的四处张望。 酒店前台都觉察出不对了。 不过,当日看到“王嘉”敲门的那个客房服务已经给同事们讲过那天的事情。酒店上下都当这两个女人是碰到了家暴渣男。虽然对她们的行为有些怀疑,但酒店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联系警察。这时候,他们也不过多花了点时间检查那间几天都没开过门的房间。 “那个,有没有人来问过我们的事情?”方晓恬试探着问道。 前台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有,这几天没有人来过。”她也不好直说方晓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酒店,只能这样回答。 方晓恬和陆雨松了口气。 前台欲言又止。她想要劝两人主动报警,可想想她们情愿在酒店住,也不去报警,她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又等了一会儿,退房手续终于办好了。 陆雨和方晓恬出门打了车,直奔陆雨父母家而去。 方晓恬是想过暂住陆雨父母家的,只是陆雨没有主动提出这一茬,她也不好先开口。 陆雨想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她和方晓恬难以幸免。这样的话,直接死亡大概是这种“最坏”中的“最好”结局了。她父母会伤心,但至少能平安地继续活下去。 陆雨住酒店的这几天,一想到此,就会无声地流泪。这种无声的眼泪到今天已经流干了。 她回家的时候,心情非常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她掏钥匙开门,心中在想着要对父母说的那些借口。 方晓恬陪她对过话,两人觉得万无一失。 可当大门打开的时候,陆雨就愣住了。 她看着玄关中陌生的男人鞋子,心中一凉。 方晓恬凑头看过去,也看到了那双男人的鞋子。一双皮鞋,不能证明什么。可陆雨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方晓恬下意识抓住了陆雨,就想要转身逃跑。 陆雨却是立住不动。 她被方晓恬拽了一下,回过了神,第一反应就是冲进家中。 她急急忙忙冲进客厅,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熟人。 方晓恬无奈,还有了种认命的想法。 如果“王嘉”他们不同意她的提议,不相信她会保守秘密,那只有一拍两散了。 在这一瞬间,方晓恬还想到,她能直接叫喊,引来邻居,也能试着和“王嘉”他们搏斗看看。 万一呢? 万一她们能够杀死对方呢? 带着这微弱的希望,方晓恬也进了门。 她小心翼翼看过大理石地面、木地板,还有白色的天花板和贴着旧墙纸的墙面。这些地方都不像是藏了法阵的样子。 看完这些,她才将视线转向客厅沙发。 坐在沙发上的人站了起来,一脸惊讶。 “李昂!”方晓恬失声叫道。 “你也在?”李昂看着方晓恬,“哦,你们一直在一起。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被王嘉……” 李昂的话没说完。 “我爸妈呢?”陆雨问道。 “叔叔阿姨在房间里面。他们……”李昂有些尴尬,“我以为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没想到你们没说。” 陆雨二话不说,冲进卧室,就看到自己爸妈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好像在睡觉。 “他们昏过去了,我就将他们搬到了床上。”李昂往前走了两步,对陆雨解释道。 陆雨靠近了,心怀不安地仔细看了看父母的情况。 他们的确是睡着了,不像是受到过什么伤害。只是,她妈妈脸上还有泪痕。两位老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陆雨干涸的眼睛又变得湿润起来。 “先不要打扰他们了吧。”李昂说道。 陆雨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晓恬一步没动,还站在靠近玄关的位置,也没有将大门关上。 李昂苦笑道:“我从警察那儿偷看到了这里的地址,就急忙过来了。”这样解释了一句,他顿了顿,继续道:“谢轩荣被逮捕了,王嘉也被通缉了……应该说,那两个假扮成谢轩荣和王嘉的东西……我们三个就都在警察要询问的名单上,警察本来在找你们……” “逮捕?通缉?” “为什么?” 方晓恬和陆雨露出惊讶的神色。 李昂没有马上回答。他难得这么踟蹰。 他的眼神瞥着方晓恬,又很快移开视线,眼神闪烁。 “到底怎么了?”方晓恬质问道,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昂还是没马上回答,“你先坐下来吧,坐下来,我慢慢说。” “你快回答!不然我们直接去警察局问警察!”方晓恬着急地逼问。 李昂无奈地低下头,“那个东西杀了谢轩荣的爸爸,处理尸体的时候被抓到了现形。还有一个……” 陆雨和方晓恬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王嘉的父母,死在了家里面……”李昂接着道。 方晓恬心中不好的预感扩大了。 陆雨看向了方晓恬。 “尸体,尸体比较碎……警察说,那里面可能不只是王嘉的父母,邻居也说那天看到过一对夫妻到王嘉父母家里……” 方晓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她身体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陆雨一直盯着方晓恬,这时候急忙上前,抱住了方晓恬的身体。 李昂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同情地看着方晓恬。 方晓恬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 陆雨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有人从他们这一楼经过。 李昂听到外头的动静,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了。 咔哒一声,房门上了锁。 陆雨忽的意识到了不对,抬头看向李昂。 她只看到了李昂的背影。 这一瞬,在密室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从他脑海中闪过。 李昂在厨房弄出了动静,李昂走进那条壁画走廊…… 只有这两幕。 却刚巧是这两幕,或转移、或遮挡,她,还有当时的其他人,都没看到最关键的一件事。 王嘉和谢轩荣,究竟是怎么被调包的? 陆雨想到此,脸色一白。 李昂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陆雨和方晓恬。 咔哒。 又是门锁的声响。 陆雨回过头,就见另一间卧室的房门打开了。 那是她读书时候住的房间。大学毕业后,她找了工作,就在外头租房了,但节假日还是会回来住。 谢轩荣和王嘉从她的房间中走了出来。 第336章 死里逃生 陆雨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就要被杀掉了。在发觉李昂有问题的时候,她就这样想了。等到见到王嘉和谢轩荣,她更肯定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没有任何抵抗的心思。 她像是被吓傻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就要死了啊。 就连这个念头,都很浅、很轻,没有办法在大脑中扎根。 她的身体也像是失去了力量,抱着方晓恬的手无力地松开。 方晓恬的身体顺着她的手臂,逐渐倒下。 这样的重量砸在她的双腿上,让她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她的视线被“王嘉”和“谢轩荣”的影子所覆盖。 她抬起头,呆呆看着这两人。 他们分别伸出手,抓住了她,抓住了方晓恬。 方晓恬被“王嘉”拉了起来。她可能是被弄疼了,身体轻轻颤抖。原本垂着的脑袋也动了动,转向了“王嘉”。 方晓恬没有哭,只是定定看着“王嘉”,眼睛逐渐有了焦距。 “你杀了我爸妈?”方晓恬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 “王嘉”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从口袋中抽出了一张手帕。 那手帕被浸润了液体,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嘉”想要用手帕捂住方晓恬的口鼻。 方晓恬忽的猛烈挣扎起来,“你杀了我爸妈?!你是不是杀了——” 她的话变成了闷哼。 手帕已经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的挣扎在成年男子、在一个怪物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陆雨被方晓恬的话惊醒。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视线便落到了父母卧室的房门上。 她平静的内心掀起了波澜,巨大的恐惧在这时候降临。 陆雨也挣扎了起来。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李昂”和“谢轩荣”两个人制住,“谢轩荣”也掏出了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没多久,她刚做出的反抗就停止了。她的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陆雨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窄、漆黑的空间内,双手双脚都被捆缚住,嘴巴里塞了布头一样的东西。那团布,直接顶到了她的嗓子眼,塞满了她的口腔。她的舌头动不了,恶心呕吐的生理反应不断涌现,可这都不能帮助她吐掉嘴巴里的布头。 她呼吸困难,在这狭窄的空间中挣扎。 她脑海中不断想起自己父母熟睡的模样,还有“李昂”的那番话。 “死在了家里面……” “尸体比较碎……” 一想到此,陆雨的挣扎更猛烈了,喉头还挤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她徒劳的举动在下一秒就停止了。 不是她放弃了,而是她碰到了一个东西。 她碰到了温热的身体,不属于她,而是另一个人。 陆雨想起了方晓恬。 她艰难移动着,撞着方晓恬的身体,还想要摸索她的四肢。 两个人被困在一个地方,一定能想办法互相解开绳子的吧? 那些东西将她们绑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特别讲究。她虽然不能将被困住的手送到嘴边,但稍微移动一下,还是能做到的。 忽然,她的身体被轻轻抛起,脑袋撞到了顶。 陆雨静心聆听,听到了汽车行驶的声响。 她们应该是被关在了汽车后备箱中。 陆雨马上想到了方晓恬在酒店那几天自我安慰的话。 那不是自我安慰。 这些东西不敢轻易杀了她们,他们的确很珍惜刚得来的人类身份,也不想被人类社会的法律盯上。 陆雨一想到此,心中涌现了一丝希望。 她的父母、方晓恬的父母或许都活着。 在一个人口密集的现代城市中,想杀人、藏尸,且要做到万无一失,那绝不是容易的事情。他们肯定有所顾忌。他们就是想要替换掉她们的父母,也是有困难的吧?否则不必那么麻烦。无论是在此前就利用她们的父母、利用警察找到她们,还是现在杀死她们、找同类替代她们,都是比绑着她们进行长途运输更轻松的事情。 陆雨挣扎得更剧烈,也更小心了。 她的努力获得了回报。 方晓恬醒了过来。 方晓恬轻轻挣扎,鼻间发出轻哼声。 陆雨不知道该怎么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方晓恬,只能努力挪动身体,试图抓到方晓恬手上的绳子。 方晓恬的挣扎并不剧烈。 在车子又行驶过一段坑洼不平的道路,两人身体在后备箱里碰撞了几次后,方晓恬的挣扎也变得有目的性。 两人几经努力,手指碰到了绳子,几乎要将指甲给掰断了,才总算解开了绳结。 她们迫不及待地扯掉嘴巴里的布头,又同一时间,伸手去捂对方的嘴。动作做出来后,两人都愣住了。 两人一起慢慢收回手。 “小声点。”方晓恬几乎是耳语。 陆雨也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接下来艰难地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这一番挣扎,让她们出了不少汗。 她们都不敢大声呼吸,都尽量将自己的动作幅度压到最低。 得到了自由,两人才摸了摸自己的周边。 后备箱很小,刚好塞下两个女人。要不是两人的体型都偏瘦,她们恐怕连伸手解绳子的空间都没有。 方晓恬和陆雨都不懂车,摸后备箱内部也摸不出车的状况。不过,她们好歹是能弄清楚后备箱的门在那个位置。 方晓恬的身体就贴在这一侧。她努力扣着缝隙,却是不可能将后备箱打开。她又将耳朵贴了过去,想要听到外头的动静。 陆雨看不到方晓恬的动作,只感到方晓恬忽然静止不动了。 她轻轻碰触着方晓恬。 方晓恬努力转过头,对陆雨低声道恶:“我只听到了这辆车的声音,没有车子经过。” 没有多少车,路况还不好,这地方看来不是市内。 方晓恬和陆雨没什么方向感,也不认路,在瑶城内如此,放到瑶城周边的区域,她们就更加抓瞎了。 “是出瑶城了吗?”陆雨问道。 方晓恬摇摇头,随即意识到陆雨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低声回答了一句。 陆雨一阵沉默。 “出瑶城要经过收费站的吧?要是碰到交警,我们可以弄出声音来。”方晓恬摸索着,抓住了陆雨的手。 陆雨也握紧了她的手,“可要是,他们是开到什么没人的地方……”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们现在弄出动静来,一定会引起那些东西的警惕,可等到那些东西到达目的地,她们的境况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至少,他们是有顾忌的。我们爸妈,应该没事吧……这里只有我们,警察那几天也没来找过我们……”方晓恬勉强说道。 陆雨想到的事情,她也想到了。 父母可能平安无事,这个消息,让她冷静了下来。 陆雨“嗯”了一声。 “我盯着外面。”方晓恬握着陆雨的手,用一种扭曲的姿势,尽量听着车外的动静。 陆雨不知道她们昏迷了多久,只能从这一刻开始努力计时。她还努力感觉着车子的移动方向,直行或转弯,这样细微的变化,得非常用心,才能注意到。 车辆大概又行驶了半个小时,期间到底转过多少弯,陆雨没有计算清楚,她只觉得车子似乎一直在直行,可能进入过一些弯道,但没有碰到过十字路口转弯这种情况。 方晓恬也没有听到任何人声、车辆声。她在这期间还怀疑过自己的听力。她可能漏听了很多东西,否则,这个现实就太令人绝望了。 等到车辆停下,两个女人都紧张地冒出一身冷汗。 方晓恬用力抓了抓陆雨的手,对她低声道:“我们准备冲出去。一定要用力。” 只有在那些东西毫无防备的刹那,她们才有一线生机。 两个人都积聚了力气,盯着后备箱的车顶。 她们竖起耳朵,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很清晰,那种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鞋底踩着碎石瓦砾。刚才车子轮胎也轧过了这些碎石瓦砾。 方晓恬有一瞬的走神,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双脚。 她的脚上穿着鞋子。之前冲进陆雨家的时候,因为紧急,两个人都没有换鞋。这算是个好消息。穿着鞋子,她们在这种碎石路上也能奔跑。只是,即使穿着鞋子,她们也不一定能跑过那些东西。如果遇不到人的话…… 方晓恬很快收回了心神。 已经有人站到后备箱前了。 开锁声不算轻,锁打开后,后备箱中出现了一线光亮。
陆雨按照之前的计划,猛地抬脚,踹向了车顶。 车盖嘭的一声被掀开。 方晓恬也用力蹬腿,踹在了开车厢的那人小腹上。 她借着这力道,直接翻出了后备箱,她大腿擦着车子后屁股,小腿则在落地时直接碾着地上的碎石子,上身则砸在了那个人的腿上。 方晓恬根本没心思看清那个人是谁,也顾不上全身的疼痛,从地上跳起来后,就去看陆雨。 陆雨从后备箱中坐起,动作狼狈但迅捷地跳出了后备箱。 方晓恬这时候也看到了站在车后门的两人。 “王嘉”和“谢轩荣”变了脸色,扔掉手中的东西,跨着步伐,就追了过来。 “快跑!”方晓恬着急地叫道,一把抓住了陆雨的手。 两人埋头狂奔,跑了几步,才看清周围环境。 天色已黑,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远处的黑暗轮廓看着像是房子,却不见灯光。 两个人有那么一瞬,感到了绝望。 但她们没有停下脚步。 在夜色中,陆雨努力回忆着来时车辆的行驶方式。 方晓恬拉着她奔跑,她在后头提醒着。 看不到车胎印记,也没有路灯,她们只能相信陆雨的记忆。 陆雨没有记错,她们很快就看到了柏油马路。 虽然路况不算好,但那的确是马路,而不是覆盖着碎石瓦砾,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土地。沿着路跑一段,说不定能有摄像头、能看到住在附近的人。 两人正欣喜间,就感到了背后的拉力。 陆雨被抓住了后背的衣服,直接给甩在了地上。 虽然穿着厚外套,她还是感到了一阵疼痛。 在地上翻滚着,她听到了尖叫声。 比起她,方晓恬的状况更糟糕。她被“谢轩荣”从后面扑倒,直接压在了地上。 陆雨借着月光,看到方晓恬的脸被按在地上。 一束强光照射过来。 陆雨看清了,方晓恬的脸都被刮擦出了鲜血。 她转过头,看向光源。 “李昂”捂着肚子,拿着手电,慢吞吞走了过来。 “你也太大意了。”“王嘉”好整以暇地说道,像是胜券在握的猎手,根本不在乎猎物的反应。 “我又不是做这个的。还不是你们两个废物,被她们看出来了。”“李昂”呸了一口,没好气地说道。 “那也是你时机抓的不好,不然能让她看出来?”“谢轩荣”反驳了一句,眼神冷冷地望着陆雨。 陆雨面色苍白地看着“李昂”,将之前就盘桓在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你早就……” “李昂”翘起一边的唇角,冷笑着打断道:“对啊。不然你以为,谢轩荣和王嘉是谁选出来的?我们随便找个人,就取代他们吗?” “你找的人也不怎么样。”“王嘉”不满地说道。 他们似乎要起内讧。 陆雨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一边注意着他们,一边去瞄方晓恬。 “我怎么知道这两个女人这么麻烦?给你选的人还不好?刚和女朋友同居,交往时间也不算长。这情况,换个人能随便隐瞒一辈子,都不用杀了他父母了。”“李昂”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听到“父母”二字,方晓恬和陆雨都变得激动起来。 “你把我爸妈怎么样了?” “我爸妈呢?” 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三个男人都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方晓恬和陆雨心中一凉。 “就是花时间处理他们,才让你们活到现在啊。”“李昂”怜悯地看着陆雨,用手电照着她的脸,“你要是不多事,是可以活下去的。为什么要多嘴去发那些消息呢?哦,这应该要怪你那两个朋友。乖乖地死掉,就没事了。何必搞那么多事情呢?” 陆雨的身体颤抖起来。 方晓恬发出了尖叫,在“谢轩荣”的压制下,不断挣扎。 “吵死了。赶紧解决了吧。”“谢轩荣”烦躁地说道,“杀了她们之后,还要解决另一个家伙呢。” 陆雨不知道他们在说谁。 她这时候犹如被灌了铅,动都动不了。 她看到“王嘉”向她走来,看到“谢轩荣”抓起了地上的方晓恬,看到“李昂”转过了身,径直走回到了车子边。 她们两个被那两个东西拖着,因为方晓恬的疯狂挣扎,让他们走得很慢。 “谢轩荣”不耐烦地用拳头打了方晓恬的腹部。 陆雨听到了方晓恬的闷哼。 她的心跟着颤了颤。 “李昂”从车子边捡起了一袋东西,提着继续往前走。 陆雨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什么。 手电光、月光、夜色、方晓恬的呻吟、众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李昂”身边有个影子,周围的脚步声——有六个! 不,不止是六个脚步声! 四面八方,似都有脚步声。 那缓慢的脚步声和如液体般流动的夜色,让陆雨打了个寒颤,又激起了一股勇气。 “我们是第几个受害者?”陆雨问道。 “王嘉”嗤笑一声,并未做回答。 陆雨咬住了嘴唇。 她听到脚步声和夜色的流动变了频率。 这如同一个信号,她忽的猛烈挣扎。 “王嘉”猝不及防,被她甩脱。 陆雨夺命奔跑,她的大脑在这一刻无比活跃,她甚至算准了方向,用力撞向了“谢轩荣”。 她想要拉上方晓恬一起奔跑,却感到方晓恬推开了她的手。 “快逃!你快逃!”方晓恬推开她,又一把抱住了已经追来的“王嘉”。 陆雨咬着牙,扭头就跑。 她听到了惨叫,和惨叫的终止。 她不想回头,却控制不住地回过头。 她看到手电的光芒中,方晓恬凹陷下去的颅骨。 鲜血在光亮中如此刺眼。 那些脚步声和形若鬼魅的黑暗则狂舞起来,像是一种紧张急迫的催促。 陆雨努力迈动双腿,踏上柏油马路。 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 她知道自己在逃离死亡。 她不知道那些声音和景象是幻觉还是真实。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其他受害者,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救她。 她只是一个劲地奔跑,直到她的后脑勺受到重击,身体扑到在地。 她翻过了身,眼睛发花,看到了晃动的光线。 她看到了“谢轩荣”狰狞的脸,接着是“王嘉”的脸、“李昂”的脸。 “别把血弄在这儿。按照计划,将她们拖过去。” “已经弄到血了。” “那你弄干净。你们两个都抓不住两个女人吗?”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愉快。 陆雨看到“谢轩荣”和“王嘉”弯下了腰。 她要被抓走了。 她感到了自己脑后正流淌出温热的液体。 身体被拉起来,脑袋无力地垂着。 她要死了……没有人来救她…… 谁来救救她…… 在倒转的视线中,陆雨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 高温从地面蹿升上来,包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的眼睛被炙热的火焰灼伤,本能地紧闭起来。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道划破天际的清脆声响,像是鸟鸣,像是鹰唳,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良久,她才睁开眼。 她的视线还是阵阵地发黑,脑袋感受着眩晕和疼痛。 她发觉自己躺在冰冷的马路上。 空气中尚残存着大火后的余温,地面上却是冰冷的。 不,不全部是冰冷的。 陆雨的身体挪动了一下,摸到了一片烫手的地面。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手电就在她附近,光线照着她和地面。 陆雨的脑子还不甚清晰。 她迟钝地在地上爬行,拿到了手电筒。 手电照着地面,让陆雨看到了地上火焰烧出来的痕迹。 那是一只鸟。 展翅飞翔的巨鸟,刻在地面上,纤毫毕现。 陆雨刚才躺的位置,就是它羽毛的缝隙中。 陆雨下意识地看向天空。 空中并没有鸟飞过。 她再看周围。 那些晃动的夜色,还有那三个人,都不见了。 等她再低头时,地上鸟的印记也消失无踪。 第337章 密室(4) 黎云看着自己的手掌。 他的手上残留着炽热的温度,明明是高温,却没有令他感到疼痛。 等了一会儿后,温度缓缓散去。 黎云回忆着那火焰构成的凤凰展翅高飞的模样,慢慢垂下手。 他看向走廊。 走廊中仍然人影幢幢。那些残缺不全的灵魂没有消失。周围也有着灵魂的气息。 黎云知道,自己只是在那一刹那救了两个、不,可能只救下了一个人。 黎云心中仍残留着担忧。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但他清楚看到了她脑后的鲜血。他还看到另一个女人,匍匐在地,也是满头的鲜血。她们所处的环境似乎是荒郊野外,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手机一类的求救工具。如果受伤严重,还没有求救工具的话,黎云就是杀了那些意图不轨的罪犯,也不一定能成功拯救她们。 可眼下,黎云没有任何办法。 他已经无法从那个女人那儿感知到求救声了。那个女人停止了求救。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黎云身边,薛小莲和易心都有意无意地瞥着他,曹云凡则是拿着对讲机在研究。 “这个,走完剧情了吧?”曹云凡研究了一会儿就放弃了,试图联系小军无果,他抬头看看自己三个神思不属的伙伴,说道,“现在来看,这房子肯定是个是凶宅了,而且闹鬼。房主武田和妻子闹矛盾,在这里见鬼之后,就怀疑上了他的妻子,所以委托了侦探来家里装监控,监视自己的妻子。” 曹云凡整理着思路,也是在整理这场游戏的剧情,“现在的疑点有两个,一个是侦探的死。按照小军的说法,侦探应该在安装好监控,启动网络之后,就离开这里了。但他没离开,反倒是死在了这里。第二个疑点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监控录像,在侦探来安装监控之前,这个家里就有了监控,还拍摄到了侦探来之前,武田夫妻在房间里的争吵,在场的还有另外几个陌生人。” 易心换了表情,一脸认真地看着曹云凡,不时就点几下头。 曹云凡像是受到了鼓舞,继续道:“刚刚,我们看到了第三个疑点,嗯,也可以说是经历了第一次灵异事件。我觉得,我们之后肯定还会看到那种投影。刚才是有两个被吊死的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淹死的。这三个已经变成了鬼,还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看到了其中一个鬼在其他地方勒死一名中年男性的场景。然后就是对讲机里传来的女人的惨叫和另一个人的奔跑。” 曹云凡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算上侦探,至少七起谋杀案了吧?这宅子太凶了啊。” 他说着,有些兴奋。 投影式的场景设置,加上惊险刺激的剧情转换,让曹云凡感到此行不虚。 他是一点儿都没想过真的碰到了鬼,碰到了凶杀案。 黎云可轻松不起来。 那两个女人的安危让他牵挂,周围没有离开的鬼让他心头沉重。 曹云凡整理完了剧情,就兴致勃勃,想要继续游戏下去。 他看到了黎云不太好的脸色,收敛了几分心情,“那个,你身体还好吧?对讲机好像还是不能用……” 黎云摇摇头。 “继续吧。我表弟撑得住的。”易心拍拍黎云的后背,露出一个笑容。 曹云凡看看两人,作为一个外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我们现在进走廊看看吧。我刚才看到那里面挂了很多画,好像是一些杀人的内容。” 黎云不敢让曹云凡打头阵,自己抢先一步,进了那条走廊。 那些鬼魂神智不全,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黎云也只能连蒙带猜,就这么应付着。 很显然,他们并不想要放走黎云他们。除此之外,他们可能是想要求救,可能是想要复仇,但仅仅是困住黎云,可没有办法让黎云帮助他们。 黎云试探着跨过走廊和客厅的那条分界线。 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走廊的墙壁上挂着画,也有照片,如曹云凡所说,都是有关杀人的内容,有凶案发生时的场景,也有那凶案现场被人发现后警方的处置,还有一些尸检时的照片。那些画上的杀人手法也不尽相同,勒死的、刺死的、烧死的、淹死的……可以说是五花八门。 走在这样的通道中,会让心情压抑,精神紧张。 黎云更紧张那些鬼魂的反应,对于画,他没有多看。 他很快就感觉到了那些鬼魂的动作。 曹云凡正跨过那些娃娃碎片,小心翼翼地进入走廊。 他想要仔细研究那些画,不过很快,他就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画框中的内容发生了改变,像是PPT切换,画面上的色彩扭曲,很自然地转变成了新的画作。 转变后,其实不能说是画作,那些画全部变成了照片,就连原本是照片的几幅,也发生了内容上的变化。 黎云心头一凛。 曹云凡在惊异之后,便感到了恐惧。 他捂着嘴,稍微移开了视线。 “这尺度太大了。幸好是密室游戏。”曹云凡说道,还关心地看了眼易心。 易心一脸惊慌,朝曹云凡靠了靠,视线避开了那些照片。 黎云也被吓到,心中还有一种愤怒在燃烧。 周围的鬼魂身影摇曳,如同因痛苦而挣扎,也像是因悲愤而躁动。 一幅幅彩色照片中,红色是主色调。 走廊也像是被染成了血色。 四人中,也只有薛小莲表现得最为淡定,只是视线扫过这些照片,脸上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 曹云凡为此又生出一股寒意。 他觉得易心这两个表亲都不太正常,这让看起来很正常的易心,也变得不正常起来。 易心大半心思都在曹云凡身上,在恋爱方面还特别有经验,一下子就觉察出了曹云凡的心思。她不动声色,悄悄掐了一把薛小莲,暗暗扔去一个颜色。 薛小莲倒是配合,干咳一声,“这个不用每一幅都调查一遍吧?” “应该不用吧?”曹云凡一个大男人,语气中都透露出几分畏惧来。 那样血淋淋的画面,分尸、焦尸、巨人观……任何一样都不是普通人愿意多看的。 曹云凡可不是心理变态。 他现在想到了这家密室游戏的店家。 为了剧情,对讲机、监控、拍门都不起作用了,完全断绝与顾客的联系,这是不是…… 曹云凡打了个寒颤。 他很快又注意到,黎云并没有移开视线。 黎云居然很认真地看着每一张照片。 曹云凡想要和黎云拉开距离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黎云的心思。 黎云知道,这是那些鬼想让他看的。 这是他们的死状,他们的遇害过程,也是他们的控诉。 这些血淋淋的照片,远远不如那些鬼心中的情感来得震撼。黎云此时此刻终于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 那是哭声。
是悲鸣。 是怒吼。 所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却没有变成嘈杂的噪音。 他们的声音是相同的,情感也是相似的。 无处发泄的痛苦和仇恨,让他们聚在了一起。 “啊!”曹云凡惊呼一声。 只见那些相框下面流淌出了鲜血。 红色,在墙壁上晕染开。 除了流淌的血外,墙壁上还出现了许多血痕。斑斑点点的血迹和泼洒出的血线,都突然出现,在墙上扩散。墙壁多处还出现了燃烧的焦痕和如火星般的光芒。 曹云凡在短暂的惊讶后,就赞叹着欣赏起来。 黎云的心情更为沉重了。 等整面墙都变得斑驳不堪,这些变化才停止。 那些鬼像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渐渐平息,隐没于黑暗。 “这个太厉害了啊。”曹云凡对着另外三人说道,“大手笔好多啊。这家店真的一人才一百多?” 这个报价不是易心给他的,是他之前进门的时候,在店门口看到的。那宣传海报上,明码实价,还有各种事前提醒。 曹云凡说完,看三人中只有易心回应自己,不禁觉得无趣,又反思起自己这种话对游戏氛围的破坏。 看黎云那样子,好像特别投入,连肚子疼都忘了。 “好像不用检查了吧。”薛小莲很务实,打量了一下被染得黑黑红红的墙壁,还有镶嵌在那些颜色中的相框,“相框后面会藏东西吗?” 她也不怕那些颜色会沾染到自己身上,直接取了最近的一个画框。 画框能取下来,只是相比于电影中常看到的小相框,这要取下来,需要费点力气。想要检查画框背面,也不容易。 不过,薛小莲并不需要别人帮助。 在曹云凡搭手之前,她已经拆下画框,还让众人看到了画框后头的手写字体: “AndreiChikatilo” “1978-1990” 两行字,看着像是名字和生辰。 “安德烈……chi……qi……奇卡提罗?”曹云凡念出了名字,“这个姓氏,不是英语吧。1979……十二岁?” 曹云凡先是同情,等到薛小莲将画框翻过来,看到画框内的画面又从照片变成图画后,就愣了愣。 那画面中的受害者只是露出一颗头,身体都在巨大的锅中,有手脚歪七扭八地戳出的来,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是凶手吧。”薛小莲很自然地说道,将画挂了回去,又去搬动旁边的画框。 这次,画面背后的两行字是“JohnWayneGacy”、“1972-1978”。 画框再次翻过来后,画面内容是一个绞刑架。绞刑架上吊着人,旁边也站着一个人,后者打扮古怪,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个是不是小丑?”曹云凡观察了一会儿。 “对啊,好像是小丑呢。”易心很配合地说道。 曹云凡脑中灵光一现,“好像在哪儿看到过这个……” 他这样说着,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和这画有关的记忆。 薛小莲不紧不慢地环视一圈,像是随意地挑选了一副自己感兴趣的画,将它翻转后,让其他人都看到了那上面的文字: “AaronKosminski” “1888.8.7.-11.9.” 画框正面的内容,则是类似于版画的图画,看那风格,像是十九世纪的西方城市,其中有躺在地上的女人,有警察打扮的男子。 曹云凡看到这画面,顿时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哦!我想起来了!这是连环杀人犯啊!” 他指了刚才那个小丑和绞架的画,“那个是什么小丑杀手,还有这个,”他放下手,看向薛小莲现在拿着的画框,“这个是开膛手杰克!” 易心跟着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惊叹声。 薛小莲只是点点头,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黎云一直静静看着,视线多停留在薛小莲身上。 薛小莲显然是有的放矢地选择画框。 第一幅或许是随手挑的,后一幅的小丑,选的就是很有特色的一幅画,至于现在这副开膛手杰克,更是可称为世界上最出名的连环杀手。 黎云猜测,即使曹云凡对这方面的知识不了解,薛小莲也会自己揭露谜底。 “这样的话,这条走廊上的画应该都是连环杀手了。”薛小莲将那幅开膛手杰克的画放回原位。 “嗯。这个凶宅的主人喜欢这种东西吧。心理变态。”曹云凡评价道,“他可能在这里杀了很多人。” “应该不是那个武田吧?”易心补充道。 “嗯,可能就是之前的房主是个连环杀手的崇拜者,在这里杀了很多人,这里就变成了凶宅。”曹云凡很轻易地做了推理。 “继续往前走看看。”薛小莲已经对周围的画不感兴趣了,也没心思将它们“复原”。 黎云还站在头前的位置,他感觉到那些灵魂仍然蛰伏,毫无动静,像是需要时间重新积攒能量。 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能借此机会离开这个密室游戏呢? 黎云虽然想要帮助那些灵魂,也想要抓到教堂里的那些鬼魂,但他们身边跟着个普通人曹云凡,黎云可不想要将他也给牵连进来。 曹云凡的心态很好,将画框内的变化当成了另一种高科技手段。 这种变化其实也不算稀奇。曹云凡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吃零食收集的卡片,那些精巧的小卡片会随着角度变化,改变卡面的图案;也有益智玩具,颠来倒去后,玩具内部的流沙等物体会改变形态,形成不同的画面。那都是曹云凡小学时候的便宜小东西了,经过这么些年发展,此类商品很可能变得更加高级。再不然,就是画框内部装了小型的投影仪吧。 曹云凡并未深想,直接接受了这种“现实”。 他跟着黎云往前走,就要到走廊尽头,看着黎云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曹云凡小小惊了惊,回头看去。 墙壁上的一幅画歪斜着,像是固定画框的钉子出了问题。 从曹雨凡的角度看去,那画面上的断手像是伸出了画框,朝着他探出。 他被自己想法吓到,又很快失笑。 转过头,曹云凡看到了黎云紧张凝重的表情。 “没事,画没挂好。”曹云凡随口说道。 黎云看看他,眼神有些古怪,却没说什么。 他开了门,示意其他人跟上。 曹云凡没有再回头。 他没看到,背后那幅画又动了动。 那只手悄然地探出一根手指,手指划过了鲜红的墙面,沾到了一滴新鲜的血迹。 血珠顺着手指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站在门口的黎云看到了这一幕,沉默着,将房门关上。

第338章 密室(5) 新的房间是卧室。 从房间格局来说,大门-客厅-走廊-卧室这一路线是唯一的通道,这不太合乎常理,但作为游戏来说,倒是没人觉得奇怪。 曹云凡进入房间后,注意力就被房间中的双人床吸引了过去。 双人床床头两边是两个到人大腿高度的凳子,似乎是被冲做了床头柜,但上面也没有摆放床头灯。床上摆放着一个假人。假人平躺着,穿着女人的裙子,脖子上却是系着不相衬的领带。 不用多想,曹云凡就知道这“女人”是被一个“男人”给勒死了。 考虑到客厅里的假人尸体,以及这个密室游戏的故事剧本,曹云凡脑海里蹦出了武田夫人这个称呼。 易心拉着曹云凡的衣袖,探头张望。她不像之前那么害怕,却也不敢过于靠近。 薛小莲已经凑近了那假人,仔细观察,还翻了翻假人的口袋。 假人口袋中,什么都没有,衣服上也没有标记。 不过,在一边的床头柜上,薛小莲找到了倒扣的相框。 相框正面的玻璃上有裂痕,里头的照片是真人照片,其中的女人就穿着和假人一样的裙子。 “看来是武田的妻子。”薛小莲将照片给其他人看了看,就习惯性地拆了相框,检查了相片背面。 这相片背面还真的有字,不过只写了日期和地点。时间距“今”已有七年。 “他们夫妻以前感情应该挺好的。”薛小莲将照片装了回去。 曹云凡见状,就没有凑上前,而是打量起了这卧室里的其他家具。 卧室里唯一的门,就是通往走廊的那扇门。卧室里还没有窗,是个完全封闭的房间。 这格局很不正常。 曹云凡没有往这方面考虑,只是隐约觉得这密室游戏的规模不该如此小,两个房间加一个走廊,这和他们进门时看到的门面也不太相符。 曹云凡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可能是用了那些高科技的手段,在那方面花费过多,这家店能租用的房屋面积就小了,能做的场景布置也少了。想想那些投影效果,还有那好些个演员,加上走廊里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和特效,那可都是经费啊。 曹云凡有小小的失望,又自我开解,重新投入到了游戏中。 他将目标定在了大衣柜上。 衣柜门打开,里头是玲琅满目的男女服饰。 曹云凡开柜门的时候,还有所警惕,打开后,看清里面的东西,就放下心来。 他很有耐心地检查那些衣服。 易心一直跟着他,便也帮忙检查那些衣服。 每件衣服、每个口袋都翻过了,但两人毫无收获。 另一边的薛小莲则搜索起了房间里的小电视柜。 比起客厅的电视和电视柜,这里的电视和电视柜要小上一圈。 电源插着,遥控器也在,不过打开电视后,只能看到蓝屏。电视柜中空空如也,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任何光盘一类的东西。 “会自己跳出来吗?”曹云凡放弃了那个衣柜。 “不知道呢。”薛小莲摆弄着遥控器,切换了几次模式之后,蓝屏突然变成了彩色画面。 画面中的场景是他们所在的卧室,伴随着凌乱的争吵声和脚步声,有几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头中。 女人的裙子一闪而过。 随即,女人就被推倒在了床上。 有人解开领带,勒住了女人的脖子。 女人没挣扎多久,就停止了所有动静。 杀了人的男人和他的同伴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他们变得惊慌起来,开始了内讧。 他们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中,只有争吵声不断传来。 床上的女人忽然动了动。 她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拉扯着,直直坐起身,脑袋僵硬地扭动,看向了镜头,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容。 画面闪烁了一下,就见床边多出了好几个身影,不见他们的模样,只能看到他们身体的颜色和视频整体的色调格格不入。 画面再次闪烁,就变成了黑屏。 易心吓得抱住了曹云凡。 曹云凡也被最后那一幕吓得够呛。即使做了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视频中会出现那么多的鬼。还有那个刚被杀死的武田夫人,好像死后马上变成了鬼,还直接就堕入邪恶了。 薛小莲没有纠结视频的内容,只是转着脑袋,寻找着监控的位置。 这倒是不难找。 对照着视频的画面,很容易确认监控摄像头就安装在靠门的位置。 只是,薛小莲在那边的墙壁上扫了一眼,没有找到任何孔洞。 她不假思索,就打开了房门。 黎云都来不及阻止,看到门开,一颗心便提了起来。 房门外没有人,也没有鬼,那条走廊已经恢复了原样,墙壁上的鲜血和那些恐怖的照片都消失了。走廊就是他们最初开门时的样子。 薛小莲没有半点惊讶,直接将门按在了墙壁上,开到了最大,微微低头后,就确认了摄像头可能在的位置。 在那个位置,薛小莲也的确找到了一个嵌在门板内的摄像头。 曹云凡一脸惊叹,回过神,他也开始了推理。 “他们最后是往这个方向走了。” 那些男人发生争执后,就移动了位置,移动的方向正是衣柜。 曹云凡一转头,看向衣柜,却见衣柜中轻薄的夏衣飘扬起来。 那晃荡的衣袖,仿若鬼魅。 易心尖叫一声,直接后退数步,躲到了曹云凡身后。 曹云凡的心跳加快了几分,又慢慢平复下来。 “没事。应该是装了个风扇……”他说着,将衣柜里的衣服都取了出来。 衣柜壁上不见机关,不过取了衣服后,就会发现这衣柜四面木板之间的缝隙有些大。 曹云凡沿着那缝隙摸了一面,又敲了一遍各处木板,却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判断不出机关暗门在哪儿。 薛小莲走了过去,掏出了对讲机,和对讲机那头的小军联系起来。 对讲机依然派不上用场。 “他应该是通过监控在看着我们,还能遥控这边的机关。”薛小莲说道。 “嗯。刚才我们看完视频,他应该就找机会开了风扇。不过,”曹云凡有些无奈,“那几个人往这方向走了,这里应该有门啊。” 那个画面,绝对是一种提示。 “可能不在柜子这儿。”易心提醒道。 曹云凡点点头,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敲了敲衣柜旁边的墙壁。 听那声音,这墙壁后头绝对是空心的。所谓的墙壁,更像是简易板房的构件,绝不是正常的钢筋水泥。 “怎么过去呢……”曹云凡苦恼起来。 三个人聚在那里思考。 黎云环视周围,一半的精力放在周围的鬼魂身上,另一半精力放在外头的走廊上。 那些鬼没有散去,就证明他们还没放弃。 可惜这时机实在是不对。 没有曹云凡在这儿的话,黎云一定会好好倾听、观察那些鬼魂透露出的讯息。
“……风是从下面吹上来的吧?风扇在这下面。”薛小莲忽然道。 “嗯?”曹云凡一时没理解。 易心抬了抬眼,但没说话。 “这房间的天花板,比客厅低了很多。”薛小莲接着说道。 “是吗?”曹云凡抬头看了看。 “因为那条走廊的关系,不太容易发觉。走廊的天花板就低了很多。这里也是。这上面,应该还有空间。”薛小莲指着天花板,又移动手指,指了指衣柜的上层木板。 那地方曹云凡先前看过,不过和薛小莲一样,他的检查只是大略的察看,在他想来,就是有暗门、密道,那也该是这衣柜背后的大木板。 曹云凡没有质疑薛小莲的推理,直接伸手敲了敲衣柜顶层的木板,没觉察到什么异样。 “可以直接拿掉吧?”薛小莲又道。 易心很细心,不过关注点也有些不太对,“这个木板好像装反了。” 她这样一说,曹云凡便仔细观察衣柜的内部。 衣柜每一块木板,都是内侧粗糙,外侧光滑透亮,刷过漆。唯独这顶端的木板,内侧光亮。至于向外的那一面如何,他们这角度根本看不见。 薛小莲颌首道:“对,这个反了。” “上面的墙壁好像也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易心补充道。 她所说的是衣柜上方的墙壁,天花板和墙壁构成的一个直角区域,整个颜色都和周围不太一样,若是视力好,还能看到那里工整的黑线。 曹云凡有些佩服两人的细心和敏锐。 “这些应该都能打开。”薛小莲说道。 曹云凡按照薛小莲的指示,双手撑在了那木板上。他只轻轻用力,就将木板撑了起来。 这块木板没有钉在衣柜上。 曹云凡惊奇地拿着木板,随手翻了翻,就看到木板粗糙的那一面有刻痕,那内容非文字,也非数字,而是计数的杠杠。 四根竖线上划一道,代表了“5”。 这样的痕迹,在木板上一共有一个半,总计就是“7”。 “看来是外国人。”薛小莲的注意力好像有些偏。 曹云凡在看清这些符号后,不禁联想到了走廊上的那些照片、图画,便倒抽了口冷气。 “这是杀了七个人了吧?”曹云凡震惊道。 只是很简单的联想。 “先放到一边吧。接下来应该往上走。”薛小莲说道。 曹云凡恍然,连忙放下木板,拆了架在衣柜中的衣杆,踏入衣柜,伸手摸着衣柜上方的那块墙壁。 这墙壁果然能打开。连着天花板,这一块区域都被轻松推开了,就像是个盖子,打开后,就能看到墙壁后头的光亮和不算大的空间。 “是走廊,两边都有门,还有个开关。嗯……要翻过去好像不太容易。”曹云凡评估了一下,做出了判断,转头看向衣柜旁的两个女人。 易心仰着头,望着他。 薛小莲已经找到了目标,将那个没有摆放照片的床头柜搬了过来。 有了垫脚,翻墙就变得容易了很多。 从这高度来看,这衣柜、暗门、床头柜的高度都是计算好的。除了易心这种实在是身材过于娇小的成年人,能达到平均身高的成年人都能这样轻松地翻墙。 曹云凡没多想,身先士卒,踩着那床头柜,就想翻过去。 他边动作,边说道:“你们应该不用过来,从那边应该能开门。” 那醒目的开关显然就是个提示。 “好。”易心答应道。 垫高了之后,曹云凡低头一看,还瞧见了墙壁上的梯架。 曹云凡动作灵活地翻过墙,心里腹诽这游戏的通道设置未免有些为难玩家。还好他平时喜好踢球,经常锻炼身体,这点动作难不倒他。换做是其他人,比如那个不太积极的黎云,恐怕会在这里卡关。 曹云凡下了梯子,双脚落地,就走向了那处开关。 他所料不错,开关按下后,就听机关响动。连着隔壁卧室的墙壁震颤着,整体移开,让走廊和房间彻底相同。 这通道也不算长,更不宽敞。墙壁那面毕竟有衣柜在,墙壁移动到一半,衣柜顶着尽头的墙壁后,就停住了。 “哇。”曹云凡赞叹了一声。 这算是又一个大手笔。 他之前环视房间,也没发觉这地板、天花板,还有房间直角的位置,有奇怪的缝隙。 现在看到这惊人的一幕,曹云凡就有了几分震惊。 “这机关挺隐蔽的啊。”曹云凡对房间里的三人说道。 易心和薛小莲点头。 薛小莲进入走廊后,还左右看了看,见到那梯架后,便说道:“这房间细节很多。梯子和开关就不像是同一时间做的东西。上面的通道也是。” 薛小莲这样一说,曹云凡才看出这其中关窍。 开关看起来陈旧,梯架却是簇新;走廊看起来陈旧,他们还能看到的那间卧室看起来是新的。 这如果不是原本的梯架、卧室遭到损坏,店家重做了个新的,那一定就是故意如此。 “大概是因为至少有两任屋主吧。连环杀手,后来的武田,可能对这房子做了不同的装修。”薛小莲将自己的推理一并说了出来,“这种移动的墙壁和密道应该是连环杀手做的。” 曹云凡认同地点点头。 他忽然发现,薛小莲好像已经适应了密室游戏,比最初那种单纯的积极主动来,她现在更多了观察和推理。 曹云凡觉得这样的游戏搭档也挺不错的。虽然薛小莲时不时就有让人出戏的话语,但她的细心和聪慧,让游戏中不少细节都被挖掘了出来。这也是游戏的乐趣之一。就像是很多剧情类游戏中的收集任务、全收集成就,很多玩家就希望N刷游戏,将此类成就刷出来,获得一种满足感。 薛小莲的表情淡淡,看起来没有沉浸到游戏氛围中。 她看了几眼开关,好像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距离,又说道:“其实,不用翻墙应该也可以。用那个衣柜里的杆子,应该就能碰到开关。” 说完自己的这点发现后,她就看看左右两扇门,询问大家的意见。 曹云凡愣了愣,觉得薛小莲说的也不无道理。翻墙这种事情到底是有些考验玩家的身手。如果只是站在椅子上,用长杆戳开关,那可就容易不少了。只要手够长,这就是花些时间的事情,还比翻墙来得安全。 曹云凡想完这些,看看其他人都不说话,没人拿主意,就不再想之前的关卡问题,选了自己左手边的门,“随便哪扇都可以吧。” 他走向了那扇门,手碰触到门把手,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黎云脸色一变,急忙赶了几步。 他慢了一拍。 只见薛小莲直接伸手,扣住了曹云凡的手腕,很是自然地拉开了曹云凡的手。 曹云凡这时候才惊醒般打了个冷颤,用力甩了甩手。 “嘶——这门把手好像被冻过啊。”他说着,拉长了袖子,看样子想要用外套包着手,再次尝试开门。 薛小莲又是快了一步,直接握着门把手,开门的同时,还横跨了一步,挡住了曹云凡的视线。 请假 昨天更新的一章大家也看到了。 对这本书大纲设计,我其实有过好几个想法,有主线、没主线的,比较自由,不像青叶一开始就是设想好了人物关系和最终结局,中间路线再怎么调整,能做的改动都很有限。另外,这本书每天的更新量比较少……__,我比较有余裕思考完善大纲的内容。
最近想到一个新的主意。目前已经进展的主线还少,还能对原来的大纲做修改,就想要改一下思路。 所以,今天没有更新。 大家晚安。 喜欢怪谈异闻请大家收藏:怪谈异闻笔下文学更新速度最快。 第339章 密室(6) 门一开,便有一股寒风从门内吹出来。 曹云凡即使被薛小莲挡了视线,也感受到了门内吹出的风。 这感觉,就像是大夏天进了空调间,又像是大冬天从室内到了室外。 曹云凡一时间也说不清,这样的风到底该说是凉爽,还是刺骨寒冷。 他的身体本能地打了个哆嗦,正要抬手搓一搓胳膊,就感到眼前一黑。 曹云凡的身体倒了下去。 赶过来的黎云没机会开门,倒是抓到了这机会,一把接住了曹云凡。 黎云先看了眼曹云凡的状况,就皱眉看向易心。 易心缓缓收回手,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的动作被黎云给看到了。 薛小莲知道背后发生的一切,却是没回头。 她面前,身着白衣,皮肤惨白,就连黑发都好像蒙着一层霜的女人正飘在半空中。 这女鬼的形态一点儿都不飘逸,反倒像是冰天雪地时挂在屋檐下的冻肉。飘的,只有她不太合身的衣服,她的身体、表情都是僵硬的。 那双覆盖了白色霜晶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前方。 她身上的寒气在空气中蔓延,不一会儿,走廊上都结了一层冰霜。 不过,这影响不到薛小莲和易心,也没有影响到黎云和曹云凡。 “真可惜。游戏玩不成了。”易心淡淡说道,惋惜地看了眼曹云凡,“和他也不可能了。” 黎云没说话。 他已经看出来,曹云凡只是晕了过去,身体无碍。 易心显然是不想要曹云凡看到接下来的事情。 包围他们的鬼中,有连自我意识都表达不清的残缺魂魄,但也有了能影响外界的鬼魂。 黎云看向了那个女鬼。 女鬼堵着路,散发着寒气,但她心如止水,没有让黎云感受到任何情绪,她也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挡在众人面前,让众人无法前进。 “赶紧走吧。”易心已经不耐烦了,想要尽快结束这场被搅和了的游戏。 女鬼好像听到了命令。 黎云也在这一刻闻到了血腥味。 易心身上的气息一变,周围的冰霜就消融了。 那女鬼缓缓后退着,让开了出路,却是没有彻底离开。 门后的房间亮起了惨白的灯光,让人看清这是贴满瓷砖的大空间。 这空间,比卧室还要大,天花板是普通的白色,但周围墙壁和地面的布置,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车间,但不是机械车间,而是食品车间。 黎云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见那女鬼的位置挪动着,停在半空中。 空空的室内多出了一些道具。 天花板上多了轨道,轨道中垂下铁链、铁钩。 女鬼就吊在其中两根铁钩上。 墙壁上多了各式各样的刀,不是影视剧里常见的大刀,而是菜刀、剁骨刀一类的刀具。 铁质的案台沿着墙壁铺开,上面还残留着血淋淋的碎肉。 地面肮脏不堪,也有血肉残渣残留。还有新鲜的血液在流淌,流到下水道口,变成了一种经年累月积下来的黑色污渍。 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因为易心和薛小莲身上的气息,这些令人作呕的味道没有影响到黎云的嗅觉。黎云感到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不适。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五脏六腑也开始发痒,想要伸手进去挠一挠。 黎云强忍住了这种冲动,让自己忽视这种感觉。 他转过头,就看到了巨大的冰柜。 那冰柜,跟停尸间的冰柜差不多,是一格一格的。 每一格上都贴了编号和日期。编号是铭牌,日期则是那种一次性便签。 黎云所看到的日期中,最近的,是七天之前。其他日期则是诡异的数年前、数十年前。 薛小莲开口道:“你惹来了麻烦啊。” 黎云看向薛小莲的背影,有些无奈,遂问道:“没办法解决吗?她好像……没什么感情……也没有带我去找凶手。” 这是黎云感到麻烦的地方。 他已经不惧怕大多数鬼魂了,就算是现在面对教堂众多的鬼魂,他应该也不怕了。 老板不知道出于何意,将力量借给了他。他现在随手就能烧死那些作恶的鬼,甚至是人。 唯一的麻烦,就是如何找到那些恶鬼、恶人。 黎云好像是突然经历变异,变成了超级英雄。不过,他没有拯救世界之心,只是想要将自己知道的一些麻烦解决掉。 他还有一种隐忧。 他怕这些麻烦是自己引来的。 他的死,他来到公司,他经营管理着那个可以说是害死自己的微博,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前辈”黎云和报丧鸟吗?或许事情的真相不是那两个东西阴差阳错的相遇,加上他倒霉的名字,可能还有他现在尚不确定的、倒霉的、他本身。 他可能有某种和报丧鸟差不多的“天赋”。 一想到此,黎云心头就沉甸甸的。 薛小莲没有体谅黎云的心,自顾自走进房间,四处看了看。 那个女鬼像是还有意识,又像是无意识,只是双眼盯着薛小莲,身体转动着。 铁链在空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易心也走入了房间,四处看看后,说道:“监视器还在,不过好像没开。” “被影响了吧。”薛小莲随口回答。 她们两个跟旅游一样,也不管曹云凡了。 黎云只好架着曹云凡进屋,进屋后,也不敢将曹云凡随便扔地上。 这地方的危险指数已经直线上升。 原本还演戏的易心都选择放弃了,黎云自然心生警惕。 薛小莲已经看完了那些带血的刀,走到了大冰柜边上。 她之前扫视的时候,便看过了那些标签,现在选了最近的那个日期,打开冰柜。 冰柜拉出,发出巨大的声响,那声音还在全密闭的空间中回荡了一会儿。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变化了,没有彻骨的寒气。也可能是因为这里已经够冷了,冰柜的寒气和周围室温差不多,也就没人能察觉到了。 冰柜中没有尸体,这让黎云放松了一些。 薛小莲从中拿出了一页纸。 “程倩。”薛小莲念了那上面的名字。 挂在铁钩上的女鬼忽然用力晃动身体。 “这是简历呢。”薛小莲不为所动,“应聘的应该是会计,嗯,瑶城财大毕业,本科已经毕业了,明年就要硕士毕业……”她说着,转头看向那个女鬼。 女鬼的脸是绷着的,但从那剧烈的晃动来看,她现在情绪激动。 “瑶城?”黎云一愣。 “是啊,瑶城读的本硕,之前实习了不少地方,都是瑶城的……应聘的是哪儿就不知道了。”薛小莲将那张简历随手交给黎云。 黎云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瑶城……” 事发地点难道是瑶城?难道那些鬼还留在瑶城,而且就在瑶城内肆意行凶? 他之前得知的几个数字,所代表的地点也是在瑶城吗? 明明没有查到可疑的密室游戏店…… 黎云浏览了一遍简历。 那上面有程倩的家庭地址。
知道这个,要找到人,就容易了。 “是面试的时候被杀掉了?”易心不走心地猜测道。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是简历的话……”薛小莲接着话,打开了其他冰柜。 新开的冰柜上贴着写有“”字样的便签,冰柜中也没有尸体,只有一个残破的女式皮包。 薛小连没有在皮包中找到任何东西,再看其他冰柜,也都不见尸体,只有各式各样的物品。这些物品应该是对应着便签上的时间,很多东西有着明显的年代感,还有着明显的血迹和损坏。 如此一连开了几个,薛小莲好像时运不济,都没找到线索。 只剩下最后一格没有开了。 薛小莲弯下腰,开了那最后一格冰柜。 一打开,三个人就看到了裹尸袋。 蓝色的塑料裹尸里装了东西,可看那大小,要么是小孩,要么就不是人。 薛小莲之前开的冰柜中,倒是有小孩子的玩具。这裹尸袋中要是装了个小孩,也不奇怪。 黎云做好了心理准备。 无论裹尸袋中装的是真尸体,还是假人,抑或是鬼,他都不会被吓到。 他看了眼还吊在铁钩上的女鬼。她已经不动了,安静地悬在空中,注视着黎云他们。 薛小莲不紧不慢地拉开了拉链。 “好无聊。我们赶紧出去了吧。”易心催促道。 薛小莲没答,拉开拉练后,顿了顿,让易心和黎云看清了裹尸袋中的东西。 “这什么?木乃伊?”易心问道。 不怪易心有这么一问。 裹尸袋中装着一个麻布袋子,那袋子还破损了,露出了一部分干尸模样的头颅。 薛小莲也不怕这个,将裹尸袋都拆开,就发现这具假尸体旁的塑封资料。 黎云瞄了一眼,只见到了满页的英文小字。 黎云的英文不算太差,可也做不到像母语那样,快速浏览,就得到主要讯息。 薛小莲在黎云阅读的时候,开口道:“是认证书。这尸体是汤普森连环杀人案中的受害者遗体。嗯……应该是拍卖品。汤普森案……和那张便签上写的日期一样,这个是第四个死者,在那一天被害。杀人犯至今没被抓到,潜逃……算年龄应该是死了。” 她看完这些,得到讯息后,就将那张塑封好、还附有签字的纸扔在了尸体上。 “这么说,这里是那个汤普森的地方?”易心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薛小莲的那番话,她根本就没认真听。 薛小莲摇摇头,耐心解释道:“应该是上一任屋主布置的。他喜欢连环杀人犯,拍了相关的拍品。其他冰柜里的东西应该是连环杀人案的周边吧。” 用“周边”来形容那些东西,很准确,却很古怪。 这些东西都是游戏的道具,薛小莲并不在意。即使是真的连环杀人案受害者的遗物,薛小莲应该也不会在意。 “那这个呢?这个密室老板杀了她?”易心一指那个女鬼。 薛小莲叹了口气,“你还没发觉吗?” 易心一怔。 黎云看向薛小莲,原本放松的心情变得紧张起来。 “她不属于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柜子,本来应该是空的,或者,应该放着代表武田的假人。”薛小莲说道,看向了那个女鬼,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她和其他鬼一样,被黎云吸引来,但比起其他鬼,她有个优势,那就是她的经历,和这个剧本,有这么一个重合点。” 黎云震惊地看向周围。 屠宰场一般的室内布置,还有那巨大的冰柜…… 铁链晃动了起来,除了吊着女鬼的那两根铁链,其他空着的铁链也开始剧烈晃动。 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人心惊肉跳。 那其中,又多了**、冰块碰撞的声音。 黎云眼前一花,只看到周围的景物稍微有些变化。 事物在他眼中呈现出三重叠影,一重是他们现在身处的房间,一重是现在这房间被清空后,只剩下冰柜的模样,另一重是狭窄逼仄,满是血肉碎末的肮脏屠宰房,铁钩上吊满了死猪。三重影像,不光房间内布置不同,连房间的大小都有区别。 不等黎云反应过来,他就感到自己架着的曹云凡变轻了。 黎云心中一紧,急忙抓住曹云凡的身体。 他感觉到自己另半边身体被人抓住,余光瞥见薛小莲身影一闪,出现在了那女鬼身边。 薛小莲挥出手。 周围一直安静蛰伏的鬼魂突然躁动起来。 鬼哭狼嚎的声响震耳欲聋。 黎云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太多的情绪。 周围鬼魂的情绪变得无比强烈。 而这样强烈的情绪中,死寂般的一块情感空白,就像是夜色中的萤火虫。 那微弱的光吸引了黎云的注意力。 他的视线和那个女鬼的视线对上了。 毫无光彩的黯淡眼珠中,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黎云的精神彻底被吸引进去。 他感到身上有一处温暖。 在刺骨的寒冷中,那唯一的温暖让黎云勉强维持住心神。 他还记得曹云凡。 也知道易心和薛小莲就在自己身边。 他咬牙抵抗着,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曹云凡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拉扯。 地上像是伸出了无数只手,抓住了他们两个。 悲苦的嘶鸣从地底、从空中传来,和周围鬼魂的声音应和着。 黎云知道这些应该是受害者的鬼魂,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他恐怕只能用老板的火焰,将他们都烧掉了。 “唔,怎么……”曹云凡恰在此时苏醒。 曹云凡睁开眼时,黎云心中大惊,这一失神,让他放松了抵抗。 他只感到周围突然变得漆黑。 灯光,熄灭了。 密室游戏的房间中,灯还亮着,只是房间面积少了一半。 之前放着简历的冰柜中,多出了一具假人,如薛小莲所推理的,那具假人的打扮和卧室照片中的武田一模一样。冰柜上的标签日期倒是没有改变。 薛小莲扯下了那张标签,“时间应该也是也一样的。真是巧。这游戏剧本的意思,应该是武田早就死了吧。” 易心收回了已经空了的手,“你还有心情继续玩这个游戏?” “嗯。不是挺有意思的吗?”薛小莲笑了笑。 易心沉默。 “放心吧,有老板在,他不会死的。”薛小莲笑着说道。 易心哼了一声,甩甩手,“我是不想玩了。赶紧走吧。” “总要解密成功,才能出去。”薛小莲说着,“而且,我们应该等一等吧?他们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就他那智商?”易心不屑地说道。 薛小莲微笑,既没有辩驳,也没有附和易心的话。 易心转身就走,“这房间里应该没线索了。出口在另一边的房间吧。” 薛小莲慢吞吞跟在了易心的身后。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那房间。 黎云和曹云凡并没有出现在房间中。 第340章 密室(7) 曹云凡只感到自己眼前一黑、一亮、又一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围气温低了很多,这让曹云凡想起了薛小莲打开的房门。 那房门后面是冷冻室吗?还是房间里的空调坏了? 曹云凡脑子里蹦出了这两个念头,随即发现自己被人架着。 从身高和体型来判断,架着自己的人应该是黎云。 曹云凡想不起来黎云怎么跑到自己身边来的,也不清楚两人怎么是这种姿势,不过他很快就站直了身体,轻轻挣脱了黎云的手。 “怎么回事?灯关掉了?”曹云凡转着脑袋,“要找个开关吧……” 相较于曹云凡的两眼一抹黑,黎云是能看到东西的。 他们身处的房间已经改变。 房间面积没有缩小太多,但房间里的冰柜没了,原本空荡荡的室内多了很多悬挂在铁链、铁钩上的东西。 黎云也是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那是一头头猪。 这里真成了一个屠宰房,而且不是现代化的屠宰流水线,是一个手工作业的屠宰房。那一头头猪被剖开,挂在半空中,冻得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冻起来的。 扫视一圈后,黎云发现了几个体型与猪不同的物体。 他瞬间脸色惨白,看着被猪遮挡的几具身体,心中一凉。 五个……至少五个人。 “喂?你们在吗?黎云?”曹云凡喊了几声,伸手往旁边乱抓,“易心?” “我在这边。这里没灯。”黎云连忙安抚住曹云凡,抓住了曹云凡的手臂,“门应该在这边。” 黎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到了这里,但离开肯定是第一要务。 曹云凡什么都看不见,被黎云抓住的时候吓了一跳,再被黎云拉着走,就不禁脚步踉跄。 黎云很注意地避开了那些死猪和死人,也注意着不要让曹云凡发现这情况。 这场面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黎云刚刚游戏的时候心不在焉,但该听的讯息,也听了个大概。 他此刻就不停在想着“连环杀人犯”这个词。 他很快也借此联想到了那个女鬼程倩。 教堂的鬼魂取代了活人,随后又行凶杀人。这是黎云已经见过两次的场景了。这其中,出一个变态杀了人犯,那也不令人意外。 那女鬼恐怕就是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力量,比其他鬼魂更厉害,能做到其他鬼魂做不到的事情。 换一种情形,黎云愿意在这里调查一番,帮助那个女鬼。 这其实不算难。光是这么多吊着的尸体,就能让那个恶鬼被绳之以法了。黎云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个地点透露给警方而已。 现在却不是好时机。 黎云想着要将曹云凡给送出去。 曹云凡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紧迫,虽然跟着黎云在走,嘴巴却是不停,“易心她们呢?好像只有我们在这里……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看到灯光闪了两次……” 曹云凡完全没有自己被人弄晕的记忆。 他思考着,那条走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密道。 比如,人靠着墙,墙跟旋转门一样转了半圈,那个人就没了。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薛小莲之前抢着开门,易心就站在他身边,那两个位置,倒不是不可能有暗门。 曹云凡随即又发觉,黎云带着他弯弯绕绕地走路,不是直奔一个出口而去。 这周围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黎云却好像能看见周围的障碍物。 “我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曹云凡停住了脚步,“我们是进了那个房间?你摸到路了?” 曹云凡说着,就伸手往身边摸去。 黎云心头一紧,连忙出手阻拦。 曹云凡没有摸到冰冷的死猪,倒是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这周围是放了冰块吗?还是冰箱?”曹云凡吃惊道。 他一点儿都没有危机感,也没有恐惧感。 适应了这种漆黑后,他走路都稳当了很多。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玩的一个rpg游戏,其中一关就是让人物进入黑暗的房间,找到出口。 屏幕全黑,他只能操纵角色随便左右前后地行走,撞到墙了,也不会得到提示。 那一关卡了他很久,卡到他怒删游戏。 后来,他才从表哥那里知道了通关秘籍,原来要在进房间之前,在其他地方找到一份地图,按照地图所示,数着格子地往前走。 那时候,他已经没兴趣再玩这游戏了,秘籍倒是记着,还给同学显摆过,又被同学显摆自己不用秘籍,瞎走走都能走出房间。那种二次打击,让他郁闷了不少时间。 曹云凡的心态很稳,他也看不到黎云的紧张,对于黎云的阻止都没放心上,还想挣开黎云的手,好好摸一摸周围的墙壁。 在他想来,周围一定是有墙壁的。他不是游戏里的角色,只能被玩家操控,也不是游戏外的玩家,摸不到阻拦角色的墙壁。现在的他只要摸到墙壁,就能沿着墙壁走。 走迷宫的要诀,是摸着墙往右走吧? 曹云凡一边试图摸墙,一边想着自己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小技巧。 再一回想,黎云刚才带他走的路,好像不是沿着右边走的,也不是一路沿着左边的墙。 这样可走不出迷宫啊。 还是换他带路比较好。 曹云凡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被黎云拦了一下。 “不要随便碰旁边。”黎云严肃说道,看清曹云凡怔愣的表情,只能补充一句,“旁边有机关,触动可能就死了。” “呃……你怎么知道?”曹云凡不是怀疑黎云的话,只是费解。他什么都看不到,黎云却好像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我能看到。有个道具。我刚才捡到了。”黎云只能话赶话,找到个借口,“你跟着我走就行了,不要碰周围的东西。” 曹云凡没想让黎云将道具交给自己,也没有多怀疑,只是觉得黎云的性格果然古怪,这些都不事先交代。 “她们两个是走岔路了,还是被引到其他地方去了?”曹云凡问道。 “嗯,到其他地方去了。”黎云有些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 他发现自己预估错误,这屠宰房的面积远比他之前看到的要大。 他先前看到了门,现在在死猪中绕了几圈,竟是没有拉近距离。 黎云的脚步放慢了下来。 这地方有古怪。 他压下心头的焦躁,看向周围的死猪。 死猪,还有死人。 那些尸体被死猪挡着,都看不清面容。 那其中,应该有程倩。 这都是程倩搞的鬼吗? 难道程倩不是来求助的,而是成了恶鬼,想要杀死他们吗? 黎云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怎么了?是不是没路了?”曹云凡问道。 他没有直接让黎云道具交出来,在询问一声,没得到答案后,他斟酌着说道:“如果是迷宫的话,我听说只要沿着右手边的墙走,就能走出去。手贴着墙壁,不要离开墙壁,这样一直走。” 在他想来,黎云一定是拿到了夜视镜一类的道具。只可惜,黎云不懂如何走出迷宫。带他绕了一些障碍物和机关后,黎云就找不到方向了。
黎云要是死犟,曹云凡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两人都不熟,第一次有这么多交流,也是第一次配合着玩游戏,要为了这种事情闹得不愉快,实在不值当。 何况,他们就是闹翻了,也出不去。 这家店的老板实在是无情,也可能是特别失职,总之,他们现在联系不上老板,没法直接出密室。 关系恶化之后,还被关在一起,那就是折磨了。 曹云凡想得很多,但想的事情和黎云想的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你等我研究一下。”黎云呼了口气,看向了那些尸体。 这是那个程倩在逼他上前吗? 叮铃…… “什么声音?”曹云凡马上问道。 黎云抬头,看向摇晃的铁链。 只有那一根铁链在摇晃。 黎云不知道这是陷阱,还是提示。 他想了想,还是拉着曹云凡往那方向走去。 曹云凡没多说什么,但被这样随便拉着走,一点儿解释都没有,他忍不住心中烦闷,却只能自己深呼吸着,调整情绪。 他已经断定,黎云肯定不是一个好的游戏搭档。发现了什么,一声不吭,根本不跟同伴分享。曹云凡现在是睁眼瞎,只能黎云带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这样一来,游戏乐趣基本为零。 这房间还冷飕飕的,让曹云凡浑身不适。 他希望快点出去。 就是不能结束密室游戏,至少也快点和易心、薛小莲会合,那样好歹还有的玩下去。 曹云凡想到了易心和薛小莲,就感到自己空着的那只手被拉住了。 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没有用力。 曹云凡下意识地回头,停住脚步。 “跟着我走。”黎云催促一声。 曹云凡没有理黎云,看着黑暗问道:“易心?” 黎云心头一跳,“你说什么?” “有人拉着我。”曹云凡一点儿都不害怕,反手握住了那几根手指,也握住了那只如同冰块的手,“嘶”他抽了口凉气,不禁松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黎云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急忙拉过曹云凡,看向曹云凡身后。 曹云凡身后什么都没有,周围也只是挂着的死猪。 曹云凡茫然又不满地看向黎云,视线却没有焦距,也对错了方向,“你做什么呢?刚刚易心……”他话说出口,自己住嘴了,犹豫地问道:“刚刚不是易心?是npc吗?” 黎云警惕地看看周围,“不是易心。” 他只肯定这一点。 他现在也发觉了,周围都是死亡的气息,死人、死猪,并无多大的区别。 这念头刚冒出来,黎云就看到最近的一头死猪似是动了动。 那双睁着的眼睛中,眼珠好像在转动。 叮铃。 又有铁链相碰的声音。 “这里藏着npc?”曹云凡自顾自说道,“那能让他直接带我们出去吧?你刚刚不是不舒服吗?” 曹云凡善意地说着,也是真心想结束游戏了。 和黎云搭档,实在不是愉快的事情。 黎云没回答。 曹云凡有些可惜,但想想黎云只是性格如此,也不是故意使绊子,再加上和他们分开的易心和薛小莲两人是什么心思,他还不清楚,也就没多说什么。 薛小莲之前似乎兴致大涨,他们这边要是退出了,那两个女人那儿应该也会直接结束游戏吧?这也太对不起她们了。 曹云凡想着想着,就张口对着黑暗道:“那我们继续游戏。” 这话是对那个npc说的,免得游戏直接被终止。 “我们现在是在迷宫里面躲着机关和npc是谁?武田,还是视频里的其他人?”曹云凡振作精神,想和黎云说说话,两人有商有量,这样游戏才有意思。 黎云感到了头疼。 “哎?”曹云凡忽然疑惑出声,回头看向自己的后方,“那个npc又来了。” 黎云一惊。 “啊,不对,我背后有什么东西……”曹云凡伸手去摸。 黎云转头,就看到曹云凡身后挂着的不再是一头死猪,而是一具尸体。 尸体是个女人,长发,冻成冰渣的长发垂着,遮了大半张脸。从头发的缝隙中,能看到女人死不瞑目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大睁着,倒映着曹云凡。 这一幕,让黎云想起了那个程倩的鬼魂。 这尸体并非程倩的。 曹云凡伸手去撩,被黎云拦了一下,却还是碰触到了那尸体的发梢。 “不好意思,我忘了。没触发什么机关吧?”曹云凡有些惭愧,“没控制住,直接就伸手了。” 这是他的错。 黎云精神紧张,盯着那尸体,没见尸体有什么动作。 “我刚,好像摸到了头发……好像是冰……”曹云凡捻着手指头,“这周围这么冷,我们是进了冷冻库吗?这里都放了些什么?” 黎云沉默了一会儿,“死人。” “啊?啊……哦,那种死人吗?是武田?”曹云凡在小小的惊愕后,就想起了客厅和卧室中的两具假人,“这房间密道里面怎么会有冷冻库?专门存放尸体的吗?嗯……前一任房主是不是连环杀人犯,杀了人,就将尸体放在这里?武田被杀了,还是……呃,不会是被附身了吧?” 曹云凡脑洞大开。 他什么都看不到,黎云也不愿和他多说话,他只能这样寻找游戏乐趣。 “武田杀了他老婆吧?突然吵架,突然就动手了。视频里面还有其他人在呢。他们之后也闹翻了。我看像是被鬼附身,精神不正常了。”曹云凡自顾自说道。 “你找到出口了吗?如果这不是迷宫的话,那我们可能要做一点解密工作。对了,还有那个npc!”曹云凡忽然道,“那个npc拉着我,是不是要给我什么提示?他是这里的受害者吧?”这样说完,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视频里面的鬼,好像都是坏的啊。他是不是误导我们,还是说,他是另一个鬼,是好的?” 曹云凡如此多的问题,黎云一个都解答不了。 黎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郁闷,曹云凡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发现异常,也不觉得恐惧,不仅如此,他还说了那么多猜想,劲头十足,脑袋转得飞快。 但再如何兴致勃勃,得不到回应,曹云凡也会觉得无奈。 “能把那个夜视镜给我看看吗?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周围是什么情况呢。”曹云凡终于是提出了这个请求。 他觉得自己之前已经释放出了足够多的善意,现在提要求,黎云应该不会拒绝了。 黎云又是沉默几秒,“不行。”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曹云凡皱起眉头,想开口,却听到了一种轻轻的声响。 黎云心生警惕,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亮起了一道昏黄的光。 光线中,一个模糊的背影正在金属案台上工作。 鲜血不窜从案台边缘流下。 躺在案台上的女人侧着头,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那女人,正是刚才曹云凡碰到的尸体。

第341章 密室(8) 曹云凡被吓了一跳,但这种惊吓就像是看恐怖片时候的惊吓,心惊肉跳一阵,也就平复了。 曹云凡仍有些害怕,不想看那个女人的双眼,视线转移,看到那鲜血和碎肉,又被吓了一跳。 压下心中的恶心感,他观察起了那个背对他的身影。 那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隔着衣服,都能让人看到他身上的肌肉。那一身肌肉并不好看,没有健身房练出来的优美线条。不过,看那男人手起刀落、来回切割的模样,就能想象出他那一身肌肉是怎么来的,这样的肌肉没有优美的线条,却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慑。 曹云凡已经习惯这种投影式的“影片”,感叹了一下这家店的经费之多、制作之精良、尺度之大,他就淡定了下来。 “这个看来就是凶手了啊。应该是上一任房主。他喜欢连环杀人犯,自己也当了连环杀人犯。嗯……”曹云凡说着说着,这才注意到自己周围。 那微弱昏黄的光,照亮的范围不算大,但也让曹云凡看到了一些东西。 猪头、猪身,那一个个阴影,还是挺明显的。 曹云凡愣了愣。 “这家伙是杀猪的屠夫吗?”曹云凡自顾自说道,“不会是卖人肉包子的吧?” 他一直没得到黎云的回应,不禁看向了黎云。 黎云的脸色有些发白。 曹云凡安慰道:“没什么的,就是拍的片子,还有道具,做得还挺精细的。呃,应该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之前都是开着灯,这儿把灯都关了,应该是为了省钱吧。很多细节就不用做了。” 他说了不少,却不见黎云脸色转好,也没了办法。 曹云凡转着头,努力辨认周围的景物。 看那些深深浅浅的阴影,好像都是被吊着的猪。他猜测那其中可能还有人,就像是武田夫人和侦探那样的假人。这种惊吓手段,可以说是恐怖片必备了。光是这些吊着的猪,就够吓人了。要是突然冒出一颗人头,可以吓得很多人尖叫了。 除此之外,不见通道,不见门。 曹云凡想到刚才黎云带路的模样。 在他看来,黎云真够胆小的,也过于谨慎了。只是一些道具猪、道具假人,黎云都避免碰到,还不愿告诉他真相。 曹云凡觉得没意思,但也不免想到,这可能是黎云的好意。 都这么害怕了,还愿意一路领着他走,怎么说都算是好人了。 曹云凡心中忽的“咦”了一声,想要打量黎云,找找夜视镜。 他刚才没看到黎云戴夜视镜一类的东西。 曹云凡转过头,还没看清黎云的脸,就感到那唯一的、微弱到了光源消失了。 影片似乎播放结束了。 “这个,我们得继续找出口了吧?刚才那个就是吓人吧。”曹云凡没纠结夜视镜的事情,直接就放弃了。 黎云没反驳。 他心里清楚,这是鬼魂传递出来的讯息。 程倩将他们带到这里,而这里,不只有程倩一个鬼魂。 黎云警惕地看向曹云凡身边。 刚才吊在那儿的女鬼已经不见了踪影,那里吊着的东西又变成了死猪。 黎云拉上了曹云凡,径直朝着案台的方向走去。 他原先想要找门,但现在来看,门是不可能找到了。这里的鬼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松地出去。 曹云凡被拉扯了一下,顺势跟上了黎云的脚步。 走了没两步,曹云凡就感到又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个npc又来了? 曹云凡感受着手腕上冰冷的手指,停住脚步,喊了一声黎云,自己转过头去。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扑面而来的冷气。 这让他想起薛小莲开门的瞬间。 他的视线毫无焦距,眼珠中也没有倒影,只有一片漆黑。 黎云看得真切。 刚才那个女鬼几乎和曹云凡脸贴着脸,差点儿就能碰到曹云凡的皮肤。 她肩胛骨被铁钩穿过,身体吊在半空中,长发垂下,无风自动。冰冷的发丝碰触到曹云凡的皮肤。 曹云凡自然有所感觉。 他两只手都被抓住了,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挠痒,却是没能抬起手。 黎云这时候已经改了主意,感受着身份证上传来的温度,上前一步。 女鬼猛地转头,双眼圆睁,瞪着黎云。 她身上的铁钩、铁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直接往后倒飞。 铁链摩擦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路上,那些吊着的死猪都给女鬼让开了位置。 冻成冰块的巨大死猪碰撞起来,期间还有猪叫声时隐时现。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一种杂乱的噪音。 曹云凡的手被拉扯了一下。他本能地站定,身体没有被拖走,却是听到了类似于冰块碎裂的声响。 曹云凡头皮一阵发麻,挣脱开黎云的手,摸向了另一手的手腕。 那上面,扣着一只残缺的断手,像是冰冷的镣铐,传递出的寒意,让曹云凡直打哆嗦。 他再如何胆大,这时候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急忙拉扯下那只断手,又听到了几声冰块碎裂声,还有东西掉在地上,发出轻响。 周围的声音让曹云凡烦躁不安,扔掉那只断手后,曹云凡又有些后悔。 “你能看到那个断手吗?那是不是什么道具啊?”曹云凡尴尬地询问黎云。 黎云无语,只能保持沉默。 “那个npc好像盯上我了。可能是会盯上没有道具的玩家。”曹云凡理性分析,“你找到出口了吗?这一关可能就是想办法吓唬我们。这一出又一出的……不知道易心她们那边怎么样。” 曹云凡对于这种惊吓环节并不感冒,还有闲心担心一下另一边的两个女人。他想着,易心肯定是害怕的,薛小莲似乎是胆大心细,应该没问题。 “你找到出口了吗?”曹云凡又问了一遍。 黎云回答道:“还没。这里……像是鬼打墙。” 他原先避免提这些,曹云凡的态度让他也不禁转变了态度。 如果曹云凡能这样保持下去,一直不相信那些是真的鬼,一直坚信他们在玩游戏,那很多事情黎云也不用隐藏了。他完全可以借游戏之名,将这些都称为游戏中的环节。曹云凡再害怕,也只是看恐怖片害怕的程度。 黎云的想法没有错。 曹云凡那点害怕情绪,根本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他很自然地将“鬼打墙”理解为迷宫,而且是封闭的迷宫。 “那可能是要看过所有的东西,我们才能出去。”曹云凡说道。 他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对。 他和黎云这一路的说话方式,和薛小莲很像。 用一个专业点的词来形容,这就是超游,也即是超过了游戏中角色的思维模式。比如说,游戏中的角色不应该知道自己是在游戏中,不应该知道游戏设定这种东西,也不可能知道游戏设定外的知识。魔法世界背景的游戏角色不能来一发陨石天降后,张口就将这招命名为小行星撞地球,科技侧的角色也不能挥挥手就招来小行星,撞了地球还不导致物种大灭绝。 如果是电脑游戏、手机游戏,一切规则都在游戏公司的制定下,玩家想要超游都不行,他们始终都是游戏外的人,就是给游戏中角色起名“爸爸”,也只是一种逗趣玩笑,并不影响游戏角色的行为。但换成真人扮演游戏,这一切就都是玩家的自由选择了。 从游戏体验角度来说,团队中有人超游,当然不能算是好的体验。可大家都心知肚明,游戏的目的是乐趣、是通关,想要完全代入游戏中的角色,也是不可能的。
薛小莲一路上都是以“玩家”,而非“游戏角色”来考虑问道。这家密室游戏店也没有事先给他们四人安排“游戏角色”。曹云凡虽然觉得这样降低了身临其境的体验,但也没有提出异议。他自己有时候也忍不住会说出超游的话。 不过,自从他和黎云落单,他说的话就几乎全是超游的内容。 曹云凡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薛小莲的影响,还是受了黎云的影响。他和黎云难以交流,共同话题,好像只有当前的这个游戏了。要在这样一个不配合的陌生人面前去认真扮演一个游戏角色,那耻度也太高了。曹云凡本身也不是这方面游戏的死忠,做不来那么中二的事情。 他这会儿觉察到了一点微妙,但很快就放弃了深入思考。他觉得这样的沟通模式也算不错。转念又想,黎云是不是那种中二游戏玩家,热衷于扮演游戏角色,游戏角色发招的时候,自己也要跟着喊一遍招式名?如果真是这样,黎云一路上奇怪的态度似乎就能解释了。跟他们这三个“不会”玩游戏的家伙一起,黎云肯定觉得很无趣吧。 曹云凡念头转变间,犹豫自己是否要扮演一下游戏角色。 说来,他们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进游戏之前,那个工作人员没跟他们介绍,进游戏之后,他们和小军联系,小军似乎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看到的两段电视视频里面,倒是有一些武田夫妻之外的人。最重要的是,客厅的茶几上,摆放了不少茶杯。 曹云凡心不在焉地被黎云拉着走,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黎云马上回头,警惕地张望曹云凡身后。 曹云凡身后没有再出现那个女鬼。 “我突然想起来。”曹云凡开口了,却是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你想起什么了?”黎云只好耐心询问。 “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在这个游戏剧本里,是谁。”曹云凡有些吞吞吐吐,“武田夫妻雇了侦探,侦探死了,武田夫妻应该也死了。他们事前发生争吵,还有监控拍下了这些东西……这个剧本游戏时间是两个小时,不算多……明面上来看,出口就是我们进来的那扇门,但这边各种密室、暗道……这房子结构也很奇怪。”曹云凡一连说了很多疑点。 房子结构这种事情,他也是受到了薛小莲的启发。 “这种房子,不可能是公寓吧?至少得是别墅,得是独栋的房子。这样才有可能改建出暗室。嗯,还有这种屠宰间……”曹云凡分析道。 他话锋一转,“电视里放的视频也挺有问题的吧。那应该是侦探来之前的事情。侦探来之前,那就是监控还没装。” 曹云凡的分析很有道理。 只是,他找出了疑点,却没有办法解答这些疑点。 这些疑点应该是在游戏过程中,能被一一解答的问题。 这也就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 “才两个小时的时长,这边那么多惊吓环节太耽误时间了。我刚才的想法可能不对。”曹云凡说到了正题上,“这边不可能是无意义的惊吓啊。” 黎云忽的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视频里面还出现了不少鬼。我们刚才看到的女鬼应该就是其中之一。武田夫人被杀了之后,也马上变成了鬼。这样的话,侦探应该也会变成鬼。还有其他死者,应该也会出现吧。这间凶宅里面,应该到处都是鬼。武田发疯,和他夫人吵了一架后,就动手杀人,周围人的却都没阻止,他们之后自己又吵了起来……我们几个……”曹云凡说着说着,感觉自己捕捉到了这个游戏剧本的思路,“我们几个该不会就是鬼吧?而且很可能是视频里没露脸的那几个人啊。” 曹云凡没有说的是,他觉得刚才现身的女鬼很可能代表了易心或薛小莲。虽然女鬼的长相露了出来,但这并不影响游戏设定。 他们和易心、薛小莲分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女鬼,还几次三番被那个npc骚扰,这其中肯定是有意义的,而不是单纯的惊吓。 考虑到游戏时长,和之前几个关卡中,所有场景、道具细节都被用上了,游戏制作非常精良,曹云凡有此推论,也合情合理。 他本来就是带着脑子玩游戏,这会儿开动脑筋,得出结论后,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他没对黎云说出口,也是因为他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结论。 他们四个可能真的是视频中没露脸、不明身份的人,他们还可能真的是鬼,但要是他们所代表的鬼展现出了一段凄惨的死状,那未免太过分了。任何玩家看到这种场景,都会觉得不舒服吧? 可回过头来一想,这家店之前就够过分的了。断了联系不说,监控那边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尽职尽责。 剧本中出现这种给玩家喂屎的剧情,也不能说是出人意料吧? 曹云凡心中的想法一个接一个。 他也是跟着黎云在黑暗中转悠,憋得烦了,就胡思乱想起来。 他不知道,在他念头转动间,黎云感到周围的寒气有了变化。 那些死猪骚动着,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吊着的尸体开始了颤动。 他们从死猪中显露出身形,模样暴露在黎云眼前。 黎云看到了程倩,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女鬼。 两个人的身影后退着,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同一时间,还在密室中的易心和薛小莲感觉到了极速靠近的鬼魂。 那满溢而出的恶意、贪念、求生的**,并不能触动两个妖怪。 易心只是抬抬眼皮,就听到了那两个鬼魂的凄厉惨叫。 叫声消散,什么都没留下。 “嗯。这夫妻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觉得对方在做小动作,都雇佣了侦探,妻子还雇佣了律师、会计师、保镖……准备更充分。”薛小莲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微微后仰,看向易心,“视频里的其他几个人应该就是那些律师、会计之类。” “哦。”易心无所谓地应了一声。 “这房间应该就这样了。之前找到的房间原始的建筑图,和侦探笔记本上的不太一样。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改建的密室密道吧。我们还有两个房间没去看过。”薛小莲站起身,很快就找到了密道的暗门位置。 易心跟着薛小莲走,当是游览参观。 之前解开笔记本的开机密码,研究其中文本资料的事情,都是薛小莲在做。薛小莲还饶有兴致地阅览了这间书房中的陈年资料。那部分资料都是前任房主,也就是那个连环杀手崇拜者、效仿者留下的东西,其中包括了这间别墅的建筑图。 对易心来说,这种剧本故事比之现实可差远了。她房间里就吊着不少尸体,禁锢着很多灵魂。 薛小莲也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到。她为何会对此感兴趣,易心不清楚,只是跟在后头打酱油。 薛小莲似是忘记了黎云和曹云凡,易心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觉得这公司新人真是麻烦,来了之后事情不断。 易心并不关心黎云的情况,却是需要思考老板这些举动的目的。 只是随手收留了一个鬼魂吗? 易心并不这么觉得。 她是被老板随手收留的,老板对她也算不错,可却也没到借力量给她的地步。薛小莲都没这待遇呢。凭什么黎云可以有这待遇?凭他是个弱鸡吗? 不,不可能。 老板,是计划要做什么吧。 易心想着,看了眼薛小莲。 “好了,开了。”薛小莲打开了暗门,对易心招呼了一句。 易心跟着薛小莲,进入了下一个房间。 第342章 密室(9) 相较于易心那边直面鬼魂袭击,马上就解决了两个女鬼,黎云这边就复杂了许多。 曹云凡并不知道自己一番言论和思考,给那些鬼魂带来了灵感。 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不是只有教堂的鬼魂才能做到。 程倩和另一女鬼离开了,但剩下的死猪之中,还有其他鬼魂存在。 黎云心道不好,这时候也无法责怪曹云凡,更无法将事情继续拖延下去。他干脆利断,动用了老板的能力。 火焰燃起的瞬间,就有凤鸟清鸣响起,声音悦耳,又让人心头大震,一切杂念都烟消云散。 曹云凡原本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时候也消失了。 他怔愣了一会儿,才注意到燃烧的火焰。 火焰中,悬挂在半空的死猪成了巨大的火团,那些早就被剖开的猪尸,此刻却好像浴火重生,逐一活了过来,在火海中剧烈挣扎。 这样的情况,曹云凡从未见过,只是呆愣愣看着,脑袋里麻木地想着,这家店的经费真的是很充足了。他甚至还有闲心为店家思考:这样经营,是不是会亏本? 黎云则是大惊。 他没想到老板的火焰没有直接烧死那些鬼魂,反倒是落在了这群死猪身上,更没想到凤凰之火居然没有一下子扫除污秽,将这些死猪全都变成灰烬,反倒是熊熊燃烧,将他们两个都包围了起来。 火焰像是活物,不断蔓延,烧出了一条红色的通道。 通道蜿蜒曲折,不见尽头。 黎云听到了猪的惨叫,也听到了人的凄厉叫声。 曹云凡打了个激灵,吁了口气,“这配音太厉害了吧。这个火,安全吗?” 曹云凡好歹是生活在信息时代的年轻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知道一些影视剧中的爆炸、燃烧场景,都是特效道具师的成果,不全是电脑特效,也不会伤害人。很多表演舞台也会有冷焰火一类的道具,增强舞台效果。 但他知道的也仅止于此,他没有真心相信这么一家密室游戏的小店能投入海量的经费,连这种特效场景都做到万无一失。 这家店已经“失误”过了。 黎云身体不适的时候,他们几番求助,都没得到回应。这显然是失职。 曹云凡不敢将自己的安危压在这样一家店上。 他缩了缩身体,躲开身边燃烧的猪。 那只猪还在挣扎,晃得铁链乱舞,叮当作响。昂起来的猪头差点儿碰到曹云凡。 曹云凡又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边的黎云一动不动。 “应该没事吧。他们应该经常做这个事情。不过,这个……”曹云凡的思路又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按照这个指引,走出去?” 火焰虽然危险,好歹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和刚才昏黄的影像灯光还不一样。 曹云凡觉得,这个亮度,他们应该能顺利走出去。 那些惨叫声在最初吓了他一跳后,他现在已经能泰然处之,只将那些声音当成是背景音了。 黎云这时候不得不佩服曹云凡坚强的内心。 曹云凡随随便便就做了决定,黎云却不敢如此。 他侧耳倾听,确定那些鬼的惨叫逐渐变弱后,才稍微安心下来。 虽然不知道老板的能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凤凰之火到底是凤凰之火,将这些污秽全部烧掉应该是没问题的。 黎云安抚住了曹云凡,“还是等火灭了再说吧。” 曹云凡也不说黎云胆小。这样的谨慎,在曹云凡看来,也是个好选择。他也怕这些特效会出问题。 两人站在火海中等了一会儿。 周围的温度升高,抵消了原本的寒冷,并逐渐变成了一种炎热的温度。 曹云凡拉了拉领口,看身边的死猪挣扎减弱,烧成黑炭后,情不自禁呼了口气。 他这时候又开始佩服这家店的大手笔了。 道具说烧就烧了。 这么一想,曹云凡觉得恶寒起来。 一百来块钱的入场费,可对应不了这样的大手笔啊。 曹云凡的脑洞又打开了。 “我说,这好像不太对啊……”曹云凡瞪大眼睛,看着逐渐变成黑灰的死猪。 那已经看不出来原来是一头猪了。 变成了粉末、碎渣的一点残留物从铁钩上掉落,铺了一地。 黑色的碎末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火苗继续燃烧。 火焰的光没了,但凭借这点火星,曹云凡光是想象,都知道周围是个什么模样。 在他原来的想法中,这些道具肯定是能重复利用的。或许是加了什么化学试剂,火焰烧了这些道具猪的表层,化学试剂烧完了,火焰就该灭了。到时候,猪的表层可能有烧焦的痕迹,但那也不打紧。这个场景的环境本身就很黑暗,就是有夜视镜,有之前的微弱亮光,所能看清的内容也很有限,这些道具猪只要不是烧得完全看不出原形,就能重复利用多次。好歹里面装了机械,这些道具猪都能动呢,成本应该不低。这样一来,黎云之前提醒他周围有陷阱,不要随便碰触,也能解释了。他可能是用夜视镜看到了明确的提示。即使是冷焰火,玩家身上要是沾上了,也得慌乱,到时候就不是碰到一点儿冷焰火那么简单了。这个房间安排有NP,或许也是为了应对那种突发意外。可能那个NP就是用来保护玩家的,在玩家碰触到那些化学试剂的时候,提前阻止,又或者,点燃这些死猪的时候,控制好火势。 曹云凡的理性分析,在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那些道具猪实打实地烧没了,就剩一点儿渣子了。里头应该是金属机械的控制物都被烧成了灰烬。可想而知,刚才的火焰有多高的温度。虽然他们两个被火包围,也只是感觉有点儿热,没有热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可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曹云凡自知化学知识有限,他能想象出猪会动来自于内部的机械道具,却是没办法凭空想象出一种能烧掉机械道具的化学物质。 无论如何,在他的认知中,这两样东西都需要不少钱。 为了他们四百多块钱,这样搞,这家店还没倒闭,真是出奇了啊。 曹云凡觉得这不合逻辑。 他开始怀疑刚才的火焰有问题。 联想到之前一直联系不上的小军,怎么敲门都没回应的店家,曹云凡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喂,那个NP,你还在吗?”曹云凡急忙叫道,也没有征求黎云的意见。 黎云感知着周围,确定那些死亡的气息已经被一扫而空。即使如此,他仍然感到几分气闷。 他这时候才发觉,这屋子好像有古怪。 不过,鬼魂、尸体、死猪,都不见了,这些东西全部消失的同时,黎云也看到了出口。 一扇门就在黎云眼前。 只要走过去,打开门,应该就能出去了。不管这房子有什么问题,出去之后,就算安全了。 只是,这样出去,肯定不是回到游戏的密室中吧。 黎云这样想着,却也决定走出去。 他身边有个坚信自己在玩游戏的曹云凡,这可以说是一个有力的证人。再加上之前面对警察时,易心、薛小莲的无惧的态度,让黎云底气大增。 他本人都不一定会被怀疑。 这事情就像是很多离奇事件,没有人死伤,只是两个人从一个地方消失,在另一个地方出现,警方都不一定会插手这事情。在有科学解释前,这件事被认为是密室店家搞的宣传手段,可能性更大吧。 即使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也无法找到证据,无法推理出一个结论。
没有人会轻易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即使有人相信,说出来也只会被更多的人嘲笑。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铁证能证明有鬼,反倒是有很多科学的、符合逻辑的解释,证明所有的“有鬼”不过是个人的妄想,有些还是愚蠢的妄想。 几百年前,还有人能堂而皇之地烧死女巫,放在现代,这么做的人就得上法庭的被告席,接受审判。 黎云打定了主意,也不去管曹云凡的疑虑,拽着曹云凡就往那扇门走去。 曹云凡被拉得一个趔趄,“怎么了?” 火焰熄灭,他现在顶多看到地上灰烬中的小小火星,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情况了。 “我看到门了。”黎云说道。 曹云凡没有怀疑,“你有看到那个NP吗?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家店出问题了。 虽然说几率很小,可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碰到一点事故,不碰到一起凶杀案呢? 曹云凡希望他们是碰到了事故,但他不得不怀疑,这家店里面可能是出了凶杀案。 事故的话,他们这些客人不会被丢下不管。反倒是凶杀案,他们这些人可能被袭击,也可能被抛在一边,自生自灭。 曹云凡没有将自己的这些猜测告诉黎云。他自己也觉得他的想法太荒谬了。这就像是很多人听到邻居争吵,会猜测他们争吵的原因,会记录一下时间,会想象争吵有可能演变成全武行,进一步的,想象到该如何应对警察的问询。更普遍化的想象,就是学生坐在教室里,会想象头顶风扇落下。 这都是正常的思路,正常的担忧。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想法仅存于个人的脑内。 也就是这些年,网络发达了,很多人吃饱了闲着了,什么事情都愿意在网上说一说,才被很多人发现:原来很多人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啊。 曹云凡也就是心中迟疑,但脚下没犹豫,跟着黎云来到了门口。 黎云握着门把手,扭动两下,只听到门锁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门并没有被打开。门被锁上了。 黎云突然回过神,意识到他们不是在游戏中。 这里的门可不是随手就能打开的。 这屋子里有尸体,凶手绝不可能随便让人进来。 “锁上了?要找钥匙吧?不会是在这些灰里面吧?”曹云凡的想法是游戏思路,之前的猜测已经被他压下了。 黎云苦笑。 钥匙怎么可能会在房间里呢? 凶手一定是出门之后,在外面将门锁上了。 一想到此,黎云就生出一股无力感。 他不死心地动用老板的能力,试着烧了烧房门和门锁。门板都变烫了,却是一点儿打开的迹象都没有,房门上也没有窜出火苗来。 老板的能力恐怕对付不了这种普通的死物。 黎云之前便有猜测,现在不过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结果却不是好消息。 “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曹云凡叹气道,“你能找到钥匙吗?如果不是在灰里面,就是在那个案台上吧?这里有案台的吧?” “是有一个屠宰的案台。那上面没钥匙……”黎云顿了顿,“有刀。” 曹云凡一愣,失笑道:“你想劈开门?这门是木门?” “不是。” “那没可能了啊。”曹云凡原本就不觉得能劈开门,这会儿敷衍了一句,仰起头,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要不然,就是挂在哪个铁链上。我们之前听到过几次声音吧?” 黎云也是随便敷衍他。 他现在已经确定,凭他们的力量,不可能从里面开门了。 两个大男人,硬要撞门,也不是不行。但曹云凡这位玩家,不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开门。黎云提出来,他也会反对。黎云一个人撞门的话,就心中没底了。 黎云仔细敲了敲门板,猜测着门板的厚度,再研究那门锁。 他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知识积累,只是觉得靠蛮力应该很难开门。 他随即打量周围。 整个房间只有这么一个出口,没有其他的门,更没有窗。 这是彻头彻尾的密室。 只能等那个凶手开门进来了吗? 黎云想了想。 如果有所准备,伏击那个凶手,他们要出去也不算难。 黎云对老板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也坚信这里的屋主不光是个连环杀手,还一定是教堂里逃出来的鬼魂。老板的能力肯定能烧死他。 问题是,那个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时间拖得太长,他能坚持,曹云凡未必能坚持。 再一点,他烧掉了死猪和尸体,曹云凡能接受,他将这事情当成是游戏里的一个环节。可要烧掉一个大活人,曹云凡一定会生出很多想法。到时候报警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从离奇失踪案,演变成了命案,警方的调查力度也会加大。屋子里的尸体没了,屋主没了,连环杀人案就消失了,他们两个就是杀死屋主的最大嫌疑犯,想要辩解屋主是连环杀人犯,一时都找不到证据。易心和薛小莲再能耐,黎云都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很多时间。加上之前金荣大厦的案子,他们这公司的人肯定要上黑名单了,被警察全天候跟踪都不奇怪。 黎云不想把事情搞这么大,但真到了那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黎云思考这些的时候,听到了一声凤鸣。 屋子里卷起一阵风。 地上的灰烬飞扬起来。 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成了凤凰的模样,并从星星之火转变成了一只火凤凰。 曹云凡看呆了。 这和之前那些鬼弄出来的影像完全是两回事。 这种震颤心灵的感觉,让曹云凡呆立在原地。 凤凰卷着灰烬,将灰烬都燃烧干净,直冲黎云和曹云凡而来。 黎云愣了愣,忽的意识到了什么,拉着曹云凡闪开。 凤凰一头撞在了门板上,火焰顿时散开,燃烧了整个房间。 房间陷入一片火海,四面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成了火红色。但那颜色中,却又一道道黑暗构成的立体通道。 黎云心中一凛,皱眉看向天花板上钉着的铁链和轨道。 那些金属只稍稍抵抗,就被火焰融化。 黑色的通道消失不见。 房间被火焰填满。 曹云凡忘记了害怕和躲闪,任由火焰包裹自己。 他在火焰中看到了一双凤眼。 不属于人的眼睛里,有着属于人的神情。 只是看了曹云凡一会儿,那双眼睛就消失了。 火焰熄灭,黎云听到了建筑物倒塌的声响。 他和曹云凡却没有站立在废墟上,而是回到了密室游戏的那间房间。 冰柜还在,冰柜还打开着,本来放着程倩简历的那一格冰柜里,躺着代表武田的假人。屠宰用的案台也还在,但并非血淋淋的,稍许的血迹,也让人一眼看出是颜料。 他们回来了。 “卧槽……”曹云凡挤出了两个字,“这特效,太厉害了吧?” 黎云无语地看着曹云凡。 曹云凡还在兴奋地感叹:“这要花多少钱啊。装了多少投影仪?现在全息投影这么牛逼了?” 所有的道具都是投影,那么之前的火焰、道具,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不让碰也解释得通了。毕竟是投影,看着逼真,伸手摸,那肯定是摸了空啊。 曹云凡如是想着,又感叹起了令人惊艳的科技的力量。 第343章 密室(10) 曹云凡适应得很快。 毕竟,游戏中出现任何出人意料的东西,对玩家来说都是游戏的一部分。 曹云凡先确认了房间的位置,确认易心和薛小莲不在这里,继而就开始研究那个冰柜。 和薛小莲一样,曹云凡很快做出了推理,推理的结果也和薛小莲的推理相同。 他马上又想到了自己刚才的脑洞。 武田夫人被武田杀死,武田和人发生冲突,现在死在了这里,那么武田是被谁所杀,不言而喻。 他们这四个玩家,可能就是视频中的人,也是杀死武田的凶手。 不过,这房子是凶宅,还存在着鬼,他们这些“杀人犯”很可能是迫不得已,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曹云凡将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只得到黎云冷淡的回应。 黎云是觉察到这密室游戏仍然被鬼魂包围。易心和薛小莲的气息延伸到了远方。她们应该是丢下了他们两个,自顾自继续游戏了。那些鬼魂也没有妨碍她们。 “这房间应该就这样了。易心她们可能还没出来。我们要不要等一等?”曹云凡打量周围。 在他想来,他们两拨人是被分散开来,分别解谜。最后应该在这里碰头,进入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这时候等一等伙伴,也是应该的。 黎云摇摇头,“她们应该去另一间房间了。” 曹云凡一怔,马上就看向了冰柜,“哦,她们比我们早出来。” 冰柜肯定是她们打开的了。 曹云凡这样一想,就决定前往走廊另一头的房间。他倒也不气恼,对于这件事,他什么想法都没有。 等到他进入走廊另一头的房间,看到打开的电脑和暗门,就不禁郁闷起来。 不等伙伴,直接往下走,这可不是一个好的游戏搭档该做的事情。 他们现在进入这房间,也得不到解谜的乐趣了。 所有的谜题都被解开了,还摊在了书桌上。他们倒是能再看一遍,但这样过剧情,就像是拿着通关攻略或者是用别人的全攻略存档玩游戏。曹云凡不喜欢这种游戏方式。 黎云没心情游戏,也怕像是在刚才那房间一样,横生枝节。他提议直接进密道,追上易心和薛小莲。 曹云凡刚想要点头,动作就顿住了。 “你说,这些真的是她们做的吗?” 黎云无语地看着一脸深思的曹云凡。 “这两间房可能是游戏本来的布置,故意误导我们啊。她们可能还在哪里关着,没出来。我们前后脚进入两间房,都以为对方先来了,将所有谜题解开了,所有的剧情、线索都掌握好了。等我们到了后面的房间,就有可能卡关。” 曹云凡有这样的猜想,主要还是基于他先前的那个脑洞。 他们这些玩家,可能因为凶宅恶鬼作祟而杀人,那么,他们中有人再被恶鬼控制,做出误导同伴的事情,也不奇怪。 不需要他们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将人分开,剧情和场景上做一些安排,就能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这毕竟是游戏,只要游戏剧本和场景道具能自圆其说,这游戏也就成了。玩家不过是游戏中的一环节。哪怕是这种自由度很大的游戏,只要设置好,也能做到像是电脑游戏一样,让人物角色做出一些必须做的动作。 黎云问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曹云凡看向黎云。 黎云总不能说自己感受到了易心和薛小莲的气息,只能说:“这样的话,太复杂了。而且需要布置很多房间吧?这地方占地面积应该没有那么大。” 他也不知道这家密室游戏占地面积多少,但随口胡诌一下,总没问题。 曹云凡原来都没注意过这种细节,先前经由薛小莲提醒,才有了这概念,现在再回忆,却是只能想起进门时候看到的门面大小。这大小,可不作数。 “是这样吗……”曹云凡还有些迟疑,“这家店挺花血本的啊。技术挺好的。可能……” 黎云当然知道曹云凡所说的技术是什么。他更加无语了。 曹云凡的所有推理都基于他认为的投影技术上。 那样的全息投影到底要花多少钱,曹云凡不清楚,不过看“影片”的质量,他觉得那些东西整体的制作费用应该不算低,至少不是五毛特效。 黎云劝道:“直接走吧。这边门又没关上,不行我们再回来好了。” 曹云凡挠挠头,觉察到黎云的心思。他只当黎云担心易心和薛小莲。人家是表亲,更熟悉一些。他不太喜欢和黎云独处,黎云如此态度,他便顺其自然,不再做反对。 两个人进了密道,没走两步,就到了转弯处,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出口。 易心和薛小莲的身影也出现在两人面前。 曹云凡有些脸红。 他洋洋洒洒一堆推理,现在看来全是他脑补过度。 “你们来了啊。”薛小莲招呼了一句。 “嗯。这边什么情况?”黎云问道。 “有道题目。”薛小莲将手中的草稿纸递给两人,“解开之后,应该就能走密道出去了。” 黎云没有接。他想问的当然不是游戏的事情。 他还是看了一眼纸面上的内容。 手写体的文字,内容不算多,标题写着“九章算术》”,下面是古文,看得黎云头昏脑涨,再往下看,是一道数学题,用手写体写了解题过程,但计算到一半,就放弃了。 其他几页稿纸上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要算出个数字,然后对应不同日期。今天是四月四日,就要答案尾数是四的那个数字。”薛小莲简单介绍道,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密码输入器。密码输入器紧贴着一道铁门,是什么意思,一看就知道了。 黎云直接放弃了。 曹云凡很认真,将这些题目、算式都看了一遍。 古文要读懂,需要花费一些功夫,不过下面有题目,还有一半的解题过程,要算出答案来,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算难,忽略掉古文,也能继续求解,只是需要时间。 他们手边没有纸笔,只能心算,这就提高了难度。 易心没有这耐心,也没兴趣,薛小莲本来承担了这工作,现在多了曹云凡,她就不用解那么多题了。 黎云打量周围。 这房间很简陋,全是裸露的砖块,如同古时候的房子。稿纸发黄了,这房间也发黄了。唯一的桌椅看起来都是几十年的老物。当然,作为道具,它们被刷了漆,有一些光亮。所谓的“老物”,也仅仅是黎云看着这些桌椅的样式,凭印象做出的推断。 “就这个吗?”黎云看向薛小莲和易心,想要以眼神为暗示。 他还记得那消失了的两个女鬼。 那两个女鬼应该是找上薛小莲和易心了。 他原本就没担心过这两个妖怪,现在见了面,也确定两人无恙,但该关心还是需要关心的。 薛小莲笑了笑,说了自己这一路的解谜过程。
曹云凡听得认真,最后兴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的身份应该就是那几个人了。” 游戏玩到这一步,剧情已经基本完整。 武田夫妻原本就感情不合,买了凶宅后,受到鬼魂骚扰,相互怀疑,便各自请了侦探来调查。武田夫人先一步在家中安装了监控,自以为掌握到了关键的证据,将侦探、律师、会计一类的人都请到家里,和武田摊牌。谁知道鬼魂作祟,夫妻两个的争吵演变成了谋杀。武田夫人被武田杀死。其后,武田也被那些律师等人杀死。武田请来的侦探郝世随后进入房子,安装监控的时候,也被杀死。 “我们可能已经死了。”曹云凡收敛了情绪,有些试探性地说道。 他自己是无所谓扮演活人还是死人、凶手还是受害者,但有些人可能会介意。 薛小莲点点头,认同了曹云凡的判断,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也可能没死。死掉的人。马上就变成了鬼,而且是变成恶鬼。我们几个看起来没有变成恶鬼。” 武田夫人变成鬼的那一幕,让人印象深刻。 玩家是不可能在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扮演那种角色的。 “那我们就是还没死?只是,失忆了?”曹云凡疑惑道。 “嗯,有可能。还是先解题吧。”薛小莲说道。 她并不在一个问题上纠结。 玩家是什么身份,她也不在意。 曹云凡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但薛小莲的做法并不能说是错,反倒是最正确的判断。胡思乱想不会得出答案。他们现在只有解开数学题,打开面前的门,才能获得更多线索。 两个人忙忙碌碌,解开了好几道题目。 他们的运气不算好,解到第七题的时候,才算出来一个末尾是四的答案。 输入数字,门随着提示音打开。 门开后,就见到后头昏暗的空间。 接下来的房间是囚室,墙壁都是砖石,上面有着血迹,还有人用鲜血写下临死前不甘的诅咒和怨恨。 房间的氛围很恐怖,墙壁上的血迹、刑具,都令人不寒而栗。 这也多亏了房间昏暗的光线。 靠近了仔细瞧,就会发现这场景道具的布置不算廉价,却也并不精细。和之前的几间房一样,机关安排或许巧妙,但制作工艺实在是称不上顶尖。 曹云凡对于这些微的落差感有几分失望,随即想到那些精彩的投影视频,就释然了。 经费投入总要有个选择,有的地方投钱多,有的地方就投钱少。 曹云凡耐心地观摩墙壁上的血字,真让他有了发现。 在一个不算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刻字。字体虽小,却很清晰。 “是遗言。”曹云凡蹲在那块角落,读出了文字的内容,“‘原来这世界上真有恶灵。它们折磨着我,亦如在它们生前,我如何折磨它们。我并不惧怕。死亡会带给我更强大的力量。我将重新囚禁它们、折磨它们、杀死它们,让它们成为我的作品。我的丰功伟绩也将如那些前辈一样,变成传说,而且是永恒的传说,并继续延续。新的猎物,新的作品……’就这样。应该是前任房主的遗言。” 曹云凡站起身,总结道:“他在这里杀人,那些人死后变成鬼,又杀了他。他现在……” 变成鬼了吗? 曹云凡心存疑虑。 从那两段视频内容来看,这凶宅中恶鬼不少,而且抱团行动。 可是,从他在屠宰间的经历来看,这凶宅里还是有好鬼的。他们可能是被迫屈从于那些恶鬼,不知道有没有害人,但的确有给凶宅里的人提供一些帮助,或者是示警。 薛小莲在房间角落捡到了一块破损的手表、一副破损的眼镜,“武田夫人带来的人里面,有个律师戴着这些。” 曹云凡看过去,“是我们吗?” 他自然是指那个律师角色是不是他们玩家扮演的。 “我觉得不是。律师应该不是我们。我们是其他角色。”薛小莲说道。 “他被关在这里过?”曹云凡又说道,打量四周,“他怎么出去的?” 房间里可没有代表律师的假人尸体。 曹云凡在这里只能看到唯一的一扇门,也是他们进来的门。 他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就见黎云神情紧张,脸色紧绷。 “你发现什么了?”曹云凡随口问道。 黎云瞥了眼曹云凡,“没什么。”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望了望易心和薛小莲。 易心又扮演起了柔弱女人,只是演得心不在焉,不像之前和曹云凡十分亲密。 曹云凡一心游戏,好像没发觉这一点。 薛小莲倒是一如刚才,认真游戏,充当了解谜的主要成员。 黎云心中有小小的动摇,但很快就坚定了看法。 这两个妖怪肯定发现了,只是装作没事人。 黎云小心翼翼看了眼墙壁。 他的视线穿过了墙壁,望向了一直包围着密室游戏的那些鬼魂。 那些鬼魂在消失。 如同逐渐被蚕食的动物,他们一点点消失。消灭他们的人,就像是贪吃蛇,绕着圈,将猎物吃掉。 黎云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的双眼仿佛看到了一黑一白两道光。 是公园里见到的那对外籍黑白无常吗? 黎云这样猜测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一点儿响动。 不对,不是他们。 黎云很快辨认出来,那是他最初见过的那对黑白无常。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黎云思考间,精神已经放松了很多。 不是碰到恶鬼、妖怪,而是熟悉的黑白无常,对方还在解决鬼魂问题,他当然能放心了。 曹云凡忽然惊喜地叫起来:“我知道了!刚才那些数学题!”他冲回到原本的房间,拿了稿纸过来,给薛小莲看其中一张,“你看这些血字,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这道题……” 两人说的话,易心没听,黎云没听明白。两个都没看完那些题目。 “……嗯,是这样。那就是这里。”薛小莲不时点点头,观察那几面墙壁,心中默算。 他们两个解开谜题,就按照解题过程,按了按算出来的砖块。 第一块砖头被按了下去。 接下去,也不用计算了。 两人发现,墙壁上有些砖头的颜色和其他砖头不同。灯光昏暗,原本不易察觉这一点,可有了第一个,自然能找到第二个。 他们将几块颜色不同的砖头都按了下去,就听机关响动的同时,还有音效被播放了出来,如同沉重的墙壁在移动,有石灰扑簌簌地落下。 不过,实际上只是纸板一样的墙壁被移开。 他们看到了有血液拖拽痕迹的道路。 黎云也在此时感觉到,周围的鬼魂已被清理干净。 黑白无常气息一闪,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今日无更 薛小莲坐起身,并没有伸懒腰,但动作却像是舒展开身体,让人只觉得她的身体好似膨胀了一圈。 她没有急着回答易心的问题,反而是揶揄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小鬼罢了,你需要害怕他吗?” 易心一脸的烦躁,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你别装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灵魂?”易心盯着薛小莲质问起来,“他真的是人,不是什么妖怪?” 易心在心中盘点了一圈,想到了梦魇、魅魔之类能影响人类情绪的妖怪,又觉得黎云的天赋和那些妖怪的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薛小莲抱膝坐在床上,脸上泛起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歪头看着易心,“是人还是妖,你看不出来吗?”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易心逼近了两步,“如果血脉稀薄,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那样的人也不少见。” 薛小莲调整了一下姿势,直视易心的双眸,“我不知道他的血脉里有什么。他有什么血统都不奇怪,他没有任何妖怪的血统也不奇怪。人类啊,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的鬼,本就是人类欲望的凝聚呢。” 易心抿了抿嘴唇。 “让他留在这里,是老板的意思?老板知道他这情况吗?”易心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这次提问,她不再恶声恶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认真询问。 薛小莲也摆正了姿态,“知道的。他都见过本人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易心想起了老板那天接她从警局出来时候说的话。 “果然是知道的。”易心低声说了一句,心情更为糟糕了。 她心中有焦虑,有不满,还有一种不安。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薛小莲的房间。 良久,她才别扭地问道:“老板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她问完,就咬住了嘴唇,倔强地看向薛小莲,等待一个回答。 “不是。老板不是那样的人。”薛小莲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觉得有趣吧。” “有趣?”易心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不然呢?”薛小莲反问。 易心张口就要说什么,但张开的嘴巴里没有吐露出半点声音。 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易心甩手就要离开。她才迈出一步,就停住了脚步。 易心和薛小莲一起转头,望向了客厅的方向。 两人能看到的只有墙壁。她们不像是黎云,视觉能穿透阻碍,穿过很多空间,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们感觉到一些异动。 “他已经意识到怎么用自己的天赋了。”薛小莲说道。 易心没有接话。 她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好像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的心脏也跟着下沉。 她也和薛小莲一样发现了黎云的小动作。 黎云正在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意,使用自己的那点天赋。不再像是前几次那般被旁人激烈的情绪牵引着,做出被动的反应——实际上,那都不能算是被动的反应,只能说是被旁人的情绪裹挟,受到那些情绪的感染。这一次,黎云是主动寻找那些情绪。 这其中,最好找到的就是白老板了。 那种强烈的恨和强烈的爱,都太过突出了。 黎云又在此前见识过白老板的种种情绪,要找到他,易如反掌。 很顺利地,他又看到了那个灵堂。 白颖的黑白遗照依旧是那种恐怖诡异的风格。好看的女孩子的脸做出了各种夸张的表情,像是一个疯子在做表演。 面对这样的遗照,白老板却是一脸的宠溺,好似面前这张脸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论她疯癫、可怖,在白老板的眼中都是最可爱的女儿。 黎云在这里还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吓到他的老人。同样的黑暗、浑浊、带着贪婪的味道,像是不干净的臭水沟,泛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黎云很快找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他没有看到上次见到的老人,也没看到张和,只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打扮如同很多电视剧里的算命先生。房间布置成了祭台的模样,祭台上摆放着白颖、易心、方天、袁昊泽等人的照片。中年人嘴里嘟嘟囔囔,双手一直变换着手诀的造型,还时不时用手指沾着祭台上摆放好的液体,在那些照片上涂涂画画。 黎云只感到那些照片沾上了鲜红的液体后,就晕染出了怪异的画面,和照片本身重叠起来,散发出了一股糜烂的味道。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室外一片漆黑。但在黑夜中,有更黑的东西聚集过来,蹲守在窗外,想要破窗而入。 它们被那些气味吸引而来,循着味道,如饥肠辘辘的野狗,只想要咬上一口食物。 那中年人一脸的严肃,挥手之间,就见那些被涂抹过的照片飞舞起来,贴在了窗户上。 祭台周围的蜡烛顿时熄灭。 窗外的鬼魅一拥而上,将那些照片撕得粉碎。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要驱赶那些鬼魅做事。 黎云感受到他身上贪婪的味道加重了几分,和那些魂魄不全的鬼魅几乎一模一样。 两者的味道在黎云的感知中融合到了一起。 除此之外,那四溢而出的恶念也近乎相同。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活着,另一个死了还魂飞魄散,不成人形。 这是不可能超度的灵魂。 黎云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起了黑白无常干脆利落的举动。 对于这样的灵魂,他们应该会选择让它们彻底消失。 心念一动,黎云就觉得两者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和贪婪改变了方向。 本该各取所需的中年人和那些鬼魅同时看向了对方。 他们忽然和黎云感同身受起来。 原本未曾察觉到的东西变得清晰。 同根同源的欲望让他们互相吸引。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是志同道合,所以走到了一起。正相反,他们是忽然发现彼此也能成为各自的食物。 那些鬼魅顿时露出了狰狞的气息,猛扑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同时摆出了渴求的神色,挥手之间,捏着手诀,扔出了符纸,还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地围绕着祭台跳了起来。
黎云看不懂中年人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鬼魅和中年人之间的气息越发相近。 房间内风起云涌,鬼哭狼嚎之声响起,又和外间灵堂的声音混为一同。 灵堂内,也有魑魅魍魉一类的阴邪之物聚成人形,往房间走来。 黎云感到了寒冷。 他前几次只是觉得白老板的情绪走向了极端,只知道白老板请了些阴阳先生、神婆之类的人物来做法,没想到这别墅都快变成了鬼窟。 这段时间以来,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鬼魂。 他它们大多数没有神智,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追逐自己的欲望。 白老板他们在别墅里的布置,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源,将这些飞蛾都招引了过来。如中年人这样的修行之人也正好需要这些东西当自己的素材和奴仆,便放纵了这些鬼再次汇聚。 黎云感受到的寒意扩大到了每一只鬼的身上。 无论它们是否有神志,是否魂魄完整,这时候都觉得恐惧起来。 因恐惧而疯狂,因恐惧而贪婪,因恐惧而生杀意。 黎云只看到那些翻滚的黑雾中时不时有人的脸浮现而出,又被撕碎。 他听到了惨叫声和狂笑声。 他感受到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白老板成了这混乱中定海神针般的灯塔,在黎云眼中,他好似发着光。 那唯一不同的情绪,也就是白老板对白颖的父爱了。 黎云有些慌乱的心情在这一瞬稳定下来。 那滚滚黑雾和各种阴邪的鬼魂都仿佛是惊弓之鸟,在厮杀了这么一阵后,如梦惊醒,仓皇而逃。 中年人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祭台染红。 他也是刚刚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惨状。 他恐惧不已,但不再因为恐惧而想要到处杀戮。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可能多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更糟糕的,有什么人隔了老远的距离,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本也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白老板想要杀的人,顺带,也对付白老板请来的其他高人,除掉和自己竞争的同行,没想到先被捅了一刀。 中年人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才惊觉自己好像昏了头,被负面的情绪所充斥,没了理智和章法。 他痛得抽了一口气,没有整理清楚刚才的情况,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缓慢,亦如他的身体,正在失去行动能力。他连动动手指,动动嘴唇,都做不到了。 迷糊中,他好像看到墙角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他预感到了不好,却没有办法逃跑。 不是所有的鬼都在刚才那一阵后被吓跑了的。 黎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靠近了白老板,看着白老板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在对着白颖的遗照自言自语的模样,他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白老板就像是严玉,但他和严玉的性格截然不同,所选择的处事方法也截然不同。 黎云不觉得自己能给白老板另外找个心灵的寄托,让他忘记复仇。 黎云从白老板身上也找不到其他能让他产生牵挂、产生共鸣的东西。 或许正是因此,严玉的鬼魂能吸引来那些有着相同情绪的孤魂野鬼,而在白老板这边则是他自己找人做法,引来了无数孤魂野鬼,他这个事情的源头却是在其中格格不入。 黎云只觉得无措,情绪一变,他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要回到宿舍了。眼前的白老板和宿舍客厅的电视机重叠在了一起。 黎云心中一着急,想起来自己原先考虑到的办法。 他抓紧那最后一点时间,慌忙寻找。 房内的布置就像是鬼片的片场,实在没有多少线索。 白老板消失不见。 黎云看到仓皇逃出的鬼魅像是炸开的烟花。 烟花的中心,是一栋别墅。 黎云急忙记住了这一幕,等他回神,就看到了客厅的那一台电视机。 李叔紧张地握着手。他一直观察着黎云的表情。他无法像黎云那样体会到别人的情绪、看到远隔千里之外的景象,但黎云本身就坐在他身边,他看着黎云的表情,也能猜测出一二来。 这次黎云神游的时间还比之前都要长,李叔看到黎云表情几次变化。前几次还算细微,不容易发现,最后那焦急的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怎么了?你找到那个小姑娘的爸爸了?他怎么样了?”李叔赶忙问道。 李叔对于白老板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可怜又可恨。他也是个当父亲的人,若是自己的儿女惨死,连尸首都没留下,他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凶手的。可白老板选择的方式和报复手段,实在是令李叔觉得荒谬。李叔当了这阵子的鬼,却还是不喜欢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 黎云的天赋倒在李叔的接受范围。他觉得黎云就是个特别感性的小伙子,可能还太过敏感。这不是黎云自己养出来的毛病,而是天生的。那就不能怨黎云了。何况黎云的天赋也只是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就是读心术加上千里眼、顺风耳,并不会害人。 李叔等着黎云叙述他之前所见,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不少可怖的画面。 白老板已经走上了邪路,那就是没得救了,只会越来越疯狂。 李叔很担心黎云在白老板那儿受了什么伤,或是看到白老板已经害死了什么人。 “我没有办法……”黎云先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掏出了手机,“我只看到他做法事的地方是一栋别墅,周围都没有建筑物,挺远的。” 黎云对瑶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先在网上搜一搜,看看瑶城有什么知名的别墅区。 “这样的话,直接报警,让警察找找看吧。说他在别墅里吸毒好了。”李叔出主意道,“说是白颖的爸爸……可以查到的吧?他还是个开公司的,那个易心的男朋友……” 黎云手顿了顿。 他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易心走出了走廊,冷漠地望着他。 李叔想到的法子,黎云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报警电话也不能瞎打。而能提供信息的易心,现在显然不待见他。 黎云看着易心,没有开口。 李叔像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一脸“正好你来了”的表情,开口对易心问起了方天生前那家公司的名字。 第344章 密室(11) 黑白无常的出现,吓了黎云一跳。他首先的反应便是看向曹云凡。 曹云凡好像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走进了那扇门。 黑白无常的身影闪烁了一下,便让曹云凡穿了过去。 黎云看到黑无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曹云凡的背影。他脑海中闪过了模糊的念头,但那念头太过模糊了,只是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昭示着什么,却想不明白。他只能记下这件事。随即,他想起了曹云凡一路以来的表现,心中生出了些许疑虑。 曹云凡,真的将这一切都当成是游戏吗? 黎云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住了,视线紧盯着曹云凡。如果曹云凡之前所为都是演戏,那他演技惊人,将所有人都给骗过去了。唔,至少将他骗过去了。 仔细想想,这一路游戏的过程,其中的怪异事件发生了不少。曹云凡也不像是那种脑袋空空,做事情什么都不想的人。他解谜的能力还挺强的,对游戏流程也算熟悉。这样的人,真的只将那些灵异现象当成是游戏的一部分? 可能是黎云的视线太过扎人,曹云凡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 黑白无常挡在两人中间,却是不妨碍曹云凡的视线。 “这里没陷阱的吧。进来不要紧。不吓人。”曹云凡说着,还笑了笑,“比之前我们四个分开的时候,好多了。” 他有些唏嘘。这家游戏店可能将经费都花在那个场景上了。之前在客厅、走廊两个空间还有些小打小闹的特效,卧室作为过渡,他们进的冰柜房就是剧情上的一次高潮,也是经费上的一个巅峰。接下来这几个房间,实在没有多少技术含量,都是解谜,题目倒是千奇百怪,但总脱离不了那些解密游戏的套路。 曹云凡心中的期待感大减。接下来恐怕不会有太多惊人场景了。可能也就是在最后出关前,有个小小的爆发吧。 曹云凡的这些期待、失落、又期待的玩家情绪,黎云完全体会不到。 他看白无常冲他们点头致意,黑无常转回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就带着白无常暂且离开了。 周围没了鬼魂包围,他们要离开这密室应该没有问题了。 薛小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上了曹云凡的脚步,和他讨论这新空间、新场景的内容。 后头果如曹云凡所料。他们已经接近最后的关卡,这家游戏店本身就没有、也不可能投入海量的经费,来制作游戏内容。 再次解谜成功后,他们就获知了整个剧本的全部内容,也就是这个游戏的真相。 薛小莲和曹云凡的猜测大致没有错。 只一点,他们四个其实没有死。店家显然也顾及到了一些玩家的忌讳和心情。 他们四个只是被鬼魂迷住,对武田夫人的死袖手旁观,又和武田发生了争斗。唯一一个被鬼魂害死的,就是那个律师了,那是NPC。他死后变成了鬼,还被前任房主控制,袭击了他的四个“同事”,将他们关押起来。而他们侥幸脱逃,却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恐怖,刷新了三观,被鬼魂追杀,又被困在凶宅中无法逃脱,他们的大脑做出了应激反应,让他们忘了过去。 找到各自随身物品,确认各自身份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工作人员扮演的律师。 黎云打量那个NPC,确认他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好像不知道他们看到了那些鬼魂,也不知道黎云和曹云凡曾经离开过游戏的这几间房间,更不知道他们试图用对讲机、用监控器联系他们。 他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给他们交代了故事剧情,演了场戏,在万鬼啃咬中,让他们溜走了。 这是一场追击戏。前任房主杀死的那些受害者的鬼魂和代表前任房主的律师NPC厮杀在一起,让玩家有了逃离的机会。他们要是动作慢,就会被其中胜利的一方给抓住、杀死,GAMEOVER。 不过,这追击环节,也只有曹云凡比较紧张了。 他带头逃跑,还和薛小莲研究地形图。 凶宅的结构,是在正门进入后,看到犹如一般住宅的客厅、卧室,虽然结构明显有问题,但大多数人应该不会注意到。密道、密室,则连接着房屋的后门,那也是一扇被隐藏起来的暗门。上任房主做出如此改建,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的犯罪行为。他会袭击无辜路人,将他们从后门带入这间凶宅,折磨、虐待、杀死他们,随后处理好尸体。一墙之隔,则是他的住宅。他在两个空间扮演着两个不同的角色。一直到他被鬼魂杀死,才有人发现这件事。而武田这个外国人,对此一无所知。他买下房子的时候,房子已经经过了改建,那些残留着鲜血的犯罪现场可能早就闹过鬼,新的房东便将之封闭了,只出租前面的普通住宅。武田发现这房子的蹊跷后,才重建密道,将两部分连接起来。他和他妻子的推测其实都没有错。两人都希望杀死对方。那一部分密室,也都被他们当做了一个杀人弃尸,掩盖罪行的好地方。 “真黑暗啊。”曹云凡评价了一句剧情。 黎云没什么感想。 “好了,可以出去了。”曹云凡说道,率先推门而出。 他们从暗门走出去,就来到了最先来过的密室游戏店门面。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迎接了他们。 他看起来和律师NPC一样,根本不知道游戏里发生的事情,态度自然地说道:“恭喜通关。” “嗯。挺好玩的。”曹云凡笑着道。 老板跟着笑了笑。 “几位可以坐着休息一会儿。要喝水吗?”老板殷勤地给他们四个倒了水。 连续几个小时游戏,说累人,也挺累人的。 黎云更是经历了另一重精神压力。 老板等他们坐下,从一旁拿了纸笔,“这是我们的评价表,你们可以填一下。我们这边不断更新改进,还会有新版本推出。你们可以加我们的公众号,有新的版本,我们会发推送。我们店还有连锁,公众号上可以搜到,桌游店、剧本杀、跑团,还有其他密室剧本,我们都有广告,还有优惠活动。你们要是喜欢玩这个,找不到人我们都可以组织人一起。认识新朋友也挺好的。大家都是喜欢玩游戏的,还都懂规则。” 这话一出,黎云他们就知道这老板只是这家店的老板,或者该叫店长,大概不是总的大老板。 填评价表的事情,也就曹云凡比较配合。他脾气好,还认认真真玩了游戏,现在就认认真真填了评价表,又加了这家店的公众号。 如老板所说,他们是开连锁的,虽然不像是餐饮、百货连锁,一开几百家,但一个城市分散着开设好几家,能玩的东西很丰富。 曹云凡夸了夸老板的技术投入、经费投入,又建议老板在游戏过程中不要对玩家那么严格。他的说法在黎云他们三个看来,是合情合理,就是牛头不对马嘴。老板就听得一头雾水,只是连连答应,但看样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黎云心里有了预估,等曹云凡说完,对老板问道:“你们在其他地方有开店吗?” “有的。我们每个地方开的店都不一样,桌游店比较多,每个区都有……”老板很自然地回答。 “不是,我是问你们在其他城市有开店吗?”黎云再次问道。 老板愣了愣,“这个,目前还没有。我们有个剧本是从国外买的,配套的有跑团剧本、桌游道具,那个在外国还挺流行的。国内只有我们进了。我们是计划在明年,会开个全国巡回的密室游戏。公众号上面也有预告,我们也在一些论坛做了广告。” 老板说到此,也是有些自豪。 他们店看起来名声不显,只不过是因为整个桌游、密室游戏产业还不够大。在这圈子中,他们还是挺有名的,还有野心,想到引进国外的版权,在国内搞巡回。 这做法,类似于现代的演唱会、音乐会,又像是古代游走于不同城市的曲艺团、马戏团。国内这几年,就有过一些知名的鬼屋、游乐场、水上乐园等项目在各个城市不同时段租场地,限期营业。倒是密室游戏这个新型项目,还没有几个人这么经营过。
老板说话的时候,语气是与有荣焉,非常自豪。 当然,这话里面的自豪是有水分的。 国内第一,不管是什么方面第一吧,只要吹出来,还有人信,那就会有生意。 老板这时候的殷勤,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黎云对这些却是毫不关心,他有些失望老板的回答。 如果这家密室游戏店没将连锁开到瑶城去,那教堂鬼魂的问题就不在这家店上。 老板的推销态度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等曹云凡填好表格,他看另外三人都不太积极,也没心思继续推销了。 黎云之前的看法没错。他就是个店长,不是真正的老板。他们店生意好,他给其他店介绍了生意,那在真正的老板那儿,就是加分项。不说其他,老板名下好几家这样的店,加上明年要做的巡回,谁分到的项目好,谁的地位肯定就高,更实际一点的,那就是作为负责人的年终奖金,肯定高。 工资、奖金,总是多多益善。 他还想要攒够钱,自己独立出去,开自己的店呢。 他当店长那么久,对于桌游店、密室游戏店能赚多少钱,心中有数,也很眼热。 易心起身后,另外三个人跟着起身,被老板送了出去。 老板在他们走后,就收起了笑容。 他拿着对讲机,联络了他的店员。 “东西收拾好了没?”老板问道,边问边走向了另一边的暗门。 这不是黎云他们出来的暗门,这扇暗门连同着他们员工的办公室、休息室,同时也是杂物室、监控室。 做成暗门,一方面是为了店面好看,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持游戏的氛围。他们这种沉浸式体验的游戏,最重要的就是氛围。 百悦商城不算是繁华商圈,但门面租金也不算便宜。他们这家店,地理位置好,客人多,但相应的,面积就不算大。除了按照剧本和场景设置,必须拿来做游戏场景的那部分面积,剩下来给他们员工的部分,就特别少了。 员工室是一眼就能望到所有角落。 坐在监控器前的人,当然也被老板一眼就看到了。 他手下也就两个员工,一个需要盯监视器,顺带用对讲机和玩家保持联系,扮演那个侦探助手小军,另一个扮演和玩家直接接触的NPC,比如说黎云他们遇到的那个律师。 人手不足的时候,这两件事可能一个员工,或是一个员工都不用,老板自己干了都行。但游戏场景那么大,玩家来的时候需要演戏,玩家离开后需要复原场景,客人多的时候,一整天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像是餐馆翻桌一样忙个不停,期间还有打扫和接预约、搞推广等的日常工作,工作量也不算少。老板好歹是老板,就算不是真正的大老板,也能掌管这一家店面了,雇个人,自己轻松一些,总是比自己一个人忙活要好。何况,雇人的钱不是老板自己掏,有上头大老板掏钱呢,他也就是领月薪的打工仔,何必为大老板省钱呢? 老板听到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是那个扮演律师NPC的小员工在回答。 “都复原就行了。明天早上再来打扫。”老板说着,走向了监控器前的另一名员工,“小吴,你关掉所有电源,也能走了。” 再过一阵,商场都要关门了。 他们今天的最后一单客人就是黎云他们。黎云他们解谜还算顺利,稍微耽搁了那么一会儿,却也没超过老板留出的收尾时间。今天的营业已经结束,他们的日常工作马上也要结束,可以下班了。 老板的话没得到小吴的回应。 老板本想收拾收东西,等两个员工做完最后一点活,他跟着锁门离开的。他的动作却是慢慢停了下来。 老板看向了一动不动的小吴。 小吴面前的监视器,有两个黑屏,一个雪花屏。老板先前没看到这一点。 他很快又看到了所有监控其中唯一有动静的那一个。 他的员工正在复原游戏场景的道具。他将那些密室、暗道一一关闭,将纸张、笔记本一类的道具放归原位。 因为是做熟了的活,一天要这样做好几次,他动作很快。 他从一个监视器屏幕走到另一个监视器屏幕。 突然,雪花屏的那个监视器画面抖动两下,恢复了正常。 老板看到一个白影从画面中一闪而过。 黑屏的监视器中,黑暗似也在扭曲、流动,随即,画面逐一恢复正常。 老板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员工进入了原本黑屏的显示器画面,他看到员工身后的一道影子。 那影子站立着,一动不动,和员工的动作根本对不上。 这样的画面一闪而逝,一切恢复正常。 老板揉着眼睛,干笑着,想要冷静冷静,“我好想看花眼了。那个,小吴……” 喊出了这两个字,老板忽的发现,小吴居然一直没有做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做声,还没有动过! 老板的心跳变得剧烈起来。 他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员工室那么小,他不可能和小吴一起挤在这里。他也没必要坐在员工室盯监视器,也没必要盯着小吴。 他在黎云他们游戏的时候,一直呆在门面那儿,那里有沙发,有小茶几,空间不算小,可供好几名客人在那儿休息、等待。 他这样一想,就想起来自己先前好像隐约听到过敲门声。 那扇镶嵌着404铭牌的道具门被敲响过。 那也是整场游戏的入口。 有敲门声,这不算奇怪。 玩家解谜的时候,会随便敲敲打打。还曾经有玩家,不死心地硬要暴力开门,将他们的道具损坏过。不过,一般来说,有小吴盯着监控,看到玩家举动不太对,他就会主动联系玩家,给予提示和引导。 有小吴盯着监控,他这老板可不管游戏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一般,也就有时候玩家卡关卡到无力为继,小吴会从员工室里出来,作为侦探助手小军,将玩家“解救”出来。那时候,才需要他这个老板盯一盯监控。 老板不知道为何,忽然就觉得那时候的敲门声有些诡异,现在,一动不动的小吴也很诡异。 他经营着这样一家密室游戏店,游戏剧本中到处都是鬼,他却是不怕的。他从来没见过鬼。不过,他不是不信鬼。 老板慢慢移动身体,终于是看到了小吴的侧脸。 监视器的光打在了小吴的脸上。 明明室内亮着灯,但老板就是觉得,小吴脸上的光是监视器的反光。 否则,如何解释小吴那奇怪的明灭光斑? 老板这样迟钝地想着,慢慢意识到,小吴扭曲的脸色并非是源自于明暗不定的光源。 他的脸就是扭曲的。 他的五官发生了非人的扭曲,像是极度惊恐中的人,表情就定格在那瞬间。 是怎样的惊吓才能让人做出这样的表情? 老板想到了这个。 随即,老板顺着小吴那已经消失的视线,看向了那些监控。 他的另一员工正从出口的暗门走出来。 他一脸平静,出来后,就招呼起了老板和小吴。 他没得到回答,进员工室,看到两人一站一坐,一动不动,他略感疑惑,但没说什么,自顾自将属于律师角色的外套脱掉,换起衣服来。 他动作有些大,碰到了小吴的椅子。 老板就眼睁睁看着小吴的身体晃了晃,摔倒在地。 一声巨响,那员工的动作停住了,呆滞地看着地上的小吴。他看到了小吴的脸,顾不上脱到一半的西裤,发出了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板也是这时候才反应了过来。 他什么都没说,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第345章 谈话 时间不早,游戏过程又波折不断,黎云他们四个出了游戏店,也没有继续吃喝玩乐的意思。这其中,黎云是坚定的结束游戏就回宾馆派,薛小莲对此无所谓,易心则是没了恋爱的心情,曹云凡这会儿对易心他们三个的好感也不算太多。于是,四个人分道扬镳,曹云凡回家的路和黎云他们三个还正好相反。 黎云记挂着黑白无常的事情,和薛小莲商量了两句,就决定直接回宾馆。 他打了个电话给李叔,报了平安,也暗示了黑白无常的出现。 回去的一路上,黎云就在四处观察,想看看黑白无常是不是跟在他们身边。 黑白无常没有跟在他们身边。 等他们一进宾馆客房,就看到黑白无常直接现身在了窗边。 李叔略感吃惊。他完全不知道密室游戏里发生了什么,电话里得知黑白无常的出现,还在思考原因呢,没想到直接就看到了这两位。 易心冷笑一声,没有赶人,自顾自坐到床上,玩起了手机。 薛小莲和黎云都客气地打了招呼,只是黎云的态度略显急切。 “教堂的事情我已经知道。”黑无常开门见山地说道,神情漠然,“阵法已破,那些鬼魂都消失无踪了。” 他说到此,神情、语气都算平静,只是心里沉甸甸的。他很清楚,能破那阵法,还将鬼魂带走的人,绝不简单。不光是实力不简单,对方所图也不会简单。 瑶城的杨仓教堂是黑无常能想到的,少数稳定的鬼魂团体。相较于第三医院尹士康组建起来的松散鬼魂团体,瑶城教堂的那群鬼魂中可藏了不少危险分子。他们不是那种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只是无处可去,或怀着侥幸心理,在人间游荡的鬼魂。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执念,有着自己的野心。那其中,还有一些生前就胡作非为,手上沾满了鲜血。 若不是如此,瑶城杨仓教堂的那位神父潘瑶再厉害,也不至于让黑白无常将之封印,还无处下手。他们没有办法审判鬼生前的罪行,只能预估到那些鬼在死后也不会改邪归正。而那些鬼化作鬼之后,就进入了教堂,受到潘瑶的庇护和看管,并未作恶,这又是个黑白无常无法下手的情况。 钓鱼执法倒是可行,但钓鱼执法也不可能将那教堂里的鬼一网打尽。 毕竟有潘瑶在,那些鬼魂不发疯的话,不可能一个接一个地送死。 那块地方,只能被时间消磨。 时间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心智再如何坚毅,野心再如何庞大,都会被时间摧毁。再过个几十年,那里的鬼恐怕不是变得疯狂,就是变得浑浑噩噩,无论是哪一种,黑白无常都能彻底消灭他们。 “我有些发现。”黎云赶紧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调查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早就想要找黑白无常了,他有很多疑问,也很需要黑白无常的帮助。 “……游戏吗?”白无常的神色有些茫然,微微蹙眉。 他不太理解这个做法。教堂里的那些鬼,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其中大多数大概都没接触过这类游戏。他们本身不可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幕后之人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也挺奇怪的。毕竟,有破阵能力的家伙应该都不年轻,该是个年老成精的修行者。那类人,可能会想到炼鬼、驱鬼,但借用鬼魂开设游戏店,再对客人下手,玩调包的手段,这算什么? 白无常不算是适应潮流的人,对于黎云所说的密室游戏,也只有个模糊的概念。他过去也解决过沉迷游戏,或是死于游戏的恶鬼,可这不代表他对游戏有多了解。 黑无常的神情依旧平静,“挺聪明的办法。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缺目标了。密室游戏那种环境,也很便于他们下手。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直接引导玩家献出身体。” 套上游戏的外衣,只要编一个灵异题材的剧本,让玩家亲手画阵,自己躺上去,献祭自己的身体,和鬼魂灵魂交换,那也不是不可能。 唯一的障碍,大概就是普通人画出来的阵法难有功效,只有形态,发挥不了作用。 黑无常想了想,对方这么做可能还有训练鬼魂的意思在。那个幕后之人算是救了教堂里的所有鬼魂,还给他们找了一条生路,但鬼就是鬼,何况那是一群心性本身就有问题的鬼。用暴力手段能控制那群鬼,却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弄出一个名目,设计一个套路,就能驱使那些鬼乖乖听话,按照命令做事。 这方式,和用密室游戏诱导玩家的方法,有着相同的本质。 或许,那些密室场景之中,不仅有鬼魂取代了活人,还有鬼魂在不知不觉间被那幕后之人套上了颈圈。 黑无常在短时间内想到了很多,但这都不是目前问题的关键。 “……我收到的求助都很模糊。”黎云无奈道,“那几个鬼魂连自己身份都没有表明,我现在只知道一个程倩,那还是个间接的受害者,不是被鬼魂调包的人。” 黑无常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们都算是孤魂野鬼,灵魂受创,很难有清晰的思维。”白无常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了几分怜悯,但并不强烈。 “之前密室游戏外圈的那些鬼……”黎云问道。 “已经被我们超度了。”白无常说道。这次,语气中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味了。 黎云一怔,“你们能超度鬼魂?” “只能超度孤魂野鬼。他们本来就没有神智,不超度,他们迟早也会消失。驱散他们后,他们会凝聚在一些新生儿周围,到时候,可能会转世投胎,重新成人,也可能会被其他灵魂吞没。”白无常耐心解释道。 不管是被看中那新生儿的鬼魂吞没,还是被新生儿身体中已经诞生的新灵魂吞没,这都是两方无意识的行为。那时候,他们都是没有神智的灵魂,像是一种原材料。他们之间的融合,是天地规则的一部分。 在黑白无常看来,这就跟刮风下雨没有多大区别。 黎云和李叔这两个鬼魂心中则生出了一些异样感。 这种感觉,大概能称之为物伤其类。 “还有一些,可能会进入酆都,到时候,是变成酆都城的一部分,还是变成牛头马面,就看他们自己的机缘了。”白无常仍旧是平静地给黎云他们解释,并不藏私。 这种事情对于黑白无常来说,都是常识,对于人和妖来说,就是新知识。
不过,易心对这些新知识不感兴趣,薛小莲看起来是在倾听,表情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黎云和李叔就变得比刚才更难过了。 白无常对此一无所觉,继续道:“最后一种可能,就是化为牲畜植物。” 在他心目中,化为酆都城池,变为牛头马面,与酆都永存,总好过变成那些牲畜植物。 对黎云和李叔来说,这就是所谓的畜生道,和变成城池也没多大差别。 白无常没说的是,实际上,大多数灵魂走的都是最后一条路。尤其是地府消失后,所谓的轮回没有神灵管控,走上了一条自动化道路,相应的,原本的六道划分,就没了意义,因为大多数灵魂在身死之后,只会失去神智,逐渐消亡,能在死亡后马上变成有神智的鬼魂,是极少数,能在死亡后,逐渐恢复神智的,更是少之又少。 在人类庞大的人口基数下,所谓的“极少数”和“少之又少”,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这就好像是车祸,统计出来的数据和每个人的实际感受,是两回事。 这一改变也导致了现在黑白无常需要应对的另一个问题,也即是能选择轮回、选择定居酆都的鬼,会变得越来越强。他们没了神灵的强制管控,也没有了几十年一次的推倒重来,就算庸庸碌碌,什么都不做,光是这样维持自己的存在,他们都会缓慢增强。 这中的障碍是,酆都城中的鬼,会被酆都城本身镇压;人间的很多鬼魂等不到实力增强到某种地步,先一步因为缺少社会活动、人际交往,而精神崩溃,变成了恶鬼,被黑白无常消灭。 白无常的想法没那么深远,只是黎云发问,他做出解释。他对黎云和李叔有一些好感,没有将两人当朋友,但也态度亲近。 黑无常就想得比较多了。他一边思索教堂那边的问题,一边听着白无常的介绍,不着痕迹地打量黎云和李叔。 黎云和李叔是他放到薛小莲和易心身边,两人已经和老板有了接触,被这个小小的妖怪团体接受。他们获得了“活人”的身份,就算是假的,他们也拥有了和普通人交往的渠道。如此一来,他们很可能会持续存在下去,存在到他们的实力增强到某种地步。 黑无常不担心李叔,他清楚知道李叔的想法。只等李阿姨去世,这对老夫妻应该就会前往酆都。鬼魂到了酆都,无论多强,都被困在了酆都城墙之内。 让黑无常担心的是黎云。 不过,这种担心,程度很弱。他既然对此有了思考,也就不怕黎云失控。 就目前来看,黎云本性不错,已经拥有了一些能力,却没有将之用来为非作歹,反倒是多出了一些生前没有的正义感。 黎云和李叔小小的纠结、伤心了一会儿。 白无常迟钝地没有察觉。他介绍完那些常识,就闭嘴了。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这安静不过几秒钟,就被黑无常打破了。 黑无常看出了黎云和李叔的心思,却没有当一回事。一方面是出于对他们两个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是对自己的自信,不觉得这两个鬼魂会因为这点事情翻了天。 “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接下来你要是收到什么求救,可以直接联系这家伙。”黑无常指了指白无常。 白无常一怔。 这事情他们事先可没有说好。 在此之前,白无常按部就班地值勤、巡逻。因为失踪了好些时日的二号黎云鬼魂,他们已经通过黎云,将之找到,还解决了那个作恶的鬼魂,他们最近一段时间可以说是清闲下来,手头上没有大案要办了。 黑无常就是在查二号黎云下落的时候,都不怎么上心,还在人间玩兼职模特。但他却是在数日前突然叫上了白无常,直接杀到杨仓教堂,将杨仓教堂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结果是,线索中断,根本找不到幕后之人和那些鬼魂的下落。 黑无常对此很上心,作为兴趣的兼职都被他扔到了一边,一门心思地查找教堂的事情。 他们手上掌握的那些修行者都被黑无常上门逼问过。 就在刚才,黑无常好似有所感应,丢下他们正在威逼利诱的一个修行者,直接带着他杀到了黎云附近。 白无常这个新手,实在不知道黑无常两次直觉般的行为,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能做的、黑无常教给他的,也就只有跟上黑无常的脚步,听命行事而已。 白无常心里清楚,他产生动摇、心生困惑的时候,才是他被黑无常开始正眼相看的时候。他那时候的困惑还没消退,黑无常当日那番似忠告、似警告的话,犹在耳边。当他真正走上自己的道路的时候,就是他和黑无常分道扬镳,自立门户的时候。现在,黑无常依旧指挥着他,指引着他,但指挥也好,指引也罢,黑无常只做不说,并不想用自己的思想干涉白无常。 说起来,这是第一次黑无常让他和谁保持固定的联系。此前,黑无常自己认识的鬼、妖、人,都是黑无常的人脉,他从没想过将这些介绍给白无常。白无常跟着他见了不少人,但没有建立起任何联系。 “可以直接联系吗?”黎云一阵惊喜。 他早前就想要这么做了,但黑无常不理睬他,白无常似乎没有此类方法,只能作罢。 白无常看了眼黑无常,没说什么,只是心里生出一种异样感。他像是即将离家的孩子,对于自己将要踏入的陌生环境,心情复杂,同时,也有对家的不舍。 白无常对着黎云轻轻一弹指。 黎云只看到一点白光飞向自己,没入自己的眉心。 他冥冥之中有了一种感觉,只要心念一动,似乎就能联系到白无常了。但这种联系跟固定电话差不多。他打电话过去,得对方正好在附近,还接了电话,才有可能联系上。白无常联系他,就像是手机,他不太可能将手机扔在一边,也不太可能拒接电话。 黎云感受到了两者的差别,并不觉得郁闷。 他松了口气,看黑白无常有意离开,又马上开口叫住他们。 “我还有个问题。”黎云换上了正色,认真问道,“我想问问我的能力、天赋。我是不是,像是报丧鸟一样,会给别人带去死亡?” 第346章 信与不信 黎云对自身一直有着一种怀疑。 他生前自然不可能怀疑自己“天赋异禀”。身体有过敏反应,当然也不能算是天赋异禀。 他离奇的死亡也没有让他怀疑到自己身上。毕竟,他死得太离奇了,他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杀了他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况且那时候他已经变成了鬼,可以说是获得了“新生”,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这种思考,仅限于对未来的思考,不可能是对自己的反思。受害者自我反思这种事情,黎云做不出来。 等到他被黑白无常找到,知道了自己死亡的原因,他只觉得他有够倒霉而已。 命运就是如此。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这一句传了很长时间的俗语,足以证明倒霉事不可预知、不可避免,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只不过是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 黎云对于自己的倒霉没有多少看法。 他无牵无挂,死了也只是稍微有些可惜,随后便继续思考未来的问题。 一直到报丧鸟被抓到之前,他才对自己生出了几分怀疑,怀疑他那段时间所有的倒霉,都是一种必然,而且是他自己导致的必然。 遵守交通规则,被车撞死,那是倒霉,但要是个不自知的色盲,一直看错红绿灯,哪天被车撞死了,那就该庆幸自己幸运了很长时间。 除此之外,黎云也担心是因为死亡的关系,让他自身发生了改变。 这种怀疑一直没有被打消。 确认有报丧鸟,确认报丧鸟死亡,反倒让黎云更为担心。 他现在算是见多识广了,知道有些厄运不是单纯的倒霉,而是有某种冥冥之中的因果关系。 黎云向黑无常问出自己的问题后,就紧盯着对方,紧张地等一个回答。 黑无常上下打量着黎云,眼睛像是具有某种神奇的能力,能看穿鬼魂的本质。 黎云相信,黑无常有这样的能力。 白无常心中讶异,也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黎云,但很快就皱起眉头,心中的讶异变成了疑惑。 白无常什么都没看出来。 虽说如此,他也没有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他瞥了眼身边的黑无常,有些费解黑无常怎么观察了那么久。 黑无常终于是收回了目光。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黎云不觉生气,反倒是轻松了一些。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我有些能力,我能感觉到别人的心情。”黎云解释道,“还能引导别人的情绪。视觉、听觉也能跨越一些维度……” 这要说明起来,有些困难。 黎云现在勉强能运用自己的能力,却是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本质和界限是什么。 可能他用的方法压根就不对,也可能他的能力带有某种副作用。 黑无常继续摆出嘲笑脸,“那你能感觉到我的情绪吗?” 黎云没回答。 光听语气、看表情,黑无常现在肯定对他说的能力不屑一顾。 只是,这是黎云的经验之谈,而不是他靠自己能力得出的答案。 黎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窥伺不到黑白无常的情绪,可能是因为对方是黑白无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心志坚定,这让黎云的能力变成了无用功。 仔细回想,黎云使用自己的能力也不是一帆风顺。 心智不全的鬼魂自不必多说,他们的情绪散乱至极,更接近于“无”,黎云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感知到任何东西。心智特别坚定的,也会让黎云铩羽而归。不谈这个和鬼魂、活人本身有关的能力,就算是他那种能超越某种维度的视力、听觉,也不是每次都能用上。他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他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强烈的画面,听到一些强烈的声音。 如此一想,黎云就联系到了他之前几次借用老板的能力。 在那屠宰间中的情况还好说。他应该是被程倩拉到了那里。他人在那儿,在那儿使用老板的能力,合情合理。 可他救两个学生、救那个陌生女人的两次场合,他本人并不在现场。他只是看到、听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与其说是他使用老板的能力,且老板的能力穿越了空间,不如说,他在那种情况下,召唤了老板的意识。 老板不是通过他降下火焰,而是接到他的报信后,在那个地方降下火焰。 这其中的区别让黎云怔住了。 他很肯定,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代表了老板的不同态度,却不能想明白后者的态度表明了什么。 借用能力,只是借用能力;召唤老板,是召唤老板。前者是随手而为的事情,后者是真的在麻烦老板。 黎云不觉得,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怪,而且还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凤凰的妖怪,会被他一个鬼魂随叫随到。 他的救助行为,恐怕是老板乐见其成的事情。 他是老板的眼睛、耳朵,老板利用他去做一些事情。 但原因是什么呢? 凤凰向善吗? 黎云对于凤凰的了解,仅限于浴火重生。传说中的凤凰,好像能称之为瑞兽吧?就他所知,是有一种吉祥的寓意。 可面对一个真正的、活的凤凰,那些传说可靠吗? 黎云对此当然不可能直接就信了。 目前看来,这是好事吧。 黎云暗自琢磨着。 “你怀疑的事情,有一种可能。”黑无常看起来并不知道黎云所思所想,更猜不到黎云的想法已经跑偏了。他自顾自说道:“那个微博,你还在用吧?” 黎云回过神,精神一振。 李叔也坐直了了身体,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黑无常。 倒是薛小莲这个大总管和易心这个老员工,还是那副样子,一点儿都不关心他们这公司唯一的业务。 “你们先前那事情闹得太挺大的。可能有些人关注了那个微博。要查的话,查到你们公司的注册地在瑶城,也不难。”黑无常说道,“这都是公开信息。” 白无常面无表情地听着,脑海中回忆起白无常对那些修行者威逼利诱的场景。 在人情世故和对人间的了解上,黑无常这个老前辈比他精通太多了。 白无常觉得自己应该向黑无常学习,又觉得无处下手,且自己肯定做不好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做出教堂那些事情的人关注了微博账号?他出手试探我们?”黎云恍然大悟。 “同在瑶城,出手试探一下,这很正常。如果你们之前和教堂的联系曝光了的话,他更加有可能试探你们了。”黑无常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种斗争经验,黑无常非常丰富。他阅历惊人,对于人间的情况也的确是了如指掌。黎云老板那种低调的地头蛇,他认识,显于人前,和普通人做生意的修行者,他也认识不少。他要抓人,无需试探,可他要打听情报,也少不得和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妖虚以委蛇,相互试探。 黎云对此全无经验。 李叔也没想到有人试探是这样试探的。 这要是那个鬼魂没有找到黎云求助…… 李叔想到此,愣了愣,“所以那个鬼才向小黎求助?” 黑无常露出了“你们总算反应过来”的神情,瞥着黎云,又嗤笑了一声,“不然,真的是你能力非凡,吸引来了那些冤死鬼?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我们黑白无常建立了明确的报案渠道,都做不到接待所有受害者呢。” 这点是事实。 很多鬼神智都没了,有求助的情绪,也不会知道该如何求助。 黎云醒悟过来,有些羞赧,但心中大石落地。 他忽的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你们这次怎么找到我们的?因为那些鬼聚在一起?” 他虽然这样问,但并不相信原因是这个。 如果是被那群孤魂野鬼引来的,那么首先到现场的应该是那一对外籍的黑白无常。他们才是那儿的地头蛇。 黎云还不知道,黑白无常解决一切后,没有在游戏店外面等他们,就是为了和那对黑白无常完成交接。 那对外籍黑白无常感觉到他们的到来,自然有所反应。辖区中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们却一无所知,这却也不奇怪。就算是黑白无常,能力也有限,他们不是全知全能的存在。不知道的时候无所谓,但知道了后,肯定要做出应对。他们毕竟是本地主管,在他们的辖区发生事情,他们的同事插手解决了,也得和他们知会一声。 再加上,这次教堂的事情牵扯到如此多的鬼魂,黑无常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干脆将实情全部告诉给了那两个外籍同事,让他们多多留意。 那两人也是工作认真,只是相较于黑无常的经验丰富,手段老辣,他们就要差一些了。 他们在事后又检查了一遍游戏店,却没意识到那地方曾经聚集了那么多鬼,还有鬼魂转变成恶鬼,其中,更是有一个刚死的人,用修行者的话来说,那里阴气太重。他们不小心暴露了身形,结果将店长吓了一跳。
小吴的死,给那家店的刺激就更大了。 不过,这都不在黑白无常的职责范围。 “有人报案了。”黑无常淡淡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黎云本想要点头,略过此事,但他脑中灵光一闪,怔怔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已经准备走人。 黎云只能看向白无常,欲言又止。 白无常没有跟上黑无常,虽没有表情,但看来也是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了?”李叔问道。 黎云斟酌着,“那家店,一直跟我们联系的那个小军,他应该也是看监控的……” 黎云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关键。 他们遇到的律师npc,情绪不似作假,他们出来后遇到的老板,也不像是发现过异常。 但异常,真实出现过。 即使鬼魂有办法遮蔽外头活人的感知,可要是他们真的遮蔽了所有讯息,监控首先得出问题,盯着监控的那个游戏店员工应该有所发现。 那群孤魂野鬼也不可能有更高深的手段了。 黎云的心沉了下去。 黑无常回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他。” 黎云不禁失落。 能成为报案人,说明那个人已经死了。 “被……杀了吗?”黎云喃喃问道。 “不,是被吓死的。”黑无常干脆说了出来。 黎云张张口,没能说出话。 黑无常又要走人。 黎云看了眼易心,还是提起精神,开口问道:“和我们一起游戏的那个,那个曹云凡,有问题吗?” 他只能依靠黑白无常来做出判断。 有不知情的普通人,有被吓死的普通人,与之对比,曹云凡那一路的反应实在是奇葩。 “他?他问题很大。”黑无常冷淡地说道。 白无常沉默着,可眼眸变得有些暗淡,但马上就重新明亮起来。 黎云的心提了起来。 李叔虽不知在游戏中曹云凡表现如何,他对曹云凡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但他还记得曹云凡的身份。李叔和黎云之前一样,下意识看了眼易心。 易心什么反应都没有,对此漠不关心。 “他不信鬼,不信神。”黑无常说道。 黎云和李叔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看到那些鬼了……”黎云说道。 “看到是看到,能看到鬼的人其实有很多。但他不会信的。”黑无常平静地叙述,“相应的,鬼也就不可能伤害到他。” 黎云对黑白无常的说法有些迷糊。 李叔却若有所思。 比起黎云这个年轻人,李叔不太熟悉现代化的科技产物,但对于一些迷信的东西,李叔了解更多。 鬼,可以说是一种唯心的存在。 某些鬼故事中,活人能够用利器、脏话驱赶恶鬼,这种毫无道理、不讲逻辑的“规则”,却被很多人相信。 李叔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被不存在的鬼吓到过。他母亲一边安抚他,一边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只要不害怕,鬼就不会伤害到他,看到了当没看见,转头便走,那些偶尔路过的鬼魂就不会盯上他。 这种法子没道理,可当时只是个小孩的李叔对此深信不疑,渐渐就有了勇气,不再害怕。 当然,等他再长大些,对于鬼的存在就产生了怀疑,没有不信,但也谈不上信。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是亲手伤害了别人,那么,偶尔遇到的鬼就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不用在意。 直到李叔死亡之前,他还是这样觉得的。 死亡之后,他倒是不那么想了。 鬼,真的存在。而且鬼会没道理地杀人,就像以前母亲告诉他的那种没道理的对付鬼的方式。 要认真思考的话,他在临死的那一刻的确是生出了恐惧之心。 如果他那时候无所畏惧,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李叔陷入了深思。 黑无常讲完自己想讲的话,就跃过窗台,身影消失在了窗外。 白无常对众人一一点头致意,算是道别,追上了黑无常的脚步。 黎云想了半天,只记下了黑无常说的话。 他没像李叔一样反思自身,而是看向了易心。 易心对曹云凡不感兴趣,是不是因为她发现曹云凡的“不信”了? “赶紧走吧。我要洗澡睡觉了。”易心没好气地瞪着黎云。 黎云尴尬地说道:“这间是我们的房间。” 他开口的时候,薛小莲已经站起身,走向门口了。 易心反应了过来,更是狠狠剜了黎云一眼,气哼哼地跺着脚,走向了房门。 薛小莲拉开房门,给易心让了位置,扭头对黎云和李叔说道:“晚安。” “晚安。” “嗯,晚安。” 薛小莲笑了笑,走出他们房间,关上了房门。 ※※※※※ 陆雨躺在病床上,呆呆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宛如噩梦。 但她知道,这是真实的现实,而非梦境。 她的伤势经过了医生的处理,吃了止痛片,却还在隐隐作痛。 她算好的。 方晓恬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到现在都没有脱离危险。 这是**上的伤害。 在心理和精神上,她还在忍受着另一种折磨。 她已经将所有的真相告诉了警察,可没有人相信她。 能证实的事情,只有谢轩荣、李昂、王嘉三人袭击了她们两个,而且那三个人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们五个人的父母。 警方在几人的住宅中,发现了大量血迹的痕迹。现场当然被清理过了。这还是靠着刑侦手段才得到的重要线索。从现场的血迹来看,那几个人肯定是死了,失血那么多,活不成的。 陆雨听闻消息,应该哭的,她却是哭不出来。 她早有预料,有了心理准备。 她还在想着,这个世界上既然有鬼,那她父母死后应该也会变成鬼。 谢轩荣出现过,她当时惊吓的反应恐怕是赶走了谢轩荣。 这次,见到父母的话,她不会再那么惊吓了。 她心里还有个不能说出口的念头。 那念头,她都不敢深想,可它却像是野草,在她心底深处疯长。 忽然,陆雨感到脑内一阵抽痛。 她眯了眯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她看到了病房门口的影子。黑影就是黑影,而不是背光的人。这点,陆雨能分辨出来。 她屏住了呼吸。 那道影子从模糊、粗糙,逐渐变得清晰,轮廓鲜明,变成了陆雨眼熟的模样。 陆雨干涩的眼睛湿润起来。 影子进入了病房,飘到了病床前。 陆雨仰着头,望着那道影子,连脑内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露出了欣喜和期待的神色,盯着那影子,看着它慢慢浮现出色彩。 它要变得更像是人了。 陆雨耐心等待着,满腔的话想要对它诉说。 她的心情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到达了顶点。 她张开口,喊出了那个称呼。 “妈……” 声音出口,她才觉察到了几分不对。 只有她母亲一个人。 她父亲呢? 陆雨有小小的疑惑。 不等她询问,她就看到她的母亲对她伸出了手。 她的母亲做出了拥抱的动作,抱住了她的脑袋。 陆雨感受到了几分阴冷,身体却放松下来。 她脑袋更疼了。她不在乎。 直到,她感觉到那双阴冷的手插入了她的大脑。 陆雨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人影已经变了面容。 穿着医生服的男人冷漠地注视着她。 陆雨神奇地听到了自己头颅和脑内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头颅上缝合的伤口被人掰开,大脑的一部分也被撕裂 她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医生慢吞吞地抽回手,拿起了病床边的病历表,认真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从白大衣中抽出一支笔,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在上面填上了时间。 做完这些,他施施然离开了病房。 飘出病房后,他又变成了单纯的黑影,在医院中游荡。 第347章 探病 这两天,严殊没再见到警察。 孙老师的案子似乎不需要他和吕子奇的证言了。 他们也提供不了什么证言。 什么鬼啊、凤凰啊的,说出来都没人信。 他们的年龄让他们的这种说法变得更加不可信。 严殊和吕子奇私下里倒是讨论了好几次。他们两个经历相同,完全是一对难兄难弟,一起经历了这些糟心事。两人原本就是好兄弟,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相似的看法。这会儿一讨论,两人都觉得自己是被那凤凰救了。 两个大男生便突发奇想,按照那些惊悚片、鬼片的套路,摸索着进行调查。 严殊还不能出院,吕子奇已经出院,比严殊方便行事。他还真做了一点儿靠谱的调查,在瑶城图书馆里面呆了大半天,艰难地读了一些瑶城地方史。 网络虽然便捷,但网络能查到的资料实在有限。 图书馆才是积累了最多资料的地方。 尤其是地方史这种东西。 瑶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些鸡毛蒜皮的古时记录,肯定是上不了教科书,也上不了大部头的知名专著,瑶城本地虽然在做各种数据库的工作,但还没轮到地方史一类的古籍资料。本地记者对此似乎也不感兴趣,做专题报道,多是报道建国后的内容,建国前的事情草草带过。那些专家学者,好像也没有专门研究瑶城地方史,还发表论文的。 严殊和吕子奇仔细盘算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找不到已经成型的资料,也找不到老人家来问,那就只能自己翻阅一些古籍了。 在他们调查之前,两人就讨论出了一个猜想,所谓的调查,不过是要确认一些东西。 两人原本觉得,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就像是那些影视剧里的主角,随便在图书馆里翻翻书,就能找到线索了。 “你找到了吗?”严殊躺病床上,询问来探望他的吕子奇。 吕子奇苦着一张脸,“那书不能借出来。图书馆只给我借一个修订复印本,还只能在他们的阅览室看。原版的地方志拿不到。地图也只能查到刚建国的时候,再远的,那上面一个个框,都没写是什么东西。” “复印本也行啊。”严殊说道,“内容一样不就行了。地图找不到就算了。” 说是这样说,但严殊仍感到可惜。 影视剧里人家直接拿一份古代地图,和现代地图一对比,画个圈,就找到地方了,多方便啊。 吕子奇不由尴尬,“你是没看到那本书,那都是古文啊,标点符号都不全。我看起来很吃力。字都是繁体的。还有异体字。”他零零碎碎抱怨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阅读过程中碰到的难题。 也幸亏两人现在是高中生,有一定知识积累,而且还每天都在做着训练。早两年或是晚两年,他们要想看懂这些东西,都得从头复习起来。 吕子奇成绩一般般,语文课本上的古文还能看看,只有少数头一次在文章中见到的字,不解其意,但多读几遍,总能猜出个大概。要说全文理解,就更容易了。何况,课本上的古文,都有标题、有背景注释,那些大文豪妙笔生花,文采再如何华丽,全文主旨都给教材编写委员会的老头老太们直接提炼出来了,不用做分析题的话,要理解那点表面的意思,真没多少难度。 真正的古籍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地方志这样的东西,吕子奇以前还从来没接触过。 他去图书馆询问的时候,心中惴惴,那位服务台的工作人员听完他的要求,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会借这种书的是真正的极少数。瑶城中,研究地方志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瑶城的地方志,还没到让全国级大佬全心全意去研究的地步。这也是严殊和吕子奇找不到系统性资料的缘故。 吕子奇找不到参考,找不到老师,找不到任何注释,只能抱着进高中后,语文老师让买的古文字典,艰难地阅读。 “你就不能直接找找看有没有凤凰两个字?”严殊恨铁不成钢,觉得吕子奇犯傻。 “又没有电子版的,我光靠眼睛扫,能找到啊?而且不一定是凤凰。凤凰还有好多名字呢。”吕子奇辩驳道。 这话也挺有道理。 严殊不说话了。 两人相视沉默。 “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是不想找了。你没看到那书,我看得头都晕了。”吕子奇抱怨道。 看天书,完全看不懂,那文字就和图形也没什么差别了,看看就过了。可要认真阅读一些一知半解的文章,那是真的得绞尽脑汁去思考。吕子奇看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大脑使用过度,承受不住了。 严殊也没有好办法。 让他来做,他也不可能比吕子奇做得更好。 他们现在才发觉,学着影视剧里的主角进行调查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在一个历史那么悠久的国家,即使文字传承没有断过,想阅读百年前、千年前的古籍,总有方法,但那方法对于他们两个资质平平的学生来说,也太难了。 “找到也没什么用啊。它已经救了我们了。老师……孙老师已经死了……她儿子也死了……”吕子奇低声道。 严殊心里知道吕子奇说的没错,却有种不甘心在。他潜意识中,还有一种急躁的情绪。 “如果我们猜的是对的,瑶城真的有凤凰庇佑,为什么凤凰只救了我们?孙老师那么惨……”严殊说道。 “谁知道呢?你难道觉得你是主角命,从现在开始要获得金手指了?”吕子奇看向严殊,惊奇道,“反正我们都得救了,凶手也没了,已经够了吧?” 吕子奇本身和这件事牵扯不深。最重要的是,除了最后被严殊带着作死,来了场生死一线的冒险,他什么怪事都没看到。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和噩梦差不多。他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严殊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孙老师的鬼魂,还看到了很多次。 他不觉得自己是主角,正相反,他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催的死跑龙套的。看到鬼,被盯上,卷入事件,差点儿死掉……这完全是龙套命。就算是主角命,鬼片主角有几个活到结尾的啊? 严殊低声道:“还有个人呢。你记得吧?我们从电梯出来,走廊上那个开门的那个家伙。” 严殊所说,是那个管家打扮的陌生男人。 吕子奇语气勉强,“他可能也被凤凰收拾了。” 严殊只是盯着吕子奇,看到他心里发毛。 吕子奇现在也怕了起来。 要真有一条漏网之鱼,他们很可能会再遇到危险。 “那万一,我再看到鬼呢?”严殊又道。 吕子奇这时候才明白严殊的打算。 严殊想要找根大腿抱上。 吕子奇思考起来。 “而且我们被救了,这种,不是应该还愿的吗?”严殊耍赖般说道。 吕子奇哭笑不得,“要还愿的吗?” “要的吧。”严殊不太肯定,“弄点贡品,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我原来就想着找找看。反正,地图搜下来,瑶城的寺庙里面没有凤凰庙。” “我找过了,找不到啊。”吕子奇无奈叹气。 他在图书馆找了些地图,但真的找不到。 “可能不叫这名字。” “也没听说哪家庙拜凤凰。瑶城最有名的就是观音庙,那里面也没有供奉凤凰。”
“所以还是得找。”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行吧。”吕子奇放弃了,“你什么时候出院啊?你到时候跟我到图书馆看看,看你能看下去不。” 那几本书,真是将吕子奇折磨得够呛。 严殊也头疼起来,“医生说还要做检查。我妈也不放心。” 两人正说着,听到了门口密集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说话声。 张毅豪的大脑袋很快探了进来,笑哈哈地看着严殊,“严殊,我们来探病了。” 他身后跟着班长冯晓,还有几个和他们相熟的男同学。 孙老师的课代表杨慧慧走在最后面,脸色不太好看。 仅有的两个女生拎着两串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男生们则提着牛奶、水果。 严殊忙坐直身体,招呼几人。 吕子奇起身,让出位置,也指挥着人,将那些礼品放好。 “你没事吧?”张毅豪大咧咧地问道,“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快了吧。身体没什么。医院里好多要做的检查。”严殊说道。 班长冯晓很煞风景地将一袋子作业考卷递给了严殊。 张毅豪又是哈哈笑。 严殊只能苦着脸接过。 “我复印了笔记,也在里面。老师们没说让你交这个作业。有些课上已经讲解过了,我也复印了一份答案放在里面了。”冯晓尽职尽责。 她复印的作业答案都是找班级里成绩最好的那几个,解题过程写得跟标准答案差不多。有些还将老师课上讲解的其他解题方法记录下来。 严殊连连道谢。 “千纸鹤之前就买了材料,班级里女生折了一些……”冯晓接着道,神情黯然。 这本来是给孙老师准备的,还是严殊为了找借口,提议冯晓这么做的。 “我们在班会上商量了一下,这些先给你挂着,等你出院之后,我们一起送送孙老师,这些就给孙老师。”冯晓声音低沉。 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虽然警察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学校里公告此事,但流言蜚语传播了一阵后,学生们都知道孙老师已经去世了,还很有可能是被她儿子给杀人弃尸了。 就是以前对孙老师很有怨言的张毅豪,这会儿也不笑了。 他还和孙老师的鬼魂打过照面,现在是有些提心吊胆,又有些唏嘘感慨。 人死如灯灭,一切和孙老师有关的事情就此结束。 张毅豪和孙老师也没有多少化不开的恩怨,那点小计较本来等着他毕业,就会结束,现在却是以另一种方式,提前结束了。 严殊听到了轻轻的吸气声。 他看向了人群后的杨慧慧。 作为孙老师的课代表,她是平日里和孙老师接触最多的学生了。她本身也是个好学生,学习成绩不错,上课态度认真。张毅豪那样的学生会被孙老师训斥,她却没经历过那种事情,所以对于孙老师的印象还是偏好的。女孩子又本就容易多愁善感。想到以前常常见到的人,突然就没了,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她还有些害怕。 孙老师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这件事也是全班,乃至于全校心中的一根刺。 很遥远、很遥远,遥远到只在电视中看到的事情,突然就出现在了身边。最亲密的人对你举起屠刀,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可怕。 同时传进学校的坏消息,还有严殊和吕子奇受到了袭击。 要知道,本来应该是他们这群人去探望孙老师的。如果不是严殊和吕子奇目无纪律,自己先跑去探病,可能就是他们受到袭击了。 杨慧慧心中后怕不已。 今天探病,她本来不用来的,却是因此而特意来了一趟。 见到还好好的严殊和吕子奇,她心里的害怕放下很多,转念,对孙老师的死,多了几分悲伤。 冯晓安慰地抱了抱杨慧慧的肩膀。 张毅豪不太适应这环境,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这病房不错啊。单人间?只有你一个吗?” 严殊点头。 这是那天那两个看起来职级很高的警察给他换的病房。 那个自称是孙老师家亲戚的陌生男人,自那以后,也再没出现过。 严殊这时候才发觉,他一定要查出凤凰的事情,其实还有几分原因是和那个男人有关。 他直觉孙老师的事情还没结束。 孙老师没了,她儿子也没了,但这件事背后可能还有幕后黑手。 严殊想到此,脸色不太好看。 “挺好的。”张毅豪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倒是想问问孙老师的事情,但这场面,似乎不适合问这些。 反正孙老师肯定是没了,应该没事了吧? 张毅豪得过且过地想着。他妈都带着他到观音寺拜了好几次了。知道这次的事情后,他妈还在观音寺里给孙老师上了好几炷香。 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近学校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孙老师被杀和严殊、吕子奇被袭击。吕子奇已经返校,经历过那些没眼色的家伙的多嘴询问了。张毅豪都找他问过,他打了哈哈,给糊弄了过去,不敢提他和严殊忽然大穿越,从办公楼走廊空降孙老师家的事情,也不敢提其他诡异的现象。 吕子奇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要么人家不信,要么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在吕子奇那里碰壁几次,现在只有少数神经大条的还会来询问,其他人都闭口不谈了。 现在面对严殊这个病患,他们这些探病的同学中也没有哪个不知道分寸。 张毅豪只能闲扯一些有的没的。学校里没什么事情,网上有啊。网上三天两头就有新热搜,明星八卦也是一个接一个。张毅豪只关注体育新闻,哪家队换人了、晋级了、输比赛了,随便瞎扯扯,也将气氛转换了回来。 几个男生逐渐忘记了探病的目的,严殊也是心情放松,和大家乱侃。 杨慧慧和冯晓站到了一边。她情绪好了很多,偷偷擦掉眼泪,不再难过。 大家都高高兴兴,像是在学校的课间。 冯晓看到了门外走来的护士。 “你们几个学生安静点啊。这里是医院病房,病人都要静养。”护士板着脸。 几个大男生立刻闭嘴。 护士满意地点点头,“探病时间注意着啊,不要太长。”说完,护士转身就走。 她差点儿和身旁一个男人撞上,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给护士让开道。他没有继续往前走,没有经过严殊的病房门前,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跟在了护士后面几步。 他从护士身边走过,直接出了走廊,却没有走远。 拐进楼道里的应急楼梯间后,他就停住了。 “啧……这时间居然有那么多人。”牛海西不满地说道,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张望了一眼走廊。 不多时,他等到一群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经过。 他重整了一下仪容,摆出惯有的工作表情,出了应急楼梯,往病房区走去。 第348章 猜测 牛海西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中介,再加上工作上接触到的东西,这让他现在仅剩下对于修行者和鬼魂的畏惧,其他的东西根本吓不到他。他以前工作的时候,接触到的事件中也没有谋杀案。本来应该有的惧怕,现在两相抵冲,他是一点儿都不怕警察,也不怕死人,只怕自己完不成任务,被他新抱上的大腿一脚踩死。 严殊换病房的事情,根本没有引起牛海西的警觉。 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吵吵嚷嚷,是个麻烦,其他的,就不是麻烦。 所以,等探病的学生们一离开,牛海西就施施然进了病房。 他还站在门口敲敲门,摆出亲切的笑脸,将自己带着的礼品往上提了提,问候道:“严同学,这几天怎么样了?身体好多了吧?” 话问出口,牛海西发现病房里居然还是留下了一个学生。他多看了几眼,才认出这学生是此次事件的另一名受害者。不过,牛海西没有当回事,自顾自进门。 严殊和吕子奇都吓了一跳,呆呆看着牛海西,转瞬,生出了不少警惕。 两个大男生像是突然弓背炸毛的猫,虽然呲牙咧嘴的,毫不掩藏自己的攻击性,但只给人色厉内荏的感觉。 牛海西在心中笑了笑。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许多人遇到事情的时候,一边相信着有鬼,一边又自欺欺人,拼命想要说服自己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牛海西一现身,神神叨叨地说两句,对方保准炸毛。可再炸毛又有什么用呢?心里的种子已经发芽,那就不可阻挡。 “我没什么恶意。之前介绍过,我是孙老师家的亲戚。”牛海西笑呵呵的,反手关了门,将带来的礼品放在病床边。 严殊立马就想要去按铃。 牛海西早有准备,开口道:“你们不想知道孙老师是怎么死吗?”他说着,叹息一声,怜悯地看着两个男生,“我没能阻止孙谦,不想惨剧就这么发生了。现在,我想要帮助你们。” 严殊的动作顿住。 吕子奇急忙给严殊使眼色,自己身体却是僵着的。 他回忆起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一种恐怖笼罩着他,让他动弹不得。他好像能闻到血腥味,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这些都让他心里着急,但大脑一片空白。 “我没骗你们。”牛海西真诚道,“孙谦早就找到我,请我帮忙了。我也想了办法,但还是晚了一步。他被鬼魂上身,那个鬼魂糊弄了我,我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那些鬼魂非常狡猾,也非常残忍。” 牛海西说出“鬼魂”二字,严殊和吕子奇就心中动摇了。 “你们应该看到了吧?”牛海西高深莫测地说道,“查案的警察,还有你们的父母,肯定不相信你们说的。但你们心里很清楚,”他指了指两个人的心口,“那些不是幻觉,不是做梦,是真的。杀死孙老师全家的,不是她儿子孙谦,是一只恶鬼。而那只恶鬼,现在还活着。” 牛海西危言耸听,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吕子奇惊恐的脸,但他没有在严殊眼中看到他想要看到的神情。 严殊面色古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变得神情坚定。他看向牛海西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怀疑。 牛海西心中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这两个小鬼可是死里逃生了。反倒是他的新老板,得罪了本地势力,折损了人手。 难道在这一过程中,瑶城本地的哪位大佬和这两个小鬼有了接触? 牛海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吕子奇,又看看严殊。 他是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多了,想的也就深远了。 吕子奇是无妄之灾,本来是个无关路人,因为严殊拉着他,他又有义气,才冒了风险。严殊就是本身比较特殊,能看到鬼,还比较野,受到鬼魂的一点影响,才贸然行事。 不管严殊年龄多小,心性多不稳重,他的天赋是肯定的。 能有阴阳眼的人,万中无一。 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就是一道必须跨过的门槛。 瑶城的某位修行者要是因此看中了严殊,和他交流过几句,也不奇怪。 门槛之所以称之为门槛,不仅因为它是能力的底线,同时,它也是一道界限,将普通人和另一类人划分开。 当严殊看到鬼的那一瞬间,他也就看到了那道门槛,当他选择调查孙老师死因的时候,他就跨过了那道门槛。从此以后,他和普通人之间就有了一道鸿沟。 用黑无常那套理论来解释,严殊永远不可能变成曹云凡那种不信的状态了。随着他的深入,他会越来越频繁地看到鬼。原本只是看到和自己相关的鬼,比如孙老师那种,到最后,他能看到所有游荡在人间的鬼魂。 当然,这件事的前提是严殊活到那时候。 牛海西做中介虽久,日常也接触了很多相关的知识,但他严重欠缺实操,也没有跨过那道门槛的天赋。 牛海西对于严殊高看了几分,还有几分忌惮。 他抱了一条大腿,但只是给人家当小弟,被使唤着跑腿。这和被某位大佬另眼相待,动了收徒的心思,可完全是两回事。 牛海西一时间生出了几分怯意。 “那个鬼还在?”吕子奇惊慌地说道,急急忙忙看向严殊。 他忽然想到严殊坚持要调查凤凰的事情。严殊说了不少理由,可其中并不包括那个“孙谦”还活着。 “他没被烧死吗?他应该被凤凰烧死了吧?”吕子奇脱口而出,想要求证一个答案。 他知道严殊是能看到鬼的。不过,吕子奇不知道严殊的能力究竟如何。在他看来,严殊能看到孙老师,那么,严殊能看到其他鬼也在情理之中,可能就是看到的并不真切。或许正因为此,严殊才找了很多理由,偏偏没告诉他“孙乾”还活着。 吕子奇慌乱地胡思乱想,大脑里乱糟糟一片。 严殊听到吕子奇说出这事情,也没阻止。他并不觉得“孙谦”还活着。 那可是凤凰火啊!不管凤凰火到底是什么,他那日亲眼所见,火焰滚滚,将所有东西都给烧掉了。如此威势,那只恶鬼肯定被烧得魂飞魄散了。 牛海西就没那么镇定了。 他勉强稳住脸上的表情,微微惊讶,“凤凰?你们成功逃生,是因为凤凰?”这样说着,他脸上的表情还转变成了犹豫,欲言又止。 牛海西演技不到位,但语气到位。 他平时和客户交流都在网上,撑死就是在微信上发一发语音了。话术技巧,他没有系统学过,但也总结了不少经验。语气上,他倒是真的训练过一二,只为了不露马脚。 这点水平,应付一些阅历丰富的成年人,不太够,他平时应付的人,都是自己先动摇了。他现在要对付两个本身就有所动摇的学生,那就绰绰有余了。 牛海西的演技水平至少不能说是渣,更没有不自然。 他努力了一二,总算是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吕子奇本就慌乱,这下果然入套,回答道:“是凤凰。我们看到火了,还有凤凰的眼睛,听到了凤凰的叫声。”
严殊依旧没阻止吕子奇的话。他盯着牛海西看,心里隐隐觉得牛海西很可疑,但却没想到牛海西是幕后黑手派来处理他们的。 牛海西的神色有些绷不住了。 吕子奇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那说明,所谓的火焰、眼睛、声音这三样至少都是真的,真实到让吕子奇相信那就是凤凰。 牛海西自诩见多识广,这圈子内流行的一些手段,他都知道一二。这圈子里能用的手段,实际上也就那么一些。万变不离其宗。牛海西就是碰到没见过的新手段,看到之后总会有几分熟悉感。 现在,牛海西却是心中没底了。 假冒的凤凰吗?某种幻象?不对啊。有这样的手段,何必弄一只假凤出来?圈内的修行者中,还没谁有这种恶趣味。 难道是为了误导他们,掩藏自身? 这也用不着吧。 瑶城这一亩三分地,原本最大的传说就是那座杨仓教堂,其他的都市怪谈,都不过是一些恶鬼作祟。瑶城本地的修行者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来。有所天赋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些。牛海西微信通讯录上就有这样的客户,那些人没道理做这种事情,而且名声有限,也不用刻意掩盖。 再想想,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对方并非瑶城本地人,而是猛龙过江,装作凤凰。 牛海西思维一发散,就怀疑起了管家。就管家那行事作风,一来就搬走了整个杨仓教堂,行事够猖狂的了。他放出去的那些鬼魂,也不是善茬。可想而知这整件事闹出了多少风雨。这样的人,总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他以前得罪的人吗?有人来找他复仇了?为了不引起管家的警觉,所以故意掩藏身份吗? 牛海西脑袋里蹦出一个又一个问号,可他自己没法回答这些问题,也就变得束手束脚,犹犹豫豫起来。 他心底隐隐还有个猜测,却是不想相信。 圈内,是有一些传说的。 传说不知真假,但总有一些修行者称自己传承于某某师门,如张和那样自称是龙虎山张天师后人的不少,也有不少自称是传承自更古老的师门。那些其实都不能称之为师门了,应该说是狗屎运,诸如在几千年前捡了个五爪金龙的鳞片、补天石的边角料、云梦泽的一滴水,从此就阔了起来之类。那其中,总免不了神物多次易手的经历。谁知道那东西到底是祖上传承,还是祖上杀人越货得来的?总之,东西是在他们手上,他们也受益良多。比起师门传承,这种就属于可以抢的传承,也就免不了一些腥风血雨,偷蒙拐骗枪,大家各施手段,谁拿到算谁的。 牛海西曾经听过一些真假难辨的故事。 现在想来,如果瑶城中有谁捡到了凤凰羽毛,或者是某个千八百年前厉害修行者炼出来的宝物,突然抖擞了起来,那创造个凤凰虚影,也就不奇怪了。 牛海西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没有生出杀人越货的心思,也不敢将了这件事告诉给那管家听。 他此时此刻只有一种小人物的求生欲。 不管是瑶城内有哪个修行者一夜暴富,还是管家的死敌前来复仇,都不是他一个跑腿的能应付的。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严殊镇定而好奇的目光,更觉得害怕了。 要是对方看上了严殊的天赋,有意收徒,那牛海西的小动作,可就要引来大麻烦了。 哐的一声,病房门直接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牛海西一哆嗦,差点儿直接给来人跪下。 他心中后悔不迭。富贵果然不容易求,平平安安当他的小中介,哪有现在的麻烦? 黄队长和钱警官两人没有穿警服,但两人身后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牛海西看清来人,反倒不觉得害怕了。他舒了一口气,立马发现这是一个台阶。 “严同学,没事吧?”钱警官问道,打量了一下严殊,又看看吕子奇,“你还好吧?” 吕子奇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黄队长锐利的目光射向了牛海西,一眼就看穿了牛海西的虚实。 牛海西怎么看都不像是穷凶极恶之辈,但也不像是遵纪守法的普通人。 “这位牛先生,牛海西,对吧?”黄队长直接报出了牛海西的名字。 牛海西脑子活络,马上将眼前的这一幕和严殊换病房的事情结合了起来。 他仍旧不害怕,对警察点点头,跟着就很自觉地走向了警察,“是我。警察同志,有什么事情吗?” “有点事情想请你协助调查。”黄队长不意外牛海西的配合。 他带着牛海西往外面走。 钱警官安抚了严殊和吕子奇两句,打电话通知严殊的父母。 严殊好奇地看着门外,问道:“那个,他叫牛海西?他是孙老师家的什么亲戚?” “他和孙老师没关系。”钱警官没有透露太多,简单地说道,“那个人是个骗子,经常在网上找目标,有针对性地去诱骗别人。你们可能是被盯上了。小心一点。不要相信他的话。” 钱警官这样说,心里却蒙着一层阴影。 他们已经查清楚了牛海西的身份。 牛海西本身也没有过多地掩藏自己的痕迹。他网上那些聊天记录,早就摆在了刑警队的桌面上。 这是个靠着封建迷信进行坑蒙拐骗的中介,他所联系的下家,大多是相信这一套的受害者,他的上家则是一群精于此道的骗子。这种诈骗手法,可以说是存在了千年。古时候有人跳大神,今天也有人在跳大神。唯一的进步,大概就是现在跳大神的会先劝受害者去医院看看,医院治不了,他们再跳跳大神,不敢将人直接跳死了。 这种事情,受害者不配合,警方很难侦查,也很难给那些骗子定罪。问题就在于,受害者往往对他们深信不疑,怎么都不相信警察。有些人连家人的话都不信。这种情况,和电信诈骗没两样。官方宣传再多,家人盯得再紧,也防不胜防。 让黄队长和钱警官感到沉重压力的,是他们调查下来,牛海西联系的下家中,有两个已经去世了。其中之一,还是他们之前办的案子的受害者范晓诗。那件事还牵扯到了金荣大厦中的那个新生传媒公司员工易心。他们没想到,范晓诗在此之前就有了异常表现,也没想到,牛海西在网上的经营中,有一部分就和新生传媒管理的微博账号怪谈异闻有所关联。 黄队长和钱警官都觉得自己挖出了一条大案,可能是一个有组织的、依靠封建迷信手段进行犯罪的大案。 只不过,钱警官想到自己所见,心里还有另一种担心。 他给严殊、吕子奇介绍的同时,观察着两个男生的神情。他很快就在这两个大男生脸上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你们在那天看到的火……”钱警官开了口,又闭上了嘴巴。 严殊和吕子奇不假思索,他们泄露出的神情已经告诉了钱警官太多的事情。 金荣大厦的两次怪异大火,孙老师家的大火,还有牵涉其中的新生传媒、迷信组织的,都让钱警官感到沉重的压力。 第349章 袭击(1) 牛海西从容地跟着黄队长走了。黄队长按照程序,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说明了警方要求牛海西配合调查。牛海西无不答应,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多废话打听情况,态度好到让人侧目。 他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让黄队长心里多了些想法,有预感接下来讯问不会顺利。 事实也果如黄队长所料。 牛海西虽然是第一次进警局,第一次被警察讯问,但他一点儿都不慌张,张口闭口就说世界上真的有鬼,他跟随高人学习过云云,对于自己封建迷信的做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一种要忽悠面前警察跟着自己一起求神拜佛的架势。 牛海西的镇定让黄队长都感到头疼。 他对牛海西束手无策,不是因为牛海西本人坚强无畏,而是因为他没有抓到牛海西犯罪的证据,牛海西所作所为也很难和犯罪挂钩。 牛海西的这种泰然自若,也是多年养成的本事。他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但一直干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私活,没有个正经工作,总免不了被周围的人以有色眼光看待。他和那些或真或假的受害者接触,也需要应付他们身边不信鬼怪之事的人。在大多数人看来,牛海西就是个骗子,忽悠他们认识的人,想要骗钱。牛海西所说的那套理论,也全然站不住脚。让他们束手无策的不是牛海西,而是他们想要挽救的人压根不信他们。 警察办案遇到的困难同样是那些受害者,他们也很难改变那些人的想法。 牛海西最大的底气自然也来源于那些受害者。只要他们坚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那谁来都没用。 何况,牛海西行事小心,以前只是当中介,也从来没沾手过那些修行者的事情。那些修行者是做娃娃、扎小人,还是搭灵堂、找鬼魂,都和他无关。他连那些修行者每次到底做了什么都不清楚。 唯一沾手这类事情,也就是这次了。 牛海西知道那个管家做了什么。 利令智昏。 牛海西见到了这种手段带来的财富,也见到了管家和那些鬼魂的强大,顿时失去了原本的警惕心。 他面对警察可以无所畏惧,但想想那个管家、那些鬼魂,他就感到害怕。 他现在还很害怕瑶城的那个未知的地头蛇。 牛海西被利益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深深后悔自己为管家冲锋陷阵,这是一种很不明智的行为。他一个菜鸡,搅和进大神的斗招中,不是找死是什么?他死了,那两个大神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牛海西决定抽身而退了。 问题是,该怎么退? 警察管不了他,也帮不了他、救不了他。 在他选择相信鬼魂、法术存在,同时,也相信警察约束不了鬼魂和修行者的时候,他就不能得到警察的保护了。 牛海西没想过向警察求助。 他现在只想要逃。 他一边应付着警察,一边在脑内快速回忆微信通讯录上的名单。 他认识一些不好对付的大师,原本想将严殊引到那些人面前,这会儿,他就想着那些人能不能救自己了。 那个管家好歹将整个杨仓教堂给端了,实力不凡,有人惧怕,也肯定有人觊觎这种实力,觊觎那一教堂的恶鬼。 牛海西快速想到了几个名字,又联想到了另一些名字。 相较于那种荤素不忌,行事比较邪的大师,还有张和那种更像是生意人的高手,另有一些人是有正义感的。 牛海西和那类人接触不多,也没有联系方式,但他身在圈内,要打听,总能打听到。 想办法找找看吧。说不定能求个庇护。 牛海西快速做出了决断。 “牛海西,你心里应该清楚,你这是利用封建迷信进行犯罪,依照法律,我们可以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之后可以以诈骗罪起诉你。你欺骗的受害者中,有两名已经死亡。你这就属于情节特别严重,被判刑的话,至少七年以上。”黄队长严肃道。 牛海西的思路被打断,怔了怔,问道:“两个?你说谁死了?” 黄队长示意,属下立刻报出了两个名字:“一个是雷程皓,另一个是范晓诗。雷程皓于两年前在家中自杀,据他家人供述,他死前经常求神拜佛,和很多自称是算命先生、阴阳大师的人有来往。警方那时候就查到了你,我们现在也查到了你和雷程皓的聊天记录。雷程皓的自杀案件被认定为教唆自杀,其中有一个算命先生被判了刑。” 黄队长接过话题,“你那时候侥幸逃过一劫,不是因为法律对你们这种人没办法,只是因为雷程皓当年没有信你介绍的大师,信了他家人找的大师。” 牛海西沉默着,没说话。 他对于雷程皓的事情还有印象,但黄队长他们要是不说,他也不会想起那么个人。 他接触雷程皓后就发觉了,雷程皓不是真的见鬼,也没有鬼上身。有问题的不是雷程皓,是雷程皓的家人。雷程皓家里什么情况,牛海西也估摸出了一个大概。无非就是原配、继室的孩子争家产,最后枕头风起效,雷程皓的父亲以为雷程皓中邪,将一个大活人给逼疯了。 牛海西没管后来的事情,但在他想来,雷程皓要是愿意信他,听他介绍的那位大师的话,死是肯定不会死的,弄不好还能反咬他继母和弟弟一口,将家产抢下来。 他们做这行,是为了求财。他们的收入,来自于相信他们的那些受害者。自然的,受害者是越相信他们越好,受害者的钱越多越好。 雷程皓没信他,转而信了另一个人。 牛海西也不知道雷程皓到底信了谁,要么是信了圈外人,根本看不出这件事里面没有鬼什么事,反而将雷程皓给忽悠死了,要么就是信了雷程皓继母授意的人,被“逼”死了。 结合警察那番介绍,牛海西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那个被抓的“大师”肯定得供出雷程皓的继母、弟弟。再想想,要真是雷程皓的继母动手,那自杀的事情也不会闹到警察面前,那个“大师”也没道理那么容易被抓。 牛海西自觉看穿了事情的真相,对于雷程皓的事情不以为然。 黄队长看了出来,微微蹙眉。 他对于这种封建迷信手段犯案的事情,了解有限。 瑶城这地方,没有这样的土壤。 瑶城香火最旺盛的观音寺都成了旅游景点了。在瑶城,电信诈骗、保健诈骗都比封建迷信诈骗有前途。哪儿来罪犯这么想不开,用这种方法骗人? 雷程皓的事情也不是发生在瑶城。
黄队长只是在查到牛海西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的案件。当年,办案的警察没有抓牛海西,连讯问牛海西都没讯问过,只留个名字,现在,黄队长也不可能靠着这案子关押牛海西。 “还有一个范晓诗,你们在网上联系后,你卖了一个东西给她。她在不久后就昏迷住院,之后又没过多久,她偷偷溜出医院,下落不明。我们已经找到了嫌疑人。”警察介绍这案子的时候,省略了很多内容,有意诈一诈牛海西。 他们的确是找到了嫌疑人袁昊泽,但袁昊泽被拘留、被保释、接着就失踪了。另一个嫌疑人许秀心直接猝死在了牢房中,毫无道理可言。 整件案子都透露出一股诡异。 现在,案子和牛海西有了牵连,让钱警官思虑良多。黄队长则是觉得他们终于抓到了重要线索,盯着牛海西查下去,就能有结果。那些他们尚未查出来的真相,就在牛海西身上。 牛海西很敏锐,直接说道:“我是介绍了人,卖了东西给她,她拒收了。钱我也就没拿。” 他知道范晓诗和杨仓教堂扯上了关系。他也是因此对杨仓教堂有了兴趣,生平头一回作死,抱上了一条大腿,却也因为这个缘故,现在后悔不已。 牛海西和管家说过范晓诗的事情,管家当时“嗯”了一声,就一笔带过,算是了解了牛海西出现的原因,除此之外,就没别的话了。 牛海西也好,范晓诗也罢,管家都不放在眼里。 牛海西在那之后,当然没有关心过范晓诗的死活。 “你联系的那个张和,也在来到瑶城之后,失踪了。”警察又说道。 牛海西头皮都快炸了。 他木然看着警察。 他预估到了范晓诗的死亡,但从没想过张和会出事。 想到此,牛海西心中生出寒意。 他猜想着,肯定是管家搬走了整个杨仓教堂,将瑶城的地头蛇给惹怒了。 原本除了杨仓教堂,没有任何异常的瑶城,突然像是被解除封印的恶鬼,开始清理侵入它领地的外来者了。 管家之前几次得手,没被那个地头蛇收拾,恐怕是因为张和的缘故。那个地头蛇为了对付张和,暂时腾不手。 张和凶多吉少,应该是已经死了。 那个地头蛇肯定盯上管家了。 牛海西坚定了自己跑路的想法。 黄队长看出了牛海西的心思,心情稳定了不少。 牛海西行事不算谨慎,从没防范过警察。 牛海西背后的人倒是特别谨慎,一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 不过,黄队长一点儿都不担心。 牛海西在今天之后,一定会去找那个幕后之人。他们只要跟着牛海西,就能抓到对方。 黄队长示意下属继续给牛海西施加压力,他自己也时不时说一两句,让牛海西精神紧张。 牛海西不惧怕警察、不惧怕牢狱之灾、更不惧怕法律,可他有自己怕的东西。 心情焦急地应付完警察,牛海西急忙出了警察局。 他一点儿都没有轻松的心情,也没有得意。 他打了车,让司机赶紧去机场,自己搜了飞机票,就要跑路走人。 他还在微信通讯录上找到了要联系的人。 想了想,他知道警察肯定还盯着自己,有心将管家和已经抢占了人身的恶鬼卖给警察。他只要随便找个邪乎一点的大师,卖掉杨仓教堂和管家的情报,那些大师行动没那么快,警察肯定会直接去调查。到时候,也能给他跑路争取一点时间。可牛海西心里怕得很。犹豫了半天,他也没这么做。 跑路是一回事,跑路的时候来个背刺,那是另一回事。 前者是可能会被管家和恶鬼杀死,后者是肯定会被他们疯狂报复。 而且,警察能有什么用呢? 他牛海西都不怕警察呢,那个管家、那些恶鬼,还会怕警察? 从他们这些人踏入这个圈子开始,普通人的社会法则就对他们不管用了。两者唯一的重叠,大概就是财富了。他们毕竟还是肉体凡胎,需要吃喝玩乐。哪怕是鬼,生前是人,自然也有这方面的欲望。即使他们仍然需要钱,他们赚钱的方法却已经和普通人不同了。 牛海西最终只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大师,请他们做法保自己性命。 这种交易,他也做过几次。他不在现场,用点儿远程的手段,效果肯定要打个折扣。可他现在别无他法。 牛海西想起张和做的那个替死人偶。 虽然张和死了,肯定是技不如人,但张和做的人偶不一定无效。 但愿有能有效。 牛海西这么想着的时候,发现出租车周围没了其他车辆。 他们这一辆车,孤孤单单行驶在一条漫长看不到头的直行道上。 牛海西心中警铃大作,只感到贴身放着的一个护身符颤动了一下。 他急忙掏出护身符,看到护身符不可思议地碎裂成几块。 牛海西猛地抬头,看向驾驶座。 本来坐在那儿的司机已经换了模样。 惨白的骷髅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对着牛海西开合下颚,发出咔哒咔哒的骨头碰撞之声。 出租车倏地加速,一瞬间的惯性让牛海西摔在椅背上。 无尽的道路前方出现了城市中不可能有的悬崖。 那悬崖下不是河流、不是山谷,而是一群亡魂在踩踏、挣扎。 牛海西用力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语,“……都是假的!这是梦!这都是梦!” 他虽然没有修行过,天赋也不佳,但基本的判断力和保命手段还在。往日里做生意,也总幻想过万一自己碰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他那些预想,现在派上用场了。 牛海西感到身上一阵刺痛,睁开眼,就见车子停在路上,前后左右都有车辆。 司机一边等着红灯,一边透过后视镜看着牛海西,心中纳闷。他没听清牛海西念念叨叨什么内容,但牛海西的异常,他还是看出来了。 牛海西满头的汗水。 他手中攥着碎裂的护身符,再摸了摸另一边的口袋,摸出来揉成团的一张纸。那上面本来写着的朱红色符箓已经消失了。 一下子没了两个护身符,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可牛海西还是心中大骇。 他哆嗦着,直接微信电话打出去,要找人救命。 今日无更 薛小莲坐起身,并没有伸懒腰,但动作却像是舒展开身体,让人只觉得她的身体好似膨胀了一圈。 她没有急着回答易心的问题,反而是揶揄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小鬼罢了,你需要害怕他吗?” 易心一脸的烦躁,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你别装傻!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看出来?怎么会有这样的灵魂?”易心盯着薛小莲质问起来,“他真的是人,不是什么妖怪?” 易心在心中盘点了一圈,想到了梦魇、魅魔之类能影响人类情绪的妖怪,又觉得黎云的天赋和那些妖怪的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薛小莲抱膝坐在床上,脸上泛起了困意。 她打了个哈欠,将脑袋枕在手臂上,歪头看着易心,“是人还是妖,你看不出来吗?”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易心逼近了两步,“如果血脉稀薄,可没那么容易看出来。那样的人也不少见。” 薛小莲调整了一下姿势,直视易心的双眸,“我不知道他的血脉里有什么。他有什么血统都不奇怪,他没有任何妖怪的血统也不奇怪。人类啊,不就是这样的吗?所谓的鬼,本就是人类欲望的凝聚呢。” 易心抿了抿嘴唇。 “让他留在这里,是老板的意思?老板知道他这情况吗?”易心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开始。这次提问,她不再恶声恶气,而是心平气和地认真询问。 薛小莲也摆正了姿态,“知道的。他都见过本人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易心想起了老板那天接她从警局出来时候说的话。 “果然是知道的。”易心低声说了一句,心情更为糟糕了。 她心中有焦虑,有不满,还有一种不安。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薛小莲的房间。 良久,她才别扭地问道:“老板是不是……我惹他生气了?” 她问完,就咬住了嘴唇,倔强地看向薛小莲,等待一个回答。 “不是。老板不是那样的人。”薛小莲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只是觉得有趣吧。” “有趣?”易心的眉毛都竖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不然呢?”薛小莲反问。 易心张口就要说什么,但张开的嘴巴里没有吐露出半点声音。 她的心情再次低落。 房间里又陷入了寂静。 半晌后,易心甩手就要离开。她才迈出一步,就停住了脚步。 易心和薛小莲一起转头,望向了客厅的方向。 两人能看到的只有墙壁。她们不像是黎云,视觉能穿透阻碍,穿过很多空间,看到其他地方的事情。但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们感觉到一些异动。 “他已经意识到怎么用自己的天赋了。”薛小莲说道。 易心没有接话。 她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好像变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的心脏也跟着下沉。 她也和薛小莲一样发现了黎云的小动作。 黎云正在努力按照自己的心意,使用自己的那点天赋。不再像是前几次那般被旁人激烈的情绪牵引着,做出被动的反应——实际上,那都不能算是被动的反应,只能说是被旁人的情绪裹挟,受到那些情绪的感染。这一次,黎云是主动寻找那些情绪。 这其中,最好找到的就是白老板了。 那种强烈的恨和强烈的爱,都太过突出了。 黎云又在此前见识过白老板的种种情绪,要找到他,易如反掌。 很顺利地,他又看到了那个灵堂。 白颖的黑白遗照依旧是那种恐怖诡异的风格。好看的女孩子的脸做出了各种夸张的表情,像是一个疯子在做表演。 面对这样的遗照,白老板却是一脸的宠溺,好似面前这张脸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论她疯癫、可怖,在白老板的眼中都是最可爱的女儿。 黎云在这里还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 这气息有些熟悉,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个吓到他的老人。同样的黑暗、浑浊、带着贪婪的味道,像是不干净的臭水沟,泛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黎云很快找到了那气味的来源。 他没有看到上次见到的老人,也没看到张和,只在隔壁房间里看到了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的打扮如同很多电视剧里的算命先生。房间布置成了祭台的模样,祭台上摆放着白颖、易心、方天、袁昊泽等人的照片。中年人嘴里嘟嘟囔囔,双手一直变换着手诀的造型,还时不时用手指沾着祭台上摆放好的液体,在那些照片上涂涂画画。 黎云只感到那些照片沾上了鲜红的液体后,就晕染出了怪异的画面,和照片本身重叠起来,散发出了一股糜烂的味道。 房间的窗户紧闭着。室外一片漆黑。但在黑夜中,有更黑的东西聚集过来,蹲守在窗外,想要破窗而入。 它们被那些气味吸引而来,循着味道,如饥肠辘辘的野狗,只想要咬上一口食物。 那中年人一脸的严肃,挥手之间,就见那些被涂抹过的照片飞舞起来,贴在了窗户上。 祭台周围的蜡烛顿时熄灭。 窗外的鬼魅一拥而上,将那些照片撕得粉碎。 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要驱赶那些鬼魅做事。 黎云感受到他身上贪婪的味道加重了几分,和那些魂魄不全的鬼魅几乎一模一样。 两者的味道在黎云的感知中融合到了一起。 除此之外,那四溢而出的恶念也近乎相同。 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一个活着,另一个死了还魂飞魄散,不成人形。 这是不可能超度的灵魂。 黎云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起了黑白无常干脆利落的举动。 对于这样的灵魂,他们应该会选择让它们彻底消失。 心念一动,黎云就觉得两者身上散发出的恶意和贪婪改变了方向。 本该各取所需的中年人和那些鬼魅同时看向了对方。 他们忽然和黎云感同身受起来。 原本未曾察觉到的东西变得清晰。 同根同源的欲望让他们互相吸引。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不是志同道合,所以走到了一起。正相反,他们是忽然发现彼此也能成为各自的食物。 那些鬼魅顿时露出了狰狞的气息,猛扑向了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同时摆出了渴求的神色,挥手之间,捏着手诀,扔出了符纸,还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地围绕着祭台跳了起来。
黎云看不懂中年人在做什么,却能感觉到鬼魅和中年人之间的气息越发相近。 房间内风起云涌,鬼哭狼嚎之声响起,又和外间灵堂的声音混为一同。 灵堂内,也有魑魅魍魉一类的阴邪之物聚成人形,往房间走来。 黎云感到了寒冷。 他前几次只是觉得白老板的情绪走向了极端,只知道白老板请了些阴阳先生、神婆之类的人物来做法,没想到这别墅都快变成了鬼窟。 这段时间以来,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的鬼魂。 他它们大多数没有神智,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追逐自己的欲望。 白老板他们在别墅里的布置,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源,将这些飞蛾都招引了过来。如中年人这样的修行之人也正好需要这些东西当自己的素材和奴仆,便放纵了这些鬼再次汇聚。 黎云感受到的寒意扩大到了每一只鬼的身上。 无论它们是否有神志,是否魂魄完整,这时候都觉得恐惧起来。 因恐惧而疯狂,因恐惧而贪婪,因恐惧而生杀意。 黎云只看到那些翻滚的黑雾中时不时有人的脸浮现而出,又被撕碎。 他听到了惨叫声和狂笑声。 他感受到了那种混乱的情绪。 白老板成了这混乱中定海神针般的灯塔,在黎云眼中,他好似发着光。 那唯一不同的情绪,也就是白老板对白颖的父爱了。 黎云有些慌乱的心情在这一瞬稳定下来。 那滚滚黑雾和各种阴邪的鬼魂都仿佛是惊弓之鸟,在厮杀了这么一阵后,如梦惊醒,仓皇而逃。 中年人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几乎将整个祭台染红。 他也是刚刚回过神,发现了自己的惨状。 他恐惧不已,但不再因为恐惧而想要到处杀戮。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房间里可能多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更糟糕的,有什么人隔了老远的距离,给了他致命一击。他本也想要用这种方式对付白老板想要杀的人,顺带,也对付白老板请来的其他高人,除掉和自己竞争的同行,没想到先被捅了一刀。 中年人回想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才惊觉自己好像昏了头,被负面的情绪所充斥,没了理智和章法。 他痛得抽了一口气,没有整理清楚刚才的情况,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 他的思维正在变得缓慢,亦如他的身体,正在失去行动能力。他连动动手指,动动嘴唇,都做不到了。 迷糊中,他好像看到墙角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爬了过来。 他预感到了不好,却没有办法逃跑。 不是所有的鬼都在刚才那一阵后被吓跑了的。 黎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靠近了白老板,看着白老板浑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还在对着白颖的遗照自言自语的模样,他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白老板就像是严玉,但他和严玉的性格截然不同,所选择的处事方法也截然不同。 黎云不觉得自己能给白老板另外找个心灵的寄托,让他忘记复仇。 黎云从白老板身上也找不到其他能让他产生牵挂、产生共鸣的东西。 或许正是因此,严玉的鬼魂能吸引来那些有着相同情绪的孤魂野鬼,而在白老板这边则是他自己找人做法,引来了无数孤魂野鬼,他这个事情的源头却是在其中格格不入。 黎云只觉得无措,情绪一变,他眼前所看到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好像要回到宿舍了。眼前的白老板和宿舍客厅的电视机重叠在了一起。 黎云心中一着急,想起来自己原先考虑到的办法。 他抓紧那最后一点时间,慌忙寻找。 房内的布置就像是鬼片的片场,实在没有多少线索。 白老板消失不见。 黎云看到仓皇逃出的鬼魅像是炸开的烟花。 烟花的中心,是一栋别墅。 黎云急忙记住了这一幕,等他回神,就看到了客厅的那一台电视机。 李叔紧张地握着手。他一直观察着黎云的表情。他无法像黎云那样体会到别人的情绪、看到远隔千里之外的景象,但黎云本身就坐在他身边,他看着黎云的表情,也能猜测出一二来。 这次黎云神游的时间还比之前都要长,李叔看到黎云表情几次变化。前几次还算细微,不容易发现,最后那焦急的神情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怎么了?你找到那个小姑娘的爸爸了?他怎么样了?”李叔赶忙问道。 李叔对于白老板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可怜又可恨。他也是个当父亲的人,若是自己的儿女惨死,连尸首都没留下,他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凶手的。可白老板选择的方式和报复手段,实在是令李叔觉得荒谬。李叔当了这阵子的鬼,却还是不喜欢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 黎云的天赋倒在李叔的接受范围。他觉得黎云就是个特别感性的小伙子,可能还太过敏感。这不是黎云自己养出来的毛病,而是天生的。那就不能怨黎云了。何况黎云的天赋也只是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就是读心术加上千里眼、顺风耳,并不会害人。 李叔等着黎云叙述他之前所见,脑海中已经想象了不少可怖的画面。 白老板已经走上了邪路,那就是没得救了,只会越来越疯狂。 李叔很担心黎云在白老板那儿受了什么伤,或是看到白老板已经害死了什么人。 “我没有办法……”黎云先叹了一口气,接着就掏出了手机,“我只看到他做法事的地方是一栋别墅,周围都没有建筑物,挺远的。” 黎云对瑶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先在网上搜一搜,看看瑶城有什么知名的别墅区。 “这样的话,直接报警,让警察找找看吧。说他在别墅里吸毒好了。”李叔出主意道,“说是白颖的爸爸……可以查到的吧?他还是个开公司的,那个易心的男朋友……” 黎云手顿了顿。 他听到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易心走出了走廊,冷漠地望着他。 李叔想到的法子,黎云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报警电话也不能瞎打。而能提供信息的易心,现在显然不待见他。 黎云看着易心,没有开口。 李叔像是没看出两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一脸“正好你来了”的表情,开口对易心问起了方天生前那家公司的名字。 第350章 袭击(2) 程倩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写论文、投简历、参加面试,就是她近期生活的全部。 她在稍许的不适应后,就变得忙碌起来,也在一次次失败的面试后,感受到了些许压力。 这些压力不算大。 程倩好歹有个名牌学校本科加硕士的学历在,以前也在不少公司实习过,她手中就有实习单位提供的正式工作,只要她答应,就能继续干下去,毕业后直接入职。 可程倩有自己小小的野心。她想要跳一跳,进更好的公司、有更高的起步。 如此忙碌,虽有着压力,程倩的心却是安稳的。 可这种安稳没有持续到她找到满意的工作。 她隐隐感到了不安,但她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她将之归结为毕业临近的缘故。 这样想着,她一边不安着,一边等着真正毕业。 “小程,你做完这个就可以回去了。”办公室里的总会计钟姐将一份文档发给了程倩。 这本来不该是程倩的工作,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现在都闲着,不过,钟姐发话了,程倩这个实习生只能乖乖听话。 程倩有些腹诽,应了一声后,就埋头工作。 钟姐对此很满意,“小程啊,我看你留在我们这儿就挺好的。我跟你说,外面很多公司招会计,要么是小公司,做会计就是记记账,根本用不了你这种硕士生,你去了也是浪费;要么就是那种竞争特别激烈的事务所,你过去,整天加班,每天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周末都没有,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辛苦干什么呢?这些还都算好的,万一碰到个私人老板,要你偷税漏税,还有什么皮包公司、诈骗公司……我跟你讲啊,社会上乱得很,和学校不一样。” 钟姐洋洋洒洒说了不少。 她本人不用干活,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手下人派活,派完活,她也不管其人要工作,自顾自唠叨。 钟姐所说的,也不算错。只是要说正规,这家二十来人的私人企业也不算多正规。比如,钟姐,她自己就是老板的二姑姑。有这层光环在,钟姐只要管好手下人不出纰漏就行,她自己有多少财会方面的本事,是无所谓的。换种角度来说,钟姐手下的人不管有多能干,都没办法顶替掉钟姐的位置。 程倩不想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作为实习公司,这家公司并不剥削,给的工资比大公司都多,安排的工作也很能锻炼人,最重要的是,这里管理宽松,地点还离学校很近。对于临近毕业,要写毕业论文,还要到处跑应聘的程倩来说,非常方便。这算是份好的实习工作。 程倩要是个快退休的老大姐,或是学历不够的年轻人,继续留在这儿倒是不错。 事实上,钟姐手下仅有的两个人,就是这两种情况。也只有寒暑假的时候,钟姐能招到一些靠谱的实习生来干活。学生们经验不足归经验不足,比起财务室目前的三瓜俩枣,至少能将电脑上那些专业化的软件好好用起来。就钟姐手底下的人,没进取心,也没有多少能力,多数时候,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每月给员工发发工资,然后联系外头的专业事务所,帮忙解决公司财务审计上的需求。 财务部门如此,公司里的其他部门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公司,老板能赚钱,他也只要能赚钱就行了,公司里的员工也只想着每个月按时领工资,其他都无所谓。 程倩在这里看不到未来的晋升通道,对于钟姐时不时的劝说,也就是应付了事。 “嘿,跟你说你也听不进去。你出去闯一闯就知道了。到时候,肯定觉得还是我们这儿好。”钟姐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泡茶。 她倒也不是什么刻薄的人,泡茶的时候,给办公室里的同事都准备了。 程倩忙谢过了钟姐。 钟姐眼尖地看到了程倩放在桌上的包,“哟,你今天还有面试啊?” 程倩扫了眼包里面的简历,“中午学校里有个招聘会,我午休的时候过去。” “那你下午没事咯?”钟姐也不介意程倩的这些心思,“你招聘会完了,就回来吧。我们正好晚上有聚会。我侄子请客,公司里的人都去,你也来吧。” 程倩想拒绝。 她一个实习生,没必要参加公司里的聚会。 以前钟姐也没邀请过她。 “饭局什么的,你以后工作了肯定要参加。先适应适应也好。再说了,你要找工作,我们公司里也有人能给你介绍啊。整个行业里面,转两转,总能找到人。你要进那种会计事务所……以前那个小徐,是进了事务所的吧?”钟姐扭头问人。 办公室的一角响起回答,“是啊。小徐好像是进了安永吧。” “刘经理他们之前还叫上他一起吃饭呢。” “我们之前不就找小徐,他给介绍了人来做审计吗?” 办公室里的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程倩的神情稍微有些松动。 她不觉得真能通过这种周折的介绍,就找到工作,但小小的心动和期盼总是有的。 钟姐笑呵呵地看着程倩,“你别看咱们公司人没多少,但你做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了,咱们这行,本来就用不着那么多人。我跟你讲啊,就咱们这点人,行业里面哪儿都能打声招呼。你要做会计,不在我们这里做,也可以继续在我们这行业里面找公司。职位重要,公司重要,行业前景也很重要嘛。” 钟姐说了不少好处,让程倩无法拒绝。 钟姐这口才,也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她以前就经常拉拢实习生。 她自己也清楚,她这个老板的二姑姑,只要脑子不糊涂,身体能撑得住,那就肯定不会退居二线,不可能给真正有能力的人让位。她也不想让位。不用那些职场老油条,就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也该懂这个道理。她也没想过能让这些学生死心塌地在自己手下干活。可多留一阵,总是好的。工作总要有人做。如程倩这样的实习生,其实都比他们办公室里混日子的人水平高,一个人顶三个,让他们工作进度快了不少。钟姐能每天摸鱼,手底下一群吃干饭的,也不怕被撸掉工作,可不单是靠着老板二姑姑的身份。她每年总会花点心思在那些实习生上。能留下一个,能多留一个月,那都是她的绩效了。 钟姐看着程倩,心里还另有盘算。 她有个儿子在国外留学。她儿子可不是成绩好,考到了国外名校,才出国留学,而是她这几年在侄子手底下工作,积蓄不少,花钱送儿子出国镀金。她儿子回来多半就继续跟着她侄子混了。她要是能撮合她儿子和程倩成一对,以后她退了,财务室交给程倩,她儿子在外头打拼,夫妻俩一个管着钱,一个管着业务,那是个好安排。至于她侄子那里,她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侄子有能耐,不光自己有能耐,自己的儿子也有能耐。都是出国留学,人家是从小在国外定居,不是她家能比的。这家公司,也就现在是她侄子经营着,等到她那个侄孙过几年将大学读出来,在国外工作了,她侄子就会全家移民。他们国内这点家当,到时候就能全落在她家里。 钟姐盘算得颇为遥远。 她看程倩,那眼神也逐渐变成了婆婆挑儿媳的眼神。 程倩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只觉得钟姐的眼神让她不舒服。 钟姐不容她拒绝,已经拍板决定了晚上的饭局。 程倩也没强硬地拒绝,半推半就地给答应了。 中午的时候,程倩回了学校一次。 公司离瑶城财经大学很近,这也是钟姐每年都能捞到几个好用实习生的原因。 程倩在学校广场的招聘摊位上绕了一圈,投了不少简历,做了好几次初步面试,都没定下来。 她为此忙碌了一个中午,匆匆吃了午饭,就又赶回了公司。 钟姐的态度依旧那么好,唠唠叨叨让她别着急,还给她倒了茶,让她安安心心工作。 程倩有那么一瞬,觉得留在这儿也挺好的。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 程倩看了眼周围摸鱼的同事们,心中生出了小小的怨气。怨气变成无声的叹息。程倩就当是一种锻炼,继续工作。 等到下班时间,程倩才完成了早上钟姐交给她的工作。 钟姐自己动手能力不行,分派任务这件事却是做得相当熟练。她说做完就能下班,那多半就是到下班的时候,才能做完。 钟姐满意地看着程倩完成的工作,招呼程倩一起去吃饭。 全公司的人一起聚餐,人数不少。老板订的饭店就在不远处,他们走一走就到了。这样的饭店,当然不算高级。但老板请客,全公司都要参加。 程倩被钟姐拉在了身边,钟姐很照顾她,给她介绍了其他部门的人。 不管有用没用,钟姐那句“多认识人”总不是错的。 程倩乖巧地打了招呼。 她脑子有些晕晕的,一方面是因为一整天的忙碌,另一方面是因为内心的那种不安。 她回头看了眼,只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 她总觉得芒刺在背,也不知道是哪个在盯着自己。 “程倩,这个是刘经理。刘哥,这个是我们办公室里的程倩。小姑娘特别有能耐,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啊。”钟姐拉了程倩一把。 程倩回过头,忙给面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问好。 刘经理打量了一眼程倩,“哟,今年的实习生就剩下这一个了?” “你这话说的……”钟姐笑笑,也不生气。 刘经理笑眯眯地继续道:“今年留下来的有些少啊。去年这时候还留了两个呢,今年就剩一个小姑娘啦?我说老钟啊,你可不能那么抠门啊。你每年招的实习生,能力比你手下那些人都高。要我说,两边人工资该调一调嘛。” 钟姐眉头紧皱。 之前还能说是玩笑话,现在这话就有些扎心了。 “小程你决定好接下来去哪儿了吗?老钟介绍不了,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介绍工作。她以前手下那个实习生,就是我给介绍出去的啊。人现在年薪五六十万了吧。”刘经理脸上挂着笑,说话却是不客气,转头对钟姐道,“这么好的苗子,你也别耽误人家。我是知道你老钟的,你招实习生,肯定是招隔壁财大的学生吧?你打感情牌,也别耽误人家高材生啊。” 钟姐这下确定,刘经理是有意对上她了。 她不明白的是,刘经理昨天还好好的,平时和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钟姐在给自家侄子打工以前,也就是个普通小公司里的小会计,斗争经验不算丰富,也没有当头头脑脑摆威风的自觉。她对如何摸鱼,倒是经验丰富。她在公司中人缘一向不错。生平头一次被这样怼,钟姐有些不知所措。 程倩夹在两人中间,都感到了几分尴尬。 她瞄了眼周围,发现财务室的人都和钟姐一样不知所措,其他部门的人面色各有不同。 钟姐自然不知,她给儿子设想的道路可以说是前程无量,但这样的路刚好就挡了刘经理的路。 钟姐当着众人的面,和自己侄子商量她儿子的安排,她侄子这个大老板也是一口应承下来。他们当是自家人在说事,没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但公司里的人来二去的,大家就都猜到钟姐的儿子只可能被安排进刘经理的业务部门了。 刘经理是公司里做实事的那一批人,和钟姐这样的老板亲戚是两回事。本来大家互不相干,刘经理这一票人虽然看不起老板的亲戚,但也知道有些职位肯定是他们这一小撮人的,自己怎么抢都抢不过。小型家族企业就是如此。而大型的制度严密的企业,也轮不到刘经理这样水平的人去争抢职位。这样的结果,是两边人都很满意目前的状况。公司气氛也很和谐。 原本的平衡却因为即将归国的钟姐儿子而打破了。 这要是老板儿子,那没得说,以后公司都是他的,刘经理等人肯定抱好大腿。 现在来的这个只是老板亲戚,不是老板儿子,是抢工作的,刘经理的态度当然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样的剑拔弩张,让有些原来不明所以的人,都生出了猜测。 程倩只想要将自己缩起来,当做不存在。 她想,她知道自己的不安是哪来的。 一群人保持着僵硬的气氛,进了饭店包间。 老板稍迟才来,来了之后,包间气氛转好,可老板只举杯两次,吃了两口菜,就走人了。 他这个大老板坐在这儿,下面人都没心思吃饭。 他也很识相,表达了“与民同乐”的态度,走个过场,就行了。 他没想到,包间里的气氛因为他的离开,又落到了谷底。 刘经理两杯酒下肚,也是心生恶气,举杯走向了钟姐,又招呼了一声程倩。 程倩尴尬不已。 钟姐黑着一张脸,没做声。 “哦,说起来,老钟你以前也没特地给我们介绍过实习生啊。那个小徐,那么有能耐一人,还是自己找到了我。”刘经理一副醉态,打量起了程倩,嘿嘿一笑,“小姑娘长得好看。哪里人啊?” 钟姐心头一跳,像是明悟了什么,瞪着眼睛看向刘经理。 她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儿子空降会遭到抵触。她早就将公司看作是自己家的囊中物了。在她的预想中,她儿子可是下一任的老板。 刘经理显然没这么想。 他看不上钟姐,也看不上钟姐的儿子,可这件事不可违,他迟早给人让路,那就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是瑶城人。”程倩回答道。 “哦哦,本地人。本地人好。老钟你不就一直想找个本地人当儿媳妇吗?你儿子明年就回来了吧?比小程小一岁是吧?”刘经理道。 “小程是大三,还是大四啊?”旁边有人问道。
“研究生要毕业了。”程倩心中不快,但还是回答道。 “那应该大三岁吧?女大三,抱金砖。”刘经理无所顾忌地说道。 钟姐说道:“刘经理,你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看着小程正好合适吗?”刘经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老刘你喝多了。”钟姐的妹夫插了句嘴,伸手拦住了刘经理。 刘经理斜眼看着他,哼了一声,“我酒量多少,我最清楚。多少单大生意,都是我靠着自己的肚子喝下来的。”他拍拍肚皮,“小年轻可不懂这些。是吧,小程?” “行了行了,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啊?”旁边又有人拉架。 刘经理一瞧,也是个和老板沾亲带故,被老板直接塞进来白领工资的家伙。 公司两拨中高层看到眼下这情况,立刻泾渭分明,各自站队。 程倩心中的不快陡然高涨起来。 她对刘经理不喜,也怀疑起了钟姐的用心。 这种安排,让她反感。 她忽然觉得,这实习工作不能再做下去了。 转瞬,她又担心正式工作之后,会再遇到这种事情。 应该不会吧? 还是找一家大公司吧。 这种小公司,跟泼妇吵架都没什么区别。 程倩烦躁地想着。 她本就觉得钟姐和那一办公室的同事都是歪瓜裂枣,整个公司里面也没几个有能耐的人,现在更是觉得恶心。 她以前在其他公司实习的时候,可没碰到过这种糟心事。 程倩低下头,抿了口饮料,心里只想着该如何离开。 她心中的不安翻腾着。 一时间,担心钟姐纠缠,一时间,又担心未来。 她此刻所有的烦恼,都只是工作上的烦恼。 她以为自己将要遇到的问题,是纠缠不清的钟姐,是很可能要面对的职场撕逼。 一直到聚会不欢而散,她都是这样想的。 钟姐和程倩同路。 钟姐她对刘经理没有办法,硬气不起来。他们这些老板家亲戚,都有自知之明。她那个侄子,任人唯亲的前提,也是自家亲戚知道分寸。刘经理是挑大梁的,她儿子来了,初期也得依仗刘经理,以后能不能自己立起来,还讲不定呢。说不准她儿子成了大老板,公司的业务部门还得交给刘经理来管。整家公司都被她看作是了自己家的家产,自然要好好保护。 但她对程倩,态度就随便多了。 “刘经理大概是喝多了。他那个人,那个位置,在饭局上面经常要陪客户喝酒。有时候碰到脾气不好的客户,那可就折腾人了。咱们财会这边用不着这样,我也肯定不会让小姑娘去和人拼酒。男人在外面总有受气的时候。不过啊,脾气好不好,还是有差别的。像我家那个小子,从小性子就软。我以前也担心他撑不起来,这几年他一个人在国外,也过得挺好的。小孩都是离了家,才长得快。”钟姐从一个话题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她也着实是尴尬,自觉在程倩面前丢了脸,有些想找补,又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树立威信。 程倩心不在焉,敷衍了几句后,到了岔路口,就急忙和钟姐告别。 “行吧。你回学校吧。路上当心点啊。”钟姐觉察出了程倩的态度,脸色难看,挤出了一丝笑容。 程倩点点头,过了马路,就放缓了脚步。 她心中的不安还没有消失,还在盘算该如何跟钟姐辞职。 她可以不办辞职的手续,但不办手续,意味着不能拿到实习工资,白白给钟姐他们干了大半个月的活,她可不甘心。她提出辞职,钟姐肯定要拖着。财务室最近还有一份报表没完成,钟姐没分配那工作,似乎就是等着安排给程倩来做。 程倩一想到此,对钟姐的不满又加深了几分。 她想着这些,走路的时候心不在焉。 这条路她走了快七年了。 路上有摊贩,有学生,还有不断行驶而过的车辆。 所有的东西程倩都很熟悉。 她走着走着,才发觉应该喧闹的周遭突然变得安静了。 程倩停下脚步,看看周围。 不知何时,摊贩、人流、车辆,都没了。 程倩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 她加快走了几步,微微抬头,看向学校的建筑物。 那个方向上,最高的建筑物就是学校的教学楼了。十六层的高楼,可以满足学校大部分师生的使用。那栋高楼旁边,还有两栋小楼。只是,在程倩的位置,看不到那两栋楼。 现在,教学楼中还有教室亮着灯,能看到一些人影。 程倩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了一会儿,她听到了车辆引擎的声响。 总算有人了。 程倩心中更放松了,脚步也放缓了。 刚才也就是凑巧吧? 可能是时间太晚了,可能是今天有城管来过了…… 程倩这样想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她有些惊讶。这个时间点,可不算晚。 他们学校的门禁并不严格,尤其是研究生宿舍区,根本没有门禁。研究生也不可能遵守学校门禁。跟着导师做研究的,在外头实习的,都忙得很。要按照学校门禁来,他们都别住宿舍了。 不是时间太晚,就是城管来过了。 程倩想到此,收起了手机,心下安定。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汽车声,下意识看向了后头行驶来的车辆。 那是一辆七座面包车,看起来很旧,应该使用了很多年了。 程倩突然感到自己心跳失衡。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强烈了几分。 她转头又加快了步伐。 没几步,她脑中灵光一现,想起自己看到过那辆面包车。 她停下脚步,再次回头看向那辆车。 她想起来,自己好几次在下班的时候、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在应聘面试往返的路上,都看到过这样一辆车。 是同款式的车? 程倩刚这样想,就看到了车灯光亮中的驾驶座。 那是一个五官平平无奇的男人,一张大众脸,应该让人过眼就忘。 程倩却是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想要跑,但人的速度可快不过车。 那辆面包车很快就从她身边经过,超过了她。 她只看到了车尾灯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残影。 那辆车的速度有那么快吗? 程倩觉得自己眼花了。 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阴影。那位置,应该是教学楼,但教学楼好像突然变了模样。 程倩抬眼看过去,就见原本矗立的教学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猪。 一头直立着,仿佛是被吊在空中的巨大的猪。 程倩傻了眼,大脑一片空白。 她忽的看到那头猪的眼珠子动了动,像是看向了自己。 程倩吓得倒抽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硬物。 她急忙转身,就看到了吊在铁链上的死猪。 那头猪被冻成了冰棍,僵硬,苍白。 程倩尖叫出声。 她发现周围气温骤降,环境也不再是马路,而是冷冻库。 她四周吊着好几头死猪,将她团团围住。 程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她急忙朝着光源逃跑,身体撞开了那些死猪,就看到了光源的位置。 昏黄的光线中,站立着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她,像是听到声音后,慢慢转过头。 程倩看到了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明明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忘的大众脸,现在却是深刻印入了程倩的脑海中。 程倩也看到了男人面前的案台。 男人正在磨刀。 案台上血液斑驳。 程倩再次尖叫,不管不顾地奔跑起来。 她好歹还有些求生的本能,没有瞎跑。 她直接冲着门跑去。 她扑在了门板上,手被冻得刺痛。她顾不得这些,急忙要开门。 门被锁上了。 程倩怎么都打不开那扇门。 哒、哒。 塑胶鞋踩着地面。 噗。 塑胶鞋踩在了什么液体中。 程倩惊恐地回头,发现那个男人提着刀,向她走来。 她慌张地抡起手中的包,朝男人摔打过去。 男人抬手,锋利的刀切开了包。 程倩中午没有全部投出去的简历洋洋洒洒地飞舞起来。 程倩自己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她哭喊着,在地上爬行。 她的手按在了落地的简历上。 她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从后面抓住。 她被迫仰起头。 她看到了吊在锁链上的身体。 这次,她看到的不是死猪,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睁着眼睛,低着头,无神的眼睛俯视着她。 程倩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一下下地跳动,血液在血管中流淌。 突然,血液流淌的声音变了。 她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摸到了一手温热的鲜血。 大脑这时才迟钝地意识到了痛觉。 血很快就凉了。 她的手也垂了下来。 她被拖着,扔上了案台。 程倩残存的意识还想着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她的眼睛在此时看到了更多的尸体。 他们被吊着,和那些死猪没有区别。 她知道,她很快也会被那样吊起来。 这不是噩梦。 走了几步的钟姐隐约听到了尖叫声。 那声音像是程倩的。 钟姐回过头,看到正常的人流。 钟姐忽的发现了车流中的一辆面包车。 她好像透过面包车的后车窗看到了程倩的脸。 眨眼的功夫,那辆车就开远了。 是错觉吧。 钟姐放下了这念头,转头就考虑起了自己儿子的事情。 翌日,钟姐在上班时间点没看到程倩。 她给程倩发了消息,迟迟没得到回复。 办公室里安静得很。经过昨天那事情,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怪异。 钟姐想到此,心中有气。 程倩那小丫头肯定是跑路了。 钟姐一边觉得程倩不可靠,一边又恨死了没事找事的刘经理。 她想了想,直接奔着自己侄子的办公室去了。 十分钟后,钟姐悻悻从办公室中出来。 她脸色铁青,带着低气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 一路上,她感到了几道窥视的目光。 钟姐忍着没发作,她本身也不是暴脾气的人,撒泼那一套,她使不出来。 她自我安慰着,等到她儿子回来,坐稳了位置,她绝对要让那些人好看。 可惜,这种十年报仇的戏码,不能让钟姐立马爽快起来。 午休的时候,他们家这些亲戚聚在一块儿吃了午饭。大家同仇敌忾,都声讨着刘经理。可谁都知道,公司实际上是靠着刘经理那样的人撑着。 “二姐啊,咱们以后可全靠你家小刚了啊。现在就是忍一时的气。你可得忍住了。你家小刚来了之后,也得忍住了啊。” “要我说,小刚也别跟着姓刘的学了。直接让明华带着多好。” “小刚跟着明华能学什么啊?明华以前也是一步步做起来的。要学东西,那只能跟着姓刘的他们。明华现在,那是高端的东西,小刚一开始学不来。” 钟姐听着自家人说的话,一方面觉得安心,一方面又觉得恼怒。 “没本事,就得受气。就是有明华在,咱们也得受气。明华这个大老板,有时候还不得给刘经理那种人面子?”钟姐慢吞吞地说道。 “让你家小刚到时候用心一点。姓刘的有什么?还不就是认识一点人。到时候小刚将那些人认全了,关系处好了,就用不着姓刘的了。” 钟姐没接话,但点了点头,她也是认同自家人的说法。 “要我说,明华也是偏心。这种事情,咱们谁不能做啊?非得等小刚回来才行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咱们一群快退休的老家伙,能做什么啊?” “我看明华还是信不过我们。” “二姐,小刚可不能这样对我们这些叔叔婶婶啊。” 一群人闲扯着,也是有意试探一二。 钟姐露出笑容,“那是肯定的。” 她嘴上答应,心里面不以为然。 有些事情得自家人把控着,有些东西交给自家这群人,他们也接不住啊。 钟姐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她正应付着自家这群亲戚,就听到自己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 钟姐没当回事,随手接了电话。 她是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所以,当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警察局的人,说程倩昨晚一夜未归,今天上午也不见踪影的时候,她脑海中忽的蹦出了昨晚上看到的画面: 那辆面包车,还有,程倩那张绝望的脸。 第351章 袭击(3) 前一秒,钟姐还在跟家里人谈着他们那个家族企业和她儿子继承家族企业的问题,后一秒,就听到警察说程倩失踪了。 钟姐脑海中一片空白。 面包车的那一幕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 她有些慌乱,慌乱到她很快忘了那一幕画面。 她猛地站起身,吓了周围人一跳。 “失踪了?”钟姐声音颤抖。 “是的。”警察冷静地答道,“她学校的同学、辅导员都联系不上她。她父母也联系不上她。他们收到的最后的消息,就是她跟实习单位的人一起吃饭。钟女士,你应该是最后接触过她的人。” 钟姐下意识点头,马上回过神,回答道:“对。我们吃完饭,就走了。我和她路上分开。她应该是回学校了。我们吃饭的地方离她学校很近。” “嗯。我们查监控已经查到这一部分了。我们发现,她在中途上了一辆面包车。她应该是自愿上车的。但这个行为很奇怪。她的同学、父母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听她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她有没有什么校外的朋友?” 钟姐又想起了那辆面包车,“我好像也看到了……我看到她在一辆面包车上……她校外,校外认识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她就是在我们这里实习……她学校里很忙的,还经常在外面面试。她最近一阵,应该都在忙面试的事情。” 钟姐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 “你方便到我们局里面来一趟吗?有些内容我们要做个笔录。还有那辆面包车,也需要你指认一下。”警察说道。 钟姐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等挂了电话,接到警察发来的地址短信,钟姐才有种虚脱感。 “怎么回事啊,二姐?”钟姐的妹夫问道。 钟姐脸色有些发白,“程倩,就是昨天那个实习生,不见了。好像被人拐走了。” “哎哟!” “真的假的?” 周围人一阵叫嚷。 钟姐揉了揉太阳穴,“警察叫我过去一趟呢。我昨天最后和她走的。哎,你们回公司,帮我交代一声,我现在就去警察局。” 钟姐有些心慌,但也不算特别害怕。 程倩被绑架,和她可没关系。她既不是犯人,也没道理会成为那些罪犯的目标。 她只看到了面包车的后屁股,没看清车牌,没看清司机。 要说起来,警察已经查到了这个地步,找到人应该就是迟早的事情。 钟姐心中的担忧并不算严重。 她生出了对程倩的同情,但这种同情也是淡淡的。 她想让程倩当自己儿媳妇,可那也只是刚冒出来的念头。程倩在她心目中,仍然是个比较好用的实习生而已。和过去每一个被她招进来的实习生一样,都只是好用、但留不下来的实习生。 钟姐去了一次警察局,做了笔录,出了警察局后,看到手机里面不少未读信息。 她低着头,一一回复。 她走向了公交车站。 等她在候车点站定,回复完了所有信息,抬头向来车的方向张望时,她看到了一辆面包车。 她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辆面包车似乎就是她昨天看到的那一辆车子。 但这样的七座面包车,可不是什么限量款,在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 钟姐看向了面包车的驾驶座。 司机是个长相普通的男人。 钟姐看着车子驶过,盯着那辆车的车屁股看了好一会儿,始终无法确认它时不时昨天那一辆。 应该不是吧。 钟姐犹豫地想着。 才一会儿功夫,她已经想不起来司机的长相了。 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她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她侄子钟明华发来的消息。 到底是一家人。公事上,钟明华可能会顶回她,但在这种私事上,钟明华肯定是关心她这个二姑姑的。 钟姐没拒绝钟明华的好意,等着钟明华开车过来接自己。 钟明华和钟姐相差七岁,两人站一块儿,看起来像是姐弟。 钟明华和自己这个二姑姑关系也非常好。他小时候可以说是被他二姑姑带着玩的。 这也是他让钟姐管着财务,还有意培养钟姐的儿子当接任者的原因。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亲儿子对他的事业没有兴趣,还在国外定居、读书,大学念了其他专业,早就准备移民。国内这些财产,钟明华自然可以找个关系好的亲戚来接手。 钟明华的车子停在了公交车站,等钟姐上车,马上就行驶起来。 钟姐冲钟明华笑了笑,“哎,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就是有个实习生,可能是被人拐了。唉……小姑娘挺好的,人长得好看,干活也认真。明年就要研究生毕业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钟姐原本觉得这事情妥妥的,可从警察局出来后,又觉得这件事有些悬。 警察查到的线索实在有些少。他们已经在监控中跟丢了那辆面包车。那辆面包车的牌照是假的,根本查不到。接下来的调查,就是大海捞针。 被拐卖的人,有几个能找回来的?有几个找回来后,人还能好好的? 程倩的工作能力挺好,人看起来挺内向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钟姐唏嘘起来。 钟明华的脸色凝重,对钟姐道:“姑姑,那个小姑娘是在我们公司附近被拐走的?” 钟姐点头,“就我们昨天吃完饭,我们在路口那边分开,她回学校,回财大,路上被人拐了。” “嗯……”钟明华沉吟着。 “怎么了?”钟姐疑惑地问道。 钟明华昨天“迟到早退”,根本没机会认识程倩。 钟姐原本是有意介绍程倩给钟明华认识的。不管是她将程倩当成未来儿媳妇候选,还是准备让程倩将来接手自己的位置,这其中要是有钟明华的支持,那事情肯定会变得更加顺利。她也相信钟明华的眼光,想让钟明华来把把关。 谁知道昨天刘经理忽然发疯,搅和了她的好心情。她对程倩昨天的表现也有些不满意,就按下了这件事。 钟明华应该对程倩一无所知。 不是程倩的事情,那就是…… 钟姐也不是傻瓜,尤其是她这几年为了儿子殚精竭虑,大脑经过了充分的锻炼。 她早年一颗心扑在家庭上、老公儿子上,但每天想着的实际只是今晚吃什么、衣服该洗晒了那点东西,工作都是摸鱼着做的。被钟明华拉来当了财务,她才慢慢锻炼出了一些能力。被荒废了多年的大脑也重新运作了起来。
钟姐虽说还有些迟钝,但已经是能思考事情了。 “难不成,明华你昨天看到了什么?”钟姐惊讶问道,“你昨天出去之后,看到人贩子了?” 钟姐能想到的可能只有这一种。 “这倒不是。”钟明华摇摇头,“昨天和通运、海金的老总喝了几杯,听他们说起来……他们那边,前段时间,被警察找过。”钟明华斟酌着说道,“他们的员工里头,也有人失踪的……” 通运、海金,都是和他们一栋楼的小公司。 因为都在一栋写字楼里面,几家员工上下班、午休的时候经常能见到。瑶城这边的街道、党建还总是按照写字楼为单位,组织一些活动,楼里面的所有小公司很容易就被联系起来。几家公司的老板相互熟识。他们这样的小公司,真正的核心技术没有多少,体量也小,要转行,很容易,也很难。手底下的员工更是如此。进入哪一行,其实都是在做老本行。彼此在业务上没有往来,交流情报的时候,其实也就是说八卦多一些。 程倩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警察对他们有所怀疑,调查的时候没有知会他们,那就是警察还没想到这方面。 钟明华再三询问了钟姐一些细节,就确定事情很可能是后者了。 程倩在公司附近失踪,通运和海金的两个员工却不是在写字楼附近失踪。他们失踪之后,公司只当他们矿工、裸辞,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接通后,就没管了。还是他们的家人、合租人报了警,警察才上门,找了两家公司的老板,老板又让人事去核查,确认他们几天都没上班了。 钟明华觉得不安。 “可能是流窜作案,到我们这里了。这附近就是财大……”钟明华说不下去了。 通运失踪的那个可是个成年男性,不是小姑娘,也不是看起来像是小姑娘的女性。 如果失踪的都是程倩那样的学生,倒能解释为诱拐、拐卖。 难不成,对方什么都不挑,绑了女的就卖去给人当老婆,绑了男的就卖到黑煤矿去? 钟明华想到此,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 他不担心自己,但他公司里面二十几个人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好些都是他的亲戚。 钟姐听钟明华这么说,也有些担心。 “等会儿回去,开个会。让手底下的人都当心点。最好上下班的时候,结伴而行。你们下班之后,也不要加班了。”钟明华说道。 他是个宽厚的老板。 要不是如此,手底下的亲戚和真正的员工也不可能和平共处那么些年。 这样的情况下,公司规模无法扩张,公司内部却也能保持平衡,不管是那些有能力的员工,还是那些摸鱼的亲戚,都能被钟明华管住。钟明华家里面也因此很和睦。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发话,所有人不管内心怎么想的,表面上都能表示支持。 钟姐对钟明华就是真心诚意地信服。 钟明华只是有所猜测,钟姐就全信了。 她想到自己昨晚上看到的面包车,心中发寒。 钟明华说什么,钟姐就只知道点头。 “姑,你也别那么怕。没事的。警察没上门,那事情可能没那么糟糕。可能那个小姑娘就是跟人出去玩了。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钟明华开了一句玩笑,缓解了气氛,“通运、海金的那两个,可能一起去了也说不定。楼里面就那么几家公司,年轻人经常来来去去的。” 钟姐苦着一张脸,“另外两个我是不知道,程倩那小姑娘肯定不是。你是不知道,她来我们这儿实习也有一阵了。她是没想过留在我们这儿。她简历上面,好多家实习公司呢。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投简历、面试,每天忙得啊……那天中午,她还去了财大一个招聘会呢。” 钟姐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她总觉得喉咙里卡了一根骨头。说程倩那些事情的时候,她能流畅无比、事无巨细地介绍,说到那辆面包车,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辆面包车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过,但总是一闪而逝。 钟明华耐心地听着。 “我看最近上下班,我顺道接送姑姑你吧。其他人不太顺路,你家正好。”钟明华安抚道。 钟姐摇摇头,“我又不是小姑娘。” 她不觉得自己是那些人贩子的目标。 “你上下班时间都跟我不一样,还经常跟那些老板吃饭呢。我不用你接送。我就公司门口坐车,两站路的事情。那么近,上下班那么多人,能出什么事情?我又不加班的。”钟姐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你放心吧,我没事的。” 话虽如此,钟姐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下午的时候,钟明华主持会议,加强安全教育,搞得跟小学生开班会一样。 公司里的人倒是都知道了程倩失踪的事情。 钟家那群亲戚,回公司后,就大嘴巴地将事情都说了。他们也心慌啊。 公司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对于所有的员工来说,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谁能想到电视新闻里出现的拐卖、绑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呢? 钟明华说,最近不要让员工加班,上下班尽量准时。这点大家是举双手双脚欢迎的。原本的不安,都因为这一点被冲淡了不少。 财务室本来就很少加班。 钟姐跟自己手下两只小猫一说,那两个摸鱼的员工也没多大反应。他们跟着钟姐一起感慨程倩的倒霉。要说担心程倩也是有的,只是大家关系不亲,说担心,也就是那么一点。 钟姐在下班的时候,心情紧张了一小会儿。 但随着众人一起挤电梯下楼,随着人流一起出写字楼,再随着许多路人到了车站,她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 她看着路上的车来车往,人放松下来。 不经意地一瞥,她看到了路边停着的车辆。 上下班的时候,时不时就有车子停在路边,有的是网约车,有的是来接亲属、恋人的车子。 钟姐看到了不远处的一辆面包车。 面包车里只有一个司机。 男人长相普通。 钟姐只看了一眼,就被进站的公交车吸引了注意力。 她跟着人群上车,再想起那辆车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车的影子了。她再回忆,也想不起那个男人的模样了。 今天无更 王怡秋被这对老夫妻的热情给吓到,有些警惕地看着两人。 马征好像对此习以为常,直接就进了屋,在沙发坐下。 老夫妻拿出瓜子茶水招待两人,马征也惬意地享用了。 王怡秋见状,更觉得怪异。 她变成鬼后,还没被人招待过。就是马征对她有种殷勤,那也是口头上的客套。 她看向瓜子和茶水,很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都是真的。”老头好像看出了王怡秋的心思,慈祥地说道,“都是新买的,超市货,不是小摊上买的。” 王怡秋勉强笑笑,没有用。 她可能拿不起这些东西。她在家里就是什么都碰不了。 眼前三个鬼,吃吃喝喝,很是自在。要不是王怡秋知道他们的底细,都要当他们是一般的老人家了。 王怡秋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家里人知道吗?他们……他们和你们谈过?” 如果她能碰触东西,能让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家里一定和从前一样。黎菁菁不用露出愁容,王升也不用沉默地看着她的卧室,他们更不用去找什么阎罗王来供奉。 三个老人家都是摇头。 马征说道:“他们怎么可能看见我们?” “那这东西?”王怡秋惊讶。 东西少了,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而且能碰触到东西,为什么不给家人留个消息呢? 王怡秋不解。 还是那老头开口:“没事没事。家里面有小孩,不要紧。” 王怡秋生前就是“小孩”那一拨的。她也听懂了老头的意思,不禁抿起嘴唇,有些不满。 三个老人家可没将这当回事。 马征吃得尤其开心。 他在家可没那么自由。他家要是少了什么东西,家里人绝对会生出疑心来,也不会有人给他背黑锅。 因为黎菁菁和王升的态度,王怡秋并没有细想过活人与死人共处一室会是个什么情况。几个老人家则是不用细想都知道,他们的晚辈不会乐意家里面多一个神出鬼没的长辈存在。 王怡秋心中有很多疑惑,却记挂着这次的来意,看了眼马征,自己开口问道:“……204住了一个老太太?” 这次不是老头来回答了。 他身边的老太太好像打开了话题匣子,眼睛炯炯有神,“是啊是啊,那个屎老太婆。我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就刻薄,刁难她儿媳妇,一会儿要吃鱼,一会儿要吃鸡,一会儿嫌弃家里哪儿哪儿没有擦干净,一会儿又嫌弃小孩读书不好,都是她儿媳妇带坏的……你这么小,肯定不知道。她那时候三天一骂,骂得楼里面的人都能听到。她还站在小区门口骂呢,说她儿媳妇虐待她,她要两脚一蹬去见老头子了。”老太太说着,不屑地撇撇嘴,“她嚎了几年,都没去见她那个老头子嘛。后来瘫了,她儿媳妇给她把屎把尿,伺候了她三年,她才闭了眼。死的时候,她家里面来人,给她换寿衣,都看到的。换别人,躺在床上别说三年了,一年就该死了。她躺了三年,身上都没有一块疮。她儿媳妇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老太太这样说着,再次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我比她晚了十年才死。我老头子一去,他周年祭做好,我就去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人死了还能留在阳间。我可看到她了。她老头子早就下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她每天盯着她儿媳妇。我看她脑子不好。我听别人说,她死了也不消停,还在小区里面逢人就说她儿媳妇虐待她。没人听啊。哦,以前是没人听,那之后是没鬼听啊。她后来就不出门了。” 老头补充道:“昨天闹的就是他们家吧?我就说,她留着是个祸害。你看,这闹腾的。说不准就将什么人给招来了。” 王怡秋听这老头也这样说,对那个十一号楼陌生老太太的说法就更信了几分。 她有些忧愁。 “那该怎么办?能劝劝她吗?”王怡秋问道。 老夫妻齐齐笑起来。 “小姑娘你心眼太实诚了。要能劝,她活着的时候闹什么呀?” “我看她就跟电视里演的那种恶婆婆差不多。守寡,带大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似的。儿子不结婚,她愁,儿子结婚了,她又看不得儿子好。”老太太冷哼一声,“这种人啊,早点被老天收了,他们家才能太平。” “老天又不收她。”老头说道。 “老天没长眼呢。这世道没天理。好人没好报。她那种贱人倒是活千年。”老太太不客气地说道。 换个场合,王怡秋大概会附和两句。 她属于枉死的鬼,要不是挂念着家人,早该成为厉鬼了。 她对于“老天”不抱任何希望。 更何况,她去过酆都,听过目前的情况。 “老天”都没了,黑白无常都不过是志愿者,哪来什么公道呢? 可如果那老太太不肯消停,她家里真的请人来做法,他们恐怕都讨不得好。 王怡秋想了想,劝说起了这对老夫妻。 可这对老夫妻油盐不进,根本不愿管闲事。 他们说起八卦来倒是兴致勃勃。活着的人、死掉的人,他们都能说上两句。 王怡秋不耐听这些,想要找其他鬼魂帮忙。 “……小姑娘,不是我泼你冷水。你在这儿是找不到人的。你看我们这儿,留下来的都是年纪大的,都是想看着儿孙的。会主动做这事情,才奇怪了。”老头反过来劝说王怡秋。 “你们也想看到儿孙成家立业吧?这要被赶走了,就看不到了啊。”王怡秋立马说道。 “大不了出去躲躲风头。我们可不像那个老太婆,死活要留在那房子里面。她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怕儿子、儿媳妇搬走了,搬到什么新房子去,她跟不进去吗?到时候房子卖了,她现在住的地方都没了。我们可不一样。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里不行,我就搬去我女儿家、小儿子家,去他们那儿住一段时间。他们家的门,我进得去。不像她……”老太太提起204那位屎老太婆,又是满脸的不屑。 王怡秋这会儿都还当那家人家姓史,没想到老太太说的是“屎”。 她也不像这些上了年纪的鬼魂,有很多子女家可以跑。 她有些泄气。 “没人肯帮忙吗?”王怡秋问道。 “你不是去找过三院那个康师父吗?你不然去找他帮忙好了。”老头说道。 王怡秋垂下眼。 这些人拿她当枪使,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你也别生气。”马征哄道,“这事情,我们是不好出面啊。我们跟那个屎老太婆多少都打过照面,这么多年了,她谁的话都没听过。说实话,要不是她昨天闹出动静来,我都当她早就投胎去了。” 马征和屎老太婆生前没见过,死后也没照面过,只是听闻过有这么个恶婆婆。 “我看你也别找别人了。不会有人答应的。你随便找人,反倒可能把自己折进去。”老太太提醒道,“这小区里面有些鬼,不是好东西,跟那个屎老太婆一样。你比如二十号楼有个老头子,哼,不肯投胎,说是要看孙子出生,结果每天跑去看人家租房子的年轻姑娘洗澡;还有八号楼有个男人,出车祸死的,他老婆一再婚,他就冒出来,差点儿掐死他老婆和他儿子;再有那个二十六号楼,有个女人好多年前自杀了,一到她自杀那天就冒出来,缠着她儿子,跟她儿子说她爸爸出轨、她爸爸逼死她,要她儿子为她报仇,她儿子给她整疯了,父子两个搬走了,她继续缠后面的房客,把人家当自己儿子……”
老夫妻两个滔滔不绝,把别人家的阴私都翻了出来。 王怡秋听得作呕,脸色都有些发青。 说到中途,他们两个自己停下了。 “这个时间点了。你们快走吧。过会儿我儿媳妇要接孙子回来了。”老头说道。 老夫妻两个默契地将瓜子壳、剩茶叶端起来,走到阳台上,往外随便一抛。 王怡秋目瞪口呆,“你们怎么能……” “没事没事。我们看过了,下面没人晒衣服。” “没人晒衣服,也不能随便乱扔垃圾啊?”王怡秋眉头紧锁。 “不然呢?我们总不能提着垃圾下楼。提下去,人家要当见鬼了。”老夫妻两个不以为然。 马征不管这种事情,拉着王怡秋就要离开。 王怡秋心中膈应,堵着气下了楼。 马征道:“你真要解决这事情,就去找康师父吧。我们这儿就一些老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尹士康可不比他们年轻。无论是算生前的年龄,还是算死后的年龄,尹士康都才是老人家。 人和人的区别可真是太大了。 鬼和鬼的区别也太大了。 王怡秋心中有气,对整个小区都失望至极。 她没理马征,自顾自往前走。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屎老太婆居住的那栋楼下。 马征听了故事后,胆子似乎大了不少,瞧了眼居民楼,再瞧瞧王怡秋,犹豫着该怎么哄小姑娘。他还是想要蹭王家的香火的,这样一来就不能把王怡秋得罪狠了。其他鬼当王怡秋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随便哄骗,使唤着做事情,马征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这样。 “我说,小秋啊……”马征还想说什么。 一声猫叫打断了马征的话。 小猫凄凄惨惨地叫着,很是可怜。 王怡秋没听马征要说什么,绕过居民楼,循着猫叫声找去。 “哎,不就是野猫……小姑娘真是的……”马征当王怡秋玩心起来,嘀嘀咕咕跟在了王怡秋身后。 王怡秋的脚步却是沉重的。 她和马征他们都不一样。 她是惨死的人,死在了鬼的手上。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这猫叫不太寻常。 不仅是猫叫不寻常,这栋居民楼、这栋居民楼内二楼的那间房屋,都不正常。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居民楼后的绿化带。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破烂、披散着灰白长发的人蹲在墙角。 他身形佝偻,辨不出性别,也辨不出年龄。 看发色,应该是老人了。 但他的行动极为敏捷,抓着小猫,让小猫动弹不得。 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 王怡秋看到了一双泛白的眼睛。 她吓得倒退一步。 那瘦骨嶙峋的老人犹如一只壁虎,硬生生爬上了居民楼。 猫凄惨又虚弱地叫着,随着那身影钻入窗户,变得更为微弱。 猫叫声停止。 王怡秋看到一道血喷溅在了窗玻璃上。 嘭! 怦! 巨响声带起她不正常的心跳。 一直血手印按在了窗玻璃上。 那个老人将粗糙坑洼的面孔贴在了玻璃上,蹭着玻璃上的血。 她和头发一样灰白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是看着窗外。 她的身影慢慢下滑,消失在了窗前。 马征颤抖着说道:“那是……那是什么?” 王怡秋没回答。 比起普通的鬼,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酆都城墙外没了人样的怪物,也像是王怡秋在小区里遇见过的孤魂野鬼。 王怡秋实在难以相信,这是204室有儿子、有儿媳妇的老太太。 “会不会,那史老太太早就走了?”王怡秋颤抖着,说出一种可能性。 马征沉默了片刻,慌张道:“不可能!要是有其他东西混进来,我们肯定会发现!” 会发现,但未必会告诉别人。 也可能没有发现。 王怡秋并不信马征,也不信小区里那些鬼魂了。 她原本不甘心被当枪使,现在却是无法拖延。 “我去三院。”她快速说道,不等马征回答,就往小区外奔。 马征倒是没有阻止。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 窗角有一双眼睛。 马征打了个激灵,急忙避开那视线。 他想回家,但突然意识到他回去可能会把这东西招回去。 他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跟着王怡秋乱跑。 想起王怡秋,他眼睛一亮,急忙叫着“小秋”,追赶王怡秋而去。 二楼的那双眼睛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她等了很久,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开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眼下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 门开了,她却没进来,招呼身后的人道:“就这间,你们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进了门,诧异道:“你这家里面怎么这么乱?东西都还没收拾……” 话音戛然而止。 “妈的!这什么?” “你这房子做什么的啊?” 几个男人看到地上的残肢和鲜血,都吓得不轻。 女人只敢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 看到一点血迹,她就白了脸。 “是死猫。我说,这房子是你家的吗?你家里有病人啊?”搬家公司的人问道,退到了门口。 “是我家。你没看到我都开门了吗?不要管那些,赶紧搬东西……” “这不行。这活我们不干了。你这房子不知道做什么的。万一有什么问题,怎么办?”搬家公司的人都不答应。 “算我们倒霉,白跑一趟。” “等!等等!你们,哎——” 女人追着人跑,却没有办法拦下他们。 她拖着脚步,回到了家门前,仍是不敢进门。 石雕般的老太太挪动了身体,动作怪异地爬到了门边。 她踢动门口的碗碟。 小碗骨碌碌地滚到了女人的脚尖前。 女人倒吸了一口气,二话没说,拉上门就往楼下跑。 她像是躲避恶犬一样飞奔,没跑几步,就感到身后吹来一股风。 她后背一痛,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惨叫着,躺在了楼梯上。 仰着脸,她能透过楼梯缝隙看到上面一层台阶。 那缝隙被半张脸遮住了。 灰白色的眼睛盯着她。 女人两眼一翻,瞬间吓晕了过去。 第352章 袭击(4) 钟姐接下来几天,还会时不时想起程倩来。 尤其是在程倩父母来公司询问,她亲自接待了对方后,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程倩父母,想到自己远在国外、和程倩年龄相仿的儿子,钟姐仿若感同身受,当天就给儿子发了视频聊天,絮叨了很久。 钟姐帮不了程倩,也帮不了程倩的父母。她也只能在工作摸鱼的时候,感慨唏嘘一番。 因为这件事,刘经理也不找钟姐麻烦了。 他和钟姐以前从未有过矛盾。说起来,他才是跟着钟明华白手起家的人,公司建立之初,他就在了,钟姐反而是后来的。但谁叫钟姐是钟明华的二姑姑呢?钟姐被招进来之前,钟明华就找刘经理谈过,这也是刘经理在此后数年能和钟姐他们相安无事的前提。否则,钟姐刚进来的时候,他就该生出危机感,不说和钟姐势不两立,至少也该早早找一条退路,而不是给钟明华尽心尽力工作数年。 这次,钟明华又一次出面居中调节,刘经理再看看钟姐为程倩难过的样子,觉得她还是个心善心软、又好相处的人,也就暂且休战。 钟明华居中调节,却也没告诉刘经理,下一任老板内定是钟姐的海归儿子。 他跟钟姐的关系好,但跟算是自己同辈、却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钟姐儿子,就没那么好的感情了。两人年龄上有代沟,钟姐儿子童年时期,他在创业,钟姐儿子青春期的时候,他忙于工作,还要时不时飞国外和自家儿子培养感情,当然顾不上钟姐的儿子了。钟姐儿子出国后,两人又是长时间的分离。钟明华对钟姐的儿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太清楚。他就是有意移民,也不会随便将自己的心血交给不靠谱的人。他总要亲眼看过钟姐的儿子后,再做决定。 所谓的内定,实际上还是存在变数的。 如果钟姐儿子扶不起来,那他多准备一些钱给钟姐,反倒更保险。到时候,公司留给钟姐也行,可对公司、对刘经理这些跟着他好多年的忠心下属,他总要另作安排。 钟姐也是知道这一点,没有到处说他儿子会是公司下一任老板。她也不想在钟明华还没移民的时候,就变得猖狂起来。那样对家里那么多的亲戚关系不算好事,对公司的未来,也即是他儿子、他们家的未来更不是好事。 这些考量,可以说是钟姐和她丈夫商量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的结论,其中还少不了钟明华对他们开诚布公一番交心的帮助。 刘经理忽然发飙,本该让这对能力平常的夫妻慌张一阵,但程倩的失踪,加上刘经理的偃旗息鼓,都让钟姐无暇再去思考这件事。 她全副心思,都被程倩的事情吸引了过去。 她在晚上突然做起了噩梦。 她梦到自己和程倩一起走在路上。 街上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黯淡的路灯,一盏又一盏,随着她们的行走,亮起、熄灭。 黑暗中,多了两束光线。那是车子车灯的光芒。 面包车从很远的地方行驶而来,车灯如同探照灯,照着她和程倩。 她莫名心慌起来。 等那辆面包车从身边经过,她盯着面包车黑乎乎的车窗瞧。 车子里面是黑的,只有路灯照在车子上。 那样的昏暗,可钟姐还是看到了里头程倩的人影。 程倩不知何时就坐在了车内,两眼无神地看着她,一张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脸色惨淡。 这些都不是钟姐看出来的。她只是这样觉得。她觉得车内的程倩应该是这副凄惨的模样。 不仅凄惨,程倩脸上灰败的气息,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人。 程倩或许已经不是人了。 她或许已经死了。 钟姐不知为何想到了这种可能。 她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她喘着气,好半天才从那压抑的噩梦中恢复过来,但她这一晚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上班,钟姐的气色就不太好,人也不精神。 她神思不属,摸鱼了一整天,等到手下两个员工出声提醒,才发现下班了。 钟姐回过神,收拾东西出了办公室,在门口就撞上了刘经理。 刘经理不是要下班,而是要去陪客户吃饭,还带了他手下得利的员工小钱。小钱也是进公司有三年多了,刘经理很看重他,人在钟明华那里都挂了名。刘经理要是不在,业务方面都是小钱做主。 钟姐冲两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冷不热,很快又变回到那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刘经理本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就是之前和钟姐闹成那样,他也有能耐跟钟姐重新打好关系。 在他看来,钟姐这人,除了是老板的二姑姑,和老板关系好,其他地方一无是处,也就是个混日子的人。在钟明华这儿,她混日子混得舒服些,还能将自己儿子也给塞进来;在其他地方,她照样就是混日子,只不过可能混得不太舒服,工资少很多,也不能给自己儿子安排工作。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日常生活就是这样了。刘经理原本是不屑和钟姐计较的,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这家小公司里,他总算是个顶梁柱,和钟姐完全不是一路的。让他给钟姐低头,他看在钟明华的面子上,也可以不介意这种小事。 刘经理想到钟明华,决定趁着这个机会给钟姐低个头,但看到钟姐游魂一般的状态,他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钟姐没发现刘经理态度上的转变,她进电梯的时候,甚至忘了身边的刘经理,自顾自进去后,也没按着电梯、没让出位置,让刘经理他们进来。 谁都能看出来,钟姐神色不太对。 刘经理不知为何,感到几分不对劲。 他没进电梯,看着钟姐进去,钟姐手下的两个员工进去,仍站在电梯门口。他也没说让电梯关门,自己等下一趟。 小钱抬起的腿,也因为刘经理杵着不动,就迟疑着放下了。 电梯自动关了门。 小钱神情古怪地看看刘经理。 他还以为刘经理会找钟姐说和,将那天的矛盾化解了呢。这都几天了……难道刘经理这次决定彻底撕破脸,连大老板钟明华的面子都不给了?刘经理该不会要跳槽吧? 小钱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得再多,面上都没显露出来,只是时不时瞄一眼刘经理,希望刘经理做决定后能给自己透个底。 刘经理的心思压根不在公司那些事情上。 他只是觉得那一电梯的人,尤其是钟姐身边的几个人,好像都不太对劲。 刘经理抖了抖身体,赶紧甩掉了心中的想法。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本能让他放下那些,他便也迅速放下了那些模糊的想法。 钟姐未曾注意到这些。 她随着人流,出了电梯,又出了写字楼。 夕阳的光芒照在身上,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离开了有中央空调的写字楼后,骤然降低的温度,只会让人感到手脚僵硬。 钟姐的心和意识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迷雾。在这种云山雾罩中,钟姐看到了光。 车灯的光芒,很突兀,像是突然想起来,一瞬间就射穿了迷雾,照在了钟姐身上。 钟姐惊恐地回头,没看到路上有哪辆车亮着灯。这个时间点,天还没黑呢,路灯没亮,路上的车辆也没有亮灯。 钟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还没放心下来,突然发现了车流中一辆眼熟的车。 那是钟明华的车子。 钟明华的车子已经开了出去,钟姐只能看到车子的后屁股。 车子后车座上坐了一个女人。钟姐看着那个女人的后脑勺,认不出对方,但她莫名想到了程倩。 她紧张地瞪大眼睛,就发现后视镜映出了那个女人的正脸。 是程倩! 不!怎么可能是程倩?! 钟姐慌张起来。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还在做噩梦,但她无法醒过来。 她急忙快跑几步,想要追上钟明华的车。 拥挤的车流却像是在和她作对。车流的通过速度忽然加快。钟明华的车子也加快了速度,和钟姐拉开了距离。 钟姐的身体颤抖起来,哆嗦着,从包里面掏出了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中的一个号码。
她拨出电话,心里大喊着钟明华的名字。 手机铃声如此刺耳。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推了几下。 好像有人在喊她…… 好像是身边的路人在喊她…… 钟姐猛地醒了过来。 “钟姐,你手机响了。” 钟姐一扭头,看到了自己员工。 他们三个站在写字楼门口,都挡住路了,路人或是嫌弃、或是奇怪地看着他们,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两人则是惊诧地望着自己。 钟姐恍惚着,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了手机。 是钟明华的来电。 钟明华…… 钟姐一个激灵,急忙接起电话。 “二姑姑,你上公交了吗?老刘说你刚下去。我正要下来。你要没上公交,你等我一会儿,我顺路送你回去。”钟明华在电话那头说道。 钟姐的身体又颤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刚才梦到的画面。 她有些害怕。 她居然在几步路的功夫,做了一个如此真实的噩梦。 “我……我在楼前面……刚出大楼。”钟姐说道。 “哦,我进电梯了。你在停车场出口等一下吧。我马上开车出来。”钟明华态度自然。 钟姐张了张口,无法拒绝钟明华的好意。 电话挂断。 钟姐吹着冷风,身体像是发病了一般打着摆子。 “钟姐,你不要紧吧?”她手下的员工关切地问道。 钟姐不停地抹着汗,失魂落魄地摇头,“明华……明华他下来了。他送我回去。” “哦,那行。我们陪你等老板下来吧。” “要不要扶你进去坐一会儿?” 两人先后说道。 写字楼一楼有家便利店,里面有座位。 两人也是看钟姐脸色实在是太糟糕,想到她这一整天的不正常,两人都怀疑她是病了。 “我到停车场,停车场那里等……”钟姐有气无力地说道。 两人连忙扶住了钟姐,架着她往停车场出口走去。 钟姐都顾不上感谢两人。她也觉得自己特别不舒服。两场噩梦,好像耗费了她浑身的力气,也带去了她的心神。 她总觉得心慌。她想,这只是噩梦的后遗症。可她又怀疑自己真的病了,才会有这样可怕的噩梦。 钟明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将车开出地下停车场,看到路边被人架着的钟姐,顿时吓了一跳。 “老板。钟姐好像不太舒服。”两个小员工赶紧将钟姐送上车。 钟明华看钟姐的脸色,也觉得钟姐是病了。 “二姑,我直接送你去医院吧。”钟明华说道。 钟姐没急着回答,先看了一眼后座,又看了一眼后视镜。 程倩自然不在车上。 车内只有钟明华坐在驾驶座。她自己被两个员工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她冲钟明华摇摇头,自己系上了安全带,“我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不太好。” 钟明华也不强求。 “多谢你们两个了。”钟明华对车外两个员工说道。 两人连连摆手。 钟明华发动了车子。 他车子刚汇入车流,刘经理的车子正好驶出了停车场。 刘经理是和钟明华一部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的。刘经理在等电梯的时候,还听到了钟明华给钟姐打去的那一通电话。他当时就生出了一种不安感。 刘经理的这种直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他过去的人生可不是靠着直觉活过来的。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没来由的直觉。 刘经理回想起钟姐进入电梯的样子,还有钟姐身边那几个模样奇怪的人,心里的不安就在扩大。 他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一来,他当然不可能阻止钟明华的举动。 “钟姐看起来不舒服啊。”小钱望着前面的车子,随口说道。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刘经理试探着问道。 “嗯?她脸色很难看。生病了吧。”小钱回答道,“老板也知道吧。” 钟明华若是有空,就会顺路送送钟姐。但他一个公司老板,应酬不少,这种“有空”的情况并不算多。刘经理和小钱一个是公司元老,另一个在公司里工作三年了,才知道这种事情。公司内,老板亲戚之间的远近亲疏,以及钟姐的“老大”的地位,都是这样区分出来的。 小钱想到此,再想想刘经理之前的态度,就有些为刘经理不值当,也为自己感到不值当。 “亲戚是老板,就是方便。”他口气还算平静,只是说的话,多少有些酸味。 刘经理不介意这一点,也没有被激发出酸意。 他望着前头钟明华的车,稍微放缓了车速。 两辆车之间,很快就插进了一辆车,接着,又插进来一辆。 这样一来,刘经理车子前头的车是黑色的私家车,再往前,是一辆七座面包车。 刘经理的眼皮跳了跳。 他看着那辆比较高的面包车,不知为何又想起了电梯里的场景。 他的车速再次放慢。 小钱奇怪地望向刘经理。 他倒是考了驾照,只是没有自己的车子。平时有业务往来,刘经理在场,那肯定是刘经理开车。 刘经理在这方面没什么架子。应该说,公司里的所有领导,都没什么架子。 本来就是个二十来人的小公司,层级其实不是那么分明,内部竞争也几近于无。上下关系,更像是普通同事。这是钟明华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他没办法对自己家的亲戚太摆谱,自然的,也就得对其他员工一视同仁。大老板都这样了,下面的几个经理总不能比他还显摆吧?这样平和的氛围,也让那些老板亲戚和实干派的员工不会产生太激烈的斗争。 小钱这时候看看刘经理的面色,就提议道:“刘哥,你是不是也不舒服啊?钟姐是不是流感啊?别传染给你了……要不车子先停一停……”他话说出口,就发现刘经理的神情已经不是犹豫不决,而是惊恐了。 车子竟然在路中间停了下来。 又有车子插在了他们前面,后头的车子则按起了喇叭。 “刘哥!”小钱着急地喊了一声。 刘经理急忙将车子拐到了路边,好好停稳了。 “刘哥,你哪儿不舒服啊?”小钱追着问道,身体和刘经理拉开了稍许距离。 刘经理两眼无神,过了一会儿,才呆呆看向小钱。 “老钟,老钟旁边那两个……旁边那几个……”刘经理打了个冷颤,“旁边有一个,有一个是孙老头啊……” “谁?钟姐旁边……车上,哦,你是说电梯上……”小钱一边回忆着,一边感到奇怪,“孙老头是谁?”他没看到那些人中有老头。电梯里都是下班的员工,哪来“老头”? “是楼里面打扫卫生的。”刘经理呆呆地答道。 “哦。”小钱仍然不明白刘经理的意思,“他是和我们公司有仇?和钟姐有仇?”他胡乱猜测着。 刘经理看着他,面色发白,“孙老头,死了……早就死了……你进公司之前,就死了……最早,咱们最早的时候,公司刚开的时候,老钟还没进公司的时候……他就死了……” 小钱的神情也变得呆滞起来,“刘哥,你看错了吧?已经死了的……是不是人没死啊?还是你记错了啊?” “怎么会记错!”刘经理的声音拔高了,“那时候老板跟我还都包了白包,托老沈带过去。老沈那时候还是物业经理。老沈前年都退休了。当时这写字楼刚建起来,打扫卫生的就孙老头,还有个姓王的,一个陈阿姨。现在也就陈阿姨还在做。” 刘经理一下子将回忆从脑海深处全部拉扯了出来。 他越是回忆,越是肯定。 当时电梯里面,站在钟姐身旁的一个老头,就是早就死了的孙老头。 第353章 袭击(5) 孙老头全名叫什么,刘经理不知道。他也就是听以前的物业经理老沈叫他孙老头。 钟明华那时候只是个刚开公司的创业青年,开公司的钱是之前几年工作积攒下来的,钟家可没钱支持他创业,他也没找自家那些亲戚借钱。他刚开始招的员工则是在之前工作中认识的,招来就是来给自己干活的,大家年纪都不小,不是现在那种几个大学生凑一块儿共同创业。 刘经理那会儿是个无名小卒。钟明华之前给好几个人开了条件,都没成。刘经理本来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拒绝了钟明华,但之后和原来公司的同事闹了矛盾,一气之下,辞了职,暂时找不到工作,就又找到了钟明华。 公司里那时候只有四个人,再后来招了个专门接电话、打印传真、跑跑腿的小姑娘,总共也就五个人。 和他们一样新的是这栋写字楼。 孙老头是个很没规矩的人,总是随随便便就闯进办公室,自顾自忙碌,也不管他们是在开会、还是在和客户商谈。 放在其他地方,他这种肯定要被辞退,工作再努力都没用。 孙老头这样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脑子有些问题,听说是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人呆呆傻傻。孙老头一辈子没结婚,老父母死后,家里亲戚也就勉强搭把手,不可能将他接回家照顾,也不可能白白养着他。居委会和残联的人帮忙介绍,才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让他能自力更生。 老沈对此也很生气,只是他们写字楼是新的,物业也是新的。考虑到工资支出、政府补贴等等事项,老板收了孙老头,老沈也只能为孙老头奔波,给楼里面新搬来的公司都打了招呼,对他们大倒苦水,打了不少感情牌。 他们这些新公司,也实在没有好去处,忍了孙老头,时间久了,对他也生出了同情。 孙老头去世的时候,不光是钟明华和刘经理送了白包,楼里面知道的人,都多多少少掏了些钱。刘经理听老沈说,要不是有这么一笔钱,孙老头都不一定能有个墓地。他父母留下的钱,自己挣的工资,都不知道花去了哪里。他亲戚给他处理身后事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找到,本想着随便处置了他的骨灰,连一块墓地都没准备。老沈转交的那些丧葬礼金,不多,也不够买墓地的,但总算让那些亲戚良心发现,再添了一点钱,给孙老头置办了墓地。 刘经理一回忆,就一发不可收拾,将好久以前有关孙老头的事情都回忆了起来。 孙老头那张脸,也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了。 他很确定,他在电梯中看到的那个老头是孙老头,也很确定孙老头已经死了。 他另外确定的一点,就是孙老头和钟姐绝对不认识。两个人根本不相干。他能认出孙老头来,钟姐却是不可能认出一个自己见都没见过的人。 这样一想,刘经理就有些糊涂了。 孙老头或许不是冲着钟姐去的。 孙老头没道理冲着钟姐去呀。 刘经理的脸色不禁变得惨白。 他只是清晰记得孙老头那张脸,现在努力回忆,就觉得孙老头那时候站在钟姐身边,分明是在看他啊! 刘经理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急忙转着脑袋,四处张望。 车子内只有小钱,车外车水马龙,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那人群中,也没有孙老头的身影。 孙老头大概还留在写字楼里面。 孙老头可不是死在写字楼里面的。 刘经理心乱如麻。 他记不起来孙老头是怎么死的了。 老沈肯定有跟他说,但肯定没细说。 难道,孙老头是死在了写字楼里面,但老沈为了避免麻烦,没有告诉他们这些租客? 刘经理心里乱糟糟的,被小钱用力推了一把,才回过神。 “刘哥,你说真的?你不是开玩笑吧?我看,你是看花眼了吧。你最近也是压力太大了。”小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世界上哪有鬼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刘哥你以前肯定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吧?” 刘经理愣愣的,他不用细想也知道,自己以前没见过鬼。 只是,他刚想摇摇头,回答小钱的问题,人就僵住了。 他以前真的没见过鬼吗? 不尽然吧。 “我……我小时候……”刘经理吞吞吐吐。 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看到过一个奇怪的人。那是个大半夜,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跑出了家门,就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游荡的女人。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那个女人到底是鬼,还是普通的路人……这些他都不知道。他以前从没想过,这模糊的记忆也从没被他彻底遗忘过。 小钱目瞪口呆,“你还真见过?你能看见脏东西啊?” 小钱比刘经理年轻很多,两人算是差着辈分,和钟明华、钟姐那种差辈分、但年纪相差不大还不是一回事。他跟刘经理有代沟,但他也不是充满幻想的小年轻。 小钱很传统,接着刘经理的话说道:“我奶奶以前跟我说,见到那些也没关系。那些就跟人一样。他们跟人没关系。他们就是还没去投胎。有的投胎快,有的跑得慢。见到也没事。” 小钱也不知道这套理论对不对,但他小时候听奶奶这样说,这辈子没机会验证它是否正确,就姑且信着。 对小钱来说,有没有鬼,就跟有没有地心引力一样。人类不知道有地心引力,不还是好好地活了几千年?眼光更长远一些,这地球上的生物往前数,恐龙也不知道地心引力呢,还不是称霸地球,然后被陨石给全弄死了?灭绝了,那也不是因为它们不知道地心引力呀。 小钱很淡定地无知着,他只管自己吃饱穿暖,工作、赚钱、生活。 他觉得刘经理和他是一样的人。刘经理可能突然看见鬼,吓了一跳,但冷静下来后,也该接受现实,该怎样过还是怎样过。 小钱潜意识中,还对刘经理的话有所怀疑。 那个什么孙老头、什么小时候,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刘经理也不年轻了。就是他还年轻,他也有可能看花眼,有可能记忆错乱,他的大脑还可能会欺骗他。事实的真相不一定是鬼,事实也不一定需要有真相。 小钱看着刘经理,安抚地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当没看见就行了。” 刘经理这时候魂不守舍,没听出小钱语气里的不以为然。 他只觉得小钱的说法不无道理。“当没看见”也算是个应对办法。 刘经理这样想,可心里还是发慌。 “你说看到这种……是不是我要倒霉了啊?”刘经理忐忑不安地说道。 “倒不倒霉我不知道,你这样开车,肯定不行。”小钱开了个玩笑。 刘经理不禁扯扯嘴角,“我待会儿谈生意,可能也不行。我现在啊……”他捂着胸口,一副虚脱的模样,“现在几点了?是不是要迟到了?” “还行。本来就想着晚高峰,约的时间晚。”小钱看了眼手表,“刘哥,换我开车吧。实在不行,车子给你停公司里面,我帮你叫辆车,你先回去歇歇。待会儿我自己去见王经理好了。” 刘经理已经冷静下来。 他平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平时也不看恐怖片、鬼故事。短暂的受惊过度后,他渐渐冷静,还是将工作放在了首位。 鬼不能给他发工资,也不是立马杀了他,让他不用为钱奔波,那他就还得工作。 刘经理摆摆手,“你开车吧。我过会儿就好了。” 他说着,解开了安全带。 小钱也解开了安全带,开车门下车。 开车门的时候,本应该得注意后面车辆。刘经理以往都很小心,这次失魂落魄的,就忘了看。 “哎哎哎!”一辆电瓶车开过来,没刹车,车上的男人只是嘴上乱叫唤。 刘经理吓了一跳,这时候也没办法躲。他可没有小年轻的那种好身手,只能靠着本能伸出手,挡在身前。 那辆电瓶车车头抵住了刘经理的手。骑车的男人两脚落地,靠着脚刹,将车子停了下来。 “干嘛呢你!乱开什么车门啊!”男人气急败坏。 他因为惯性,撞了一下胸口,疼得不行。
刘经理也不好受,手臂一阵疼痛,后背撞在车门上,被顶了一下后腰。 “刘哥!”小钱小跑着绕过车头,赶忙叫道。 “倒霉!”骑车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年轻的小钱,骂骂咧咧,扭着车头绕开了车子。 “你这人——”小钱通红了一张脸,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刘经理这样突然开车门,不算占理,有些话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别吵了。耽误时间。”刘经理捂着手,按揉了几下,“没事,没伤到骨头。” “那行。你坐副驾驶吧。不行你就说。大不了跟王经理说一声。”小钱说道。 刘经理钻进副驾驶,呆坐了一会儿。 “刘哥,安全带。”小钱提醒道。 刘经理看向小钱,“你说,我看到孙老头,是不是因为这事情啊?孙老头是不是想提醒我这事情啊?” “啊?这事情……”小钱张张嘴,“大概吧。” 他这么说是为了让刘经理宽心。他心里可不觉得一个死人突然现身,就是为了警告刘经理开车门的时候注意安全。 要没孙老头吓刘经理一跳,他们现在可在路上呢,刘经理握着方向盘,开什么车门啊? 小钱如此一想,被刘经理的思路带着跑,“可能就是弄个小伤。可能照常开车,就遇到车祸了。这是大难不死吧。刘哥你不是还给他包了白包吗?他得记着你的好啊。” 刘经理听了连连点头。 点着点着,他想起了钟明华。 他给了孙老头白包,钟明华也给了。 要说起来,钟明华给的钱肯定更多一些。 孙老头生前,钟明华对他的态度也更好。 毕竟是老板,就算刚创业的时候,大家分工不明确,也没有老板、经理之类的头衔,但钟明华这个老板总归比刘经理这个员工要更自由一些。钟明华见孙老头的次数不多,也没被他多次打扰,烦不胜烦,有压不住怒火的时候。钟明华每次看到孙老头,只想到孙老头是个残障人士,多有照顾。孙老头如果有一点分辨能力,那一定会更喜欢钟明华吧? 钟明华…… 钟明华没看到电梯里的那一幕。 他没看到他二姑姑身边站着孙老头。 刘经理蓦地想起钟明华打给钟姐的电话,还有钟姐被搀扶进钟明华车内的模样。 他心中冒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钱再次提醒。 刘经理机械地系上了安全带。 刘经理惶惶难安,终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给钟明华打了个电话。 他和钟明华一起共事那么久,可以说是一起创立了公司,打拼到现在,两人的私交还算不错。要不是钟明华安排了太多的自家亲戚进公司,自己工作繁忙,每年还要飞国外,探望儿子,和他们这些员工相处时间有限,他们两个的感情应该会更好一些。 刘经理也知道自己因为这种事情打电话给钟明华不太靠谱,但有那些感情基础在,他打个电话过去,旁敲侧击几句,总是可以的。 小钱频频侧目,不知道刘经理又闹什么幺蛾子。他已经怀疑刘经理是更年期到了。之前轻率地挑衅钟姐,可能就是更年期脾气变化的征兆。现在他说自己见鬼,或许也是因为更年期的缘故。 “明华啊。”刘经理等电话一接通,就亲切地喊道。 小钱忍不住侧了侧头。 “没,没事。就是刚才听你那电话说的……哦,还看到了老钟。老钟她没事吧?我刚看她好像不太好。”刘经理找了个借口,没直接说看到孙老头的事情。 他并不担心钟姐。 钟姐要是见鬼了,他恐怕会笑出声来。他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不相信会有人见到鬼。 可惜,现在是他自己见到了鬼。 “没事就好。行。嗯嗯。没什么事。就刚好看到了。晚上的事情你别担心。那边的王经理和我们谈过几次了,意向早就有了。”刘经理说了几句公司的事情,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问一句孙老头。钟明华未必还记着孙老头。 他这一迟疑,就听到电话变成了忙音。 钟明华已经挂了电话。 刘经理有些错愕。 钟明华以前和他讲电话,挂电话前总会说两句,而不是等他回答完,就生硬地挂断通话。 刘经理看着通话记录,不知道该不该回拨。 “钟姐没事吧?”小钱问道。 “没事。”刘经理答道。 “那肯定是没事了。刘哥,你想太多了。”小钱劝道。 刘经理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没事找事。 他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 “别想那么多了。”小钱又强调了一句。 “嗯。”刘经理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里没放下这事情,但嘴上是不提了。 “这个老刘……”钟明华看了眼手机,没想到刘经理直接挂了电话。就像刘经理会奇怪他直接挂了电话,他也奇怪刘经理怎么会一反常态,突然挂了电话。 他没多想,嘟囔一句后,笑着看看钟姐,“老刘还关心你呢。我看那天他就是喝多了,说胡话。” 他之前就当了和事佬,给刘经理和钟姐都做了思想工作,这会儿借题发挥,希望两人都能真正放下芥蒂。 钟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知道刘经理不是说胡话。只是,她现在没心情担心这个。 钟姐看向了车窗外。 钟明华见状,也不劝了。 车子行驶了一阵,周围的车辆逐渐变少。 像是那些车辆掉了队,从他们身边消失。 又像是他们开进了荒无人烟的小道。 车子目前行驶的四车道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小道,这是城市主干路之一,别说是晚高峰了,就是半夜三更,都会有夜班公交定时经过。 钟明华“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问道:“今天封路吗?我是不是错过路牌了?” 他看了眼手机,要将导航调出来,却是不方便。 “二姑,你帮忙看看导航。我手机上面开一下。”钟明华说道。 钟姐也发觉了不对。她还没仔细思考,就听到了钟明华的吩咐。 点开钟明华手机上的导航,钟姐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操作了。 手机连着蓝牙耳机。 钟明华也不用钟姐操作什么,张口命令,手机就该自动操作起来。 只是,钟明华话说出口,钟姐一时不明白,手机也没有自动操作。 钟明华又生出了疑惑来。 耳机中传出了沙沙声。 那不是电流的干扰音,而是利刃刮擦皮肉的声响。 钟明华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妻子她们料理猪肉的场景。 刀刃刮过猪皮,三两下,就弄干净了猪皮上残余的猪毛。 钟明华更感到奇怪了。 他不仅奇怪耳机里的怪声,还奇怪自己怎么突然想到猪肉刮毛这种事情了。 他摘下了蓝牙耳机,瞄了一眼,又瞄一眼手机上的导航。 “你刚说的定位什么的,怎么弄啊?”钟姐还以为钟明华之前的话是对自己说的,拿着手机琢磨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操作。 “就那个点,左下角,那个圈。”钟明华答道,又改口,“你直接点上面那一栏吧,搜索,你直接搜你家地址,开导航。” 这个钟姐会。 钟姐输入自家居住的小区,开了导航,屏幕上并没有跳出路线图。 钟姐以为自己操作错了,有些着急,“我这不会弄啊。你要不先靠边停停车。这边要封路了,你直接开进来,要扣分的吧?” 钟明华也觉得这样一直开,不是个事。 但要真是封路了,他们开都开进来了,只能开出去,不可能将车丢在这里。 “算了算了。开到外面再看吧。碰到警察的时候,跟人家解释解释。”钟明华放弃了,继续开车。 他又开了两三分钟,就一个转弯,拐出了主干路。 面前的小路上,仍是空空荡荡,没有一辆车。 第354章 袭击(6) 钟明华再次惊疑出声,放慢车速后,扭着脑袋,左右张望。 “今天到底是有什么事啊?封路都封到这里了?” 钟明华回忆了一番,但他平时工作繁忙,应酬不少,还要每天抽时间,关心一下远在国外的儿子,可没有每天看新闻的习惯。也就是国庆之类的节假日,加上那种国际会议的大事,才会让他在无意中看到。他开车的时候,也没有听交通广播的习惯。上下班的路,他早就熟透了。要是应酬,他也会带着秘书,或是带上刘经理等下属,那时候就不会是他开车,也不用他关心路况。 这么一想,若是因为修建什么工程,需要封掉一大片的道路,他就有极大可能会错过信息。 钟明华看向了街边。 没有车辆就算了,路上连行人都没有。沿街店铺里也不见个服务员。可店铺里的灯明明都亮着…… 钟明华心生疑窦,却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奇怪,一开动脑筋,思路就往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上想。 他后背激出一身冷汗来,一脚踩了刹车。 钟姐也是惊疑不定,惶恐不安。 钟明华突然停车,她吓得差点儿尖叫。 “明华……”钟姐哆哆嗦嗦喊了自己侄子一声。 “二姑,我看我们……”钟明华没能将话说下去。他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 钟明华有个模糊的猜想。这停车的功夫,猜想已经从模糊变得清晰了。 钟明华虽然无暇每天看新闻,但总有些事情会传入他的耳中。 瑶城是个治安良好的地方,那种聚众斗殴、帮派械斗的事情,在瑶城从没发生过。像是武警围住一个村,警察封锁一个小区的事情,钟明华也没听说过。除此之外,诸如化学品泄漏、化工厂爆炸一类需要疏散很多群众的社会事件,在瑶城也没发生过。瑶城城区内外都没有那样的大型工厂。 要说封路,也就每年国庆,瑶城组织节庆游览,会将一些主干道封锁,禁止车辆通行。再有就是修建地铁一类的工程、或是哪儿哪儿的水管突然爆裂,市政会封锁一部分道路,将双向的道路改成单行之类。 钟明华脑子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将过去的经验都在脑海内铺开来。 他觉得自己是误闯禁区了。 他没听到钻机等工程机器的声响,那现在这块地方,不是化学品泄露,就是有警方的什么大型任务。 也不知道这封锁是怎么做的。 可能是仓促之间封路,设卡的时候人手还来不及调来。 钟明华想要退出去,却是不知道该往哪儿退。 是原路返回的好,还是继续走。 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到了封锁区的边缘,再开一会儿,就出去了。原路返回,反倒要花更多时间。 钟明华思量着,已经冷静了下来。 钟姐没听到钟明华的下文,精神还紧绷着。随着车内的寂静,她的紧张还加剧了。 她盯着钟明华看,颤颤巍巍又喊了一声。 钟明华回过神,对钟姐安抚地笑笑。 钟姐看到侄子的笑脸,心情本是一松,但她眼角余光瞥见了侄子身后的车窗。 驾驶座车门的那块车窗,不算大,因为钟明华挡着,钟姐也只能看到小半块玻璃。玻璃上倒映着钟明华的身影。 钟明华此时正扭头看着钟姐。钟姐本应该在那块玻璃上看到钟明华的后脑勺。 她看到的却并非是黑漆漆的后脑勺。 她看到了一张侧脸。 如果那是钟明华的侧脸,她也顶多看到个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位置,可她看到的是半张侧脸。 并不全乎的倒影逐渐补全了轮廓。 那仍是一张侧脸。 五官平凡,让人过眼就忘。 那不是钟明华! 钟姐一颗心猛地就跳到了嗓子眼。 她脸上的血色刷地就没了,跟温度计突然被扔进了冷库中,那红色的线条自由落体一样。 钟明华也瞧见了钟姐骇然的脸色,赶紧又安抚了几句。 他的声音没有传入钟姐的耳中。 钟姐死死盯着那半块玻璃。 玻璃上的人脸像是贴在那上面的,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姐觉得,车内的光线突兀地暗了下来。 她感觉到有一股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视线从车后头传来。 车后座是没有人的。 她没往后瞧,但她直觉车子的空间变大了。 车后座的空间变大了。 四座的小轿车,车后座能有多大的空间? 不该有那么大的空间。 那里也不该有人。 钟姐蓦地想起她做的那个梦。 她就在走出写字楼的那几步路的功夫,做了一个噩梦: 钟明华的车后座……坐着已经失踪多日的程倩…… 钟姐的身体僵硬了。 她本能地想要转动眼珠子,去看看车后座。 她的眼珠子动弹不得。 钟明华心中着急,以为钟姐被吓到,身体又不舒服起来,就倾了身,推了推钟姐。 他一靠近,就彻底挡住了钟姐的视线。 车窗玻璃被钟明华的脸取代。 钟姐看到了钟明华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倒影中不仅有她,还有她身后的车门。 车门的样子有些奇怪。 那样的高度和曲线,肯定不是私家车副驾驶座的车门,反倒像是面包车的后车门。 钟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直接想到面包车的。 她只感到身处的空间确确实实地变大了。 原本是车后座变大了,现在是她所在的前座变大了。 不对,不是前座变大了,是她到了后座。 她到了面包车的后座…… 钟姐心中一个激灵,原本仿佛是被定住的身体忽的就能动了。 她看向了身侧。 程倩靠在车子内,歪着头,眼睛看着她。 程倩的脸上毫无生息。 程倩……死了…… 这是程倩的尸体! 钟姐发出一声惊叫。 “二姑姑!”钟明华拔高嗓门,手上也用了力道。 他一时间没多思量,直接抬手掐住了钟姐的人中,又是用力拧了钟姐的手臂一把。 身上两处的疼痛让钟姐惊醒过来。 她浑身的汗水,仓皇地左右张望。 她还坐在自己侄子的车子内。 没有面包车,没有程倩。 她急忙直起腰,伸长了脖子,看向钟明华身后的车窗。那车窗上根本没有倒映。车内车外的光线,都让车窗上不可能出现倒映。 刚才那些,像是一场噩梦。 又是一场噩梦。 钟姐这样想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钟姐害怕地掉下眼泪来。 她不是小姑娘了。
就是她十来岁的时候,都没有因为噩梦哭过。她那时候倒是因为邻居家的男孩子顽皮,用虫子吓唬她,将她吓得哇哇大哭,对方也没讨得好,没笑话她两句,就被自己的母亲拧了耳朵,回家后又被他父亲打得哭天抢地。都是小孩子,他们隔天又开开心心玩在了一起。没几年,她就能面不改色地追着蟑螂打,看到臭虫一类的虫子,也能从容地将它们或捉了扔掉、或直接拿拖鞋打死。 那邻居家的男孩子长什么样,后来去了哪里,她早就不记得了。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了童年的那些事情。 她的胆子从来不算小。 她好像生出了不少的勇气来。 那一丝丝的勇气刚冒头,她就打了个哆嗦。 虫子和……还是有区别的。 可她原本也不怕…… 还是那个调皮的男孩子,也曾编故事吓唬过她,那次她就没怕。 哦,她记错了,他是先编了故事吓唬她,没成,后来才用了虫子…… 她刚才看到的真的是…… 钟姐脸上的神情不断变换。 “二姑姑,你别怕。我这就开车出去。”钟明华决定还是直接原路返回吧。至少他们一路开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再往前开,谁知道前面有什么呢?要是开进了警察或消防围起来的危险区域,那就麻烦了。 钟明华一边将车子掉头,一边对钟姐道:“你是不是受凉了?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我们出去了,就去医院检查检查。你也别觉得麻烦,别怕用钱。小病不治,拖成大病,就不好了。你打个电话给姑父吧。跟姑父说一声。” 他想找点事情给钟姐做。再者说,他和钟姐关系再好,也只是侄子,跟丈夫不一样。 钟姐恍惚着,没听进钟明华的话。 她低下头,不敢看车子,也不敢看车窗。 她心里想着的都是程倩。 程倩恐怕死了。 她虽想的是“恐怕”,内心已经笃定程倩是死了。 这些噩梦,说不定是程倩的“托梦”。 她和程倩无冤无仇,可谁叫程倩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呢?她说不定还看到了绑架程倩的面包车。 钟姐不愿这样想,又不得不承认,她那时候看到的面包车,一定就是绑架程倩的那一辆。 她那时候看到的车内的程倩,一定就是程倩本人了。 她要是警觉一些,那时候打个电话给程倩,或是直接报警,说不定还能救下程倩。 可她半点儿疑心都没有。 程倩当夜未归,她宿舍里的人都是和她一样年纪的学生,虽说都是成年人了,可到底没什么阅历。而且程倩一个成年人,读书、实习,加上本地人的身份,她那些同学哪会因为她一夜未归,就怀疑她是出事了呢?说不定,她们那天晚上早早就睡了,等到第二天起床,才发现程倩夜不归宿;说不定,她们发现程倩一夜未归是在更晚的时候,早上醒来没看到程倩,只当程倩早早离开寝室,去实习了。 接待钟姐的那个警察也没细说这些。钟姐只能猜测。 钟姐给那些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开脱着,也是变相地给自己开脱。 她其实还是有些愧疚的。程倩可是被她拉去吃饭,那天才会晚归。 她下意识忽视了这一点。 她不信佛,也不拜佛,这时候没有念阿弥陀佛,只是在心中默默对程倩道:“小程啊,你别来找我了。我要知道,当时肯定帮你报警了。我也没想到啊。你要真有了事情,在天有灵,你给办案的警察、给你父母托梦,你让他们看看那个匪徒的样子,还有那辆面包车的车牌。他们一定给报仇。我没这样的本事啊……我要有这本事,肯定也给你报仇。钟姐我一把年纪了,哪有那种本事……你也看开点,早早投胎……晚上我给你烧点纸钱,明天就去观音寺,给你上柱香,求地府老爷给你安排个好身世,将来当个有钱人……” 钟姐心里的话,越说越是不着调。 她也是慌了神,好话说尽,只希望能派上用场,让程倩不要再找自己了。 她是真的没本事帮程倩伸张正义。 她既不是警察,又不是道士,就是愿意花钱帮程倩做法事超度,那也得看程倩父母答不答应。 上次见程倩父母,他们还满心想要将闺女找回来。他们怎么可能相信程倩已经死了? 钟姐再糊涂,也知道自己上门去跟人家父母说“你家闺女已经死了,还是给她做场法事,让她安心去吧”,那是要被人打的。她顶多自己偷偷的,给程倩烧点纸钱、上上香。就是这事情,钟姐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她父母去世的时候,是她年长的兄姐在忙活。她公婆去世的时候,也有上面的大伯、嫂嫂料理这些事情。两边都不是迷信的人家,按照人家丧葬店提供的一条龙服务,烧烧纸钱,殡仪馆走一圈,最后在殡仪馆附近的公墓将老人的骨灰落葬,就算完事了。之后也只有每年清明,一大家子去扫扫墓。现在提倡无烟祭扫,公墓管理处不让人烧纸钱,他们也就跟着扫墓大军,人挤人的,买了鲜花放在墓前。扫完了墓,还要带着小辈到郊区那儿的公园踏青、烧烤。要说悲伤,是有一些的,可像某些人家那样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那是没有的,两家老人都算喜丧,走的时候也没有痛苦;他们也没有请和尚念经、请道士做法事,没有什么算吉日之类的事情,他们家不做这些,也不讲究这些。对于死得更早的祖父母、曾祖父母,她更是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墓地、尸骨在哪儿,她父母都找不到,就别说她了。 钟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先许诺着,将自己能想到的事情,说一遍。 要还是不行,她只能再找人打听询问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之前笼罩着自己的阴冷空气散去了许多。 她小心翼翼看看车窗,再看看车后座,没再见到什么古怪。 钟明华已经将车子又开到了主干道上。 主干道上依然没有车辆。 钟姐放松了不少,让钟明华也松了一口气。 钟姐看向车窗外,就见夕阳将车子的影子给拉长了。 隔壁车道上,车影清晰可见。 本来已经轻松下来的钟姐再次汗毛竖起。 那车影子,分明是一辆面包车,根本不是钟明华的车子。 她余光看到了后视镜。 后视镜照着车子的侧身,那也不是钟明华车子的模样,而是一辆面包车。 钟姐只觉得有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盯着后视镜,盯了很久,看到了后车窗里的人影。 那,的的确确,是程倩。 钟姐闭了闭眼睛。 程倩阴魂不散,真的盯上她了。 她做错了什么? 可程倩又做错了什么? 钟姐眼圈红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就像程倩一样。 本来好好的,还想着生活琐事,为那些利益,算来算去,还和人生了罅隙,心有怨怼,差点儿吵得不可开交,转眼间,却是就要死了……当真是人生无常。 这么想着,钟姐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第355章 袭击(7) 钟明华完全不理解钟姐为何会哭。 他注意到的时候,钟姐已经泪流满面,两眼都放空了。 钟明华吓了一跳,也不管他开了一路仍然没见到一个人了,急忙靠边停了车,转头询问钟姐的情况。 “二姑姑,你哪儿不舒服?很难受?哪里疼?胃疼?还是头疼啊?”钟明华一句接着一句地问,还慌里慌张拿了手机,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钟姐转头看向钟明华,那种恐惧和酸楚喷薄而出。她抓着钟明华的手,有些偏执地说道:“明华,明华你看在我的份上,你看在姑姑的面子上,照顾一下你弟弟啊。你弟弟的学历怎么来的,你也知道的。你看着他长大的。他也就那样了。你照顾照顾他。我也不求他多有钱,他肯定不能像你这样厉害。他只要饿不死,有个工作就好了。明华啊……” 钟姐的话,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钟明华心脏乱跳,“二姑姑,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了?医院说什么了?你别急。现在医院也就那样,这家治不好,我们换一家,国内的不行,我们找国外的医院。你别担心,别怕啊,我肯定给你找个专家来看看。瑶城的医院不太好,我们上其他地方看去。” 钟姐听钟明华情真意切的关心,更觉得难忍,眼泪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她要是得病就好了。 她根本不是得病啊! 她是被鬼盯上了! 她…… 钟姐泪眼朦胧,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钟明华那张让她熟悉亲切的脸,居然变成了猪头的模样。 她呼吸一窒,差点儿吓得尖叫。 她觉得好冷,像是置身在冰库中,冷气包围了她。 她听到了猪哼哼的声音。 突然,一声杀猪叫在她身后响起来。 她仓皇回头,就看到满身是血,在车后座翻腾的肥猪! 温热的血溅在了她的脸上,转瞬被冻结成了冰渣。 钟姐忍不住,那一声尖叫还是喊了出来。 钟明华又是焦急,又是疑惑。他跟着钟姐转头看去,只看到了自己车子的后座。那儿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从后车窗看出去,只看到延伸出去的道路,道路上同样是干干净净的。 钟明华这时候再看向钟姐蜷缩身体,一副大受惊吓的模样,就感到不对了。 这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不是病痛,也不是因为生病而恐惧。 钟明华再一看周围安安静静的模样。好好的晚高峰时间,却是长时间都没见到一个人影,这莫名其妙的封路,怎么想都不正常。 钟明华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本来在安慰劝抚钟姐的,他这一刻停止了自己的所有举动。 他听到了钟姐的哭声、喘息声,也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一颗汗珠从钟明华的额头滚落下来。 他咽了口唾沫,尽量冷静地说道:“二姑姑,你,你先冷静冷静。你冷静一点,别怕,别……我们好好想想办法。我们现在可是在一辆车上。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商量。你说对不对?总有办法的。” 钟明华手上还捏着手机,他却不知道应该打电话给谁。 打电话报警有用吗? 钟明华想到此,手指下意识按在了通话键上,屏幕上出现了拨号键盘。 钟姐颤抖着抬头,看向自己一直以来十分信任的侄子。 钟明华紧张的神情落入了钟姐的眼中。 钟姐的声音很轻,像是在乞求,期期艾艾地问道:“你是不是……也看见了?明华你是不是……” 钟明华一直以来表现正常。就是见到了古怪,也只当是日常会发生的一些不太平常的事故。再不平常,那始终都在日常生活范围,和钟姐所见,截然不同。 钟姐不敢跟钟明华实话实说,怕将钟明华也拖下水。她不想害了钟明华。她也不觉得钟明华会被程倩盯上。钟明华恐怕是受自己连累,才会开车开到这种鬼地方。可只要她不说,她放弃抵抗,程倩将她抓走了,应该就会放走钟明华吧? 难道程倩吓唬了她还不够,不仅要她的性命,还要钟明华的性命? 钟姐想到此,心中多了一股怒意,又多了一丝她下意识忽视掉的窃喜。 钟明华比她有本事多了。 说不定,钟明华能想到什么办法。 钟姐心里两种念头拉扯着,眼巴巴地看着钟明华。 钟明华在这方面不一定比钟姐有能耐,但他的心性、智商的确是要高于钟姐。 钟姐稍微流露出了一点意思,他就看明白了。 钟明华身上的汗更多了。汗珠划过后颈,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他的皮肤。 他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 他们这是遇到了鬼打墙吧? 钟姐可能还看到了其他东西。 这也没什么。 钟明华自我安慰,想要说服自己。 就当是迷路了,误入了不该进入的地方。 他们只要离开就行了。 钟明华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机。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在蓝牙耳机里听到的怪声。 还是不要用手机打电话了,免得又听到不好的声音。 “我们还是快点儿开车出去吧。”钟明华坐正了身体,目视前方,一点儿都不敢看其他地方。 可能因为钟姐是女人,属阴的,而他一个男人阳气重,所以钟姐看到的东西,他没看到。没看到就好。没看到是好事。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他接下来只要将车子开出去就行了。 钟明华选择掩耳盗铃,不敢多想,也不敢去和钟姐讨论,发动汽车,继续上路。 钟姐也不知道是领会了钟明华的心思,还是不敢追问,她闭上了嘴巴,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 她双手紧紧握着安全带,学着钟明华的样子,双眼直视前方,不敢再乱看。 前方道路平坦,没有车、没有人,只能看到柏油马路往天边延伸。路边的行道树和建筑物都很平常,只是它们都静止不动,就连天边的夕阳都好像一幅画,半天都没有改变。 钟姐看这样的景色看久了,恐惧感油然而生。 她有些喘不过起来。 不像是之前看到倒映、面包车、程倩和死猪,她没受到惊吓,只是觉得太过压抑了,压得她一颗心脏乱跳,血管都突突的,像是随时会爆开。 她难受极了,脑袋变得有千斤重,忍不住垂了下去。 她看到了自己的双腿,从大腿到小腿到双脚,双脚掩在车子的阴影中。 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看花了眼,但定睛看去,她的确看到了一根手指。 手指像是从车底下伸出来的,轻轻颤动,如活物,蠕动着,想要碰触到她的双脚。 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她提起双脚,还想要将那根手指踢开。
那手指忽的窜起,如同从车底拉出了整只手。冰冷的手扣住了钟姐的脚踝。 钟姐放声尖叫,双腿乱蹬,整个人后仰。 固定的座椅却在这时候松垮了。椅子靠背直接摔了下去,放平了钟姐的身体。 钟姐整个身体在座椅上弹动了一下。 有刺眼的光从上方照射下来。 钟姐眯起眼,想要抬手阻挡,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固定在了身侧。 她被绑住了。 四肢和腰上都扣了冰冷的金属。 钟姐却想到了那只手。 她被抓住了! 钟姐大叫着:“不要!放开我!放过我!程倩,你放过我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你放过我吧!我会给你烧纸钱,我会照顾你父母的!不要杀我!” 她胡乱叫喊着,不停许诺着,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整个人像是被扔上岸的鱼,乱蹦乱跳,却没有办法离开身下的椅子。 她绝望到已经感觉不到绝望了。 刺目的光线忽然被遮挡住。 她的身体像是突然被冻住了,不再挣扎。 背着光,她却仍然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 平平无奇的五官,让人过目就忘的面容…… 是那个男人…… 钟姐突然间福至心灵,脑海里纷乱的念头被整合了起来。 她眼珠子一斜,就看到了男人身后的黑影。 吊着的死猪,吊着的人,吊着的……程倩…… 程倩正看着她…… 程倩的尸体、程倩的鬼正看着她…… 钟姐的眼泪鼻涕又下来了。 她已经知道,不是程倩找到了她,是这个凶手找到了她。 程倩也是这样被杀害的。 现在轮到她了。 “求求你……”钟姐哆哆嗦嗦,挤出了三个字,哀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抬了抬手,让钟姐看到了他手中血迹斑斑的刀。 钟姐更觉得绝望了。 她想要闭上眼睛,可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刀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她等着死亡的痛苦到来,但疼痛却不是从脖子上传来的。 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后知后觉地听到了巴掌声。 钟姐呆滞地往前看去,看到了一脸苍白的钟明华。 钟明华还举着手,看样子是要再扇她一巴掌。 不过,见钟姐已经不再疯狂喊救命,他就放下了手。 钟明华扭过头,板着一张脸,威严得让钟姐心颤。 她这会儿可不敢再直呼钟明华的名字了,也不会觉得钟明华喊自己二姑姑,就多拿自己当长辈敬重。 这时候的钟明华是公司里能拍板作决定的大老板,是亲戚里面能说一不二的带头人。 在钟姐看来,钟明华就像是当年一板面孔,家里兄弟姐妹就都不敢出声的父亲。父亲过世后,家里再没有那样一个能压得全家不敢吱声的人了。就是父亲过世前,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也都敢于和父亲唱反调了。不知不觉,钟明华就成了家里面那样一个人物。他却不像他的爷爷,时不时雷霆大怒,喝斥他们,靠打骂让他们听话。他又和他爷爷一样,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各个的小家都是靠着他才能在这几年赚了那么多钱。 钟明华说的话还总是有道理的,他出的主意总是最正确的。 至少,全家上下,没有哪个能比得上他。 钟明华的威信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钟姐平时可以将钟明华看作是晚辈,但钟明华摆出严肃的面孔来,她就只有听话的份。 “二姑姑。”钟明华开口。 钟姐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有些不安地看着钟明华。 “你不要多想了。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我们肯定能出去的。只是鬼打墙而已。”他顿了顿,“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迷路,是你还是三姑姑跟我说,是碰到了鬼打墙。” 钟明华突然提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钟姐回忆了一番,“是你三姑姑,那时候我也在,你爸妈也在。” “爷爷奶奶也在。爷爷还骂了三姑姑,说三姑姑在祖宗面前都胡说八道。奶奶说就是山里面没路,也没有个牌子,我们这些外地人,不认识那些树……”钟明华缓缓说道。 钟姐也彻底记了起来。 那一次是老家里来了亲戚。他们来访,老父母就想着礼尚往来,他们也该回老家看看。要追溯起来,他们家从太爷爷太奶奶那一代开始就在瑶城定居了,再往上算,祖籍是在中城,而且还是个山区里面的小村庄。老家的亲戚后来陆陆续续有跟着他们到瑶城落脚定居的,也有到其他城市讨生活的。那时候来访的几个人说是老家的远亲,实际上不过是同乡,和他们家意外结识,对方一来二去地攀上了关系,也不知道在她父母面前说了什么,让他们动了心思,要回祖籍看看。要知道,他们家太爷爷太奶奶的尸骨都不知道落在哪儿呢,以前谁有心思想到更远的祖先? 钟姐他们几个兄弟姐妹都觉得是遇到了骗子,他们父母当时年事已高,但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父亲的威严尚存,他们就找了机会,当是全家旅游,一起去了中城,还到了那山村,最后上山找了找老祖宗的墓地。 结果自然是没找到。 他们只看到了一些没有墓碑的坟包,甚至有被野兽刨开的空坟。 那荒凉的山林和凌乱的坟包,都让人心生不安。 他们还在山里面迷了路。 那时候就说到了鬼打墙的话。 钟姐已经陷入了回忆中。 “……之后不是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钟明华声音和缓,带着股让人镇定的说服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是绕了几个圈。你和三姑姑吓哭了,被奶奶抱着哄。我妈那时候抱着我,也怕我吓到。爷爷和爸爸在前面领着路,还提着纸钱香烛。我妈还说要不给那些坟都烧点纸钱……到最后也没找到祖坟,纸钱倒是都烧掉了。下了山,爷爷就把那群人一顿骂。他们其实也不知道我们家祖坟到底在哪儿。有个老头,还说山上那些坟就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不孝顺,老祖宗的坟都给狼刨了……两个老头扭在一块儿,在地上滚……爷爷被警察带了去,警察看他年纪大,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两个老头在警局里面还想要打架……” 钟明华说着,露出一丝微笑。 那时候,他们家够狼狈的。爷爷为此生了大半年的气。不过,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家后来对于扫墓祭祖的事情,越发不上心了。 钟姐听着钟明华说以前的事情,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看着钟明华欲言又止。 钟明华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懂。 不管有没有鬼,他们现在遇到的是什么情况,钟明华都当和以前那次事情一样。 他们只是迷路了,只要找,总能找到出路。 第356章 袭击(8) 钟明华想得很好,意志也算坚定。 他用余光看着钟姐,见钟姐已经安稳下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看着面前无论如何都见不到人的大路,他自己有几分心浮气躁。 他已经将车子原路开了回去。 他不记得是从哪里开始,路上没人了的,可这样开了那么久,依旧没见到人,就是他再迟钝,也发觉了蹊跷。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没等红绿灯,直接将车子右拐,进入了一条小路。 这段路很短,两三分钟就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却还是不见人。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前经过的道路了。 没人。 没人。 没人。 还是没人。 始终不见人影,让钟明华心头一沉。 钟姐这时候也再次恐惧起来。 她抬手想要抓住钟明华,第一下抓了个空,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只能死死揪住身下的座垫。 钟明华勉强笑了笑,“看来还是不对。我再看看。” 他这时候也不说封路之类的话了。 这样的情形,哪是封路啊? 就是突然来场空袭,有原子弹落下来,也没可能出现这种场景。 钟明华是事业有成的中年老板。他要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还会胡思乱想,觉得自己落入了什么神明考验,不然就是陡然碰到了异世界降临的大灾变。现在的他根本想不明白眼前的场景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点思路都没有的真正不明白。 就是鬼打墙,也没听说在晚高峰的时间、在闹市区的位置,碰到鬼打墙的。 钟明华这样一想,又不确定起来。 他对于神神怪怪的东西不甚了解。家里人都没有这样的迷信想法。他那个和他同龄的三姑姑,是小时候能一边说着鬼打墙,吓得直哭,一边还睁大眼睛,东张西望的女人。可想而知,他们家对于这些东西是什么态度,又有怎样的见解了。 钟明华没有他三姑姑的好奇心,只想着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心里有些慌张,但要说恐惧,却是没有的。 他觉得烦躁,是因为他们在这里拖了太长的时间了。 换成是迷路,他也会是这样的心情。 钟明华脑海内浮现出了瑶城一部分地图来。 他想着回公司看看。 虽然刚才走了岔路,可要再绕回去,也不算远。 钟明华就这样将车子开回到了公司所在的写字楼。 钟姐这时候恐惧到了极点。 她没再看到古怪的事物,但这样刀悬在脖子上的感觉,让她更觉得害怕。 “明华!明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只是忍不住喊一喊钟明华的名字。 她的眼睛死死看着窗外。 她没看到奇怪的倒影、车影、人影,可这样一直见不到人,就像是刀一直没落下。不,应该说是刀一直没有切下去。那把血淋淋的菜刀,自她看到后,就贴着她的脖子,没有离开过。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好像都没了。”钟明华这时候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他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皱眉思索。 他的目光落在了钟姐身上。 钟姐心中一紧。 “二姑姑,你实话告诉我,你今天不舒服,是怎么一回事?”钟明华无奈问道。 整件事的真相难以得知,可事情的起源却是不难想明白。 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钟姐。 钟明华本来想要将这问题糊弄过去,可他们始终找不到出路,这样就是回了家,恐怕也见不到人。 要是在家里见到人,或许就更麻烦了。 到时候被牵扯进来的不仅是他们姑侄两个,还有他们的家人。 钟明华这时候也不敢进公司,怕碰见人,也怕不见任何人。 他想着,还是和钟姐好好说说这事情吧。问题在钟姐身上,她自己稀里糊涂的,说不定他能想到办法找到根源所在。 钟姐听钟明华的问话,就想要哭。 她既是感到委屈,又是感到羞愧,她还很怕钟明华知道事情原委,将她扔下不管。 她伸手抓住了钟明华的手臂,一边哭泣,一边还是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她到底是不敢欺骗钟明华,既然开了口,那也不用有所隐瞒。 钟明华要是有办法,肯定会救她。 钟姐的叙述颠三倒四,她还时不时要哭一哭,让钟明华听得费劲。 他一边安慰着自己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长辈,一边思考着这整件事的经过。 “照你这么说,那个绑架了程倩的,现在想要绑架我们了。他绑架程倩……”钟明华顿了顿。 钟姐从警察那儿听来的情报,是程倩自愿上了那个人的面包车。 这或许只是表面,是旁人看到的事件表面。实际上,程倩可能跟他们一样,被那个绑架犯用某方式困住了,不知不觉就进了贼窝。 钟明华心下一松,安慰钟姐道:“他绑了人,肯定是要钱。他要多少钱,我们给他就是了。现金没那么多,可以先把公司抵押出去。” 钟明华很看得开。钱没有人重要。 而且要说钱,除了公司那点流动资金和他手上日常开销的一部分现金,他这么多年赚的钱,其实都在妻子的海外账户上。而他妻子到国外给儿子当了陪读。虽不是一年里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国外,但她现在的确不在国内。钟明华即使将自己卡里面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至于让他伤筋动骨。 他的公司,则是他早就计划着要交给其他人的产业。要是被拿来保命用,他也不心疼。只要人能活下来,到时候报了警,不管有没有将那个罪犯抓住,公司都不会落在对方手中。他要害怕对方再报复,那脱身之后,赶紧出国就行了。 钟明华心中安定,再思考钟姐的处境,觉得钟姐也不过是比自己危险一些。钟姐要是能听劝,舍了身外之物,和他一样想方设法保住性命,那肯定也没问题。 钟明华的想法仍旧是在最寻常的思路上。他想的是应对绑匪,和绑匪周旋。就是这个绑匪手段奇怪,他也下意识地没有多想。 钟姐变了脸色,仓皇地叫道:“程倩已经死了!” 钟明华脸色一僵,“二姑姑,你别这样东想西想,吓唬自己……” “她真的死了!她已经死了!她被吊着,被吊在那儿……”钟姐松开抓着钟明华的手,抱住自己的双臂,手摸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程倩好像就是被锁链穿过了肩膀,吊在天花板上,和那些死猪吊在了一起,也像是冰冻的肉块,一点儿生机都没有。 钟姐又想到了她先前看到的杀猪场面。 程倩肯定是那样被杀掉的,她也会那样被杀掉。 钟姐恐惧得瑟瑟发抖。 她看向钟明华,见钟明华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钟明华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面对什么。 “那是鬼!那个东西肯定不是人!程倩也不是人了!他想要杀了我们!就跟杀猪一样,跟杀掉一头猪一样!那个男人!”钟姐的声音尖利,配上她脸上惊恐的神色,就像是真的看到了厉鬼。 钟明华没有切身感受,他只觉得钟姐是在危言耸听。钟姐是被吓坏了,才会这样想。 “你看到了什么?我怎么都没看到?他要杀了我们,怎么只有你看到了?姑姑,肯定是你看错了,你在自己吓自己。我们是遇到了一点事情,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你说说,如果那个人是要杀人,他为什么要杀了程倩,要杀了我们?他杀程倩,程倩一个大晚上落单的小姑娘,还能解释。他杀我们两个,我们都在车里面呢,之前周围那么多车和人呢。他要杀你,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看到了!”钟姐打断了钟明华的话,“我看到了那辆车!” “你自己刚刚也说了,警察都查到监控了。监控都拍到那辆车了。”钟明华冷静道。 万事都有因果,有其逻辑存在。 如果那个犯人有理智,就不应该挑选他们两个为目标,即使他要对钟姐下手,也不该在钟姐上了钟明华的车子后下手; 反之,如果那是个精神不正常、胡乱杀人的罪犯,他更没理由选择他们两个为目标了。 难不成他们就这么倒霉,所有的巧合碰到了一起,让他们落在了那罪犯眼中,还果断地动手了? 钟明华并不信这些。 他觉得自己和钟姐的交流,毫无意义。 他那些问话,还有钟姐的回答,都改变不了现状。 主动权在那个犯人手上。 他也不算没收获。 他这会儿已经不那么慌张了。 继续看看那个动手的人想要做什么好了。 他总会暴露自己的目的的。 钟明华想到此,劝了钟姐两句,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自己安心坐在了车内,等着对方现身。 这魑魅魍魉的手段,他以前没遇到过,可有些小老板、大老板就信这个。 海金的老总就在自己公司正门口拜了财神像,还在自己办公室里摆了风水鱼。他还在饭局上,洋洋自得,说他每次谈生意,都要请大师算了吉时,才约人见面,有时候还要算一算方位,请大师提前看一看那地方的风水、摆设。这套做法,无往不利,总能让他谈成生意。 通运的老总则是每年会去上头香。他能耐有限,那些大寺庙的头香轮不到他。他自己资助着,在哪个山脚旮旯建了一间寺庙,里头还供奉了他特意定做的菩萨金身,由他每年去上头香,碰到事情了,还会去庙里面静静心。他说自己几次颇有眼光的投资,都是静心之后有所顿悟,才做出了决断。 可再虔诚又如何? 海金、通运这次也都丢了员工,和他们一样出了事情。他们出事情的还真是个实习生,那两家可是正式员工…… 钟明华这样一想,脸色就有了变化。 弄不好,他们是碰到了无妄之灾。 是那两个迷信的老板惹了麻烦,连累他们了吧? 钟明华仔细思索。 他出办公室后,在电梯前碰到了刘经理。 老刘他是知道的,老刘当时脸色可不好看。老刘身边那个小钱,看着也不太自然。 他二姑姑在前一部电梯下楼的事情,也是他们两个说的。他们怎么没跟他二姑姑一块儿下楼呢?是电梯满了,还是有其他原因? 老刘可是刚跟他二姑姑吵过,当天晚上,那个实习生就失踪了。 他虽然劝了老刘,老刘看着也是愿意息事宁人了,说好了之后带他二姑姑的儿子入行。可谁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老刘要是知道,他有意安排自己二姑姑的儿子接手公司,反应可能比知道他安排个自家年轻人跟他实习要更大吧? 要真论能力、说感情,他不开公司了,这公司交给老刘才是最合适的。他都好几年没好好跟他二姑姑的儿子谈过话了,脸都要见了面才能想起来。 老刘虽样样合适,却只有一点,他不是他自家人…… 钟明华思索着,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症结在这里。 他再往下思索,就回忆着自己有没有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方面肯定没有。 不是入口的东西。 那可能是其他的…… 钟明华的视线有了焦距,落在自己的车上。 车钥匙一直在他口袋,可他以前也让老刘他们开过自己的车…… 钟明华不禁阴谋论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 他知道,有些人为了一、二十块钱都能与人起争执,为了十万年薪、数百万价值的公司谋财害命,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和老刘关系再好,也隔了一层,否则也不会将公司交给二姑姑。 老刘看待他,也肯定是这样。 钟明华马上就解开了安全带,开了车门,想要下车。 钟姐惶惶不安,看到钟明华的举动,以为钟明华之前阴晴不定的表情是在思考要不要丢下她,终于下了决定。她这时候急得叫了起来。 “明华!明华你别丢下我!你救救我!”钟姐凄惨地叫着。 “二姑姑,你也快下车。你……”钟明华说完这话,又觉得不妥。 他看向了车外,没有马上推开车门。 他们现在神志不清,也不知道现实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如果车子停在半道,出车祸就麻烦了。 就是车子停稳了,他随便开车门下车,也不是安全的举措。 钟明华关掉了车内的空调,将车窗完全打开。 他一口气将所有的车窗都打开来,想要让车内的空气换一换。 钟姐只觉得寒风灌进了车内。 那刺骨的寒冷,就像是冷柜。 钟姐惶恐地看向车窗外。 夕阳如血,可转瞬,就惨淡成了灰白的颜色。 那颜色就像是一层冰霜。 周围的建筑物变成了吊在空中的死猪。 巨大的猪投下阴影,将她笼罩。 钟姐蜷缩起身体,想要叫都叫不出声。 她想要找钟明华求助,伸出的手,碰到了冰块一样的身体。 她急忙扭头看过去,就见程倩吊在那儿,被她一碰,身体摇晃起来。 钟姐没有尖叫,只是一个劲地往后退。 她摸到了冰冷的门把手。 车门在她没察觉的时候变成了门板。 她抓着门把手,急忙开门。 她隐约听见了钟明华急切的呼唤。 她没听清那内容,只是慌张地推开门,身体就跌了出去。 刺耳的刹车声近在耳边。 一瞬间,世界变得喧闹无比。 钟明华和钟姐都在那微妙的分界线上听到了一声凤鸣。 两人只感到身上一热,好像有火焰从他们身上撩过。 可眨眼后,他们没看到火光。 钟明华诧异地看着已经变黑的天色,再看车外,就见钟姐趴在地上。 一辆电动自行车停在钟姐面前,车轮堪堪贴着钟姐的鼻子。 “你神经病啊!”车主又惊又怒,抚着胸口,吓得不轻。 钟姐茫然看着车主。 钟明华赶紧下了车,将钟姐扶了起来,给那车主连连道歉。 等那车主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走了,两人才慢慢回过神。 “我叫辆车,送你回去吧。”钟明华脸色难看地说道,望了眼自己的车子,眼神阴沉。 钟姐只知道摇头,满面惧色。 “那我们慢慢走。我们去警察局,”钟明华已经有了主意,将车子锁好,车窗也全关上了,“去看看能不能查查监控。” 他的意识里是自己开车绕了一圈,从公司出发,又回到了公司,半路上开始就再没见到过路人。 现在,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车子也的确停在了公司门口。 这事情总该找个解释。 如果真是刘经理所为…… 钟明华的眼神越发阴沉起来。 第357章 袭击(9) 钟姐一脑子浆糊,心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安。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活了下来,还仅仅是这次活了下来,接下来又要面对恐怖的事情。 这种恐惧萦绕在钟姐心头。 她被钟明华架着,浑浑噩噩地去了警察局。 期间钟明华跟警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全不知道。 等到她丈夫来接她,她还是那么魂不守舍,把她丈夫吓得够呛。 “还是送医院看看吧。”钟明华劝道。 他心有愧疚。 既然认定事情是刘经理做的,那症结就不是钟姐,而是他了,是他连累了钟姐。 钟明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警察调取监控,画面中的车辆正常行驶,虽说绕了一个圈,回到了起始点,中间也靠边停过,但看起来并无异样。他们要在车内取证,也需要时间,暂时没有结果。 钟明华怀疑自己中了什么药,警察却不以为然。 哪有药那么厉害,能让人表现如常,实际看到的是恐怖的幻觉? 钟明华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但也知道警察恐怕是查不出什么来了。 他心底深处也有小小的疑惑。 这种高明的手段,不像是刘经理能弄到的。 就是通运、海金的老总,也不像是有这本事的人。 真要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手段,那肯定也是其中的高招,不是他们那几个人能弄到的才对。 钟明华有一种开放的态度,不管是药还是巫术,总归事情已经发生,重要的是如何解决。 他将钟姐夫妻送走之后,就盘算了起来,想要往这两方面打听打听,却又觉得小题大做,或许和刘经理好好谈谈就好了。 他和钟姐的经历毕竟有所不同。 说刘经理害他性命,可他一路上没觉得危险,只觉得事情古怪。这要说是孩童的恶作剧,也能说得过去。刘经理不可能是要他性命。害了他,公司也没了。刘经理这么做顶多是出一口气。从出一口气的角度来说,刘经理整一整他,大概也就出气了。 钟明华心中也不是没有气,可他一个生意人,和气生财,他脾气也向来温和,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 他只在心里给刘经理打了个叉,觉得这人不能深交,隐隐有忌惮,却也不准备报复。 对于公司的安排,他则有了调整的心思。 钟姐压不住刘经理,钟姐的儿子也不一定能压住刘经理。 要是开除刘经理,不知道刘经理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钟明华想着,实在不行,就关了公司,给钟姐儿子本钱,让他另外开公司好了。 钟姐儿子一个年轻人,也未必想要接手他的公司。这原本都是钟姐和他的打算。让年轻人自己创业,可能更好。 钟明华在这一晚上盘算了很多。 钟姐这一晚上躺在医院病床上,吃了安眠药才睡着。 此后两天,钟明华忙碌起来,都没来探望钟姐,只打过一通电话。 家里其他亲戚都来探望过钟姐,公司里的员工也有过来的,只有刘经理没来,让很多人都生出了想法。 钟明华自然是其中最有想法的那一个。 他找机会和刘经理喝酒,想要谈谈心,不动声色地化解之前的恩怨。 有些事情这时候开诚布公地说出来,或许就能消弭麻烦。 刘经理也确实想要和钟明华谈谈。 “老刘,我跟你交个底吧,我原本就想说,但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钟明华喝着酒,有些醉意地说道,“你知道我儿子在国外。那小子以后就想在国外过日子。我原来只想他在外面读书,外面教育好啊,而且学英文方便啊。英文总归要用的。年轻人,以后和国外打交道的地方多,说不定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 他如同喝醉的人,说话有些不着调,话题一下子偏了。 刘经理也有了一分醉意,静静听着,知道钟明华是想要跟自己说一些正事了。 “我跟他妈妈商量了好几次。他那样,我想着就随他吧。我总不能逼他回来。没意思。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习惯了他不在。外国也有唐人街,都是移民,说英语都不用。” 刘经理听到此,心中一动。 “什么时候还没定下来,但总归是要走了……唉……”钟明华叹着气,好似不舍。 “你们全家都要过去?要移民?”刘经理问道,脑子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理了一遍,就有些懊悔了。他也有些生气。 钟明华眯眼看着他的神情,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你也别气。老刘,我实话跟你说,我也不想这样。我送那臭小子出去,就盼着他回来。谁知道他不回来……他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和他妈妈都习惯了。我们照样过我们的日子。可这人啊,年纪大了之后,总想着小孩。我和他分开了那么多年,每次见面,就问问功课,除了问功课,就没话了。我心里也难受。”
钟明华像是在跟刘经理掏心窝子,真诚道:“这要再过几十年,我和他妈妈都老了,他是把我们接过去,还是把我们送养老院啊?算了吧……就这样吧……” 刘经理听着唏嘘,点点头,“当父母的肯定拗不过孩子。我们家那个也是。瑶城的学校有什么不好的?还嫌弃瑶城小地方,他念国际金融,得到大城市……念什么国际金融?念国际金融就不能回来找工作了?” 两个当父亲碰了个杯,将话说开了。 钟明华见刘经理好像不计较之前的事情了,心中一松。 又是推杯换盏了一阵,两人就提到了公司之后的安排。 钟明华没告诉刘经理自己原来的打算,只当是这次提前告知刘经理,公司未来两年可能就要结业关门了。 他家那些亲戚,他要一点点安排工作。 钟姐儿子正巧这时候回国,他想着找刘经理这个经验老到的职场人士带一带,将来推荐到一些和他们有业务的大公司去。如果那小子想要自己创业,也能从刘经理和他这里得到很多经验。 刘经理心知这不会是钟明华原来的打算,可他已经和钟姐吵过一次,钟姐都住院了,钟明华改了主意,也实属正常。 想到钟姐和钟姐这次住院,刘经理欲言又止。 “我二姑姑那个人,心大,她没那么多心思。她住院,都是因为那个实习的小姑娘。她心里内疚啊。”钟明华给钟姐找了借口,自以为是给刘经理找了个台阶。 刘经理打了个颤。 “她自己想通了,肯定就好了。”钟明华自顾自地说着。 他抬手想要喝酒,被刘经理按住了手臂。 钟明华疑惑地看向刘经理。 “老钟啊,明华,我跟你讲个事情。我这段时间一直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刘经理咽了口唾沫。 钟明华眼皮跳了跳。 刘经理是准备和他坦白了? 他可没想到刘经理会跟他坦白。这要说开了,两人、不,是他们两个加上钟姐那儿,都不好相处下去了啊。 还是说,刘经理用的法子有什么后遗症,刘经理不说不行? 钟明华的神情严肃下来,虽脸上还有喝酒带来的红晕,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明。 刘经理迟疑着,一咬牙,说道:“那天,就是你二姑姑出事那天,她不是先坐电梯下去了吗?我那天没跟你说,我那天看到了啊。我那天看到……看到电梯里面……你二姑姑身边,站着孙老头啊!” 钟明华愣住了,“谁?” “孙老头!那个脑子不好,最早在楼里面打扫卫生,后来死了的孙老头!”刘经理语气激动,声音压得极低。他话已说出口,接下来就如竹筒倒豆子,快速说道:“我后来找了老沈问了。孙老头那时候是死在了他自己家里面。他下楼的时候跌了一跤,就摔死了。他不是死在楼里面的。那么多年,谁都没看到过他,没看到过其他脏东西。偏偏那天,我看到他站在你二姑旁边,你二姑那脸色……那天晚上,她上了你的车,后来就给你送医院了吧?都说她不好,医院也查不出来。你还是找个人给看看。那肯定不是病。我也找人问过了。事情古怪得很。我身上没问题。你二姑姑跟孙老头又不相干……你也找人看看吧。” 刘经理说到最后,情真意切,是真的在担心钟明华的安危。 现在公司里面和孙老头接触过的,就剩下他跟钟明华了。 真要有什么事情,只可能是出在他跟钟明华身上。 为什么倒下的是钟姐? 刘经理百思不得其解,找人打听了,对方也含含糊糊,猜测可能是钟明华和钟姐之间有什么,钟姐给钟明华挡了灾。 这也说得过去。 钟姐的财运就在钟明华身上。加上钟明华刚才一番交代,刘经理怀疑钟姐全家的运势都系在钟明华身上呢。关系到她儿子,那就是子孙后代,她替钟明华挡灾,也说得过去了。 刘经理不是没怀疑过,这中间有钟明华的什么手脚。不过,这种怀疑肯定不能给钟明华说。论远近亲疏,钟明华和钟姐亲,他还和钟明华比较亲呢。钟姐要是替钟明华挡灾,他觉得这样也不错。 钟明华愕然。 他瞪大眼睛看着刘经理,想要笑刘经理脑子糊涂了,肯定是眼花看错了,可看刘经理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再联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他那些猜测都要推翻了。 事情不是刘经理做的。 可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请假 许宏才没有多大的危机感,恐惧感也不算太严重。 那位“史老太婆”已经趁机溜进了202,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多大干系了。 许宏才还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毫无疑问,那老太婆不能随便进人家门。她得敲门,得有人给她开门,或许,还得有人邀请她进入,她才能进去。 除此之外,她只能趁着主人家不在,门又打开着,才好偷偷溜进去。 这事情,倒是很符合许宏才的认知。 或者说是他的“常识”。 小时候父母就常教导他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小时候祖父母也曾用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吓唬还是孩子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黑了不回家,要被鬼捉走”。这故事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晚上不回家,要被坏人捉走”。 许宏才一直觉得那些只是故事,但真的遇到了,他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要睡着。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怒骂、惊叫,还有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许宏才惊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的门。 他抱着被子出来后,就将卧室的门关上了。 隔着墙、隔着门,他还能听到那些动静。隔壁三个年轻人,中气十足,吵起来也够响亮。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就开始了咒骂,各种污言秽语喷了出来,还有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又是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响起。 许宏才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惊肉跳,之前没有的恐惧感全数冒了出来。 “的!” “是叫许什么……” “之前警察问的时候,是叫许、许宏才?” “许宏才!” 许宏才一点儿都不敢答应。 这也是他常识的一部分。 何况,先前警察来的时候,楼上就出了事情,楼上那位的喊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老太婆,能变成警察的样子,也就能变成其他样子。 “201的!”那些年轻人又敲了201的房门。 他们骂骂咧咧,很是暴躁,暴躁的骂声中,还有一种惧意和慌张的味道。 “报警吧。”有个人提议。 外头的说话声持续传来。 许宏才还躺在沙发上,只仰起头,艰难地看着大门。 啪嗒。啪嗒。 许宏才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外头的说话消失,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隔壁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摔东西。咒骂声再起。 “草泥马的!滚出去!死老太婆!快他妈滚出去!”有个年轻人大吼。 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他们好像闹完了,消停了,准备休息了。 许宏才加班了快要整整三天,这时候精神亢奋着,但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即使他这三天有在公司的简易床上睡过几小时,现在也撑不住了。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仰起的脖子也松了力道,脑袋砸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挺着脑袋,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又猛地睁开。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阳台外,是对面的居民楼,还能看到一部分深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晾着衣服,还是他上周挂在那儿的,一直没收回来。 阳台的窗户关着,但厚重的冬衣却是晃了晃。 衣服晃动,露出来一张脸。 许宏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冒出冷汗来,紧张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上灰白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内。 她好像没有发现许宏才,只是隔着窗,观察屋内陈设。 似是做好决定,她用发黄的指甲敲了敲玻璃窗。 许宏才的喉咙被堵住了,被他自己的心脏给堵住了。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随时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他连忙压下这种感觉,却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还好,他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记得自己之前的猜想。 “滚……滚出去,滚开!”许宏才吼了两声,直到最后一声,才将声音喊出来。 窗外的脸转向他,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离去,依旧在用指甲抓挠着玻璃窗。 许宏才翻身起来,用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快滚!” 那老太婆尖叫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收回手,从窗上掉落下去。 许宏才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 叩叩。 门外又有人敲门。 “喂,203的,你房间里是不是……” “那老太婆跑你那儿了?” 那三个年轻人大咧咧地问着,说话鲁莽,可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们的紧张。 许宏才没回答,只是靠着沙发,浑身脱力。 没想到他这辈子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只要那东西进不了房子,就没什么危险的吧? 如同一个讨人厌的邻居,总是制造噪音骚扰你,但不可能将你杀死…… 许宏才忽的想起警察的话。 也不一定…… 她都能干出推人下楼的事情了…… 许宏才咽了口唾沫,看看窗户。 那老太婆刚才摔下去了。 会摔死吗? 许宏才这样想着,小步挪动,靠近了阳台。 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就怕自己凑近一看,看到那张恐怖的脸。 还好,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脸,那老太婆没有藏在窗沿下。
许宏才盯着楼下的道路。 从二楼往下看,能看得很清楚。 那披着烂布的老太婆趴在地上,好像受伤不轻。 她想要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摔骨折了,还是她本身就如此怪异,她伸展着四肢,如同蜘蛛,慢慢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后,身体还在摇晃。 倏地,她转过头,却没有看楼上。 许宏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边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头子背着手正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看到老头在小区里乱晃,让许宏才生出了不少猜想。 他不认识那老头,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他很“现实”地想,这老头子或许是如新闻所说,一把年纪了还吃喝嫖赌抽,这才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小区里面。 他只是这样猜想,没有出声提醒那老头的打算。 他收回视线,再看向窗户下,就发现老太婆的身影不见了。 是……去找别人了吗? 许宏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去睡觉。 万一这老太婆再来一出,他再被吓醒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叩叩。 “许先生,我们是警察。”又有敲门声传来。 “我们刚才就敲门了,他不开。” “那老太婆肯定逃到他家了,他刚才喊了,我们都听见了。” “她怎么跑过去的?爬阳台?” “她一个鬼,爬什么阳台啊?” 三个年轻人七嘴八舌的,问题还挺多。 两个警察咳嗽着,对于这种荒诞的说法,并不相信。 许宏才这次不可能装死了。 他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 门外两个警察和那三个年轻人都在,警察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位。 许宏才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门。 门外五个人没有谁变成那老太婆。 许宏才立马想到了刚才见到的老头。 警察询问事情经过,他没说老头的事,只说看到窗外一张脸,看到老太婆摔了下去。 二楼摔下去,要是落地姿势不太糟糕,年轻人大概会没事,但换做老人家就惨了。 两个警察也顾不上思考一个老太太怎么从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爬到另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外的,先下楼去查看状况。 “你刚是不是看到她钻进我们屋了?”三个年轻人这次没有跟去看热闹。 许宏才没答这个问题,只守着自己家门口。 “操蛋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啊!看到了也不提醒一声啊!”一个年轻人怒道。 许宏才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警察这时候已经跑回来了。 “许先生,你真看到人掉下去了?”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我看到她不见了。”许宏才改了口。 “我们能到你阳台看看吗?” 许宏才没有马上答应。 他打量两个警察,实在辨不出真假。 应该没问题吧? 他没法拒绝警察的要求,只得让开道。 那三个年轻人也要跟进来看,进来前还记得将他们那屋的大门给关了。 许宏才没阻止他们。 几个大男人一进屋,许宏才就赶紧将门关了。 所有人聚在阳台往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许宏才累得很,这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他太想要休息了。 查无可查,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体,警察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房子又变得安静,只剩下了许宏才。 他躺回到了沙发上,盖上被子。 想了想,他起身去把阳台的窗帘给拉上了。 倒在沙发上,许宏才马上就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总梦到有人敲门。他知道敲门的是那个老太婆。他还梦到那老太婆一会儿出现在门外,一会儿出现在窗外。 梦境最后,他看到那老太婆尾随着那个老头,进了另一栋居民楼,还跟着人,进了屋。 然后,他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才六点。 外头已经有了人声,有人起了床、出了门。 隔壁202很安静。 204依旧没声。 许宏才发呆发到七点,这才起床。 洗漱的时候,水管很正常,电灯也很正常。 他想,不用让房东来修理了。 他出门上班,撞见了隔壁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个都将鄙视和愤怒流露于外,有意让许宏才看到。 许宏才并不介意。 他只在整座城市呆一年,准确来说,还有半年,他就能回老家了。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也不能说是全不在意。 工作,他还是在意的。 许宏才跟在那三人后头下楼。 出了居民楼,四个人又是走同一方向,要从同一道门出小区。但这时候,四个人不用排队了。 许宏才依然落后那三个人,而且比之前落后得更多了。 所以,那三人首先踩到了东西。 “这什么啊?”年轻人走到一边,鞋底蹭了蹭干净的水泥地。 许宏才低头,看到了地面上暗红色的痕迹。 那……就像是血…… 许宏才还在其中看到了几根白发。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第358章 袭击(10) 钟明华没有喝醉,脑子却是糊涂了,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经理也着实是提心吊胆了几天,提醒了钟明华后,他就像是卸下心中重担,放松了下来。他原本还清醒着,这下却是喝醉了。 钟明华找了代驾,将两人分别送回家,就睡了。他虽然心存疑惑,但也没有因此失眠。事情要查,也不急于一时。 钟明华始终没有那种危及到生命的紧迫感。 钟姐在医院里惶惶不安。 她靠着安眠药入睡,把营养液当饭吃,手臂上插着吊针的那块皮肤都青紫了,看着十分恐怖。 医院护士嘀嘀咕咕,询问钟姐是不是皮肤过敏,钟姐也不回答。护士给她换了地方插针,她一声不吭,身体都没什么反应。 钟姐像是失了魂,整个人呆呆傻傻的。 她不敢给其他人说,她看到了死猪。 程倩没有再出现,那些死猪却是不知为何成了她噩梦的主角。 她有时候躺着好好的,却感到有温热的血滴在自己的脸上,一睁眼,就看到半空中漂浮的猪头。 她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她的丈夫为她担忧,她明明知道,却是一眨眼,就看到丈夫的脸变成了五官平凡的模样,手中也多了一把菜刀。 钟姐也不是没有正常的时候。 她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不做噩梦,只是那些噩梦般的场景常常突兀地跳出来,将她吓得够呛。这种惊吓不受她控制,她就不禁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她总是吊着一颗心,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吃不消,精神也愈发虚弱起来。 不过几天功夫,钟姐已经像是要死的人了。 钟姐的丈夫心中焦急万分。原以为钟姐受惊后,总该慢慢好了。现在这样,他是坐不住了。 他不算有本事的人,工作普通,认识的人也普普通通。钟姐目前住着的医院是他当时就近找的,平时他们俩夫妻看个小毛小病都到这医院来,这会儿就觉得不够看了。 钟姐的丈夫只好联系钟明华。 钟明华赶来之后,也被钟姐的模样吓了一跳。 他本来觉得那天事情不用着急调查,甚至不调查也行,可钟姐这副样子,让他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姑父,你别急。我先给二姑姑换个医院检查一下。”钟明华安抚道。 钟姐的丈夫嘴唇动了动,“这里的医生说,你二姑姑她,可能是精神上……安眠药吃下去是好的,醒来就这样子。” 他没有细说,但含糊的说辞和明显的暗示,已经让钟明华猜出了他想要说的内容。 钟明华心中有些悔恨,却也没有给自己的姑父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和他的猜测。那些话实在是不好说。说出来,只会引起轩然大波,让他这个平时木讷的姑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钟姐已经倒下,总不能让她丈夫也倒下吧? “我知道了。我给找这方面的医院看看。”钟明华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下来,转头就去联系医院专家去了。 他白手起家,在商场经历了那么多年,生意做得不算大,可人脉还是有的。 找些熟人联系一番,半天功夫,就打听到了精神科的一个专家,还将问诊时间给定了下来。 钟明华第二天和钟姐的丈夫一起陪着钟姐去那个专家那儿看了。 钟姐一路上默不作声,只是有时模样呆滞,有时又像是被惊醒的人,整个身体弹跳一下,眼珠子都要凸出来。 钟姐的丈夫看着就心里难受,在旁面搂着她肩膀,劝道:“儿子很快就回来了。机票都订好了。你要不要跟儿子视频啊?” 钟姐听进了这话,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神情惊恐,“不要!”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瞪向丈夫的眼神也充斥着恐惧。 钟明华在前面开车,闻言就皱了皱眉。 钟姐的丈夫别无他法,只能顺着钟姐的意思,哄着她说不视频了。 “别让他回来!”钟姐不依不饶。 钟姐的丈夫只好糊弄着。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让儿子回来? 钟姐这时候精力不济,头脑也不怎么清醒,听到丈夫答应,总算不叫了。 她立刻放松下来,但又很快绷紧了神经。 钟明华见状,没吱声,只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精神科的医生好找,可另一方面的专家怎么找? 刘经理说自己找人打听过,只是刘经理找的是什么人,他不清楚,问刘经理,他介绍起来就是家里什么亲戚从哪儿哪儿听来的高人,以前谁谁家的小孩夜啼不止,就是找人家看好的。这听着就不靠谱。可这方面的专家,怎样算靠谱,钟明华也拿捏不准。 钟明华对此行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事情果如钟明华所料。 精神科的专家和钟姐耐心地谈话,问诊了半天,钟姐都闭口不言。 专家医生给开了药,但也坦诚告诉钟明华他们,这情况不太好,药物治疗能起到多少效果,不一定。 “……她出事之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能谈话治疗,最好还是谈话治疗。药物治疗最好还是到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再用。”鬓角斑白的吴医生耐心说道,“我看她的样子是之前受了什么惊吓。这种情况不算少见,但像她这样一直绷着的,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们说事情才发生五天都不到。之前也就是受了一次惊吓。这就太少见了。” 吴医生含蓄地说着。 他在精神科,做了很多年,经验十足。 他见过的病人不算少,也知道很多人精神出了问题,那根源就在身边的家人身上。 医院里是最常见人生百态的地方。 看着好心带着病人来求医问药的家属,可能心里想的是这人能早点死。 吴医生本来也不特别留心这些。他只要给人治疗就行,不用管人家家务事。只是钟明华是熟人介绍来的,他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观察了一阵,确定钟明华他们不是这种人,但这位钟女士的症状又特别明显。用不着他这样经验丰富的专家,甚至用不着专业的医生,有点儿阅历和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钟女士是被吓到了,受惊过度,这才出了问题。 这症状,其实在小孩子身上最常见,成年人身上就少见这症状了。 吴医生还记得自己四、五年前见过个和钟姐类似的病人。 那是一位老先生,被送来的时候,瘦骨嶙峋,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警惕地观察周围,好像周围随时会蹦出一只狮子老虎,将他一口吞掉。吴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才让那位老先生愿意和他谈心,知道他会有这种表现,是之前经常在周围看到人影幢幢;还说有几次,空中突然出现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朝他扑来,他靠着寺庙里求来的佛珠,才保住了性命;又说那一串佛珠本来五十四颗,现在只剩下二十二颗了。那老先生手上的确有一串佛珠,能看到串珠子的红绳,珠子缺少了一部分,剩下的看起来也只是木头珠子,没什么特别的。 吴医生猜出对方信佛,和对方家属详谈,家属也说他吃斋念佛十几年了。自从老伴去世,老先生就这样。说这话的时候,自称是他儿子的中年人语气淡淡,没有对父亲的关心,也没有对母亲的怀念,反倒是有些埋怨的口气。 吴医生见多了这种家务事,没管,只是耐心给那位老先生治病,但没到一年,对方那串佛珠全部损坏后,老先生就去了。 那串佛珠也不是莫名其妙坏了的,全是被老先生自己捏碎的。吴医生检查过,佛珠的材质的确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劣质。他还曾建议老先生的儿子准备一串替代品,缓缓老先生心中的恐惧,对方没听,他也只能用常规疗法治疗老先生。 吴医生想到自己那位曾经的病人,再看钟姐,就有些迟疑起来。 “您有什么尽管说。需要我们家里怎么配合治疗都行。要用什么仪器、用什么药,都行。”钟明华代替钟姐的丈夫开口。 吴医生想了想,“我现在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就很难对症下药。药物治疗顶多是拖着,舒缓她的情绪,不可能让她完全好。用老话说,她这是心结,得心药医。” 他觉得,钟姐这肯定是被什么常理解释不通的东西给吓到了。 就像是那位老先生。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鬼,但人可以扮鬼。 “她以前,有没有信什么东西?”吴医生想到介绍钟明华来的人,再看钟明华的神情,放开了一些,问道,“我是说,她以前是不是迷信?相信一些东西?” 钟明华本就阴晴不定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钟姐的丈夫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回答:“没有。她不信那种东西的。你是说……那个,医生,你觉得,她是碰到脏东西了?”他说着说着,张大了嘴巴。 “能有什么脏东西?她可能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我就是这样猜。我以前也碰到过个病人,也不知道怎么的,某天就说看到脏东西了,整天都害怕,害怕着、害怕着,人就不行了。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只能靠着吃药撑着,撑了也就一年……你太太要是平时不信,那就最好了。你们要跟她讲明白。最好还是问清楚,她到底看到了什么,然后解释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弄清楚了,就不怕了。如果家里人说的话不信,你们再来找我,我来给她解释。药我还是开给你们。至少能让她睡个好觉。你们可以定期来复查。我不能逼着她问。这种事情还是你们这些家里人最方便做。后面给她解释,倒是我这个身份做起来,她会更相信。” 吴医生也是年纪大了,有了决定,就心软了,多说了几句。 他看着钟姐也是可怜,钟明华和钟姐的丈夫又是真情实意地关心钟姐,就没有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来,语气变得很是真诚。 钟姐的丈夫立刻转头看向了钟明华。 事发的时候,可只有钟明华在钟姐身边。钟明华事后也没有跟他详细解释。他只当钟姐年纪大了,有什么头疼脑热,身体突然就垮了,根本没有多想。 钟明华先前没有给吴医生详细说事情的经过,也没告诉钟姐的丈夫,这下是必须得说了。 他没提刘经理,也没说他自己诡异的经历,只说钟姐当时告诉他的事情。 “……她说看到了那个实习生。那个实习生早就失踪了,现在都还没找到。……她说是绑匪要杀她。……”钟明华将自己能记起来的细节都说了一遍。 钟姐的丈夫目瞪口呆。 吴医生叹气,“这我就知道了。” 这情况就跟那位老先生不同了。 这是应激反应。恐怕这位钟女士看到了犯罪过程和罪犯的面目,但不知道是因为疏忽,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她当时没有求援,事后可能也有所隐瞒。几天之后,她就承受不住这种心理上的压力,自以为看到受害者和行凶者了。 “这样的话,药还是得吃。然后你们定期来复诊。我每次她谈谈。你们家属也要有耐心,好好开解她。最好,她要是能记得清楚的话,还是将那些信息都告诉警察。那个实习生的案件能有好消息,她这边肯定也会好一点。”吴医生改变了原计划,对钟姐的治疗方案做了调整,“这方面的疾病,最重要的是家属配合,家属关心。你们要有耐心,也要看得开。” 钟姐的丈夫还有些蒙。程倩的事情,钟姐也就提过几句,看起来不像是挂在了心上,也没说她看到过罪犯的模样。 钟明华倒是茅塞顿开,被这番提醒,想到了还没有落网的那个罪犯。 他好像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 或许,钟姐真的是看到了什么,被那罪犯盯上了。 他原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巧合,可真要碰到了,只能说他们家倒霉了。 这下,他必须得找个懂行的人来看看了。 那个绑匪不是普通的绑匪。他用出来的手段,可是非常古怪啊。 第359章 袭击(11) 刘经理也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早上醒得特别早。自然醒后,就听到身边妻子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便听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大冬天的,这样的鸟鸣有些难得。刘经理是出了一会儿神后,才发现窗外有小鸟。 他拿了手机看了时间,明知道太早,却已经没了睡意。 他起床的动静吵醒了他的妻子。不过,妻子只是咕哝着问了一句,又翻身睡了过去。 刘经理到了客厅,就看到了阳台玻璃上的雾气。 他开了窗,呼吸着清冽的冷空气,头脑一清。 在家吃了早饭,他出门上班。 因为今天离家早,他在路上也没碰到堵车,很快就到了公司。 车子进入地下停车场,那环境,让他感到有几分压抑。 他并不觉害怕。 他之前就找人问过了,他还知道钟姐现在仍在医院中,近期似乎也不太可能康复回公司。那日所见的孙老头,显然是冲着钟姐去的。 刘经理觉得,他就跟那位高人说的那样,当做没有这回事,当做是生活中突然遇到了陌生的故人,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刘经理进了从车内出来,锁了车门。电子锁发出两声尖锐的提示音。那声音似在地下车库内回荡。 他皱了皱眉头,脚步没停,走向了电梯。 电梯从一楼下降。 电梯内无人。 上楼之后,却在一楼停下,有两个人进来。 两个年轻人捧着咖啡、饮料,拿着面包、包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两个人都不是刘经理他们公司的人。进电梯后,他们按了九楼的按键。 电梯上行。 到四楼的时候,电梯停下。 电梯门打开。 刘经理看到门外站了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色彩单调的裙子,看起来古板又严肃。 刘经理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等他想明白,电梯中的一个年轻人就按了关门键。 刘经理瞪大眼睛。 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个女人没有阻止,看她刚才的举动,她也不像是要进来的模样。 那么呆滞地站在外面…… 电梯再次停下。 两个年轻人往旁边让了让。 刘经理回过神,连忙出了电梯。 公司里已经有人到了。 负责前台的小姑娘诧异地看着刘经理,招呼了他一声。 刘经理草草点头,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很小。 不过是二十多人的公司,钟明华租用的办公场地不算大。如钟姐那样的财务总管,都没有自己的单独办公室。而刘经理因为工作业务上的需要,这才有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是用玻璃围起来的隔间。 两面玻璃卡在房间的一角,均是一半透明、一半磨砂的玻璃。玻璃门上没有钉铭牌,也没有安装门锁。 刘经理推门而入,将自己的皮包放在了桌上。 他皱着眉头,还在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女人。 他忽然听到了拖地的声响。 哗啦的水声后,啪嗒一声,还有些湿的墩布落在地上。 刘经理感觉到了几分异样。 他抬头看过去,只看到了磨砂玻璃,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可那拖地声清清楚楚的。 刘经理有些烦躁。 他都不知道原来公司有人拖地。 他进进出出,都只见公司干干净净的。这两年偶尔有小年轻叫了外卖、打翻了饮料,需要人清理,也是马上就叫保洁来清理。除此之外,他几乎没见过物业的清洁工了。 刘经理呼吸一滞。 他好些年没见过物业的清洁工了。 除了当年的孙老头。 刘经理死死盯着磨砂玻璃。 唰。 带着些微水声的声响迅捷地从地面扫过。 唰。 又是一下。 刘经理能想象出外面的人来回挥着拖把。 唰。 他慌乱地想要找点事情做。 他看着黑漆漆的显示屏,忙开了电脑,装模作样摆弄起了桌上的文件。 他的身上冒出了汗来。 他一边紧张着,一边暗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就是普通的清洁工。 刘经理想着,深呼吸。 唰。 那拖地声骤然接近。 刘经理一口气差点儿没有喘过来。 磨砂玻璃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人影。 唰、当。 拖把碰到了玻璃。 那人改变了拖地的方向,将拖把沿着玻璃墙,一路推着。 他走了过去。 刘经理动都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玻璃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刘经理想要放松下来,却是没有办法阻止拖地声入耳。 刘经理忍耐着,不知何时,那些声音才消失了。 他听到了员工们说说笑笑进办公室的声音。 刘经理呼出一口气。 他听到了小钱的声音,想起昨天交代他的工作,起身往外走。 拉开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小钱。 “刘哥。”小钱很惊讶,跟他说话的那员工也吓了一跳。 刘经理含笑冲他们点头,“小钱,你来得很早啊。正好,昨天跟你说的那事情……” 刘经理一开口,小钱就快步走了过来。 刘经理转身,示意他跟进办公室。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玻璃边上站着的人。 他身体一个趔趄,差点儿撞上玻璃门。 孙老头站在玻璃前,很认真地用一块抹布擦着玻璃。 他好像没察觉到刘经理惊恐的视线,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刘经理仿佛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鸡,模样有些滑稽。 他骤然想起多年前孙老头还活着时的场景。 孙老头那时候就这样擦着玻璃。 刘经理那时候还没有办公室。 孙老头擦得是整个办公区的玻璃窗。 如果没人喊,他会自顾自地提着工具闯进来,认认真真地干活,心无旁骛。 有时候他们在谈正事,有时候他们有客户,他们就会叫孙老头出去。 孙老头会疑惑地看看他们,接着像是想起了老沈的千叮咛万嘱咐,讨好地傻笑着,乖乖出去。 刘经理在这瞬间回忆起了很多东西。 小钱看看停住脚步的刘经理,再看看刘经理看的方向。 他奇怪地问道:“刘哥,怎么了?” 刘经理瞪大的眼珠子转向了小钱。 小钱被他吓住,轻声问道:“刘哥?” “你,你没看到?”刘经理声音沙哑,微微抬手,指了指孙老头。 小钱挠着头,这才想起刘经理那天的古怪,他还想起了隔天钟姐进医院的消息。 小钱原本不信这些的,这会儿却是慎重地看了看刘经理,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玻璃墙。 “刘哥,你是不是……太累了?”小钱问道。 他有个女朋友。他可能是从女朋友那儿听说,也可能是从网上看来的,生活有个奇妙的现象,就是呆在一起的女性会逐渐生理期同步。 小钱心思古怪地想着,刘经理莫非是和钟姐更年期同步了? 两个人年纪相当,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都出了异常,就是钟姐严重到需要进医院,刘经理是出现了幻觉。 刘经理不知道小钱心中的想法,但他能看出来,小钱根本没看到孙老头,反倒是怀疑上了自己。
刘经理惊觉回神,急忙放下手,移开视线,叫小钱进办公室。 隔了一道玻璃墙,也没看到孙老头的影子,刘经理逐渐放松下来。 他想想孙老头生前的样子,有了安全感。 “你真没看到?”刘经理找小钱确认。 小钱点头,“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刘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刘经理莫名想到了住院的钟姐。 钟姐不明不白地进了医院,去探望的同事都说医院没查出她有什么毛病,但她肉眼可见的虚弱,精神不济,任何人看了都要觉得她是生病了。 刘经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好像也要生病了。 之前找的高人不太行,他得再找个人给看看…… 小钱劝刘经理不要多想,又劝他去医院做做检查。 年纪上去了,加上刘经理应酬不断,身体肯定不太健康,会出问题也不奇怪。 看刘经理平时精神的模样,有问题也不会是大问题。 公司今年的体检结果也证明过小钱的话。 刘经理的身体各项指标都不是顶好,可他的身体也没到生病的地步。 “……再做个详细检查看看比较好。”小钱关心道。 刘经理没觉得小钱在触自己的霉头,可他也不需要医院里的检查。 他稳定心神,和小钱讲了工作上的事情。 人一投入,就会忘掉外物。 刘经理和小钱交代完,等小钱离开,又处理起其他事情。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经理才出了他那间小办公室。 外头没有孙老头的身影。 刘经理越发觉得孙老头无害。 他之前那种急着找人看看的心情就淡了。 刘经理不知为何想起他小时候。他爷爷去世时,婶娘在灵堂上说过一些话。 他婶娘跟他奶奶说,接到消息前,他堂哥就哭醒了,说要找爷爷。 大致内容就是如此。 他奶奶好像还抹着眼泪,说他爷爷就喜欢这个大孙子,走的时候肯定要去看看,云云。 孙老头生前智力有问题,死后能想起来的也就是这栋写字楼吧? 他大概就是回来看看。 说起来,冬至快到了啊。 刘经理胡思乱想着,心态彻底转变了。 他没受到什么伤害,会紧张害怕,也只是因为看到了常理中不该出现的人。 刘经理和吃外卖的员工们打了个招呼,径直往外走。 他不习惯叫外卖。 刚创业那一阵,忙得无法吃午饭,都是随便打发了。后来,公司里有了冰箱、微波炉,他妻子也正好在工作上有一阵空闲,就帮他准备午饭。至于现在,他不是在写字楼周围找小饭馆吃饭,就是干脆和客户在饭桌上应酬。 刘经理今天不用见客户,他准备下楼看看,哪家店有空位,就吃哪一家。 电梯从上面楼层降下,电梯门打开。里头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刘经理踏入电梯,转了个身,面向电梯门。 他看到了金属门的反光,能照出电梯里的人影,却都是扭曲的,看不清面容。 刘经理觉得电梯里有些冷,好像空调坏了,冷风直从后面吹过来。 刘经理缩了缩脖子。 电梯停住,电梯门打开。 刘经理瞥了眼显示屏,看到了数字“4”。 收回视线,他就见电梯外站着的一男一女。 两人原在说笑,这时候就说说笑笑地走进来。 他们一动,刘经理就看到了站在他们背后的女人。 是早上的那个女人! 刘经理马上就认了出来。 可他实际上没有看清楚她的脸。 那一男一女进来后,就按了关门键。 刘经理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哎?” 刘经理身边,一个女人惊异出声。 刘经理猛地回头,就见她诧异地看着关门的人,又看了眼缓缓关闭的电梯门。 或许是发现电梯外的那个女人无动于衷,她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皱皱眉头,又看了眼望过来的刘经理。 刘经理好像找到了知音。 只是这个知音年纪太小了,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 被刘经理盯着,女人嫌恶地转头。 刘经理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电梯里的人也实在太多了。 而且很显然,有人,没发现那个女人。 大多数人都看不到那个女人。 刘经理打了个寒颤。 他后知后觉,终于明白那个女人有哪儿不对劲了。 那个女人穿着夏天的轻薄连衣裙! 就是办公室里有空调,会脱掉外套,也不该穿一身夏装啊! 刘经理马上就得出了结论,那个女人是夏天死掉的! 他从没听说过,哪年夏天写字楼里死了人。 不,他从没听说过写字楼里死过人。 孙老头也没死在写字楼里。 孙老头是脑子不好。 问题的关键就不是孙老头脑子不好。 刘经理想了又想,念头一个又一个。 电梯已经到了一层,电梯门都开了。 刘经理身后的人见他不动,就从旁边走过去。 刚才那个女人早匆匆跑了,好像怕刘经理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刘经理也想出电梯。 他感到半边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就像是一块冰。 刘经理愕然地抬头,就见一个陌生的背影直挺挺的往外走。 他穿着厚大衣,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刘经理释然,继续往外走。 他没了吃饭的心情,可除了吃饭,还能做什么? 刘经理掏出了手机,想要看看自己的通讯录里面有什么人可以打听打听,让他再找个高人…… 低着头往外走,刘经理时不时抬眼瞧瞧前方。 他还是很注意安全的。 他几次抬眼后,就看到之前撞了他的男人和其他人一块儿走出写字楼,没有左拐、右拐,而是消失在了冬日的阳光中。 刘经理脚步顿住,手一哆嗦,按在了通讯录的一个人名上。 他被一阵叫喊惊醒,发现声音从自己的手机中传出来。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老沈”的名字。 刘经理心中着急,抓紧了手机,应了老沈一声,张口就问道:“你老实跟我说,楼里面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问题在写字楼! 刘经理想到此,心中生寒,急忙跑出了写字楼。 “什么东西?”老沈疑惑,“你这两天找我,一会儿问孙老头,一会儿问大楼……大楼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啊?” 老沈的声音紧绷绷的。 “我……我看到……鬼了……”刘经理慌张地小声说道。 他像是怕被人听见,还回了一下头,看向写字楼的大门。 门内没什么古怪的。 他心虚地转头,视线一扫,就见写字楼旁的小饭店里,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坐下,坐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男人落座,那个女人随即消失了。 刘经理毛骨悚然,“不,不是写字楼……” 他喃喃着。 出问题的不是写字楼,是他啊!

第360章 袭击(12) 刘经理的心拔凉拔凉的,一时间都忘了钟姐还躺在医院里的消息。 他越想越觉得,事情的根源在他。本来就是他看到了奇怪的事物,他怎么能因为钟姐和那些东西站在一起,就怀疑到钟姐身上呢? 他实在是大意了。 “喂?喂喂?老刘?”手机那头传来老沈疑惑的叫声。 刘经理没精力应付老沈了,支吾两句后,就挂了电话。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那家饭店。 他没再看到什么古怪。 店里客人满座,店家都忙不过来,自然没人招呼门口频频窥视的刘经理。门口经过的路人也大多行色匆匆,或是那种漠然的城市人,对刘经理的异样没有过多关注。 刘经理勉强走了两步,稳定了心神。 他像是做贼的人,四处偷瞄。 这下,周围漠不关心的人都用防备的眼神看他了。 刘经理吸引了太多的目光。 他觉得不妙。 午饭时间点,写字楼周围还是很热闹的。 这么多人,这么广阔的环境,他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也不容易。 刘经理是果决之人,加之他几次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没有被盯上,只是和他们擦身而过,他实际上也不是那么惧怕。 刘经理想通之后,就调转了方向,准备回写字楼。 四楼电梯门口的那女人不知道是谁,看起来毛骨悚然,还是不要接触了。 不如和办公室里出现的孙老头接触看看…… 刘经理想了想。 他也不是真想要接触那些脏东西,只是不死心地想要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都一把年纪了,说是进入更年期,还挺靠谱的,说是突然开了阴阳眼…… 不都说小孩子才会看到那种东西吗?长大了应该看不到了才是。他小时候可都没看到过。 刘经理一头雾水。 他低头走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刘经理赶紧道歉。 他撞到了一个年轻人,看着不认识,他也就准备绕过对方。 那年轻人杵在路灯杆子边,不知道在看什么,被刘经理撞到后,只是回了一下头,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刘经理进了写字楼。 温暖的室温让他呼了口气。 他身边的一个男人戴着眼镜,眼镜上直接出现了白雾,看起来有些滑稽。眼镜男摘下眼镜,随便用手抹了抹,嘴里嘟囔了句什么。 这样的滑稽让刘经理安心不少。 他比那人先一步到了电梯前,排着队等电梯。 人那么多,就是电梯到四楼停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刘经理想着。 他可不想爬楼梯。 电梯到达一层,电梯里的人出来。 刘经理紧张地盯着每一个走出来的人,不见他们有异样。 前头的人进入电梯,很快就将电梯塞满。 刘经理没轮上。 他看着电梯门在自己面前关上。 显示屏上数字跳动,在“2”、“3”层都停了停,接着到了“4”。 刘经理的一颗心脏也好像跟着电梯升了上去。 四层停了。 刘经理的心脏重重落了下来。 是有人正好去了四层,还是跟他早上一样,是那个女人…… 刘经理这样胡思乱想一阵,不知不觉,电梯已经从上面下来了。 六楼停了停,接着是五楼……四楼,又停了! 刘经理心中的不安加深。 他待会儿应该能直接进到电梯最里面,外头人一挡,可能就看不见那个女人了。 要是那个女人一反常态地进入电梯呢? 要是还有其他“人”进入电梯呢? 他塞在最里面,岂不是无处可逃了? 刘经理又胡思乱想了。 电梯到达一层,里头的人鱼贯而出。 刘经理看着空了的电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他按了楼层键,就往里面退。 排队在他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 刘经理诧异地发现了那个年轻人。 对方好像认出了他,进电梯的时候就看了他一眼。 也只是看了一眼,对方就看向电梯按键。 他没有按楼层间。 是已经有人按过的那几层吗? 会不会和他去一层楼? 他没见过这人啊,这人也不像是他们的客户。 同一楼的还有家电子零件公司,难道是他们家的什么人? 刘经理再次陷入了一种胡思乱想中。 他都没有察觉,他的大脑变得异常活跃。 如同感觉到危险的人,肾上腺激素飙升,整个人都好像轻盈了起来。 这其实和大多数人的本能反应有所不同。 就是那天在车上,他都不是这样的反应。他那时候吓得身体都僵了,大脑虽然还在运作,可感觉到的全是恐惧,根本没有这种思路畅通的感觉。 刘经理偷偷地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背影。 他很快看到电梯门打开。 他一惊,急忙看向门口,就见有一个人挤了出来。 “二楼还坐电梯。”刘经理身边的人小声嘀咕。 刘经理一瞧,也是巧,是那个戴眼镜的男人。 电梯门合上,电梯上升,又停下。 三楼也有人下。 那眼镜男哼了一声。 刘经理的心情变得紧张,想要探头张望,又觉得还是不要看到那个女人为好。 电梯果然在四楼停下了。 没有人下去。 “怎么今天四楼老有人按?”戴眼镜的男人再次抱怨。 周围有人不满地看看那男人。男人好像一无所觉。 刘经理看着电梯门合拢,松了口气。 他同时心中疑惑。 他以为问题的根源在他,那么即使别人看不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因为他而存在。电梯门打开,旁人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走廊。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女人的存在,再往前追溯一个环节,就是他这个人…… 刘经理认真看了眼身边的眼镜男。 上班的时候,他遇到的那两个年轻人绝非这个眼镜男。之前下楼的时候,四楼是有人进来的。那次停靠在旁人看来应该很正常。那一次,还有人跟他一样看见了电梯外的女人。 刘经理糊涂了。 他的想法好像完全错了。 他总觉得自己能看见,所以问题总归和自己有关。 其实不止他能看见啊。 从那天见到孙老头开始,他的想法就是慌乱的,顾头不顾尾。所有的推测、假想,都不过是没有逻辑的胡思乱想。 他被孙老头给彻底吓到了。 刘经理隐约发觉了什么。 “朋友,你之前碰到过这情况?”一道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年轻人的声线是温和的,只是语气有些刻板,好像在问什么严肃的问题。 刘经理看过去,就见那个他撞到的年轻人在询问眼镜男。 “是啊,之前就碰到了几次了。好像就这部电梯,四楼这边坏了。要跟物业他们说了。”眼镜男回答得详细,内容还有些发散。 “坏了很久吗?”年轻人又问道。 刘经理听了出来,这人肯定不适应做搭讪的事情,他应该是那种性格内向的人,至少是不善和陌生人交际。 这样的人突然做出自己平时不常做的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 刘经理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 “好像也没多久吧。一周还是两周?”眼镜男也记不清了,“就这段时间。你是物业的?”他反问道,好奇地看着年轻人。 “不是。”年轻人简略回答。 眼镜男心生不满,表情就流露了出来。 刘经理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再观察了几眼,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古怪,让人看不出身份来,也看不出他的目的。 年轻人没有再问什么,看了眼电梯内的显示屏,喊着“借过”,往外面挤。 刘经理发现对方是和自己一层楼下的。 他心中咯噔一下,不过没有迟疑,跟着对方往外挤。 这一层下电梯的只有他们两个。 年轻人看向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两秒后,才客气地问道:“请问,华钟商贸有限公司是在这一层吗?” 刘经理一怔,“你找我们公司?” 年轻人诧异,点点头,“是,我找华钟商贸有限公司。” “你是……”刘经理仍旧猜测不出对方的身份。 这人的打扮,老板不像老板,销售不像销售,说是来求职应聘的,都不像。 找人? “我和程倩认识。”年轻人板着脸说道,眼神略有闪烁。 刘经理本应该看出问题来,但听到那个名字,他一阵恍惚。 真是来找人的。 程倩…… 程倩…… 刘经理心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这才想起来。 程倩是钟姐手下的那个实习生,那个失踪了的实习生! 刘经理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 他习惯性地想要说点什么,至少不让谈话中断,却看到面前的年轻人转过头,看向了身后。
他身后是走廊,走廊延伸过去,是洗手间,还有一间属于物业的储藏室。 刘经理疑惑着,就看到男厕中,走出一个人。 那人身形略显佝偻,一手抓着拖把,一手提着水桶。 刘经理惊愕地看看孙老头,又看看那个年轻人。 “你能看到他!”刘经理失声叫了出来。 年轻人讶然回头,表情不太明显,但眼神分明是流露出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刘经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那其中好像有一股同情在。 他已经闭上了嘴巴。 两个人傻乎乎站在电梯前,谁都没有再说话。 孙老头抓着拖把、提着水桶,并没有走过来,而是步履蹒跚地拐到了另外的走廊上,不见身影了。 “有些事情……能不能向您打听一下?”年轻人打破了沉默,有些尴尬地问道。 刘经理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你抽烟吗?”刘经理突然问道。 “不抽。” 刘经理听到这回答,笑了一下。 还真是不善交际啊,礼节性地答应一下,不是能让他们接下来更好地进行谈话吗? 刘经理想着,心情却是轻松的。 “那你跟我来,我们有个小会议室……”刘经理转身,给对方带路。 年轻人没有迟疑,马上跟上了刘经理的脚步。 ※※※※※ 黎云没想到自己按照程倩父母透露的信息,找到程倩生前实习的公司,也是程倩失踪的地点附近,就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还遇到了一个关键性的证人。 他跟着刘经理进了他们公司的小会议室,看着刘经理郑重地将门关上。 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刘经理呼出一口气,招呼黎云坐下,自己则走到了饮水机前。 黎云微微欠身,谢过了刘经理递来的水。 刘经理坐下后,先慢吞吞地喝掉了一杯水,打好了腹稿,这才开口询问:“你是程倩的朋友,还是程倩父母请来的人?” “是她父母请来的人。”黎云答道。 他板着一张脸,语气也平稳,回答得很快,没有多少犹豫。 刘经理却是经验老道,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 不是程倩的朋友,也不是程倩父母请来的人。 刘经理做出了判断,心中暗暗生奇。 可他想到黎云能看到孙老头,便又觉得这种人找上门,或许没什么奇怪的。 不,还是有些奇怪的。 刘经理念头一转。 他以为能这样找上门的应该是穿着道袍的老先生,可能还是个瞎子,总不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或许是世道变了,不再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了…… 刘经理有点儿走神。 黎云察觉到刘经理的不对劲。 他从被刘经理撞到后,就觉察到了这一点。 起先只是类似于羽毛扫过手臂的感觉;在电梯里的时候,这种感觉变成了一种清晰的触感;现在,他能清楚意识到刘经理的思维正在疯狂运转。 他没有窥探到刘经理的内心,只是在这种近乎于直觉的感觉后,逐渐摸清楚了刘经理瞬息万变的思绪起伏。 这就像是一张心电图。 黎云很确定,这并非是自己超强的五感。 他在踏入这一片区域后,才逐渐有了这种感觉,他也没有对刘经理的情绪感同身受,刘经理身上传递来的也并非喜悦、恐惧一类的情绪。 黎云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每一根路灯杆子上看到的小广告。 那东西不对劲。 可能就是因为那种东西…… 黎云想起了那间屠宰间天花板上布置的锁链轨道。 “哦,不好意思,走神了,年纪大了,而且最近的事情……”刘经理回过神。 他那种情绪波动变得稳定了。 恐惧的情绪攀升。 这次,黎云确确实实接收到了刘经理的情绪。 “那个人,就是你刚才看到从厕所里出来的人,叫孙老头。”刘经理决定以此为切入点,“他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死了。我还给了白包呢……” 他的恐惧是真,试探也是真。 黎云对此并不意外。 那个孙老头也好,四楼的女人也罢,都是思绪波动奇怪的存在。 刘经理的思绪波动异常强烈,普通人的波动虽然小,黎云却也在察觉到刘经理这样的存在后,发现了他周围的那些微弱波动,进而意识到整片区域内的波动。 写字楼内外,本应该到处有人,到处有这样的波动,即使是没有人的地方,那也应该是没有波动传来。 黎云趁着刘经理喝水的功夫,仔细体会了一下。 他在这片区域内感知到了好几个突兀的空白点,有的如四楼的女人一样固定不动,有的则如孙老头一样在移动,都像是橡皮擦,擦掉了背景,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那痕迹还会缓缓消失,让这片区域内的波动重新归于平常。 他觉得他们是鬼,但又觉得这样在逻辑上解释不通。 这里可没有三院尹士康那样的人物坐镇,这些鬼也都各做各的,互不相干,毫无规律可言。可要说是孤魂野鬼,那他们的形象也未免太具体形象了,都能看到脸上的皱纹、每一根头发丝和脸上的皱纹了。 黎云觉得他会这样想,有可能是因为他知识太少的缘故。联系白无常后问问,他应该就能得到答案。 他放弃了自己胡乱的猜测。 “你是为了程倩来的?程倩她……是不是被那些……”刘经理磕磕巴巴地问道,完全没有生意场上侃侃而谈的姿态。 他这时候才恍悟过来。 要是程倩的失踪和那些脏东西有关,他原本笃定的想法,就太可笑了。 他没被攻击,不过是因为他暂时没有被攻击而已。 他很可能跟程倩一样,突然就消失了。 刘经理脸色一白。 “不是。”黎云连忙回答,“程倩和他们应该没关系……”他改口,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程倩不是他们害得。” 刘经理仍旧心跳如鼓,不能安心。 “能和我说程倩的事情吗?我在找程倩。”黎云有点儿生硬地询问道。 程倩已经死了,他心知肚明,他还知道程倩的尸体没了,灵魂也没了。他对程倩父母都说不出这个消息,也不会对她的同事说这个真相。 这事情实在是不好开口。 黎云蹙眉。 刘经理是死马当活马医,老老实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告诉给了黎云,“……具体的,你得问她领导,问老钟。最后看到她的是老钟。老钟……老钟她住院了。” 刘经理一边说,一边暗暗琢磨。 难道问题的根源还是在程倩身上?老钟被她给牵连了?那他看到的,还有写字楼里这些奇怪的事情,算怎么回事? 他的思维仿佛不受控制,在不断猜想事情的真相,又都是一些不靠谱的、草率的猜测。 “您有那位钟先生的联系方式吗?”黎云忙问道,打断了刘经理诡异的思维波动。 “她是女的。联系方式是有。”刘经理很大方,也没有替钟姐保护隐私的打算。他想着,这样说不定反而能帮到钟姐。 不过,联系方式不能就这么给出去。 “小伙子,你看啊,”刘经理露出一个笑容,笑容并不自然,反倒是很无奈,“我现在老看到这些……我之前找人问了,这种看到了其实也没什么。但人家说的是偶尔看到一次两次的。人一辈子,总有几次这种经历吧?我现在是经常看到。他们每一个,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大白天都看到啊。这样不行的吧?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呢?你放心,只要你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其他的都好说,我肯定要好好谢谢你!” 刘经理说着,握住了黎云的手。 “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这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黎云没有推辞。 刘经理捕捉到了黎云的用词,“这很难解决吗?” “我也得找人问问。”黎云没撒谎,他要找白无常问问。 黎云今天本是想在她实习公司打听打听消息,顺带看看案发现场的周遭环境,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大发现。 他皱起眉头。 刘经理心里一凉,握着黎云的手紧了紧,“这要多久才能解决啊?这问题是出在哪儿了?是我,还是……你说,我找个地方避一避,过一段时间再回来,这样行不行?” 刘经理越是问,越是着急,也越是卑微,几乎是在哀求黎云了。 黎云再次感知到了他真正的情绪起伏。 他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到周遭一阵地震般的颤动。 他紧张地望向刘经理,却见刘经理也神色紧张起来。 地震?瑶城在地震带上? “怎么了?”刘经理失声问道,恐惧地看向房门,眼珠子乱转,不是看门,就是看黎云的脸色。 这可不是碰到地震是应有的反应。 黎云醒悟过来,稳定住心神。 他感受着周遭的震动。 忽的,他抬起眼皮,看向一个方向。 有东西进入这片区域了。

第361章 袭击(13) 黎云脑海中抽象的景物逐渐变得完整。 他仿佛是落在蛛网上的一只小虫,能看到蛛网中其他小虫的行动轨迹。 就在刚才,蛛网的主人回来了。 他落在了蛛网上,整张蛛网都因此震动。 那些小虫并未受到影响,可牵连在他们身上的丝线却改变了某种信息传递的频率。 黎云也受到了这种影响。 他现在不用靠近刘经理,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思绪波动,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 蛛网的主人忽然停止了动作。 蛛网的震动也停止了。 黎云眉头皱起。 对方没有发现他。 他察觉到蛛网中有一根丝线亮了起来。 那家伙确定目标了! 黎云倏地站起身。 刘经理慌张地看向黎云。 “抱歉,我想起来一些事情。你的事情我记下了,我会帮你问问的。”黎云匆匆交代两句,就往外走。 他来不及等电梯,直接找了楼梯一口气冲了下去。 刘经理目瞪口呆,看着敞开的门,听那脚步声远去,只觉得有冷风呼呼地吹进来,直接灌进了他心底。 哒、哒…… 正巧有人走来。 刘经理忙抬头看去,就看到孙老头慢吞吞地从门口经过。 刘经理被吓到了。他原是不害怕孙老头的,这会儿却是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将门给死死关上。 他贴在门板上凝神细听,隐约听到孙老头的脚步声慢慢消失,这才舒了口气。 黎云已经出了写字楼,一边急急地在内心呼唤着白无常,一边握紧了口袋里的身份证。 他循着自己感知到的丝线而去,很快就看到了贴在地上的小广告。 他巡视周围,就见到街边便利店里面坐着个呆头呆脑的人。 视线一转,他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辆货车。 货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个面貌平凡的男人,那长相,让人过眼就忘。 黎云看过去,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了。 两人顿时心知肚明。 黎云瞬间就感觉到了那些丝网的震动。 这次,周围的景物已不再像是地震般摇晃,而是剧烈地起伏,犹如地震山摇,世界即将倾覆。 一眨眼,白天就变成了黑夜。 街上的路灯逐一亮起来,由近及远,延伸到了天际。 路人和行车都消失不见。 强烈的光在黎云身侧绽放。 黎云瞥了眼,就看到灯光明亮的便利店。 那个呆头呆脑的男人还在便利店内,却是直挺挺躺在便利店的简易长桌上,身体还在轻轻抽搐。 货车已经不见,那个长相平凡的男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黎云一边进入便利店,一边小心观察周围。 蛛网的踪迹不见了。 他好像从蛛网的空隙坠落,看不见那些丝线了。 蛛网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只是他暂时看不见它了而已。 黎云思索着,走进便利店后,直接站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男人双眼无神,好像陷入了梦境之中。 黎云推了他一把,呼唤了两声。 男人受惊般从桌子上跳起来,一身的汗水,有些就落在了地上。 他被黎云扶了一把,才没有狼狈倒地。 两人互不认识,男人又刚经历了什么,想要说的话有很多。男人还没说出口,黎云也没能有机会询问他,他们就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窗外。 道路左侧驶来一辆汽车,看车头像是货车,车尾则没有货箱,也不是空的,那里赫然是一排栅栏。 猪叫声传来,一只猪头硬生生从栅栏中挤出来,疯狂乱叫着。 它的举动引起了它同类的效仿。 栅栏被冲破了好几个洞,蜂拥而出的猪头好似什么怪物的肢体,猪叫声也变得杂乱吵闹。 男人顿时被吓得尖叫,推开黎云,直接往便利店内冲。 黎云回头,就看到他撞在了货架上,将那些商品都撞翻在地。 饼干包装被他踩烂,饼干碎屑挤出来,居然变成了一只只蛆虫,在便利店内乱爬。蛆虫中又有很多裂开,一只只苍蝇便飞了出来。 男人挥舞着双手,在货架和满地商品之间逃窜,却是让这些蛆虫苍蝇变得越来越多。 他大吼着,又剧烈地咳嗽呕吐。 黎云来不及帮他,就看到他面容扭曲,身体膨胀,竟是长出了猪耳朵、猪鼻子,整个人都在眨眼间变成了一头肥猪。 它哼哼叫着,横冲直撞,直接从便利店中逃走,上了马路。 嘎吱一声尖锐的声响在马路上响起。 猪的悲鸣声紧随其后。 黎云跑出便利店,就看到那头拖着衣服的猪在地上翻滚几圈,拖出长长的血迹后,一动不动了。 车子停下,车上的猪都安静下来。 嘭的一声,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又关上。 那个五官普通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一步步走向地上的死猪。 黎云心头一跳,握着身份证,就冲上前,“你站住!” 男人不为所动,站在死猪边上,双手叉腰,低头看了看,随后弯腰抓住了死猪的两条后腿,拖着它往车上走。 “我让你站住!”黎云生出一股怒气来,已经是在心中想着老板的力量,抬手朝那个男人抓去。 他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但手指的触感并非衣服,而是粗糙的皮肤。 他眼前的男人也变成了一头猪。 站立着的猪转过猪头,张口就是哼哼两声,像是要开口说人话。 噗呲。 黎云感受到面前温度骤然升高,火焰和血光都一闪而逝。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就见那个直立着的猪被砍掉了脑袋,庞大的身体轰然倒塌,露出了它后头站着的人。 又是那个面貌平凡的男人! “你……”黎云皱起眉头,决定不再向这个男人套出教堂消息,直接要将他拿下。 男人却是垂着手,任由菜刀上的血液滴答滴答落下,抬眼看向黎云。 他平凡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戾气消失后,眼神就变得很平和,像是偶然路过这地方的普通人。 “年轻人,给你老大带句话,我们知道他的意思了,处理完首尾,我们就走,不用你们送了。”男人咧开嘴笑了笑,笑容憨厚、亲切,“这就当是给你一个面子,咱们交个朋友。”他指了指地上的死猪,嘿嘿笑了两声。 黎云一惊,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男人转身便走。 他再想要拦截,却意识到了危险。 他猛地转头,就看到停在自己身侧的车辆。 “喂!看热闹就别乱跑啊!找死呢!”司机开了窗户,破口大骂。 黎云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路中间。
他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见到了一个车祸现场。 他在便利店见到的男人躺在路上,身下都是鲜血。肇事车辆车头变形,挡风玻璃碎裂,司机被碎玻璃插了喉咙,看样子是已经死了。 周围路人都慌乱恐惧地议论着。 黎云面色铁青,握着身份证的手用力,都能感觉到身份证在掌心中微微弯曲。 他应该直接动手烧掉那个男人的。 他想起那个男人,再要寻找,连那货车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的神情变得愈发难看。 “黎先生。” 黎云听到这称呼,转头望去,脸色稍稍转好。 “白无常。”黎云轻声称呼了一句,看看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赶紧往人行道上走,还为了掩饰自己和白无常的对话,从口袋里掏了个耳机带上。 白无常没有那么多的心思。 他还是那副广袖宽袍、一身白的古装打扮,并不在意周围的活人,也不在意黎云的举动,只是跟在黎云身边。 “我发现了这个东西。之前还跟那个家伙打了个照面。他当着我的面……”黎云指了那些小广告给白无常看,又看看被人群包围的车祸现场,神色阴郁。 “嗯,我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这些了。”白无常伸出手,没有多用力,就捻着那小广告的一角,将它撕了下来。 广告纸被青色的火苗吞噬。 白无常道:“我会将这里清理一遍。” “这是什么?”黎云问道。 “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一种阵法。具体有什么效果,我要全部看过才能推测出来。”白无常的语气很平静,神情中也看不出异样来。 他心里面却在呼叫黑无常。 这种手段,已经不是一般厉鬼、修炼者能做出来的事情了。这至少证明对方很有本事,而且,目的性十足。 这片区域已经被对方当成是了狩猎场。 这不是好现象。 黎云听白无常这么说,赶紧将自己的其他发现说了。 “……那些不是鬼。只是人心勾来的残缺的影像。没关系,等我们清理好这里,那些影像就会消失了。”白无常解释道。 是不是鬼,他能百分百分辨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黎云。 黎云能看到那种东西,还多亏了他的“好眼睛”。就是一般的修炼者也不可能看到旁人眼中的残影。 那孙老头、四楼的女人多半是刘经理等人根据自己记忆中的印象创造出来的虚幻形体。写字楼里的那些人对此深信不疑,于是,黎云也跟着看到了那些东西。 黎云因为他的能力,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但同时,他也会被影响,所见所闻究竟是虚假还是真实,他难以分辨清楚。 白无常下意识觉得这不是好事情,可要如何告诫黎云,如何解决问题,他就想不出来了。 他踟蹰地看着黎云,不过眼神、表情并不算明显。 黎云没有察觉出白无常的踟蹰。 他松了口气,“问题不大,对吧?主要还是那些人……他说他们会走……” 黎云的神情阴晴不定。 他猜不准对方是真来低头认栽,像是承诺的那样就此离开,还是找个借口敷衍拖延他们,另在想计策要对付他们。 不过,不管对方走不走,他都不会放下这事情不管。 他看向停在路边的警车和救护车。 围观人群已经被疏散,警察在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医务人员则围了塑料布,防止人看到那两具惨烈的尸体。 黎云重重吐出一口气。 “我发现了不少这东西,我带你去看吧。”黎云对白无常道,给他带路,去看了下一处贴着小广告的地方。 ※※※※※ 小货车停在了商场的后门。 车上司机打了个电话,“城哥,我到门口了。哎,好,等你们出来。” 他声音昂扬,充满了朝气,不过他的长相太过普通了,让人猜不到年龄,又生不出好感来,白白浪费了那讨人喜欢的语调。 他下了车,转到车后,开了货箱的门。 货箱内码放好了一个个纸箱、纸袋,上面还有一层霜。一开门,就有冷气扑出来,比室外温度更冷。 商场后门出来了三个男人,身上穿着火锅店的制服,看了看那司机,又看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货车,才对那司机打了招呼。 “小宋。” “城哥,麻烦你们帮忙搬一下哈。”宋明笑道。 被称呼城哥的男人点点头。 四个男人很快就将几大箱子和几大袋子货物搬进了商场中。 “麻烦城哥你签一下。”宋明从口袋里掏出了皱巴巴的纸,再掏出一支笔,交给城哥。 城哥很熟练地签了名字。 “那我走了啊。” “慢走。” 两人打着招呼,就分了手。 宋明回到了车上,正要发动货车,就听到手机铃声。 他接了电话,眉头皱起,没有先开口。 “解决了吗?”手机那头传来男人的声音,那是密室游戏管家的声音。 “没。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人有点儿本事?”宋明不满地抱怨,“我两次下手,都给他逃了。妈的……”他愤愤然骂了句脏话,脸上戾气十足,全没有刚才的谦和平静,就连双眼中都多出了血色。 “我告诉过你,他是圈子里的人。” “圈子里的阿猫阿狗多了。那些骗子……”宋明冷哼,还想要说什么。 “就是骗子,也知道防一手。”管家打断了他的话。 宋明眼中的血色更重了几分。 “你已经被发现了。等你杀了牛海西,就跟我们走,不要节外生枝。听明白了吗?”管家问道,不等宋明回答,“你是很聪明,但你要学会控制你的情绪。这时候,就不要想着找人发泄了,赶紧解决了牛海西。你不想再被杀死一次吧?”说到最后,管家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宋明的眼中闪过挣扎,血色越来越浓,表情也变得狰狞无比。 他和管家都没有再说话。 手机被宋明捏得咯咯直响。 他满心的戾气无处发泄,只想要杀掉一个人,像是宰一头猪一样将人杀死,挂起来,那样看着…… 那样,他才能平静下来。 不过,管家带给他的压力不小。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年轻人,感受到的那股火焰,他慢慢调整好了情绪。 现在不能乱来。 他们实力不济,就是老巢和收藏品都被烧光了,对方还找到了他圈起来的养猪场,他也只能忍了。 等以后有机会…… 宋明在心里狠狠发誓。 “我知道了。”他挤出这几个字来,不等管家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第362章 清场 钟明华得知通运老板撞死了海金一个总经理的消息后,极为震惊。他本来没心情管隔壁公司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这事件的双方是他先前有所怀疑的对象,他就在心中记了一笔。 他疲惫地听完了秘书紧接着给他汇报的公司情况,摆摆手,让他暂时不要将工作上的文件拿来。 “通知下去……通知一下其他人……”钟明华揉着眉心,眼睛发红地说道,“我二姑姑去世了……” 秘书满脸的惊讶。 钟明华瘫坐在老板椅上,示意秘书出去。 他也只能在这里稍微歇一歇。 一出去,他是公司老板,是钟家的主心骨。 钟姐的儿子还没从国外回来,钟姐的丈夫也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精神恍惚起来,还得钟明华仔细处理钟姐的身后事。 钟姐的身后事很麻烦。 她是自杀死的。趁着她丈夫不注意,将几瓶子药吞了下去,还将自己锁在了厕所里。等她丈夫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送去医院抢救,也没能将人救回来。 钟明华和钟姐丈夫都有些后悔没有让钟姐住院。要是她留在医院,总没那么容易弄到那么多药物,也没机会那么轻易地自杀成功。 只可惜,钟明华经人介绍找到的吴医生,他所就职的医院比较远。他们考虑到吴医生的建议,就让钟姐呆在家里,在一个她习惯和舒适的环境中,让家人多陪陪她。钟姐在此前也没有过自杀的举动,就连吴医生都没考虑过她会自杀。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自杀。 家里面还没人知道这一情况。 钟明华无法对外人解释钟姐的自杀动机。他心里倒是有所猜测,只是越是那么猜,越是没办法开口。他都没办法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自己的姑父,更别提其他人了。 当做病故吧。 钟明华想着,只是无法拿定主意。 他怕钟姐的自杀不是“自愿”的,又怕她的自杀是自愿的。 通运和海金正巧在这时候出了事情,更让钟明华心生怀疑。 他想了很久,想到脑子都有些痛了,就叫了刘经理进来。 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只有刘经理可能知道一点情况了。 刘经理进来的时候魂不守舍,显然是已经听闻了钟姐去世的消息。 钟明华示意刘经理坐下。 刘经理一屁股坐下来,叹了口气,同情又感慨地看着钟明华,“你节哀……老钟到底怎么去的?” “老刘,你最近……”钟明华没管刘经理的问题,斟酌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经理正色道:“你不找我,我也正好要找你。我昨天刚碰到了一个人,嗯,他是来找我们公司的,他说自己认识程倩,就是那个实习生。” 钟明华一怔。 “他看着像是有本事的那种人。他跟我一起看到了孙老头,听我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他说会帮我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讲完人就跑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他走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孙老头,还有其他的,都不见了。那些事情都没了。”刘经理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之后就是通运那事情。我觉得通运那车祸,可能和……有关。他们之前不是也有人失踪吗?你说老钟她……” 三个人,分属三家公司,在此之前,三家公司又分别有人失踪。 要说这其中没有联系,钟明华和刘经理都不信。 钟明华脸色难看,“我二姑姑可不是那种人。” “我也不信她会做这种事情。可能她是个被害者。通运海金那两个也是被害者。”刘经理忙道。 两人话未说完,就听到了外面一阵喧哗,紧接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 钟明华喊了秘书进来询问。 秘书的神情还算平静,“刚有通运的人报警了,说他们老板办公室里面少了东西。他们内部讲不清楚,找了物业也没查出来,就报警了。” 他话音未落,又有喧哗声传来。 钟明华和刘经理这下听清楚了,声音是从他们公司办公区外传来的,像是在楼上,又像是在楼面的另一角。 “通运老板也没交代公司该怎么办。他们手头正做着一单生意呢。账面上的钱和账户里面的钱都没结清。”秘书八卦道。 钟明华一听就明白了。 他洁身自好,老婆时常到国外给儿子当陪读,一年里总有半年不着家,他也没在外头拈花惹草。可通运的老板不光私下里资助建寺庙,还金屋藏娇,号称全国各大一线城市都有他的“家”。就是在瑶城这里,他都安置了人。 他突然死了,什么交代都没有,他那些“家人”得到消息,肯定得蜂拥而来。 通运可有的闹了。 钟明华揉揉太阳穴。 “你关照他们别去看热闹了。别惹麻烦。”刘经理叮嘱道。 他这举动有些越俎代庖。 不过,他们这小公司也不是那么职权分明。 秘书没有看钟明华的脸色,就答应了刘经理的话。 钟明华也没介意。 他仍感到疲累。 刘经理说的事情他得好好查查才行。 可他的能耐在这方面派不上用场,就是想雇佣私家侦探,也不知道该到哪儿找人。 何况,这件事已经导致了三人的死亡。这要查下去,会不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 钟明华犹豫不决。 钟明华没找到门路,所以束手束脚。 黎云有人带着,就不愁入门的问题,只需要耗费精力了。 时间回到那场车祸之后。 先是黎云给白无常引路,后是白无常自己寻找,他们花了十几个小时,才将这片区域内的小广告清理干净。 他们刚收工,就看到了悠闲走来的黑无常。 “哟。辛苦了。”黑无常招呼一声,一丁点儿慰问的意思都没有,脑袋还在左右转着,打量周围环境。 “我还留了一张。黑前辈,您知道这是什么吗?”白无常抬手,将一张印有“无息贷款”字样、配色花花绿绿的小广告贴纸递给黑无常。 黑无常很是嫌弃,没有接,“做了点变化的符纸而已。这人我知道。他在这儿肯定还有个阵眼。” 说着,黑无常已经找准了方向,朝着一栋写字楼走去。 黎云认出来那栋建筑物,赶紧对黑无常说道:“那栋楼里有个受害者,失踪了。还有个人,说他在楼里面看到了早就死了的人。” 黑无常不耐烦,“小白都跟我说过了。” 黎云一怔,看了眼白无常,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他没有抢功劳的意思,也不想在黑无常面前表功。不过是看着白无常沉默寡言,黑无常刚来,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才急急和黑无常分享情报。 黑无常大大咧咧地走入了写字楼,等着自动门打开,才进去的。 黎云又是怔了怔,“你现在是……” “摄像头拍不到我。”黑无常说道,“也拍不到那些不该拍的东西。” 黎云神情复杂,“摄像头没什么用吗?” “对我们是没什么用。”黑无常回答。 他身材极好,走路的仪态也极好,让黎云想起他那个当模特的业余爱好来。 跟在黑无常身后,黎云和白无常就像是两个小弟。白无常打扮诡异,黎云则是模样普通,实在有些给“老大”丢脸,配不上黑无常的气势。 黑无常双手插着口袋,站定在电梯前。 也不见他按键,电梯的按键就自动亮起来。 此时写字楼中已经没有人了。 黎云看着电梯降到一层,电梯门打开。 电梯开门的提示声有些瘆人。 黎云都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 黑无常已经进了电梯,而且站在轿厢正中,不满地瞪了眼黎云。 白无常很乖顺地进入电梯内,站在黑无常身旁。 黎云只好跟着进去。 又是没有按键,电梯就自动关门。黑无常甚至没有按下电梯中的楼层键。 电梯缓缓上升。 黎云只觉得压抑。 电梯仿佛在短时间内升上了几千米,轿厢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叮咚。 电梯停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 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灯诡异的紫光和应急指示牌诡异的绿光一团团地渲染开,给这漆黑增添了几分让人害怕的气氛。
黎云已经经历过不少事了,又有黑白无常在身边,照理来说,应该毫无惧意,可他浑身都不自在。 黑无常踏出电梯后,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 这让黎云想起自己跟着黑无常进入公司的那一刻。他跟着黑无常走过那条走廊,从此人生都变得不同了。 白无常略略驻足,看向黎云。 他以眼神示意,但眼神很平静,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疑惑来。 黎云回神,沉默地走出了电梯。 电梯门立刻在他背后关上了。 没了电梯内找出来的光,走廊变得更黑暗了。 黎云没说什么,跟着白无常走了几步,就看到前方亮起了灯。 像是办公室中藏了人,这时候突然亮灯。 黎云吓了一跳,但看走在最前面的黑无常不为所动。黑无常本来就是朝那个方向走的。黎云立刻明白过来那灯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压抑的感觉起了变化,看向黑无常的眼神也变得微妙。他想起那一天黑无常逼着白无常做的自我介绍,还有黑无常正儿八经拍模特照片的样子。 吱呀—— 玻璃门自动打开,仿佛是在欢迎黑无常的大驾光临。 黑无常进入了办公室。 他好像来过这里,好像认识路一般,一点儿都没绕过路,甚至都没张望,进了大办公室后,直奔钉着“总裁办公室”字样的房间而去。 房门又是自动打开。 黎云看到了办公室里的巨大佛像。 大多数老总办公室总是会布置一张特别大的办公桌,好像有很多东西要放似的。 黎云没当过老板,四楼老板办公室总是大门紧闭,他也只见过一次原来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那办公室中的确是有一张特别大的办公桌,办公桌上还放了不少文件,理得挺整齐的,再加上一个超大的电脑显示屏,那张大办公桌倒也不显得突兀。 面前的办公室里没有特大办公桌,只有一尊特别大的佛像。 佛像是一尊弥勒佛的木制雕像,挺着肚子、咧嘴大笑的佛,让人看着就心情愉快。 黎云瞧了眼黑无常。 黑无常没有动那尊佛像,反倒是走到了靠墙立着的书架。 书架上书籍不少,甚至有畅销小说,书脊上还标了个“3”,前两部不知所踪。 黎云被那花花绿绿的书脊吸引,再看其他书册、文档,没瞧出什么与众不同来。 他注意力转移到了书柜中的一些摆件上。 黑无常站定后,书柜自动开门。 黑无常抬手一招,就见书柜中一个水晶马的摆件飞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那匹马顿时活了过来,唏律律一声嘶鸣,扭动脑袋,甩动尾巴,四蹄踢动,连底座都给踢碎了,化作雪晶般的碎屑纷纷落下。 黑无常手指收紧,就见那匹马哀鸣一声,不再动弹。 它身上水晶般的光华退去,身躯仿若融化了,变了形。 黎云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一匹水晶马在黑无常的手中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猪。 黑无常冷眼看着掌心中的东西,随手甩给了白无常。 白无常甩甩衣袖,也没有去接,直接让那只猪变成了空中的火焰,燃烧殆尽。 黑无常转过身,书柜就关了门。 火焰残余的星火正好在他面前飞舞,一点点落下,映照着他转身的动作和俊美的脸庞。 一切犹如电影的慢镜头。 黎云沉默,有点儿克制不住地瞅了一眼白无常。 白无常还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垂着双手,仿佛他刚才做的事情全是普通的工作。 黑无常朝门口走来。 黎云下意识让开位置,退到了办公室外。 他看黑无常,再看黑无常背后的佛像,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 这感觉在他看到办公室的灯光逐渐变暗,还从白炽灯变成了昏黄的光线时,升到了顶点。 他垂下眼,努力不去看黑无常。 他们走出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就关上了。这关门,还是缓慢关上的。办公室里的灯光从门缝中射出来,逐渐变成细长的一条,最后被彻底截断。 大办公室里的灯也一排排关闭。黑无常走过的地方只留下黑暗。 黎云的心情很纠结。 他瞥了眼白无常,觉得白无常根本没在意这些。 他沉默地跟着黑无常又上了两层楼,这次看到了一尊财神像。那财神像还自动移动,吓了黎云一跳。雕刻出来的财神并没有暴起伤人,只是让开了位置,好似惧怕黑无常。还是如刚才那般在灯光欢迎中,他们进了一间办公室,处理掉了一个不起眼的摆件,这才离开。离开后,财神像回归原位。 这事情本来应该挺简单的。 只是黑无常走路的速度实在不快,电梯的速度也不快,这样兜一圈,期间还有开门、关门、开灯、关灯的戏码,太过费劲,耽误了很多时间。 他们进写字楼的时候,是黎明之前,完成这一系列的工序,就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 黎云看黑无常要走,就提了提刘经理的事情。 “……他不会再看到那些了吗?”黎云问道。 “不知道。”黑无常回答。 黎云愣了愣,忙追问:“还有什么遗漏吗?那些小广告我们应该都清理掉了。你说的阵眼,不是只有那两个吗?” 黎云相信所谓的阵眼只有两处。 那个面貌平凡的男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两个人,还说是给他面子。他原以为对方是在说只杀两个,不再对诸如刘经理那样的人下手,算给他面子。陪黑无常这样走一圈,他就知道对方给的面子是处理掉了他的帮手。 那两个人可能是有意,也可能是无意,将阵法的阵眼带入了写字楼,也让那些小广告不再是单纯的小广告了。 他们已经解决掉了所有的麻烦,只剩下导致这些麻烦的罪魁祸首没抓到。 “你怕他再来?”黎云猜测道。 黑无常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他不会杀个回马枪。他来不来,和你说的那个人怎么样都没关系。他会看到,是因为他受到了影响,他天生体质如此。他要是老老实实,不去做多余的事情,不要想多余的问题,他就不会再看见那些东西。” 黎云明白过来,只能苦笑。 在这件事上,他恐怕帮不了刘经理。 或许,带一句话给刘经理,安安他的心,他就不会去想这些事情了。 黎云思索着。 黑无常已经无意去管接下来的事情。 他跑了一圈,摆够了谱,就准备走人了。 白无常关心了黎云一句,“要帮你恢复活人的状态吗?” 为了行事方便,白无常在处理小广告的时候,就找机会为黎云驱散了身份证带来的伪装。 黎云想了想,“嗯,你让我变回来吧。等那个人上班,我跟他说一声。希望他知道没事后,就别再想了。” 黎云在心中默默叹息。 白无常蹙眉,一边帮黎云恢复状态,一边在心中琢磨。 他做这点事情的功夫,黑无常已经消失了。 他没有马上走。 黎云疑惑地看向他。 “还是不要说的好。”白无常开口道。 黎云错愕。 “接触越多,越容易生出遐想。已经有人被杀害。你要解释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本的意外事故就成了谋杀,那就意味着有仇恨会诞生。”白无常说了一长串的话,劝说的意味明显。 黎云默然。 白无常的话说得也有道理。 白无常没有强迫黎云,说完后,就告辞离开。 黎云在写字楼门口没有等到刘经理。 他见有警车驶来,还有警察进了写字楼,才跟着上楼,到了钟明华公司的那一层。 电梯在四楼没有停,黎云也没再感觉到异常。 他因此变得踟蹰。 刘经理或许已经忘了昨天的事情,已经放下那点纠结了。 他贸贸然出现,说是给刘经理一个交代,反倒有可能引起刘经理的其他心思。 他思索了一会儿,去了四楼。四楼电梯门前的确没有人。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黎云沉吟着,在写字楼门口等到了中午,都没有等到刘经理出现,便放弃了。 第363章 追杀 牛海西跪在一把长剑前,喃喃念咒。 长剑周身被符纸包裹,符纸烂了大半,露出里面仿若青铜剑的颜色和花纹。 牛海西所在的房间只有十平米,墙上挂满了钟馗画像。钟馗的模样大同小异,里头钟馗杀鬼的方式以及那些狰狞古怪的魑魅魍魉模样倒是千差万别,每一幅都很有特色和新意。 房间里的灯是节能灯,光线十足。钟馗画像虽然可怖,但因为这光线,倒是不让人感到诡异害怕。 牛海西心里是怕的,却不是在怕那些钟馗画像。他怕那个想要杀他的东西。他想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上了那么可怕的东西。他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好不容易找了大师求助,对方也推理不出他遇到的险境是怎么回事。看在他爽快掏钱的份上,对方租了这个安全屋给他。 安全屋只能保证他性命无忧。 问题还是没解决。 要是他几次死里逃生,那个东西还迟迟找不到他,说不定会放弃。 “……你要只是倒霉碰到了什么东西,那这样多半就能化解了。” 自称顾天师的男人没有摆出忽悠顾客的态度,他和牛海西勉强算做商业合作伙伴,大家不说是知根知底,至少也知道彼此的真面目。 顾天师说的话模棱两可,却是实话。看在钱的份上,就连安全屋和安全屋里的钟馗画像、青铜古剑,他都大大方方地以一个市场价租用给了牛海西。 这些东西都是真品,是祖传的东西。当年顾天师的老爹就是靠这几样东西发了财,在圈子里面闯出了名头。顾天师子承父业,在话术上更进了一步,但手上的真本事还是只有那些,就连这青铜古剑、钟馗画像到底是哪来的,又有何种功效,他家两代人至今也没研究清楚。 牛海西不相信顾天师的理论水平,不过他暂时也找不到其他人给自己看看。 牛海西甚至不知道,那些人说的话是推托之词,还是真的忙于其他业务,管不了他。如果是推托之词,又是看出他的处境,不愿插手,还是看求助的人是他,懒得搭理? 牛海西心中烦闷不堪,念咒也念得磕磕巴巴。 他干脆放弃了念咒,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咒语是他从别人那儿问来的,据说是历史上什么门派的驱鬼咒。门派随时间消亡,驱鬼咒侥幸流传下来,却也不全了。原本能诛杀万界鬼王,现在顶多赶走孤魂野鬼。 这样的故事,牛海西张口就能编上几段,还每段都不重样。 牛海西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不管是哪一样派上用场,都能保住他的性命了。 叩叩。 敲门声响起。 牛海西拿起手机,看看时间。 到吃饭的点了。 安全屋在顾天师的一处房产内,有他雇佣的保姆、保安照看着。 这也算是顾天师青出于蓝的地方。他父亲那时候可没有那么大的派头,也没有那么好的服务态度。 牛海西打开门,就见这几天一直照顾他的保姆阿姨笑呵呵地端着小桌进来。 “牛先生,今天喝鸡汤,还有炒青菜、炒虾仁、红烧肉。”保姆阿姨将小桌放在地上,“您吃着,我待会儿来收拾。”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这几天顿顿如此,每餐菜色还都翻着花样,没有重复过。 保姆阿姨的初一水平,和牛海西编故事的水平有的一拼。 牛海西点点头,谢过了对方。 他候着对方出门,将房门关好。 牛海西在地上盘腿坐好,左手手机,右手筷子。 手机连着WIFI,他这几天就靠这联系外界。 他需要联系的人太多,可人数再多,几天功夫,也能让他将消息全部发出去了。拒绝的,无回应的,装死的,还有答应后无力处理的……所有回复又都需要他处理。有些能人,他只能求着人家救自己一命。可他发出去的哀求,也不知道人家看没看过。 牛海西心中发愁,美味的食物都味同嚼蜡。 他一边刷着微信消息,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不知不觉,就将所有的饭菜都吃光了。 他放下手机,想要起身去喊保姆阿姨,就看到墙上的钟馗画像似有些不对。 牛海西紧张地盯着那一幅画。 画中的中馈满脸络腮胡,皮肤黝黑,双目圆瞪,手抓着一只青面鬼,脚踩着一只赤发鬼,可那眼睛所看的方向,却不是两只小鬼。 牛海西顺着钟馗的视线,转动身体。 他脑袋摆动着,像是在观看网球赛的观众。 一来一回好几次,他终于确定,钟馗正看着那小小的饭桌。 牛海西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捂住了嘴巴,又重新张开嘴,想要将手指塞进去催吐。 他动作一顿,忽然怀疑起来。 他重新看着那幅钟馗画像,犹豫不决。 他再看其他画像。 画中钟馗们都好好的,也有的视线不是落在那些鬼怪身上,而是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是他想多了吗? 牛海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发寒。 他无法确定,只能再求助地看看那一柄长剑。 长剑看起来没有变化。 比起数量众多、各有不同却又容易混淆的钟馗画像,牛海西更熟悉这柄长剑。 应该是没有问题。 牛海西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 一定是他想多了。 他最近太紧张了。 这可不是好事。 越是害怕,越容易中招。 牛海西重新走到了门边,开门后,喊了保姆阿姨一声。 他没得到回应,不过,他也没在意。 顾天师的这栋房子面积不小。 除了这安全屋,他还在房子里面布置了不少驱邪避鬼的东西。有些还是牛海西当中间人,给他牵线搭桥,介绍的卖家。只是,这些东西有真有假,牛海西自己介绍的那些,也未必是真的。 牛海西原来不觉得,自己出事后,才发现圈子里真的人、真的物都太少了。就是原本名声显赫,他以为是真的那些,他现在也怀疑对方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或干脆就是瞎猫碰到了铲屎官,抓不抓耗子都无所谓。 牛海西暗自琢磨着,也在头疼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咕嘟。 牛海西忽的听到了轻微的水声。 牛海西猛地转头。 房间里的钟馗画像没有大变化,青铜剑也静静躺着,全无异常。 这房间只有一个出入口。厕所在隔壁,却也要出房间后才能进厕所。厕所管道走另一面的墙,声音不会传到这间房。不仅水管如此,这房间用的电路、网线,都是单独的。据说东西都是顾天师请高人开过光的,神鬼莫侵。 顾天师没真本事,但在细节上极花心思,将安全屋布置得特别妥当。 如果有怪声,只可能是外面传来的。 牛海西看向敞开的门,急忙将门关上。 咕嘟。 牛海西头皮都要飞起来了。 他喘着气,恐惧地看向摆在屋子正中的小饭桌。 节能灯的白光骤然变成了诡异的红光。 牛海西发出一声惊叫。 光线模糊,但牛海西还是看到周围钟馗画像上的钟馗齐齐转头,都看向了房屋正中的小饭桌。 咕嘟。 已经被牛海西吃干净的汤碗里冒出黄澄澄的鸡汤。 鸡汤表面冒着泡,油腥子覆盖了一层,看起来令人反胃。
这和牛海西先前喝掉的清亮鸡汤完全不同。 牛海西还感到了胃中绞痛。 他不用催吐,直接就干呕起来。 咕嘟。 那鸡汤还在冒泡,从汤碗中满溢出来,在桌上覆盖了一层。 油腻的汤水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如活物一般舒展开身体,吞没了整张桌子,落在地上。 画像上的钟馗将眼睛瞪得更大了。 牛海西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绕过那些鸡汤和那张饭桌,扑倒在地,抓起了地上的长剑。 他第一下没能将长剑举起来,使了力气,才握紧了长剑,将它横在胸前。 他定睛看向饭桌、汤碗,就见汤碗中冒出了一点东西。 他屏息等待,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时,汤碗里的东西好像被什么力量推着,彻底冒出头。 那的确是一颗头。 还是一颗猪头。 猪头好似气球,从汤碗中出来后,就吹气般膨胀。 已经煮熟了的猪又活了过来,嗷嗷直叫,挣扎不休。 牛海西惊恐交加,只能将长剑贴在胸前。 他忽然想起了房间里的保姆保安,干脆放声大叫救命。 会有人进来救他吗? 牛海西不敢肯定。 安全屋的门是自动从内部锁上的,不过也能从外头用钥匙打开,钥匙只有顾天师有。 牛海西想起了顾天师。 顾天师再没用,好歹也用这安全屋捞财了好多年,他父亲也用这两套东西赚足了家底。他们父子两个经历过不少事,其中有真有假,经验是绝对足够的。 牛海西抱着长剑,急忙跑向了房门。 他开了门,就往外奔跑。 钟馗画像显然是不够看了。 希望怀中的长剑能起到作用吧。 牛海西只能这样想。 他没跑两步,就听到身后动静。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头猪已经冲出了汤碗,将饭桌砸烂后,直接踩着地面油腻的汤水,嘶嚎着冲他奔来。 牛海西吓得一个激灵,将长剑抱得更紧了。 “牛先生?”保安赶了过来,疑惑地看着牛海西。 “快救我!快找顾天师!”牛海西大叫着。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保安模样不对。 保安的神情没有半点问题,可他跑来的时候,脚不沾地,像是在空中飘。他停住的时候,双脚还晃了晃。 牛海西看向保安的头顶。 那里什么都没有,但牛海西仿佛是看到了无形的吊线。 姓顾的这里已经不行了。 牛海西欲哭无泪,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什么,还那么厉害。 他只能逃跑。 之后再想办法找其他人求救…… 牛海西脚步一顿,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那头猪脚底打滑,摔了一跤,可这会儿功夫,也追到了牛海西身后。 保安挡在牛海西身前。 牛海西只好脚跟一转,往旁边厨房跑去。 保姆背对着他,正在煮什么东西。她好似没听到外头的一点儿动静。 直到牛海西过来,她才转过身,让牛海西看到她面前的高汤锅和高汤锅里的猪头。 “牛先生,还要来一碗汤吗?”保姆问道。 牛海西看着这老阿姨亲切的笑脸,只想要呕吐。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他今天吃下去的食物到底有没有问题? 牛海西来不及细想,脚跟一转,再次奔跑。 他清楚这套房子的地形,绕一圈后,他就能穿过小客厅,到房子正门。 他刚踏入小客厅,就听身后的猪叫声逼近。 牛海西急慌慌转身,将长剑挡在身前。 他根本不会舞剑,这辈子都没有碰过剑,有些大师会用桃木剑,他却没机会学习,也不太习惯用这种驱邪方式,收集的保命物品里头都是好随身带的符纸、护符,八卦镜、桃木剑都没买过。 牛海西此刻只是将剑当棍棒使用,挡一挡扑来的猪。 金铁交鸣声炸响。 牛海西因为冲击力,直接后仰摔倒。 他看到了被一分为二的猪。 两扇猪肉直接从他两边飞了过去。 他努力举着的剑是横着的,猪却是竖着被切开。 他看了个清楚,这猪不光表面煮熟了,内部还被清理过,内脏、血水一点儿都没有,里头干干净净的。 牛海西有些发蒙。 他仰躺在地,急忙坐起来,察看自己的身体。 他没受伤,手中的长剑褪去了符纸,露出了全貌。 青铜长剑的光华转瞬黯淡,牛海西只是手一抖,长剑就化作了粉末,占满了他全身。 牛海西大急,可他没有办法阻止长剑在一秒内风化。 他想起了一些考古故事中开棺即毁灭的尸骸、遗物。 牛海西满心的可惜,更多的却是对自己性命的担忧。 他手上唯一能对付那东西的宝物没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牛海西抬头看看,那两扇猪肉还在地上扑腾,保安、保姆也没追来。 牛海西小心翼翼起身,走过小客厅,没见到保安。 他就要出门,但手握在门把手,又犹豫起来。 门外不一定是生路。 牛海西回头看看,那两扇猪肉不见了,保安、保姆都不见踪影。 回到安全屋,他发现屋内灯光已经恢复正常,鸡汤不见了,满屋的钟馗画像也回到了原状。 刚才的一切好像都是牛海西的幻想。 牛海西清楚知道,那东西就是靠着人的幻想来杀人的。 他可以不相信那些幻想,可他顶多是装作不信而已,他早就入了圈、着了迷,想要蒙住自己的眼睛,当自己没看见,那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用他认可的方式来解决那东西。这就是要和那东西在同一领域内较量,还是在对方擅长的领域。 牛海西看向自己的手机。 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拿起了手机,没有去找顾天师,而是在通讯录中找到了管家的名字。 他和管家的关系太过复杂。 他给人当小弟,抱大腿,本来出事之后就应该先找自己的老大求助。可他清楚自己的地位,对所谓的老大根本就没有信心。他找上去,未必会得到庇佑,反倒有可能被抛弃,甚至有可能变成交易的筹码。 那个管家,还有管家身后的人,显然是在收集适合的鬼魂为自己所用,做的是谋财害命的生意,但目标都是普通人。他们碰到高手,折了一个人,就想着避开,另寻开店的地方。 牛海西惹来麻烦,管家肯定直接将他抛弃。 牛海西心中苦涩。 就算知道这一点,他现在也不得不求助对方了。 利用幻觉杀人,那是鬼最擅长的招数,是很多厉鬼的本能。 牛海西相信,管家手下的那些鬼魂中,一定有鬼擅长这方面的本事,比很多人都要擅长。就是管家自己,也多少靠着这手段才能让那些鬼夺占了活人躯体,继而侵占他们的财产。 牛海西将通讯录中的所有人都回顾了一遍,发现他此刻发出求救,能马上给予回应的,还真只有管家这唯一人选了。 但愿能成…… 看在那两个男学生的事情还没解决的份上,应该会帮一把吧? 牛海西祈祷着,拨出了电话。 第364章 赌命 电话没有打通,忙音持续到通话自动挂断。 牛海西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电话,心中焦急万分。 这一通电话十几秒,放在平时是无所谓,但眼下生死关头,牛海西生怕就在这十几秒的时间发生什么变故。 第二通电话仍然没有拨通。 牛海西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还是那个管家身上。 是那个东西将他和外界的通讯给中断了,还是管家已经意识到他惹了麻烦,主动拒绝和他的联繫? 牛海西烦闷又恐惧,慌忙在通讯录中找到了顾天师的联繫方式。 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几声后,就接通了。 牛海西心中歎气。 “阿牛啊,你怎么样?”顾天师语气平静,招呼了一声后,没有多问。 牛海西想想那毁坏得渣都不剩的青铜古剑,硬着头皮道:“你的安全屋被破了!我刚才差点儿就死了。你安排的保安和保姆也不见了……” “什么?!”顾天师喊破了音,尾音又是消失在他的喉咙中。 之后,便是几秒钟的静默。 “你还有办法吗?钱不是问题。你介绍其他人也行。你赶紧的!我不一定……不一定能逃过下一次……” 牛海西说到此,恐惧感都变成了无奈。 他泄了气,坐在地上,用力扒着自己的头髮,“妈的……早知道这样,我就早点洗手不干了……嘿,金盆洗手这事情想都不能想啊。” 他自嘲的话,让顾天师诧异。 顾天师原来都没听说过他有金盆洗手的念头。 牛海西到这时候,也不敢提教堂和管家的事情。 他到这时,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他没怀疑到管家身上。 他给管家跑腿,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警察有可能关注到他,那些修炼者、圈内人,或是被管家和他手下鬼魂害得家破人亡的受害者,都没可能盯上他。 牛海西懊恼不已。 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整理一遍后,他怀疑上了自己前几次做的中介生意。 尤其是他给张和介绍的几单生意。 张和是他确定的、已经出事了的圈内人。 最有可能连累到他的就是张和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找上门,详细打听张和的事情。 他很清楚,他们这圈子的规矩,就是了解越多、死得越快。 毕竟他们接触的疯子太多了,疯子是不讲理的,和它对上眼,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肯定是……”牛海西越是想,越是不甘心,到嘴边的话,却还是因为理智,咽了下去。 顾天师心中咯噔一下,想要挂断电话,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牛海西及时住口,让顾天师心中一松。 牛海西没有自暴自弃就好。 顾天师想要安抚住牛海西,别让牛海西狗急跳墙了,发疯乱咬人。 “安全屋都没用的话,我可就没什么招了。你是知道我的……那些画像出问题了?”顾天师话锋一转,像是在关心牛海西。 他提着一颗心,却是不敢赶到安全屋察看现场的状况。 他还肉痛着,生怕自己生钱的宝贝毁了。 牛海西看看屋子里的钟馗画像,“没,画动过,又好了。” 牛海西仔细观察那些画作,心中稍安。 没了青铜古剑,还有这么多钟馗画像镇压着,他应该暂无性命之忧。 顾天师对青铜古剑很有信心,听钟馗画像无事,就没多问青铜古剑的情况。 “那你先在那儿住着吧。我给你找人打听打听。你手上的门路也不少,想想办法啊。”顾天师没有催促,他用一种担忧的口气说着这话,并不引人反感。 不过,牛海西不是普通人。顾天师这话暗含的意思,他太清楚不过了。 解决不掉的麻烦,还是儘早赶走为好。 要不是不敢过来,顾天师肯定亲自来检查安全屋的状况,再将牛海西赶走,接着请人做一场法事,清理乾净安全屋,编个故事,将牛海西这次的事情模糊掉,然后,他就能继续做他的生意了。 牛海西不是没听闻过顾天师的这些小手段,只是顾天师的这间安全屋的确很可靠,足以抵挡大部分的鬼魅邪佞,他才想要暂居于此,趁着安全的时候,找一个真正可靠的大师来解决他的麻烦。 牛海西更清楚,他目前最大的麻烦不是生死难关,而是他没钱。 他有积蓄,只是那点积蓄不足以他请真正的高人出山;他也有人脉,可他的人脉质量层次不齐,难以找到特别可靠的高人。 牛海西苦笑着。 他混了那么久,始终是圈子里的边缘人而已。 要是张和还在,他或许还能求助于张和。 不,如果张和还在,或许他根本不会遇到这种麻烦。 牛海西的神色不断变化。 他打发了顾天师,挂断电话,看着通讯录中张和的名字,眼神莫名。 张和是有真本事的人,说话也靠谱。 他的实力可能没有某些人自吹出来的高,也没有到达真正大师的地步,但实力就是实力,比骗子厉害多了。 牛海西左思右想,决定相信张和。 他只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他收起了手机,乾脆卷上安全屋里的钟馗画像,就往外走。 他都要死了,也不用管得罪顾天师的事情了。 顾天师再能耐,也不过是比他有钱,比他多认识一些有钱客户。 再说了,青铜古剑毁灭,他和顾天师已经是结了死仇,这仇恨再加一层,顾天师也不可能使出更多的手段来。 他更清楚顾天师那种人的性情。顾天师没了这两样足以传家的宝物,却还有足够多的钱和他这些年淘来的宝贝,他是不会和人鱼死网破的。顾天师再生气,也顶多是请人下个诅咒。 牛海西想想自己被那种东西盯上,真要死了,也是不得好死,还怕什么诅咒? 牛海西想了好多的可能性,下定了决心。 他既然能入行,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在,赚到钱,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不管能力高低,这都是他的依仗,能让他信心十足地面对很多危险。 他开启房门的时候,充满了信心,也充满了毅然决然的勇气。 说起来有些可笑,不过牛海西此时的确像是个战士,还有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顾天师的这处房产位于瑶城旁边一处小县城中,距离瑶城市中心,需要开车三个小时才能到达。房子是一栋复式别墅,建在农村里,周围少有邻居,很是清幽。这样的少人烟,也是一种安全措施。凡是接近这里的人,不说百分之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都是不怀好意。 牛海西找上顾天师,除了看中安全屋、除了顾天师正好搭理了他之外,还因为这地点合适。 他不可能坐飞机、高铁离开瑶城。上了那种交通工具,等于是进了监牢,他无法自由行动,想要杀他的东西倒是掌握着进入监牢的钥匙。到时候,就是瓮中捉鳖了。 顾天师这地方,就比较合适了。 开车就能到达,而且不用走高速公路。
遇到任何事情,牛海西都能离开,想办法脱困。 牛海西出了门,直奔车库。 他在瑶城的时候租了车,还是长期租车,暂时不用担心租车公司来催促。 车中汽油足够。 牛海西只是瞄了一眼,就发动了汽车。 车子驶出了车库,行驶了一段距离后,才看到村中其他房屋。 这村子早就因为年轻人流失,变得人烟稀少。 据说前两年还有一些老人和留守儿童住在这儿,随着顾天师赚的钱越来越多,那些人也被他打发走了。 牛海西注意着周围。 如果看到人,他就得小心了。 他正这么担心着,就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一个人影。 他猛地踩了刹车,脸色变得煞白。 来人走动的样子很是诡异,摇摇晃晃,像是脚步不稳。 他稍微靠近了一些,牛海西就认出对方是顾天师僱佣的那个保安。 保安又走了几步,抬手捂住了腹部,另一手举起,像是冲着牛海西招手。 牛海西哪敢靠近? 可离开这里的路就这么一条,调转方向,就要开更久的车,而且得上高速公路,才能到达下一座城市。 牛海西想到自己的计划,摸着副驾驶座上的钟馗画像,将它们全部抖开,铺在车内。 他一咬牙,踩了油门。 车子的速度飙了上去。 牛海西目不斜视,从保安身边飞驰而过。 他不想看,但他依旧看到了保安的模样。 保安胸腹部都有伤口,血渗透了衣衫,但也没有染红他全身,那伤势好像也不是特别严重。 牛海西正这么想着,就又看到了一个人影。 这次的人影躺在地上,断成两截。 那血染的面孔,牛海西看不清,可那体型和穿着打扮,让他想起了保姆阿姨。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车子直接轧了过去。 车辆小小颠簸,让车上的牛海西身体跳了跳。 他死死握着方向盘,不敢鬆手,也不敢鬆开油门。 车速不断攀升。 牛海西从没有将车子开到那么快过。 他心脏狂跳着,额头上的汗水都落到了眼睫上,模糊了视线。 他好像看到挡风玻璃的反光,后视镜中也有奇怪的东西。 他眨了眨眼睛,让汗水落下,定睛看去。 只见车内挤满了人。 副驾驶座和车后座上坐着长相近似的魁梧大汉,他们皮肤黝黑,眼睛如铜铃,满脸的络腮鬍子和头上炸开的黑髮,让他们看起来威武又可怖。 牛海西手一抖,方向盘转动,车子差点儿撞上路边的围墙。 那围墙早已破旧不堪,被车头擦过,直接就倒塌了。 牛海西努力稳住车子,还想要将车停下,却看到那些钟馗伸出手,抓住了方向盘。 他的双脚也被踩住,无法动弹。 车子继续狂飙,进入死路,一头撞上了前方的小屋。 轰隆一声,房屋倒塌,砖块瓦砾将车子掩埋。 牛海西被气囊打中面门,脑袋昏昏沉沉。 他在迷糊中看到了光。 昏暗的光照亮狭小的房间,也照亮了墙上、桌上的刑具与照片。 牛海西觉得不好,大脑却迟钝地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儿不好。 他感觉到有几双手抓住了自己,将自己扔在地上。 一个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五官普通,长得毫无特色。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转着头,想要看清周围的照片。 他认出了一些照片中的人,大脑稍稍清醒。 “是……是……”牛海西想要说出一个名字,迟钝地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原以为是他地位太低,对方不屑自我介绍,他现在忽然明白,那是对方刻意为之。 即使是假名,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都是有风险的。 名字可杀人。 名字也可是仇恨的根源。 如果不知道名字,他即使死时戾气极重,也未必能化作厉鬼,向对方报仇。 他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此前的工作。 那个叫怪谈异闻的微博账号,还有那一连串和“黎云”有关的事故…… 那个账号注册人的地址…… 牛海西看到那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将一把刀塞进了自己手中。 他蓦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又被人抓了起来,高高举起。 他的脖子上被套了绳索。 他手中还握着刀。 抓着自己的手一同鬆开。 牛海西身体往下一落,手一松,刀落地的声响,掩盖了画卷落地之声,也掩盖了他的呜咽。 他只是抽搐几下,就没了动静。 宋明掏出手机,边往外走,边拨打电话。 “搞定了。”他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不耐烦,“你找到新地方了吗?” “别急,很快你就能继续杀人了。”管家不疾不徐地说道。 宋明重重吐出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冲动。 弔死一个牛海西,根本无法平静他的内心。 他想要杀人,想要将人切开,看到他们的恐惧,他们的挣扎,还有他们身体中流淌出来的鲜血。 他是一个有病的人,还病得不轻,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点了。 他努力自救着。 只有杀人,才能挽救他。 宋明如此认为。 听管家安排,他稍稍鬆口气,将烦躁的情绪转换成了期待。 他出了租来的房子没走多远,就看到了警车。 警车朝着他租的那间房驶去,停在了那间出租屋楼下。 宋明冷笑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 不过几十年功夫,这世道就变得这样麻烦了。 想他以前,杀人哪用这么麻烦? 宋明看了眼路口处排成一排的摄像头,心中愤恨地咒骂着。 另一边,敲门无果的警察撞开了租屋的大门。 房间里的凶器、墙上受害者的照片、地上奇怪的画卷,都让警察确定他们没找错地方。他们警惕地搜寻一番,却没在房间里找到任何人。 黄队长和钱警官进入房间的时候,都得知了这一消息,也看到了房屋吊灯上挂着的绳索和下方倒地的椅子。 两人都想到了凶手畏罪自杀的剧情,这场景也很符合畏罪自杀的情况,只是,这房间中缺了最关键的一样东西。 “查查进出的人。”黄队长下了命令。 钱警官抬头,盯着那绳索、绳套看了好一会。 他下意识认为,那里本来挂了个人,而那个人,并非自己挣脱后,逃走了,也不是被人带走的。 那个人消失了。 他一定会再出现,他们却未必能逮到他。 第365章 课题 严殊出院了,出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查找瑶城本地有关凤凰的传说。 吕子奇给他当导游似的,介绍了他最近找到的几本地方志和瑶城历史类图书,然后就幸灾乐祸地看着严殊的脸皱成苦瓜样。 “我跟你说了吧。这书太难看了。”吕子奇压低声音道。 阅览室里的人并不多,且都是独自前来的,就他们两个大男生结伴而来,有可能说说话。阅览室内只有翻书声,偶有一声咳嗽。吕子奇压低了的说话声只有他和严殊两人听到。 严殊瞪了吕子奇一眼。 “你瞪着我也没用啊。”吕子奇很是无辜,脸上却挂着笑。他看严殊深呼吸,便收敛笑容,“耗子,我觉得我们还是算了吧。你看这事情……从孙老师,到她家灭门惨案,再到那个骗子……我觉得,我们算了吧。”他也深呼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唾沫,“警察都在查呢。哎,你说,有没有龙组啊?” 严殊鄙夷地看着吕子奇,但逐渐的,就变得迟疑、郑重起来。 在看到孙老师之前,严殊听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一定会嗤之以鼻。他就是中二病也没中二到将这种问题问出口的地步。 他以前是心里也不确定有没有龙组这种机构,只是,他知道问出这话会显得自己特别傻。就好像大多数人都不觉得万有引力是什么了不起的,可不会有人会当众说自己被苹果砸到头也能搞清楚万有引力。这不是另一种自知之明,只是从众心理。 严殊面对和自己一起经历过这些事的好哥们吕子奇,没办法嘲笑他。 他们都碰到这种事情了,讲不定,真的有龙组呢? 小说、影视剧,说不定也是他人按照亲身经历或亲耳听说的故事改编的呢? 严殊想象着。 “我们就算了吧。”吕子奇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他对什么龙组不龙组的根本没有幻想。他只是不想要再面对危险和恐怖了。 严殊担心自身安危,吕子奇也担心,却是选择了背道而驰的做法。 如果真有龙组那样的机构,他们遇到的危险会有人解决;如果没有那样的机构,他们两个高中生又能做什么呢? 吕子奇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他本身的思路也不是那么清晰,想法不是那么周全,他单纯想要逃避。躲得远远的,那应该就没事了。 吕子奇重复说了几遍,严殊也听出他的意思了。 严殊心有不甘。 他垂下眼,看着桌上的复印件。 他想要查出个真相来,一方面是为了自保,另一方面却也是好奇心作祟。 好奇心害死猫,这话严殊听过,但他现在根本想不起来。 “我们这样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啊。”吕子奇身体往后一靠,没有去看檯子上的书。 严殊尴尬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吕子奇说的没错。 他们两个学习成绩平平的学生,没有天才的大脑,也没有勤奋刻苦的精神,高中课本上的知识都只是堪堪学会呢,没有老师引导,要看懂教科书之外的古文书籍,太难了。 严殊也泄气了。 两人没有在图书馆久留,将书归还后,就耷拉着脑袋走了。 沉默地回家,只在分别时道了声再见,两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挫败感是不可能马上消退的。 一直到上学,两人还是没恢复过来。 这是严殊时隔多日后第一次上学。 孙老师事件的影响还在,班级里的学生老师看待严殊的目光也有些不同。 严殊浑身不自在,原本放下的念头又有些冒头。 张毅豪大大咧咧的,下课的时候拉着严殊闲聊,别人插不进话,只能在旁边窃窃私语。严殊更觉得不自在,应付张毅豪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午休的时候,他和吕子奇被张毅豪拖去打球。 他们往常也是这样,抓紧一切时间打球、玩游戏,总被老师看做是不务正业。 孙老师在的时候,午休时间总会来教室看管着他们自习。他们能用来打球的时间很少。现在倒是没人管了。 严殊出了一身的汗,旁的心思好像都和汗水一起流出身体。 预备铃声响起,一群大男生才捡起场边的校服外套,急急忙忙往教学楼赶。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孙老师已经不在,隔壁班的语文老师来代课。 他是年轻教师,和孙老师不是一个画风的。严殊他们这班同学都羡慕过隔壁班。 “……今天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你们选择三五人组队,或者单独完成也可以,做一个课题。题目你们自己选,和文化相关就行。一个月之后,就元旦后吧,你们轮流来做演讲。演讲顺序我来随机抽。语文课代表,”年轻老师扫视教室一圈,看到杨慧慧举手,“你们到语文课代表那儿做登记,登记好题目和小组成员的名字。我给你们的建议,是尽量贴近我们的课本。我们课本里面很多文章,都是文学教授、教育学的教授选出来的,很有意义。你们可以针对文章,做个扩展的研究。比如,研究一下文章的写作背景,当时那个环境是怎么样的,文章中提到的一些事物是怎么回事;再比如,研究一下文章作者,他生平如何。但你们不要直接网上搜了一些东西,上台来念念就完了。要有你们的思考在里面。比如说研究社会环境的,社会环境怎么会演变到那种地步,问题在哪儿,结合现今,我们有什么进步的地方,有什么需要以史为鑒的地方;再比如我刚才说的作者,他的出身、人生经历造就他这个人,我们应该如何评价,他有什么优点,有什么不足。这些你们要自己想,网上搜到的东西可以作为参照。另一个,我要看你们的演讲水平。你们小组的人数最好控制一下,让每个人都有上台演讲的机会。一个组,我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 年轻老师侃侃而谈,布置任务。 这样的任务,有学生陌生,也有学生在小学、初中就做过。 他们进入高中后,英语课一直就有presentation,每个人都逃不掉。高一年级的,还有学姐学长被学校送去参加了市里面的演讲比赛,表彰内容就张贴在学校告示栏里面。 有些脑子活络的学生,这时候就想到是不是有演讲比赛了,学校老师才给他们布置任务。 严殊本来心不在焉,听老师絮絮叨叨,说得没完没了后,脑中灵光一现。
一下课,就有学生凑在一起,说起组队的事情。 张毅豪自然是拉了吕子奇和严殊。 严殊撺掇道:“我们把班长和课代表也拉上吧。” 张毅豪眼睛一亮,“好!班长!”他扭头就喊起来。 冯晓正跟几个女同学说话,听到喊声,回了一下头。 “嘿嘿,你跟我们一组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啊。”张毅豪笑嘻嘻地说道。 冯晓差点儿翻个白眼给他看。 和张毅豪一组,肯定是她干活,他们这些男生打酱油。能干活才奇怪呢。 吕子奇这时奇怪地看看严殊。 他们这些男生,在一起玩得好,却不会和女生有过多接触。 这是单纯的玩不到一块儿。男女生喜欢玩的东西不一样,都没有共同话题。 班上也有男生和女生相处得好的,一起打游戏的都有,那又是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去的人。 严殊就是不想干活,以前也不会想到拉班长入伙。 “我想,我们做个瑶城文化历史的题目……”严殊对吕子奇道。 吕子奇瞪大了眼睛。 “班长成绩不错,说不定能看懂那些书……”严殊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吕子奇无法出言反对。 严殊是认真的。 吕子奇这个好哥们只能陪着,不可能拖后腿,也不可能撒手不管。 张毅豪已经磨蹭耍赖起来。他和冯晓做了那么久的同桌,虽然没有共同话题,但谈谈学习上的事情,是一点儿障碍都没有的。同桌,也成了他拿来说服冯晓的理由。 “就我们三个,加上你们……要不,你再拉上杨慧慧?”张毅豪说道。 冯晓都要气笑了。 她看看严殊和吕子奇,没想到这两人原来跟张毅豪一样无赖。张毅豪蹭名字不干活,她是生气,严殊和吕子奇要加进来,则让她惊讶。 “他们两个身体都不好呢。你知道我成绩不好。原来孙……呃,不是还让你帮忙带带我吗?你带我们三个好了。” 张毅豪还是有些义气的,他知道只加自己一个,冯晓有可能答应。指派他打打杂,做点小工作,她也很顺手。可要多加上两个,冯晓就不是那么容易鬆口了。他提到了孙老师,提到了那件事,冯晓的神情才有所鬆动。 “这样人就太多了。”冯晓为难道。 “我们做个有点难度的题目,怎么样?”严殊挺身而出,将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老师让我们从课本里面挑,但课本里面就那几篇文。我们班做这个演讲,其他班肯定也做这个演讲。大家讲来讲去都差不多。我们换个方向,我们做瑶城的文化历史题目,你看怎么样?” 冯晓诧异地看向严殊。 “瑶城历史也挺久的了吧?出过文化名人……”严殊想要举例子,却是脑袋空空,想不出瑶城有什么文化名人。 冯晓下意识思考,也没想起来他们这地方有什么文化名人。 一般这种文化名人,总会成为现代旅游景点。 几个人围成圈,想到下一节课打铃,都没谁开口。 瑶城,还真是文化贫瘠啊。 冯晓不禁想着。 这样的话,他们选瑶城做题目,就不合适了。 冯晓仍是没答应张毅豪的提议。 张毅豪想的也没错。如果只是加他一个不干活的,冯晓要是被缠得烦了,就鬆口了。现在要多带两个,冯晓怎么都不可能轻易鬆口。她也有玩得好的同学,本来不用商量,几个人就要一起做演讲。再多加三个,人数就太多了。 冯晓这个班长,因为孙老师这个班主任的严厉,在班级里没有多少话语权,但为人还是很细心的,在学业的事情上,更是上心和用心。 她找其他班的同学打听了一下,再在各科老师那里溜了一圈,就知道这次的演讲不是那年轻语文老师心血来潮,而是明年会有市里面的比赛,学校老师们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相比于其他班,老师亲自选了成绩好的,做针对性培训。这年轻老师的做法就粗犷很多,相当于直接在自己教学的班级进行海选。 冯晓的态度因为这一消息而有所转变。 她思考过后,就答应了张毅豪的那个提议。 张毅豪只顾着开心。 严殊和吕子奇很意外地看着冯晓。 “我觉得你们想的那个题目挺好的。我们就做瑶城历史文化的题目。我昨天就查了查,瑶城的历史很悠久,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出过一个文化名人。地方特色、名胜古迹……这些好像都没有什么出名的。可我们地理位置那么好,不应该啊。”冯晓直接进入主题。 她也是做过了功课,才决定答应张毅豪和严殊他们。 她没法厚脸皮地拿着严殊想出来的题目,甩开严殊他们来干。 这时候,只能选择合作了。 严殊听完,更觉得诧异。 他不jìnkàn向吕子奇。 吕子奇有些发矇,没明白严殊的意思。 严殊觉得,冯晓是真有本事,脑子比他们都好。他们都没想到的事情,冯晓想到了。 冯晓定下了这个小题目,就要安排分工,让每个人都发挥作用。 张毅豪苦了一张脸,勉强答应下来。 他答应下来的事情,总会做的。 冯晓放下心,又给严殊和吕子奇分配工作。 严殊跃跃欲试。 他对冯晓有了更大的期待。 冯晓的思路说不定是对的,而冯晓有能力找出真相。 不,冯晓不一定能找出真相,可冯晓一定能找出线索来,让他发现真相。 那凤凰,可能就和瑶城的一切息息相关。 严殊的兴奋怎么都藏不住。冯晓奇怪地看看严殊,没有多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严殊所思所想,她还没做调查,但她已经给自己选的题目定下了结论。既然是演讲,总要有个主题,她讲的主题不是瑶城历史文化,而是对瑶城历史文化研究后探讨培养发扬文化精神的方式方法。这是做应试作文的思路。冯晓这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在这方面非常擅长。至于严殊的小心思,她猜不到,也就没有多管了。

第366章 新朋友 孟思南花了一天时间,将自己租房附近熟悉了一遍。 他还没决定在这城市定居,只是按照印象,找了个旅游资源丰富的城市,决定好好玩些时日。 他躲着瑶城,不能那么快回去。 如果瑶城真的形势恶化到了无法居住的地步,他就只能另选地方定居。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对于生他养他的城市,他还是怀有一份感情的。他不是特别有闯劲的人,如果他有那种闯劲,他大概早就死了。 孟思南将自己选择的落脚点发给了孔冬梅。上次给孔冬梅打了钱,让她打听消息,至今也只知道了张和的死讯。这是张和死前就知会过他的事情。他原来只是接受了张和的善意,等他接到了孔冬梅的消息,就给张和烧了纸钱,上了香,算是尽一份心意。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不可能去给张和报仇。他没有这能力,也没有动力那么做。 “小孟啊,早上起那么早啊。” 孟思南听到这大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抓紧了装早点的塑料袋,看清来人,才对邻居大妈腼腆地笑了笑。 “你做什么工作的啊?张婶说你刚搬来的,你从哪儿搬来的啊?”邻居大妈没自我介绍,先审问起了孟思南的情况。 孟思南只隐约记得房东带他来看房的时候,和这大妈打过照面,他的名字大概也是房东大婶告诉她的。 孟思南不喜欢这样亲密的邻居关係,一点儿**都没有,但太过陌生的邻居关係又会让他不安。他怕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 “我做设计的。”孟思南含糊地回答了,想想还要上两层楼,就感到煎熬。 “设计啊?设计什么的啊?广告啊,还是装修的啊?”大妈继续盘问。 “做广告的。”孟思南随口回答。 “做广告好啊。做这个有前途。你上班了没啊?还是在家里面做的啊?自己开店的啊?我们小区门口的那个列印店,也说做设计,做出来的什么东西啊。正好,你也是做设计的,你到时候来我们居委会坐坐,我们居委会要弄那个宣传。你是专业的,你帮忙给看看啊。”大妈自说自话起来。 孟思南只能敷衍道:“有空的话……我正在找工作……” “那更好了!你要做得好,我帮你跟李主任说一声,你到时候考个编制,就在咱们居委会做,上下班都方便。”大妈一拍孟思南后背,手中拎着的菜晃荡了一圈。 “我看看吧。我之前投过简历了。”孟思南只能继续应付着,脚步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到了租屋门口,他鬆了口气,赶紧开门进去,和大妈分开。 回到租屋,他才放鬆下来。 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了早饭,孟思南瘫在沙发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他在一些事情上没有骗大妈,他是做设计的,没有开店,但也算是自己当老闆,靠着人介绍,接活做。做一笔算一笔。因为技术不错,态度也好,他倒是不愁吃喝。再加上祖父母和父母留下的遗产、父母死亡时得到的赔偿金,他也有钱和孔冬梅那样的人打交道。 自从他知道自己异于常人,又时常面临危险后,金钱对他来说就是外物。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存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钱能救命,那前提也是在他死之前,他能有机会将钱变成保命的东西。 孟思南不觉得死到临头的时候,他会有那样的机会。 他的手机震了震。 孟思南是不敢不查手机消息的。有时候一条消息,就能让他免于祸事。 这条新消息却不是孔冬梅那类人的示警,是他发小发来的消息。 他从不敢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诉发小,他在旁人面前一直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 他的发小彭云只知道他旅游散心,知道他落脚地点后,就给他介绍了自己认识的当地人,可以给他当嚮导,免得他被骗。彭云也担心他这闷葫芦的性格,出去旅游都玩不好。 “……他很热心,而且人很好,你有他照看着,不会吃亏。那些旅游景点好多骗人的。有钱也不要当冤大头嘛。”彭云爽朗的声音从手机中传出,“你也能多认识几个人。多认识点人,你做设计的,也有人介绍生意给你。” 语音消息播放完,手机变得安静。 孟思南没回复,就被发小拉进了一个群,群里就三个人,除了他和彭云,剩下一个陌生人就是彭云介绍的本地人了。 “这是韩鸿,这是我发小孟思南,我们铁哥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韩鸿是我大学辩论社里面认识的,你记得我给你说过吧,外国语的一辩。”彭云笑呵呵地说道。 韩鸿很快也发来了带笑的语音,“法理与情理哪个优先。” “就是那题目。这倒霉的……你们第二轮题目就好多了。”彭云抱怨起来。 大家都毕业多年,但他们两个还都记得这事情,也是因为辩论之前,两学校的人就发生了口角,辩论的时候起了真火,争锋相对,就差当着评委的面拍桌子了。 少年意气,热血上头。 等工作了许多年后,回头再看,起口角的原因都忘了,辩论的细节也忘了,都觉得当时他们这些学生有些傻,又有些怀念傻乎乎的自己。 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因为前后脚被淘汰,一笑泯恩仇,交换了联繫方式。 韩鸿老家是着名旅游城市,韩鸿和彭云又都是性格外向,交游广阔的人,韩鸿还曾经招待过彭云来老家旅游。彭云也是礼尚往来,有时候会给韩鸿送点家乡土特产。一来二去,两人的关係倒是一直维繫着。 彭云找韩鸿照顾孟思南一二,韩鸿立马答应下来。 孟思南有些插不上话,等两人叙旧完,才道了声谢。 韩鸿跟孟思南介绍了几个不算出名、但很有特色的本地景点,安排的时间也很妥当。 孟思南本来不想麻烦一个陌生人,可盛情难却,只好答应韩鸿周末见面,去那几个景点逛逛。 两个大男人一起逛景点,有些不伦不类的,只是彭云知道孟思南的性格,拉一个韩鸿已经是极限了,再要他一次性多认识几个新朋友,孟思南肯定不答应。还好韩鸿对此不介意,问了孟思南留在这儿的时间,说以后再介绍他的朋友给孟思南认识。 这样将事情商定好,孟思南就只等到时间跟着韩鸿去玩了。 眨眼就是周末。 韩鸿带着孟思南逛了两个景点,看他有些心不在焉,就打听起他之后的打算来。 孟思南暂时也没什么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因为是刚认识没多久,韩鸿也不好询问孟思南在瑶城出了什么事情,只好换个话题,给孟思南介绍本地风土人情,重点当然是在本地美食上。
这样的东西,放在十年、二十年前,那是没有本地人领路,外地人根本弄不清楚,只能被那些顶着各式各样噱头的店家宰一刀,完了回老家,还要给老家人抱怨那什么什么地方有名的某某菜就是垃圾。现在网路应用普及,上网搜一搜,也能极大地避免上当受骗。找一些犄角旮旯的美食小店,也容易。 韩鸿是没话找话,孟思南是之前压根没有认真考虑过旅游的事情,两人谈论这话题,倒是正正好好。 “你要喜欢吃,那就好办了。彭云还担心你玩得不开心呢,让我好好招待你。”韩鸿笑着脱口而出。 孟思南一怔,心中一阵感动。 他什么都没和彭云说,就收拾行李离开了瑶城,彭云肯定要担心他。 “朝膳坊的菜是好吃,牛肉一绝,但菜量太大了,我们两个大男人都不一定吃得下。你要不介意,我再叫个人吧?放心,那是我好兄弟,人很好的,绝对不多话。多叫个人,可以多点两个菜。”韩鸿兴緻勃勃。 因为他刚才提到彭云,孟思南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 韩鸿所提到的好兄弟看来真是好兄弟,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家就愿意出来,参加一个带陌生人的聚餐。 韩鸿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这条关係呢?他朋友的确是够多。 他和孟思南先到了那家朝膳坊,拿号排队,他发了条朋友圈,手机就响个不停。 因朝膳坊就开在本地最大的商圈内,正值周末,韩鸿的朋友中就有正巧在这附近的。 韩鸿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再加两个人,你看行吗?也是我朋友,他跟他老婆被人放鸽子呢,原本定了个包厢,现在人都没来……” 认识的朋友太多,也有些坏处。 孟思南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人,当面拒绝人就更让他难办了。 “行吧。”孟思南点点头,以为是要跟着韩鸿去人家订的包厢吃饭。 韩鸿笑起来,拍拍他肩膀,感觉两人的关係一下子亲近不少。 他去换了号码,小桌改大桌。 孟思南愣了愣,但也没问韩鸿包厢的事情。 韩鸿回来没多久,他就冲着一个方向挥手打招呼。 “周平。”他喊了一声。 孟思南抬头看去,就见到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冲他们招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周平,这是孟思南。思南是来旅游的。”韩鸿说道。 “哦。你小子又给人当导游啊。”周平对韩鸿笑笑,和孟思南点点头,“你随便使唤他,他哪儿都熟,什么好玩的都知道。” 孟思南只是露出一个笑容。 “你们今天去哪儿玩了?” “就逛了那几个小地方。还能去哪儿玩?景区周末都是人。”韩鸿扭过头来关照孟思南,好像在关照一个小孩子,“你要去那几个5a景区的话,我给你画好地图,你工作日去最好。景区里面东西贵,你记得出发前买好水啊什么的。” 韩鸿和孟思南相处了一天,深切觉得孟思南就像个小孩,太内向了。 孟思南听闻这话,只是点头。 他不可能让韩鸿请假陪着自己逛景点。 周平插嘴问了几句孟思南的情况,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几人的工作毫无交集,随便八卦八卦自己行业里的事情,拿几件趣闻出来说说,一时间也没冷场。 等到饭店服务员叫号,领他们进去,周平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要了个大桌?还有人要来?”周平问道。 韩鸿报了个名字,“秦洪斌和他老婆。” 周平一愣,“你叫了老秦?” “哪儿啊。我发了条朋友圈,他们看见了,说正好在附近。怎么你先到了?”韩鸿也纳闷起来,拿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在附近也不用来凑热闹吧?他们不过二人世界?”周平说道。 这话题,孟思南插不上。 “说是约了很多人一起吃饭,被放鸽子了。”韩鸿说道。 周平撇嘴,斜眼看着韩鸿。 韩鸿没吱声。 周平又看看给三个人倒茶的孟思南,连忙谢过,“不好意思啊。本来应该还是老韩招待你的,结果拉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 “没事。”孟思南只能这么回答。 他不介意多一些陌生人来吃饭,只要那些陌生人不要盘问他的状况就行。听一些陌生人的八卦,他也是乐意的。 彭云说的话也没错,他做这行业,多认识一两个人,说不定就能多一两笔单子,多些收入。 周平想了想,给孟思南稍微讲了讲秦洪斌夫妻的事情。 秦洪斌是他和韩红打游戏认识的,大学时候他们玩游戏,和秦洪斌一个公会的,大家聊起来,发现在同一城市,还只差一岁,就在面基后,成了朋友。秦洪斌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老婆是他大学同学,两人谈了四年,感情很好。只是,他老婆是农村出来的,他父母看不上,他老婆娘家人又总想着从秦洪斌这个城里女婿身上捞好处,双方家庭的关係很僵。 韩鸿和周平都听秦洪斌抱怨过很多次,这会儿一听他们夫妻两个约人吃饭居然被放鸽子了,还想要加入他们的饭局,那肯定又是两家人闹得不开心了,夫妻两个摆不平双方家里人,又都不想要在这时候单独相处了。 周平给孟思南打了预防针,“……他们肯定不提这些,你也别问他们夫妻的事情就行。他们两个性格都很好,和谁都玩得起来。这你放心。你唱K不?还是打游戏?喝不喝酒啊?我们这顿吃完可以续摊。” 孟思南一般不在大晚上出门。 晚上对他来说很不安全。 但面对刚认识的人释放出来的善意,他迟疑着,没有马上回答。 “哦,我都忘了,你们俩跑了一天了。我们吃完饭就结束吧。你早点休息。旅游也挺辛苦的。”周平善解人意地说道。 孟思南笑了笑。 韩鸿的消息发了出去,没得到回信,就听到了人声。 “别催了、别催了,我们到了。这破地方,就一栋楼,弄什么abcD啊,绕了半天。”秦洪斌一边走进来,一边对着三人打招呼,对不认识的孟思南都笑脸相迎,笑容真诚。 跟着秦洪斌进来的女人也脸上挂笑,看起来是个爽朗的性格。 夫妻两个一个前一个后,分别入座,眼睛都没有瞟身边人一眼。

第367章 抓贼 孟思南再迟钝,也能看出这对夫妻是闹了矛盾。不过,他是头一次见到两人,也没有深交的打算,互相介绍过后,就没有多说话。 韩鸿和周平因有孟思南这个外人在场,也没多说,让服务员多拿了两份菜单来,很有默契地讨论起了点菜的事情。 孟思南被推了出来。韩鸿一个劲地让他选。他选了两道前菜后,就将菜单让给了韩鸿。 韩鸿看起来是这家朝膳坊的常客,抬手就圈了几道菜,又询问另外三人。 秦洪斌的老婆孙笑扯扯嘴角,只点了自己要喝的饮料,就不做声了。秦洪斌点了两瓶啤酒,让孙笑斜眼看了过来,她却还是没做声,秦洪斌也不去看她。 韩鸿道:“我开了车,不好喝酒。你开车来的?”他转头问周平。 周平摇头,“坐地铁来的。” “思南,你喝酒不?”韩鸿又问孟思南。 孟思南不喝酒。他不会让自己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他摇了摇头。 韩鸿也没有拉着孟思南喝酒,说了一句“那只有你们两个喝了”,就补了其他几个菜,让服务员下单。 等待菜上桌,几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孙笑看向孟思南,询问起了孟思南的情况。 孟思南能说的东西有限。 不过,一如这对夫妻没来的时候,他和韩鸿、周平讲讲各自行业的小故事,话题还挺愉快的。孙笑和他们三个又都是不同行业的,她做hR,就讲起了今年六月毕业的社会新人和最近刚结束的大学秋招。一时间,桌边几人都陷入了回忆。 他们的毕业求职都不算一帆风顺,经历过海投,经历过一轮轮的笔试面试。孙笑说自己还考过公,周平就接了句嘴说自己考了研,考上了,但最后没去。孙笑不禁好奇问起来。韩鸿和秦洪斌倒是知道其中原委。周平考研是被父母逼着考的,他是一点儿做学问的心思都没有,读书读到大四,早就厌烦了,但他在考试一道上很有天赋,一路顺顺利利地通过了笔试、面试,通知书都寄来了,他直接扔一边,去找工作了。因为比同届的学生晚了一些找工作,他找起工作来就不太顺利。 这些生活琐事,让孟思南听得津津有味。 他喜欢这种生活气,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正常地活着。 菜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韩鸿招呼一声,先动了筷子。 秦洪斌开了啤酒,给自己和周平满上。 凉菜吃完,热菜吃到一半,秦洪斌就喊了服务员再加两瓶啤酒。 周平不jìnkàn了眼孙笑,又看了眼韩鸿。 秦洪斌酒量如何,他们两个知道,孙笑这个当妻子应该也知道。看秦洪斌目前满面酡红的样子,好像是喝醉了,可他们都知道秦洪斌清醒得很。他似有借酒装疯的打算。孙笑冷笑了一下,没理秦洪斌,当做旁边没有这么个人。她拉了孟思南说话,询问瑶城的风土人情。孟思南有些尴尬,但只能一板一眼地回答着。 韩鸿有些看不过去,加入话题,又话锋一转,将话题扯到了其他事情上。他歉意地看看孟思南,实在没想到本来打算好好招待孟思南的,结果掺和进人家夫妻的家务事里面了。 周平就拦住了秦洪斌,不让他有机会耍酒疯。 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完后,秦洪斌的脸色更红了,眼中也多了血丝。 “思南是来玩的,那我们这儿的夜景也要去看看吧?”孙笑提议道,“这边过去就是宝塔,晚上灯光很好看。” 孟思南看了眼秦洪斌。 秦洪斌冷哼一声,“白天的时候,你们去了吗?晚上那儿就阴森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缺想出来的,用那种绿色的灯照着,搞得跟要闹鬼一样。” 孙笑的表情有些僵硬,“你是色盲了吧?黄灯和绿灯都分不出来?” “你才色盲了。网上都传过图片了,那个绿油油一根的样子……”秦洪斌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吵的?”韩鸿连忙拦住两人。 这两夫妻从来都是甜甜蜜蜜的样子,现在却像是急红了眼的斗牛,谁都不肯退让。 韩鸿头疼起来。 “去看看不就知道是红还是绿了?”周平插嘴道。 韩鸿张了张嘴,这时才发现,周平有些醉意了,说话还算清晰,可思路明显迟钝了。 他仔细一想,才记起来他们这一顿饭喝掉了快八瓶啤酒,其中绝大多数进了秦洪斌的胃中,但周平这个陪喝的,也着实喝了不少。 周平的酒量可比不过秦洪斌。 “去看看!走!”秦洪斌立刻道,抓着周平就走。 孙笑双手抱胸,不愿管她丈夫。 韩鸿要带两个微醺的大男人,就有些吃力了。尤其是秦洪斌显然在故意找事,他拦都拦不住。 孟思南只好搭把手。 “真对不住了啊。谁知道碰到这种事情……”韩鸿也有些埋怨秦洪斌夫妻,对着孟思南连连道歉。 “要道歉也让他道歉。谁让他没事找事的?”孙笑插嘴道,一双好看的眼睛狠狠瞪着秦洪斌。 “我没事找事?”秦洪斌额头青筋崩了出来。 “哎哎,别吵别吵。去看宝塔就去看宝塔。”韩鸿连忙道。 几个人还没出商场呢,这样吵起来,可就麻烦了。 商场中的路人都避着他们,一方面是避着醉汉,另一方面也是看他们气氛不好,不想要靠近。 孙笑哼了一声,没有跟秦洪斌吵架。 秦洪斌也止住了话头。 韩鸿鬆了口气。 秦洪斌来时的抱怨不算错。这商场佔地面积不小,建筑物连成一片,人为分了好几个区,但也只是起了不同的名字,装修风格都一样的,就是商场内的各店铺也只在招牌和店内装潢上有各家的特色,实际看起来大同小异。绕个几圈后,人就昏头晕脑,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商场的扶梯、出口倒是有不少。 韩鸿带着人先一路往下,想要出了商场再确认方位。他往常来这儿,也只是奔着饭店来的,根本没有在这儿逛街过,只知道直进直出的路。 一行人一时间没找到电梯的位置,又有个醉鬼在,只能顺着扶梯一层层绕下去。 孟思南给韩鸿帮把手,看着周平,走在了中间。 孙笑落在了最后。 韩鸿拽着秦洪斌率先到达二楼,正要继续往下走,却看秦洪斌捂住了嘴巴,四处寻找着什么。 韩鸿心中一突,赶紧问了最近店铺的营业员洗手间在哪儿,转头对孟思南他们喊了一声后,就拉着秦洪斌往洗手间奔去。 孙笑和秦洪斌到底有着感情在。吵架归吵架,关心是关心。 她对孟思南说了一句,就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孟思南看着孙笑的背影,有些羡慕,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他交过女友,那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和大多数那个年纪谈恋爱的少男少女一样,全因荷尔蒙的缘故,春心萌动。一起吃午饭,放学牵着手走一段路,周末去看一场电影、吃一顿快餐,就是他恋爱的全部了。不久后,就是高考。学习的压力让两人没了谈情说爱的时间,等高考结束,两人不知不觉就分开了,各自考上了不同的学校,没有再联繫。
那段初恋之后,孟思南再没有恋爱过。 他没有了恋爱的余裕。 就连至亲的家人、最好的朋友,他都无法对他们诉说自己的状况。何况,他所拥有的亲朋好友也没有几个。 孟思南忽然伤感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在别人眼中突然死亡。虽然已经定好了遗书,决定好了如何安排后事,但他还是会感到不甘。 周平靠着商场的栏杆,叫了孟思南一声,“不好意思啊,本来该是我们招待你的。” 孟思南回过神,摇摇头,“韩鸿已经招待我一整天了。是我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嗯。宝塔你要不愿去,待会儿我跟他们说好了。”周平好像已经从微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们两口子耍花腔,我们也别管了。”他说着,冲孟思南挤眉弄眼地笑了笑。 孟思南也笑起来。 “哎,之前你说瑶城没什么好玩的,是客气话,还是真没什么好玩的?好歹也是大城市啊。”周平闲聊般说道。 孟思南想了想,“真没什么好玩的。旅游景点没多少。生活倒是很方便,演唱会、车展什么的也有一些。”他有些内向,有些宅,要给人当导游绝对不称职,“还有就是学校了。”瑶城有两所名校。 “哈哈,要是上学那会儿认识你,我肯定到瑶城去玩。”周平说道。 校园游是学生喜欢的项目,他们这些已经工作了的成年人对逛校园没什么兴趣。 周平有了谈兴,说起自己读书时候在全国各地的知名高校到处乱窜的经历来。他和韩鸿两个人去过不少学校,到了地方,能往认识的同学的宿舍钻的,就住人家宿舍,不行的,就在旁边随便找家小旅馆住着。因为手里钱不多,有时候到了地方还要找快餐店打工,有时候只能在那些票价高昂的景区外头瞄两眼,说是游遍全国,实际上看的最多的还是各地的高校。 “……有的学校门禁太多了,图书馆、教学楼都有门禁。进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看。有一次我们溜进去,还被保安给抓出来了。都是学生,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我们不是他们学校的。”周平嘻嘻哈哈地说着。 孟思南听着也觉得有趣。 他大学的时候很“乖”,确切来说,他那时候有些被害妄想症,远没有如今的从容镇定。学校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比车辆飞驰的大马路都危险。他的大学生活很枯燥,过得战战兢兢的。现在想想,他不觉得可惜,只是有些羡慕其他人精彩的生活。 两人说了一会儿,才发现那三个人迟迟没有回来。 “怎么搞的?睡在里面了?”周平奇怪道。 孟思南也疑惑起来。 秦洪斌醉得再厉害,有清醒的韩鸿在,又有个能搭把手的孙笑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半天都没声,出事了也该喊一声才对。 两人走进了安全通道,一眼就看到了硕大的洗手间标志。 他们还听到了洗手间中传出的冲水声。 走过去,两人就看到了孙笑。 孙笑站在男厕所门口,一脸担忧地探头张望。 “还在吐?”周平惊讶问道。 “吐了两次了。”孙笑呼出一口气,又是心疼、又是埋怨,“让他喝那么多酒!”她看了眼周平,“你没事吧?” “我已经差不多醒了。”周平摆摆手,“里面还有人?” “嗯,还有人。”孙笑道。 周平和孟思南没有顾虑,直接进入了男厕。 便池那儿没有人,厕所隔间大多关着,其中两扇门门锁显示为红色。敞开的隔间中,一站、一蹲两个人,正是韩鸿和秦洪斌。 秦洪斌抱着马桶,身体都有些发软,看起来很是狼狈。 韩鸿拍着他的背,看到他们两个进来,无奈地笑了笑。 秦洪斌好像已经清醒了不少,自己冲了马桶,却没有马上起来。看他皱眉痛苦的样子,胃里面大概还在翻腾。 “要不要去医院啊?你这不像是喝醉了啊。”周平说道。 韩鸿看向秦洪斌。 秦洪斌摇头,“没事。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又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周平无奈。 韩鸿直接做了决定,“我看还是找药店先买点药吧。你这样一直吐也不行。” 孙笑就在门口站着呢,闻言立刻道:“那我去买点水、买点药。你们看着他一点。” 韩鸿高声答应。 周平想了想,担忧道:“这地方能找到药店吗?” 秦洪斌想要阻止,却是止不住呕吐。 “你们在门口等吧。”韩鸿歉意地看着孟思南。 孟思南刚想回答,旁边隔间中传出了冲水声。 门开启,有个年轻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朝他们望了一眼。 孟思南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周平背对那人,没有看清。 韩鸿倒是看到了那人上下打量他们的目光。他心头不快,也生出了警惕。 对方的视线很快就移开了,去了洗手台,洗完手就出去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孟思南才鬆了口气。 “可能是小偷?”韩鸿猜测道。 他有家学渊源在,虽然本人没有当警察,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对那种人有些了解。他觉得那个人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挑选猎物,在找他们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周平后知后觉,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门口孙笑的一声低呼。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秦洪斌都急急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人一起往外冲,就见孙笑领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来,和那个男人擦肩而过。 孙笑看到他们几个出来,安抚道:“没事,刚撞了一下。这个是他们商场的工作人员。” 两人手中都拿着水,那工作人员手中还拿着药。 韩鸿急忙问道:“你东西都在身上吧?钱包手机都在吗?” 孙笑还未反应过来,那个工作人员倒是机警,连忙摸了口袋。 孙笑看向自己背着的小包,发现小包的拉链不知何时开启了。 孙笑伸手一摸,手摸了空,“我的手机!” 那工作人员是女性,穿着高跟鞋,这时候喊了抓贼,但那个男人听到动静早已拔腿飞奔,出了通道。 韩鸿急忙追了出去,周平和孟思南也下意识追了出去。 周平还细心地交代了一句,让孙笑看顾好秦洪斌。 秦洪斌正从厕所出来,就他这状态,也不可能去抓贼。 留下来的三个人只能报了警,商场工作人员还通知了保安,等待消息。

第368章 名片 韩鸿喊着抓贼,声音极其响亮。但乍听到这样的叫声,路人都反应不及。 那小贼跑得很快,在人群中穿梭,行动敏捷。 韩鸿、孟思南、周平一个追一个,三个人都齐头并进了,还没有抓住那小贼。 小贼对于商场的情况不太熟悉,一直在二楼奔跑,没有下楼找出口。他突然一个转弯,出人意料地冲进了一家店铺中。 韩鸿心中一喜。 这要是在一楼,小贼还有可能直接通过沿街店铺的门跑出去。他要跑到大马路上可就抓不到了。可在二楼,这样冲入店铺,岂不是死路一条? 韩鸿都没有看那店铺是什么店,就要追进去,嘴里面还叫着抓贼。 周平倒是抬头看了一眼。 那小贼冲入的店铺店面装潢是深色系的,暗色的店门,和敞亮的商场不太相称。店铺没有挂招牌,只在墨绿色的橱窗上贴了海报。 周平一时间没有看清海报上面的字。 孟思南刹住了脚步,眼明手快,将要闯进去的韩鸿给一把抓住了。 韩鸿被抓着外套,身体后仰,差点儿跌倒。 周平扶了韩鸿一把。 孟思南心头狂跳。 他知道这不是快速奔跑的后遗症,这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 眼前的店铺有问题。 他扫视了一眼店铺昏暗的大门,再看不透光的墨绿色橱窗和橱窗上的海报。 这是一家鬼屋。 大型商场中很少会见到这样的游艺店。 这家鬼屋夹在两家服装店中间,左边是少女系品牌服饰的粉色,右边是成熟知性风格的米色装修,看起来尤为突兀。 店铺内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传出来。 “怎么了?赶紧抓到那个小偷!”韩鸿焦急道。 小偷进了死路,他们本来不用着急的,可韩鸿知道,进了店铺,要是店铺里面没有装摄像头,那小偷将偷来的手机随便一扔,他们就是抓了人也没用。 韩鸿可不想经历这种憋屈的事情。 周平看向孟思南,见他神情紧张,却不是那种遭遇小偷这种突发意外的紧张,心中一突。 “思南,有什么问题?”周平耐心问道。 孟思南大概知道有什么问题,总不过就是那么点事。可他无法对周平和韩鸿解释。 “这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是鬼屋。我觉得,我们还是等保安和警察过来吧。这种地方,里面弯弯绕绕的,万一他带了刀什么的……”孟思南绞尽脑汁地想出借口。 韩鸿没有察觉,闻言恍然点头,“也是。不知道孙笑报警了没。”他掏出手机,先打电话给了孙笑。 周平觉得孟思南言不由衷。 他看向面前这家鬼屋,心中奇怪的感觉陡然升起。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经历。 那种毫无预兆的恐惧,没来由的直觉,结果便是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了。 还有那一通电话。 黎云……还能和他心平气和地通电话…… 周平打了个寒颤。 他不惧怕黎云,那好歹是熟人,他知道黎云的性格,且从电话中听起来,黎云和生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大概还是那个有些独来独往的普通人。 可他惧怕其他东西。 他虽然没有在前几次的事情中受伤,但谁知道他的好运能不能一直保持下去呢? 周平沉默着,稍微退了一步,又看了看孟思南。 孟思南想要离开,离这鬼屋越远越好,只是韩鸿全无所觉,还在和孙笑说那小偷最后进了鬼屋。韩鸿左右张望着,报了旁边两家店的店名,又询问对方店员这边的具体地址。 商场内部给所有店面标了号。这些,顾客们不知道,他们内部都是知道的。 两边的店员吓了一跳,但还是很热心地接过电话,和电话那边的工作人员说了他们的位置。商场那位工作人员还陪着孙笑和秦洪斌,她喊了保安来,却是没有碰到之前的抓贼赛跑,这时候只能再联繫保安,让他们到鬼屋去看看。 附近的路人、顾客都好奇打听起来。 孟思南的那套说辞也有人支援。 看热闹的人没有马上走,说着说着,就疑惑起这里什么时候开了家鬼屋。 “之前就在装修。”旁边少女服饰的店员介绍道,“装修了大半个月了,本来以为是开服装店。”她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装修的时候,店铺wàiwéi了塑料布。定制的塑料布上有商标、有店名,还有客客气气的“施工中请多包涵”以及“即将盛大开业”等字样。他们这些附近的店家,多少都知道商场内店家流动的消息。鬼屋的事情,他们却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围观群众就有靠近了那海报,给大家念了念海报上的宣传词。 鬼屋这游艺项目,在国内其实不流行。国内的主题乐园中也少有鬼屋项目。密室游戏红火后,鬼屋就更没有市场了。不过,每年总有些国外的鬼屋项目,不知道被哪家小公司引进,找个小地方开设一阵,最后是赚是赔,也无人知道。 围观的人多是逛商场的年轻人,有人看到鬼屋,就聊了起来。如果是普通的抓贼,可吸引不到那么多年轻人围观。 有人还站在店门口侧耳倾听,奇怪道:“这店里面怎么一点儿声都没有?隔音做得那么好?” “要是隔音不好,老是叫啊叫啊的,旁边店怎么做生意?”还有人接话。 “那个小偷不会吓死在里面了吧?” “有可能是同伙。这地方开鬼屋,本来就不太对啊。” “我听说这边一个月五六起失窃案,有的商店库房都被偷了,就楼上卖电脑的,好多笔记本呢。” “这边保安是少。” 说着说着,一群人就开始忧心忡忡,抱怨起商场的治安状况了。 他们这样说了一会儿,保安才赶过来。孙笑和秦洪斌也刚巧从另一个方向过来。 这保安的速度,的确让人不敢恭维。 有围观的就直接跟保安嚷嚷,嫌弃他们人手不足,嫌弃他们动作太慢。 保安也只能装听不到。 跟着孙笑他们夫妻过来的工作人员连连道歉,又询问目前的状况。 “人进去了。你们……”韩鸿指了指那家鬼屋。 他手还没放下,黑洞洞的大门中就出现了人影。脚步声随后才传出来。 西装革履的男人嘴角含笑,带着个弔儿郎当的人走出来。 “就是他。”韩鸿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小偷。
对方很不屑地看着韩鸿,还冲保安笑了笑,“有什么事啊?我在商场跑步犯法了?” 韩鸿一听这话,面色就不好看了。 他之前的猜测应验了。 这人肯定将手机随便找地方一扔,这才有恃无恐。 韩鸿看向商场工作人员。 他不知道那个通往厕所的通道里有没有摄像头。印象中那里没有摄像头。要是没有拍到对方偷窃的过程,他们这几个证人也不一定能将小偷绳之以法。 “他偷了我朋友的手机,我们一路追着他,之后他跑进你们店……呆了很长时间了。”韩鸿看向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些怀疑。 他倒不是将这男人看成是小偷的同伙,只是担心这店老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这件事敷衍过去。 男人诧异,为难地说道:“店里面有装监控,但店里面光线比较暗……” 男人很聪明地领会了韩鸿的意思,也很聪明地知道他店内的监控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保安身上的对讲机响起来。 距离孙笑报警也有一段时间了,警察对于商场内的环境倒是熟悉,只是警车开不进来,靠着两条腿这样走,花了一点时间。他们也联繫了商场内的保安,确认情况。 韩鸿有些恨恨。 孟思南看了眼西装革履的男人,垂下眼,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和韩鸿他们实在是不熟,不然他早应该开口,让这件事大事化小,赶紧结束了。 他现在只能考虑离开的事情了。 这座城市也不能呆了。 孟思南头疼起来。 他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可能是开始走霉运了,才会接连碰到瑶城的事情和这次的事情。 一行人等警察来,跟着警察去了商场的保安室。那家鬼屋的店老闆陪着两个警察检查店内情况,看了店内的监控。 小偷看到警察也不发怵。他身上的确没了赃物。他也不争辩,只是斜着眼睛,看着韩鸿他们。 “麻烦你们都跟我们去局里面做一份笔录。”警察也知道这事情难办了。 查身份证没有查出这小偷的前科,在鬼屋那边搜查的同事也没找到手机,韩鸿他们拨打了几遍孙笑的手机,都没有结果。这小偷看来是个惯犯,这样的情况下警察很难抓住他犯案的证据。 韩鸿一肚子的气,开了车子跟在警车后头。 周平沉默了老半天,跟孟思南说了声抱歉。 韩鸿回过神,长歎一声,也有些不好意思看孟思南。 秦洪斌和孙笑夫妻就更歉疚了。小两口也不闹矛盾了,都说明天要好好招待孟思南。 孟思南勉强笑了笑。 他们几个人到了警局,排着队做笔录,等一切弄完,已经是十点了。 去宝塔看夜景的事情,当然不了了之了。 几个人出警局的时候,那小偷还没被放出来,他们和那鬼屋老闆同行。 韩鸿、孙笑和秦洪斌一无所觉,还跟人聊了两句。 老闆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几人,“有空可以过来玩,我给你们打折。” 韩鸿笑着接过。 孟思南看着递到面前的名片,没有接,后背有汗水滴落。 老闆一直伸着手,脸上笑容不改,彷彿是一个机器人,不等到孟思南接过名片,就不罢休。 韩鸿顺手就替孟思南拿过了名片,“哎,给我们几张就够了。这事情又不是你的错,还耽误你做生意了。” 老闆看看孟思南,没有再强求,也没有再给周平递名片。 事情告一段落。 孟思南和韩鸿他们分别,在路口打了辆出租车。 孟思南坐在车上,总觉得芒刺在背,有一双视线一直在后面望着他。他也不敢回头看后头是谁。 他的后背都被汗水捂湿了,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 因为是晚上,车内没开灯,司机开车的时候也没注意到。等到了目的地结账的时候,他将灯一开,回头看到孟思南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司机问道。 孟思南两眼无神,看了眼司机,再看看计价器,掏出手机付了钱。 他安静地下了车,进了租屋所在的居民楼。 进家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隔壁邻居的动静。 那位大妈急慌慌开门出来,看到他就嚷嚷:“你这一天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你家里面水管爆了啊!水到处都是,楼下都渗水了!” 孟思南开门的动作顿了顿。 “张婶被居委会叫来过了,给你里面都收拾了,水管也修好了。你要谢谢人家啊。”大妈接着说道。 孟思南又不是房东,张婶作为房东本来就应该处理这些事情。 大妈却是不依不饶,又唠叨了好几句。 孟思南迟钝地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无非是水管爆裂的原因,有些不确定。张婶推脱是孟思南弄坏的,虽然处理了这件事,却不肯给楼下和邻居赔钱,还说明天要找孟思南来谈谈。因为孟思南一直不接电话,她又担心孟思南是跑掉了。孟思南本就是短租,押金可不够赔偿这事情的。 孟思南疲累地揉揉额角,“这事情明天再说吧。我今天跑了一天。我先休息了。” 他没等大妈在说什么,就进了家门。 家里面都收拾过了,地上没有水渍,但家具都移动过,孟思南的行李也被动过。 他懒得计较,先将自己扔在了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大妈说的电话的事情,摸了摸口袋。 他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他颤抖着抽出手,手中捏着一张名片。 空白的名片上,没有任何字迹,那大小却是他刚见过的。 他瞪眼看着那张卡片,就见卡片正中浮现出了一串地址。 商场的地址,鬼屋的地址…… 卡片的右下角,则是一行手写字型:“静候您的光临……” 孟思南哆嗦一下,将卡片扔在了地上。 他急忙找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又去找电源。 手机重新开机后,果然有房东发来的好几条消息。 他没开启看,直接在微信中找到了孔冬梅,想了想,有些慎重地将那张名片捡了回来,拍了照片,一起发给了孔冬梅。

第369章 意外 已经关门的商场内,所有店铺都大门紧闭,有的还拉上了捲帘门。】八】八】读】书,.@.∞o偶有店铺内亮着装饰用的小夜灯,幽幽的灯光,在店铺营业时是色彩缤纷的装饰点缀,在店铺关门后,就成了静谧黑暗中萤火,乍一看,还有些瘮人。 之前围了不少人的鬼屋突然亮起了灯,却不是那种小夜灯,而是明亮的白炽灯。灯光从墨绿色的窗户中透出来,在商场走廊上印出一块诡异的方形投影。 穿着西装的管家坐在小桌边,桌上放着酒杯和檯灯,昏黄的檯灯光芒并没有被头顶的大灯光芒所吞没,反倒是投射在管家身上,在墙上照出一个清晰的剪影。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不像是管家,而像是精英人士,成熟稳重,气场张扬。 鬼屋内部走出了好多娃娃,一个个面容严肃,仰着头,望着管家。 管家摩挲着酒杯,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两声敲门声。 他没动。 自有娃娃去开门。 之前韩鸿他们追逐的小偷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无视了那些娃娃,对管家说道:“哎呀,失策失策,没想到他们那么精,居然没追进来。” 管家瞥了这小偷一眼。 有娃娃气愤道:“熊睿!谁允许你擅自行动的?!” 小偷熊睿低头瞧了眼只到自己小腿的娃娃,笑着道:“我可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不想快点摆脱这种身体吗?”他说着,抬脚踢了踢那个娃娃,将那娃娃踢得一个后仰,在地上打了个滚,有些狼狈地站起来。 娃娃不甘示弱,眼睛冒出红光,跳起来就到了熊睿脑袋的高度,看似无力的小手挥出拳头,那拳头却转瞬变成了张开血盆大口的老虎头,冲着熊睿的脑袋咬去。 熊睿丝毫不惧,一抬手,就将那娃娃捏在手心,老虎头的幻影也在同时被捏碎。 “这种东西,就别在我面前显摆了吧?我们都是一样的。我还能怕这种东西?”熊睿依旧是挂着笑容,轻鬆说道,将娃娃放在旁边的窗檯上,还用力拍拍它的脑袋,“好了好了,别闹了。” 其他娃娃愤恨不平,但也知道它们一拥而上,都对付不了熊睿。 这是身体的差距。 熊睿根本不惧怕它们,对它们知根知底,靠着属于成年男性的身躯,他能轻鬆收拾一遝它们这样的玩具娃娃。 有熟悉熊睿的,从一开始就没动手的打算。在得知熊睿幸运中选,有机会恢复成人后,它们就预料到了今天这种局面。这些娃娃沉默着,看向了管家。 管家抿了口酒,将酒杯握在手心,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液,“我只让你去调查一些目标,考察他们是否合适,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人际圈子……我记得,我没有让你擅作主张,引人进店。” 熊睿拖了一把椅子,面对着管家坐下,翘起二郎腿,“我调查了啊。你选的那些都不怎么样。你看我今天碰到的这几个,年轻,有钱,单身,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独居。多合适!” 熊睿身前便是个小偷,当过扒手,也入室盗窃过,有着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蹲在厕所内听到了韩鸿等人的动静,扫了一眼,便知道那几个男人中,只有秦洪斌结了婚,妻子还就在旁边,另外三个年轻男人都是单身,且有极高的可能是独自生活,并没有和父母同住。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他就大概估算出了几个人的身家。 如熊睿所说,三人都是很好的目标人选。 只不过,这都是他临时起意,擅自作出了行动,根本就没和管家商量过。 熊睿看着管家,虽然脸上挂笑,但眼神坚定,根本就不被管家的态度影响。▲≥八▲≥八▲≥读▲≥书,.√.≧o 他自由自在惯了,却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生前当小偷的时候,他也认过大哥,上交过保护费,请客送礼的时候,跟寻常生意人都没什么区别。死后他投入教堂,获得庇护。教堂被人吞併接手,他也没想要另立门户。但就是认大哥、找靠山,他也不是乖乖给人当小弟的人,更别说是当小弟的小弟了。 熊睿悠闲地等着管家做出回应。 “你眼光的确好。满商场的人,谁都不选,选了个能看到我们的人。”管家说道。 熊睿轻鬆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皱眉看向管家,又很快舒展了眉峰。 他拿不准管家是不是在胡说八道,故意诈自己。 “那是三个男人里面,有一个经历过事,另一个应该有些天赋。”管家淡淡道。 娃娃们顿时炸开了锅。 “这算好事吧?这不是更好?这样的人,更容易受到我们影响。”熊睿反应机敏,立刻说道。 “这样的人也有可能找人来对付我们。”管家说道,瞥了熊睿一眼,“这事情你不要再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熊睿的脸色阴了下来。 不同于其他娃娃,他知道管家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在教堂中属于老资历了,知道宋明那个恶鬼。 如果说,管家将他当做是眼睛,宋明就是管家手中的刀。 瑶城的事情,管家就是让宋明做了收尾工作,再带着他们一起搬家了。 熊睿看了眼管家,心中盘算了一下,“行。这次是我冒失了。我知道了。” 他按捺下了和管家摊牌的冲动,站起身,拍拍裤子,“你让我调查的那几个,我会调查好的。” 他说着,就往外走。 管家没阻拦,一口饮尽杯中酒,将杯子放下。 “就这样算了?我们现在可是暴露了!”最初和熊睿动手的娃娃不甘心地说道,“周围人对我们都有印象了!难道我们再要搬家?” 娃娃们群情激奋。 它们待在教堂的时候,就困于一隅,憋屈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有机会重获自由,却还要躲躲藏藏,自然有怨气。能在死后化作鬼,这些魂魄的性格当然不可能是平和淡定的那种,个个都有戾气。这时候,它们看向管家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管家摇摇头,笑道:“熊睿也是好心,只是太过自傲、太过冲动了。他是有本事的人。这次之后,他会小心的。” 娃娃脸上闪过阴鸷的神情。 它当然知道熊睿的本事。 能被管家选中的幸运儿,可不是抽籤中奖,才获得了机会。他们都是各有所长,被管家安排了工作。 此时还留在店中的娃娃,多少是有些失败的。虽然比起大多数人,它们能变成鬼,已经是万中无一,可这并非他们生前拥有什么才能。相较于熊睿、宋明那样的狠辣之辈,他们生前要么是普通人,要么拥有的一技之长,在这时候并不能派上用场。 再不甘心,它们也只能接受管家的安排。 而管家所能做出的安排,也很有限。 他将娃娃们送走之后,一个人坐在桌边,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瑶城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次打击。 他的威信受到了质疑。虽然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他现在能强压住还困于娃娃身体的鬼魂,却是无法再完全掌控那些已经获得身体的鬼魂了。尤其是熊睿这样的刺头,实在是麻烦。 管家思索着,神情骤然一变。 他一摸口袋,摸出了几张名片。 他刚才发给韩鸿的名片就是这些。只是,他现在一数名片数量,就发现了问题。
熊睿! 管家马上就想到了熊睿。 那家伙肯定偷了他身上的名片,还塞给了一些人! 他已经来不及阻拦。 抬眼看向了鬼屋内部,管家的眼中闪过阴狠之色。 ※※※※※ 孟思南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 这个时间点,孔冬梅或许已经睡下。 孟思南考虑着是不是直接打电话给孔冬梅。 他的手指移动到了通话按键,还没有按下,就听到了水声。 哗啦啦的水声,像是莲蓬头被人开启,但那冲击力,又不像是淋浴花洒那种柔和的力量。 孟思南立刻想到了邻居大妈告知他的消息。 他急忙跑到了厕所,开启灯,就看到淋浴间里的水管裂开,连带着瓷砖上都有清晰的裂缝。 水喷出来,一会儿功夫,就淹了淋浴间。 那水管裂口处还在不断扩大。 这样不用多久,租屋内肯定水漫金山。 孟思南只好急匆匆寻找水闸。 洗手池下面的柜子中只见水管,不见水闸。 他跑到厨房,将所有柜门开启,总算找到了水闸。 关闭水闸后,厕所的水声就逐渐消失。 孟思南鬆了口气,累得只想睡觉,不想再管漏水的事情。可他能不管漏水的事情,却是不能不管那张名片的事情。 他走出厨房,想要打电话给孔冬梅,经过厕所的时候,余光瞥见了大片的红色。 孟思南脚步一顿,动作迟缓地转过身,看向厕所。 厕所里还积着水,水不清澈,但也不能说是浑浊。 那水是红色的。 红色,却不是血水。 就像是有红色的灯照在水面。 孟思南缓缓抬头,看向了厕所的天花板。 镶嵌在天花板中的节能灯是白色的。 没有源头的红光就这样照着厕所内的积水,随着积水退去,也跟着消减亮度。 孟思南后退着,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拨出电话。 他瞥了眼桌上的名片。 名片上的字已经发生了更改。 原本的“静候您的光临……”变成了“欢迎光临!”。 孟思南握紧了手机,只听到忙音声。响了几秒后,通话自动挂断了。 孟思南深呼吸着,只好在通讯录中另外找人。 他最信任的人是张和,张和已经出事,次一位的孔冬梅也不接电话,这个时间点,能马上回应他的也就只有吴道了。 吴道着实有些不靠谱,但反应的确是迅速,就像是态度真挚的客服人员,就是不能解决问题,也是满嘴的礼貌用语,声音还很好听。 孟思南不求吴道能救自己,但打一通电话,他就能知道自己和外界的通讯有没有被中断了。 电话拨出。 厕所里的积水退了个乾净,下水道中还传出了咕噜噜的气泡声,红光消失,厕所里一切正常。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电话还能打出去! 孟思南心中一松。 “孟先生!”大晚上的,吴道的声音依旧热情洋溢,关切道,“这么晚了您来电话,是出了什么事吗?有事您只管说!我一定赴汤蹈火为您解决!” 孟思南无语了一会儿,“我联繫不上孔冬梅,你现在能联繫到谁?我要马上找到人。” 孟思南不信任吴道的职业技术,但不得不承认吴道的钻营能力很强,他和谁都能搭上话。孟思南曾听说过,吴道的师承很了不得,藉着这层光环,吴道结识了不少人,等他师父故去,原本的人情关係单薄了,但他仍能和一些高人说上话,且消息灵通,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这也是孟思南一直没有将吴道删掉的原因。与之相比,孔冬梅虽然实力不错,为人厚道,却也因此事务繁忙,肯定不能如吴道一样,二十四小时随时都能候着孟思南。 吴道的回答果然很快就来了,像是不假思索,却是开头一段废话:“冬梅联繫不上吗?我听说她最近有事情在忙。那个牛海西你知道吧?到处找人救命呢,还找到了冬梅那儿。她可能就在忙牛海西的事情吧。好像和瑶城那事情还有点儿关係。” 孟思南心中一凛,担心孔冬梅和张和一样,陷进瑶城的事情中,因此丧命。 “你要找其他人,我马上就能给你找来。你碰到什么事情了?是遇着孤魂野鬼了,还是碰到恶鬼索命?还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吴道紧接着话归正题,问了几句靠谱的。 孟思南说道:“我不知道遇到了什么。有些麻烦。我看到幻觉了。对方开了家鬼屋,至少两人,设局下套,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拒绝了他的名片,但名片还是出现在了我身上,还让我陷入了幻境。可能是幻觉。”孟思南迟疑着,说出了另一种可能。 究竟是他周围环境起了变化,还是他产生了幻觉,他无法确定。 除了那红光和名片上文字的变化,他至今没有看到其他东西。 他正这么想,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脚步声从大门外传来,来人走得很犹豫,小心翼翼的,也将脚步声压到了最低,但还是传入了孟思南的耳中。 他敏感地知道这不正常,可能又是什么圈套。 孟思南按兵不动,只是放轻了说话声,将他这边的变化告诉给吴道。 吴道好歹是做这行的,一点儿都没惧怕,但也没有直接揽活,一口答应帮孟思南找人,让孟思南小心一些,支撑到他找到援军。 他也没挂电话,直接另拿了一部手机,开始翻着通讯录打电话。 孟思南能听到吴道那儿的动静。 他很快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还有说话声响起。 说话声很含糊,听不真切,不过那声音他倒是熟悉的。 他这一晚上,少不了听对方说话。 孟思南惊讶,但仍然没有去开门。 接着,孟思南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次,说话声很响亮,孟思南听清楚了。 “艸!这怎么回事?!”韩鸿惊讶地喊出了声,“周平,你,你说什么?!” 外头周平不知道说了什么,韩鸿不再乱叫了。 对话听来正常,可孟思南不敢确定外头真有那两人,也不敢确定这对话真是那两人说出来的。 吴道那边电话倒是都打通了,但和人一说这边情况,却没得到肯定的答覆。不说其他,光是这距离问题,就是个麻烦。 吴道给孟思南出主意,让他手机外放,他给播一段咒文,看看有没有效果。 咒文是不能乱用的。 孟思南不敢随便尝试,逐渐变得焦急起来。 “……你要认识人就快点啊!”韩鸿突然又叫了一声,“等等!你说谁?你那同事不是死了吗?” 孟思南一震,回忆起晚上周平异样的表现,有些了然,又有些诧异。 周平,是和他一样,有着那种难以对人启齿的诡异经历?11

第370章 求救无门 孟思南看着大门,犹豫着要不要开门看看外头的情况。 手机中传出了吴道惊喜的声音。 “孟先生,我给你找到人了。你手机开免提!”吴道好像这时候才知道事情紧急,没有谈价,先抓紧干起了活。 孟思南也顾不得先问价格。再多的钱,总要有命花。 他打开手机的免提,就听到手机中传出了念咒的声音。 孟思南也是经验丰富,听了个开头,就隐约猜到了咒文的内容。 这可不是吴道先前给他找的“万能”“野鸡”咒文。诵念者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一股力量感,吐字清晰,却又在每一个音节上都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尾音。 孟思南只觉得自己大脑一清,整个身体都变得轻快起来。 这感觉就像是从空气污浊的城市进入了森林。原本在城市中还不觉得环境有问题,进入森林后才明白什么是清新的空气。 孟思南只松快了一秒,精神就再次紧张起来。 他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改变。 他原本呆在租屋的客厅中,可这精神松弛的一瞬间,他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 灯光昏暗,被照亮的墙面上挂着一颗骷髅头,墙面还有灰黑色的污迹,像是手印,又像是人脸。 单人沙发上躺着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人身体软软地靠着椅背,好像浑身都没有骨头。 孟思南看了一会儿,勉强分辨出那是个人形的玩偶。不知道玩偶的脸是什么样的,可那身体有够粗制滥造的,他甚至在玩偶的身体接缝处看到了不少线头。 这里不是租屋。 孟思南怀疑起了手机中传出的念咒声。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他想要挂断电话,就听那边念咒声一停。 那低沉浑厚的声音问道:“如何?孟先生,你那边的情况改善了吗?” 对方语气真诚,但隐隐透露出一股自信。 孟思南沉默半晌,没有吱声。 吴道先急了,担忧地问道:“孟先生?孟先生?你,你还在吗?” 孟思南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伪装。 他挂了电话,重新联系吴道,这次是直接视频通话。 吴道又是立马就接通了连线。 他看清孟思南这边的状况后,就张大了嘴巴。 “我刚才还在家里,你那边念咒的声音传来,我就到了这地方。”孟思南说道。 吴道傻了眼,又急慌慌拿起另一部手机,“窦师父,你听到了吗?” 那个窦师父没说话。 “我给你开个视频……你徒弟在吗?让他给你操作一下。”吴道连忙道。 孟思南只能选择等待。 他一边观察吴道,一边观察周围。 房间不算大,布置得很吓人,到处都是令人不快的恐怖装饰品。房间的主人可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转念,孟思南想起那张名片。 “我可能是到了那家鬼屋……”孟思南喃喃道。 “这不可能。”窦师父先吴道一步,反驳道,“那个邪门歪道还能将你不知不觉地掳到他的地盘?” 窦师父语气强硬地说完这句话,又话锋一转,“你可能很早之前就中了招。因为我的咒语破解了你身上的邪术,你才看清周围。你根本就没有回家。我已经破解了那邪术,你看清周围后,就赶紧找路离开。剩下的事情,得等我到你那里,或是你到我这边来,我才有后续的办法。” 吴道在视频中连连点头,跟着劝说起了孟思南。 孟思南并不觉得自己很早就中了招。 他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就听到门外韩鸿烦躁的咒骂声。 他心中一动,握着手机,就往门口走。 拉开门,只看到一条狭窄的走廊。 低低的奸笑声在走廊中回荡。 还有一个幽灵模样的道具悬在走廊正中,单薄的布料在轻轻晃动。 韩鸿按着胸口,听到开门声,猛地回头,被突然出现的孟思南吓了一跳。 他身边站着周平,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没有按着乱跳的心脏,而是和孟思南一样握着手机。 “还有其他人?是谁?”吴道听到声音,看到了人影,着急问道。 窦师父不说话了。 孟思南瞥了眼手机。 “思南,你也……”韩鸿张张嘴,苦笑起来。 周平的视线落在孟思南的手机上。 “这家鬼屋有问题。我们中招了。我以前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认识一些人。现在在想办法。”孟思南快速说道,看向周平。 周平没有接话。 韩鸿目瞪口呆,“你……呃……你有什么办法?”他很务实地问了这句。 孟思南将视频给他们看了看,又对吴道说:“我们在鬼屋里面,还不知道要碰到什么。你赶紧继续找人。” 窦师父这时候冷哼一声,“年轻人,我跟你说了,邪术已经被我破了,你这时候只要找到出口,就能出去。如果碰到那个邪门歪道,你们那边两个大男人,还对付不了他们?你不要怕他再用什么手段,只要你手机开着,我就都能给他破解了。” 窦师父说得斩钉截铁,还有几分鄙视孟思南胆小的意思。 他还没叫徒弟来给他开视频,只是听声音,知道孟思南那边不止一人,而且都是年轻的成年男性。这还有什么好怕的?想当年,他都是用拳头打得那些邪门歪道跪地认输的。毕竟他不会什么邪术,虽能破解别人的邪术,但破解之后,只能用拳头来做个终结。 窦师父还指点孟思南,实在不行就找个趁手的家伙,再有,就是防着对方有刀具。 “胆子要大,不要怕。像这种邪门歪道,身体一般都亏了,不中用。你们只要敢对他们挥拳头,就一定能赢。”窦师父鼓励道。 孟思南实在懒得听窦师父的这套理论。 他们碰到的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邪门歪道。 可窦师父的咒语又的确有用,孟思南只能以眼神示意,让吴道再找个人来看看。 韩鸿有些稀里糊涂的,但也知道他们困在鬼屋之中,首要的事情是先离开这里。 “一般不是该有个指示牌,有个箭头吗?”韩鸿看看四周,并没有贸然寻找。 他之前就想着找出口,结果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机关,天花板上掉下了那个幽灵道具,吓了他和周平一跳。 孟思南对于这样的逃脱,没有信心。 对方能不知不觉地将他们抓到鬼屋中来,自然有办法抓他们第二次、第三次。 这样跑出去,根本就没用。 何况,对方有这样的实力,他们刚跑到出口,就有可能被重新抓回来。 这样的逃跑有什么意义? 孟思南又看向了周平。 听之前的对话,周平似乎和一个死者保持着联系。那死者应该变成了鬼,只是不知道厉不厉害,是孤魂野鬼,还是已经化作了恶鬼、厉鬼。 “箭头……”韩鸿突然道。
只见地面上浮现出了荧光的箭头,从孟思南出来的那扇门,一直往前延伸,经过幽灵,继续向前。 前方,一扇门被红光照亮,映衬着拦路的幽灵,看起来十分诡异。 那幽灵颤抖了几下,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喇叭中传出奸笑声,幽灵转动一圈,让开了通道。 这样明显的指示,如果是在普通鬼屋中,他们三个大男人肯定就这么走过去了。 韩鸿征询旁边两人的意见。 周平的脸上一直没有血色,眼神也有些呆滞。 他想起自己的几次经历,感觉到和这次的不同。 他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能保持自己独立的思维,应该是好事吧。 他没有被潜意识影响,按照直觉行动。 可这种没有影响,是对方影响不了他,还是对方根本不屑用这种小手段呢? 他可是从家里面突然到了鬼屋中。 和孟思南一样,周平想着对方有这样的手段,那根本用不着其他小花招,随随便便就能玩死他们。 周平捏紧了手机。 他给黎云打过电话了。 那个号码,他以为自己忘记了,但他不知何时将号码给背了下来。 打过去,无人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他不知道这电话号码是永远都不会有人接听了,还是那个鬼屋老板动了什么手脚。 周平身上汗如雨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有些不可自拔,也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韩鸿则是无头苍蝇一般,做不出决定来,只等着另外两人开口。 孟思南看着手机,只看到吴道拿了第三部手机不断打电话。吴道可能也知道窦师父的性格,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看那样子,也是不太顺利。 “你们找到出口了没?”窦师父中气十足地问道。 孟思南叹气,“有一条路,可能是对方的陷阱。” “你们不要怕,年轻人怎么胆子这么小?”窦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又诵念起了咒语。 周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韩鸿也觉得自己的心情逐渐平稳。 他吃惊地看看手机,又看看孟思南。 “那我们去看看吧。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周平忽然道。 孟思南是不愿多走一步的。他情愿留在这里,以不变应万变。 韩鸿能和周平做那么多年的朋友,两人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周平的决定也是他赞同的做法。 孟思南皱起眉头来。 吱呀—— 仿佛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那扇门打开了。 红光照着门口,门内一片漆黑。 孟思南眼皮跳了起来。 他听到了念咒的声音。 窦师父念咒的声音不光从手机中传出来,也从那扇门中传出来。 周平和韩鸿两人迟了一会儿,也发现了这异样。 一道光突兀地亮起,如聚光灯,照着房内的一个身影。 念咒声陡然中断。 梳了发髻、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坐在蒲团上,惊愕地睁开眼,看看四周。 他看到了敞开的门,也看到了三个陌生的年轻人。 呼的一声,幽灵道具重新垂下,发出奸笑声,拦在了走廊正中。 嘭! 大门重新关闭。 门板没有阻隔声音,手机中也有声音传出来。 那是凄厉的惨叫声。 一堆怪笑声将惨叫声覆盖。 幽灵不再奸笑,而是转着圈,让布料飞扬起来。 有些发灰的白色布料展开,撕裂,浸透出鲜血般的红色。 嘭!嘭! 门板被撞了两下。 红光关闭。 那幽灵停止旋转,血淋淋地挂在那儿,并未滴血。 它身后的门板缝隙中,却有鲜血溢出来。 三个大男人都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谁都没有动一下。 手机中传出吴道惊慌的叫声:“怎么了?你那边怎么了?刚才是窦师父的声音?” 孟思南没有来得及回答,视频就中断了。 手机黑屏,还跳出了低电量的提示。 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白天无缘无故的手机没电,现在又是如此…… 如果白天手机有电,他应该早就被房东叫回去了,不会再跟着韩鸿他们吃饭,韩鸿他们也不会来这商场、遇到那小偷、接触到鬼屋…… 孟思南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身体,并捏住了他体内的灵魂。 吱呀—— 那扇房门再次打开。 嘭的一声,幽灵道具落地,染血的白布落下,却没有铺平。白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那形状,看起来像是一个人。 韩鸿最先回神,他没有和另外两人商量,像是执着地想要去确认什么一般,快步走上前,掀开了白布。 他们刚才只看到一眼的老者正趴在地上,脖颈被扭断了,朝上的一张脸上,残留着惊恐痛苦的神情。 韩鸿手一抖,白布重新落下。 他看向了那扇敞开的门。 黑洞洞的门,就像是怪物的口,等着吞掉进入其中的猎物。 “走吧。”周平虚弱地说道,“留在这儿,也没有用。” 孟思南看向周平。 “它们……想让我们进去,往前走。”周平说道。 “那我们往前走岂不是……”韩鸿改了主意,想要反对。 “呆在这儿也躲不掉。不如往前走,再看看。”周平打断了韩鸿的话。 他已经意识到,他这次碰到的东西和前几次的都不同。 不光是实力上的不同,还有行事作风上的不同。 或许,这是因为他在前几次事件中,并非是那些东西的目标。这次的不同,是因为他成了那些东西的猎物。 周平白着一张脸,跨过了地上的尸体。 他在那扇门前站定了一会儿,才迈开步伐,踩在了鲜血中。 啪嗒一声,跨过那条无形的线,他隐约听到了笑声。 笑声马上被掐断。 他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 韩鸿紧跟着周平进入房间,伸手在墙上摸索,却没有找到电灯开关。 骨碌碌…… 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上滚动。 周平低头,感觉到那东西撞在了自己的脚尖。 他弯下腰,抓到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体,摸了两下,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也找到了开关。 啪嗒。 手电被打开,照亮了房间的一部分。 房间内全无血迹,就连周平的脚下也是干干净净。鲜血消失了。房间里也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房间内也没有蒲团,只有两排架子,架子上放着玻璃瓶,浑浊的液体中,是各种人体器官。 这房间,似乎是标本储藏室。 第371章 真与假 如同大多数五毛特效、廉价商品,架子上的标本第一眼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细看之后,就会轻松发现这都是塑料制品。如果有一些医学方面知识,还能看出这些器官的模样、大小都不正确。 周平和韩鸿都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细看那些标本。 心跳小小紊乱一下后,他们就下意识避免去看那些标本了。 只有一只手电,周平拿着手电在前面走,韩鸿只能跟在后面。 两人走了没几步,就回头看向门口。 孟思南还在犹豫。 周平的做法在他看来就是自暴自弃。 可在通讯都被截断的情况下,他留在原地,也只是坐以待毙而已。 孟思南翻了翻记忆,努力回想,却是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他身上是有护身符一类东西的。可自从见到鬼屋之后,护身符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再想想这店老板直接跨越空间掳人的举动,孟思南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护身符根本不会起作用。 他们与其说是见了鬼,不如说是碰到了其他东西。 这不是鬼怪的手段。 孟思南这么一想,抬脚走向了那间房。 他跨过尸体的时候,稍微驻足。 低头看着那块沾血的白布好几秒,他蹲下身,掀开白布,忍着恶心,在窦师父的尸体上摸索起来。 韩鸿吓了一跳,“喂……” 周平也很意外孟思南的举动,但他不得不承认,三人之中,孟思南恐怕是最胆大心细的那一个。 他推了推韩鸿,示意他们一起过去帮忙。 韩鸿有个当警察的父亲,自己却是没有干这一行。而他父亲也不是刑警。他可不像某些喜剧片里吐槽的那样,从小看着尸体照片长大。 韩鸿忍着恶心,靠近了尸体,却是不忍直视那尸体上的各种可怖伤口。 孟思南的胆子也没有周平想象的那样大。他只搜索了尸体的口袋,没有验尸的打算。 手电的光芒让孟思南更清楚地看到了窦师父的衣着。 衣服口袋不多。 三个大男人一番寻找,摸出了两张符箓、一个锦囊,又从窦师父手上退下了一串佛珠,还有就是孟思南期待的一把折叠小刀。 孟思南舒了口气。 他猜想得没错。 能说出挥拳打人这种话的窦师父,身上不仅带着一般修炼者准备的那些杂物,还有普通人可能会带着的防身工具。 周平的胆子倒是比孟思南更大一些。 等他们翻完口袋,他还将窦师父的尸体翻了个面。 尸体下面压着的东西露了出来。 那东西还被窦师父捏着。手骨变形,都没有松开。 “这是什么?”韩鸿看着那沾血的东西,艰难问道。 孟思南扯了白布,帮周平把那四四方方的小机器擦干净血污。他找到了开关,随手按了下,就看到那小方盒探出两根触角,触角之间出现了电光。 “电击器?”孟思南很意外。 “他准备倒是齐全……”韩鸿说道,语气复杂。 准备得那么齐全,还是死了。 韩鸿对他们三个的未来有了一种悲观的看法。 孟思南无法安慰韩鸿。 周平道:“他只是一个老头。我们三个……”他晃了晃手电,“三个年轻的成年男性,还是有办法一搏的吧。” 他这样说着,又问孟思南有没有学过武术、拳击一类的东西。 他和韩鸿彼此知根知底,两人都没有学过这类东西。 孟思南略一犹豫,说道:“学过一年截拳道。” 一年,还不是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学习的那种,只能说是学了个架势。 “还是很久以前学的。”孟思南补充了一句。 他那时候第一次遇见鬼怪,只当是碰到了厉害的匪徒。有惊无险度过那一次危机后,他就报了个班,想要学点防身的东西。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一个男生,不用像女同学那样担忧自己的安危。有那种防身术培训班的人来学校打广告,忽悠女生们学会了自保,男生们学会了耍帅,他都没当回事。真碰到事情了,打不过总能跑,跑不了,大不了给钱就是了。谁还能整天碰到亡命之徒呢?何况瑶城的治安还算不错,很多瑶城人一辈子连个小偷扒手都没遇到过呢。至于耍帅,就更没机会了。 他不敢跟父母说自己遇到匪徒的事情,怕他们担心,他父母也只以为他一个男孩,对此有兴趣,给他报了个一年的班。事后证明,他之前的想法没有错,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遇到“匪徒”,也没有耍帅的机会。学习辛苦,一年班结束后,他就没有再报名,那一年里面,他也没有多认真练习。 再后来,知道自己遇到的究竟是什么,他就更不会浪费那点钱了。 周平和韩鸿不知道其中曲折,但看孟思南体型,也猜出他不是那种练家子。他们也跟孟思南交了底。三个人都只有普通人的那点体质,还因为已经工作几年的关系,身体素质大不如前,远比不上上大学的时候那般强健。 跑,大概是跑不过的。 打,也未必能成。 三个人沉默着,随便分配了找到的东西,就鱼贯进入了标本室。 孟思南对人体器官倒是有些研究,看出那些标本是粗制滥造的道具。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门道,不会突然变成诡异的杀招了。 问题的关键恐怕还在那个老板身上。 孟思南暗自思索着。 周平前头带路,带着韩鸿和孟思南绕过了标本架子后,就看到地上突然坐起一具骷髅。骷髅怪笑着,挥舞手臂。又有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落下,砸了三人的脑袋。 韩鸿急忙掏出小刀,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扎穿了空中落下的一只东西。 周平将手电光转了过来,就看到小刀上穿着一只扁平的蝙蝠,像是用毛毡布一类材料做出来的,没做成卡通的样式,看起来外形有些吓人。 “艹……”韩鸿骂了一声,将这蝙蝠摘下来,狠狠扔在地上。 那骷髅又发出了笑声,举起双手,好像在嘲笑三个人刚才的表现。 周平神情怪异。 这些东西,看起来都是普通的鬼屋把戏。 孟思南突然转头,看向了身后。 他手中没有手电,手机都没电了,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有东西跟着我们。”孟思南提醒周平。 周平急忙将手电光照过去,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孟思南皱眉。 他能感觉到恶意。 可那恶意,又不是杀意恶。 他也能感觉到危险。 可那危险却时有时无。 孟思南觉得,他们或许碰到了一个疯子。 鬼怪本来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继续往前吧。我刚到看到门了。”韩鸿催促道。 他和周平提醒走最后的孟思南注意安全。韩鸿还将手中的刀给了孟思南。 电击器在周平手上。 他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拿着电击器,找到了房门。 韩鸿从他身后伸手,帮忙开门。 门一开,他们看到了挂在走廊里的蛛网。 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画了歪斜的图画。因为视觉的关系,人走在其中,身体好像跟着倾倒,脚下的地面也像是扭曲的。 墙壁上突然打开一个口子。 一只做工精巧的娃娃站立在壁龛中,一束光从上往下,照亮了这娃娃。 这一小机关像是一发信号枪。 墙上接二连三打开了缺口,壁龛中都是这样的娃娃,如同展示品,看起来漂亮又精致。 周平和韩鸿感触不深,只当这又是什么吓人的招式。只是,这样以来,墙壁上的图案不再完整,之前让人难受的扭曲感就消失了。 孟思南盯着那些娃娃,瞪大了眼睛。
他伸手拉住了前面的韩鸿,但没法越过韩鸿拉住周平,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 那声音,却是没有传入周平耳中。 周平看那些娃娃没有动,就保持着警戒心,往前迈了一步。 他走到了一个娃娃旁边,那壁龛的灯顿时改变。头顶的灯关闭,娃娃脚下有灯亮起,从下往上照亮娃娃,让娃娃自然微笑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一种狞笑。 娃娃直接从壁龛中扑了出来。 周平早有防备,却是防备这些娃娃会突然动动眼睛、转转脑袋,吓唬吓唬人。 他措不及防,本能地抬手,手中的电击器如之前他脑中预演了多遍的那样,直接戳中了娃娃的半边身体。 电光闪耀。 娃娃身体抽搐着,直接落在地上。 可它没有停止动作。 它在地上艰难地爬动,还对着周平伸出了五指俱全的小手。 周平一脚踩住了娃娃,用力跺脚,将娃娃的身体给踩碎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 等他平复心情,再看这一走廊的娃娃,有些迈不出脚步。 他回头想要和韩鸿、孟思南商量一下办法,一回头,却看到了紧闭的房门。 韩鸿和孟思南不见了。 周平一惊,想要去开门,却听到了门后的低语声。 “……周平还在里面……” 这是韩鸿的声音。 “你没看到窦师父的死相吗?” 这是孟思南的声音。 周平的肩头一沉。 他没来得及转头,就听到了耳边的低笑。 “他们抛弃你了……嘻嘻……” “嘻嘻……” “哈哈……” 周平转头,看到肩上趴着一只残破的娃娃,正是刚才被他踩碎的那一只。 他将娃娃从肩膀上撕扯下来,扔在地上。 壁龛中的娃娃都笑得浑身颤抖,恶意满满地看着他。 周平倒退着,摸到了门板。 门这一面并没有把手。 周平用力推,门板只是震了震。 门后又传来声音。 “不能开门!” 韩鸿的声音又快又急。 他像是脱口而出,说出后,又自觉失言,马上闭嘴。 门后安静了。 那些娃娃扒拉着壁龛边缘,圆溜溜的假眼珠中好像闪烁着嘲讽的光。 周平沉着脸,再次尝试,还是无法将门打开。 冲过去吗? 周平看向走廊另一头。 不过是两三米的距离,却是有十几只娃娃守着。 走廊尽头的门也未必能顺利打开。 周平陷入了一种两难。 地上残破的娃娃又抬起了头,孜孜不倦地说道:“你已经被抛弃了……你被抛弃了……你的朋友抛弃你了……” 周平皱眉。 他的后颈被一双小手抱住,还有小手勾住他的肩膀,握住他的手指。 背后的门板中冒出了娃娃的身体。 “做我们的朋友吧。不要理睬他们了。和我们做朋友吧。我们不会抛弃你的。和我们一起吧……” 那些娃娃异口同声地说着。 壁龛中的娃娃落到地上。 壁龛中有更多的娃娃涌出来。 它们聚集在了周平身边。 周平用力闭住眼睛。 这不是真实的! 他不了解孟思南,但他知道韩鸿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如果孟思南选择放弃他,韩鸿绝对会一拳头挥过去,独自跑来救他! 韩鸿和孟思南的对话是假的,那么,眼前的娃娃也未必是真的。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种联想,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如果一切都是噩梦,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他还躺在家里柔软舒适的床上…… 周平没有办法阻隔那些娃娃的声音。 他还听到门板后又响起了对话声。 “他……他死了吧?” “再等等吧。等他死了,我们可以开门看看……” 周平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在酒店房间内看到的那双腿。 周平的思路有些混乱。 他极力想要证明眼前发生的事情是虚假的,可有些事情不容他否认。他欺骗不了自己。 韩鸿和孟思南的对话可能是假的。 娃娃则未必。 窦师父也的确被人杀死了。 不,窦师父真的被人杀死了吗? 那个人真的是窦师父吗? 他们几个都没见过窦师父的真容…… 周平感到口袋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他被烫得猛地睁开眼睛。 走廊里的娃娃消失了。 周平低下头,只看到一只残破的娃娃趴在地上,瞪着眼睛,怨恨地看着他。 “嘻嘻,白痴。” 说话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 嘲讽的笑声此起彼伏。 那残破的娃娃愤怒地低吼一声。 声音未落,它原本就碎了的身体忽的变成了粉末,只留下它之前穿在身上的小衣服铺在地上。 笑声戛然而止。 走廊中的壁龛都消失不见了。 走廊又成了那种扭曲的模样。 “这,怎么回事?” 周平回过头,就见韩鸿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娃娃。 韩鸿和孟思南都在。 韩鸿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孟思南眉头紧锁,视线落在周平身上。 “你看到幻觉了?”孟思南问道,语气笃定。 周平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变成灰烬的锦囊。 他想说什么,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酒店中的那一幕。 什么是幻觉,什么又是真实呢? 他给黎云拨打的那通电话,是真实的吗? 周平这样想着,下意识想要摸手机。 他陡然一惊。 他身上,并无手机。 周平身上冷汗涔涔。 “应该,没事了吧?”韩鸿问道,抬脚踢了踢地上残留的娃娃衣服。 “我的手机……”周平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韩鸿疑惑地看向周平。 “我手机,被我扔在床上。我从一开始,身上就没有手机。”周平说道。 韩鸿张大了嘴巴。 孟思南垂下眼。 窦师父还是有些本事的。 至少,他的咒文能破除幻觉。 周平仔细回忆了一番,又推着韩鸿和孟思南,要回到刚才的房间,“窦师父,可能也不是窦师父!可能没死!” “不,他肯定是死了。这些也是真的。”孟思南抬手,摆了摆手中的刀。 周平动作顿住。 “你能分辨出来,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幻觉?”周平问道。 “不能全部分辨出来。我能大致感觉到……”孟思南沉吟着,环视四周,“除了店老板外,还有其他的东西。他们之间,可能有分歧。” 周平刚才踩碎的娃娃就是一个冒冒失失来袭击他们的鬼。 杀死窦师父是有意为之,袭击他们,却是这鬼擅作主张。 孟思南猜他们是落入了鬼怪的巢穴。 巢穴有着名义上的主人,但那个主人,也就是店老板,恐怕无法控制住手下这些鬼怪。 孟思南垂下眼,看了眼地上的小衣服。 “我们赶紧走吧。离开这里。”孟思南抬眼,下了决定。

第372章 直面 孟思南没有详细说自己的推理,不过他给周平和韩鸿的印象非常好,两人又都知道了孟思南算是比较了解目前这种情况的人,就全听他的安排。 孟思南只催促了一句,两人就领会了孟思南的意思,在画满了扭曲图案的走廊里歪歪斜斜地奔跑起来。 虽然走廊很短,可视觉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 三个人本来可以迅速通过,却是因为身体的不平衡,撞了几次墙,勉强冲到了那扇漆黑的门前。 门把手也是黑色的。 周平还寻找了一番,才找到门把手的位置。 他刚用别扭的姿势握住门把手,三个人同时感觉到左侧墙壁剧烈震动。 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墙壁上。 那墙壁也像是大多数游艺店的隔间墙壁一般,只是单薄的板墙,不是水泥石砖砌出来的墙。墙上的画面出现了裂缝,倒是没有光从裂缝中透出来,只能看到板墙内部的一层支撑物。 三人目瞪口呆。 “快走!”孟思南赶紧喊了一声。 他越发确信自己之前的判断了。 那个店老板和店里面其他鬼魂的矛盾似乎已经摆到了台面上,已经撕破了脸,动起手来。 如果店老板胜利,他们大概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被送出鬼屋,轻松回家吧。 这一切也能被粉饰成一场噩梦。 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这种荒谬的经历是真实的。 少数人只会在网上吹牛的时候,将之作为谈资。 孟思南愈发焦急起来。 店老板的力量在孟思南看来是匪夷所思,十分强悍。可他都没能控制住手底下的鬼魂,这其中绝对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店老板未必能赢。 店老板要是输了,那些鬼魂一定会撕碎他们三个! 周平没有想通这些,但他受到气氛影响,也变得焦急起来。 他迅速扭开了门把手。 他身后,韩鸿帮着推开门,也推着他的后背,急着要离开这条走廊。 门后是一片敞亮的房间。 装修古典雅致的房间中,有一张公主床,还有一面等身镜和一条挂在衣架上的西方古典宫廷长裙。 周平脚步一顿,韩鸿也停止了推搡。 两人身后的孟思南探头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这房间,乍一看,居然没能让三人看出破绽来。 所有的东西看着都像是价值不菲的真品。虽然他们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真品”,但至少能看出这些不是廉价的道具。 三人也没在房间中看到门。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只有一扇通往外界的门,也是他们现在进来的门。 周平还是决定进入房间。 三个人排着队进入房间后,身后的门就自动关上了。 门边的梳妆台被暖黄色灯光照亮。 三人看到梳妆台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他们只能看到女人的背影。 镜子中,没有女人的倒影。 女人穿着白色蕾丝的底裙,身材消瘦,凸起的骨头在薄裙上印出痕迹,看起来就像是裙子底下只有一副骸骨。 女人的头发倒是非常浓密,长长的,垂到地上。 三个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女人梳头的动作停下,脑袋微动,好似抬了抬下颚,让自己看清镜中的倒影。 镜中倒影只有他们三人。 三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墙壁上一声巨响。 刚才在走廊上发生的事情,在这间房中重演了。 只是,这一次,墙壁没有裂开。只会一些不知道是灰尘,还是石屑的粉末从墙上震落。 女人重新开始梳头,发出幽幽的叹息。 “我早说过,他们都是一群暴徒……”女人呢喃着,说话带着外国人的口音,“我们都是暴徒……” 她感叹着,放下了梳子。 瀑布般的金色长发顿时枯萎,如落叶般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没了头发的遮掩,女人只剩下头骨的脑袋暴露出来。 头骨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冲着三个男人,下颚开开合合,发出怪响。 女人的身体这时候才跟着转过来。 她从椅子上跳起,扑向了三个男人,伸出的手骨带着尖利的指甲,轻轻一划,就让孟思南胸口出现了一道血痕。 韩鸿骂了一声,抬脚踹了过去。 孟思南和周平都挥出了各自的武器,但他们两人的手臂可没有韩鸿的腿长。 骷髅女人一下子被踹倒在地,骨头都散落了。 三个人惊魂未定,就感觉到房间中莫名起了风。 孟思南急忙回头,就看到那件长裙飞舞起来,像是有个看不见的隐形人穿着衣服,直奔着三人袭来。 “小心!”孟思南提醒了一声,抬手刺出手中的小刀。 刀尖碰到了衣服,扎入衣服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衣服内渗出了鲜血。 女人刺耳的惨叫声在屋内回荡。 被刺伤的痛苦似乎激怒了女人。 房间内的两面镜子都被震碎,碎片到处乱飞。 三个男人只能抬手阻挡,身上还是被划出了道道血痕。 孟思南感觉到了危险。 他知道刀、电击器和拳头是无法杀死面前这女人的。他们顶多让女人受伤。这种伤势,恐怕还不是真实的,会受伤,全因为这女人依旧保持了某些生前的本能。 他们却是不同。 受伤之后,他们会流血。如果受伤的地方是要害,他们可能就死了。 孟思南再次确认,房间里的东西都是“真品”。和之前的道具不同。这房间、这房间里的女人都跟他们之前看到的娃娃不一样。 韩鸿似乎急了眼,不再保护自己脑袋、躯干,直接冲入碎玻璃中,抓住了飞在半空的长裙。 他将长裙拉拽到了地上。 长裙中的隐形人不见了,只有一条裙子铺在地上。 房间里的风也停止了。碎玻璃纷纷落下。 韩鸿抹了把脸上的血,将自己半张脸都涂成了红色。 他喘着粗气,扫视周围。 周平和孟思南也警惕地看着周围。 只剩下架子的镜框中探出了一只手。 孟思南率先察觉到异常,看向镜框。 等身镜和梳妆台镜框中都出现了景象。 两面镜子相互对着,照映出彼此。 镜中景象却并非这间房间,而是一个类似于工作间的木头房间。 探出镜框的手一看就是属于女人的手,但女人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镜框中。 女人的手有些粗糙,白皙的皮肤下,是凸起的青筋。指关节和指腹上的茧子清晰可见。 孟思南在那工作间的架子上看到了娃娃的身体部件。 女人的笑声从镜框中传出来。 “我把你们做成娃娃好不好?这样你们就能一直存在了,一直、一直活下去……”女人温柔地说道,如同在哄劝孩子,又带着一种喜悦,好像苦思冥想后,找到了问题的解决办法。 孟思南背脊生寒。 他忽然明白店老板为什么会控制不了那些鬼魂了。 他们之间本身就是合作关系!而非上下级! 这个女人才是那些鬼魂的上级! 那些鬼魂是因为这个女人才汇聚在了一起! 这不是他听闻过的炼鬼方式。 这个女人或许也不能完全控制住那些鬼魂。 但她的存在…… 孟思南正在思索,却感觉到周围场景陡然一变。 女人的手捏碎了镜框,也好像捏碎了这间房间。 他们三个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另一间房中。 孟思南的感觉更敏锐些。他在这刹那,隐约看到了一个男人,看到了一群娃娃。 “是你!”韩鸿怒气冲冲,瞪视着面前的人,握紧了拳头。 孟思南顺着韩鸿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跌坐在桌椅间的店老板。 店老板从地上站起来,头发凌乱,身上的西服也皱巴巴的。 他冷漠地看了眼三人,“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身旁就是墨绿色的窗户,是他们三个曾经见过的鬼屋大门。 韩鸿还想要说什么,被周平拉住了。 孟思南吁了口气,暗暗推了推两人,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店老板和鬼魂的事情,根本和他们无关。他们是受了无妄之灾。现在能走,真是个好消息。 但不等三人走到门口,那扇门就被人拉开了。 那个小偷站在门口,吊儿郎当地看了看室内,吹了声口哨。 “你居然没被杀死?挺厉害的嘛?”熊睿嬉笑着说道。 店老板眼神冰冷。 周平他们三个停住了脚步。 “嘻嘻……是挺厉害的。”
“哈!你刚才没看到哦,真精彩!” “快点杀死他!” 四面八方都有声音传来。 嘭的一声。 周平三人惊惧地转头,就见一扇房门被人踢碎了。 孟思南在那刹那见到的男人从门中走出来。 他长相平凡,让人过眼就忘。不过,他浑身的戾气,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恐惧来,这种感觉会刻入人的心底。 男人暴戾地盯着店老板,转动手腕,手中的菜刀反射着灯光,看起来锋利无比。他的眼神充满了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店老板冷静无比,对熊睿淡淡道:“你以为,他杀了我之后,会放过你?” 熊睿耸耸肩,“这就不用你管了。杀了你之后,我们再谈我们之间的事情。”他怪笑着,“世界那么大,总能容得下一个连环杀人犯和一个小偷吧?” 几人都将周平他们三个视若无物。 三个人很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倒退着,希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退到了墙边,就感觉到身体碰触到了什么。 三个人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身体被绳子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一群娃娃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他们绑起来后,就跳到他们身上,将他们压在地板上。 三人微弱的挣扎根本甩不开身上的娃娃。 “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娃娃们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哈哈,别抢别抢。等杀了这家伙,我们就都自由了!想要什么样的身体、身份,去街上找就行!”熊睿大笑着说道。 娃娃们好像被说服了,跟着放声大笑,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店老板。 孟思南心头一沉。 熊睿又看向三人,歪着头,“你们也不用害怕。有那个女人在,她会很乐意给你们做一具身体。你们也可以去找喜欢的身份,获得新的人生啊。富二代、电影明星、大帅哥!什么都行!比你们现在的身份好多了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韩鸿觉得不可思议,并未领会熊睿所说的话有多么可怕。 孟思南垂下眼,没吱声。 周平立刻联想到了黎云。 黎云……难不成…… 不,黎云连声音都没有改变。 应该不是……吧…… 黎云正在睡梦之中。 他听到了一点动静,立刻被惊醒。 睁眼倾听了一会儿,他发现声音是从四楼传来的。 不是办公室所在的四楼,而是金荣大厦真正的四楼。 有什么人进来了。 黎云坐起身,急忙去找了薛小莲。 薛小莲被吵醒,开门的时候,还睡眼惺忪。 “莲姐,四楼有人。”黎云赶紧说出自己听到的动静。 薛小莲打了个哈欠,“有人就有人吧。”她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这……”黎云犹豫起来。 进来的人似乎只是普通人,是人,不是鬼,也不是黑白无常或是妖怪。 薛小莲这才不当回事。 她好像清醒了一些,对黎云笑道:“你要觉得有问题,就下去看看好了。” 黎云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楼看看。 他其实很害怕再出现无辜的受害者,也很害怕再出现报丧鸟那样来找老板的家伙。 如果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先将隐患消除,那就可以避免死亡发生了。 黎云拿了件外套,裹住全身,摸了下口袋,确认身份证在里面,又拿了手机,便急忙下了楼。 黎云走特殊通道到了三楼,又乘电梯上了四楼。 一到四楼,黎云听到的声音就更清晰了。 一男一女两个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四处搜寻,还很警惕周围的环境。 “……你确定是这里吗?”女声问着。 “当然!工商局那边查到就是这地址。微博上面写的就是这个,新生传媒,就是这名字。你看这儿,有个牌子……”男声回答。 黎云想了想,开了手机中的手电筒功能,干咳一声,进入办公室。 里头的一男一女立刻警觉。 “是谁?这么晚了进来干什么?”黎云装模作样地训斥起来。 三个人碰了面。 那一男一女都是三十岁模样的人,不是小年轻。女人的年纪看起来更大一些。 黎云略感诧异。 光听声音,他也能大致分辨出对方的年龄,但亲眼看到后,他还是觉得这年龄太大了。 本以为是寻着微博找来的作死小年轻,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们东西忘在公司了。不好意思啊。明天出差急着要用的。哦,已经是今天了……”男人讨好地笑了笑,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借口。 黎云的坦荡荡,让这两人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女人不动声色,一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动着。动作停下后,她神情更放松了。 黎云只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扫过。 身份证微微发热。 他蹙眉看着两人,“你们是这里的员工?四楼就一家公司吧。你们不会是小偷吧?” “不是不是,真不是。哎,这边是四楼?”男人的演技有些假,但看得出来,这段话也是准备过的。他点头哈腰地道歉,拉着女人要离开,“难怪一直找不到,跑错了啊。我让你开个手电看看的。”后一句是对女人说的。 女人没接话。 “有什么东西明天再来拿。”黎云也说出了酝酿好的台词,侧身让开,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大楼。 两人从黎云身边走过。 女人垂着眼,路过黎云的时候,看到了黎云大衣下露出的一截裤腿和脚上的运动鞋。她脚步一顿。 他们走到电梯前,女人回头看过来,仔细打量黎云。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 女人突然开口道:“我们知道杨仓教堂那些鬼的下落。” 黎云眯起眼。 男人一惊,紧张地看向女人。 “能将杨仓教堂,还有那幕后之人赶走,先生的实力令人佩服。我想,先生一定有办法彻底消灭那些恶鬼。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女人面对着黎云,郑重说道,“我叫孔冬梅。这是牛海西。我们两个是圈内人,但实力有限。牛海西还差点儿被他们灭口。还请先生施以援手。” 黎云沉默着,思索着这女人的话有几分真实。 牛海西回过味来,连忙说道:“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已经搬去东河市了!” 黎云一怔。 牛海西急切地说道:“他们中有一个连环杀人犯!他肯定在瑶城杀了很多人!还有其他罪犯!那些鬼魂生前没几个好东西!就是有好人,憋了那么多年,和疯子、罪犯生活在一起,也不正常了!他们真的很危险!” 牛海西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没有多少正义感。 他只是知道自己成了目标,还很有可能变成了替罪羊,才急着寻找高手救命。 高手没道理白白救他,但高手可能会想要对付那些恶鬼。 牛海西见黎云只是注视自己,半天没有反应,又换了说法,“他们野心勃勃,还有个人,就是放出教堂鬼魂的那个人,一直没动静。做事的是他的手下。他绝对有什么阴谋!一个城市,几个人的家产,肯定满足不了他。他们知道你的身份!他还故意用了你微博上的稿子。他们是故意的!这次他们失败了,退了,但他们肯定会再来的!” 黎云能感受到牛海西心中的恐惧。 他还在牛海西身上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 “你是那个‘广场上的张先生’?”黎云淡定问道。 牛海西顿时哑了。 “离开这里。”黎云说道。 牛海西急了,还想要说什么,被孔冬梅一把拦住。 “他们真的搬到了东河市。具体是东河市哪里,我们就不清楚了。他们已经犯下了很多命案,也会继续作案下去。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出手,阻止他们。”孔冬梅冲着黎云郑重鞠躬,带着犹豫的牛海西离开了。 黎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看到了自己露出来的马脚。 这个孔冬梅,显然比牛海西厉害多了。 他没有多想两人的事情。 他心中沉甸甸的。 东河市……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真的搬到了东河市? 黎云踌躇着,掏出了手机。 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但手机屏幕解锁,跳出了拨号界面,那上面已经被输入了一连串的号码。 手机微微烫手。 黎云的视线好像透过了手机,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听到了那个身影中的心声。 手指一颤,就按在了拨号键上。 电话打了出去。 请假 排队的鬼魂和路痴鬼魂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晃动的建筑物。队伍最前方的牛头马面伫立在城门口,也暂停了带鬼魂出城的举动。 没有任何一个鬼魂发出声音。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摇晃的酆都城证明它的流逝。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震动停止了。 就像它毫无预兆的开始,它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又扩建了吗?” “不知道会多出什么东西来。” “会不会有信号塔?” 鬼魂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那一阵震动。 他们对这种震动习以为常。 就是新来的鬼魂,也不会因此受到惊吓。 这种感觉就像是刻在了他们的灵魂中,像是一个人看到雨雪,感受风和阳光。人不会因为寻常的天气变化而惊讶。鬼魂也不会因为酆都城的变化而惊讶。 江龙昌和其他鬼魂一起瞎猜了一阵,队伍就排到了他们。 近距离看到牛头马面,会让人联想到恐怖片中的怪物,不过,这些牛头马面不会吓到鬼魂。 江龙昌被牛头点了一下,就乖乖跟上了它的步伐。 之前帮他开导航的那个鬼也在同一批次中。 一起的还有七个鬼魂。 牛头走在前,马面走在后。 出了城门后,江龙昌就感到身后起了雾。 他回头看了眼城门,只见城门大开,白雾笼罩了城门口,让人看不清城内的景象。 再走一段路,江龙昌就听到了奇怪的呻吟声。 他吓了一跳。 那个帮助他的鬼魂安抚道:“没事,就是些逃跑的鬼。他们想要进城呢。” 江龙昌看向周围。 一些影子浮现出来,或躺、或趴,横在黄土路上。 牛头带他们走的路是笔直的,前方毫无阻碍。但当他们走过,路上就会出现这样衣衫褴褛的残破鬼魂。 江龙昌这时候再回头,就看到酆都城墙上都爬着不少这样的鬼魂。城门口堆积的鬼魂仿佛一座尸山,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去阳间吗?”江龙昌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鬼魂是哪来的。酆都城的规矩他懂,他还给王怡秋介绍过一些,但听说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 江龙昌想到王怡秋那个小姑娘,就感到惋惜。 王怡秋或许不在阳间,而在这里。 这就太糟糕了。 江龙昌下意识地在这些鬼魂中寻找起来。 “他们在阳间肯定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归宿,就是这样。” “投胎呢?”江龙昌一边寻找着,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他想法很简单。 人死后也就酆都、阳间、投胎三条路。留在阳间只是一种临时的措施,鬼魂总要在酆都和投胎中做出选择。 江龙昌也有想过自己和老伴什么时候该去投胎。不过,这种想法总不能深入下去,每次都无法想到具体的计划。他们在酆都住得挺好,重新开始,连记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那个新出生的婴儿还是不是完整的自己,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不愿冒险。 “他们不愿投胎啊。酆都有多少人愿意去投胎?”鬼魂嗤笑一声。 江龙昌只能叹息。 投胎当然没有留在酆都好,但总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吧? 这些鬼想不开,那也没办法。 随着队伍的前进,这样的鬼魂逐渐减少。他们都向着酆都的方向,离酆都越远,自然越少。离酆都越远,江龙昌他们也看到了更多人间的光景。 贫瘠的黄土路时而会显现出柏油马路的碎片,路边也多了一些树影、人影。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几栋建筑物的影子。 这些景象如同海市蜃楼。 江龙昌感到稀奇,左右张望着,想要分辨出那些景物。 倒真让他认出了远处的一片山脉。 他年轻的时候去那座山旅游过,记得那著名的松树。 但再走两步,山脉和松树就都不见了。 江龙昌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声,还有汽车的声响。 他们突然就站在了一处十字路口。 牛头转过它的大脑袋,指了队伍中的一个鬼魂。 那鬼魂还有些失神,没反应过来,就被马面推出了队伍。 牛头将脑袋转了回去,迈开蹄子,继续行走。 它走入了车流。 车子从它身上穿了过去。 江龙昌连忙跟上前面的鬼魂,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被推出队伍的鬼魂有些茫茫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要回家了。”鬼魂说道,语气复杂。 江龙昌不明所以。 他们行走的地方又变成了刚才那种海市蜃楼环绕的黄土路。 第二次进入人间,他们站在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厅。周围黑漆漆的,大屏幕上正上演着飞车追逐和连环爆炸的场景。 江龙昌被巨大的爆炸声吓到。 队伍里又有鬼被推出去。 江龙昌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抱着饮料,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咯噔一下。 牛头又迈开了步子。 江龙昌只能不安地赶紧跟上队伍。 他隐约听到了身后小男孩的声音。 “妈妈,那边,那边!” “嘘,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 江龙昌这个老人家,想不出“掉进兔子洞”这种形容方式,也没看过骑海龟游龙宫的外国故事。他没读过多少书,文学素养实在不够高,听过的奇闻异事也是“太外婆的爸爸抓到一只黄鼠狼,挖了黄鼠狼的窝,找到一大堆金镯子金链子,就此发家”这种风格的故事。他生前死后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怪事。来酆都的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好像一眨眼,他就到了酆都。这次出酆都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他想起了很多在酆都听到的故事。 酆都中那么多鬼,总有鬼喜欢吹牛打屁。他那时候就当故事听。
他现在觉得,很多故事大概都是真的。 队伍中的鬼魂越来越少。 江龙昌无法计算路线,只知道他是最后一个。 那个帮助过他的鬼魂是倒数第三个,走之前还和他说了再见。 江龙昌认出了脚下这条路。 他看到了路牌,也认得路上那家生意红火的饭店。 金龙饭店。 这饭店开了有五十多年了。 他年轻的时候,这家店是市里面的知名饭店,全市的人都想要到这里来吃饭。当年能在这里请一顿客,就是大款了。 江龙昌来这里吃过饭,是别人请客,等位就等了好久。菜单上的那些价格,让他看得咂舌。东西的确好吃,但想到价格,他就觉得还不够好吃。不过,别人请客,好不好吃、贵不贵的,他也没必要多计较了。 再后来,他就没来过。 市里面的大饭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似,吃饭、请客就不用扎堆到金龙饭店来了。 尽管如此,金龙饭店的生意还是不错。听说,它现在多做外地游客的生意,接那种旅游团的单;也有说金龙饭店现在专门做豆腐羹饭,也就是接待那些扫墓的团,和人家墓地、丧葬店接头,每天都有一车车的扫墓的人被送进来吃饭。 江龙昌记不太清是谁跟他感慨的了,可能就是哪天在小区里乘凉,听小区里哪个老头说的。金龙饭店不复从前,已经掉价了。 他这次是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金龙饭店,身份还从活人转变成了鬼魂,看着那很有年代感的招牌,忍不住就是一阵唏嘘。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牛头马面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脑袋里好像被人植入了什么信息。 当然,江龙昌这老人家是没有“植入信息”这个概念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脑海中多出来的内容,知道冬至结束的时候,他需要到这里等待牛头马面来接他回酆都。他也可以不跟着牛头马面走,直接自己回酆都。 江龙昌原地转了一圈,辨认方向。 有一辆车正好行驶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想要避让,却被另一方向开来的电瓶车穿了过去。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鬼了,不用管这些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导航。 导航显示出步行路线。 江龙昌只是扫了一眼,他的直觉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朝着东南方向走了过去。 家的方向。 家在呼唤。 江龙昌越是往前走,越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周围的景物、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好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女儿在烧饭、做家务,在唠唠叨叨让他注意身体,问他要吃什么、用什么。 如此亲切。 江龙昌更觉得精神恍惚了。 他下意识想要回答。 “让你妈做就行了。你别忙了。” 话吐出口,陌生又熟悉。 他好久没有跟女儿说过这话了。 他老伴去了后,他就没法再跟女儿这样说了。 等到了酆都,和老伴团聚,女儿却是不在身边了。 江龙昌一阵心酸。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前跑,忘了自己的年龄,似是回到了壮年时期。 当他站在家门口,他停住了。 隔着门,他能听到屋里面的动静。 他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在酆都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和李叔这老兄弟重逢叙旧,几乎没想起过女儿。 他去世的时候,女儿自己的小家庭幸福美满,根本不用他担心。反倒是他,成了女儿的一种负担,需要女儿操心、照顾。 他并不担心女儿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也不会多怀念女儿。 站在房门前,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骤然想起女儿还很小的时候,他一进家门,她就蹬蹬蹬跑过来,像一只欢快的小狗,迎接他回家。 有两年,家里就养过狗。 女儿喜欢那只小狗,恨不得跟小狗同吃同睡,还因此被老伴骂了几次。 他那时候下班回家,小姑娘和小狗一起跑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地穿过了房门。 没有迎来的小姑娘和小狗。 家里没有人。 安安静静的房子,如同一个棺材。 棺材里只有他这个死人。 江龙昌看到了他的黑白遗照。 他和他的遗照四目相对。 心脏传来一阵疼痛。 江龙昌恨不得立刻回到酆都。 可他的身体好像在这里扎了根,动都不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开门声。 江龙昌迟钝地回头。 他女儿回来了。 她没有看到他。 她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 她脸上有皱纹,染过的头发发根一片白色。 这是他的女儿。他老了,死了,他的女儿也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人生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是她照顾他,给他养老送终。 这也是记忆的一部分。 是最新的,也是最陌生的一部分记忆。 江龙昌的女儿一边换鞋,一边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门边。她看了眼江龙昌的遗照,开口道:“爸,纸钱都给你买好了。你的、妈的、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的……现在都不让烧纸钱了,我就没多买。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一年一变样。你走的时候,面值还没那么大,现在一张就一千亿。我看到还有卖轿车、房子的。你落葬的时候给烧过房子了,车子你和妈也不会开,就算了,啊。我在店里看到有个厨房,做的真好啊,小锅子、小菜刀……花头真多。我就不买那些了,给你们多烧点钱,你们想买什么买什么。” 她走到了沙发前,一屁股坐下,靠着沙发背,露出属于中年妇女的臃肿身材。 江龙昌就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女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373章 捣毁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鬼屋内的所有人和鬼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平自己感觉到口袋中的震动,才下意识想要摸手机。 他将手插入口袋,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明明被束缚住了手脚。 不知何时,他恢复了自由。 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周平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只感到大腿上一阵灼烧的疼痛感。 他慌忙将手机掏出来,手机烫手到他都想要直接将它扔掉。 其他人也在此时回过了神。 店老板率先有了行动。 谁都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周平身边,闪电般出手,想要夺过手机。 周平本就没有握紧那部手机。 店老板的手探出,却被手机上炽热的温度给烫伤。 他的皮肤立时就变成了红色。 压制着周平的娃娃们纷纷跳起。它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半去束缚周平,另一半本能地想要跟店老板争夺好东西。 熊睿和宋明却因为已经成为活人,受身体拖累,慢了一步。两人瞪大了眼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部很大众的智能机被数双手捏住,又松开。 手机的主人周平也无法握着滚烫的机体。 手机在争抢中飞了起来。 孟思南趴在地上,努力伸长脖子。 他看到在空中翻滚的手机上,有一块橘红色的印记,如同手机壳上的花纹,又如同粘在手机背面、凸起的手机扣。 啪嗒一声,伴随着电话铃声,手机落地,铃声也停了下来。 周平看着倒扣的手机,心中一凉。 按照他的设置,手机屏幕扣下,电话就会被挂断。 他不知道手机为何会突然出现,又是谁打来的电话,但这变故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孟思南眨了眨眼睛,确认手机背壳上没有任何颜色。他先前看到的鲜艳图案好像只是一种幻觉。 店老板又是众人第一个有所行动的。 他二话没说,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 嘭。 店老板的身体再次出现时,已是狼狈地趴伏在地上。 他半身焦黑,好似被火焰燎过。 店内所有人只感到一种灵魂的战栗。 有一双眼睛,正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 周平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那些娃娃惊慌失措,熊睿和宋明都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往门口冲去。 嘭。 两人撞在了门上。 门板晃了晃,没有打开。有火星子从门缝中溢出来,烫得两人皮肤起泡。 “完了……”店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半黑半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熊睿猛地转头看向店老板。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让你们不要随便动手?”店老板嘲讽地笑起来,语气阴森,透露出几分怨恨来。 熊睿目疵欲裂,忽的狠狠瞪视周平。 宋明和那些娃娃更是直接,提起了地上的周平,扼住了他的要害。 “快放我出去!听到没有!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他!”宋明朝周围嘶吼道。 话音刚落,就有熊熊烈火吞没了宋明的身体。 火焰如蝴蝶,在鬼屋中飞舞,沾到那些娃娃身上,就化作火团,就它们包裹。 一时间,店中惨叫连连。 熊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抖若筛糠,惊叫道:“不!我没杀人!我没想要——”他的辩解没有说完,身体就燃烧起来。 店老板站在火海中,扭头一看,就见长发的女人从鬼屋深处冲出来。 她伸着手,但没有碰触到店老板,就变成了飞灰。 韩鸿看得目瞪口呆。 身上的束缚消失了,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去察看趴在地上的周平。 周平咳嗽几声,冲韩鸿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摸了下还有灼烧感的大腿,呲了呲牙。 孟思南从地上坐起,呆呆看着满室的火光慢慢消失。 店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和店老板。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地上的手机忽然传出了声音。 “是谁放出了教堂的鬼魂,命令你做这种事情的?” 周平心中一惊。 他听出这声音是黎云的。 一时间,他脑袋里乱糟糟的。 黎云生前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他根本就没了解过黎云。黎云会那样离奇的死亡,说不定就有什么隐情。 店老板看向手机。 他勾勾唇角,“代言人之间的谈话吗?” 黎云没有接这话。 他能看到、听到鬼屋内发生的一切。 周平他们平安无事,鬼魂也被老板的火焰消灭,但这件事还没完,罪魁祸还没被抓住。 黎云注视着店老板。 店老板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还没传出来,就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黎云一怔。 啪嗒一声。 空中落下一团东西。 还在搏动的肉块从血管断口处喷出几股鲜血,逐渐没了动静。 店老板的身体轰然倒地。 “死了?这是……这是心脏?”韩鸿震惊地说道。 黎云赶紧搜索整间店铺。 他没有看到店老板的灵魂。 他又在心中呼喊起了白无常。 他有可能错过对方的灵魂,但白无常不可能发现不了他的灵魂。 除非…… 雪白的身影落在了店老板的尸体边。 孟思南隐约有所察觉,抬眼望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他瞥了眼手机,又皱眉低头。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有分属两个人的视线,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存在。 “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白无常摇摇头,对黎云说道。 黎云抿了抿唇角。 这样的话,寻找幕后黑手的线索都断了。 而且,除了鬼屋内的这些恶鬼,可能还有恶鬼已经“活”了过来,以普通人的面目隐藏着身份,伺机杀人灭口。 黎云吐出一口气。 “可能还有目前没被发现的受害者,还有鬼在外面……”他提醒了白无常一声。 白无常点点头。 这点事情,他能想到。 他面无表情,心中琢磨黑无常对他的交代。 他的视线扫过了周平他们三个,在孟思南和周平身上略微停留。 “还有鬼?”韩鸿惊慌地说道。 黎云没回答。 周平也沉默着。 黎云想了想,没有和周平交流。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韩鸿紧盯着电话,完全不知道这一点。 孟思南感觉到屋内的视线少了,一阵风迎面吹来。 他好似看到了一晃而过的白影,回过神,就见自己坐在租屋的地板上。 白无常还留在鬼屋内。 鬼屋已经被清空,没有任何灵魂、任何活人存在。 鬼屋的门在这时被打开。 白无常看过去,就见黑无常双手插兜,悠闲地走进来。 “黑前辈。”白无常刚打一声招呼,就看到黑无常抬手,从空中抓了什么东西。 黑无常摊开手,掌心中躺着一团金色的绒毛。 他吹了一口气,打了声口哨,看着那绒毛飞舞起来,化作了小火苗,又熄灭在了空气中。 黑无常露出一丝冷笑,“他可真够忙的啊。”
白无常直直看着黑无常,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黑无常不用看他,也猜出他心中的疑惑。 “你继续盯着那个热心的小鬼就行。”黑无常摆摆手,“我倒要看看,他瞎飞了那么多年,这次是想要做什么。” 白无常颌首。 他很信赖黑无常。 黑无常暂时不愿告诉他,他便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 如果他来不及自己想出答案,那么,黑无常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向他揭晓谜底。 白无常环视鬼屋。 这边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们处理了。自有人间的法律和规章来解决这家没了主人的店铺。 孟思南发了会儿怔,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受伤,手机还在,不过还是没电关机的状态。 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找到充电器插上。 手机开机的时候,开机的音乐声没有响起来。 孟思南耳畔有凤鸣声一闪而逝。 他恍惚地看向周围,视线最终落在了天花板上。 那里,好像有火焰烧过的痕迹。 痕迹很快消失。 那道威严的视线也消失了。 他的手机中传出消息提示。 吴道那边可是急死了,也差点儿吓死了。 窦师父和孟思南同时断了通话,这显然是出事了啊。两者中,一个是手机没关机,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另一个是手机直接关机了。 吴道只能干着急。 孟思南原本不将吴道当回事,这会儿心生感激。 至少吴道很关心他的生死。这其实就足够了。 他回了消息给吴道,这才有种沉重的疲惫感。 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视频群聊的通知。 群中三个人,他、韩鸿和周平。 韩鸿吁了口气,“太好了。你们都没事……你们……我之前,不是在做梦吧?” 周平和孟思南抬眼,两人都看向对方。 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思,两人都没说话。 韩鸿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是做梦吗?那些……都不是做梦吗?” 视频群聊中只听到三人的呼吸声。 “你们,你们回去后,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韩鸿打破了沉默。 “听到了,像是鸟的鸣叫声,特别……”孟思南终于开口,斟酌着,改口道,“让我想起了……凤凰……” 说出那个词,孟思南还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虽然遇到过一些事,也为此专门了解过圈内的一些常识,但他此前从没听谁说,那些传说中的生物还活着。圈内主流的看法是,那些生物早已灭绝,而且不是灭绝了上千年,是灭绝了几万年,和古老的氏族部落一起湮灭在了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留下了传说。 孟思南并不信这种说法。他过去一直以为这种说法不过是某些修炼者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给自己的法宝、传承开高价,才编出来的故事。毕竟,一串鱼鳞做出来的项链,总没有一串龙鳞做出来的值钱。这就像是现代社会中的商品营销。噱头和广告总是商品附加价值的一部分。 孟思南甩甩头,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那声清脆又震撼心灵的凤鸣声却是因此在心里不断回荡,如何都不可能轻易遗忘。 他纠结着,想要怀疑这是恶鬼的新手段,但身体和灵魂的感觉告诉他,那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只有炙热的温度和一种澎湃的压力,没有任何邪气,也没有任何污秽。 韩鸿就没有那么多纠结,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问周平:“你看过手机了吗?那电话是谁打来的?” 周平还真没看来电记录。他已经听出了黎云的声音,自然不着急去查证。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就先看了看大腿。 那种烫伤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可那疼痛感令他印象深刻,他很担心自己受了伤。 结果,他的皮肤上只有淡淡的印记。 那印记像是胎记,形状似羽毛,轮廓清晰、完整,能看到羽杆、羽根、羽枝,羽片很大,那面积,已经超过了他的手机。 他难以置信,伸手摸了摸,就将那印记给抹掉了。 皮肤上什么都没留下, 周平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给另外两人。 黎云恐怕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但黎云本身就没义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知道。 这次,黎云还救了他的性命。 他思索了一会儿,对两人说道:“这件事,我们谁都不要对外说了。已经没事了,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韩鸿愣了愣,半晌,严肃地点点头。 孟思南出人意料地没有马上答应。 周平看向孟思南,“思南?” “我想找人问问看这次的事情。有些事情是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有些事情……”孟思南沉吟着,“实话跟你们说,我以前听到的消息,都是说凤凰一类的生物,早就灭绝了。如果还有凤凰存在……” 别说凤凰了,任何一种被认为是已经灭绝的小动物重新被发现,都能上一上自然科学类的新闻。 这件事放在圈子内,就是足以引起大地震的消息。 孟思南并不想高调,但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可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他敢于说出这件事的依仗,是那凤凰救了他们,而在传说中,凤凰一直是瑞兽,对人无害。 让他踟蹰犹豫的原因,则是他在圈内寂寂无名,不过是个“倒霉的普通人”,说出去的话,不一定有人相信,更别说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消息了。 孟思南隐隐感到这件事有几分奇怪,是某种征兆。这种隐隐的感觉,并不能作数,他也不好直接对旁人说他的感觉。 韩鸿很看得开,“这些事情我们都不懂。你既然有经验,那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们帮忙。虽然我也不知能帮上你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这也算是共过生死了。哈。” 周平眉头紧锁。想到黎云,他就想要阻止孟思南。可他没有立场阻止孟思南。孟思南的想法、做法并不能说是错误。 三个人折腾了一晚上,都很疲惫。 孟思南已经做了决定,就跟另外两人道别。 周平还是没能说出阻止的话。 他看着终止的聊天窗口,半晌都没反应。 忽然,他收到了韩鸿的视频邀请。 韩鸿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好意思跟孟思南说?” 韩鸿的开门见山,让周平苦笑。 “你看出来了。”周平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韩鸿问道,灵光一闪,“那通电话,该不会是……” 周平再次叹气。 “这……你要不要找你那个同事问问清楚?人好歹救了我们。”韩鸿诚恳地说道。 周平不想再和黎云联系,这也是黎云在前一次通话中表露过的意思。这次联系,黎云救了他性命,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说过。在周平看来,黎云的心思应该没有改变。 韩鸿的话,却也有道理。 周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和韩鸿没什么好客气的。 挂了视频,他就翻出通话记录。 手机上,最后一条通话记录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多。黎云打来的那通电话,根本就没留下记录。 周平没感到意外。他按照背下的号码,给黎云打去了电话。

请假 许宏才没有多大的危机感,恐惧感也不算太严重。 那位“史老太婆”已经趁机溜进了202,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多大干系了。 许宏才还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毫无疑问,那老太婆不能随便进人家门。她得敲门,得有人给她开门,或许,还得有人邀请她进入,她才能进去。 除此之外,她只能趁着主人家不在,门又打开着,才好偷偷溜进去。 这事情,倒是很符合许宏才的认知。 或者说是他的“常识”。 小时候父母就常教导他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小时候祖父母也曾用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吓唬还是孩子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黑了不回家,要被鬼捉走”。这故事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晚上不回家,要被坏人捉走”。 许宏才一直觉得那些只是故事,但真的遇到了,他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要睡着。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怒骂、惊叫,还有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许宏才惊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的门。 他抱着被子出来后,就将卧室的门关上了。 隔着墙、隔着门,他还能听到那些动静。隔壁三个年轻人,中气十足,吵起来也够响亮。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就开始了咒骂,各种污言秽语喷了出来,还有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又是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响起。 许宏才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惊肉跳,之前没有的恐惧感全数冒了出来。 “的!” “是叫许什么……” “之前警察问的时候,是叫许、许宏才?” “许宏才!” 许宏才一点儿都不敢答应。 这也是他常识的一部分。 何况,先前警察来的时候,楼上就出了事情,楼上那位的喊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老太婆,能变成警察的样子,也就能变成其他样子。 “201的!”那些年轻人又敲了201的房门。 他们骂骂咧咧,很是暴躁,暴躁的骂声中,还有一种惧意和慌张的味道。 “报警吧。”有个人提议。 外头的说话声持续传来。 许宏才还躺在沙发上,只仰起头,艰难地看着大门。 啪嗒。啪嗒。 许宏才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外头的说话消失,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隔壁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摔东西。咒骂声再起。 “草泥马的!滚出去!死老太婆!快他妈滚出去!”有个年轻人大吼。 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他们好像闹完了,消停了,准备休息了。 许宏才加班了快要整整三天,这时候精神亢奋着,但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即使他这三天有在公司的简易床上睡过几小时,现在也撑不住了。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仰起的脖子也松了力道,脑袋砸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挺着脑袋,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又猛地睁开。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阳台外,是对面的居民楼,还能看到一部分深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晾着衣服,还是他上周挂在那儿的,一直没收回来。 阳台的窗户关着,但厚重的冬衣却是晃了晃。 衣服晃动,露出来一张脸。 许宏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冒出冷汗来,紧张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上灰白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内。 她好像没有发现许宏才,只是隔着窗,观察屋内陈设。 似是做好决定,她用发黄的指甲敲了敲玻璃窗。 许宏才的喉咙被堵住了,被他自己的心脏给堵住了。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随时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他连忙压下这种感觉,却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还好,他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记得自己之前的猜想。 “滚……滚出去,滚开!”许宏才吼了两声,直到最后一声,才将声音喊出来。 窗外的脸转向他,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离去,依旧在用指甲抓挠着玻璃窗。 许宏才翻身起来,用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快滚!” 那老太婆尖叫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收回手,从窗上掉落下去。 许宏才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 叩叩。 门外又有人敲门。 “喂,203的,你房间里是不是……” “那老太婆跑你那儿了?” 那三个年轻人大咧咧地问着,说话鲁莽,可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们的紧张。 许宏才没回答,只是靠着沙发,浑身脱力。 没想到他这辈子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只要那东西进不了房子,就没什么危险的吧? 如同一个讨人厌的邻居,总是制造噪音骚扰你,但不可能将你杀死…… 许宏才忽的想起警察的话。 也不一定…… 她都能干出推人下楼的事情了…… 许宏才咽了口唾沫,看看窗户。 那老太婆刚才摔下去了。 会摔死吗? 许宏才这样想着,小步挪动,靠近了阳台。 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就怕自己凑近一看,看到那张恐怖的脸。 还好,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脸,那老太婆没有藏在窗沿下。
许宏才盯着楼下的道路。 从二楼往下看,能看得很清楚。 那披着烂布的老太婆趴在地上,好像受伤不轻。 她想要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摔骨折了,还是她本身就如此怪异,她伸展着四肢,如同蜘蛛,慢慢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后,身体还在摇晃。 倏地,她转过头,却没有看楼上。 许宏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边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头子背着手正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看到老头在小区里乱晃,让许宏才生出了不少猜想。 他不认识那老头,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他很“现实”地想,这老头子或许是如新闻所说,一把年纪了还吃喝嫖赌抽,这才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小区里面。 他只是这样猜想,没有出声提醒那老头的打算。 他收回视线,再看向窗户下,就发现老太婆的身影不见了。 是……去找别人了吗? 许宏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去睡觉。 万一这老太婆再来一出,他再被吓醒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叩叩。 “许先生,我们是警察。”又有敲门声传来。 “我们刚才就敲门了,他不开。” “那老太婆肯定逃到他家了,他刚才喊了,我们都听见了。” “她怎么跑过去的?爬阳台?” “她一个鬼,爬什么阳台啊?” 三个年轻人七嘴八舌的,问题还挺多。 两个警察咳嗽着,对于这种荒诞的说法,并不相信。 许宏才这次不可能装死了。 他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 门外两个警察和那三个年轻人都在,警察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位。 许宏才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门。 门外五个人没有谁变成那老太婆。 许宏才立马想到了刚才见到的老头。 警察询问事情经过,他没说老头的事,只说看到窗外一张脸,看到老太婆摔了下去。 二楼摔下去,要是落地姿势不太糟糕,年轻人大概会没事,但换做老人家就惨了。 两个警察也顾不上思考一个老太太怎么从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爬到另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外的,先下楼去查看状况。 “你刚是不是看到她钻进我们屋了?”三个年轻人这次没有跟去看热闹。 许宏才没答这个问题,只守着自己家门口。 “操蛋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啊!看到了也不提醒一声啊!”一个年轻人怒道。 许宏才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警察这时候已经跑回来了。 “许先生,你真看到人掉下去了?”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我看到她不见了。”许宏才改了口。 “我们能到你阳台看看吗?” 许宏才没有马上答应。 他打量两个警察,实在辨不出真假。 应该没问题吧? 他没法拒绝警察的要求,只得让开道。 那三个年轻人也要跟进来看,进来前还记得将他们那屋的大门给关了。 许宏才没阻止他们。 几个大男人一进屋,许宏才就赶紧将门关了。 所有人聚在阳台往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许宏才累得很,这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他太想要休息了。 查无可查,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体,警察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房子又变得安静,只剩下了许宏才。 他躺回到了沙发上,盖上被子。 想了想,他起身去把阳台的窗帘给拉上了。 倒在沙发上,许宏才马上就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总梦到有人敲门。他知道敲门的是那个老太婆。他还梦到那老太婆一会儿出现在门外,一会儿出现在窗外。 梦境最后,他看到那老太婆尾随着那个老头,进了另一栋居民楼,还跟着人,进了屋。 然后,他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才六点。 外头已经有了人声,有人起了床、出了门。 隔壁202很安静。 204依旧没声。 许宏才发呆发到七点,这才起床。 洗漱的时候,水管很正常,电灯也很正常。 他想,不用让房东来修理了。 他出门上班,撞见了隔壁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个都将鄙视和愤怒流露于外,有意让许宏才看到。 许宏才并不介意。 他只在整座城市呆一年,准确来说,还有半年,他就能回老家了。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也不能说是全不在意。 工作,他还是在意的。 许宏才跟在那三人后头下楼。 出了居民楼,四个人又是走同一方向,要从同一道门出小区。但这时候,四个人不用排队了。 许宏才依然落后那三个人,而且比之前落后得更多了。 所以,那三人首先踩到了东西。 “这什么啊?”年轻人走到一边,鞋底蹭了蹭干净的水泥地。 许宏才低头,看到了地面上暗红色的痕迹。 那……就像是血…… 许宏才还在其中看到了几根白发。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第374章 冬至(1)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鬼屋内的所有人和鬼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平自己感觉到口袋中的震动,才下意识想要摸手机。 他将手插入口袋,突然想起自己刚才明明被束缚住了手脚。 不知何时,他恢复了自由。 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 周平想清楚这些的时候,只感到大腿上一阵灼烧的疼痛感。 他慌忙将手机掏出来,手机烫手到他都想要直接将它扔掉。 其他人也在此时回过了神。 店老板率先有了行动。 谁都没有看到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见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周平身边,闪电般出手,想要夺过手机。 周平本就没有握紧那部手机。 店老板的手探出,却被手机上炽热的温度给烫伤。 他的皮肤立时就变成了红色。 压制着周平的娃娃们纷纷跳起。它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半去束缚周平,另一半本能地想要跟店老板争夺好东西。 熊睿和宋明却因为已经成为活人,受身体拖累,慢了一步。两人瞪大了眼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部很大众的智能机被数双手捏住,又松开。 手机的主人周平也无法握着滚烫的机体。 手机在争抢中飞了起来。 孟思南趴在地上,努力伸长脖子。 他看到在空中翻滚的手机上,有一块橘红色的印记,如同手机壳上的花纹,又如同粘在手机背面、凸起的手机扣。 啪嗒一声,伴随着电话铃声,手机落地,铃声也停了下来。 周平看着倒扣的手机,心中一凉。 按照他的设置,手机屏幕扣下,电话就会被挂断。 他不知道手机为何会突然出现,又是谁打来的电话,但这变故有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一线生机。 孟思南眨了眨眼睛,确认手机背壳上没有任何颜色。他先前看到的鲜艳图案好像只是一种幻觉。 店老板又是众人第一个有所行动的。 他二话没说,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 嘭。 店老板的身体再次出现时,已是狼狈地趴伏在地上。 他半身焦黑,好似被火焰燎过。 店内所有人只感到一种灵魂的战栗。 有一双眼睛,正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 周平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那些娃娃惊慌失措,熊睿和宋明都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往门口冲去。 嘭。 两人撞在了门上。 门板晃了晃,没有打开。有火星子从门缝中溢出来,烫得两人皮肤起泡。 “完了……”店老板从地上爬了起来,半黑半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熊睿猛地转头看向店老板。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搬走?为什么让你们不要随便动手?”店老板嘲讽地笑起来,语气阴森,透露出几分怨恨来。 熊睿目疵欲裂,忽的狠狠瞪视周平。 宋明和那些娃娃更是直接,提起了地上的周平,扼住了他的要害。 “快放我出去!听到没有!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杀了他!”宋明朝周围嘶吼道。 话音刚落,就有熊熊烈火吞没了宋明的身体。 火焰如蝴蝶,在鬼屋中飞舞,沾到那些娃娃身上,就化作火团,就它们包裹。 一时间,店中惨叫连连。 熊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抖若筛糠,惊叫道:“不!我没杀人!我没想要——”他的辩解没有说完,身体就燃烧起来。 店老板站在火海中,扭头一看,就见长发的女人从鬼屋深处冲出来。 她伸着手,但没有碰触到店老板,就变成了飞灰。 韩鸿看得目瞪口呆。 身上的束缚消失了,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去察看趴在地上的周平。 周平咳嗽几声,冲韩鸿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摸了下还有灼烧感的大腿,呲了呲牙。 孟思南从地上坐起,呆呆看着满室的火光慢慢消失。 店中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和店老板。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还没有消失。 地上的手机忽然传出了声音。 “是谁放出了教堂的鬼魂,命令你做这种事情的?” 周平心中一惊。 他听出这声音是黎云的。 一时间,他脑袋里乱糟糟的。 黎云生前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不,他根本就没了解过黎云。黎云会那样离奇的死亡,说不定就有什么隐情。 店老板看向手机。 他勾勾唇角,“代言人之间的谈话吗?” 黎云没有接这话。 他能看到、听到鬼屋内发生的一切。 周平他们平安无事,鬼魂也被老板的火焰消灭,但这件事还没完,罪魁祸还没被抓住。 黎云注视着店老板。 店老板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声音还没传出来,就有鲜血从口中溢出。 黎云一怔。 啪嗒一声。 空中落下一团东西。 还在搏动的肉块从血管断口处喷出几股鲜血,逐渐没了动静。 店老板的身体轰然倒地。 “死了?这是……这是心脏?”韩鸿震惊地说道。 黎云赶紧搜索整间店铺。 他没有看到店老板的灵魂。 他又在心中呼喊起了白无常。 他有可能错过对方的灵魂,但白无常不可能发现不了他的灵魂。 除非…… 雪白的身影落在了店老板的尸体边。 孟思南隐约有所察觉,抬眼望去,却是什么都没看到。他瞥了眼手机,又皱眉低头。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有分属两个人的视线,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存在。 “他的灵魂已经消失了。”白无常摇摇头,对黎云说道。 黎云抿了抿唇角。 这样的话,寻找幕后黑手的线索都断了。 而且,除了鬼屋内的这些恶鬼,可能还有恶鬼已经“活”了过来,以普通人的面目隐藏着身份,伺机杀人灭口。 黎云吐出一口气。 “可能还有目前没被发现的受害者,还有鬼在外面……”他提醒了白无常一声。 白无常点点头。 这点事情,他能想到。 他面无表情,心中琢磨黑无常对他的交代。 他的视线扫过了周平他们三个,在孟思南和周平身上略微停留。 “还有鬼?”韩鸿惊慌地说道。 黎云没回答。 周平也沉默着。 黎云想了想,没有和周平交流。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韩鸿紧盯着电话,完全不知道这一点。 孟思南感觉到屋内的视线少了,一阵风迎面吹来。 他好似看到了一晃而过的白影,回过神,就见自己坐在租屋的地板上。 白无常还留在鬼屋内。 鬼屋已经被清空,没有任何灵魂、任何活人存在。 鬼屋的门在这时被打开。 白无常看过去,就见黑无常双手插兜,悠闲地走进来。 “黑前辈。”白无常刚打一声招呼,就看到黑无常抬手,从空中抓了什么东西。 黑无常摊开手,掌心中躺着一团金色的绒毛。 他吹了一口气,打了声口哨,看着那绒毛飞舞起来,化作了小火苗,又熄灭在了空气中。
黑无常露出一丝冷笑,“他可真够忙的啊。” 白无常直直看着黑无常,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黑无常不用看他,也猜出他心中的疑惑。 “你继续盯着那个热心的小鬼就行。”黑无常摆摆手,“我倒要看看,他瞎飞了那么多年,这次是想要做什么。” 白无常颌首。 他很信赖黑无常。 黑无常暂时不愿告诉他,他便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 如果他来不及自己想出答案,那么,黑无常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向他揭晓谜底。 白无常环视鬼屋。 这边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们处理了。自有人间的法律和规章来解决这家没了主人的店铺。 孟思南发了会儿怔,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受伤,手机还在,不过还是没电关机的状态。 他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找到充电器插上。 手机开机的时候,开机的音乐声没有响起来。 孟思南耳畔有凤鸣声一闪而逝。 他恍惚地看向周围,视线最终落在了天花板上。 那里,好像有火焰烧过的痕迹。 痕迹很快消失。 那道威严的视线也消失了。 他的手机中传出消息提示。 吴道那边可是急死了,也差点儿吓死了。 窦师父和孟思南同时断了通话,这显然是出事了啊。两者中,一个是手机没关机,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另一个是手机直接关机了。 吴道只能干着急。 孟思南原本不将吴道当回事,这会儿心生感激。 至少吴道很关心他的生死。这其实就足够了。 他回了消息给吴道,这才有种沉重的疲惫感。 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视频群聊的通知。 群中三个人,他、韩鸿和周平。 韩鸿吁了口气,“太好了。你们都没事……你们……我之前,不是在做梦吧?” 周平和孟思南抬眼,两人都看向对方。 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到对方的意思,两人都没说话。 韩鸿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是做梦吗?那些……都不是做梦吗?” 视频群聊中只听到三人的呼吸声。 “你们,你们回去后,有没有听到那个声音?”韩鸿打破了沉默。 “听到了,像是鸟的鸣叫声,特别……”孟思南终于开口,斟酌着,改口道,“让我想起了……凤凰……” 说出那个词,孟思南还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虽然遇到过一些事,也为此专门了解过圈内的一些常识,但他此前从没听谁说,那些传说中的生物还活着。圈内主流的看法是,那些生物早已灭绝,而且不是灭绝了上千年,是灭绝了几万年,和古老的氏族部落一起湮灭在了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只留下了传说。 孟思南并不信这种说法。他过去一直以为这种说法不过是某些修炼者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给自己的法宝、传承开高价,才编出来的故事。毕竟,一串鱼鳞做出来的项链,总没有一串龙鳞做出来的值钱。这就像是现代社会中的商品营销。噱头和广告总是商品附加价值的一部分。 孟思南甩甩头,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那声清脆又震撼心灵的凤鸣声却是因此在心里不断回荡,如何都不可能轻易遗忘。 他纠结着,想要怀疑这是恶鬼的新手段,但身体和灵魂的感觉告诉他,那声音中蕴含的力量只有炙热的温度和一种澎湃的压力,没有任何邪气,也没有任何污秽。 韩鸿就没有那么多纠结,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问周平:“你看过手机了吗?那电话是谁打来的?” 周平还真没看来电记录。他已经听出了黎云的声音,自然不着急去查证。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就先看了看大腿。 那种烫伤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可那疼痛感令他印象深刻,他很担心自己受了伤。 结果,他的皮肤上只有淡淡的印记。 那印记像是胎记,形状似羽毛,轮廓清晰、完整,能看到羽杆、羽根、羽枝,羽片很大,那面积,已经超过了他的手机。 他难以置信,伸手摸了摸,就将那印记给抹掉了。 皮肤上什么都没留下, 周平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给另外两人。 黎云恐怕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 但黎云本身就没义务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他知道。 这次,黎云还救了他的性命。 他思索了一会儿,对两人说道:“这件事,我们谁都不要对外说了。已经没事了,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韩鸿愣了愣,半晌,严肃地点点头。 孟思南出人意料地没有马上答应。 周平看向孟思南,“思南?” “我想找人问问看这次的事情。有些事情是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有些事情……”孟思南沉吟着,“实话跟你们说,我以前听到的消息,都是说凤凰一类的生物,早就灭绝了。如果还有凤凰存在……” 别说凤凰了,任何一种被认为是已经灭绝的小动物重新被发现,都能上一上自然科学类的新闻。 这件事放在圈子内,就是足以引起大地震的消息。 孟思南并不想高调,但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可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让他敢于说出这件事的依仗,是那凤凰救了他们,而在传说中,凤凰一直是瑞兽,对人无害。 让他踟蹰犹豫的原因,则是他在圈内寂寂无名,不过是个“倒霉的普通人”,说出去的话,不一定有人相信,更别说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消息了。 孟思南隐隐感到这件事有几分奇怪,是某种征兆。这种隐隐的感觉,并不能作数,他也不好直接对旁人说他的感觉。 韩鸿很看得开,“这些事情我们都不懂。你既然有经验,那就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我们帮忙。虽然我也不知能帮上你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这也算是共过生死了。哈。” 周平眉头紧锁。想到黎云,他就想要阻止孟思南。可他没有立场阻止孟思南。孟思南的想法、做法并不能说是错误。 三个人折腾了一晚上,都很疲惫。 孟思南已经做了决定,就跟另外两人道别。 周平还是没能说出阻止的话。 他看着终止的聊天窗口,半晌都没反应。 忽然,他收到了韩鸿的视频邀请。 韩鸿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好意思跟孟思南说?” 韩鸿的开门见山,让周平苦笑。 “你看出来了。”周平叹气。 “到底怎么回事?”韩鸿问道,灵光一闪,“那通电话,该不会是……” 周平再次叹气。 “这……你要不要找你那个同事问问清楚?人好歹救了我们。”韩鸿诚恳地说道。 周平不想再和黎云联系,这也是黎云在前一次通话中表露过的意思。这次联系,黎云救了他性命,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说过。在周平看来,黎云的心思应该没有改变。 韩鸿的话,却也有道理。 周平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和韩鸿没什么好客气的。 挂了视频,他就翻出通话记录。 手机上,最后一条通话记录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多。黎云打来的那通电话,根本就没留下记录。 周平没感到意外。他按照背下的号码,给黎云打去了电话。 第375章 冬至(2) 李阿姨没有如往常那样将怒火一股脑倾泻而出。以前碰到的那些事情,她可以张口就说,吐槽老伴、儿女,倚老卖老,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可李叔的事情,她不能告诉给儿女知道。黎清辉所知道的也不是真相。 李阿姨忍着气,面上一点儿都没有显露出来,淡定说道:“冬至还能怎么样?冬至那天你们都要上班的吧?那我买好了元宝、锡箔,晚上你们过来吃饭,早点来,早点烧给老头子,你们那天也早点回去。冬至晚上不要再外面跑。你们两个小的读、加班的加班,就不要跑回来了。跑回来那么远,大晚上还要回去。” 李阿姨后面几句话,是对几个孙子女说的。 她虽然经历了李叔的事情,以往的一些观念受到了冲击,不过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想法,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这种话,她其实以前就对三个儿女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三个儿女都还是小孩子。那时候,冬至一到,晚上沿街都是烧纸钱的人,第二天早上上班,都能看到马路上一个个圈和一堆堆灰烬。 李阿姨想到这儿,又马上改口,“还是别烧纸钱了。新闻里一直宣传,文明祭扫。老头子下葬的时候,都没怎么烧,冬至也不要烧了。” 反正烧了也没什么用。 李阿姨在心里撇嘴,决定剩下这笔钱。 黎清辉有些着急,又有些泄气。 他两个妹妹倒是不觉得有异,纷纷答应下来。 “那我们冬至还是过来吃饭。”大女儿黎碧华说道。 “我早点过来,来包饺子。”小女儿黎玉娇跟着说道。 李阿姨摇头,“你住那么远,下班都什么时候了?还来包饺子?我看你也别过来了。哎,冬至那天你们都别来了。下周周六、周日你们再过来吃饭好了。” 李阿姨一会儿一个主意,每次说的时候都是命令的口吻。 黎玉娇不答应,“冬至呢,怎么能不过来?” “去年你们也没过来。” 去年不是还有爸在吗?黎玉娇差点儿脱口而出这句话,好悬给咽回去了。 李阿姨瞥了眼黎玉娇,知道小女儿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让她开口的打算。 别说冬至了,李阿姨明年都不准备给李叔做周年祭。 她心里冷哼着,很是惬意地夹菜吃饭,不准备再听儿女说这事情。 三兄妹互相使眼色,又像是小时候那样,磨磨蹭蹭的,想要跟父母提要求,却是不敢。 黎家的女婿、儿媳妇这种时候一般不掺和。 黎清辉的妻子苗英看气氛不好,笑了一声,给李阿姨夹了菜,“妈,你吃吃看这个。碧华这个骨头汤炖得好,骨头都要炖酥了。” 李阿姨笑起来,“她手艺比我好。出嫁前在家里面只会烧蛋炒饭,老头子还让我教她,教什么呀?我说等她自己过日子了,她肯定能学会,学不会,那就跟女婿一起吃蛋炒饭。他那个担心哦,还要他们把房子买在我们旁边,以后晚上来吃饭。你看,房子买差了吧!那时候有机会在人民路买房子的啊。房子我都给她看好了。” 李阿姨说着说着,话题就飞到了十万八千里。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大女儿。 黎碧华能说什么? 她老公笑道:“妈,你就记得她现在做饭好吃。刚结婚那两年,我们还不是都在你这儿混饭吃的?” “是啊。我给你们当厨子、当保姆,还当老妈子,给你们带小孩。”李阿姨哼哼,“当了那么多年,现在总算享福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你以后还要享文文、曦曦他们的福呢。” 两个小孩露出大笑脸。 李阿姨也笑起来,“我就等着你们两个带我享福。你们呢,一个高考好好考,一个毕业之后好好找工作,我就满足了。这是关键的两年。你们这些大人也是的,小孩子要紧着呢,你们老想着折腾事情。”她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了回去,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黎清辉三兄妹知道这就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李阿姨想来主意正,谁都阻止不了。 就比如她说的黎碧华两口子结婚买房的事情。她要是不答应,还能真让小两口在附近买房啊?就是赶也要把人赶去人民路买房子。谁叫那时候谁都没想到房价会涨成现在这样。李阿姨也不过是马后炮,将当初那事情的责任全推到了李叔头上。 话又说回来,如果黎碧华夫妻真的在人民路买了房子,两人新婚生活肯定手忙脚乱,之后怀孕、生子、坐月子、带小孩,也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十几年前可不像现在,家里有车、公共交通还方便,也不像现在,想吃饭可以叫外卖,要做家务、带小孩可以请保姆。这些事情,要么全落在小夫妻俩头上,让他们不得不在工作、家庭中做出一个选择,要么就是劳累李阿姨和她亲家得有一个人搬去和小夫妻俩同住,给小夫妻俩当“保姆”。李阿姨可是有三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子女呢,一碗水该怎么端平?她三个亲家也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家里面都是两三个子女,这忙都忙不过来啊。讲不定就演变成家庭矛盾了,哪有现在这么轻松的家庭氛围? 让黎家重来一次,他们可能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李叔的事情,也是同样。 这是他们老夫妻商量好的事情,都觉得该瞒着子女。 让黎清辉发现,也只能说是意料中的意外。黎清辉知道了一点“真相”,李阿姨以后再“行为异常”,也不会被子女怀疑了。她想要见李叔,也不用大费周章,躲躲藏藏。 等这次的家庭聚餐结束,子女们收拾好碗筷、垃圾,李阿姨将他们一起送出门,就暗自盘算起来。 他们用不着祭拜李叔,但她可以去看看李叔啊。 李阿姨嘴上不愿承认,可几十年老夫老妻,家里突然少了个人,她怎么可能习惯? 她掏出手机,就给李叔发了视频聊天申请。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李阿姨有些不耐烦。 这死老头子,之前还想着他总算会玩手机了,现在又不接电话了。肯定是把手机扔到了什么地方,没听到声音。这耳背…… 李阿姨心里碎碎念着,总算看到她的视频申请被接受。 李叔的耳朵占据了整个屏幕。 “你当打电话呢?把手机移到你脸前面。”李阿姨没好气地说道。 “哦哦。哦……”李叔移动手机,看到李阿姨的脸,还吓了一跳。 “做什么呀?多久没见我这张老脸,不习惯了啊?你现在每天看到的都是漂亮姑娘了是吧?女白领,好看得很。”李阿姨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说什么呢?”李叔很无奈,“你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啊?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家里能有什么事?我不能打电话给你啊?耽误你什么好事了?”李阿姨口气不善。 “我本来要跟小黎出去一趟的。”李叔老老实实回答。 “你跟人家小黎出去干什么?你又麻烦人家做什么啊?”李阿姨皱眉。 “不是要冬至了吗?我想着买点纸钱,给老龙烧一点。冬至的话……老龙那边可能会有消息吧?之前几次,都信号不好。”李叔皱着眉头,“小黎也想着趁着冬至,找找看他爸爸妈妈。他家里人,到现在都没消息呢。” 李阿姨浑身的刺都收了起来,“是该好好联系联系。老龙能出来不?不是说冬至的时候,死掉的人都要从下面上来吗?能上来看看亲人的吧?”她好奇询问着。 “应该是可以的。但这事情,小黎打听下来,只能是那边主动过来。他们要不愿离开酆都,不愿来阳间,那就没办法了。”李叔答道,看着屏幕上的李阿姨,“你打电话来,是不是要说冬至的事情啊?我还想着明天打电话给你呢。” 李阿姨说道:“你放心,我跟儿子女儿说好了,让他们冬至不用过来,今年不给你烧纸钱。” “哦。”李叔对此浑不在意,“我是想着,我回去一趟。” 李阿姨一怔,态度更软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能买到什么时候的车票。冬至前肯定要回来。小黎送我回来,给我安顿好,他再回老家。等冬至完了,他再接我一起回去。” 李阿姨觉得这剧情发展和自己预料中的不一样。 “你们都回老家?这是有什么规矩?”李阿姨问道,声音又硬了起来。 “没什么规矩啊。就是我和小黎商量了。那边联系不到我们,肯定不清楚我们的情况。小黎的爸妈要是去看他,肯定是回家。老龙要来找我,也肯定上家里找我。我就在家里等着。这也就是刚刚才想到的。刚买的纸钱,直接给烧了,也没听到什么回音。等冬至那天,还要再买点纸钱……”李叔解释道。 “你不看新闻的啊?”李阿姨怒气冲冲打断了李叔的话。 李叔愣住。 “都说了文明祭扫,你烧什么纸钱啊?你们那边看样子不行。我们这儿的丧葬铺子都要倒闭关门了,你们那儿还卖纸钱呢?知不知道烧锡箔纸、黄表纸污染环境啊?你们考虑过子孙后代吗?你们知道那个霾、那个pm2.5多厉害吗?现在过年烟花爆竹都不让放了,你们还想着烧纸钱啊?”李阿姨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哒说了一大串。 李叔早习惯了李阿姨这种作风,头疼道:“你又怎么了?” “我这是给你做思想教育。你两脚一蹬走了,轻松了。现在呆在人家写字楼里面,也没人管了。你不知道居委会这两天就在宣传文明过冬至啊。小陈画了那个黑板报,宣传栏贴了好多呢。他们还要一家家跑,找那些卖锡箔纸的店老板谈心。你知道他们多辛苦的吗?你倒好,还想着烧纸钱。烧你个大头鬼!” “行了行了。不烧就不烧了。”李叔立马服软。 他对于烧不烧纸钱,倒没有那么在意。 他自己都成这样了,还和江龙昌交换了微信号,就是不烧纸,也能想办法联系上。 再不济,就拜托白无常去酆都找找看。 李叔之前不是没想过这办法,只不过,之前是他们联系不上黑白无常,现在是冬至在即,他们不着急去麻烦白无常办这事情。 李叔也算看出来了,白无常是面冷心热,黑无常则是冷心冷肺的,后者就是他们去求,他也不一定会答应做这种工作外的事情,前者就是李叔和黎云不好意思“欺负”对方。尤其是在黎云几次联系白无常,都瞬间得到回应后,他们就更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小事去麻烦白无常了。白无常可是有要职在身,抓那些作恶的鬼都来不及呢,给他们当信差,那算怎么回事啊? 李叔很看得开,李阿姨发了脾气,他就顺着李阿姨的话答应下来。他也没问李阿姨为什么发脾气。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要斤斤计较,他也不可能和李阿姨好好相处几十年了。 “瑶城这边没什么土特产。你有什么想要的,你给我说,我回来的时候带回来。”李叔换了话题。 “你都说了没土特产,我能有什么想要的啊?”李阿姨语气还有些呛人,但没再劈头盖脸地训斥了。 “哦。那我定好时间,再给你打电话。你也别来接我。小黎可能会在家附近给我找个宾馆住。我们到时候看,在哪里见一见。实在不行,你跟阿辉说一声。冬至嘛……” “跟阿辉说什么说?他今天还想要让我冬至的时候把你接回来呢。我看那臭小子,就是想着你。”李阿姨数落道,“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他倒好,最后还是向着你。你们父子俩都不是东西。” “怎么就不是东西了?”李叔板了脸,不乐意李阿姨说大儿子,“他向着我不是应该的吗?我人都走了,他还不能想想了?他就是再想我,也是紧着你。以前有什么事情,还不都是你一句话,他就忙前忙后地帮你办妥了。你看他什么时候对我这样了?” 李阿姨没话说了。 “你也是的,别真跟小孩子似的。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你就真把自己当小孩了。我还在的时候,你怎么样都好,我总归在你旁边,他们再生气,也得孝顺着我们。我不在了,你就一个人了,你说说,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你身边连个打电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办?” “到时候我就去找你。”李阿姨脱口而出。 李叔虎了脸,“胡说八道!你想什么呢?你好好的。你也别跟阿辉他们耍脾气。他们够孝顺的了,三天两头来看我们。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还闹他们,他们心里不难受啊?到时候来的少了,怎么办?你啊,别把他们再当小孩子,也别把自己当小孩子了。你好好的,你开心,他们也开心,我也放心。你还真想来找我啊?还是去那个鬼城啊?到了那里,你那些手机,那个小狗小猫脑袋的那个、那个游戏,还有你看的人家跳广场舞的,还有其他的,全都没了。你能过得下去啊?” 李阿姨板着脸,却是没有反驳。 “你啊,平时也要小心一点。我跟你说的那事情,你记着吧?这鬼啊,有好的,有坏的。你要当心着点。”李叔又叮嘱道。 “除了你这老鬼,我还上哪儿见鬼啊?”李阿姨的脾气又回来了。 老夫妻两个又拌了拌嘴,才结束了电话。 李阿姨想到李叔的叮嘱,看看时间,只能将心中的念头暂且放下。 第二天李阿姨就去了居委会,见到小陈,笑呵呵地打了招呼,询问起周边扫墓班车的事情来。 第376章 冬至(3) 陈珺英稍感意外,想到了过世不久的李叔,又想到了李阿姨家的情况,就释然了。 “扫墓班车是有。冬至扫墓的人少,就早上有一班,只送到大停车场那边,去哪家墓地,得再坐短驳车。中午大家在大停车场那边一起吃了饭,就回来。”陈珺英一边回答着,一边找出一本笔记本,“嗯,是八点钟出发,还有几个空位。”她又问了李阿姨一遍,“李阿姨,您要跟小区的班车走啊?” “嗯。他们都上班,我想着就不要让他们请假了。”李阿姨说道。 “也是。”陈珺英点点头。 李叔、李阿姨从没有搭乘过小区居委组织的扫墓班车。他们清明祭扫,都是周末的时候,由儿女带着去的,冬至也就在家一起吃吃饭,并不会去墓地。 陈珺英不好提李叔过世的伤心事,就照章办事,给李阿姨记了名字和电话号码,算登记好了,等冬至那天大家一起在小区门口集合。 李阿姨心满意足,在居委会坐了一会儿,闲聊几句,就回家了。 她一回家,就在家庭微信群里发了消息,通知了儿女。 两个女儿只是抱怨她没跟他们商量,就一个人跑去扫墓,倒也没说其他的。 黎清辉看到消息,心中一跳,跟单位打了招呼,下午提前下了班,赶回了家。 黎清辉到的时候,李阿姨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黎清辉前年给她买的电暖气就放在脚边,橘色的光亮着,像一个小太阳。 李阿姨听到开门声,诧异地看向门口,就见黎清辉满头是汗地跑进来。 “你大冬天的,做什么了啊?怎么这么多汗啊?你学人家小年轻,去健身房啊?”李阿姨惊讶问道,她看了眼客厅的钟,“还是翘班去健身的啊?” 黎清辉满脸通红,“我刚从单位过来,车上空调开大了,羽绒服没脱……” 他一路上也没觉得热,李阿姨一说,他才发现自己一身是汗。 “你去洗个澡。热水器一直开着呢。你以前的短裤、棉毛衫也有。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穿了。”李阿姨说道。 黎清辉哪有心思洗澡啊。 “妈,你要去扫墓?”黎清辉在李阿姨身边坐下。 李阿姨将电暖气转动了一下,照着黎清辉,“是啊。我不是在微信群里说了吗?冬至去扫墓,小区里面有班车,我跟邻居一起去。你们也别忙活了。” “班车到的啊?”黎清辉试探道。 “到了那边有短驳公交的啊。几家墓地都有短驳车,到了那边再乘短驳车过去。花那边也有的买,还有卖糕团啊、什么的。”李阿姨说道。 她以前没坐过居委组织的扫墓班车,但她跟小陈熟悉,跟小区里的大妈大婶熟悉,扫墓班车是个什么情况,她每年都听他们谈论。哪一年有了新花样,他们回来后,总是要跟别人议论几天。李阿姨虽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听了几年,总能留一些印象。 “我跟他们一起去,价钱还便宜。你开车过去,油费可贵多了。”李阿姨又说了一条扫墓班车的优点。 黎清辉哭笑不得,“妈,我是在意这种事情吗?” “那你跑来问什么?”李阿姨好整以暇地反问。 黎清辉一窒,看李阿姨又玩起了游戏,那些小鸟、小猫的,嘭嘭、噗噗叫个不停,心里就不禁有些烦躁。 “妈,我想问爸的事情。”黎清辉深呼吸,开口道。 “你老头子躺在下面呢。你要问什么啊?”李阿姨装傻。 黎清辉提起来的气顿时泄了,老大不小一个人了,一下子变得蔫蔫的,可怜得很。 李阿姨一局通关,转头看到儿子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心眼里只有你老子。你脑子好好想想好不好?他死了,再怎样都死了。”李阿姨不客气地说道,手指头戳了一下黎清辉的脑袋,“你还活着,还有大把日子等着你过呢。你还有老婆、有儿子女儿,有要出生的孙子孙女……你眼里就只剩下老头子了啊?你自己的日子要不要过了?” “我也没有就想着爸。这不是冬至了……”黎清辉叹气,神情哀伤,“他是我爸,我还不能想想他了?” “那你想。我又没拦着你想他。我还能钻进你脑子里,把老头子给删除了?”李阿姨放下手,直视黎清辉。 黎清辉视线略一躲闪,但很快就移了回来,看向李阿姨。 李阿姨冷笑,“怎么着?你翅膀硬了,我这老太婆说话都不管用了是吧?” “妈——” “别叫。你嘴上叫着妈有什么用?”李阿姨抬手,打断了黎清辉的话,“我老早就跟老头子讲过了。那时候你外公外婆还活着呢。我那时候就跟他说了,老爷子、老太太迟早是会去的,儿子女儿也迟早要成家,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老头老太相依为命。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好!你可真有出息!” “我也不是想怎么样……”黎清辉争辩。 “你这还是没想怎么样啊?冬至见一面,过春节要不要也把他请回来,全家团聚啊?开春了,要不要一起踏青啊?清明节就刚好了是吧?五一小长假,又要出去玩了,是吧?等到文文、曦曦他们放暑假,是不是还要全家一起去旅游啊?旅游完,九月了、十月了,要不要再一起过小长假啊?忌日的时候就更想了,更得见一面了是吧?哦,还有生日。你生日,我生日,你两个妹妹生日,全家每个人过生日,是不是都要他回来一起拍张合照啊?”李阿姨没有掰手指头,但一条条,说得黎清辉面红耳赤。 李阿姨冷哼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黎清辉,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人?我怎么就把你养成这副样子了?” “这能一样吗?那是我爸啊!”黎清辉拔高了嗓门,眼圈有些发红,“那是爸啊……你就不想吗?” 李阿姨没有马上回答。 这时候要换成李叔,恐怕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李叔每天和李阿姨联系,还常常问起几个儿女、孙子女的状况。他自己那么想,怎么有底气反驳黎清辉的话? 李阿姨却是那种厚脸皮的人。 她还有一种理直气壮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 李阿姨此时就声音哽咽,一巴掌打在了黎清辉的肩膀上,“你这臭小子!你什么意思啊?我会不想啊?你才跟他过了多久的日子啊?你小时候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没出生,我就跟老头子睡一张床了。你上学、你娶媳妇、你买房子……那时候你在哪儿呢?谁跟老头子整天呆在一起的啊?是你还是我啊?要不是因为你们几个小东西,我早就跟你们老头子去了。我留在这儿,给你埋汰,被你说啊?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当你妈是什么人啊?” 李阿姨用力打了黎清辉几下,还不解气,嚷嚷道:“要不是为了你们,我管那么多呢?我是为了谁啊?你当这事情能随便做的啊?阴阳相隔你懂不懂啊?我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了,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们呢?你还没退休,你还要去单位上班,你还有个媳妇,你还有儿子女儿呢。你能随便乱来的啊?你让人家怎么看你的啊?你以前还知道不行、不对,找小陈盯着我,现在呢?你要乱来,唾沫星子都淹死你了!还有你侄子、侄女,文文和曦曦还没结婚、没工作呢,你这个当大伯的,你就这样啊?人家看我们家,会是什么眼神啊?”
李阿姨的话,让黎清辉心头一沉,脑子清醒了很多。 李阿姨瞪视着黎清辉。 黎清辉只能低头。 “妈,你别气了。”黎清辉低声道。 李阿姨哼了一声,“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是没想过,卖掉这房子,找个偏僻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的,我带老头子搬过去住。你们到时候,有空就来看看。” 黎清辉一怔。 “但这不行。”李阿姨铿锵有力地说道,“人有人该呆的地方,鬼有鬼该呆的地方。谁要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社会不得全乱套了?就说你们,让你们六十五岁退休,你们就叫苦喊冤了,让你们死了都得干活,你们不得造反啊?还有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退休工资比你们拿得都高。我们要不死,要不腾出地方来,你们怎么办?你们完蛋了,我们能好啊?” 李阿姨振振有词。 实际上,李叔倒是有可能活到老、干到老,她是绝没有这么高觉悟的。 在李阿姨看来,人死后,去阴曹地府,什么事情都别操心,那才是正途。活着的时候累了一辈子了,难道死了还不得安宁?那做人有什么意思? 李叔也是知道老伴这心思,所以早就打算好,等李阿姨去世,就一起去酆都。到了酆都,除了没手机、没网络外,他们还能找到过去的老兄弟、老姐妹,会不适应,但不会寂寞。 他们还会思念儿女们,可他们知道,儿女们有自己的人生,会过得很好。他们能安心留在酆都。 黎清辉不知道这些,可被李阿姨一通大道理砸下来,也是头晕目眩,无法反驳。 他看着李阿姨,只能叹气,“妈,我知道,我知道了。” “你也要学会放下。”李阿姨放缓了语气,“你啊,原本看着什么都好,谁知道你这么不经事。” “我这是不经事吗?”黎清辉哭笑不得,“我……我可是没了爸爸……” “你外公外婆、爷爷奶奶他们去世,你也不是没经历过。”李阿姨道。 “那不一样。”黎清辉摇头。 黎清辉也说不清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是因为隔了一辈,不够亲昵? 还是因为当时他年纪还小,李叔、李阿姨比他更加悲伤? 他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想不出这问题的答案。 “那你得适应。你日子还长着呢。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你老婆比你先走一步呢?万一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呢?”李阿姨有些冷酷地说道。 黎清辉沉默。 “你肯定是要送走我的。到时候啊,家里面你是大哥,是顶梁柱。你两个妹妹虽然也年纪不小,有老公、有孩子,但你这个当大哥的,肯定还要照顾他们。阿辉啊,妈妈不能一辈子照顾你的啊。”李阿姨轻柔地说道,“你爸走了,你现在还有我,但迟早,我也是要走的。你啊,要早点当起这个家啊。” 已经年过半百的黎清辉看向李阿姨。 李阿姨看起来自然比他要苍老很多。 他也在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年事已高,自己要承担起赡养、照顾他们的责任来。 他一直以为,他这么多年都做得很好。 他以为他已经担起这个家了。 原来,他还只是父母膝下的小孩子。 他还在跟自己年迈的母亲撒娇。 黎清辉拉住了李阿姨的手,没有回答,却是低下了头。 李阿姨没有摸儿子的头,而是拍了拍他的手背。 母子两个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李阿姨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看了眼微信消息的提示,眼皮一跳,急忙拿起手机。 她跟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会给联系人改备注名。李叔的名字就被她改成了儿女们谁都想不到的一个假名。她还改了微信提示,提醒李叔改头像,保证他们之间的联系不会被人怀疑。 就是黎云那里,她也改了备注名。 这些安排,卓有成效。 至少现在,黎清辉只看到了微信提示,瞄到一眼李叔的头像,却是没看到消息内容,也没生出怀疑。 “好了好了。你早点回去吧。回去正好吃晚饭。你也关心关心你老婆。你这段时间心里不好受,她也跟着不好受。你可不能没良心,把老婆当保姆。”李阿姨又开始教训黎清辉。 黎清辉很无辜,他没把苗英当保姆,可他最近的确是对她欠缺关心。 老夫老妻了,不可能跟年轻人那样腻腻歪歪,还玩什么浪漫。但李叔去世后,苗英对他关心备至,他总不能不识好歹。 “我知道了。那妈,我回去了。你晚饭怎么吃啊?要不你跟我回去?我晚上再把你送回来……” “行了行了,赶紧走。我晚上怎么吃都行。昨天的菜还有着。门口还有小饭店呢。我跟你回去,再回来,累不累啊?”李阿姨嫌弃地挥手。 总算将黎清辉送走了,李阿姨舒了口气。 她有功夫回复李叔的消息了。 自然,她将黎清辉数落了一遍,末了还加了句“都是遗传得你!”。 李叔能怎么说? 他的感动、担忧,都被李阿姨最后这句话给冲没了。 “你冬至那天真要去扫墓?”李叔问道。 “去啊,怎么不去?你虽然人不在那里,但骨灰还埋在那下面呢。你自己不好收拾,还不得我来给你收拾?等我上午去完,下午再去找你。老龙要回来,是不是得晚上啊?” “有可能。” “哦。那我带个身份证,到时候住在你那酒店好了。你让小黎订个好点的酒店。我还没住过五星级酒店呢。你这死老头子活着的时候,都不知道带着老婆享受享受。你总算死了,我可以享受了吧?” 李叔再次无语,但还是向黎云转述了李阿姨的要求。 冬至并非什么黄金时间,订五星级酒店倒是容易。 黎云操作完,给李叔知会一声。 李叔又转告李阿姨。 李阿姨的心情这才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中,同为母亲的黎菁菁却是另一种心情。 王怡秋的卧室内,电脑开着,播放着热门的青春偶像剧。 客厅里,除遗像、灵位、香炉之外,还多了一尊菩萨像。 那菩萨并非常见的观音或弥勒,而是阎王。 这是黎菁菁好不容易才找到人,请回来的一尊菩萨像。 “阎王爷,请您高抬贵手,让小女王怡秋能在家里多呆几日。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冲撞的地方,您多多包涵。您有什么事,找我们就好,不要找她。有什么,我们都担着……”黎菁菁跪在阎王像前,认认真真地祈祷,给阎王上了香。 偶像剧成了背景音。 黎菁菁看了眼日历,自言自语地说道:“冬至……冬至的话,小秋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话啊……” 王怡秋就站在黎菁菁身后,注视着这一切。 第377章 异变(1) 王怡秋觉得难过。 她已经尝试了很久了,却始终无法再给父母传递消息。 她无法拿起手机,无法操作电脑,上次做到的事情好似她在极限关头的爆发,而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的爆发呢? 她原本想着,能保护家人也就好了。 她能在关键时候,护下家人,也不枉她从酆都跑出来了。 可看着黎菁菁和王升的模样,她就感到心痛。 她想要安慰他们,让他们重新开心起来。 可她做不到。 她是鬼,她已经死了,阴阳相隔,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或许要用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她才能像尹士康那样厉害。但真到了那时候,她要那么厉害有什么用呢? 王怡秋坐在了黎菁菁身边,虚虚抱着黎菁菁的肩膀,将脑袋靠在了黎菁菁的肩膀上。 “啊——”一声尖锐的叫喊打破了家里的静谧。 黎菁菁和王怡秋都吓了一跳,错愕地看向阳台。 外头的声音很快变得嘈杂起来。 闹哄哄的喧哗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吵什么。 黎菁菁快步走到阳台,往外张望。 她听到左邻右舍都有开窗的声音,显然也都被外头的声音给惊到了。 王怡秋跟在了黎菁菁身后。 她看到不远处的居民楼前聚集了人,出事的应该就是那栋居民楼。 围观人群中,有旁人看不见的鬼魂。 黎菁菁见那栋楼里没有冒烟,似乎也没人受伤,就渐渐放下心来。 她回到了客厅,过了一会儿,听到警车的声音,又到阳台看了看。 王怡秋一直陪着黎菁菁,心中虽然好奇,却是没有凑过去。 等到了傍晚,王升回家,还说起小区里发生的事情。 “……一进小区就看到那些人聚在一起说话,说是死人了?”王升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道。 黎菁菁从厨房端了菜出来,惊讶道:“死人了?我就听到了女人的叫声……后面倒是看到警车来了。” “大白天的,出命案了?不知道人有没有抓到。”王升说道。 “那应该是家庭纠纷吧。小偷肯定不会晚上进来。小区里面到处都是探头,肯定很快就能抓到了。”黎菁菁不以为然。 这么远的事情,他们并不关心。 王升给王怡秋的灵位上了香,又给那尊阎王上了香,这才在餐桌边坐下。 王怡秋有些坐立不安。 她自己成了鬼,自然最害怕这种事情。 小区里面要是多了个准备复仇的恶鬼,说不定会牵连到他们。 她脸色阴晴变幻,最终下了决定,没有陪父母吃饭,风一般地冲出了家门。 她没敢直接跑去那栋楼察看,而是找到了马征。 马征躲在家里面呢,见敲门的是王怡秋,顿时松了口气。 “白天发生了什么?”王怡秋开门见山地问道。 马征苦了一张脸,“这我怎么知道呀?我一天都躲在家里面呢。那一会儿乱叫、一会儿吵架的,警察都来了,我哪还敢去看啊?外面都说……”他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围,“外面都说是杀人了。女的给男的戴了绿帽子,那男的把女人打死了,还杀了丈母娘、丈人老头……” 王怡秋一时无语。 马征嘴上说着害怕,这八卦的时候,倒是两眼放光,还口无遮拦。 “你都没去看过,就知道了?‘外面都说’,都是谁说了?”王怡秋问道。 马征随便伸手指了指,“就楼下听到的。我听到叫声,就赶紧跑回来了,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看之前有好些鬼去看热闹了。他们没跟你说?”王怡秋狐疑地问道。 她也是因此才来找马征。 马征神情尴尬。 王怡秋半天等不到回答,看马征的脸色,才忽然明白过来。 她一个小姑娘都能看出马征的油滑和不可信任,那些正常老死的鬼魂,人生阅历可比她丰富多了。就是老糊涂,也不可能对马征有太多的信任。 恐怕那些看热闹的鬼,谁都没来和马征八卦。 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看热闹的鬼看出了不对,都害怕得躲了起来,不敢乱窜门。 王怡秋踌躇起来,“如果是有人被杀了,他会变成鬼的吧?” 马征含糊道:“大概吧。就是变成鬼,也找不到我们头上。冤有头、债有主。他爱找谁、找谁吧。你可别傻乎乎地冲过去。”他也算有些良心,蹭了王家那么多香火,这时候没忘了提醒王怡秋一句,“这种事情,还是离远点好。” 王怡秋点点头。 她原是有着防范于未然的心思,可听了马征的话后,决定还是等一等,看看情况。 小区里传得可怕,但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根本就没有案件发生呢? 王怡秋也知道流言不可信。 她告别了马征,回家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那栋居民楼。 她没看出什么来,就老老实实回家。 黎菁菁和王升已经吃完了饭,一个在洗碗,一个在看球赛转播。 王怡秋的卧室内,电脑又开始播放视频了。 王怡秋瞄了两眼,已经接不上上次看到的剧情了。 若是在她生前,就是上个厕所,都要按下暂停,现在她按不了暂停,也没有追剧的热情。 她坐在床头,一耳朵听着电视剧里的对话,一耳朵听着父母的动静,眼睛看着窗外。 到了睡觉的时间点,黎菁菁进来关了电脑,还很认真地对着床说道:“你早点睡。好好休息。” 知道黎菁菁看不到自己,王怡秋还是“嗯”了一声,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外头的灯一盏盏关闭,室外也陷入了静寂。 王怡秋可以看到对面楼有两间房还亮着灯。 楼下不知道哪一家,传来了男人的喷笑声,显然是在熬夜,不知道看了什么搞笑的内容,憋不住笑出声来。 那一阵笑声后,外头又陷入了安静。 王怡秋无聊得发困。 她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时,听到了尖叫。 那尖叫和白天的叫声如出一辙。 王怡秋吓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就跳了起来。 她听到隔壁卧室也传出了动静,外头开始变得吵闹。 王怡秋赶到了阳台上,看向那栋居民楼。 居民楼的楼梯间全部亮了起来,一扇扇窗户也陆续亮起。 王升披着衣服到了阳台。 王怡秋连忙让开位置。 “怎么了?”黎菁菁不安地问道。 “不知道。白天是那边出事情?”王升指了个方向。 黎菁菁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又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升也不知道。 因为离得远,那边的议论声也传不到他们这儿来。 两夫妻回到了卧室,却是没有马上关灯睡觉。 王怡秋一直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栋楼的方向。
她想要从亮着的窗户中找到线索。 她看得眼睛发酸,都没看出什么来。 喧嚣逐渐沉寂。 又过了一会儿,警车亮着灯,出现在小区中,那栋楼里熄灭的灯又重新亮起来。不过,这一次,没有其他小区居民跑去看热闹了。 王怡秋看到隔壁几栋楼有亮着灯,阳台上有人和她望着相同的方向。 警车很快就离开了。 慢慢的,周围那些灯也都熄灭。 王怡秋感到了不安。 白天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那栋楼里有什么东西存在。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王怡秋想要放弃,回屋休息,却看到那栋楼中亮起了一盏灯。 隔得远,王怡秋只能看到那房间里有个人在来回走动。 那个人好像在忙碌什么,走了好几趟。 突然,他站在房间中央不动了。 下一秒,他狂暴地在房间中乱窜。 王怡秋隐约看到他砸了什么东西。 周围人家有人被吵醒,打开了灯。 骚乱又开始了。 警车再次开了过来。 王怡秋只能看到这些。 她看到那个房间的灯突然熄灭,又很快亮起。 房间中进来人,那些人好像在争吵。 喧哗声让小区里的人都醒了过来。 王升有些气恼地冲进阳台,用力打开窗户,看向那栋楼。 “那边搞什么啊?家暴啊?怎么警察又来了?”王升自言自语。 隔壁也有人被吵醒的,“不知道啊。谁知道搞什么?吵得人都不要睡觉了!” 这话引起了很多人的认同,大家都埋怨了起来。 王怡秋无法附和他们的话。 她已经察觉到那间房的不对劲了。 “小姑娘、小姑娘……” 在大家的声讨中,王怡秋听到了一个突兀的叫声。 她循声望去,就看到楼下站了个笑眯眯的老太太。 王怡秋看出她不是人。 老太太冲着王怡秋招手,“我住你对面楼的,我知道你是前段时间出事的那个。老马经常跟你在一起,对吧?” 王怡秋没接话。 “你看了一晚上了,想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吧?你要问老马,肯定问不出来。他有什么事,都往后缩,躲得最快了。”老太太依旧在冲王怡秋招手,“你下来,我告诉你啊。” 王怡秋抬起头,移开了视线。 “唉……我没有害你的意思,你别怕。我啊,就是想请你帮帮忙。老马叫你去找过三院的那个康师父吧?”老太太自顾自说道。 王怡秋嘴角抽了抽。 她已经知道他们小区老鬼们都知道的三院厉害的老鬼全名叫什么了。尹士康名字里有个“康”字,却绝对不是什么“康师父”。 “你最好啊,天一亮就去找康师父,让他来帮帮忙。不然啊,204那个老婆子继续闹下去,他们家肯定要找人来除鬼的。弄不好,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有你这小姑娘,都要被赶走了啊。”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道。 王怡秋一怔,低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好似仰头仰得累了,垂下头,低声嘀嘀咕咕:“我就想太太平平看我孙女嫁人,等她嫁人我就走了。就那么几个月了,不能前功尽弃啊。” 这话听来真情实感,不似撒谎。 王怡秋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就那个老太婆,死不肯投胎,也不肯跟着儿子搬家。她儿子要搬走了,她就开始作妖了。”老太太仰起头,撇嘴不屑地说道,“你赶紧去求求康师父,让他把那个老太婆赶走吧。这闹得哟,迟早把我们都连累了。唉……” 王怡秋没有完全相信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站在王怡秋家楼下又嘀嘀咕咕了老半天,说话声音都听不清。 等到天亮,清晨的光照射下,她的身影才消失不见。 王升和黎菁菁一晚上没有休息好,早上起来都顶着黑眼圈。 王怡秋看着他们,微微心疼。 她咬了咬嘴唇,跟着王升一起出门。 她没去找尹士康,而是出了小区,找到了附近的早点摊。 她准备听听八卦。 昨天闹了一晚上,果然就有不少小区居民怨声载道,吃早饭的时候就说了起来。 戴绿帽、家暴、夫妻吵架、自杀、出轨、嫖娼、灭门……几个关键字互相组合,衍生出了无数故事。 王怡秋听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听得都有些头晕了。 她很无奈,只能拖着脚步,回到小区。 她远远看着那栋楼,觉得那栋楼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她很不舒服。 她又跑去找了马征。 马征比昨天白天要虚弱很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怡秋将老太太讲的事情和听到的八卦都说了,盯着马征,想要听听他的说法。 马征仔细思考,“你说的老太太,有个要结婚的孙女……那就是十一号楼的吧?穿个有大花的衣服。”他比划了一下。 王怡秋连连点头。 “那就是十一号楼的老太太。她们一群老太太,跟我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啊。”马征眉头紧锁,发愁地说道,“她们晚上还会跟着人家一起跳广场舞呢。我们这些老头子,又不跳舞。” 王怡秋可不是来关心老年鬼魂生活的。 “她说那栋楼,204有个老太,因为儿子要搬家,所以昨天才闹了起来。”王怡秋又将这话说了一遍,这次加重了语气。 马征真不知道什么204老太。 他没撒谎。 他平时认识的多是老头子,和老太太们说不到一块儿去。 “这样,我带你去找个人问问吧。”马征说道,“五号楼有老两口,都死了。我认识他们家老头子。他家老太太可能知道那个204是什么情况。” 这可真够曲折的。 王怡秋觉得事情繁琐,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 那老太太即使是危言耸听,也有几分可能性。小区里有房子闹鬼,肯定得影响到他们这些逗留在小区中的鬼魂。 王怡秋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忧。 她非常清楚,小区里面在家供奉去世亲人的,恐怕只有她父母了。 留在这小区里的鬼魂,多是老年人。只有她一个小年轻。也只有她,看起来“嫌疑”最大。 昨天几次风波,就能让小区里流言乱飞,要是再发展下去,波及到她家,也不过是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王怡秋心头沉甸甸的,低头跟着马征往五号楼走。 马征敲了门,报了名字,那扇防盗门就被人拉开了。 王怡秋看到直接被打开的房门,有一瞬的诧异。 “进来坐、进来坐。他们都去上班了。你们进来吧。”开门的老夫妻都很富态,和蔼可亲地邀请马征和王怡秋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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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怪谈异闻》, 今天无更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 记切记!谨之慎之! %%%%%%%%%%%%%%%%%%%%%%%%%%%%%%%%%%%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网电脑端: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怪谈异闻》, 第378章 异变(2) 王怡秋被这对老夫妻的热情给吓到,有些警惕地看着两人。 马征好像对此习以为常,直接就进了屋,在沙发坐下。 老夫妻拿出瓜子茶水招待两人,马征也惬意地享用了。 王怡秋见状,更觉得怪异。 她变成鬼后,还没被人招待过。就是马征对她有种殷勤,那也是口头上的客套。 她看向瓜子和茶水,很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都是真的。”老头好像看出了王怡秋的心思,慈祥地说道,“都是新买的,超市货,不是小摊上买的。” 王怡秋勉强笑笑,没有用。 她可能拿不起这些东西。她在家里就是什么都碰不了。 眼前三个鬼,吃吃喝喝,很是自在。要不是王怡秋知道他们的底细,都要当他们是一般的老人家了。 王怡秋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们家里人知道吗?他们……他们和你们谈过?” 如果她能碰触东西,能让人听到她的声音,她家里一定和从前一样。黎菁菁不用露出愁容,王升也不用沉默地看着她的卧室,他们更不用去找什么阎罗王来供奉。 三个老人家都是摇头。 马征说道:“他们怎么可能看见我们?” “那这东西?”王怡秋惊讶。 东西少了,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而且能碰触到东西,为什么不给家人留个消息呢? 王怡秋不解。 还是那老头开口:“没事没事。家里面有小孩,不要紧。” 王怡秋生前就是“小孩”那一拨的。她也听懂了老头的意思,不禁抿起嘴唇,有些不满。 三个老人家可没将这当回事。 马征吃得尤其开心。 他在家可没那么自由。他家要是少了什么东西,家里人绝对会生出疑心来,也不会有人给他背黑锅。 因为黎菁菁和王升的态度,王怡秋并没有细想过活人与死人共处一室会是个什么情况。几个老人家则是不用细想都知道,他们的晚辈不会乐意家里面多一个神出鬼没的长辈存在。 王怡秋心中有很多疑惑,却记挂着这次的来意,看了眼马征,自己开口问道:“……204住了一个老太太?” 这次不是老头来回答了。 他身边的老太太好像打开了话题匣子,眼睛炯炯有神,“是啊是啊,那个屎老太婆。我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就刻薄,刁难她儿媳妇,一会儿要吃鱼,一会儿要吃鸡,一会儿嫌弃家里哪儿哪儿没有擦干净,一会儿又嫌弃小孩读书不好,都是她儿媳妇带坏的……你这么小,肯定不知道。她那时候三天一骂,骂得楼里面的人都能听到。她还站在小区门口骂呢,说她儿媳妇虐待她,她要两脚一蹬去见老头子了。”老太太说着,不屑地撇撇嘴,“她嚎了几年,都没去见她那个老头子嘛。后来瘫了,她儿媳妇给她把屎把尿,伺候了她三年,她才闭了眼。死的时候,她家里面来人,给她换寿衣,都看到的。换别人,躺在床上别说三年了,一年就该死了。她躺了三年,身上都没有一块疮。她儿媳妇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老太太这样说着,再次露出了鄙视的表情,“我比她晚了十年才死。我老头子一去,他周年祭做好,我就去了。我那时候才知道人死了还能留在阳间。我可看到她了。她老头子早就下去了。她还留在这里。她每天盯着她儿媳妇。我看她脑子不好。我听别人说,她死了也不消停,还在小区里面逢人就说她儿媳妇虐待她。没人听啊。哦,以前是没人听,那之后是没鬼听啊。她后来就不出门了。” 老头补充道:“昨天闹的就是他们家吧?我就说,她留着是个祸害。你看,这闹腾的。说不准就将什么人给招来了。” 王怡秋听这老头也这样说,对那个十一号楼陌生老太太的说法就更信了几分。 她有些忧愁。 “那该怎么办?能劝劝她吗?”王怡秋问道。 老夫妻齐齐笑起来。 “小姑娘你心眼太实诚了。要能劝,她活着的时候闹什么呀?” “我看她就跟电视里演的那种恶婆婆差不多。守寡,带大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似的。儿子不结婚,她愁,儿子结婚了,她又看不得儿子好。”老太太冷哼一声,“这种人啊,早点被老天收了,他们家才能太平。” “老天又不收她。”老头说道。 “老天没长眼呢。这世道没天理。好人没好报。她那种贱人倒是活千年。”老太太不客气地说道。 换个场合,王怡秋大概会附和两句。 她属于枉死的鬼,要不是挂念着家人,早该成为厉鬼了。 她对于“老天”不抱任何希望。 更何况,她去过酆都,听过目前的情况。 “老天”都没了,黑白无常都不过是志愿者,哪来什么公道呢? 可如果那老太太不肯消停,她家里真的请人来做法,他们恐怕都讨不得好。 王怡秋想了想,劝说起了这对老夫妻。 可这对老夫妻油盐不进,根本不愿管闲事。 他们说起八卦来倒是兴致勃勃。活着的人、死掉的人,他们都能说上两句。 王怡秋不耐听这些,想要找其他鬼魂帮忙。 “……小姑娘,不是我泼你冷水。你在这儿是找不到人的。你看我们这儿,留下来的都是年纪大的,都是想看着儿孙的。会主动做这事情,才奇怪了。”老头反过来劝说王怡秋。 “你们也想看到儿孙成家立业吧?这要被赶走了,就看不到了啊。”王怡秋立马说道。 “大不了出去躲躲风头。我们可不像那个老太婆,死活要留在那房子里面。她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不就是怕儿子、儿媳妇搬走了,搬到什么新房子去,她跟不进去吗?到时候房子卖了,她现在住的地方都没了。我们可不一样。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里不行,我就搬去我女儿家、小儿子家,去他们那儿住一段时间。他们家的门,我进得去。不像她……”老太太提起204那位屎老太婆,又是满脸的不屑。 王怡秋这会儿都还当那家人家姓史,没想到老太太说的是“屎”。 她也不像这些上了年纪的鬼魂,有很多子女家可以跑。 她有些泄气。 “没人肯帮忙吗?”王怡秋问道。 “你不是去找过三院那个康师父吗?你不然去找他帮忙好了。”老头说道。 王怡秋垂下眼。 这些人拿她当枪使,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你也别生气。”马征哄道,“这事情,我们是不好出面啊。我们跟那个屎老太婆多少都打过照面,这么多年了,她谁的话都没听过。说实话,要不是她昨天闹出动静来,我都当她早就投胎去了。” 马征和屎老太婆生前没见过,死后也没照面过,只是听闻过有这么个恶婆婆。 “我看你也别找别人了。不会有人答应的。你随便找人,反倒可能把自己折进去。”老太太提醒道,“这小区里面有些鬼,不是好东西,跟那个屎老太婆一样。你比如二十号楼有个老头子,哼,不肯投胎,说是要看孙子出生,结果每天跑去看人家租房子的年轻姑娘洗澡;还有八号楼有个男人,出车祸死的,他老婆一再婚,他就冒出来,差点儿掐死他老婆和他儿子;再有那个二十六号楼,有个女人好多年前自杀了,一到她自杀那天就冒出来,缠着她儿子,跟她儿子说她爸爸出轨、她爸爸逼死她,要她儿子为她报仇,她儿子给她整疯了,父子两个搬走了,她继续缠后面的房客,把人家当自己儿子……”
老夫妻两个滔滔不绝,把别人家的阴私都翻了出来。 王怡秋听得作呕,脸色都有些发青。 说到中途,他们两个自己停下了。 “这个时间点了。你们快走吧。过会儿我儿媳妇要接孙子回来了。”老头说道。 老夫妻两个默契地将瓜子壳、剩茶叶端起来,走到阳台上,往外随便一抛。 王怡秋目瞪口呆,“你们怎么能……” “没事没事。我们看过了,下面没人晒衣服。” “没人晒衣服,也不能随便乱扔垃圾啊?”王怡秋眉头紧锁。 “不然呢?我们总不能提着垃圾下楼。提下去,人家要当见鬼了。”老夫妻两个不以为然。 马征不管这种事情,拉着王怡秋就要离开。 王怡秋心中膈应,堵着气下了楼。 马征道:“你真要解决这事情,就去找康师父吧。我们这儿就一些老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尹士康可不比他们年轻。无论是算生前的年龄,还是算死后的年龄,尹士康都才是老人家。 人和人的区别可真是太大了。 鬼和鬼的区别也太大了。 王怡秋心中有气,对整个小区都失望至极。 她没理马征,自顾自往前走。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屎老太婆居住的那栋楼下。 马征听了故事后,胆子似乎大了不少,瞧了眼居民楼,再瞧瞧王怡秋,犹豫着该怎么哄小姑娘。他还是想要蹭王家的香火的,这样一来就不能把王怡秋得罪狠了。其他鬼当王怡秋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以随便哄骗,使唤着做事情,马征可不敢明目张胆地这样。 “我说,小秋啊……”马征还想说什么。 一声猫叫打断了马征的话。 小猫凄凄惨惨地叫着,很是可怜。 王怡秋没听马征要说什么,绕过居民楼,循着猫叫声找去。 “哎,不就是野猫……小姑娘真是的……”马征当王怡秋玩心起来,嘀嘀咕咕跟在了王怡秋身后。 王怡秋的脚步却是沉重的。 她和马征他们都不一样。 她是惨死的人,死在了鬼的手上。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这猫叫不太寻常。 不仅是猫叫不寻常,这栋居民楼、这栋居民楼内二楼的那间房屋,都不正常。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居民楼后的绿化带。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个穿着破烂、披散着灰白长发的人蹲在墙角。 他身形佝偻,辨不出性别,也辨不出年龄。 看发色,应该是老人了。 但他的行动极为敏捷,抓着小猫,让小猫动弹不得。 那人好像听到了动静,猛地回头。 王怡秋看到了一双泛白的眼睛。 她吓得倒退一步。 那瘦骨嶙峋的老人犹如一只壁虎,硬生生爬上了居民楼。 猫凄惨又虚弱地叫着,随着那身影钻入窗户,变得更为微弱。 猫叫声停止。 王怡秋看到一道血喷溅在了窗玻璃上。 嘭! 怦! 巨响声带起她不正常的心跳。 一直血手印按在了窗玻璃上。 那个老人将粗糙坑洼的面孔贴在了玻璃上,蹭着玻璃上的血。 她和头发一样灰白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是看着窗外。 她的身影慢慢下滑,消失在了窗前。 马征颤抖着说道:“那是……那是什么?” 王怡秋没回答。 比起普通的鬼,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酆都城墙外没了人样的怪物,也像是王怡秋在小区里遇见过的孤魂野鬼。 王怡秋实在难以相信,这是204室有儿子、有儿媳妇的老太太。 “会不会,那史老太太早就走了?”王怡秋颤抖着,说出一种可能性。 马征沉默了片刻,慌张道:“不可能!要是有其他东西混进来,我们肯定会发现!” 会发现,但未必会告诉别人。 也可能没有发现。 王怡秋并不信马征,也不信小区里那些鬼魂了。 她原本不甘心被当枪使,现在却是无法拖延。 “我去三院。”她快速说道,不等马征回答,就往小区外奔。 马征倒是没有阻止。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的窗户。 窗角有一双眼睛。 马征打了个激灵,急忙避开那视线。 他想回家,但突然意识到他回去可能会把这东西招回去。 他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跟着王怡秋乱跑。 想起王怡秋,他眼睛一亮,急忙叫着“小秋”,追赶王怡秋而去。 二楼的那双眼睛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她等了很久,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开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她眼下青黑,看起来十分疲惫。 门开了,她却没进来,招呼身后的人道:“就这间,你们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男人进了门,诧异道:“你这家里面怎么这么乱?东西都还没收拾……” 话音戛然而止。 “妈的!这什么?” “你这房子做什么的啊?” 几个男人看到地上的残肢和鲜血,都吓得不轻。 女人只敢伸长脖子往屋子里看。 看到一点血迹,她就白了脸。 “是死猫。我说,这房子是你家的吗?你家里有病人啊?”搬家公司的人问道,退到了门口。 “是我家。你没看到我都开门了吗?不要管那些,赶紧搬东西……” “这不行。这活我们不干了。你这房子不知道做什么的。万一有什么问题,怎么办?”搬家公司的人都不答应。 “算我们倒霉,白跑一趟。” “等!等等!你们,哎——” 女人追着人跑,却没有办法拦下他们。 她拖着脚步,回到了家门前,仍是不敢进门。 石雕般的老太太挪动了身体,动作怪异地爬到了门边。 她踢动门口的碗碟。 小碗骨碌碌地滚到了女人的脚尖前。 女人倒吸了一口气,二话没说,拉上门就往楼下跑。 她像是躲避恶犬一样飞奔,没跑几步,就感到身后吹来一股风。 她后背一痛,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她惨叫着,躺在了楼梯上。 仰着脸,她能透过楼梯缝隙看到上面一层台阶。 那缝隙被半张脸遮住了。 灰白色的眼睛盯着她。 女人两眼一翻,瞬间吓晕了过去。 请假 排队的鬼魂和路痴鬼魂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晃动的建筑物。队伍最前方的牛头马面伫立在城门口,也暂停了带鬼魂出城的举动。 没有任何一个鬼魂发出声音。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摇晃的酆都城证明它的流逝。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震动停止了。 就像它毫无预兆的开始,它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又扩建了吗?” “不知道会多出什么东西来。” “会不会有信号塔?” 鬼魂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那一阵震动。 他们对这种震动习以为常。 就是新来的鬼魂,也不会因此受到惊吓。 这种感觉就像是刻在了他们的灵魂中,像是一个人看到雨雪,感受风和阳光。人不会因为寻常的天气变化而惊讶。鬼魂也不会因为酆都城的变化而惊讶。 江龙昌和其他鬼魂一起瞎猜了一阵,队伍就排到了他们。 近距离看到牛头马面,会让人联想到恐怖片中的怪物,不过,这些牛头马面不会吓到鬼魂。 江龙昌被牛头点了一下,就乖乖跟上了它的步伐。 之前帮他开导航的那个鬼也在同一批次中。 一起的还有七个鬼魂。 牛头走在前,马面走在后。 出了城门后,江龙昌就感到身后起了雾。 他回头看了眼城门,只见城门大开,白雾笼罩了城门口,让人看不清城内的景象。 再走一段路,江龙昌就听到了奇怪的呻吟声。 他吓了一跳。 那个帮助他的鬼魂安抚道:“没事,就是些逃跑的鬼。他们想要进城呢。” 江龙昌看向周围。 一些影子浮现出来,或躺、或趴,横在黄土路上。 牛头带他们走的路是笔直的,前方毫无阻碍。但当他们走过,路上就会出现这样衣衫褴褛的残破鬼魂。 江龙昌这时候再回头,就看到酆都城墙上都爬着不少这样的鬼魂。城门口堆积的鬼魂仿佛一座尸山,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去阳间吗?”江龙昌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鬼魂是哪来的。酆都城的规矩他懂,他还给王怡秋介绍过一些,但听说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 江龙昌想到王怡秋那个小姑娘,就感到惋惜。 王怡秋或许不在阳间,而在这里。 这就太糟糕了。 江龙昌下意识地在这些鬼魂中寻找起来。 “他们在阳间肯定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归宿,就是这样。” “投胎呢?”江龙昌一边寻找着,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他想法很简单。 人死后也就酆都、阳间、投胎三条路。留在阳间只是一种临时的措施,鬼魂总要在酆都和投胎中做出选择。 江龙昌也有想过自己和老伴什么时候该去投胎。不过,这种想法总不能深入下去,每次都无法想到具体的计划。他们在酆都住得挺好,重新开始,连记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那个新出生的婴儿还是不是完整的自己,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不愿冒险。 “他们不愿投胎啊。酆都有多少人愿意去投胎?”鬼魂嗤笑一声。 江龙昌只能叹息。 投胎当然没有留在酆都好,但总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吧? 这些鬼想不开,那也没办法。 随着队伍的前进,这样的鬼魂逐渐减少。他们都向着酆都的方向,离酆都越远,自然越少。离酆都越远,江龙昌他们也看到了更多人间的光景。 贫瘠的黄土路时而会显现出柏油马路的碎片,路边也多了一些树影、人影。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几栋建筑物的影子。 这些景象如同海市蜃楼。 江龙昌感到稀奇,左右张望着,想要分辨出那些景物。 倒真让他认出了远处的一片山脉。 他年轻的时候去那座山旅游过,记得那著名的松树。 但再走两步,山脉和松树就都不见了。 江龙昌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声,还有汽车的声响。 他们突然就站在了一处十字路口。 牛头转过它的大脑袋,指了队伍中的一个鬼魂。 那鬼魂还有些失神,没反应过来,就被马面推出了队伍。 牛头将脑袋转了回去,迈开蹄子,继续行走。 它走入了车流。 车子从它身上穿了过去。 江龙昌连忙跟上前面的鬼魂,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被推出队伍的鬼魂有些茫茫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要回家了。”鬼魂说道,语气复杂。 江龙昌不明所以。 他们行走的地方又变成了刚才那种海市蜃楼环绕的黄土路。 第二次进入人间,他们站在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厅。周围黑漆漆的,大屏幕上正上演着飞车追逐和连环爆炸的场景。 江龙昌被巨大的爆炸声吓到。 队伍里又有鬼被推出去。 江龙昌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抱着饮料,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咯噔一下。 牛头又迈开了步子。 江龙昌只能不安地赶紧跟上队伍。 他隐约听到了身后小男孩的声音。 “妈妈,那边,那边!” “嘘,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 江龙昌这个老人家,想不出“掉进兔子洞”这种形容方式,也没看过骑海龟游龙宫的外国故事。他没读过多少书,文学素养实在不够高,听过的奇闻异事也是“太外婆的爸爸抓到一只黄鼠狼,挖了黄鼠狼的窝,找到一大堆金镯子金链子,就此发家”这种风格的故事。他生前死后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怪事。来酆都的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好像一眨眼,他就到了酆都。这次出酆都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他想起了很多在酆都听到的故事。 酆都中那么多鬼,总有鬼喜欢吹牛打屁。他那时候就当故事听。
他现在觉得,很多故事大概都是真的。 队伍中的鬼魂越来越少。 江龙昌无法计算路线,只知道他是最后一个。 那个帮助过他的鬼魂是倒数第三个,走之前还和他说了再见。 江龙昌认出了脚下这条路。 他看到了路牌,也认得路上那家生意红火的饭店。 金龙饭店。 这饭店开了有五十多年了。 他年轻的时候,这家店是市里面的知名饭店,全市的人都想要到这里来吃饭。当年能在这里请一顿客,就是大款了。 江龙昌来这里吃过饭,是别人请客,等位就等了好久。菜单上的那些价格,让他看得咂舌。东西的确好吃,但想到价格,他就觉得还不够好吃。不过,别人请客,好不好吃、贵不贵的,他也没必要多计较了。 再后来,他就没来过。 市里面的大饭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似,吃饭、请客就不用扎堆到金龙饭店来了。 尽管如此,金龙饭店的生意还是不错。听说,它现在多做外地游客的生意,接那种旅游团的单;也有说金龙饭店现在专门做豆腐羹饭,也就是接待那些扫墓的团,和人家墓地、丧葬店接头,每天都有一车车的扫墓的人被送进来吃饭。 江龙昌记不太清是谁跟他感慨的了,可能就是哪天在小区里乘凉,听小区里哪个老头说的。金龙饭店不复从前,已经掉价了。 他这次是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金龙饭店,身份还从活人转变成了鬼魂,看着那很有年代感的招牌,忍不住就是一阵唏嘘。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牛头马面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脑袋里好像被人植入了什么信息。 当然,江龙昌这老人家是没有“植入信息”这个概念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脑海中多出来的内容,知道冬至结束的时候,他需要到这里等待牛头马面来接他回酆都。他也可以不跟着牛头马面走,直接自己回酆都。 江龙昌原地转了一圈,辨认方向。 有一辆车正好行驶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想要避让,却被另一方向开来的电瓶车穿了过去。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鬼了,不用管这些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导航。 导航显示出步行路线。 江龙昌只是扫了一眼,他的直觉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朝着东南方向走了过去。 家的方向。 家在呼唤。 江龙昌越是往前走,越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周围的景物、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好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女儿在烧饭、做家务,在唠唠叨叨让他注意身体,问他要吃什么、用什么。 如此亲切。 江龙昌更觉得精神恍惚了。 他下意识想要回答。 “让你妈做就行了。你别忙了。” 话吐出口,陌生又熟悉。 他好久没有跟女儿说过这话了。 他老伴去了后,他就没法再跟女儿这样说了。 等到了酆都,和老伴团聚,女儿却是不在身边了。 江龙昌一阵心酸。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前跑,忘了自己的年龄,似是回到了壮年时期。 当他站在家门口,他停住了。 隔着门,他能听到屋里面的动静。 他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在酆都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和李叔这老兄弟重逢叙旧,几乎没想起过女儿。 他去世的时候,女儿自己的小家庭幸福美满,根本不用他担心。反倒是他,成了女儿的一种负担,需要女儿操心、照顾。 他并不担心女儿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也不会多怀念女儿。 站在房门前,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骤然想起女儿还很小的时候,他一进家门,她就蹬蹬蹬跑过来,像一只欢快的小狗,迎接他回家。 有两年,家里就养过狗。 女儿喜欢那只小狗,恨不得跟小狗同吃同睡,还因此被老伴骂了几次。 他那时候下班回家,小姑娘和小狗一起跑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地穿过了房门。 没有迎来的小姑娘和小狗。 家里没有人。 安安静静的房子,如同一个棺材。 棺材里只有他这个死人。 江龙昌看到了他的黑白遗照。 他和他的遗照四目相对。 心脏传来一阵疼痛。 江龙昌恨不得立刻回到酆都。 可他的身体好像在这里扎了根,动都不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开门声。 江龙昌迟钝地回头。 他女儿回来了。 她没有看到他。 她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 她脸上有皱纹,染过的头发发根一片白色。 这是他的女儿。他老了,死了,他的女儿也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人生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是她照顾他,给他养老送终。 这也是记忆的一部分。 是最新的,也是最陌生的一部分记忆。 江龙昌的女儿一边换鞋,一边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门边。她看了眼江龙昌的遗照,开口道:“爸,纸钱都给你买好了。你的、妈的、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的……现在都不让烧纸钱了,我就没多买。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一年一变样。你走的时候,面值还没那么大,现在一张就一千亿。我看到还有卖轿车、房子的。你落葬的时候给烧过房子了,车子你和妈也不会开,就算了,啊。我在店里看到有个厨房,做的真好啊,小锅子、小菜刀……花头真多。我就不买那些了,给你们多烧点钱,你们想买什么买什么。” 她走到了沙发前,一屁股坐下,靠着沙发背,露出属于中年妇女的臃肿身材。 江龙昌就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女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379章 异变(3) 王怡秋一路奔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疲累。她忘了疲累,脑海中不断出现那老太太捏着小猫,爬上居民楼二楼的画面。 那东西不是普通的鬼。 王怡秋联想到了杀死自己的那个女鬼。 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睛,跑得更快了。 远远看到三院的大楼,王怡秋才暂时忘了那些画面。 她穿过了人群,想要找到尹士康。 “小秋……小秋。小秋!” 王怡秋听到了喊声,被人拉住了手腕,才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她急忙回头,看到之前见过好几次的少女。 “你怎么了?”少女担忧地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 她看出王怡秋压抑在焦虑神情下的恐惧。 王怡秋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康叔呢?我要找康叔!我住的小区,我住的小区里面多了一只厉鬼!” 少女吓了一跳,“你别着急。我带你去找康叔。” 她本来是在医院挂号大厅闲逛的,也不知道尹士康现在在哪儿。不过,比起王怡秋来,她对医院就太了解了。 少女带着王怡秋找了几个地方,最后在停尸间门口碰见了尹士康。 “哦,小秋。你这么晚了,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尹士康好奇道。 “康叔,小秋发现了一只厉鬼,就在他们小区呢!”少女先一步叫道。 尹士康一怔,看看王怡秋,“你小区里面发生命案了?” “不。”王怡秋身体颤了颤,焦虑的情绪已经被恐惧所覆盖,“我听说,听小区里面其他鬼说,她原来就在小区了,是小区里的居民,一个老太太,去世后留在家里。她家要搬家。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她变了。也可能……也可能那老太太已经没了,被其他东西占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王怡秋语无伦次,一副快哭出来的口气。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几乎是死里逃生。 她那时候都和那女鬼对上眼了。 她觉得自己成了那只被女鬼捏住的小猫。 猫叫和鲜血泼洒在窗户上的场景取代了那女鬼爬墙的诡异场面。 王怡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像是阻止撕裂自己身体的那股力量。 “小秋!”少女叫了起来,一把扶住王怡秋软倒的身体。 尹士康站在原地,没有动。 少女忙抬头看向尹士康。 “小秋啊,你最近就留在我们这儿吧。”尹士康说道。 王怡秋喘了口气,眼神迷蒙地看向尹士康,没听懂尹士康这话的意思。 “你找个空病房,让她躺一会儿。歇一歇。”尹士康又对少女说道。 “康叔,她……”少女欲言又止。 王怡秋勉强站直了身体,看向尹士康,“我没事。我们、我们还是快点回去……不,康叔,您上次找到的黑白无常,现在还能找到吗?” 王怡秋难掩恐惧,却还是记着黎菁菁和王升。她父母还留在家中,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家距离那栋居民楼并不远。万一她父母遇上了对方,该怎么办?万一对方杀了204的那一家人,还不满足,又该怎么办? 王怡秋慌张惶恐,求助地看向尹士康。 尹士康长叹一声,“快冬至了啊。” 王怡秋不懂。 她身边的少女神情一僵,眼神慢慢暗了下来。 “冬至,是死者归家的日子。”尹士康慢慢说道,“酆都的鬼魂要归家,阳间的孤魂野鬼也会想要回家。这些天,阴气已经重了起来。凡是鬼魂,都会受到影响。” 王怡秋依旧不明白。 少女扯了扯王怡秋的衣袖,“小秋,你跟我找个地方坐一坐吧。你需要休息。” 王怡秋转头望向少女。 “去吧。安静待一会儿。没事的。”尹士康笑容温和,语气也充满蛊惑的味道。 王怡秋迷迷瞪瞪就被少女拖走了。 尹士康站在停尸间门口,并没有离开。 他驻足好了一会儿,才反身回到了停尸间内。 他站在那些冰柜前,视线好像透过冰柜,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尸体。 三院的停尸间已经和他工作时有了极大的区别。 尹士康却是能找到自己以前的办公桌、办公椅。 他在虚空坐下,面前什么都没有,却好像又有一些手写的文件、表格。 尹士康甚至能记起那些文件上的名字、时间、死因。 他送走了很多人,迎来了很多人。 生前的时候,这里不是他的家。 在他死后,这里就成了他的家。 他不用回家。 回家的念头升起时,他就会在这儿静静坐一会儿。 尹士康微微抬眼,好像看着桌上的日历。 那是很多年前的日历了。 尹士康还记得那一年冬至是周四。 “要到冬至了啊……”尹士康的感叹散在了冰冷的停尸间中。 少女熟门熟路,找到了一间VIP病房,拉着王怡秋穿门而过。 病房收拾整洁,因为没有病人入住,看起来特别苍白清冷。 少女坐上病床,整个人就垮了下来,倒在床上。 王怡秋有些呆愣。她转过头,看看少女。 她不是蠢人。 尹士康和少女提到冬至,态度又和过去迥然不同,王怡秋当然能察觉出一点儿什么。 “是,因为冬至的关系?”王怡秋问道。 “这是你的第一个冬至吧?”少女歪了歪头。 王怡秋“嗯”了一声。 “我到现在还不习惯冬至。”少女重新看向了天花板。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我家不在这里。” 王怡秋望向她。 “我不记得我家在哪儿了。让我自己找,我肯定找不到了。但一到冬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叫我回去……第一个冬至是怎么过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第二天,我看到了我爸妈……我那时候哭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的,又是为什么哭的。”少女笑了一声,“我马上就跑回来了。我不想待在那种地方。” 她将自己的家称为“那种地方”。 王怡秋无法理解。 “你其实不用保护你侄子了。他最近挺好的吧?”少女问道。 王怡秋张张嘴,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小黎云的确挺好的。 黎菁菁和王升最近都没提过小黎云。他们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 她实际上也有一阵没有想过自己的小侄子了。 王怡秋茫然起来。 她是为了保护小黎云才留下的。她好像忘了这件事。她只是每天待在家里,看着黎菁菁和王升如何思念自己。 王怡秋心中一痛。 “我要回去了。那个鬼……”王怡秋站起身,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不会伤害到别人。”少女晃悠着两条腿。 王怡秋猛然瞪大眼睛。 “应该不能吧。”少女想了想,迟疑地补充了一句,“能随便伤害人的鬼屈指可数。大多数鬼,只能伤害特定的人群。他们只能攻击他们怨恨的人。” “我看到她杀了一只猫。”王怡秋道。 “猫不是人。” 王怡秋胸中一堵。 “我要回去了。”她又说了一遍。 她还是害怕的。 但如果那个鬼不会伤害到其他人,她的害怕就不那么严重了。 王怡秋走到门口,再次停住。 她转头问道:“如果她家人请了什么高人来做法,我们……” 少女笑起来,“真有那种高人,怎么可能还有我们这里这样的地方?黑白无常都不管我们了,还有哪个高人会多管闲事?” 王怡秋心中一定。 她穿过了房门。 少女还晃悠着腿,不想起身。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翻身坐起,抓起了扣在床底的束缚带。
束缚带一头绑在床架上,另一头有锁扣。 少女有些艰难地将三条束缚带绑在了自己的腿上、手上。空着的那只手有些麻烦。她弯着腰,身体几乎对折,用牙齿将锁扣扣上。 做完这些,她好像被抽掉了所有的力量,整个人重重躺在床上。 她闭上了眼睛。 “囡囡……” 耳边隐约有熟悉又陌生的呼唤。 带着笑意的呼唤声,很悠远。 那是在叫自己。 那不是在叫自己。 少女的心脏紧缩。 她听到了雨声。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她用力闭着眼睛,想要抹掉脑海中的声音。 她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紧绷着,四肢上绑着的束缚带顿时跟着绷紧起来,和床架摩擦,发出轻微声响。 她的身体、她的心、她的思想、她的灵魂……起了冲突。 回家吧…… 不能回去! 回家吧…… 不能回去!! 回家吧…… 回家…… 王怡秋疑惑地抬头,看向了医院的二楼平台。 那条走廊上有个穿病号服的男人,走路的动作很诡异,像是在飘。 王怡秋看到他穿过别人的身体,一路向前。 那不是人。 可他也不像是少女那样的鬼魂。 是刚死亡,刚变成鬼魂吗? 王怡秋正这么想着,就见那身影突然消失。 身影再次出现,是在一楼。 他继续飘着,飘到了大楼外。 他们正往外走。 没错,是“他们”。 王怡秋看到了好几个走向医院外的鬼。 她打了个寒颤,察觉到不对劲。 她小心翼翼跑到了医院大楼外,就看到路上也有奇怪的鬼魂。 好像突然间,藏在角角落落的鬼魂都冒了出来,行走在了大街上。 王怡秋这时候才发现,太阳正在落下。 光线正被地平线吞没。 黑夜即将到来。 她更觉得不安。 想起少女,想到尹士康,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再去找他们问问。 “小秋。” 王怡秋一怔,转着脑袋寻找。 她没找到母亲黎菁菁。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叫声是直接出现在她脑海内的。 她产生了幻听。 王怡秋心中一紧。 难不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王怡秋没有多想,心急地就往家的方向奔去。 和来时一样,她不知疲倦,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 她在小区门口看到了不安的居民。 她更害怕起来,冲进了小区。 经过那栋居民楼的时候,她放慢了脚步。 居民楼下面停着警车。 有围观的人在议论。 王怡秋听了一会儿,就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真被推下楼了。她说自己看到了,是个老太婆。” “不会是她那个婆婆吧?” “不是呢。是她婆婆她会不认得吗?” “……好像是个乞丐,说穿得破破烂烂的,头发都没梳……” “小区保安也不管,什么人都放进来……” 王怡秋抬起头,看向二楼。 她什么都没看到。 204室在居民楼正面没有窗户。 要是绕到居民楼的背面…… 王怡秋拖着脚步,来到了居民楼的背面。 二楼的窗户上,血迹还在。 她没看到人影,没看到那个女鬼。 那种恐怖的气息也不见了。 可王怡秋心里压了一块石头,根本轻松不起来。 她低下头,快步往家里跑。 她站在家门口的时候,还紧张了一下。 穿过门,她就听到了偶像剧的台词。 厨房里有炒菜的声音和香味。 王怡秋如释重负。 她走向厨房。 黎菁菁正在厨房烧饭。 王怡秋看到了她的侧影。那模样,和她往常见到的一样。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厨房窗户吸引了过去。 窗户的一角,露出了半个脑袋。 灰白色杂乱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额头、同样是灰白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正注视着屋内。 王怡秋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僵住了。 黎菁菁全无所觉。 她将锅里的菜盛出来,端着走向餐桌。 她穿过了王怡秋。 厨房内外,一门、一窗,王怡秋和那女鬼对视着。 女鬼抬手,发黄的指甲点在了玻璃上,轻轻滑动。 嘎吱—— 黎菁菁疑惑地走了回来,看了眼厨房内,又进入了厨房。 嘎吱—— 王怡秋的神经都要跳动起来。 她看到黎菁菁的背影,看到黎菁菁走过去,整个人就要炸了。 “妈妈!”她大叫着,伸出了手。 手碰触到了黎菁菁的手臂,抓了个空。 黎菁菁却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对上了王怡秋焦急的视线。 嘎吱——吱! 女鬼似是愤怒,更用力地挠了下玻璃。 黎菁菁再次看向窗户。 她背对着王怡秋,王怡秋看不到她脸上激动的神情。 “小秋?小秋,你在外面?”黎菁菁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怕吓到外头的人,叫了一声后,就急忙来到了窗边。 “不是!那不是我!妈妈!不要过去!”王怡秋大急,徒劳地抓着黎菁菁,又冲着窗外怒吼,“滚!滚出去!滚出我家!” 嘭! 窗户震了震。 还放在煤气灶上的炒锅直接摔在地上。 厨房里的柜子全部打开,锅碗瓢盆一起从里面涌出来,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外头的女鬼惨嚎一声,整个从窗户外落了下去。 黎菁菁呆呆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又急忙扑到窗边往外看。 王怡秋生怕她打开窗户。 她也扑了过去,就看到那女鬼好像摔得不轻,在地上抽搐了一阵,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远处爬动。 “那是什么……”黎菁菁颤抖地说道。 王怡秋惊讶,转头看向黎菁菁。 黎菁菁缩了缩身体,又在厨房里盲目地寻找,“小秋?小秋你在家里?刚才是你吧?外面那个是什么?是什么东西……” 她有些害怕,又记挂着女儿。 王怡秋不禁想要落泪。 她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妈妈”。 黎菁菁听不到。 黎菁菁无头苍蝇一样寻找。 她的呼唤得不到回应。 她找累了,才疲惫地坐下。 她看向了王怡秋的遗照和灵位,泪如雨下。 “小秋,妈妈知道你在家里,知道你照顾着妈妈。小秋……”黎菁菁的手颤抖着,几次才点燃了香,插在香炉中,“你什么时候能跟妈妈说说话呢?” 看到怪物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了。 黎菁菁满心只剩下对女儿的思念。 王怡秋无法作答。 她如前几次一样,虚虚抱着黎菁菁,眼泪穿透黎菁菁的身体,落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也很快没了痕迹。 她好像听到了哭声。 听到了不知道是谁的呼唤。 回家吧…… 回家…… 晚安 许宏才没有多大的危机感,恐惧感也不算太严重。 那位“史老太婆”已经趁机溜进了202,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多大干系了。 许宏才还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毫无疑问,那老太婆不能随便进人家门。她得敲门,得有人给她开门,或许,还得有人邀请她进入,她才能进去。 除此之外,她只能趁着主人家不在,门又打开着,才好偷偷溜进去。 这事情,倒是很符合许宏才的认知。 或者说是他的“常识”。 小时候父母就常教导他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小时候祖父母也曾用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吓唬还是孩子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黑了不回家,要被鬼捉走”。这故事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晚上不回家,要被坏人捉走”。 许宏才一直觉得那些只是故事,但真的遇到了,他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要睡着。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怒骂、惊叫,还有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许宏才惊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的门。 他抱着被子出来后,就将卧室的门关上了。 隔着墙、隔着门,他还能听到那些动静。隔壁三个年轻人,中气十足,吵起来也够响亮。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就开始了咒骂,各种污言秽语喷了出来,还有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又是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响起。 许宏才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惊肉跳,之前没有的恐惧感全数冒了出来。 “的!” “是叫许什么……” “之前警察问的时候,是叫许、许宏才?” “许宏才!” 许宏才一点儿都不敢答应。 这也是他常识的一部分。 何况,先前警察来的时候,楼上就出了事情,楼上那位的喊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老太婆,能变成警察的样子,也就能变成其他样子。 “201的!”那些年轻人又敲了201的房门。 他们骂骂咧咧,很是暴躁,暴躁的骂声中,还有一种惧意和慌张的味道。 “报警吧。”有个人提议。 外头的说话声持续传来。 许宏才还躺在沙发上,只仰起头,艰难地看着大门。 啪嗒。啪嗒。 许宏才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外头的说话消失,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隔壁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摔东西。咒骂声再起。 “草泥马的!滚出去!死老太婆!快他妈滚出去!”有个年轻人大吼。 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他们好像闹完了,消停了,准备休息了。 许宏才加班了快要整整三天,这时候精神亢奋着,但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即使他这三天有在公司的简易床上睡过几小时,现在也撑不住了。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仰起的脖子也松了力道,脑袋砸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挺着脑袋,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又猛地睁开。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阳台外,是对面的居民楼,还能看到一部分深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晾着衣服,还是他上周挂在那儿的,一直没收回来。 阳台的窗户关着,但厚重的冬衣却是晃了晃。 衣服晃动,露出来一张脸。 许宏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冒出冷汗来,紧张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上灰白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内。 她好像没有发现许宏才,只是隔着窗,观察屋内陈设。 似是做好决定,她用发黄的指甲敲了敲玻璃窗。 许宏才的喉咙被堵住了,被他自己的心脏给堵住了。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随时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他连忙压下这种感觉,却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还好,他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记得自己之前的猜想。 “滚……滚出去,滚开!”许宏才吼了两声,直到最后一声,才将声音喊出来。 窗外的脸转向他,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离去,依旧在用指甲抓挠着玻璃窗。 许宏才翻身起来,用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快滚!” 那老太婆尖叫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收回手,从窗上掉落下去。 许宏才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 叩叩。 门外又有人敲门。 “喂,203的,你房间里是不是……” “那老太婆跑你那儿了?” 那三个年轻人大咧咧地问着,说话鲁莽,可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们的紧张。 许宏才没回答,只是靠着沙发,浑身脱力。 没想到他这辈子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只要那东西进不了房子,就没什么危险的吧? 如同一个讨人厌的邻居,总是制造噪音骚扰你,但不可能将你杀死…… 许宏才忽的想起警察的话。 也不一定…… 她都能干出推人下楼的事情了…… 许宏才咽了口唾沫,看看窗户。 那老太婆刚才摔下去了。 会摔死吗? 许宏才这样想着,小步挪动,靠近了阳台。 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就怕自己凑近一看,看到那张恐怖的脸。 还好,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脸,那老太婆没有藏在窗沿下。
许宏才盯着楼下的道路。 从二楼往下看,能看得很清楚。 那披着烂布的老太婆趴在地上,好像受伤不轻。 她想要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摔骨折了,还是她本身就如此怪异,她伸展着四肢,如同蜘蛛,慢慢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后,身体还在摇晃。 倏地,她转过头,却没有看楼上。 许宏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边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头子背着手正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看到老头在小区里乱晃,让许宏才生出了不少猜想。 他不认识那老头,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他很“现实”地想,这老头子或许是如新闻所说,一把年纪了还吃喝嫖赌抽,这才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小区里面。 他只是这样猜想,没有出声提醒那老头的打算。 他收回视线,再看向窗户下,就发现老太婆的身影不见了。 是……去找别人了吗? 许宏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去睡觉。 万一这老太婆再来一出,他再被吓醒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叩叩。 “许先生,我们是警察。”又有敲门声传来。 “我们刚才就敲门了,他不开。” “那老太婆肯定逃到他家了,他刚才喊了,我们都听见了。” “她怎么跑过去的?爬阳台?” “她一个鬼,爬什么阳台啊?” 三个年轻人七嘴八舌的,问题还挺多。 两个警察咳嗽着,对于这种荒诞的说法,并不相信。 许宏才这次不可能装死了。 他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 门外两个警察和那三个年轻人都在,警察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位。 许宏才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门。 门外五个人没有谁变成那老太婆。 许宏才立马想到了刚才见到的老头。 警察询问事情经过,他没说老头的事,只说看到窗外一张脸,看到老太婆摔了下去。 二楼摔下去,要是落地姿势不太糟糕,年轻人大概会没事,但换做老人家就惨了。 两个警察也顾不上思考一个老太太怎么从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爬到另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外的,先下楼去查看状况。 “你刚是不是看到她钻进我们屋了?”三个年轻人这次没有跟去看热闹。 许宏才没答这个问题,只守着自己家门口。 “操蛋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啊!看到了也不提醒一声啊!”一个年轻人怒道。 许宏才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警察这时候已经跑回来了。 “许先生,你真看到人掉下去了?”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我看到她不见了。”许宏才改了口。 “我们能到你阳台看看吗?” 许宏才没有马上答应。 他打量两个警察,实在辨不出真假。 应该没问题吧? 他没法拒绝警察的要求,只得让开道。 那三个年轻人也要跟进来看,进来前还记得将他们那屋的大门给关了。 许宏才没阻止他们。 几个大男人一进屋,许宏才就赶紧将门关了。 所有人聚在阳台往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许宏才累得很,这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他太想要休息了。 查无可查,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体,警察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房子又变得安静,只剩下了许宏才。 他躺回到了沙发上,盖上被子。 想了想,他起身去把阳台的窗帘给拉上了。 倒在沙发上,许宏才马上就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总梦到有人敲门。他知道敲门的是那个老太婆。他还梦到那老太婆一会儿出现在门外,一会儿出现在窗外。 梦境最后,他看到那老太婆尾随着那个老头,进了另一栋居民楼,还跟着人,进了屋。 然后,他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才六点。 外头已经有了人声,有人起了床、出了门。 隔壁202很安静。 204依旧没声。 许宏才发呆发到七点,这才起床。 洗漱的时候,水管很正常,电灯也很正常。 他想,不用让房东来修理了。 他出门上班,撞见了隔壁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个都将鄙视和愤怒流露于外,有意让许宏才看到。 许宏才并不介意。 他只在整座城市呆一年,准确来说,还有半年,他就能回老家了。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也不能说是全不在意。 工作,他还是在意的。 许宏才跟在那三人后头下楼。 出了居民楼,四个人又是走同一方向,要从同一道门出小区。但这时候,四个人不用排队了。 许宏才依然落后那三个人,而且比之前落后得更多了。 所以,那三人首先踩到了东西。 “这什么啊?”年轻人走到一边,鞋底蹭了蹭干净的水泥地。 许宏才低头,看到了地面上暗红色的痕迹。 那……就像是血…… 许宏才还在其中看到了几根白发。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第380章 异变(4) 许宏才被公司外派到了瑶城,需要在这里工作一年。他就近租了一间老旧公房,房租不算贵,距离公司很近,周边设施齐全,只是房子装修很糟糕,还是好多年前的装修,家具也是多年前的旧家具,水管不是很畅通,洗澡时间一长,积水就会漫过脚面,隔音也不好,能听到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动静。 许宏才对这些小毛病是不在意的。 他经常需要加班,来瑶城一年,呆在租屋里的时间很有限,有限到他原本还想要让妻子周末过来团聚,但很快就打消了念头,甚至想要退掉这房子,另和人合租,节省一些租金。 他真正需要的也只是一张床和一个洗澡的地方而已,租一间完整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完全没必要。 只是这念头只存在于许宏才的大脑中。 他实在抽不出空再去看房,也不可能另外寻觅合租者分担租金。 就这样住了两个月后,距离他调回老家,又近了一些,他就更懒得去换房子了。 不仅没时间换房子,许宏才也没时间和周边邻居的交流。加上他这两天正好加班,在公司里的简易床上凑合着过夜,根本没有回租屋,所以,他并不知道他隔壁204发生的事情。 他如之前一样,快十一点的时候,才回到租屋。 他没有注意到隔壁那家人没开灯,家里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当然,即使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奇怪。 他只是依稀记得204住了三口之家,202住了三个年轻人。说起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在上班的时候和204的三口之家碰见过,也和202的三个年轻人打过照面。大家都是上班族,都一样在早高峰那个时间段上班,总有机会碰见。倒是下班时间,这相邻的三家很少见到彼此。 许宏才没有开客厅的灯,直接顺着阳台照射进来的月光,摸到了洗手间。 老式公房的卫浴没有做干湿分离,淋浴间就是个很浅的池子,拉一条浴帘,极为简陋。租房的时候,房东就说了,卫生间里原本有个浴缸,因为下水管道的问题,浴缸被敲掉,重新做淋浴间,但刚开工,房东就要搬去新房,这房子用来出租,那自然不用费心做个多好的淋浴间了。要不是时间上正碰到政府处理群租房,房东还想要将好好的房子给分割成小隔间,租给更多的人呢。 许宏才对于这淋浴间没有太多的抱怨。 他脱掉衣服,开了热水,将自己置身于温暖的水流中。 肌肉放松下来。 这舒服的感觉,让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嘭! 闭目享受的许宏才吓了一跳,看向洗手间的门。 敲门声只响了一下,而且听起来也不是在敲他的房门。 许宏才又放松了下来,将手伸向了一旁的洗发水瓶子。 哗啦啦……哗啦啦……滴答……哗啦啦…… 许宏才动作停住,抬头看向淋蓬头。 嗤——咕噜噜。 水管中传出空气声。 哗啦啦…… 热水再次喷洒出来。 咕噜—— 水又变小了。 许宏才皱起眉头,关掉水龙头,等了一会儿,再次打开。 咕噜——哗啦啦…… 热水喷出,带着烫人的温度。 “嘶——”许宏才别扭地缩起身体,急忙抓住淋蓬头,又调节水温。 咕噜、咕噜噜…… 水又没了。 许宏才的好心情彻底没了,心里骂娘。 这样的事情让许宏才想到了自己小时候。 他家以前的老房子就是这样,热水器不稳定,供水也不稳定,时不时就会有洗澡洗到一半没水的尴尬事。夏天还会碰到断电的麻烦。 不过,这种烦恼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许宏才也没什么好办法,关掉水龙头,干脆拉开浴帘,不洗澡了。 他有些庆幸自己还没用洗发水。 跨出淋浴间那浅浅的一层池子边沿,许宏才听到了滴水声。他回头看,发现淋蓬头中溢出不少水珠。他又按了按水龙头,确定关紧了,就不再管。 擦干身体,套上衣服。 嘭。 许宏才又听到了那种敲门声一般的动静。 他心中疑惑,扭开了洗手间的门。 哗啦啦。 淋蓬头忽然涌出很多清水,又像是患有支气管炎的老年人,剧烈咳嗽起来。 许宏才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外走。 要是真的漏水,就只能关掉水闸了。 他就要睡了,关掉水闸倒是不会给他带来不便。就怕水管有什么问题,需要修理。他可没有时间找人来修理,就是联系房东,也很麻烦。 房东之前就说,以前水管出过问题,说的时候态度也挺好的,直言要是水管再出问题,许宏才可以马上联系他来修…… 咔嗤、咔……咔…… 许宏才的思路被打断了。 指甲摩擦门板的声音让他感到奇怪。 他循着声音往玄关走。 那声音似乎不是从他门外传来的。 他凑到了猫眼前,往外看。 门口果然没人。 咔咔……咔……嘭! 好像是隔壁人家门口的动静。 许宏才这样判断着,就准备回房睡觉。 嘭!嘭嘭!嘭!嘭! 敲门声变得密集起来,那个敲门的人好像没了耐心,也像是意识到之前那种敲门方式无法叫开门。他用力敲着门板,像是在用拳头砸门。 咔—— 指甲抓挠着门板,好似要将门板挠出印子来。 许宏才被吓了一跳。 伴随着那些声音,他房子的玻璃窗好像也在震动,门板跟着摇晃起来,如同发生了地震。 但这不是地震。 许宏才没有感觉到摇晃,房东留下那些家具杂物也没有摇晃。 滋滋—— 洗手间的灯闪烁了两下,熄灭了一秒钟,又重新亮起。 洗手间内又有水滴落的声音传出来。 许宏才又惊又忧。 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来。 可能不是隔壁在敲门,而是楼下、楼上在用那种震楼器。 许宏才并不知道震楼器具体的模样。他只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有人抱怨楼上人家蹦蹦跳跳,一直不消停,就有人推荐用震楼器。顾名思义,那应该是会引起房子震动的东西。 许宏才对这样的东西的质量抱有怀疑。 他呆在租屋的时间很有限,也不可能招惹什么邻居。 只有恶邻招惹他的可能性。 许宏才套上外套,怒气冲冲地打开门。 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闹出这种事情,他都不会忍气吞声。 何况,他家都这样了,门窗、水管、电灯都受到影响了,他不相信其他邻居会全无影响。只不过,还没人出头罢了。 许宏才决定早点解决这事情,也好早点休息。 他刷地拉开门,下意识看向楼梯,还在思考是上楼还是下楼看看,就听到那敲门声变得极其清晰。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204的门口,一个瘦瘦小小、披散着灰白色乱糟糟长发、裹着一条破布的……人……正在用力敲门。 许宏才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青筋凸起的手,还有他手上发黄的尖指甲。 那个人好似没有发现许宏才,还在疯狂地敲门。 他敲门的节奏比之前更快了,门板明明摇晃个不停,却始终没有打开。 随着他激烈的动作,许宏才看到了他的脸。 那应该是个女人,还是个年纪很大了的女人。 她的眼睛和头发一样是灰白色的,像是得了什么病,已经失去了视力。 她的表情狰狞,歇斯底里,随时有可能爆发。 爆发什么? 许宏才这样想着,发现对方的手按着门板,停止了砸门,眼珠子一动,看向了自己。 杀人。 爆发了,杀人。 许宏才打了激灵,不假思索退回到屋内,急忙关上房门。 咔吱—— 许宏才听到了隔着门板的刺耳声响。 他屏住了呼吸,手哆嗦着抓住插销的链子,试了两次,才将插销插上。 嘭嘭! 敲门声传来。 许宏才倒吸了一口气。 看着锁好的门,他不那么害怕了。 他凑到了猫眼前,往外看。 他看到了一张凸出的脸。 那双灰白色的眼睛被猫眼放得很大。 外头的老女人似乎正努力将双眼贴着猫眼。 嘭嘭。嘭嘭。 滋滋—— 许宏才退后一步,看到洗手间闪烁的灯,心跳又开始紊乱。 他本应该怒喝一声,质问外面的疯子想要干什么,但他张不开口。 他本能地拒绝与对方交流。 许宏才找到了手机。 他想要报警的,但一个大男人,被个瘦弱的老太婆吓到,实在是有些可笑。这样报警,警察或许都不会在意吧?他都不觉得自己有危险。 刚才有关“杀人”的念头不过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和对方面对面,可能有危险。疯子手里可能有刀。 但隔着门,能有什么危险呢? 他只是被骚扰。 许宏才想了想,还是给房东打去了电话。 房东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中带着困意,“喂,谁啊?”
“我是租了你房子的那个,姓许的。” “哦……哦!小许。什么事啊?水管裂了?”房东打了个哈欠,关心地问道。 “不是,是我门口有个人,有个老太婆在敲门。我就事先问一声,你这里是不是会有人找?要是你不认识,我就报警了。”许宏才说道。 房东很意外,“老太婆?我认识的老人都知道我搬家了啊。他们也不可能大晚上上我家找我。你说有个老太婆敲门?” “嗯,都在砸门了。还有淋浴间的水管有些问题,电灯也有问题,我不知道是那个老太婆做了什么,还是出了故障。”许宏才顺口说道。 “电表是在外面,前几年居委给装了个外接的水管,那个应该是厨房的下水道……”房东一头雾水。 “哦,那我先报警了。她一直在砸门……”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敲了半天了!没人就别敲了!” 门外突然传来年轻人的暴喝声。 敲门声停止了。 许宏才愣住。 电话那头的房东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我隔壁……”许宏才喃喃。 那年轻人只喝了这么一段话,就停下了。 嘭!! 一声巨响,好像有人用力砸上了门板。 嘭嘭、嘭、嘭嘭……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 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再次看向猫眼。 他门口已经没人了。 他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敲门声是从隔壁传来的。 隔壁202,也就是有三个年轻人住着的房子。 “好像是个疯子……”许宏才还握着手机,他对着手机说道,“我还是报警吧。她这一扇扇敲过去……” 房东连连称是,“可能是老年痴呆吧。那边小区老年人挺多的。你打电话报警吧。” 许宏才应了一声,挂了电话,转而报警。 报警很简单,警车来得也很快。 几乎是警车一到,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许宏才就发现那敲门声停止了。 警察敲了隔壁202的门,同时,许宏才的房门也被敲响。 许宏才没有马上开门,看过猫眼,确定敲门的是身着制服的警察,他才放下心,将门打开。 隔壁202的房门也开了。 两边一对上,就是同样紧张的面孔。 “你们报的警?两家都报警说有人敲你们房门?”两个警察将他们两家叫到了一起。 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点头。 “先是敲他家的门,他家不开门,又来敲我们的门。”年轻人指着许宏才。 许宏才忙道:“不是,是先敲了旁边204的门,我开门看了,她看到我,就来敲我家的门了。”他冤枉得很,也很疑惑。他看向了隔壁204,发现204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你昨天不在家吧?”警察询问许宏才。 许宏才老老实实点头,将自己加班的事情说了,又心生疑惑。 “204都报警过几次了,说有人骚扰,还进了房子,把他家的人推下楼梯……我们之前出警,就敲过你家的门。”民警无奈道,又看着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问道,“你们都看到一个老太太?” 许宏才很意外,赶紧道:“对。你们来之前,还在敲门呢。你们一上来,她就停了。可能跑上去了……或者……”他的视线飘到了201室。 这家也一直没动静。 许宏才不知道201住了什么人。 说不定,201就住了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太太呢? 想到警察说的推人,许宏才就一股恶寒。 幸好他看到人后,赶紧躲回屋了。不然,不管是他被推,还是那老太婆“被推”,都是麻烦。 三个年轻人没了声,偷偷摸摸互相交换眼神。 民警立刻察觉他们的小动作,他们就跟小学生一样,乖乖站好了,也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问问201。”另一个民警说道。 201一被敲门,就有人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是个秃顶的老男人,看起来有六十了,应该已经退休了。 大冬天的,他擦着汗,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我有听到,还有,家里面电也不太对,电视跳了好几次,门窗都在震……” 这跟许宏才碰到的情况一样。 许宏才不禁点头。 那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小声道: “我们WIFI不是也断掉过?” “电灯也跳过。” 看来三家情况相同。 秃头男人就看向了电表箱。 “这个你们要找电力公司。”民警可不会修理这个,不过,他们还是检查了一下电表箱,没发现被人破坏。 秃头男人好像对此不抱希望,民警检查的时候,他就低了头。 “啊——”一声惨叫忽的从楼上传来。 两个民警当机立断,冲上了楼。 那三个年轻人伸长了脖子看,互相推搡两下,也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 许宏才看向那个秃头男人。 秃头男人身后房门里走出个老阿姨。 老阿姨忧心忡忡,“怎么回事啊?我刚听到……是不是郑阿姨他们家……” “不是,他们家不是前天就住到宾馆去了吗?”秃头回答,看了眼许宏才,“我们赶紧进去吧,别看热闹了。” “真的是警察!”楼上突然传来大吼,“我开门前看了,是个警察!穿着你们制服呢!我一开门,就变成一个老太婆!马勒戈壁的!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 许宏才仰着脖子,慢慢长大了嘴巴。 嘭。 他急忙转头,就看201的房门被关上了。 那三个年轻人跑得倒是快,没顾得上关门,202的房门打开着。 许宏才的余光看到了202的房门。他突然觉得冷,他想到201那对夫妻说的话,又想到警察说的204报警的事情,越发觉得冷了。 他退后一步,摸到门板,想要回到租屋,将门牢牢关上。 吱呀—— 许宏才看到202的房门移动。 房门像是被风吹动,缓缓地闭合。 许宏才却看到,那门板上有几根手指头。 粗糙、褶皱的皮肤包裹着手骨,发黄的手指甲扣着门板,慢慢将门关上。 咔哒。 整个二楼走廊就只剩下许宏才一个人站着,也只剩下他背后的门开着。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玄关。 他背后没有奇怪的东西。 他颤抖着握着门把手,将门拉开一点,看看门后。 门后也没有东西。 许宏才又看向关上的202房门。 说不定……说不定,202就住了个老太太呢? 说不定这是那三个年轻人和其他人开的玩笑? 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恶作剧吗?还很愿意花成本去做恶作剧。国外好像很流行一些奇奇怪怪的恶作剧…… 许宏才胡思乱想着。 他听到脚步声。 那三个年轻人下了楼。 许宏才脸色发白。 那三个年轻人并未留意到他,走到门口,发现门关上了,三个人才焦急地摸起了口袋。其中一人这时候想起许宏才,斜眼看看许宏才,欲言又止。 穿着羽绒外套的那个年轻人摸出了钥匙,“还好钥匙在口袋里。” 三个人松了口气。 他们将门打开。 许宏才忍不住往那里看了一眼。 他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警察这时候也下来了。 他们没能找到那个老太婆,大晚上的,要排查整栋楼,也不太容易。 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是报警人,四个人都没什么事情,楼上那个也只是受到了惊吓,还根本说不清楚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民警也就准备先离开了。 “……注意安全。你们要再看到那个老太太,直接报警。打我们派出所电话也可以。我们会跟你们小区保安说的,让他们盯一盯监控。你们进出也小心点。那个老太太可能……”民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露出一个表情来,许宏才和那三个年轻人都能看懂,“我们也会跟你们居委会说的。” 许宏才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民警离开,那三个年轻人抱怨着进了屋子。 走廊里又只剩下了许宏才一个人。 他呆站了一会儿,才进了房,关上门。 他看看卧室。 租屋的两间卧室都与隔壁202相连,两间屋只有一墙之隔。 许宏才打了个哆嗦,从卧室里抱出被子,干脆在沙发上躺下。 他没睡着。 房东打来电话,询问后续情况。 “……那个,我想问一下,”许宏才纠结着,问道,“楼里面,隔壁204,是不是,有人死过?” 房东惊讶,“你怎么问这个?你问这个……呃……” “是死过人吧?”许宏才笃定地问道。 “是死过。我说过的,房子是老房子,见了很多年了,现在就有不少老人……204是他家老太婆死了,很多年前就死了。”房东答道,顿了顿,“那个屎老太婆,活着的时候就挺……挺喜欢搅事情的……” 所以,会做出半夜砸门这种事情,还有推人下楼,也就不奇怪了……吧? 许宏才茫然地想着。 第381章 异变(5) 许宏才没有多大的危机感,恐惧感也不算太严重。 那位“史老太婆”已经趁机溜进了202,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多大干系了。 许宏才还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毫无疑问,那老太婆不能随便进人家门。她得敲门,得有人给她开门,或许,还得有人邀请她进入,她才能进去。 除此之外,她只能趁着主人家不在,门又打开着,才好偷偷溜进去。 这事情,倒是很符合许宏才的认知。 或者说是他的“常识”。 小时候父母就常教导他不能给陌生人开门,小时候祖父母也曾用一些神神怪怪的故事吓唬还是孩子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天黑了不回家,要被鬼捉走”。这故事从父母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晚上不回家,要被坏人捉走”。 许宏才一直觉得那些只是故事,但真的遇到了,他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要睡着。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怒骂、惊叫,还有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 许宏才惊醒,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卧室的门。 他抱着被子出来后,就将卧室的门关上了。 隔着墙、隔着门,他还能听到那些动静。隔壁三个年轻人,中气十足,吵起来也够响亮。 稍微安静了一会儿,那边就开始了咒骂,各种污言秽语喷了出来,还有怒气冲冲的脚步声。 又是安静了一会儿,脚步声再响起。 许宏才听到了敲门声。 他心惊肉跳,之前没有的恐惧感全数冒了出来。 “的!” “是叫许什么……” “之前警察问的时候,是叫许、许宏才?” “许宏才!” 许宏才一点儿都不敢答应。 这也是他常识的一部分。 何况,先前警察来的时候,楼上就出了事情,楼上那位的喊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老太婆,能变成警察的样子,也就能变成其他样子。 “201的!”那些年轻人又敲了201的房门。 他们骂骂咧咧,很是暴躁,暴躁的骂声中,还有一种惧意和慌张的味道。 “报警吧。”有个人提议。 外头的说话声持续传来。 许宏才还躺在沙发上,只仰起头,艰难地看着大门。 啪嗒。啪嗒。 许宏才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外头的说话消失,变成了急促的脚步声,隔壁又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摔东西。咒骂声再起。 “草泥马的!滚出去!死老太婆!快他妈滚出去!”有个年轻人大吼。 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小了,他们好像闹完了,消停了,准备休息了。 许宏才加班了快要整整三天,这时候精神亢奋着,但身体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即使他这三天有在公司的简易床上睡过几小时,现在也撑不住了。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仰起的脖子也松了力道,脑袋砸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挺着脑袋,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又猛地睁开。 他忽然看到了什么东西。 阳台外,是对面的居民楼,还能看到一部分深蓝色的天空。 阳台上晾着衣服,还是他上周挂在那儿的,一直没收回来。 阳台的窗户关着,但厚重的冬衣却是晃了晃。 衣服晃动,露出来一张脸。 许宏才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冒出冷汗来,紧张地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上灰白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内。 她好像没有发现许宏才,只是隔着窗,观察屋内陈设。 似是做好决定,她用发黄的指甲敲了敲玻璃窗。 许宏才的喉咙被堵住了,被他自己的心脏给堵住了。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随时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他连忙压下这种感觉,却无法抑制地开始颤抖。 还好,他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记得自己之前的猜想。 “滚……滚出去,滚开!”许宏才吼了两声,直到最后一声,才将声音喊出来。 窗外的脸转向他,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离去,依旧在用指甲抓挠着玻璃窗。 许宏才翻身起来,用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快滚!” 那老太婆尖叫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收回手,从窗上掉落下去。 许宏才的额头上有汗珠滚落。 叩叩。 门外又有人敲门。 “喂,203的,你房间里是不是……” “那老太婆跑你那儿了?” 那三个年轻人大咧咧地问着,说话鲁莽,可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们的紧张。 许宏才没回答,只是靠着沙发,浑身脱力。 没想到他这辈子还会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只要那东西进不了房子,就没什么危险的吧? 如同一个讨人厌的邻居,总是制造噪音骚扰你,但不可能将你杀死…… 许宏才忽的想起警察的话。 也不一定…… 她都能干出推人下楼的事情了…… 许宏才咽了口唾沫,看看窗户。 那老太婆刚才摔下去了。 会摔死吗? 许宏才这样想着,小步挪动,靠近了阳台。 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就怕自己凑近一看,看到那张恐怖的脸。 还好,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脸,那老太婆没有藏在窗沿下。
许宏才盯着楼下的道路。 从二楼往下看,能看得很清楚。 那披着烂布的老太婆趴在地上,好像受伤不轻。 她想要爬起来,却不知道是摔骨折了,还是她本身就如此怪异,她伸展着四肢,如同蜘蛛,慢慢撑起身体,踉踉跄跄地站起后,身体还在摇晃。 倏地,她转过头,却没有看楼上。 许宏才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那边一个十字路口,有个老头子背着手正往前走。 这个时间点看到老头在小区里乱晃,让许宏才生出了不少猜想。 他不认识那老头,也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他很“现实”地想,这老头子或许是如新闻所说,一把年纪了还吃喝嫖赌抽,这才大晚上的一个人走在小区里面。 他只是这样猜想,没有出声提醒那老头的打算。 他收回视线,再看向窗户下,就发现老太婆的身影不见了。 是……去找别人了吗? 许宏才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去睡觉。 万一这老太婆再来一出,他再被吓醒过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叩叩。 “许先生,我们是警察。”又有敲门声传来。 “我们刚才就敲门了,他不开。” “那老太婆肯定逃到他家了,他刚才喊了,我们都听见了。” “她怎么跑过去的?爬阳台?” “她一个鬼,爬什么阳台啊?” 三个年轻人七嘴八舌的,问题还挺多。 两个警察咳嗽着,对于这种荒诞的说法,并不相信。 许宏才这次不可能装死了。 他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看。 门外两个警察和那三个年轻人都在,警察就是之前来过的那两位。 许宏才迟疑了一阵,还是开了门。 门外五个人没有谁变成那老太婆。 许宏才立马想到了刚才见到的老头。 警察询问事情经过,他没说老头的事,只说看到窗外一张脸,看到老太婆摔了下去。 二楼摔下去,要是落地姿势不太糟糕,年轻人大概会没事,但换做老人家就惨了。 两个警察也顾不上思考一个老太太怎么从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爬到另一户人家的封闭阳台外的,先下楼去查看状况。 “你刚是不是看到她钻进我们屋了?”三个年轻人这次没有跟去看热闹。 许宏才没答这个问题,只守着自己家门口。 “操蛋的。你真不是个东西啊!看到了也不提醒一声啊!”一个年轻人怒道。 许宏才这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警察这时候已经跑回来了。 “许先生,你真看到人掉下去了?”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我看到她不见了。”许宏才改了口。 “我们能到你阳台看看吗?” 许宏才没有马上答应。 他打量两个警察,实在辨不出真假。 应该没问题吧? 他没法拒绝警察的要求,只得让开道。 那三个年轻人也要跟进来看,进来前还记得将他们那屋的大门给关了。 许宏才没阻止他们。 几个大男人一进屋,许宏才就赶紧将门关了。 所有人聚在阳台往下看,自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许宏才累得很,这时候提了自己的请求。他太想要休息了。 查无可查,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体,警察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房子又变得安静,只剩下了许宏才。 他躺回到了沙发上,盖上被子。 想了想,他起身去把阳台的窗帘给拉上了。 倒在沙发上,许宏才马上就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总梦到有人敲门。他知道敲门的是那个老太婆。他还梦到那老太婆一会儿出现在门外,一会儿出现在窗外。 梦境最后,他看到那老太婆尾随着那个老头,进了另一栋居民楼,还跟着人,进了屋。 然后,他就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才六点。 外头已经有了人声,有人起了床、出了门。 隔壁202很安静。 204依旧没声。 许宏才发呆发到七点,这才起床。 洗漱的时候,水管很正常,电灯也很正常。 他想,不用让房东来修理了。 他出门上班,撞见了隔壁三个年轻人。 三个年轻人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各个都将鄙视和愤怒流露于外,有意让许宏才看到。 许宏才并不介意。 他只在整座城市呆一年,准确来说,还有半年,他就能回老家了。这里的一切他都不在意。 也不能说是全不在意。 工作,他还是在意的。 许宏才跟在那三人后头下楼。 出了居民楼,四个人又是走同一方向,要从同一道门出小区。但这时候,四个人不用排队了。 许宏才依然落后那三个人,而且比之前落后得更多了。 所以,那三人首先踩到了东西。 “这什么啊?”年轻人走到一边,鞋底蹭了蹭干净的水泥地。 许宏才低头,看到了地面上暗红色的痕迹。 那……就像是血…… 许宏才还在其中看到了几根白发。 他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第382章 异变(6) 光天化日,许宏才脑补出了一场噩梦。 那三个年轻人也不遑多让,只比许宏才慢上两分钟,也就各个脑补出了一些恐怖的场景。 这不是因为他们想象力丰富,而是他们昨天晚上的确经历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怪事,他们早在昨晚就被吓过一次,现在不过是激起了记忆,并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散想象力。 四个人的另一相同点就是他们都只是租客,他们并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又是一次不约而同,四个人都想要赶紧远离这小区,赶紧搬家。 搬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居住在这里的某些居民来说,更是如此。 相比于许宏才他们自己将自己吓个半死,马征是真正经历了一次生死。 他也实在是倒霉,昨天下午追着王怡秋去三院,却是没想到王怡秋不假思索,跑着去了三院。他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王怡秋的踪影,只当王怡秋去蹭公交车了。 他慌里慌张,时不时回头张望,慢吞吞地到了公交车站,又是坐立不安地等公交车到达,蹭上了车。 到了三院下车,他就有些抓瞎了。 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王怡秋。 他还害怕三院的“康师父”。 在小区的流言中,康师父很厉害,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没有鬼知道,也没有鬼知道康师父脾气如何。康师父可能对王怡秋那个小姑娘释放出了善意,但不一定会善待其他外来的鬼魂。 马征在自己的脑补中,将尹士康想象成了一个独裁、霸道、还很狠辣的流氓。总归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头形象。 他生前就不是那种强硬的人,死后就更不是强硬的鬼魂了。 他老伴比他先走一步,也没有留在人间。如果他老伴还在,肯定跟他们都活着时一样,时不时要骂一骂马征的窝囊。 马征在三院门口徘徊良久,连踏入那道门都不敢,更别说是进入门急诊大楼了。 他守在门口,想要等王怡秋出来,可没多久,他就看到医院中走出模样奇怪的鬼魂。 那鬼魂好似行尸走肉,没有神,呆呆傻傻地往外走。 马征害怕得躲到一边,脑中对尹士康的猜想就更丰富了一层。 又过不久,马征发现了走在路上的鬼。 他当鬼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仍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他没有听到呼唤声,只是心中的不安感不断加剧。 他不停躲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这时候的马征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 他如鸵鸟一般缩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西下后,那种压抑的氛围变得愈发浓重了起来。 马征终于听到了呼唤声。 那声音像是他死去老伴的声音。 “你这死人怎么还不回家?死外面了啊?你说说你能做什么?赚钱赚不到,家么也不回,我嫁给你就跟守活寡一样!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 尖锐的叫骂在耳边炸响。 马征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看向周围。 他神情似愤怒,但眼中有着惧意。 他是怕他那个老婆的。 应该说,他不善于与人争执,不管那个人是他老婆,还是陌生人。他逆来顺受了一辈子,好像一个好好先生。就是死了,他也没有变成厉鬼。 不过,他那老伴去世的时候,他的确生出过一种解脱了的庆幸感。 当然,那之后,因为做不来家务、烧不来饭,他手忙脚乱过好一阵,也着实怀念过他老伴。 这种怀念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他孙子成家,家里住房调整,他儿子儿媳搬来和他一起居住,家里原来的房子卖了,另买了新房。他的生活也有人照顾了。 这样享福了几年,他就去世了,死后依然留在那个家里,他的房间,儿子、儿媳都给他留着,只是堆积了一些杂物。 他原本的日子其实挺好过的。 马征并不想见到自己的老伴。 他紧张地寻找了一阵,没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他其实有些记不清老伴的长相了。 看到路上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他就会提心吊胆,等人走过去,他又放松下来。 这样几次,他就累得不行。 他想要回家了。 他想要逃走。 王怡秋也好,204那个屎老太婆也好,他都不想管了。 如果204真的请了什么人来做法事,他……他躲到孙子那儿应该可以…… 马征其实没有去过孙子的新房。 他跟着儿子、儿媳妇去看过,但无法进门。 可能因为隔着一辈的关系,还有个不亲近的孙媳妇在,他才被拒之门外。 那样,也比留在危险的老家好。 马征拿定了主意,就从绿化带中钻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黑。 沿街的店铺灯火通明,路上行人、车辆也不少,完全不会令人感到害怕。 马征却是怕的。 他又看到了几只鬼。 他今天一天见到的鬼,比他之前一个月见到的都多。 他上次跟着儿子去看孙子,路上都没有见到那么多鬼。 或许是因为三院的缘故。 马征不敢回头。 三院的建筑物阴影早就溶于夜色中,根本笼罩不到马征,但马征依然如芒刺在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埋头疾走。 “马征!” 马征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他听到了老伴的吼声。 他无法辨别出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有可能……他那个老伴,从阴间跑回来了,又来折磨他了。 马征一想到此,就浑身跟被针扎了似的。 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冬至。 是了,冬至快来了。 说不定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他老伴之前没回家过,但谁知道她会不会今年突然回来? 马征心里不舒服,倒是因此忘了三院的事情。 他蹭了公交,返回到了小区。 越往小区走,他就越感到一种微妙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他,又有什么东西在面前拉着他,像是在催促他回家。 他不情不愿。 就如同他还活着、他老伴还活着时那样。 他一想到家里那个老婆,两只脚就好像灌了铅,又好像地面柏油马路都融化了,沥青粘住了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
有了“拷机”、有了手机之后,催促总是如期而至,回到家后,那喝斥也没有哪一次会缺席。 从车站到小区,总共也就十分钟的路程,马征好像要走一辈子。 他磨蹭着,走到整个小区都变得安静了,还没走到。 他抬头一看,能看到自己家的那扇窗,还正好是他卧室的那扇窗。 那里应该关着灯。 那扇窗户却是亮着。 马征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那扇窗。 他看到了屋子里的人影,和他记忆中的老伴一模一样。 那个老太婆真的回来了。 马征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只想要呕吐。 屋中的身影停在了窗前。 马征忘了自己老伴的长相,但他清楚记得她冲自己发火的样子,记得她看自己鄙夷的眼神,记得她刻薄尖锐的骂声。 他愈发走不动了。 可他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真去孙子家门口守着吗? 转念,他想到现在已经不同了。 他们都死了,他好歹还留在了阳间,他顾念家人,记挂着孙子,那死老太婆呢?脚一蹬、眼一闭,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一点儿都没有亲情。 若是儿子、孙子知道了这真相,他们还能每年清明给她上香? 要不是他心软,他当初就离婚了,就是不离婚,死之前,也该将那死老太婆的骨灰盒送去那种便宜的壁龛里面,而不是跟他一起合葬。那双人墓还是用他的退休金买的。那死老太婆有什么呢?工资比他低,退休金也比他低,家里吃穿用度、包括这间房子,都是他买的。 马征越想,心中底气越足。 他当了好多年鳏夫,没有老伴的唠叨,和原来相比,胆气也足了不少。 他背着手,往家的方向而去,还努力挺起了胸膛。 他微微抬头,像是要和窗口的那个人对视,不弱了自己的气势。 他满心想着的是回去后该如何对付他那个老伴。 他没有发现警车,没有听到旁边居民楼的动静,甚至没发现旁边的那栋居民楼就是出事的204所在的居民楼。 他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布料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感到那股寒意的时候,那鬼已经贴在了他的后背。 他卧室的灯骤然熄灭,像是从未亮起过。 之前的幻听也不见了。 他脑海中的所有计划、所有想象都在瞬间消失。 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如此强烈,如同一个壮年小伙的心跳。 粗糙的指甲刮过了他的脖颈。 他感到了刺痛。 马征大脑一片空白,本能让他回头,又让他没看清那屎老太婆的长相,就发足狂奔起来。 他心跳再强烈,也始终不是年轻的小伙子。 他的老腿跑不起来。 那老太婆却像是非人的怪物,直接跳起,扑向了马征。 马征的头顶被老太婆的利爪扣住,手臂也被她咬住。 他惨叫一声,只感到自己的皮肉被撕了下来。 他倒在地上,仓皇地抬眼看去,就见那老太婆在狼吞虎咽,吃的正是他身上的肉。 老太婆灰白的眼睛好像变成了红色。 马征大喊着救命,吓得屁滚尿流,拖着受伤的手,赶紧逃跑。 他实在跑不快,又被那老太婆追上,受伤的手臂直接被整条撕扯了下来。 马征觉得自己的惨叫都能将整个瑶城的人给吵醒了。 他看向周围,想要求助,正好看到一扇窗户后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刚亮起来,就见那老头子将窗帘拉上。 马征想起了白天时的经历。 王怡秋是如何被拒绝的,他又是如何拒绝王怡秋的? 那老太婆蹲在地上,啃着马征的手臂,没有再攻击马征。 马征已经不对自己获救抱希望了。 他捂着肩膀,一个劲地跑。 他冲回了自己居住的居民楼,穿过了房门。 他靠着房门,虚脱地倒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比他上一次死亡时的感觉更强烈。 上一次,他死在病床上,死在一个白天,他儿子、孙子都在他身旁陪着。 这次…… 马征看向了卧室的房门。 两扇房门都关着。 叩叩。 咔—— 背后的门板传来动静。 马征的身体颤抖着,扒拉着门,将眼睛凑向了猫眼。 那老太婆满脸是血,贴着猫眼,指甲敲击着门板。 马征惊惧交加,往后退了一步。 叩叩。 叩叩。 嘭! 嘭嘭嘭! 敲门声陡然变得剧烈起来。 马征的心跳也变得紊乱。 “谁啊?那么晚了……”卧室的房门被打开,马征的儿子走了出来。 马征看到他要开门,急忙叫喊阻止。 他的声音传递不到儿子的耳中。 他以前给儿子托过梦,但现在显然不是能托梦的情况。 房门打开了。 马征的喉咙好像被人给扼住了。 马征的儿子探头往外张望,看了看外头的楼梯。 他的身影和老太婆的身影重叠。 那老太婆抬起脚,跨入了门。 “那个神经病大晚上的敲门!”马征的儿子骂了一声,将门关上。 他回了房间。 马征能听到他和儿媳妇的对话。 “是谁啊?” “没人。” “没人你开门干什么?” “我不开门怎么知道是谁?” “你先问一声啊,那个猫眼看看啊。你就这样开门,万一是强盗呢?” “强盗会敲门的啊?” “这谁知道……小区里面之前还有人报警过。” “那个人还没抓到啊?干什么的啊?” “不知道。好像杀了人还是偷了东西吧……” 卧室里,对话再继续,又慢慢轻了下去,夫妻两个再次陷入酣睡。 他们谁都没听见客厅里的惨叫,也不会看到客厅里的鲜血和残骸。 那血,印入墙壁、印入地板、印入家具。 某一天,或许会有某个人,也可能会是某个鬼,看见这凶残的杀人现场。 第383章 异变(7) 光天化日,许宏才脑补出了一场噩梦。 那三个年轻人也不遑多让,只比许宏才慢上两分钟,也就各个脑补出了一些恐怖的场景。 这不是因为他们想象力丰富,而是他们昨天晚上的确经历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怪事,他们早在昨晚就被吓过一次,现在不过是激起了记忆,并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散想象力。 四个人的另一相同点就是他们都只是租客,他们并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 又是一次不约而同,四个人都想要赶紧远离这小区,赶紧搬家。 搬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居住在这里的某些居民来说,更是如此。 相比于许宏才他们自己将自己吓个半死,马征是真正经历了一次生死。 他也实在是倒霉,昨天下午追着王怡秋去三院,却是没想到王怡秋不假思索,跑着去了三院。他追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王怡秋的踪影,只当王怡秋去蹭公交车了。 他慌里慌张,时不时回头张望,慢吞吞地到了公交车站,又是坐立不安地等公交车到达,蹭上了车。 到了三院下车,他就有些抓瞎了。 他根本不知道上哪儿去找王怡秋。 他还害怕三院的“康师父”。 在小区的流言中,康师父很厉害,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没有鬼知道,也没有鬼知道康师父脾气如何。康师父可能对王怡秋那个小姑娘释放出了善意,但不一定会善待其他外来的鬼魂。 马征在自己的脑补中,将尹士康想象成了一个独裁、霸道、还很狠辣的流氓。总归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头形象。 他生前就不是那种强硬的人,死后就更不是强硬的鬼魂了。 他老伴比他先走一步,也没有留在人间。如果他老伴还在,肯定跟他们都活着时一样,时不时要骂一骂马征的窝囊。 马征在三院门口徘徊良久,连踏入那道门都不敢,更别说是进入门急诊大楼了。 他守在门口,想要等王怡秋出来,可没多久,他就看到医院中走出模样奇怪的鬼魂。 那鬼魂好似行尸走肉,没有神,呆呆傻傻地往外走。 马征害怕得躲到一边,脑中对尹士康的猜想就更丰富了一层。 又过不久,马征发现了走在路上的鬼。 他当鬼的经验也不够丰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仍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他没有听到呼唤声,只是心中的不安感不断加剧。 他不停躲闪,想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不知不觉,就钻进了旁边的绿化带。 这时候的马征已经忘了自己的来意。 他如鸵鸟一般缩着,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西下后,那种压抑的氛围变得愈发浓重了起来。 马征终于听到了呼唤声。 那声音像是他死去老伴的声音。 “你这死人怎么还不回家?死外面了啊?你说说你能做什么?赚钱赚不到,家么也不回,我嫁给你就跟守活寡一样!你这种男人有什么用?” 尖锐的叫骂在耳边炸响。 马征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看向周围。 他神情似愤怒,但眼中有着惧意。 他是怕他那个老婆的。 应该说,他不善于与人争执,不管那个人是他老婆,还是陌生人。他逆来顺受了一辈子,好像一个好好先生。就是死了,他也没有变成厉鬼。 不过,他那老伴去世的时候,他的确生出过一种解脱了的庆幸感。 当然,那之后,因为做不来家务、烧不来饭,他手忙脚乱过好一阵,也着实怀念过他老伴。 这种怀念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他孙子成家,家里住房调整,他儿子儿媳搬来和他一起居住,家里原来的房子卖了,另买了新房。他的生活也有人照顾了。 这样享福了几年,他就去世了,死后依然留在那个家里,他的房间,儿子、儿媳都给他留着,只是堆积了一些杂物。 他原本的日子其实挺好过的。 马征并不想见到自己的老伴。 他紧张地寻找了一阵,没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他其实有些记不清老伴的长相了。 看到路上有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他就会提心吊胆,等人走过去,他又放松下来。 这样几次,他就累得不行。 他想要回家了。 他想要逃走。 王怡秋也好,204那个屎老太婆也好,他都不想管了。 如果204真的请了什么人来做法事,他……他躲到孙子那儿应该可以…… 马征其实没有去过孙子的新房。 他跟着儿子、儿媳妇去看过,但无法进门。 可能因为隔着一辈的关系,还有个不亲近的孙媳妇在,他才被拒之门外。 那样,也比留在危险的老家好。 马征拿定了主意,就从绿化带中钻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黑。 沿街的店铺灯火通明,路上行人、车辆也不少,完全不会令人感到害怕。 马征却是怕的。 他又看到了几只鬼。 他今天一天见到的鬼,比他之前一个月见到的都多。 他上次跟着儿子去看孙子,路上都没有见到那么多鬼。 或许是因为三院的缘故。 马征不敢回头。 三院的建筑物阴影早就溶于夜色中,根本笼罩不到马征,但马征依然如芒刺在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埋头疾走。 “马征!” 马征的神经顿时绷紧了。 他听到了老伴的吼声。 他无法辨别出那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有可能……他那个老伴,从阴间跑回来了,又来折磨他了。 马征一想到此,就浑身跟被针扎了似的。 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即将到来的冬至。 是了,冬至快来了。 说不定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他老伴之前没回家过,但谁知道她会不会今年突然回来? 马征心里不舒服,倒是因此忘了三院的事情。 他蹭了公交,返回到了小区。 越往小区走,他就越感到一种微妙的力量。 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他,又有什么东西在面前拉着他,像是在催促他回家。 他不情不愿。 就如同他还活着、他老伴还活着时那样。 他一想到家里那个老婆,两只脚就好像灌了铅,又好像地面柏油马路都融化了,沥青粘住了他的双脚,让他寸步难行。
有了“拷机”、有了手机之后,催促总是如期而至,回到家后,那喝斥也没有哪一次会缺席。 从车站到小区,总共也就十分钟的路程,马征好像要走一辈子。 他磨蹭着,走到整个小区都变得安静了,还没走到。 他抬头一看,能看到自己家的那扇窗,还正好是他卧室的那扇窗。 那里应该关着灯。 那扇窗户却是亮着。 马征停下脚步,吃惊地看着那扇窗。 他看到了屋子里的人影,和他记忆中的老伴一模一样。 那个老太婆真的回来了。 马征如同吞了一只苍蝇,只想要呕吐。 屋中的身影停在了窗前。 马征忘了自己老伴的长相,但他清楚记得她冲自己发火的样子,记得她看自己鄙夷的眼神,记得她刻薄尖锐的骂声。 他愈发走不动了。 可他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真去孙子家门口守着吗? 转念,他想到现在已经不同了。 他们都死了,他好歹还留在了阳间,他顾念家人,记挂着孙子,那死老太婆呢?脚一蹬、眼一闭,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一点儿都没有亲情。 若是儿子、孙子知道了这真相,他们还能每年清明给她上香? 要不是他心软,他当初就离婚了,就是不离婚,死之前,也该将那死老太婆的骨灰盒送去那种便宜的壁龛里面,而不是跟他一起合葬。那双人墓还是用他的退休金买的。那死老太婆有什么呢?工资比他低,退休金也比他低,家里吃穿用度、包括这间房子,都是他买的。 马征越想,心中底气越足。 他当了好多年鳏夫,没有老伴的唠叨,和原来相比,胆气也足了不少。 他背着手,往家的方向而去,还努力挺起了胸膛。 他微微抬头,像是要和窗口的那个人对视,不弱了自己的气势。 他满心想着的是回去后该如何对付他那个老伴。 他没有发现警车,没有听到旁边居民楼的动静,甚至没发现旁边的那栋居民楼就是出事的204所在的居民楼。 他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布料摩擦的轻微声响。 他感到那股寒意的时候,那鬼已经贴在了他的后背。 他卧室的灯骤然熄灭,像是从未亮起过。 之前的幻听也不见了。 他脑海中的所有计划、所有想象都在瞬间消失。 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声如此强烈,如同一个壮年小伙的心跳。 粗糙的指甲刮过了他的脖颈。 他感到了刺痛。 马征大脑一片空白,本能让他回头,又让他没看清那屎老太婆的长相,就发足狂奔起来。 他心跳再强烈,也始终不是年轻的小伙子。 他的老腿跑不起来。 那老太婆却像是非人的怪物,直接跳起,扑向了马征。 马征的头顶被老太婆的利爪扣住,手臂也被她咬住。 他惨叫一声,只感到自己的皮肉被撕了下来。 他倒在地上,仓皇地抬眼看去,就见那老太婆在狼吞虎咽,吃的正是他身上的肉。 老太婆灰白的眼睛好像变成了红色。 马征大喊着救命,吓得屁滚尿流,拖着受伤的手,赶紧逃跑。 他实在跑不快,又被那老太婆追上,受伤的手臂直接被整条撕扯了下来。 马征觉得自己的惨叫都能将整个瑶城的人给吵醒了。 他看向周围,想要求助,正好看到一扇窗户后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刚亮起来,就见那老头子将窗帘拉上。 马征想起了白天时的经历。 王怡秋是如何被拒绝的,他又是如何拒绝王怡秋的? 那老太婆蹲在地上,啃着马征的手臂,没有再攻击马征。 马征已经不对自己获救抱希望了。 他捂着肩膀,一个劲地跑。 他冲回了自己居住的居民楼,穿过了房门。 他靠着房门,虚脱地倒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比他上一次死亡时的感觉更强烈。 上一次,他死在病床上,死在一个白天,他儿子、孙子都在他身旁陪着。 这次…… 马征看向了卧室的房门。 两扇房门都关着。 叩叩。 咔—— 背后的门板传来动静。 马征的身体颤抖着,扒拉着门,将眼睛凑向了猫眼。 那老太婆满脸是血,贴着猫眼,指甲敲击着门板。 马征惊惧交加,往后退了一步。 叩叩。 叩叩。 嘭! 嘭嘭嘭! 敲门声陡然变得剧烈起来。 马征的心跳也变得紊乱。 “谁啊?那么晚了……”卧室的房门被打开,马征的儿子走了出来。 马征看到他要开门,急忙叫喊阻止。 他的声音传递不到儿子的耳中。 他以前给儿子托过梦,但现在显然不是能托梦的情况。 房门打开了。 马征的喉咙好像被人给扼住了。 马征的儿子探头往外张望,看了看外头的楼梯。 他的身影和老太婆的身影重叠。 那老太婆抬起脚,跨入了门。 “那个神经病大晚上的敲门!”马征的儿子骂了一声,将门关上。 他回了房间。 马征能听到他和儿媳妇的对话。 “是谁啊?” “没人。” “没人你开门干什么?” “我不开门怎么知道是谁?” “你先问一声啊,那个猫眼看看啊。你就这样开门,万一是强盗呢?” “强盗会敲门的啊?” “这谁知道……小区里面之前还有人报警过。” “那个人还没抓到啊?干什么的啊?” “不知道。好像杀了人还是偷了东西吧……” 卧室里,对话再继续,又慢慢轻了下去,夫妻两个再次陷入酣睡。 他们谁都没听见客厅里的惨叫,也不会看到客厅里的鲜血和残骸。 那血,印入墙壁、印入地板、印入家具。 某一天,或许会有某个人,也可能会是某个鬼,看见这凶残的杀人现场。 第384章 异变(8) 【我在想象出我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后,就联想到了天花板上的那块痕迹。我平时看了不少侦探剧,美剧看了很多,里面提到血液痕迹什么的。我看天花板上那个痕迹,就是从楼上渗透下来的。 【我和新房这边的邻居不熟悉,但我父母经由之前房东的介绍,和周围邻居已经有些熟了。但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他们也不太相信我说的话。 【这个不怪他们。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异常的表现。我看网上有些人说的,家里小孩会盯着一个地方看、会突然哭闹,这些我小时候都没有过。我和父母说起那些痕迹,还有我的猜想的时候,他们也很困惑,告诉我,我小时候都没有看到过这些,不太可能长大了突然看到了。我也没有将我看到的东西详细告诉他们。我只是说墙上有痕迹,像是血迹。他们在确认房间里没有死过人后,就不信我了。我不敢跟他们说我看到了人脸、指印这种特别清楚的痕迹,怕吓到他们。 【好奇心害死猫吧。我父母和朋友都帮不上忙,他们都劝了我了,我当时得到的情报也证明房间里、楼上的房子都没有死过人了,但我还是不死心。我爸爸准备重新粉刷墙壁,安我的心,我妈妈也一直劝我去专门的医院做个检查,可我真的很在意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自己之后的行为。 【我找了个时间,我爸妈都不在家的时候,我自己跑到了楼上,敲了楼上的房门。 【据我所知,楼上应该是住了一家人,有老人,没有小孩。给我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也不是那么老,大概就是退休的年纪。她挺和蔼的,知道我住在楼下,问我是不是他们家漏水了,还是怎么了。她还提到了以前的房主。她和那家人关系应该还算不错,互相能串串门。 【老太太说了挺多的,还邀请我进家门。 【我没进去,我也没来得及打断她那些话。 【我在她家门口看到了脚印。就像是那个雨天我看到的脚印。像是鸡爪,又像是人的手脚,但落地的时候,使力的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那串脚印很凌乱,比雨天的时候那些脚印更加了凌乱,不是顺着一个方向的。那东西好像在房子里面乱跑,家具、墙壁上都有痕迹。 【我当时就吓到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跟那老太太告别了。老太太可能把我当坏人了,最后看我的眼神不太对。但我直接就跑了,也没解释,没办法解释。 【我想,我是看到了真相。我房间里那些痕迹是一部分,楼上房子里的痕迹是另一部分,两部分拼起来,就是真相。这个真相有些荒谬。我认为,小区里面,我们这栋楼,我们上下两间房,进来过奇怪的东西,可能是什么怪物,它们在我们的房子里面打斗,一方杀了另外一方。不是一两只怪物,而是很多怪物。那个雨天我看到的脚印太多了。 【就像是电影里面演的,我们生活的城市中,有着我们看不见的生物。它们和我们共存,在同一空间,但我们看不到。偶尔才有人能看到。我就看到了它们的痕迹。我没有看到它们的本体。它们的本体大概很可怕,从足印来看,相对于人,它们就是一种怪物。也可能是人变成的怪物。例如电影里的丧尸。 【这想法在我脑袋里呆了好久了。我能跟我父母、我朋友说我房间里有奇怪的痕迹,但我没法说我的这个猜想。这个想法要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听了都要觉得荒谬。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可能也会笑话我。我将这件事憋在心里很久。家里正在重新刷墙。我也去医院检查了多次眼睛。我没问题。墙漆刷上去,干了之后,那些痕迹又会浮现出来。换了新的灯罩,那些痕迹也会浮现出来,因为它不是在灯罩上的,是在灯罩后面的墙上的。那些痕迹就像是刻在了建筑物上,刻在了钢筋水泥里面,刷墙、换家具,根本不顶用。 【我有想过找以前的房主问问看。那些东西在房间里打斗,他们可能会听到声音。楼上那户人家可能也听到过声音。我要问出这种问题,人家应该会把我当精神病。我也想过去看看房主以前的家具,看看那张长桌。墙上有痕迹,长桌上面可能也有痕迹。但和前面提到的一样,这个问题我也不太好说出口。 【这件事有些折磨我。 【我跟父母说了,要买新家具,将那一面墙给挡住了。天花板不太好挡住,我就买了那种星空灯,投影在天花板上,痕迹就不太看得出来了。 【这样应该能解决我的困扰。 【但我昨天做了噩梦。我梦见天花板上滴下了鲜血,滴在我脑袋上。我床的位置其实不在那块污迹正下方。噩梦没什么逻辑。我就梦到有血滴在脸上。我被吵醒来,睁开眼,看到了一只怪物。怪物具体什么模样,我没梦到,只是觉得害怕。我马上逃跑,跑到客厅,就看到客厅里面好多怪物在打架。跑出门,走廊上、楼梯上,还有电梯里面,都有怪物在打斗,到处都是它们的血迹。我还滑了一跤,直接从楼梯上摔下去,摔到了一楼。我总算从那栋楼里跑出来了。然后我就到了以前的家。以前的家里面,客厅里面坐着怪物,卧室里面躺着怪物。它们占据了那个房子。 【我吓醒了。 【这种感觉特别难受。 【平时我也不是那么害怕,有点儿像是看到一只蟑螂,之后一连几天都特别不安的心情。总觉得房子角落里藏了可怕的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一点儿,能不在乎这种事情。 【我们看不到它们。它们打斗,家具都就没打坏,那它们应该影响不到我们。生活还能继续。 【我就是很不舒服。 【我想找个人说一说。 【对不起,给你发了那么多内容,还不想你把这些发出来。 【本来发出来也无所谓,但我把这些事情跟家里人和朋友都说过。发出来,要是被人看见,他们就知道我那个猜想了。有种羞耻感。 【对不起。麻烦你看了我那么长时间的唠叨。】 今天是酆都城的大日子。 城门口排队的鬼魂增加了很多,一个个都期待地伸长了脖子,看着缓慢行进的队伍。 这队伍从前两天就开始排了。和往日那些守在城门口等消息的鬼魂不同,这新的队伍是出城的队伍。排队的鬼都等着牛头马面带他们出城,回到阳间的家去看望亲人。 酆都城门依旧敞开着,只是城外的迷雾消散了很多,能看到笔直通往天际的荒凉的黄土大道。 牛头马面人手不足,所以它们只将鬼魂送到阳间,再等冬至过去,将鬼魂一批一批地接回,并不会真的压着每一个鬼魂回到他们的家。 这做法,本来属于氛围比较宽松的中元节。据说,在地府还存在的时候,每年中元,酆都内居住的和地府关押着的一些鬼魂都能到阳间“放风”。至于冬至,那是必须得回家的,不可能有鬼魂在其他地方逗留。
地府没了后,两个节日就变得差不多了。 每年中元、冬至,都有鬼魂借机脱逃。 到了最近几年,平时都有鬼魂溜出酆都城。 不过,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平时溜出酆都城,可就永远回不来了。中元、冬至的时候不按时回来,将来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也有逗留在阳间的鬼魂,在冬至那天结束、太阳升起之时,混入返回酆都的鬼魂队伍,在酆都落户。 江龙昌之前没有回家过。 他这次是早早就准备在冬至这天回家一趟了。 他跟老伴都交代好了,也是第一批在城门口排队的鬼。 虽然是第一批排队的,但他不是第一批出城的。 牛头马面不会说话,直接就从他们这队伍里挑出来一些鬼,在冬至之前,就带着他们出城了。 江龙昌原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那些鬼魂中见到两个外国面孔,还特别稀奇。 排在他后面的鬼魂经验丰富,跟他闲聊。 “那是家比较远的。冬至那天送出去,过个几天,他们都不一定能到家。” 江龙昌好奇问道:“离酆都比较远?酆都……在中部吧?” 他记得有个景区就是叫酆都,好像就是传说中酆都的所在地。 当然,那是他生前听来的传说。 亲眼见到后,他才知道酆都真的存在。 “不是那个。那个也算。”鬼魂摇头说道,“高铁你知道吧?” 江龙昌点头。 他死的时候,国家已经建了好多高铁线路了。 “那座酆都城就是酆都在阳间的一个客运站,最大的一个。黄泉路遍布全国,就跟高铁路线一样。走那个路快啊,但黄泉路只有牛头马面能走。听说黑白无常更厉害,自带飞机,往哪儿都能飞。我们出城,就是被牛头马面送到那些大的客运站,然后就得我们自己走路回家了。”鬼魂侃侃而谈,“你要记忆力好,你老家还没怎么改建过,你能蹭公交车、蹭地铁回去。要是都不行,就只能跟着直觉走了。有些路痴,想回家,都提心吊胆的,每年都只能站那儿看呢。” 他指了指城墙另一边聚集起来的鬼魂。 那些鬼魂犹犹豫豫的,交头接耳,唉声叹气。 江龙昌原本以为他们是没家的鬼魂,还同情过他们,没想到是一群路痴。 江龙昌现在可顾不上同情别人了。 “我也不知道老家有没有改建啊。我死的那两年,每年都修路、修地铁,一天一变样……这客运站是哪儿啊?就高铁站吗?还是那种城隍庙啊?我以前都没去过我们那儿的城隍庙和高铁站。”江龙昌忧心忡忡,不等那鬼魂回答,一拍额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这手机还是李叔烧给他的那一部。 “我之前还跟我老兄弟发消息,让他在我家等我的呢。他也不知道认不认识路,能不能来接我。”江龙昌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讯记录上。 他今天上午成功发出了数条微信,还成功收到了李叔发来的回复。 “哟!你有手机啊?还有能联系的人?那好办啊。你导航过去就行了。”鬼魂羡慕地说道,“有手机,直接用导航就行了。你这手机有没有导航?” 江龙昌不太懂。 他学用微信学得挺快的,还是正巧遇到一个热心的年轻鬼魂,人家教他的。 导航他就没用过了。他在酆都用不着开导航。 江龙昌直接将手机递给那鬼魂。 鬼魂鼓捣两下,又啧啧称奇,“你这手机好,做得好,东西都齐全。你不知道我上次见到一个,太缺德了,弄了个智能机的外形,屏幕上什么都没,充电孔都没弄,就一块砖头。还有个收到一辆车,嘿,玩具车!别说里面的引擎了,车门把手都是画上去的,不做个好用的……” 鬼魂一边吐槽,一边给江龙昌操作导航软件。 “……你家是在哪儿啊?”鬼魂问道。 江龙昌报了地址。 “冬至一到,这网速就好了。平时只能玩玩单机,太没劲了。”鬼魂又自说自话起来。 旁边的鬼魂都凑了热闹。 “可不是。打电话都打不通。” “我上次想跟我闺女说说话,那个费劲哟,怎么都拨不通。” “拨不通还算好的。我打过去了,他给我直接挂了。” “可能不是你儿子给挂的,是陌生号码,被当做传销的给挂了。” “你这不是最惨的。我隔壁有个鬼,魔怔了啊,刚来的时候每天就坐那儿打电话给他家里人,打通了,他说话对面听不到,对面说话他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好不容易中元那天信号好了,他高兴的啊,结果电话一接通,他老婆直接开骂啊,让他别打骚扰电话了,骂完就挂了,他再打就打不通了。” “真惨呐。” “好可怜……” 江龙昌听着心有戚戚,“所以我就没联系我闺女过。死都死了,还去打扰他们做什么?他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这话说的对!” “每年能看一眼就成了。” “是啊。难道还真能保佑他们了?电话都打不通呢。” 鼓捣完江龙昌手机的那鬼魂疑惑地问道:“那你今天是……” 江龙昌接过手机,道了声谢,回答道:“就我刚才说的,我一老兄弟。他也死了,刚死了没半年。我倒是那天给他递了个信,托了梦。唉……还是没能救下来……” 鬼魂同情道:“他没信你?” “我看是托梦没能说清楚。”旁边另一鬼魂插话。 这队伍里还有鬼认识江龙昌,是前段时间跟江龙昌一起在城门口等消息的鬼魂,插嘴代替江龙昌回答道:“都怪这信号啊!太差了!老龙那兄弟接到托梦,就给他烧纸了,喏,就那时候烧了这部手机过来。但这有什么用啊?” 江龙昌也惋惜地长叹一声。 “咱们这些老百姓不懂。这几年就没死几个懂信号的,在酆都这儿装个信号?”有个鬼魂突然道。 “好像是没呢。” “别说信号了。这里房子大多都不是我们自己建的呢。” “城里的东西好像都是自己冒出来的。” “牛头马面不说话,黑白无常好像也不知道这儿是怎么回事。” “这要问,得问那儿的人吧。”有个鬼魂一伸手,指向了酆都城的中心。 他还没放下手呢,所有鬼魂都感到土地一阵轻微的震颤。 酆都城内的建筑物和围绕酆都城一圈的城墙都规律地摇晃起来。 第385章 冬至(4) 排队的鬼魂和路痴鬼魂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看着晃动的建筑物。队伍最前方的牛头马面伫立在城门口,也暂停了带鬼魂出城的举动。 没有任何一个鬼魂发出声音。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摇晃的酆都城证明它的流逝。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震动停止了。 就像它毫无预兆的开始,它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又扩建了吗?” “不知道会多出什么东西来。” “会不会有信号塔?” 鬼魂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刚才的那一阵震动。 他们对这种震动习以为常。 就是新来的鬼魂,也不会因此受到惊吓。 这种感觉就像是刻在了他们的灵魂中,像是一个人看到雨雪,感受风和阳光。人不会因为寻常的天气变化而惊讶。鬼魂也不会因为酆都城的变化而惊讶。 江龙昌和其他鬼魂一起瞎猜了一阵,队伍就排到了他们。 近距离看到牛头马面,会让人联想到恐怖片中的怪物,不过,这些牛头马面不会吓到鬼魂。 江龙昌被牛头点了一下,就乖乖跟上了它的步伐。 之前帮他开导航的那个鬼也在同一批次中。 一起的还有七个鬼魂。 牛头走在前,马面走在后。 出了城门后,江龙昌就感到身后起了雾。 他回头看了眼城门,只见城门大开,白雾笼罩了城门口,让人看不清城内的景象。 再走一段路,江龙昌就听到了奇怪的呻吟声。 他吓了一跳。 那个帮助他的鬼魂安抚道:“没事,就是些逃跑的鬼。他们想要进城呢。” 江龙昌看向周围。 一些影子浮现出来,或躺、或趴,横在黄土路上。 牛头带他们走的路是笔直的,前方毫无阻碍。但当他们走过,路上就会出现这样衣衫褴褛的残破鬼魂。 江龙昌这时候再回头,就看到酆都城墙上都爬着不少这样的鬼魂。城门口堆积的鬼魂仿佛一座尸山,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不去阳间吗?”江龙昌问道。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鬼魂是哪来的。酆都城的规矩他懂,他还给王怡秋介绍过一些,但听说和亲眼目睹是两回事。 江龙昌想到王怡秋那个小姑娘,就感到惋惜。 王怡秋或许不在阳间,而在这里。 这就太糟糕了。 江龙昌下意识地在这些鬼魂中寻找起来。 “他们在阳间肯定没有家了。没有家,没有归宿,就是这样。” “投胎呢?”江龙昌一边寻找着,一边不经意地问道。 他想法很简单。 人死后也就酆都、阳间、投胎三条路。留在阳间只是一种临时的措施,鬼魂总要在酆都和投胎中做出选择。 江龙昌也有想过自己和老伴什么时候该去投胎。不过,这种想法总不能深入下去,每次都无法想到具体的计划。他们在酆都住得挺好,重新开始,连记忆都没有,甚至不知道那个新出生的婴儿还是不是完整的自己,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不愿冒险。 “他们不愿投胎啊。酆都有多少人愿意去投胎?”鬼魂嗤笑一声。 江龙昌只能叹息。 投胎当然没有留在酆都好,但总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好吧? 这些鬼想不开,那也没办法。 随着队伍的前进,这样的鬼魂逐渐减少。他们都向着酆都的方向,离酆都越远,自然越少。离酆都越远,江龙昌他们也看到了更多人间的光景。 贫瘠的黄土路时而会显现出柏油马路的碎片,路边也多了一些树影、人影。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几栋建筑物的影子。 这些景象如同海市蜃楼。 江龙昌感到稀奇,左右张望着,想要分辨出那些景物。 倒真让他认出了远处的一片山脉。 他年轻的时候去那座山旅游过,记得那着名的松树。 但再走两步,山脉和松树就都不见了。 江龙昌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声,还有汽车的声响。 他们突然就站在了一处十字路口。 牛头转过它的大脑袋,指了队伍中的一个鬼魂。 那鬼魂还有些失神,没反应过来,就被马面推出了队伍。 牛头将脑袋转了回去,迈开蹄子,继续行走。 它走入了车流。 车子从它身上穿了过去。 江龙昌连忙跟上前面的鬼魂,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被推出队伍的鬼魂有些茫茫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要回家了。”鬼魂说道,语气复杂。 江龙昌不明所以。 他们行走的地方又变成了刚才那种海市蜃楼环绕的黄土路。 第二次进入人间,他们站在一家电影院的放映厅。周围黑漆漆的,大屏幕上正上演着飞车追逐和连环爆炸的场景。 江龙昌被巨大的爆炸声吓到。 队伍里又有鬼被推出去。 江龙昌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抱着饮料,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中咯噔一下。 牛头又迈开了步子。 江龙昌只能不安地赶紧跟上队伍。 他隐约听到了身后小男孩的声音。 “妈妈,那边,那边!” “嘘,看电影的时候不能说话。” 江龙昌这个老人家,想不出“掉进兔子洞”这种形容方式,也没看过骑海龟游龙宫的外国故事。他没读过多少书,文学素养实在不够高,听过的奇闻异事也是“太外婆的爸爸抓到一只黄鼠狼,挖了黄鼠狼的窝,找到一大堆金镯子金链子,就此发家”这种风格的故事。他生前死后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怪事。来酆都的一路,都顺风顺水的,好像一眨眼,他就到了酆都。这次出酆都倒是让他大开了眼界。 他想起了很多在酆都听到的故事。 酆都中那么多鬼,总有鬼喜欢吹牛打屁。他那时候就当故事听。
他现在觉得,很多故事大概都是真的。 队伍中的鬼魂越来越少。 江龙昌无法计算路线,只知道他是最后一个。 那个帮助过他的鬼魂是倒数第三个,走之前还和他说了再见。 江龙昌认出了脚下这条路。 他看到了路牌,也认得路上那家生意红火的饭店。 金龙饭店。 这饭店开了有五十多年了。 他年轻的时候,这家店是市里面的知名饭店,全市的人都想要到这里来吃饭。当年能在这里请一顿客,就是大款了。 江龙昌来这里吃过饭,是别人请客,等位就等了好久。菜单上的那些价格,让他看得咂舌。东西的确好吃,但想到价格,他就觉得还不够好吃。不过,别人请客,好不好吃、贵不贵的,他也没必要多计较了。 再后来,他就没来过。 市里面的大饭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似,吃饭、请客就不用扎堆到金龙饭店来了。 尽管如此,金龙饭店的生意还是不错。听说,它现在多做外地游客的生意,接那种旅游团的单;也有说金龙饭店现在专门做豆腐羹饭,也就是接待那些扫墓的团,和人家墓地、丧葬店接头,每天都有一车车的扫墓的人被送进来吃饭。 江龙昌记不太清是谁跟他感慨的了,可能就是哪天在小区里乘凉,听小区里哪个老头说的。金龙饭店不复从前,已经掉价了。 他这次是时隔多年再次看到金龙饭店,身份还从活人转变成了鬼魂,看着那很有年代感的招牌,忍不住就是一阵唏嘘。 等他回过神,就发现牛头马面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脑袋里好像被人植入了什么信息。 当然,江龙昌这老人家是没有“植入信息”这个概念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脑海中多出来的内容,知道冬至结束的时候,他需要到这里等待牛头马面来接他回酆都。他也可以不跟着牛头马面走,直接自己回酆都。 江龙昌原地转了一圈,辨认方向。 有一辆车正好行驶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想要避让,却被另一方向开来的电瓶车穿了过去。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是鬼了,不用管这些了。 他掏出手机,打开看了看导航。 导航显示出步行路线。 江龙昌只是扫了一眼,他的直觉已经做出了反应。 他朝着东南方向走了过去。 家的方向。 家在呼唤。 江龙昌越是往前走,越感觉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周围的景物、声音都变得模糊了。 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好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女儿在烧饭、做家务,在唠唠叨叨让他注意身体,问他要吃什么、用什么。 如此亲切。 江龙昌更觉得精神恍惚了。 他下意识想要回答。 “让你妈做就行了。你别忙了。” 话吐出口,陌生又熟悉。 他好久没有跟女儿说过这话了。 他老伴去了后,他就没法再跟女儿这样说了。 等到了酆都,和老伴团聚,女儿却是不在身边了。 江龙昌一阵心酸。 他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往前跑,忘了自己的年龄,似是回到了壮年时期。 当他站在家门口,他停住了。 隔着门,他能听到屋里面的动静。 他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在酆都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和李叔这老兄弟重逢叙旧,几乎没想起过女儿。 他去世的时候,女儿自己的小家庭幸福美满,根本不用他担心。反倒是他,成了女儿的一种负担,需要女儿操心、照顾。 他并不担心女儿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也不会多怀念女儿。 站在房门前,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骤然想起女儿还很小的时候,他一进家门,她就蹬蹬蹬跑过来,像一只欢快的小狗,迎接他回家。 有两年,家里就养过狗。 女儿喜欢那只小狗,恨不得跟小狗同吃同睡,还因此被老伴骂了几次。 他那时候下班回家,小姑娘和小狗一起跑过来…… 江龙昌下意识地穿过了房门。 没有迎来的小姑娘和小狗。 家里没有人。 安安静静的房子,如同一个棺材。 棺材里只有他这个死人。 江龙昌看到了他的黑白遗照。 他和他的遗照四目相对。 心脏传来一阵疼痛。 江龙昌恨不得立刻回到酆都。 可他的身体好像在这里扎了根,动都不动一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开门声。 江龙昌迟钝地回头。 他女儿回来了。 她没有看到他。 她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 她脸上有皱纹,染过的头发发根一片白色。 这是他的女儿。他老了,死了,他的女儿也不再是那个小女孩。人生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是她照顾他,给他养老送终。 这也是记忆的一部分。 是最新的,也是最陌生的一部分记忆。 江龙昌的女儿一边换鞋,一边将手中提着的袋子放在门边。她看了眼江龙昌的遗照,开口道:“爸,纸钱都给你买好了。你的、妈的、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的……现在都不让烧纸钱了,我就没多买。现在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一年一变样。你走的时候,面值还没那么大,现在一张就一千亿。我看到还有卖轿车、房子的。你落葬的时候给烧过房子了,车子你和妈也不会开,就算了,啊。我在店里看到有个厨房,做的真好啊,小锅子、小菜刀……花头真多。我就不买那些了,给你们多烧点钱,你们想买什么买什么。” 她走到了沙发前,一屁股坐下,靠着沙发背,露出属于中年妇女的臃肿身材。 江龙昌就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女儿,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386章 生者(1) 江龙昌和女儿并未相处多久,就收到了来自李叔的微信消息。 出了酆都,来到人间,这信号就是不一样了。微信上的消息十分清晰,没有任何乱码。 江龙昌心头一阵激动,按着自己在酆都那儿所学的方式,小心翼翼点开了视频通话。 提示声响了没两下,电话就被接通了,手机屏幕上也出现了李叔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不仅如此,在屏幕右侧边缘,还能看到李阿姨的身影。 江龙昌的心头顿时百感交集。 电话另一头的李叔同样如此。 两个老头举着手机,相看默默无言。两人不约而同回忆起彼此过去种种,兄弟情义以及死亡后的诸多感慨充斥心中。 打破这种气氛的自然只有李阿姨了。 “你个老头子接了电话怎么不吭声啊?谁的电话啊?是不是老龙啊?”李阿姨中气十足地喊道。 江龙昌刚回过神,就见女儿动了动,错愕地转头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江龙昌心中一紧,急忙拿着手机往外跑。 李叔的脸色也僵住了,下意识屏住呼吸。 李阿姨走向了李叔,奇怪地问道:“到底怎么了?怎么还不说话?是不是老龙啊?” 李叔赶紧按了按手,“你别吵!” “嘿,你个老头子——” “老龙那儿有些事,你别吵。”李叔压低声音说道。 李阿姨住了嘴,凑过头看向手机屏幕。 江龙昌这时候已经躲到了楼道角落,环顾四周,没见到人,终于是松了口气。 他擦擦额头的虚汗,半是抱怨道:“没想到你这声音让老大给听到了。” 李阿姨诧异道:“你在你老大家呢?还当你先去看你那小儿子呢。” 李叔本想问问江龙昌说的事情,但被李阿姨抢先了一步,下意识就闭了嘴,等李阿姨说完。可李阿姨话开了头,哪儿有住嘴的时候? 江龙昌讪讪没吱声。 他四个儿女,长女是老大,小时候照顾弟弟妹妹,长大了照顾他们两老,担的责任最多。小儿子则是最不成器的,小小年纪就成了无赖,是最让他们夫妻担心的。旁人看来,就是他们偏袒小儿子,欺负大女儿,冷落了另外两个子女。这也不算错。 只是,他们夫妻死后,进了酆都,和人间隔绝,单方面收到大女儿烧来的物件,这心思就慢慢变了。 李阿姨也不等他回答,就数落起来:“我早跟翠姐说过,你们那个小子从小就被宠坏了,人养废了。宝贝小儿子也没这个宝贝法的。你老头子和老娘就不说了,那脾气,嘿……翠姐反正也说不上话,你当儿子的不说,你自己儿子被宠成那样,他们两脚一蹬去了,最后遭罪的还不是你跟翠姐?就是小孩自己早晚也得吃苦头。真当有哥哥姐姐,以后一辈子就能靠哥哥姐姐一直照顾着啊?不说他们自己都成家了,有老有小,就是人心呐,都是肉长的,他们看着你们怎么偏袒那小子,那小子又怎么浑的,还能心甘情愿管着他啊?啊,对了,翠姐呢?没跟你一起回来?那边是什么样的啊?好不好啊?住得惯不?” 李阿姨唠唠叨叨一长串,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问到最后,总算歇了口气,让江龙昌有了个回答的机会。 江龙昌不愿提自己家的那些糟心事,听李阿姨住了口,也是心中一松,他又怕李阿姨再机关枪一样没完没了,便立即答道:“住得惯、住得惯!到了那儿什么都不愁,也不用吃喝拉撒了,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手机不好用吧?”李阿姨问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她现在可是低头一族,离了手机就跟要了命一样。光是知道酆都信号不好,她就担心了老半天。 当然,以李阿姨的性格,所谓的“担心老半天”也就是种夸张的修辞手法。她想到酆都那儿信号不好,只会抓紧时间多玩玩手机。 江龙昌可不是低头一族,第一部手机还是李叔烧给他的,靠酆都那儿的朋友手把手教了好几天,才摸索出一点点门道。玩游戏对他来说不是高难度,而是另一个次元的事物。 “是不太好用。信号不好。我听他们说,等这几年来酆都的人多了,说不定就能好了。”江龙昌鹦鹉学舌,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分享给了李阿姨,“他们说现在年轻人猝死得多,尤其是做手机啊电脑啊这行的,猝死的小年轻特别多。前几天就有两个做手机的小年轻进了酆都呢。不过也不是猝死的,是被车撞了。要说这死法,还是病死的、车撞死的最多。” 江龙昌也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和谁都能侃大山,只是碰到强势的李阿姨有些被牵着鼻子走。李阿姨不说话,他自己就能起话题。 两人这么一说起来,倒是把李叔晾在了一边。 李叔也不觉得寂寞,反而是觉得这场景熟悉又亲切。 以前他们两对夫妻来往,都是李阿姨和江龙昌叽里咕噜地不停说话,他和翠姐是闷葫芦,总在旁边当个倾听者。 李阿姨不知道是不是和李叔心有灵犀,也是想起了翠姐,又问了翠姐几句。江龙昌一一作答。 李阿姨感慨道:“还好不用和你老娘他们一起住,也不用照顾小的了,翠姐是可以轻松了。” 江龙昌只能干笑笑。他父母对他来说是慈父慈母,但对血亲以外的人来说,就不好相与了。陌生人还好说,翠姐这个儿媳妇可说是里外不是人,虽不至于被虐待,但几十年冷脸看下来,还时不时被挑挑刺,是人都不舒服。幸好翠姐性格温婉,也能忍耐,不然家里肯定鸡犬不宁。 这番聊天,时间眨眼就过去。 等江龙昌听到楼道外有人走动的动静,方才回过神。 江龙昌和李叔都是一阵恍惚。他们好像都还活着一般,刚才的聊天也和生前无异,死后的世界对他们的影响极其有限。 李阿姨大大咧咧,还冲江龙昌邀请道:“我们现在住在宾馆呢,你要不要过来啊?早知道应该叫你带翠姐一起回来的,我们四个人正好一桌麻将,可以租个包厢,弄个自动麻将机……哎,我也就在这住两天,老头子倒是可以多住一阵。你什么时候回酆都啊?你要留的时间长,可以多陪陪老黎。” 江龙昌露出犹豫之色,“我这是冬至出来,冬至结束就该回去了。” “那时间太紧了。”李阿姨说出了李叔的心声。 江龙昌和李叔互相看看,都是惋惜之色溢于言表,随即又相视而笑。 “也没关系。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江龙昌道。 李叔点点头。 李阿姨看看自己的手机,忽然道:“哎哟,我电视剧开始了。我去看电视了啊。你们两个老头自己玩着吧。”她说完,风风火火就跑了。不多时,房间里就响起了电视的声音。 李叔和江龙昌隔着手机,能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到底是很久没有见面、没有说话了,又都成了鬼,话题还是很多的。 李阿姨不在,说话的人自然就变成了江龙昌。 “你那事情……我要能想点办法,就好了。”江龙昌黯然地说道。 这是他心中一根刺。即使看李叔现在气色很好,“生活”似乎也很好,但江龙昌依然耿耿于怀。
李叔毕竟是死了,还是死于非命。 李叔安慰道:“我年纪也一大把了,这就是早点晚点的事情。说起来,也都是命,就是那么巧,叫黎云这个名字……还是要谢谢你,不然我就算死了,也不是这样,不知道会变成孤魂野鬼,还是那种恶鬼……” 这话也没错。 要不是有江龙昌的预警,李叔真那样被害了性命,可能稀里糊涂地死了,也可能死后不得安宁。 但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江龙昌的预警,李叔不会去烧纸钱,当晚死的就是那个叫黎云的女人,而不是李叔,李叔可能在那之后也平平安安的,会有另一个黎云代替他死去。 李叔没有跟江龙昌说后一种猜想。 他笑着给江龙昌分享了自己死后的种种经历。他死后的生活可是比江龙昌丰富多了。 江龙昌听得目瞪口呆,也是长了见识。他则给李叔介绍了酆都的情况,也是让李叔大开眼界。 两人这一说,直接说到双方都口干舌燥才停下。 李阿姨不知何时叫了外卖。她取外卖的时候,李叔都没注意,等李叔自己停下话头,才发现房间内飘起了饭菜香。 李阿姨已经吃上了,压根就没管李叔。李叔看过去的时候,她还理直气壮地说道:“你都死了,也不用吃喝拉撒了吧?” “是不用……”李叔看看满桌的菜,知道李阿姨还是叫了自己那一份。 江龙昌笑道:“你们吃饭吧。我回去看看老大他们。” “你可别去看你那小儿子了。”李阿姨听到这话,远远喊了一句。 江龙昌脸上笑容一僵。 李叔察觉到什么,瞥了眼李阿姨。 “儿孙自有儿孙福。要说你和翠姐都死了,在酆都好好的,也别惦记那么多了。”李阿姨继续说道。 江龙昌沉默着,微微垂眼。 李叔欲言又止。 李阿姨碎碎念了一会儿,只听房间中只有自己的声音,手机那头一点儿声都没有,不禁给李叔打眼色。 李叔回以一个眼神,不像从前那样会喝止李阿姨漫无边际的话。 老夫老妻,自有一种默契在。 李阿姨看这情况,就放下了筷子,走到了李叔身边。 江龙昌和李叔李阿姨也不是头一天认识了。他抬了抬眼皮,看看李叔,又看向李阿姨,“小兰啊,你老实讲,是不是那小子出什么状况了?” 李阿姨本身就没有瞒着的意思,“我也是听你家老大说的。他讹人的时候,被人打了,脑袋磕到了。” 江龙昌一阵气血翻涌。 他已经是鬼,气血翻涌时,没有面红耳赤,周身反倒是冒出了缕缕黑气。 李叔心中咯噔一下。 李阿姨看不见江龙昌的这种变化,继续说道:“人当时被晾在那儿,晾了几个钟头才给人发现,叫了救护车,后面在那个IU住了几天,钱不够了。你也别怪你家老大他们,他们三个凑了十万块呢。以前你老子和你老娘怎么对他们的?家里那点钱,还有那套老房子,都给了小儿子吧?还有你那个小儿子,怎么对他哥哥姐姐的?他们肯给十万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自己老婆儿子都不愿管他。” “他人现在呢?”江龙昌问道。 “人在家里,成植物人那种了,每天护工来帮忙照顾照顾。护工还是你家老大请的。”李阿姨回答。 江龙昌沉默下来。 李叔叹了口气,“老龙啊,你也别想那么多。你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都是他们兄弟姐妹自己的事情了。” 江龙昌眼眶泛红,但并没有生出眼泪来。 他张张嘴,没发出声音。 如果他还活着,或许能做点什么,或许能照顾着自己最小、最不成器的儿子。然后呢?他终归要死去。到时候的局面会和现在有所不同吗? 李阿姨最早说的那些话并没有错。从他父母溺爱他这个小儿子、他们夫妻放任不管开始,这种结局大概就注定了。 江龙昌长长呼出口气来,身上的黑气却并没有随着他的吐气而消散。 李叔忧心忡忡。 “这人啊,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活法。但等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管了。要我说,他也是迟早的事情。你到时候见了他,可得好好骂几句。不要死了之后,还那样……”李阿姨说道。 李叔皱眉,“行了你,没完没了了。” “我这也是给老龙打预防针。都一把年纪了,还都死了,除了我们两个,现在还有谁说话他能听?也就我们能说几句。”李阿姨振振有词,又对江龙昌劝道,“老龙,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哎,这么说也不对。不是我们两家,是就我们四个人,多少年的交情,你说对不对?我们两家那些个小的,就没来往过。等我也死了,这关系也就断掉了。我们还好,因为之前老头子这个事情吧,就是死了,我们也还能说说话。你说说,现在除了我们四个,就我们四个之间,除了这之外,还有谁能谈这些个事情?” 江龙昌心中叹息。这世间的确只剩下他们四个还能说说话了。 李阿姨又道:“你别往牛角尖里钻。这都是人的命。当爹妈的,能照顾儿子女儿的时间,也就那么些年,后头他们怎么样,我们帮不了、管不了。你要老想着管,老是不放手,反倒是害了他们。再说了,你现在是鬼了。我听老头子说,鬼跟人不一样。人都有脑子一热,就做出糊涂事的时候,鬼脑子一热,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可要想清楚,别冲动。老话讲,人死如灯灭,灯灭了就灭了,这辈子结束了,就不该再管活着的人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阿姨这段话也的确占着道理。可有些事情不是占着道理,就能说清楚的。 江龙昌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等我看看他,看看他……之后再说吧。” 李叔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江龙昌笑起来,“行。真要有什么,你可得拦着我。” 李叔郑重点头。 两人约好了时间地点,结束了这漫长的通话。 李叔握着手机,看看李阿姨。 李阿姨斜睨着李叔,“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提这事请?” 李叔摇摇头,“你啊……反正我说了你,你也听不进去。” “哼。我跟你讲,这事情早说比晚说好。我跟你们不一样。那小子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不学好。你们老当他年纪大了就会好了。怎么可能啊?三岁看到老。哼。你以为他死了就能太平?要是这世上没有鬼,也就随便他是死是活了……” 李叔蹙眉,“你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没告诉老龙的?” 李阿姨被李叔打断,没生气,只抿了抿唇,难得犹豫着说道:“我也就是听他们老大说了一嘴……可能,他魂早跑出来了……人还活着,但魂跑出来了。打了他的那个人,就在他躺IU的时候,被吓疯了……还有老大……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盯上了老大……” 第387章 生者(2) 自从微信上和江龙昌的女儿江芳联系上,李阿姨就没断了这层联系。加上李叔在那不久之后就去世了,江芳来吊唁过,两人一样失去了亲人,有了共同话题,彼此之间亲近了几分,时不时会在微信上聊聊天,还会分享分享那些小文章。 江芳说的最多的,自然是自己的家事,尤其是她家里最近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对自己最小的弟弟江豪可说得上是仁至义尽,而她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获得其他亲人的支持。李阿姨虽然也不支持她,但李阿姨话够多,不管怎样都能洋洋洒洒发表一大堆看法,让江芳能排遣心中的苦闷。 说的多了,江芳就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中有些猜疑,也不吝告诉李阿姨知道。 江豪出事是在一个月前,江芳发现事有蹊跷,则是在两周前。 两周前,侦办江豪那起讹诈、伤人案的警察上门,询问了江芳一些问题。江芳被问得莫名其妙,过后才被警察告知,当时被江豪讹诈又伤了江豪的男人不知道被什么吓到了,精神失常,已经被他的家人送去了精神病院。江豪的家人自然排在警方怀疑名单的前列,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之后警方的调查进展如何,江芳就不知道了。 与此同时,江芳自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你这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叔不禁质问道。 李阿姨白了李叔一眼,“我怎么告诉你?这就是老大她孙子、小孩子好奇多问了些,她才想到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你说我们两个一辈子、几十年都没碰到过鬼,要不是你这死老头子死了,谁信这个啊?老龙他们全家原来也没人信这个啊。” “那老龙的老大怎么样?那个被吓疯的又怎么样了?”李叔追问道。 李阿姨继续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她也就是听了一耳朵,疑神疑鬼的,真要说有什么,又没有。那个疯了的,人家家里都恨死他们了,她也不能找过去问啊。谁知道怎么样了。” 李叔眉头紧锁,“会不会是自己吓自己?可能就是自己吓自己吧。你说说,这事情你跟老龙说……” “我要不说,他直接跑去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李阿姨话锋一转,“我原本还当他从酆都回来,第一件事就去看他那个无赖儿子。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要是在那个无赖儿子那儿,你看一眼,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阿姨也是没想到江龙昌死后改了性子。江芳在江龙昌生前没成为他最记挂的子女,死后倒是成了心头肉了。 想到此,李阿姨暗自撇嘴,没有跟李叔吐槽。 李叔只能在心里着急,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老龙会不会自己一个人跑过去?”李叔问道。 李阿姨看着李叔。 李叔苦笑,“这可真是……” “算了算了,我帮你问问他家老大,看看那无赖现在住哪儿。”李阿姨没好气地说道。 李叔望眼欲穿地盯着李阿姨的手机。 李阿姨发出去的消息却没那么快得到回复。她心中也急,又给江芳发去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请求很快就被接受了。 李阿姨尚未说话,就见对面屏幕一片黑。 “小芳啊,我给你发的视频呢,你看看屏幕。”李阿姨下意识说道。 老年人身上常会发生这种事情,他们分不清打电话和视频通话的区别,接电话的时候习惯性将手机举到耳边。江芳不算老年人,但李阿姨平时联系的人里面不少这样的,就随口一句。 屏幕中始终没有出现江芳的脸。 李阿姨疑惑地喊了一声。 李叔隐隐感到不妙,伸手握住了李阿姨的手,将那部手机也攥在了手中。 “欸,阿姨,你好你好。怎么想起来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啊?”江芳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手机屏幕上也出现了江芳的脸。 江芳笑着,画面中还能看到厨房白色的瓷砖,听到锅子里滋滋冒油的声响。 李阿姨放下心来,“没什么。就是想问你点事情啊。跟你问问啊,你那个弟弟,现在住哪儿啊?你地址给我发一个吧。不管怎么说,都是老龙儿子,他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们都没来看过。” 江芳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她收敛笑容,关了煤气灶,擦着手走向客厅,“阿姨,你有心了。但我弟弟……他就那样。现在动不能动,脑子也不好,就一直睡着。你们也不要来看了。太麻烦你们了。” “这是一份心意。你也知道的,我是看不上你弟弟那种无赖,但他总归是老龙儿子。老龙都去了,我家老头子走了,我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就剩下你们这些小孩还在。我也就是想看看。也不一定去看,就是知道一下,心里安心点。”李阿姨诚恳地说道。 江芳这段时间和李阿姨聊天,熟悉了李阿姨的性格,只能无奈答应下来。 李阿姨解决了一桩事情,便笑着问道:“你刚才干嘛呢?接了电话也不吭声。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情呢。” 江芳笑笑,“我手机大概是出问题了,最近老是不好。这手机还是我孙子几年前淘汰下来给我用的。我老公还跟我说要不换一部新的。” “那是该换新的。手机这东西,几年就不好用了。这跟我们那时候一台电视机用几十年不一样。现在的电器都不好用,没几年就要修了……” 李叔这时候已经松了手,只是给李阿姨使眼色,示意她赶紧结束闲聊,让江芳把地址发来。 李阿姨这次也没多废话,又说了两句,叮嘱江芳发地址来,就结束了通话。 江芳看着暗掉的手机屏幕,出神了几秒,才将江豪的地址发给了李阿姨。 她按了发送键,又不禁走神起来。 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人,她老公还没回来。她儿子早已成家,孙子都念大学了,现在家里就他们老两口住着。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空荡荡的。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即使空空荡荡,也不会让江芳感到陌生,但最近几天,她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 “冬至了啊……”江芳喃喃念叨,视线游移,看向了江龙昌的遗照,“爸,你有没有回来啊?” 仿佛是回应江芳的话,江龙昌的遗照轻轻颤动,忽的倒下。 相框和柜子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江芳一个激灵,身体跳了起来,但臃肿的身材阻止了她的起跳,只让她身上的肉颤了颤。 江芳惊惧地看向相框,颤抖着喊道:“爸……?” 房间里没有回音。 江芳屏息了几秒,才小心翼翼走向了柜子,抖着手,将相框扶起来。 照片中的江龙昌仿佛是变了模样。 江芳一阵恍惚,像是看到了自己还昏迷着的弟弟。 他们四兄妹中,江豪长得最像江龙昌。或许也是因此,他们的爷爷奶奶最疼爱这个小孙子,江龙昌夫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芳再次哆嗦了一下,手一松,相框又落回到了柜子上。 她退了一步,呼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这世界上哪儿有什么鬼怪呢?那都不过是人们瞎想,自己吓唬自己。 江芳这么对自己说着,鼓起勇气,又将相框扶正了。 黑白的江龙昌在相框中笑着,精神矍铄,又很慈祥亲切。 江芳凝视江龙昌那张脸良久,真正放松下来。 “真是……都是阿康瞎说,害得我啊……”江芳呢喃着,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对了,烧菜烧菜。老公都快要回来了……”这么说着,她赶忙进了厨房,将煤气灶重新打开。
※※※※※ 零时新闻:【#冬至#祭扫吃饺子,逛庙会】冬至即将到来,全国进入祭扫高峰,各地推出了错时葬祭、远程祭扫活动,鼓励文明祭扫,推广云祭扫和代课祭扫服务。同时,多地将举办饺子宴、庙会节,喜迎冬至。小编在此发出倡议,以鲜花代替纸钱,谨防火灾事故,以欢庆代替哀思,控制不良情绪。 ※※※※※ 李叔赶往江豪住处的时候,身上并未带身份证。他以鬼的形态蹭着公交地铁,一路上看到不少浑浑噩噩、茫然飘动的鬼魂,着实吓了一跳。 他这时候才有种“冬至”的感觉,也想起回老家这一路上,黎云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知道黎云那边如何了。 黎云将他送到宾馆,又接来李阿姨后,就启程回自己老家了,到现在也没打来个电话。 李叔摸了摸口袋,又松开了握手机的手。 还是先解决老龙那边的事情吧。 李叔这样想着,加快脚步,进了江豪所居住的小区,循着门牌号,找到了居民楼。 穿过居民楼的铁门,上了楼梯,一层、又一层地盘旋向上,李叔渐渐感觉到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他往日里从没有这样的感觉。 黎云那种奇特的五感天赋不用说,就是一般意义上的直觉,他都没有。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临死的时候。 李叔更加紧张了,老腿迈开,跨上最后几级台阶,稍微张望一阵,就找到了江豪的房门。 隔着一扇防盗门,那种压抑感越发强烈了。 李叔深吸一口气,手插入口袋,将手机掏出来,终于是拨出了黎云的号码。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他只能靠黎云远程救助了。 电话被接通,李叔没看手机屏幕,只喊了一声黎云的名字,就冲进了房门。 冰冷的房间里静悄悄的,客厅里没有人影,走两步就能看到敞开门的卧室。 略有些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动不动,胸口也毫无起伏。 李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看看自己背后,没见到有埋伏着的人。江豪似乎不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他的身体。想到此,李叔谨慎地挪动到了房门口。 “李叔?”手机里传出了黎云轻轻的呼唤声。 李叔仿若没听到那声音,脚步却是停下来,人怔怔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卧室飘窗处坐着的老人。 江龙昌一副行将就木的姿态,身体佝偻着,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种灰暗的气息。不大的空间因为他的气息而显得压抑。 李叔的喉头好像被堵住了。他木然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形容枯槁,看起来比江龙昌好不到哪儿去。他比江龙昌要年轻,却比江龙昌还要死气沉沉。 两者像是镜子内外的两人,如此相像,又有着一种诡异的不同。 “阿豪走了。”江龙昌低声说道。 李叔没接话,只放轻脚步,来到了江龙昌身边。 “我刚进门就看到了他,还看到了……黑白无常……”江龙昌接着说道,声音呆板,没有任何起伏。 李叔的身体再次僵住,诧异地看向江龙昌。 “他讹诈的那人死了。”江龙昌又说道,“你老婆说的对……我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但想想,总归不会到这种地步吧……” 李叔觉得双手沉重,但他还是抬起手拍了拍江龙昌的肩膀。 “老黎啊,我在酆都那段时间,经常地想,人为什么死了不是就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呢?为什么会有酆都?为什么会有鬼呢?你是不知道,酆都城墙下面,每天那么多的鬼等在那儿。我这次出来,还看到城墙外那密密麻麻的鬼……我原本是无牵无挂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过得都不错……现在……”江龙昌的声音轻了下去,身形也黯淡了。 李叔下意识收紧手指,捏住了江龙昌的肩膀。 江龙昌仿佛在梦游中被惊醒,看向了李叔,勉强笑了笑,“你说说,这有什么意思呢?我都那么大岁数了,本来好好走了,谁知道又来这么一出……” 李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生前未曾考虑过这些,死后是来不及想这些。他和江龙昌不同,他死的时候其实没有选择。在他被杀死、在他遇到黑白无常之后,他就不可能走投胎或酆都那两条路了。 没有选择,也就不可能有后悔这种情绪。 江龙昌是自己选择去酆都的。虽说那时候的他浑浑噩噩,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本能指引他去了酆都。 他对尘世间有所留恋,又没有执念深到成为人世间的鬼。 江龙昌重新垂下头,身影被夕阳的光拉得特别长。 那长长的人影被扭曲了,轮廓发生了改变。 江龙昌似有所感,看向了自己的影子,又顺着那影子,看向了躺在床上的江豪。 那只是江豪的尸体。 江龙昌有些怔忪,在那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脸。 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一下子顶开了李叔扣在他肩膀上的手,整个身影也在原地消失。 李叔心中大急,“老龙!” “别担心。”手机中传出了黎云的声音。 李叔一怔,举起手机,“小黎,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送他回家了。”黎云平静地说道。 黎云不知道江龙昌的家在那儿,他只是轻轻勾动江龙昌心中沉淀的情感,看到了一间卧室。 老旧的卧室里是老旧的装潢和老旧的家具,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房子,住的一定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 江龙昌在这里长大,结婚生子、赡养父母,拉扯大小的、又送走了老的。只是生命的最后,他的身体并非在这里陷入永久的安眠。 他妻子翠姐是在家中与世长辞的。他那时候就在这儿送走了翠姐。 所以,当江龙昌回到这间屋子,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太太,不禁感觉到了几分时空的错乱。 那老太太睁着眼睛,本来是望着天花板发呆,这会儿感知到了江龙昌的归来,就看向江龙昌,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江龙昌没有积蓄情感,而是直接落下眼泪来。 他走到了床边,在自己躺了一辈子的那半边床坐下。 翠姐没坐起身,就那样躺着,伸长了手,轻轻拍抚着江龙昌的后背。 江龙昌记得,他父母先后去世,翠姐也是这样安慰他。翠姐去世的时候,他这样坐着,再没有了从背后伸出的温暖手掌。 “是我不好。是我没看好阿豪。”江龙昌低声说道。 翠姐没答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龙昌怔住。 门被人推开,有人在玄关换了鞋,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进来。 那脚步声如此熟悉。 来人尚未到卧室,就又听到了两个脚步声和谈话声。 谈话声听不清,脚步声却也是熟悉的。 江龙昌张了张嘴,只觉得心中的酸涩感涌上了喉头,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第388章 生者(3) 对话声从屋外传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 “冬至嘛,总归要来看看。” “幸好之前房子还没卖掉。” “卖掉做什么?” “小弟之前就想着卖掉。” “之前卖掉,他说不定就不会……” “他什么人啊?大姐你这叫心存幻想。早点死心吧。” “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就当没这个弟弟了。” 外头对话的三人忽的沉默。 过了两秒,只听一个男声道:“请的阿姨怎么样?照顾得好吗?” “一个阿姨不够的吧?不然再请一个,两个人换着来。” “还是找一家疗养院,把人送进去吧。我打听过了,他这种情况可以送疗养院……” “我说啊,这房子卖了,把小弟送到疗养院正好。” “哎,也是。反正房子也是爷爷奶奶留下的。他们知道小弟变成这样,棺材本都愿意拿出来。” “就是他们以前给心疼坏了,什么都心疼……” 这样说着,三人终于是走到了卧室门口。 三个中年人没有看卧室,只是从卧室前经过,就去了客厅。 三人都神态平静,之前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 江龙昌和翠姐就看着那三个身影,并没有出去。两人脸上的神情是相同的宁静。 黎云所感受到的,便是属于死者的安详。 一时间,黎云自己的内心也沉浸在这种安详中。 灵魂好像不断下降,即将沉入一汪深潭之中,却并不感到恐惧和寒冷。 黎云脑中蹦出一个念头来。 这种安详或许才是真正的死亡。 不是变成鬼,活在人世间,或活在酆都中,更不是浑浑噩噩,充满戾气暴虐的情绪,不断破坏和杀戮。 这念头一闪而逝。 手机中李叔的呼唤让他回过神。 他和江龙昌情绪相连,江龙昌在同时想起了李叔。 江龙昌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翠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留在酆都吗?之前老龙和他老婆还说到你。” 翠姐一阵恍惚,从床上坐起,“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想要回来,然后就回来了。我原来有些担心你……是小豪出事了?” 江龙昌没有打算隐瞒,只是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翠姐问了,他就干巴巴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说了。 翠姐默默听着,一只耳朵听着江龙昌讲述小儿子的事情,另一只耳朵则听着外头另外三个子女的动静。 外头三人正准备收拾收拾屋子。 江龙昌去得突然,江豪的事情更是突然,江芳姐弟三个根本还没有好好处理江龙昌留下的遗产。江龙昌的遗产也不多就是了。没有了江豪,他们处置起来也更为方便。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他们有了一种更直观、更深刻的感受:江龙昌已经故去,他们再没有了父亲。 江芳翻箱倒柜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一下子想到了爸……” “这些老照片还留着呢。我们三个分一分吧。”江芳的弟弟手中拿着相框。 “我记得还有几本相册。” 他们说着,终于是来到了卧室。 江龙昌正好讲完了江豪的事情。 “这个是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他们六十大寿的时候吧?” “好早了啊。你看康康才那么小。” “这个就是爸做六十大寿的时候了。” “还有一张你参军的照片。” 江龙昌和翠姐在他们身后沉默地看着。 哀愁与怀念在两人心中萦绕。 黎云也注视着这一幕,并听到手机那头李叔的叹息声。 黎云举起了手机,“李叔……” “哎,我没什么。老龙没事就好。” “他没事。他和他妻子都在老家。他们三个子女也在,正在翻以前的老相片。”黎云边说,边走进了卧室。 这不是江龙昌老家的卧室,而是他的卧室。 他死之后,没人处理身后事,房子自然是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房子中多了灰尘,少了人气,好像蒙着一层阴影。他回家后,没来得及收拾,就接到了李叔的电话。 黎云耸着肩膀,夹着手机,两手打开柜子门,又拉出了里面的抽屉。他没有马上拿出抽屉里的相册,而是先把手上粘的灰擦掉。 李叔不知道黎云那儿的情况,只念叨着:“老龙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也着实是被江龙昌给吓到了,更没想到江豪的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就像他听说江豪昏迷时,也是一样的吃惊。 谁都知道江豪无赖,整日惹是生非,但作为认识的人,总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有这种下场。 李叔回想了一会儿这一天匆匆忙忙的经历,吐出口气,“他没事就好了。你到家了吧?” “嗯。我已经在家了。”黎云拿出了相册。 “你没被人发现吧?家里怎么样?” “没有。这会儿小区里没什么人。要是被监控拍到,也没办法。”黎云笑了笑,“家里都挺好的,就是灰尘多,我待会儿要好好打扫。” “嗯嗯。那你忙。监控也不用担心。这种小区监控都没人盯着的。小区保安也不认识你吧。”李叔说道,又找补了一句,“小区保安都不认识人。” “是不认识我。”黎云不以为然。 他性格如此,别说好朋友、好哥们了,普通朋友都没有。如小区保安这种每天会见面的人,他也不会和对方搭上关系。 李叔本要挂电话的,听到黎云的话,又停住了动作,迟疑着问道:“你不要紧吧?” “嗯?”黎云已经翻开了相册,看到了父母以前旅行时拍的合照。 “你一个人在家里……你……”李叔欲言又止。 他死后只回家过一趟,在家里还没待多久,就跟着那个同样叫黎云的女人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目不暇接,等到重新联系上李阿姨、和李阿姨重聚,他也没什么机会睹物思人。这次冬至,他只是归乡,没有归家,是在家附近定了宾馆,和李阿姨见面。 家的模样并没有在他记忆中淡去,只是沉淀到了记忆深处,没有被回忆起来。 这时候,李叔才回忆起了家,回忆起了生前曾有过的思念情绪。 但他总归有李阿姨陪伴着,甚至儿子黎清辉现在也知道了他的情况。 他并不寂寞。 其他鬼是什么样的? 江龙昌身边有翠姐,面前还有三个子女。 黎云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李叔担忧起来。 他出了事,可以找黎云帮忙,他能帮上黎云什么呢? “我没事。我父母去世都一年了。我现在,也死了好久了。李叔你放心吧。”黎云笑道。 声音中听不出他有悲伤。 黎云为了让李叔安心,甚至轻轻勾连起李叔和自己的情绪来。
李叔并不知道黎云所作所为,只是下意识觉得安心了。 “那就好。” “等会儿你再联系江老先生吧。他现在应该是想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黎云说道。 李叔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 黎云放下了手机,手指微动,将相册翻了一页。 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还是当初他自己整理的。 随着手指翻动,照片中的男女从年轻到年迈,不变的是两人的笑脸。 一本相册翻完,还有一本。 在他父母用上智能机之前,他家拍的相片都会洗出来,从胶卷相片到数码相片,记录着他家的点点滴滴。 抽屉最底下是一本破旧的老相册,里面放着的则是黎云祖父母的相片和他父母小时候的相片。泛黄的黑白照带着陌生的距离感,泛黄又略显模糊的彩色照片则好像充满了时间的味道。 黎云翻动的手停在了一张结婚照上。 他父母的结婚照。 两人的发型是上世纪流行的卷发,头靠着头,笑露八齿,标准的唇红齿白。 他母亲胸前的项链挂着十字架。 黎云的手抚过那十字架。 他想了想,又翻动一页。 下一张照片中,出现了他。 婴儿的他被父母抱在膝头。 这是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母亲胸前垂着相同的十字架。 黎云想到了什么,将相册全部收好,将手机塞在兜里,又将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入抽屉,身体匆匆穿过了房门。 虽没有了形体的束缚,但他要蹭公交,就还是得等车。 公交站台上的人不多,马路上的车流也不算多。 “人”流却是多的。 黎云看到了好些神色恍惚的鬼。 他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往不同方向飘去。 那是冬至归家的鬼。 黎云的视力非常好,还异于常人,他甚至能看到有些鬼魂手腕上的标记。 他原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江龙昌和翠姐身上看到了相同的标记后,他就明白了。 这些有标记的是酆都出来的鬼。 而没有的…… 黎云看向那些身影或淡或深的鬼魂。 一路从瑶城过来,他还看到过身上沾染着血气、杀气的鬼魂。 黎云隐隐明白那些代表着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群魔乱舞”这个词。 他警惕过,但警惕的情绪在对上那些鬼魂无神的双眼时,就被他放下了。 转念,他就生出了期待。 可期待在看到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鬼的房间后,也被他按下了。 黎云这时候想起母亲的十字架,心里冒出一种猜想来。 冬至是国内的传统节气、节日,国外可没有冬至。 如果要找个相近的节日的话,大概就是万圣节了。 今年的万圣节早就过去了。 黎云有一瞬的懊恼。 不过,也没关系。 还有一线希望。 公交来了。 黎云按照导航所显示的路线,上了公交,到站下车,又转了两趟车,到了公墓的接驳站。 因为冬至的关系,平日里没什么人的接驳站现在是人头攒动。 黎云几乎是和别人重叠在一起,一路尴尬地到了墓园。 下了车,他总算能舒舒服服吐出口气来。 他没有看到烧纸钱的烟,却在公墓门口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这种死亡的气味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反射性地扫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后,又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 等进入墓园,他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活人,不见任何鬼魂。 他是这里唯一的鬼。 黎云有些意外,但没有停住脚步。 他循着墓园的指示牌,找到了父母落葬的那片墓区。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父母的墓碑,甚至能看到他们遗照的一角。 他的视线没有被过道中的人挡住,也没有被其他墓碑挡住。 走过那些放着祭品的墓碑,穿过那些还在祭拜的家属,他来到了自己父母的墓前。 遗照中的男人和女人神情平和,注视前方,仿佛看着的正是站在他们面前的黎云。 黎云手搭在墓碑上,蹲下身,和父母的视线相对。 他凝视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垂下手,将手伸入了墓穴之中。 他亲手安葬的父母,自然记得母亲的十字架被他好好放入了母亲的骨灰盒中。 伸入墓穴的手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摸到了十字架的形状,也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母亲的骨灰。 黎云的手指一颤。 他的精神好像飘了起来,飘到了不算遥远的过去。 他上一次触碰母亲是为母亲入殓。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冰冷,因为车祸的关系,身上还有巨大的伤口。他只是象征意义上地为母亲穿上了她的旧衣,更多的事情是由入殓师帮忙做的。 再上一次碰触母亲应该是他毕业的时候,他父母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和他拥抱祝福。 他父母虽然在海外生活多年,却没有多少外国人的习惯,尤其是确诊他的过敏性体质后,他家里人都尽量避免和他靠近,生怕自己身上沾染到什么过敏原,对他产生刺激。 黎云努力回忆,也只是回忆到此。 他不记得母亲生前的触感了。 冰冷的尸体和现在碰触到的骨灰却是如此真实,好似他母亲一直就是这样的。 黎云攥紧了手指,将十字架扣在掌心。 他没有体温,无法让十字架变得温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十字架取出。 十字架在黑暗中保持着那种冰冷。 黎云努力在这冰冷中寻找一丝可能的温暖。 如果他的母亲魂魄还在世,只要她在这人世间,他应该能找到她。 即使她在天堂也没关系。他刚刚不是找到了身处酆都的翠姐吗? 就像翠姐想着在世的家人,想着回到阳间的江龙昌,他思念着父母,他的父母不可能不思念他。 只要有这样的情绪在,他一定能找到的。 然而,掌心中的冰冷传入心底,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热源。 没有。 黎云忽的松了手,十字架落回到了母亲的骨灰中。 他怔怔地将手缩了回来。 果然不在。 不在家里,也不在这世间。 或许天堂和酆都是不一样的,他无法找到在天堂的母亲。 或许……她已经转世投胎,不再记得他了。 黎云慢慢坐在了地上,微微抬头,眼睛发直地看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照片。 久久都没有动静。 第389章 生者(4) 让我康康:【怪谈你好,我想投稿个故事。这是我家最近刚发生的一个事情。 【事情的起因呢,应该在我。我觉得一切的起因是万圣节那天。万圣节那天我和同学一起参加学校社团大联合搞得万圣节活动。大家就吃吃喝喝,有好几个教室放不同的恐怖电影,可以通宵一晚上。 【我和室友就看了两部恐怖片,实在撑不住了,随便找地方一歪,就有点儿睡过去了。 【等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电影还在放,因为放的是系列电影,好像是有七部还是八部的,连着放,也没人管。看电影的人都已经没了,醒着的人就聚在一起打游戏、打牌。我就正好看了几眼投影屏。那个系列电影是日本的一个什么怪谈系列,没有一个贯穿全剧的主人公,就有一个中心点,是一场连环车祸中的各个受害者在车祸后经历的灵异事件。我之前就完整看了第一部,第二部看的时候已经再走神了,然后睡了过去,现在放到哪一部我也不知道,出场角色我一个都不认识,就正好放到一个我认识的演员。 【她在生活中疑神疑鬼,经常看到鬼影,没多久就出了事故,差点儿被杀死。她想办法调查事情的原因,回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经历的车祸。她回忆的车祸已经不是我第一部看的那个车祸了,不过地点相同。她调查之后也发现,那个地点曾经发生过多起车祸,几乎每年都有很严重的车祸发生。她找到了一同经历车祸的受害者,发现几个受害者里面已经有人出意外死了。她非常害怕,但还是坚持着调查,终于查到那些受害者的死因和前一年车祸中受害者的死因相同。这个就很典型的替死鬼嘛,故事挺老套的。后面有些让人意外的地方,就是这个女主角和鬼直面的时候,看清了鬼的模样,是前一年车祸的受害者之一,那个人还活着。她死里逃生后,就到了医院,找到了昏迷了一年的那个受害者。鬼在这时候出现,袭击了她,她拔掉了呼吸机,那个受害者死了,鬼也消失了。 【这个小故事好像结束了,女主逃过一劫。我当时没继续往下看,被同学叫去打游戏了。打了一会儿,瞄一瞄屏幕,我就看到那部电影一直放下去,女主角居然死了。也没看到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不过,我当时不是很感兴趣,后面几天也没有去把电影重新找出来看。 【以上,我觉得应该是整件事的起因。 【真正出事的呢,是我家里。我家人口不多,三口之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但没有一起住。我奶奶那边兄弟姐妹很多,而且都很长寿,都活着。就是我太爷爷,也是今年刚过世。我奶奶兄弟姐妹四个,最小的,我的舅爷,是个很糟糕的人,据说是从小就调皮捣蛋,长大之后不学好,读书不好,家里给找了工作,他也不好好做,混日子。小时候在外面打架闹事,长大了之后缺钱,就偷蒙拐骗。他好不容易结了婚,有孩子了,也没改好,还跟着人赌博了,老婆带着小孩走了。我奶奶是家里面的大姐,其他人都不管我舅爷了,她还时不时打电话关心关心,以前也借钱给他过,钱当然是要不回来了。别说是借的钱了,我小时候从没收到过舅爷给的压岁钱,每年拜年,他一把年纪了,还问太爷爷要钱,每次都三百五百的拿,也没不好意思过。 【舅爷出事的那天,是万圣节之后,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的时候,已经是事发好多天后了。我也是听我爸妈说,舅爷是讹诈别人的时候,被人家给打了,当时就不行了,送进医院之后,也没救回来,人昏迷了,一直没醒来。 【我从学校回家,在家里吃饭,听奶奶讲舅爷还是没醒的时候,就感觉到家里面不太对。这种不太对,就是一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好像家里面有人。家里面本来就有人,我爸妈都在,但不是他们,而是另外还有个人,就那种感觉。人都在客厅,但我好像听到卧室里面有人的动静。我以前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也不是恐怖片爱好者。所以那时候感觉特别不舒服,但也只怀疑是我自己的问题,精神紧张之类。奶奶家里面还摆着太爷爷的遗像,那个遗像我之前就见过好几次了,还上过香,也没觉得什么。我平时也不怕死人遗像这种东西。 【发现问题出在哪儿,是吃完饭,我帮着妈妈洗碗的时候。奶奶他们坐在厅里面看电视,过了一会儿,奶奶进厨房来,要切水果给我们吃。我妈就先不洗碗了,她来切水果。奶奶这时候就要来洗碗,不让我洗。我用手肘挡着奶奶的时候,感觉奶奶的身体突然僵硬,站着不动了。我妈还在旁边唠唠叨叨让奶奶不要帮我,奶奶本来也唠唠叨叨说话,这时候就停了下来。 【我看向奶奶,才发现奶奶没有看我、也没有看我妈,是看着水池。因为洗洁精都已经洗掉了,水池里面现在是清水,就能倒映出人影。我看到的人影是我和奶奶两个,看不清楚人的样子,就大致看到是两个人,里面的倒影主要还是水池上面的橱柜什么的。奶奶就好像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是真的能从她身上感觉到恐惧。我那时候就又感觉到房间里好像有人,不止我们三个在厨房,还有其他人在厨房。我没见到什么诡异的东西。但是吧,我心里面就怪怪的,就有那种疑神疑鬼的感觉,我也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万圣节看的那个电影。 【那些鬼就鬼鬼祟祟躲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让人看到自己的一点影子,察觉到一点气息,慢慢逼近。当活人完全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是要被他们杀死的时候。 【想想就很吓人。而且是自己吓自己。 【我趁着我妈端水果出去的时候,悄悄问奶奶,她是不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她没回答,还说我小小年纪封建迷信,说我故意吓唬她。我小时候奶奶带大的,和她很亲,和我爸妈不能说的,也能跟她说。我就跟讲那个电影的东西。她是肯定没看过这种电影,听得很入神。等我说完了,她还沉浸在电影剧情里面。我再问她是不是感觉到什么,她就没有瞒我。她说可能是我太爷爷。我舅爷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太爷爷可能担心舅爷。她还没把事情告诉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冬至快要到了,她到时候去烧点纸钱,可能会把这些事情讲一讲。然后她就回忆起从前了,还说舅爷出事之后,打伤他的那个人也出事了。
【我觉得她言不由衷。她肯定跟我一样感觉到什么了。她回忆从前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房间里有个人。等我磨磨蹭蹭把碗洗了,那种感觉还没消失。她故事没讲完,就被我妈叫去了客厅。 【我之后去了客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等回家之后,我就老想着这事情,还把那个系列的电影找出来看了。那系列的电影就是一个套路不停地用,都是差不多的剧情,看到后面麻木了,也不觉得恐怖了,看完都不会记得内容。但那个女主角还有昏迷受害者的故事,我就记得特别清楚。 【我之后突发灵感,问我爸妈,想去看看我舅爷,他们没让我去。我舅爷在医院里住了也没多久,钱不够用了,奶奶他们凑了钱,还是不够,就将人送回到家里面,请了保姆照顾。我还是没机会去看。我中间也只有一次机会见到奶奶,试探着问她有没有什么感觉,她说没有,但我看出来她是在骗我。 【昨天,我奶奶去给我太爷爷烧纸钱。我们家扫墓都是在清明,所以冬至这次就是奶奶自己随便烧了点纸钱。她回家之后,感觉到了点什么,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心神不宁,就跑到了我太爷爷老房子,还正好碰到了我另外两个舅爷姨奶,他们收拾太爷爷的老东西,中途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我那个最小的舅爷走了。我从学校里被叫了回去,就隔了很多年了吧,再次看到了我那个舅爷。很陌生,但脸还认识,不过那张脸因为之前受伤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人没了的关系,有些变形。我奶奶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说自己感觉到了点什么,可能是姐弟连心。另外两个舅爷和姨奶也这么说,说自己感觉到了什么。 【舅爷出殡、落葬的日子定在了明天。 【我感觉自己今天是睡不着了。我也不知道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可能是电影看多了,影响到了我,但也有可能,是舅爷真的出现了吧。这种应该叫生魂吧?舅爷活着的时候不是好人,我是希望他死了之后能太平些,也不要纠缠我奶奶他们。 【要是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就最好了。】 ※※※※※ 周平自那日之后就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他也不想要疑神疑鬼,但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如同中二少年看几部热血漫画,就觉得自己是被选中的孩子一般,总想着某些事情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中二少年这么想,会兴奋不已,周平这么想的时候则只会冒出一身冷汗。 就连家里惯常的冬至扫墓,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热闹的扫墓大军并不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 墓园这种地方,活人再多,还是会给人一种死寂感。排列整齐的灰色墓碑如同一支大军,压抑的气氛不会因为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群而被冲散。更何况,那些祭扫的人总没有哪个是兴高采烈的,时不时还会有人抱着墓碑痛哭。当然,后者是极少数。周平一路走来,只看到了一个痛哭的人,那哭声还被人群的吵闹声给盖了过去。 唯一让周平庆幸的是,现在流行文明祭扫,墓园内烧纸钱的少了,没了那烟熏火燎和烧纸钱的气味,“死亡”的气味也淡了很多。 周平也没见到有“人”坐在墓碑上,更没见到“人”飘在半空中。 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正常的事情比较多。 周平正这么想着,视线余光就瞥见了一抹身影。 那身影很浅、很淡,并没有穿着鲜亮的衣服,也没有做特别的打扮。人还是坐在地上的,明明应该被墓碑和人群挡住,但周平只看到了他的头顶,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周平脚步一顿,心中咯噔一声,冷汗就冒了出来。 这是本能的反应。 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 黎云的尸体都下落不明了,也没人处理他的身后事,他应该没有墓碑。 但他的父母是有的。 他父母在他之前故去,应该是由他一手安葬的。 周平想了想,被家人催促,却是找了借口,脱离了家族大部队。 他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那块冷清的墓碑前。 他没有打招呼,只是默默将手中提着一袋水果放在了空着的墓碑前。 他的动作好像惊醒了坐着的人。 周平没有坐在对方身边,继续沉默着,朝着陌生的墓碑拜了拜。对于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他并无兴趣。视线扫过墓碑后,停留在了落款的名字上。 周平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开口,只小心翼翼瞄了眼坐在地上的身影,又是沉默良久,才低声说道:“节哀。” 他好像听到了轻轻一声叹息。 接着,就有手机的提示音响起。 那个雕塑般的身影终于是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周平不知道他收到了什么消息,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对方依旧轻微的说话声。 “你说,人死了是不是应该就规规矩矩地去投胎?” 周平心头狂跳,瞪大眼睛看向那个身影,一时间都顾不上自己的诡异行为会被周围人看到。 对方只问了这一句,就再没说话。 周平下意识陷入了思考,但在猜测了对方这么问的种种可能的原因后,他沉静了下来,细细思索,缓慢答道:“如果是我的话,还会想要做点什么吧。能远远看着父母他们就很好。我自己是这样。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或者……”他斟酌着,想起最近自己中二的行为,“是只有你能做的事情。” “想要做的……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呢喃声中,周平感觉到那身影中散发出来一种热量,驱散了冬季的寒冷。 在周平的注视中,那身影突然消失不见。 第390章 逝者 每个城市都会有那么几个本地广泛流传的鬼故事。 数月前,东河市本地最出名的怪谈当属和平广场上的奇怪喂鸽人。那是个将自己从头蒙到脚的怪人,没人见过他的脸长什么样子。他总在大半夜的时候出现在市中心的和平广场,往广场地上撒鸽饲料。但那个时间段,白天聚集在和平广场的鸽子早就回巢了,广场上空无一人,景观灯的光芒中只有那一个奇怪的身影。有路人晚上经过,总会被他吓一跳。 谣传,他是个养鸽人,孑然一身,只有一屋子的鸽子陪伴。在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家中后,他养的鸽子将他的尸体啄得面目全非。等到他被发现时,屋子里的气味和景象足以吓死经验最丰富的法医。那之后,他就出现在了和平广场,大半夜的喂食不存在的鸽子。 传说被营销号放到网上后,几经变化,就成了他在喂食自己养的那些鸽子,只有他能看到那些鸽子,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了鸽子,就会被鸽子攻击,成为下一个养鸽人。 因为东河市本身是旅游城市,和平广场却并不算本地知名旅游景点,养鸽人的怪谈在全国范围也就谈不上出名。更重要的是,养鸽人的怪谈中只有养鸽人本人的死亡,且是无法证实的死亡,至少没有人在东河市的公开报道中找到这么个死亡事件,这让这个怪谈故事远远比不上其他地方那些血淋淋的传说。 东河市本地人倒是或多或少都听过这个怪谈。 最近,东河市流行起了新的怪谈,这让人们又想起了养鸽人。 孟思南听秦洪斌说这些的时候,心情还算轻松。 他听过太多这类故事了。最早的时候,他还会提心吊胆地找人求证,生怕被卷入其中。几次之后,他就知道这类在“普通人”中广泛传播的怪谈,都是编出来的故事。真正的故事,如瑶城教堂,可不会在普通人中传播开。 “……也是正好,我们这边出的城市历史书里面提到了和平广场。线下宣传肯定不能谈这些有的没的,线上的话,我们想做点比较吸引眼球的东西。最近这个事情又被翻出来了。和平广场大概明年或者后年就要改建,放养的鸽子应该不会再弄了。这也算是城市的记忆,以后可能就没了。”秦洪斌讲完了故事,说到了正题。 这思路还算不错。 孟思南一边听着,一边就随手在桌上的iPad上随手画了几笔。 秦洪斌手边的书就在和平广场那一页,书上的老照片很清晰,孟思南照着描绘出个大概轮廓并不难。对外地人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场景,但东河本地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和平广场。再填上鸽子和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就是养鸽人的图了。 秦洪斌夸奖了孟思南一句,又说道:“另一个就是第一高架了。这是我们这儿建的第一条高架,正式名字就是东河路,这条马路也是老马路了,都历史悠久。”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书翻了几页,翻到了城市道路介绍那一篇章,找到了第一高架的照片。 孟思南挑挑眉,“这里最近发生事了?” “嗯。我不是之前跟你说有个新的传言吗?就是有人看到了……呃……”秦洪斌说到此,挠挠头,露出了犹豫之色。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孟思南开口道。 他打量了两眼秦洪斌的神情,忽然猜到了什么。他垂下眼,他并不等秦洪斌回答,就接着说道:“高架画起来挺容易的。”说着,他就又在iPad上潦草地勾了几笔,画出了城市高架桥的模样。 只是,东河路高架的模样实在是普通,周围建筑物也没什么特色,不像和平广场上有一栋雕塑、景观灯也很有特点,所以就不那么好辨认了。 秦洪斌左思右想,还是开口道:“这个就算了吧。因为这个是真的出过事情,还是最近的,就这两年出的事情,对当事人来说不太好。养鸽人那个查无此人,而且也有年头了,发出来能算是共同回忆。我小时候都被这故事吓到过。小学春游去和平广场,还到处找养鸽人呢。” 秦洪斌代表甲方,他说什么,孟思南都答应。 即使不是如此,孟思南也不会向普通人追问这种怪谈故事。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秦洪斌另外找了个东河人耳熟能详的老故事,请孟思南画了大致草图,将几张图定下来后,就结束了这次的沟通。 “对了,韩鸿他们没再约过你吗?”秦洪斌收拾了东西,随口问道。 孟思南点了下头,神色如常,“之前是我朋友拜托他带我到处看看。我之后接了几个单子,就在忙工作了。” “这样啊。”秦洪斌若有所思,“我觉得他们,他和周平好像有些怪怪的,最近都忙得没时间出来。嗯,他们本来就是发小,感情特别好。我就是后来认识他们的……” “这很正常。”孟思南疑惑地看了眼秦洪斌。 秦洪斌笑了笑,“其实,我要结婚了。” 孟思南下意识说了声恭喜,忽然想起上次见面时见到的情景。 那是他们的初次见面,秦洪斌带着他老婆孙笑一起,当时两人还闹着别扭呢,不过很快就和好了。再之后,就是他们遇到那家鬼屋…… 孟思南大概能猜到韩鸿和周平那边的想法。他们肯定是要疏远他,最好从此断绝关系。只是,他们遇到的这些事情没法对秦洪斌说,秦洪斌肯定是不知情的,不然秦洪斌也不会找自己画图了。 “你要结婚?”孟思南迟疑着。 秦洪斌点点头,苦笑道:“我爸妈和她爸妈打了起来,两个老头还都打进医院了。家里面亲戚也是吵了好多天。我……我还好,她单位那边被闹过,工作都丢掉了。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秦洪斌所说的“她”自然是他前妻孙笑。 两人的矛盾主要是双方家庭的矛盾,上次见面时还听说两家的聚餐不欢而散,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全武行,还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孟思南看着秦洪斌苦涩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能称得上是他朋友的只有彭云一人,他也不是善言辞的那类人,只能沉默地坐在一边。 秦洪斌这段时间找不上韩鸿和周平,跟其他相熟的哥们倒过苦水后,依然无法排遣心中苦闷,这会儿遇到稍微了解点情况的孟思南,就忍不住又念叨了起来。 孟思南只能陪在旁边当个听众。 他对这种夫妻生活、婚姻矛盾实在是陌生,和秦洪斌也实在算不上熟悉,除了耐心倾听外,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洪斌说到最后,抹了一把脸,将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你有空不?陪我去喝几杯吧。” 孟思南自然是错过了拒绝的机会,被秦洪斌拖着,找了家饭店。 这个时间点,酒吧没开门,也只能找一家饭店,点几瓶酒,才能好好喝个够了。 秦洪斌自始至终都没有提结婚的事情,只念叨着孙笑。等他喝了个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动了,孟思南才长长出了口气,揉了揉坐累了的腰背。 他这时候不想联系周平和韩鸿都不行了。 电话拨出去,韩鸿没有接。再找周平,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通。 “你好。”孟思南开门见山地说道,“秦洪斌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家地址,现在人还在饭店里。你能来接一下他吗?” 周平一愣,“他喝醉了?” “嗯。他要结婚了。”孟思南说道。 周平再次愣住,“什么?你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他说自己和孙笑离婚了。两家打了起来,老人都打进医院了,不得不离婚。现在又要结婚了。”孟思南叹气。 周平被这消息给惊住了,半晌才说道:“你们在哪儿?我开车来接你们吧。” 孟思南报上了地址。 周平很快就来到了饭店。孟思南已经结了账。两个人只简单打了声招呼,就一人一边架起了秦洪斌。 一路到停车场,两人都没说话。将秦洪斌塞进后座后,周平只是稍稍犹豫,就开口道:“他原来房子和孙笑一起买的,现在大概不方便过去了。我带他回家,给他安置好后,再开车送你回去。” 孟思南略微惊讶,“不用麻烦了。”他顿了顿,“你一个人也抬不动他。我把他送过去后,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好。” 两人上了前座,周平发动汽车,一路行驶。 车内只有秦洪斌偶尔的嘟囔声。 周平和孟思南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经过几个路口,等了几个红灯,周平的车子开到了一处高架路口。 遇到红灯,周平再次停下了车。 孟思南抬眼看到指示牌上的“东河路”三个字,心中泛起波澜。 “我之前……秦洪斌找我是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画一些东河市的宣传图,网上用的。” 周平斜眼看了一下孟思南,又马上收回视线。 “他提到了和平广场的养鸽人,再一个,就是东河路高架。”孟思南继续说道。 周平握紧了方向盘,“这种事情,都是编的吧。那个养鸽人就是个故事。” “东河路高架呢?” “我没听说过。”周平回答道。 他没撒谎。 他的确没听过东河路高架的故事。 “据说是最近的事情。”孟思南又道。 周平心情烦躁起来,“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这样啊。”孟思南看向了车窗外,“我最早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但我后来发现,这样逃避是没用的。至少,得知道自己逃避的是什么,再逃跑比较好。” 红灯变成了绿灯。 后头都车子响了喇叭,周平才踩下油门,将车子开上了高架。 车子缓缓行驶,并非因为堵车,而是周平没有将车速开到最高。 东河路高架作为东河市第一条高架路,设计之初就存在一些问题。这问题不在于高架本身的设计和质量,而是城市规划时未考虑到未来的高速发展和城市中心的迁移。原本车水马龙的第一高架在最近几年已经变得十分冷清,除了上下班高峰,这里几乎见不到车辆。 高架两边的建筑物是些十层左右的小楼,没有摩天建筑,周边居民区零零散散,都算不上大型。到了夜晚,高层建筑没了人、熄了灯,居民区又都只是小小一块,也不会热闹。 车子开在这样的路上,本应该让司机觉得畅快。 事实上,东河路高架有几年几乎成为了飙车党的首选,直到被交通整治,这里才算消停下来,重新变得安静。 周平心里发毛,手心出汗,紧张地注视着前方道路,还时不时看看后视镜,关心一下周围的情况。 孟思南并不像周平那么紧张,却也不轻松。 他一样注视着周围,但不如周平做得那么明显。 车子行驶了五六分钟,孟思南的眼皮跳了跳。 他直直望向前方。 前方是高架的一处弯道,拐弯之后,就是高架的一处下匝道。 周平很显然准备进入弯道下高架。 孟思南猛地回头,吓了周平一跳。 “什么?”周平的声音略微变调,身体僵硬着,只有眼睛本能地看向后方。 以人体的构造,周平自然没办法将眼睛转到后脑勺。他反应过来后,急忙看向了后视镜。 他们后面多了一辆车。 之前明明空着的道路上凭空出现了一辆私家车。 私家车亮着车灯,平稳行驶,看起来全无异常。 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周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那是什么?”周平紧张地问道。 孟思南没有回答。 他皱眉看了一眼后方的车辆,就低下头,看了看秦洪斌。 秦洪斌还在昏睡。 他想将秦洪斌叫起来,问问第一高架的那个怪谈都不可能。 “他没吐。还没醒来。”孟思南语气平静,转回头,看向前方。 车子已经到了转弯处了。 周平急得冷汗直冒,但他好歹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是很快明白过来孟思南的意思。 可他的心情不可能因此放松。 他看向了架在方向盘边上的手机。 只要喊拨号,只要拨出号码…… 不对,他已经把黎云的号码删掉了。 号码他倒是背了下来,也可以拨号。 但真的要那么做吗? 孟思南心中踟蹰不定,车速却没有放慢。他不可能在知道后面跟着一辆问题车的情况下,还放慢车速,等着对方追上来。 车子完全进入了弯道。 后头的那辆车在此时忽的加速。 车灯逼近。 孟思南一个激灵,急忙就喊出了手机拨号。 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却不是能一秒钟就喊出来的。 带着巨大的碰撞声、刹车声,后头那辆车撞在了周平的车子上,穿过了周平的车子,直冲高架边缘,从高架上飞了出去。 嘭! 周平身体一抖,下意识踩下了刹车。 他的心脏狂跳着,慢慢转头,看向那辆车冲下去的地方。 “走吧。”孟思南冷静的声音唤回了周平的注意力。 不过,周平没有开车离开。 他有些手抖地解开了安全带,跌跌撞撞下了车。 孟思南皱眉,无奈地跟着下了车。 “那应该只是一种场景重现,死亡场景重现。车上的鬼应该没意识到自己死了。他们不会害人的。你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孟思南提醒道。 不知道周平有没有听进他的这些话。 周平直愣愣地来到了高架桥边缘,手扶着颜色和周围不太一样的栏杆,探出头,往下望去。 摔得稀巴烂的车子躺在路上。 没有看到冒烟,没有看到火光,也没有看到鲜血。 周平看到了那一团破铜烂铁旁边的身影。 下头的人伫立了一会儿,慢慢走向了那团铁疙瘩,伸手进去做了什么。 周平的脑海中出现了陌生的声音。 “……黎云是吗?黎光和杨冬燕的家属是吗?” “你父母出了交通事故,现在在局里,麻烦你过来一下。” “……嗯,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被撞下了高架,高空坠落……” “……他们应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肇事的还有一口气,在医院抢救……” “……肇事者没救回来。拖了几天,手术、插管,也挺折腾人的。人死了,现在要追究刑事责任是不可能了。你可以自己起诉,要求赔偿。这个会从他的遗产里扣。但是吧,我这边跟你讲,他家庭情况也不好。他老婆是残疾人,小孩还很小,家里没多少钱……” “……如果你要起诉的话,我们可以介绍一下流程,他老婆那边因为家里情况,是肯定会有法律援助的。法院应该会主持调解……” “……欸,你要不起诉就最好了。这事情,就他一个人造孽,你们都是受害人……” 陌生的声音远去。 周平看到那身影微微抬起头,看向了他。 视线相触。 那眼神,让周平想起了灰色的墓碑和黑白的遗照,随即,他想起了当时转瞬即逝的诡异温暖。 他回忆起了更远的记忆。 回忆起了那天的酒店客房,回忆起了他只见过一面的姨妈姨夫,回忆起了表哥黎云的遗照,回忆起了张鑫茜……回忆的终点是黎云躺在床上,被黑色的发丝包裹住头部的模样。 周围的空气好像升温了。 炽热中,周平记忆里黎云死亡的模样被鬼屋那天的情景取代。 黎云救了他。 他的手轻轻触碰着大腿,想起那里曾经灼烧出的羽毛痕迹。 视线中黎云的眼神已经不再一片漆黑。 车辆的残骸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黎云。 第391章 决心 秦洪斌被惊醒的时候脑袋剧痛,有些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拉着孟思南喝酒喝了大半天,最后直接喝断片了。 他从后座上爬起来,看到前面空着的驾驶座和敞开的车门,视线慢慢移动到了车外。 孟思南的背影他认识,另一个背影也很眼熟。 秦洪斌捂着头,打开车门出去,一脚落地的时候,还有些踉跄。 “周平?”秦洪斌叫了一声,走到了周平身边,“你们搞什么呢?这边是……高架?”他四处张望,看到了空荡荡的高架路。 周平的车子就停在高架拐弯处,下匝道近在眼前,巨大的指示路牌被路灯照亮。 车子停在这种地方,总归是出事了。 秦洪斌心头一跳,顺着周平的视线往高架下望去,“怎么了?撞到……呃,撞到什么了?” 他并不恐高,但因为联想到了最近听闻的那个高架怪谈,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这也可能是因为醉酒的缘故。 冷风一吹,迟钝的大脑渐渐恢复清明。 秦洪斌猛地转头,看向那巨大的指示牌。 这里是东河路高架,第一高架,正好就是那怪谈所发生的地点。 秦洪斌的心跳更快了。 不是吧? 难道他们碰到了…… “……我说啊……”周平忽然开口。 秦洪斌转回视线,紧张地盯着周平。 周平还低着头,俯视下方,“人是很脆弱的。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这话题很奇怪。 秦洪斌所认识的周平可不是这种文艺男。 “可能好好一个人,下一秒就没了。”周平又说道。 秦洪斌感觉到了几分诡异,“周平,你在……说什么啊?喂,孟思南……”他慌张地叫了旁边的孟思南。 孟思南倒是神色平静,听到叫喊,也只是淡淡看了过来。 “所以啊,老秦,”周平终于转过头,郑重地看向秦洪斌,“你不要觉得没什么。不要做以后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好运,死的时候能够安安静静地走,死了之后也能安安静静。” “你说什么啊?怎么说这么瘆人的……到底发生什么了?”秦洪斌毛骨悚然。 “就是有感而发。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周平拍拍秦洪斌的肩膀,差点儿吓得秦洪斌原地跳起,“你和孙笑离婚了?” 秦洪斌听到这话,身体紧绷,忽然间,恐惧的情绪就烟消云散了。 “你想想清楚啊。离婚还能复婚。但你和别人结婚的话,以后就难了。”周平话说到此,嘴唇张和了几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在之前的事件中,隐约看到了一点东西。 那辆车撞向他们,从他们中间穿过时,他和那对夫妻交错而过。 对方茫然的神情映入了他的脑海。 那并不激烈的情绪给他带来的触动,好像比表哥一家子的悲剧还要强烈。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能这样死,或许也不错。 身体来不及反应,思维也跟不上变化,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死亡、自己已经死亡。 困在自己的死亡中大概不是好事情,但像之前几次那样在巨大的恐惧中挣扎求生,活下来还好说,要真是死了,那真是死无宁日了。 到时候,心中的悔恨肯定会全部爆发出来。平日里小小的不满,也会变成无法抹去的痛苦,并演变成一种肆意的恶毒,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身边人。 黎云那样的是少数吧。 黎云无牵无挂,平日里就没多少情绪,才会在诡异的死亡后,还保持平静。 周平自问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身边的人恐怕也都做不到。 他们都是有牵挂的人。 周平再次说道:“你要想清楚再做事。” 秦洪斌苦笑了一下,“谢谢你。” 他没回答到底还结不结婚。 周平也不可能强制要求秦洪斌按照自己所说的去做。 何况,秦洪斌所要做的是在孙笑和父母之间做选择,天平两边的重量几乎相当,这不是正确与错误之间的简单选择。 “你停车到底做什么?”秦洪斌换了话题。 周平笑了笑,“你不是原来还打算跟孟思南讲那个鬼故事吗?” 秦洪斌后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们……你们真的……” “嗯。以后应该不会遇到了。”周平说着,回到了车上。 孟思南看了看周平,又看看高架下的马路,也跟着回到了车上。 秦洪斌上车之后,心神不宁,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周平发动车子,看了眼后视镜,“所以才劝你啊。那对夫妻肯定没想过自己会在那天那样。他们的家人也没想过。” 秦洪斌怔了怔,“是夫妻吗?” “你不知道?” “我只听说了事故,被撞的死了,肇事司机也死了。” “这样啊。是一对老夫妻,也不算老,中年夫妻。” “你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嗯,看到了。” “唔……那可真……”秦洪斌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不太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他看向了车窗外,不再言语。 “我送你去哪儿?”周平问道。 “哦,我现在住我父母那儿。”秦洪斌说道,“房子,给孙笑了。” “你父母能答应?” “不能。”秦洪斌勉强笑笑,“所以不是安排我赶紧再婚吗?” “这样啊。” “是他们老同学的女儿。对方结过一次婚,有过一个孩子,丈夫和孩子……出车祸去世了。” “哦。” “这么想想,这种事故其实挺多的。” “嗯。” “你说得对,人很脆弱,好好一个人可能下一秒就没了。”秦洪斌缓缓说道,“我父母年纪都大了。不能再让他们为我操心了。” 周平没有接话。 他突然间想起来,秦洪斌和孙笑明明感情很好,两人身体健康,喜欢孩子,工作上也没阻碍,却是一直没有小孩。以前问起来,两人都说是暂时不打算要孩子。可能,他们早就预料到了离婚的这一天。 车内陷入了安静。 孟思南抬眼看看后视镜。 他看到了秦洪斌肩头小小的、小小的一团黑影。 那黑影伸展出了四肢,露出了爪子,勾在秦洪斌身上,咧开嘴,朝着秦洪斌呲牙。 孟思南收回视线。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黎云的样子。 那样一个鬼,随时可能变成凶戾的恶鬼。 或者说,他早该变成凶戾恶鬼了。 但他不仅好好的,保持住了本性,甚至有些奇怪的善良。 孟思南原本以为是那只凤凰做了什么,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黎云比那些恶鬼多的,可能只是一对温柔的父母、一个温情的成长环境。而且在他成年后,也没遇到什么坎坷的事情。 死亡对他来说可能也不算上多痛苦,死后也没遇上什么折磨吧。 像他父母,困在死亡中那么久,灵魂千疮百孔,比游荡人世间的孤魂野鬼也好不到哪儿去。 乍一见到这样的场景,黎云该会崩溃才是,退一万步来讲,也是情绪受到冲击,会有些失常。 偏偏这时候,他们出现了。周平这个和黎云生前有联系的人出现了。 那只凤凰也帮了忙。 运气可真好。 孟思南想到此,感觉到冰冷坚硬的小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他瞬间收回心神,感觉到衣服内侧口袋传来的热量,随即,他就听到了那邪祟发出的尖利惨叫。 他抬眼看看后视镜,车内已经没有那邪祟了。 灼热的感觉也消失了。 虽比不上凤凰,但他往日求神拜佛,总算是有些用处。 比不上凤凰就是了…… ※※※※※ 黎清辉坐立不安了数日,对李阿姨多番旁敲侧击,却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 不过,他到底是比李阿姨多了点电子产品方面的知识。李阿姨对智能机的熟练掌握能排在中老年人前列,但那肯定是源远逊色于年轻人的。 再加上李阿姨的毫无防备,或者说是一种默许,黎清辉很轻松地就能掌握李阿姨的行踪。
此刻,黎清辉盯着手机屏幕,比对着路名,又看看面前宾馆的名字,再看看手机地图上标记出来的小店,终于确认自己找对了地方。 他看向街对面,目光逡巡一圈,找到了一家敞开门户的奶茶店,便径直过了马路。 黎清辉不好意思地随便点了杯奶茶,就抱着塑料杯子坐在了店内,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对面的宾馆。 小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 服务员给他做完了奶茶,本来转身继续做外卖单子的,但看到他奇怪的表现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变得古怪起来。 年轻的小姑娘瞧瞧黎清辉,再瞧瞧对面的宾馆,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碰自己的同事。那个相仿年纪的小青年诧异看向她,再顺着她使眼色的地方看去,也是和她刚才一样,看看黎清辉、看看宾馆,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对黎清辉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黎清辉都对此一无所觉。 他生怕错过从宾馆里进出的每一个人,所以几乎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街对面。 手机响起提示声时,他才感觉到眼睛酸涩,下意识眨眨眼睛,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奶茶已经冷掉了。 手机贴身放着,倒是热的。 发来消息的是黎清辉的外甥文文。这次还多亏了文文,把李阿姨手机定位打开,还帮黎清辉连接了定位,否则光靠黎清辉自己那和李阿姨半斤八两的水平,也是玩不转这种功能。 文文:【舅舅,你找到外婆了吗?】 黎清辉缓慢地手写输入几个字:【找到地方了。】 文文回的消息很快:【外婆呢?】 黎清辉再次缓慢输入:【还没见到人。】 文文正在输入…… 这次,文文的回复没那么快过来。 黎清辉等了一会儿,便不再看手机,抬头看向街对面。 他忽然在人流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身体不由自主地跳起来。走了两步后,他又急匆匆回身,将买的奶茶抓在手上,跑出了奶茶店。 奶茶店两个服务员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探头往店外张望。 “好像是个年轻人,刚进了宾馆。” “那个就是奸夫?” “奸夫肯定是年轻人嘛。小白脸。” “嗯……他看起来也不像有钱的,老婆能找小白脸?” “这谁知道呢。” 黎清辉依旧对此一无所知,也没察觉手机提示,微信上多了消息。 文文:【舅舅,我觉得外婆也不一定是找人谈恋爱,可能就是认识了新朋友。外公不在,她会寂寞,认识新朋友,很正常的。只要对方人好就行了。我们就不要管那么多了吧。你上次也说,对方人看着挺好的。我们这样盯着外婆,外婆肯定要生气了。】 即使黎清辉看到这消息,也没办法做出解释。 不过,也幸好他现在没看到消息,所以神色坦荡,并不尴尬。 他礼貌地叫住了前头的人,“黎先生。” 前头的人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 黎清辉一怔。 年轻人的模样和他之前所见没有不同。至少可以肯定,对方没有在这段时间内去做什么整容。但对方的神情却和之前大不一样。原本一个气质温和的人,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冷漠的人。这种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联想到对方的职业,黎清辉心中生出了许多猜想。 他惴惴不安,担忧地问道:“黎先生,你没事吧?” 黎清辉的关切落在了黎云眼中,他气场变得平和了一些,“我没事。你……是李阿姨叫你来的?” 黎清辉这次终于是显露出尴尬了。 黎云瞬间明白了这边的情况。 不等他说什么,宾馆楼梯那儿就走出来两个身影。 李阿姨一看到黎清辉就眉毛倒竖,一腔怒火熊熊燃烧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你这小兔崽子,又监视跟踪我是不是?你不用上班的啊?怎么就那么空,整天想着盯着你亲妈啊?” 宾馆前台的服务员刷地射来数道目光。 黎清辉苦着一张脸,不过还是偷偷瞄着李叔。 李叔只能无奈摇头,正想说什么,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黎云。 李叔愣了愣,眉头皱起。 李阿姨还想要再数落黎清辉,就被李叔一把拉住了,“好了好了。儿子来接你了,你就早点回去吧。” 李阿姨转头瞪向李叔,看到李叔使来的眼色,错愕了一秒,就哼哼一声,“听到了,我们回去吧。” 黎清辉松了口气,又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被李阿姨拽着出了宾馆。 李阿姨还夺过了黎清辉手中的奶茶,喝了一口就又塞了回去,“怎么冷的?就珍珠奶茶啊?你太老土了。下次要买那种带奶盖的……” 李阿姨的声音远去,她和黎清辉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街道转角。 黎云没说话,接过了李叔的行李包,就往外走。 “老龙和翠姐昨天就回去了。他们让我跟你说一声谢谢。” “嗯。没什么。” “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你父母……” “我找到他们了。” 李叔落下的脚步重重踩在地上,他抬眼看向黎云,不安的神情和黎清辉刚才的神情如出一辙。 “也是很巧。专门去找没有找到,教堂去过,墓地也去过,还试过他们的遗物。后来听说我老家最近多了一个鬼故事……”黎云淡淡道。 “他们……”李叔紧张起来。 “一年前见到警察的时候,警察就说他们走得很快,应该是没受什么苦。那个肇事者就没当场死亡,吊着一口气,在医院抢救,被折腾了几天。”黎云并没直接回答李叔的疑问,“他没说错。他们走得太快了……太突然了……他们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困在那里,还被不少人撞见了。没想到我父母会成为一个鬼故事的主角。” 李叔沉默着。 “我们那里这种鬼故事并不多。之前最出名的就是一个养鸽人的故事。我这次也去看过了。先去看的那个养鸽人。那个故事果然只是个故事。在那边听到人闲聊说起最近传出来的一个高架桥事故的故事,我听着耳熟……真是没想到。”黎云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语气幽幽的。 “他们已经安息了吧?去了哪里?”李叔问道。 “消失了。”黎云回答。 李叔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他们困在那里太久了。”黎云平静地说道。 “小黎,黎云……” “我没事。”黎云摇摇头,冲李叔笑了笑,“只是这几天跑了很多地方。虽然很多地方都是空跑一趟,不过也有两个收获。” 李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李叔,我这几天想过了,我还是会留在这里,工作继续做,微博那个账号也会运营下去。我想着,可能这个世界上也有人和我做着一样的事情……可能没有……但我自己想做。既然我现在有这个能力,那我就做下去。”黎云轻声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对吧?” 李叔伸长手臂,用力拍拍黎云的肩膀,“你说得对。” 话锋一转,李叔又道:“不过,帮别人是帮别人,你不能自己陷进去。你别忘了,你现在的状态……” “嗯。也对。”黎云打断了李叔的话,“我知道的。我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新的怪谈。” 李叔凝视着黎云。 “我不会变成新的怪谈的。”黎云坚定地说道。 李叔打量着黎云,“为什么不去做黑白无常呢?如果你是想要帮助别人……” “黑白无常帮助不了别人。”黎云说道,“他们只是维持秩序。” 李叔没办法反驳黎云的话,“你觉得老板能帮助别人?” 黎云失笑,“老板不想帮助别人。”他想起那些火焰、那炽热的温度,“他想做的不是那些……” 瑶城,金荣大厦,四楼。 关着门的办公室内,老板靠着座椅,露出一个笑容,“看来这边是达成一种默契了。那么接下来……”他的手指轻敲桌面,桌上蹿出一小撮火苗。火焰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成型,“看看那几个老朋友想要做什么吧。” 封闭的室内忽然起了风。 火苗中,只见那人影进入了巨大的城门,不待人看清城内的景象,火苗就被强风吹灭了。 第392章 冬至(5) 咚…… 咚…… 咚咚…… 咚咚…… 敲门声隐隐约约的,像是自家的房门被敲响,又像是隔壁邻居家来了客人。 唯一能确定的是,并没有人应门。 那敲门声也没有中断。 敲门声究竟从何时开始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总是在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接着便会陷入一种煎熬。 咚、咚咚…… 许宏才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心里默念着:她进不来她进不来她进不来…… 这样催眠的默念方式却不能让他入睡。 他的精神紧绷着,眼袋和黑眼圈都在短短几天内冒了出来,身体也变得消瘦。 用他刚熟悉起来的同事的话来说,他看起来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要不是他的变化过于明显,也过于吓人,才认识两个月,再过十个月就会分道扬镳的同事也不会脱口而出这种话。 他的上司也对他表达了几分关心,和他交谈的时候,看他的眼神都是毛毛的,像是生怕他一个倒地,直接猝死在办公室里。总是抓人加班的上司难得善心大发,催促许宏才早点回家休息。 回家…… 许宏才听到这样的话,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思维也不受控制。 明明想要逃离那个租屋,明明能想到一些解决办法,但从公司下班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这里。 仿佛这里就是他的家,他永远的归宿。 一想到此,许宏才就感到毛骨悚然。 恐惧无法抑制,行动同样无法控制。 他木然地在心中默念那句“她进不来”,伴随着时近时远的敲门声,灵魂都好像从身体中蒸发了,不复存在。 忽的,他好似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发现敲门声停止了。 许宏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身上冒出的冷汗浸湿了衣服和床铺。 他的眼珠子在眼眶中迟缓地滚动,小心翼翼察看周围,尤其是房门口和窗户,他都盯着看了好久。 窗门紧闭,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有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但并不明亮,也没有什么事物的投影落在室内。 什么都没有。 也可能,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进了屋,躲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许宏才一想到此,身体都发麻了。 大脑这时候倒是清明的。 他努力了一会儿,就让麻木的身体轻轻动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部分、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以及每一根骨头和关节,它们都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他的身体是好的。 不知为何,许宏才想到此,并进而回忆起那天看到的身影。 那是个老头,大半夜的走在小区中,第二天早上,他还在小区里面看到了血迹。 应该是血迹吧……可能不是血迹…… 许宏才想要说服自己,但本能告诉他,那个老头凶多吉少。 许宏才怕自己落得和那个老头一样的下场。 身体的完好无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缓缓地、缓缓地翻了个身,在床上挪动。 要是那个东西进了屋,能藏在哪里呢? 衣柜吗? 或者是…… 许宏才抓住了被子的一角,撑起身体,将自己挪动到了床的边沿。 他如同再次着了魔,不顾后果,将上半身探了出去,低下头,看向了床底下。 借来的这间老房子,存放了房东不少旧物。家具、家电是房东留下的旧物,锅碗瓢盆也是房东留下的旧物,还有一个小书柜,塞买了房东的旧书、旧杂志和旧报纸。卧室里的床底下,自然也保留了房东不少东西。 许宏才搬来之后从来没在意过这些,现在却觉得那床底下大大小小的阴影轮廓如此可怖。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块阴影,无法分辨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一个鞋盒,可能是扎在一起的旧报纸,也可能是其他什么杂物垃圾。 看起来,并没有,人形的东西。 许宏才艰难地做出了判断。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落在地板上。 他吃力地撑起身子,瘫坐在床上。 脑袋转动,他看向了卧室里唯一的大衣柜。 会躲在那里吗? 许宏才赤脚踩在地板上,手碰触到衣柜门,就感觉到针扎般的疼痛。 疼痛因恐惧而生,除了手指之外,他浑身都在疼。 因为紧张,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拉开了柜门,看到了几件自己的衣服。 柜子底部还贴了报纸,老报纸上字迹模糊。 没有藏东西。 什么都没有。 那东西没有进来。 既然没有进他这屋,那就有可能到了其他地方。 许宏才心中一紧。 不是自己,总归是好的吧。 至于其他人,他也管不到。 许宏才倒退几步,坐在了床上。 汗水划过皮肤,像是一根冰冷的手指从身上划过。 许宏才的身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初冬的冷空气,让许宏才一个激灵,大脑更加清明了几分。 他不能留在这里。 他得从这儿搬走。 随便找新房子住,或者暂时住在宾馆里。 押金不要就不要了,总比命不要了好。 想到此,许宏才猛地站起来,从衣柜里拖出自己的行李箱,胡乱将自己的衣服都塞进行李箱中。 还有笔记本。 笔记本在客厅…… 许宏才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才停下动作。 他握着门把手,将身体靠在门板上,耳朵紧贴门板,想要探听到门外的动静。 门外没有动静。 那东西没进来,外头没有东西。 许宏才松了口气,扭动门把手,拉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果然没什么人影。 阳台的窗户紧闭,窗帘拉起,和卧室一样,只有月光照进来,但整体仍然有些黑暗,看不清太多的东西。 许宏才记得笔记本的位置,倒是不会受此影响。 他抓住了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转身的时候,被电源线拉扯了一下。他身体踉跄,勉强站稳后,才又急急忙忙去拔电源。 电源插排放在电视机柜上,电视机柜不算高、也不算低矮,许宏才只要稍稍俯身就能抓到插头。 这是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没有任何难度。 许宏才顺利将插头拔出了一半,忽的就听阳台外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 他吓得一哆嗦,手一松,不仅松开了插头,也松开了抱着笔记本的手。 笔记本自由落体,直接砸在了许宏才的脚背上。
疼痛让许宏才反射性地跳开,他的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看向阳台。 哭喊声还在持续,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那种绝望至极的情绪却是能传达出来。 一个人在死亡临近时会做出什么反应? 许宏才原本不知道,现在却好像知道了。 他这个旁听者都想要逃跑了。那个哭喊的人却好像没有逃跑的情绪。可能是知道自己跑不了,也可能是因为某种缘故放弃了逃跑。 许宏才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景象,却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绝望。 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象了一下那个声音主人的情况,设身处地地去为对方思考,然后,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他走到了阳台边,攥着窗帘,缓慢地将窗帘拉开。 阳台上没有东西,往外望,也望不到什么。 哭喊声未消失。 许宏才一步步走进了阳台,来到了窗边,将窗户打开,循着那声音,视线移动。 小区里,只有路灯亮着。 整个小区的居民诡异地全都熄了灯。 这让许宏才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 哭喊的回声在小区中徘徊,冤魂不散。可能真的是冤魂不散,字面意义上的冤魂不散…… 许宏才突然看到了对面楼的一个人影。 两栋居民楼的那点间距,让许宏才能清楚看到对方的模样。 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一副大学生的模样。 对方脸色惨白,即使在夜色中,许宏才都能看到对方苍白如纸的脸。 对方也看到了他。 许宏才和她对视着。 随即,许宏才发现不少居民楼的窗户处都站着人影。 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窗边,可能是和许宏才一样,想要找到那惨叫声的来源。 不对。 许宏才和那姑娘对视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是在倾听同类的死亡,等待着……自己相同的命运…… 许宏才的脸色变得和那姑娘一样苍白了。 他们逃不掉。 他们…… 叫喊声突然消失了。 没有死亡的悲鸣,声音是那样突兀地停止,好似之前的哭喊都是一场梦。 许宏才感应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小区的柏油马路。 路灯中,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他曾见过一眼的老太婆,以一种奇诡的姿势在地上行走。她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像是心血来潮,随意地进入了旁边的居民楼。 不多时,许宏才听到了敲门声。 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没有响太久,只是敲了五六声后,敲门声就停了。 紧接着,就有震耳欲聋的吼声从那栋居民楼中传来。 许宏才不禁将身体伸出窗户,拼命伸长脖子,看向那栋居民楼。 他没有找到亮起灯的房间,只是视线匆匆一瞥,被某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吸引,朝着四楼的一扇窗户望了过去。 那窗户很久都没有动静。 属于成年男人的吼声没有停,还伴随着激烈的打斗声。 这次的被害者和刚才有着很大的不同。 许宏才瞪大了眼睛,希望看到点什么。 他几乎将半个身体都伸出了窗外。 突然,一片红色泼洒在了那扇窗户上。 许宏才张开了嘴巴,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发不出声音。 粘稠的液体从窗户上滑落,但留下了洗不掉的痕迹。 敲门声又响起来。 许宏才的身体都要被冻僵了,可他并不想回到屋内。 他期待着什么,又明知道期待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果然,后续响起来的是惨叫声,接着又是敲门声,紧接着又是惨叫……周而复始…… 老太婆的身影也在这循环中反复出现在路灯下,进入不同的居民楼。 她让许宏才想起了小时候玩的电脑游戏,就这样机械地、一片片地清理一张地图…… 许宏才终于再次感觉到了恐怖。 他放弃了自虐似的行为,将身体缩回到了窗内。 一抬眼,他就看到对楼那个姑娘还在。 对方还注视着他,而不是跟随那老太婆的身影移动到后头的居民楼。 许宏才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看到那个姑娘也动了动嘴,像是说了什么。 明明隔得很远,他也不懂唇语,不知道那姑娘说了什么,但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事。 他嘭的一声关了窗户,急忙转身往屋里跑。 他踢到了落在地上的笔记本,脚背的疼痛连带着脚趾的疼痛一起涌上来,让他站立不稳,直接跪倒在地。 他慌忙拿起了笔记本,拖着电源,用蛮力将电源线拔了出来。 将东西塞进行李箱后,他就想要往外跑,但他依然能听到外头的叫喊声。 还不能出去…… 许宏才站立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当日出的光芒驱散黑暗,许宏才才像是苏醒过来。 他侧耳倾听了好一阵,确认外头再没有那些可怕的动静后,就重新拖动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大门口。 他这时候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他抓了挂在门口的大衣,换了鞋,也没忘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做好这些,他就赶紧往外跑。 他的打扮就像是个逃难的人。 小区里已经渐渐有了人声,像是一个普通的居民区。 可当许宏才出了小区,来到外面的大马路上,才真正感觉到了人气。 路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他像是因此重新活了过来。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脚上的疼痛。 他试着走了两步,但脚上的剧痛让他站都站不稳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小区里冲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肾上腺素吧。 许宏才靠行李箱撑着身体,实在无法移动,只能叫了出租车,让司机送自己去医院。 “哪家医院?”司机问道。 “最近的医院就行。嗯,最近的三甲医院。”许宏才感受着脚上的疼痛,觉得自己的情况恐怕很糟糕。 “最近的就是三院了。”司机说着,发动了汽车。 许宏才本来有些涣散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 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三院……” “嗯,第三医院,三甲的。你看什么病啊?三院内科都挺好的,呼吸内科啊、消化内科啊……”司机侃侃而谈。 许宏才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 “三院……去三院……找尹士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姑娘开合的嘴唇,原本没有听见的声音也在耳畔回荡起来。 第393章 冬至(6) 出租车速度很快,不等许宏才想明白之前发生的事情,改变主意,车子已经到了三院门口。 许宏才满头的冷汗,浑浑噩噩下了车,被医院保安亲切地搀扶住了身体。 “您是哪儿不舒服啊?”保安一边问着,一边低头看向了许宏才的脚。 这种行走、站立的模样,有问题的不是腿,就是脚了。 “脚,脚砸到了……”许宏才恍惚地回答,抬头看向三院的大楼,只觉得冬日的阳光一点儿都不温暖,还带着刺骨的冷意。 “那我扶你到急诊吧。医保卡带了吗?”保安拽了下许宏才的胳膊,还想要帮忙拿行李箱。 许宏才没动。 他喉头发干,想要拒绝,可身体的重心稍微一动,只是本能地拒绝保安的拉拽,他的脚就剧痛起来,差点儿摔在地上。 “要不这样,你在这边等一下,我给你推个轮椅过来。”保安看许宏才这样子,渐渐放松了托着他的力道。彻底松开手后,他又看了两秒,确定许宏才不会摔倒,才和同事招呼一声,急忙往医院里跑。 另一个保安也很热心,关切道:“行吗?能到旁边来吗?在这边花坛坐一坐。” 许宏才摇头。 他仍然想逃跑,想要远离这里,可疼痛的脚让他无法移动。 这让许宏才不禁想到了高中时的实验课,老师让他们解剖青蛙,将青蛙的脑袋剪开后,钉在实验台上,做各种实验。他现在就好像一只青蛙,被钉在了三院门口。 “我,我……”许宏才扭过头,看向马路。 医院门口总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三院门口也不例外。早些年,医院管理混乱,进出医院的患者和患者家属总会在医院门口挤作一团,堵车都是常事。这几年医院和交警队的联系紧密,医院内部也重新梳理了道路布局,让人、车的进出通道都分离开,疏解了交通压力。虽然现在车子还是多,但总没有堵住马路几十分钟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发生了。 许宏才现在所站立的地方就是医院供人行走的进口,有车辆在此短暂停靠,将人放下后,也会马上驶离。 许宏才看到了从马路上开过的出租车,也看到了正好停在路边、放乘客下来的出租车。 他想要叫住对方。 “你要什么东西?喝水?”保安喊了许宏才。 许宏才想说的话被打断。 那辆出租车如许宏才来时乘坐的车一样,放下人,立刻就开走了。 “我……还是到其他医院……”许宏才看着保安,艰难地说道。 “嗯?你这是老毛病吗?”保安问道,“还是在哪儿有认识的医生啊?我们这里是三甲医院,医保都报销的,外地的也有异地报销。你是哪里人啊?” “不是,不是那个问题。”许宏才焦急地说道。 “我们这里骨科也挺好的,内科是最出名,但骨科也不差的。瑶城这边骨科最好的是一院,那个就远了。你疼得那么厉害,不一定能撑到那里啊。现在早高峰,打车过去也要两个小时。”保安又劝道,“不是我拉客人,医院也用不着拉客人,就是你这样,还是赶紧看看。你要不同意的话,医生也不会给动手术。开点止疼药,再去其他医院看也行。” “对啊,小伙子,疼那么厉害,别是有什么大问题。先在这边拍个片子,再要住院的话,再考虑嘛。”路过的老大爷插嘴劝道,又跟保安打招呼,显然是经常往三院跑的老病号。 “我不是,这个……”许宏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老大爷比保安就强势多了,“拍的片子哪儿都能用。你到其他医院,他们要你再拍一次,你别听他们的就行了。” 许宏才担心的哪是这种问题。 “轮椅来了。”借轮椅的保安回来了。 许宏才被这三个热心人一起安置上了轮椅。 他一个大男人,本来不该如此容易被人摆布的,可在经历那些事情后,他的情况实在是糟糕。不仅是脚上的疼痛、心理上的恐惧,他的精神状况也非常不好,双重的疲累让他难以对任何事物生出对抗之心。 在医院门口的那几句话,已经是许宏才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不,应该说,他飞奔出租屋,是他这段时日以来做出的最大努力了。那一跑后,他已经没了做其他抵抗的力气。 保安推着轮椅,和老大爷一块儿进了医院。 到了医院大楼,老大爷去挂门诊了,才挥手告别。临去前,老大爷还不忘叮嘱许宏才不要讳疾忌医。 “给你挂了急诊。”保安帮忙办了手续,“医药费可以等等再付。你先让医生看看。”他招呼了护士台一声,小护士点点头,“有护士看着呢,你待会儿轮椅要还的话,交给护士台就行。” 许宏才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 保安也没期望受到千恩万谢,就只多关照了护士一声,便离开了医院大楼。 许宏才像是一尊雕塑坐在轮椅上,头都不敢抬,生怕看到什么东西。 他那天一抬头,看到窗外老太婆的脸,可是差点儿吓掉了半条命,之后看到的老头、血迹,更是让他心有余悸。昨晚上一夜听到鬼哭狼嚎,也是让他耳朵发疼。医院嘈杂的环境仿佛是那种声音的变奏,他的心跳因此变得紊乱。 “……先生!先生!” 许宏才惊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了年轻医生的脸。 “意识清醒吗?很疼吗?是这只脚是吧?”年轻医生问了好多问题,还轻轻碰触许宏才的伤脚。 许宏才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那些混乱的念头总算是被冲散了一些,心中剩下的只有疼痛了。 “先去拍个片子看看。你行李就放在护士台吧。”年轻医生马上做了决断,开了单子。 护士叫来了护工,不由分说,就推着轮椅往影像科去。 许宏才依然来不及拒绝,像是个木偶,被推到影像科,被抬到设备上,拍了X光后,还给送去做了其他检查,最后脚上做了临时的固定,就被送回到了急诊大厅,留在这儿等待。 他恢复了几分清明的大脑这时候总算发挥了点用处。 想起那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许宏才心中一紧。 尹士康……她说的名字是尹士康。 在这里…… 许宏才下意识张望周围。 急诊大厅闹哄哄的,有一种微妙的混乱在,这混乱中即使藏着什么,也是许宏才无法发现的。 救护车风风火火地停在了急诊大门边,几名医生护士风风火火地冲出去,又带着病床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许宏才看到了满身是血的伤者。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受了什么伤,仅仅是看到那些鲜血,许宏才就联想到了昨晚小区里发生的事情。 他猛地扭头,不去看那血淋淋的场景。 急诊大厅内的人,有人如许宏才一样扭头,也有人好奇地张望。两类人很快都恢复如常,因为那个伤者已经被送去了手术室,看不到身影了。 许宏才却是迟迟没有转回头。 他胃里面翻江倒海,可又空空荡荡的,想吐都吐不出东西来。 “你不要紧吧?”旁边有人侧了侧身子,又询问了一句。 许宏才摇头。 “你要不要喝水?刚买的矿泉水,没开过。”那个人放松下来,将矿泉水递到许宏才眼前,“你一个人来看病?没人陪着吗?”
许宏才的胃里面的确是难受。他想起来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喝水,现在不仅是喉头发干,嘴唇也干裂了。他舔了舔嘴唇,谢过了对方,接过了矿泉水。 “也是惨。家里面没人啊?结婚了吧?老婆怎么没来?” “你怎么问那么多啊?” “我这不是正好碰上了,关心一下。你排的几号啊?” 许宏才灌了半瓶水下去,才觉得好受了些,有力气说话了。 “我来出差的,老婆在老家。” “哦,一个人出差来,那辛苦了。单位没有人啊?应该找个同事帮帮忙的。你是不是还没挂号啊?要不要我帮你啊?” “不用。已经挂好了,拍过片子了。”许宏才这时候才想起看向对方。 搭话的是个中年人,面相和善。他身边坐着的中年女人,则紧皱眉头。两人后头还站着个小姑娘,比小区里见到的那个年纪小,估计是高中生,也可能是初中生。 “拍过了就好。不过有的好等了,一个小时起码的。”中年人说道,“你做什么工作的呀?经常出差?” “嗯,我……”许宏才和那小姑娘视线相触,对方微微睁大眼睛,“我做外贸这块的,公司做设备的。” “哦,往国外卖设备的,那厉害了啊。咱们国家现在好多东西都能自己造了……”中年人好像来了谈兴。 许宏才看向了中年人,“嗯。我原来就是做进口代理的,现在转出口了。” “是吗?做的什么设备啊?”中年人兴致勃勃。 “人家不舒服呢,你那么多话。” 中年人回头看老婆,“他这是外伤,外伤就是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古人还有刮骨疗毒,关公就是一边下棋,一边治外伤。”中年人振振有词,“你是胃疼,不一样。”他转头给许宏才介绍,“她大冬天的吃棒冰,夏天剩下的几根棒冰不舍得扔,拉了一晚上,还不肯来医院呢……” “你行了行了……”中年女人还想要说什么,却是捂着肚子,赶紧往厕所冲去。 “不知道第几趟了。吃了肠炎宁都没用。”中年人摇摇头,“就是不听。去年就来过两次急诊。不吃教训,嘴馋。都不是年轻人了,肠子以前还开过刀,还这样。”中年人说到此,话锋一转,看看周围,对许宏才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要骨头伤得严重,别在这里看。去一院。三院这边内科是好,做点肚子里面的手术也好,但骨科不行啊。粉碎性骨折那种还是到一院去。我不是医托啊,就是我有个同事也是骨折,在这边没看好,还是到一院去重新给开刀的。一院的骨科全国都有名的。这边就不行了。” 许宏才也想要去其他医院看。 他勉强笑了笑,“我太疼了,忍不到那边。” “那你开点止疼药,再去一院。”中年人随口道,“哎,我就是个建议。怎么看还是在你。最好是小伤,这边能看好就好了。” “是啊。”许宏才点点头。 这么说说话,他精神恢复了不少。握着矿泉水瓶,许宏才将手机掏出来,“我把钱转给你吧。” “就两块钱的事,不用麻烦了。”中年人摆手,“大家都是看病的,互相照顾应该的。” 许宏才终于是露出了笑容,“嗯。刚都没问,你什么工作的啊?” “我就一个看仓库的。”中年人笑笑,“比不上你们这种懂技术的。” “我也只是销售,跑跑业务,不懂什么技术。” 两人闲聊着,和周围苦大仇深的病人及病人家属格格不入。 话题总有结束的时候。 中年女人还没从厕所回来。 许宏才关心了一句,中年人也是有些不安。 “我过去看看吧。这边座位……” “你把包放这儿吧,我帮你看着。”许宏才道。 等中年人快走着离开,许宏才才想起那个小姑娘。 他一转头,见那小姑娘还站在原处。 刚才许宏才和中年人闲聊,这小姑娘也是文文静静地站在后头一声不吭。中年女人去厕所,她也没陪着去。 许宏才道:“你不坐吗?你爸妈可能要过一会儿才……” 他话说到一半,发现那小姑娘的部分身体和座椅靠背重叠着。 刚才中年人坐在那儿挡着,许宏才也只当是父女亲近,小姑娘靠着中年人站着,这会儿他才发现这奇怪的距离感。 应该说,正因为这距离感,许宏才才会将这个小姑娘当成是中年人的女儿。 许宏才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刚才短暂忘记的疼痛重新回归。 小姑娘盯着许宏才,没有移开视线。 许宏才张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的手握着轮椅扶手,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有些笨拙地想要去移动轮椅。作为第一次坐轮椅的人,许宏才摸索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样让轮椅动起来。 他急得想要站起,但脚的疼痛又让他动弹不得。 “哎,你报告出来了。”护工正巧在此时走来。 许宏才有种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 中年人也搀扶着自己的老婆回来。 两边撞在了一起。 许宏才的身体被挡着,他没听到中年人说什么,只感觉轮椅动了动。 可以走了。赶紧走。 许宏才心里叫嚷着,却是不敢抬头,再去看那个小姑娘。 轮椅在原地扭了几下,护工才将轮椅转了向,避开了中年人。 中年人扶着老婆坐下后,奇怪地看看许宏才。 “刚才跟他说话他又没反应了,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啊?” “你管别人那么多。”他老婆有些虚弱地说道,“去帮我买瓶水。真是的,把水给别人……” “我说啊,你们当心点啊。”两人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两人一起回头。 “刚才那人,对着空气讲话呢,还当是你们女儿。”坐在后头的病人家属认真说道。 中年人目瞪口呆。 “他可能不光脚受伤,脑子还有毛病。” 中年女人立刻道:“让你跟人家搭话。你认识他吗?就随便搭话。” “也没怎么样啊……”中年人委屈。 “等怎么样了,就晚了。你不知道三院这边前段时间还有个精神病跑出来杀人啊。”中年女人急道。 “还有这种事?”中年人惊讶。 “对啊,都上新闻了。”后头的病人家属接话。 “所以说啊……你赶紧去给我买水,不要再随便跟陌生人搭话了。”中年女人刚中气十足地说了几句,又萎靡了下来。 “讲不定真是有东西。”另一个病人也加入了这话题,“昨天冬至呢。讲不好啊……” “妈,什么年头了,你还说这种封建迷信。”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行了行了。老祖宗还说喝符水呢,你不还来医院看病吗?” “那不一样。” 话题被强行终结。 中年人愣愣地拿着手机去找自动贩卖机,但他仍然有些记挂许宏才的事情,往许宏才离开的地方看了几眼。 自然,他已经看不到许宏才的身影了。 第394章 冬至(7) 轮椅在地上骨碌碌地前行,推着轮椅的护工时不时要吆喝一声,请前面挡路的人让让位置。 进了急诊的医生办公室,护工熟练地将轮椅推到办公桌边,将各种检验报告递给了医生。 之前见过的年轻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快速扫过那些报告,心中生出了一些疑惑来,“骨折比较严重,身体不太好啊……最近是不是工作比较忙,压力大?”大脑是没问题的,之前的精神恍惚看来不是由器官病变引起的问题。年轻医生这么想着,看向了许宏才。 许宏才拿脑门对着医生,脑门上全是冷汗,抓着轮椅扶手的双手则是青筋暴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中。 医生更觉得诧异,“先生,你没事吧?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他稍微低头,想要看清许宏才的脸,视线余光则瞥着手中的报告。 “心脏没问题吧?”医生又问道。 报告看下来,心脏是没问题的。心率有些过快,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许宏才没有作答。他其实根本没有听到医生的声音。 小区对楼那个年轻姑娘的话语充斥在他的大脑中。 医生伸手轻轻推了推许宏才,“你家人联系方式有吗?能叫你家人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护工使了眼色。 三院前不久才发生过一起恶性案件。 医院里死人是常态,总有没能抢救回来的病人在医院中离开人世。但恶性案件就不是常态了。 三院内部开了几次大会,还请警方帮忙,对人员复杂的医院内部环境做了不少预案,对医院内的所有工作人员也做了短期的培训,并增加了保安的人手。 护工也经历过培训,至少知道这时候该去找保安来看着情况。他没到外面去,掏出手机,就叫了值班的保安到急诊来,“……麻烦派个人到急诊,三号办公室……” “三……”许宏才的嘴唇动了动。 “什么?”医生没敢靠近,但还是问了一句。 “三院……” “对,我们这里是三院。”医生脚尖点地,椅子转到了办公桌另一边。他拿起桌上的座机,按了内部的号码,“这边是急诊,三号办公室,现在这边有个病人,请你们科过来个人看看。嗯……检查做了,人好像不太……” “三院。三院,”许宏才的声音大了一些,“尹士康。” 医生和护工都看向了许宏才。 “你认识这边的医生?你以前的医生叫尹士康?”医生问着许宏才,又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出了这个名字,“你们科有没有一个尹医生,叫尹士康?没有吗?”医生皱起眉,想起许宏才来急诊时带着的行李箱,“你是外地来的吧?是在其他地方的三院看的病吗?” 许宏才没有作答。 “你找康叔?” 小姑娘甜美的声音,伴随着她一张俏脸,直接出现在了许宏才面前。 这小姑娘可不像年轻医生有那么多顾虑,几乎是将自己的脸贴在了许宏才的脸上。 许宏才吓得后仰,惊恐地瞪着自己跟前弯腰的小姑娘。 他一口气都差点儿没提上来,苍白的脸色转瞬变成涨红。 “你不要紧吧?怎么了?”年轻医生心里发毛。 他做急诊有段时间了,却还没碰到过发病的精神病患者。在学校里倒是有学过精神病的相关治疗,但纸上谈兵的东西放到现实中,亲眼见到一个精神剧烈起伏的病人,他还是有些不适应。之前安全培训中的内容更让他多了几分提防。 小姑娘站直了身体,和许宏才对视,“你不要怕,我不害人的。害人的那些鬼会被黑白无常抓走哦。”她做了个卖萌的动作,露出亲切的笑脸。 许宏才见对方和活人无异,要不是他之前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将面前这个活泼的小姑娘当成鬼。 要不是他之前的经历,他头一次见鬼见到的如果是这么个小姑娘,他也不会害怕鬼。 许宏才想到此,冷静了不少。 “我,我找尹士康。”话开了头,许宏才的心情就变得急切起来,还想要说什么,却见那小姑娘伸出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在门口排队的病人被推开,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白大褂。 许宏才顺着小姑娘的视线回头,看到来人的同时,也听到了门口的窃窃私语。 “……好像是个精神病啊。” “有点吓人。之前三院这边不是还有个精神病逃出来杀了人吗?” “不会吧?” 许宏才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怪异举动会引起多大的误会。 他闭上了嘴巴,也没选择澄清。 这怎么澄清呢? 办公室内外那么多人,就他一个人看到了那小姑娘。 “现在情况是什么?”精神科来的医生胆子就大多了,主要也是经验丰富。 年轻医生说明了情况,精神科的医生就开始了对许宏才的问诊。 许宏才忍不住,瞥了眼退到房间角落的小姑娘。 “你可别想随便找借口骗张主任哦,他很厉害的。”小姑娘笑盈盈的,“你就实话告诉他好了,别说鬼的事情就好。” 许宏才想了想,听从了这小姑娘的建议。 “我们院的尹士康?我们院工作人员挺多的……他是在我们院做什么的?”张主任很是和善,闲聊般和许宏才说话,一点儿都没有将他当精神病的样子。 “我不知道。我就是听人这么一说。刚才脑子里面就只想着这个。”许宏才低下头。 “这样啊。你脚是骨折了吧?这个是准备怎么弄?”张主任换了话题。 年轻医生道:“骨折比较严重,得手术。” “那不如先住进我们科,请骨科来会诊。”张主任提议道。 许宏才想要拒绝。 他已经来三院传了话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张主任却是不敢将许宏才随便放出去。 许宏才这会儿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来,只是呓语,但谁知道他的精神状况到底如何呢? “你不是还要在我们医院找人吗?住院这几天,我帮你去问问这个叫尹士康的人好了。” 张主任浑然不知自己承诺了什么。 许宏才听了却是又生恐惧来,拼命摇头。 “那你家里人能联系上吗?” “我老婆在外地。” “能打电话给她吗?让我和她谈谈可以吗?”张主任有些头疼。 许宏才不想将老婆牵连进来。 他一个人撞鬼已经够惨的了,难道还要拖全家下水。 “你就住院嘛。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医院的鬼都是好鬼。”小姑娘在旁帮腔,不过说完这话,她就诡异地停顿了几秒,才接着道:“我们这儿的鬼都是好鬼。” 许宏才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僵持了一会儿后,他还是被护工推去了住院部。 路上还跟之前见到的中年人打了个照面。 中年人想都没想,就招呼了许宏才一声,被他老婆狠狠掐了一下手臂,笑脸都变成了尴尬。 许宏才又是模糊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精神状况依然不好,大脑也不够清醒。 等人躺在病床上,靠着柔软的枕头和床垫,许宏才的身体放松下来,精神也一下子松懈了。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不能睡,恐惧感若有若无,像是时不时会蹦出来吓人一跳的熊孩子,但最终仍是敌不过睡意。 许宏才睡了过去。 他没有做梦,但身体好像陷在了黑暗的泥沼中,不仅见不到一丝光,还难以动弹。他没有感觉到窒息,不安感却是在不断扩大。 记忆浮现出来,先前没注意到的细节在脑海中回放。 他想起来自己和那小姑娘搭话时的场景,他“看”到了自己之前没留意到的一些人——那些坐在后面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他想起来看诊时外头围观的人说的话——“……精神病……杀了人……”; 他想起来年轻医生、护工,还有后头进来的保安,他们那异样的眼神; 他想起来小姑娘说的话——“我们这儿的鬼都是好鬼。”; 还有中年人的变化…… 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小区内,定格在了那个姑娘焦急无助的脸上。 许宏才醒来了。 他一下子将那些事情串联起来,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了。 “你醒了。” 许宏才猛地转头。 天色已黑,病房里的灯大亮着,亮如白昼。 许宏才的病房是单人间,空间狭窄,但很安静。 病房门关着,只能看到房门小窗外白色的走廊墙壁。 室外,不知道从哪间病房内不断传出仪器滴滴的提示声。 许宏才打量病床边坐着的老人。 老人没有穿白大褂,也没穿护工的制服。 许宏才想要坐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束缚带困住了。 他惊慌起来,一瞬间想到了不少民间传言。 正常人被关在精神病院中会是什么下场? 许宏才挣扎起来。 “别紧张。这是精神科这边的常规操作。你被送到这里就睡着了,没有家属陪护,就先帮你带上束缚带。你手边能摸到呼叫器,按一下,护士就会过来。医生给你测评好精神状况,没问题的话,这些东西就不会用了。”老人耐心解释道,“你急诊进来的,什么情况都说不清楚,这边只能以防万一。还请你理解。”
这番解释,像是医院工作人员会说的话。 许宏才手指移动,果然摸到了呼叫器的按钮,原本的紧张就消散了不少。 他按了铃,听到了音乐提示声,紧张又消散了几分。 不一会儿就有护士推门进来,“醒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喝水。肚子饿了。”许宏才老实回答,惴惴不安地看着护士。 “晚饭时间点都过了。你没有家属对吧?会叫外卖吗?不行的话,我就叫护工来,你托护工弄点吃的。”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在床头的本子上做了记录。 “会叫外卖,手机在口袋……”许宏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换上了病号服。 “你衣服都在柜子里。行李箱也一起拿来了。”护士说道,“我喊医生过来,等医生看过了,你就能起来了。先躺一会儿啊。”她说着,收了笔,就往外走。 许宏才吁了口气,看看天花板,又想起来那个老人,转头看去。 老人还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笑,和蔼地说道:“别担心,你没问题的话,不会被测出精神病的。现在的人,精神压力大一点,有点儿表现不对劲,就当是精神病。其实没那么严重。医院也不会随便将人关起来。该吃药吃药,该调节调节,好好休息就好了。” 许宏才苦笑着,没接话。 “即使你说自己看到鬼也没关系。”老人语出惊人。 许宏才瞪大了眼睛。 “这年头,也有不少人搞封建迷信。你年纪也不算小……之前还有个小孩,十几岁,信什么外国的塔罗牌、水晶球,偷家里钱偷了几万块。她爸妈也不懂,当小孩脑子坏掉了,把人送来这边看病……” 老人话未说完,医生就进来了,浩浩荡荡十几个人,领头的是许宏才见过的张主任,后面跟着的看起来都是小医生。 病床周围站满了白大褂,这让许宏才一下子精神紧绷。 张主任看出了许宏才的紧张,笑着劝慰几句,开始了常规流程的诊断。 许宏才从来没看过精神科,家里人也没去过精神科,对此全无经验。他只能忐忑地回答张主任问出的每一个问题,心里面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被诊断成精神病。转念,他想起老人的话,下意识就去寻找老人的身影。 老人不知道被医生们挤到了哪里去,完全见不到人。 “你在找什么?”张主任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许宏才。 这不是许宏才第一次表现出视线的游移了。这显然不是单纯逃避视线接触,或是某种说话习惯。 张主任能看得出来,许宏才的视线是有目标的。 “刚才……”许宏才脱口而出两个字后,就闭嘴了。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迟钝的大脑已经反应过来那个老人身上的疑点。 那……恐怕不是人。 所以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鬼”。 许宏才不敢再去寻找老人的身影,垂下眼皮,不再到处乱看。 张主任皱眉,“别害怕,你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围观学习的小医生们也都紧盯着许宏才。 许宏才想了想,鼓足勇气,抬眼看向张主任,“我刚才,看到个老人家,男的,老头,就坐在这边椅子上。我一醒来就看到他,他还跟我说我睡着了,你们不放心,才给我绑着什么的……好像是医院里的人……” “这样啊。”张主任沉吟着,看向身边。 紧跟着张主任的一名医生连忙凑上前,低声道:“没有,我们进来的时候房间没人,也没护工留在这儿。” 张主任了然,看向许宏才,“那个老人你以前见过吗?是不是你在急诊时候说的那个人?” 许宏才刚想摇头,就愣住了。 是……尹士康? 那个小姑娘喊的“康叔”,尹士康应该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 “你还记得你在急诊说的话吗?”张主任问道。 许宏才点头。 “能给我说说那个尹士康是谁吗?” “我不认识。”许宏才的声音有些飘忽,“是我租的地方,那个小区里面有个姑娘,大学生,可能,她让我到三院,找尹士康。” “那个姑娘是你的邻居?” “不,是对面楼的。昨天晚上……”许宏才脸上的血色退去。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许宏才没有回答。 “我帮你把手机拿过来,你能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吗?”张主任又问。 许宏才依旧不做反应,只是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你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不是。不要把她牵扯进来。”许宏才生硬地说道。 “那能告诉我你刚才说的小区是哪里吗?”张主任又道。 许宏才这次没有拒绝,报了小区的名字。 “小区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许宏才默不作声。 “小区里发生了什么?” “是你遇到事情了,还是那个姑娘遇到事情了?” 许宏才依旧不答,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这两个问题是由两个人问出来的。 许宏才记起了前一个问题的声音。 那个老人的声音。 许宏才屏住了呼吸,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抬眼看过去,只见那老人不知何时越过了医生组成的白色围墙,出现在了床边。 老人注视着他,面容严肃,没有了刚才的和蔼。 “我就是你要找的尹士康。你说的那个小区、那个姑娘,应该是我认识的……鬼。”尹士康说道。 他的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正是许宏才在急诊见到的小姑娘。 小姑娘担忧又焦急地望着许宏才,“小秋怎么了?你快点说啊!” 许宏才仿佛是想通了什么,没去看皱眉转头的张主任,只对尹士康说道:“小区里面有个老太婆,她在杀人,不,她在杀鬼……昨天一晚上,不停……不停……”说到此,许宏才牙关打架。 尹士康面色一变,转头扔下一句,“你照顾着他,我去找黑白无常。”话音落,尹士康的身影就消失在病房中。 小姑娘的身体颤抖起来。她环抱住自己的双肩,“嗯……没事的……昨天冬至,冬至已经过去了……小秋能逃出来……” 许宏才望着咬着嘴唇的小姑娘,他身上的恐惧好似被小姑娘吸走了,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许先生。”张主任唤了许宏才的名字,“你别害怕。你昨天晚上有报警吗?” 许宏才回过神,冲着张主任苦笑,摇摇头。 “别担心。我们医院跟警察那边是联网的。”张主任劝了一句,示意身边的医生将许宏才放开,“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许宏才点了点头。 “你要什么东西,直接跟小刘说。小刘就是你的管床医生,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你别怕。在医院里,你是安全的。”张主任安抚道。 许宏才看了看蹲到地上的小姑娘。 张主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没有问什么。 安排好小刘医生照顾许宏才,张主任就带着自己那些学生,出了病房。 小刘医生的性格和张主任有些像,耐心地帮许宏才打了水,叫了外卖,和他搭话。 许宏才想着尹士康刚才说的话,对小刘医生说的话就不怎么上心。 外卖送来,许宏才吃完了,小刘医生收拾完东西,才离开病房。 那小姑娘还靠在病床的一角,并不知何时,将床角的束缚带绑在了自己的手上。 “你……没事吧?”许宏才试探着问道。 “小刘人很好的,医术也很好,是张主任的博士生。”小姑娘低声说道,“他之前照顾你,和你说话,也是看诊的一部分。你生活能自理,逻辑也没问题,不会有什么事的。很快,你应该就能出院了。小区那边……那个老太婆之前就闹过事,警察处理过,警察知道的。” “我之前报过警。前几天……”许宏才说道。 “那就更没事了。张主任会当你是被吓到了。你也是真的被吓到了。住院休息几天……哦,还有你的脚,手术做好,应该就会出院了。可能会给你开点药。药你可以吃,可以不吃。镇定的药,被吓到之后吃一点,也没关系,还有可能会让你舒服一点。” “你……没事吧?”许宏才观察着小姑娘的模样。 小姑娘仰起头,冲许宏才笑了笑,“对不起,吓到你了。鬼就是这样。” “你要坐到床上来吗?” “不用……” “轻一点……” 许宏才疑惑地看向病房门口。 小姑娘说道:“别怕,她不会伤害人的。”又喃喃道,“陈希都到医院来了。果然,冬至过去了啊……” 许宏才听明白了这话暗藏的意思,心中就是一紧。 他,又想要逃跑了。 果然是不应该留在这里。 还是想办法赶紧出院吧。 第395章 冬至(8) 张德成为瑶城第三医院精神科主任已经好几年了,从医二十多年,除了必要的轮转外,他就没离开过精神科。他在全国排不上名号,但也是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见过的病例不知凡几,有关病人的稀奇古怪想法也听过不少。 “见鬼”,应该是这其中比较少见,又不算是稀奇的一种。只不过以前碰到的声称自己“见鬼”的病人,多半上了年纪,迷信了大半辈子,走火入魔以至于有些疯癫了,才被无奈的家人送到了医院。像许宏才这样正值壮年,又生活能够自理的病人,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许宏才的表现很明显。每次见到他时,那游移的目光,都让张德确定许宏才有精神分裂症。只是联系不上许宏才的家人,让张德无法做出进一步的治疗方案。 在休息了一夜后,张德第二天到医院,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刘医生询问许宏才的情况。 “……生活自理没有问题,逻辑也很好。骨科待会儿过来会诊。还有他的家人,刚才劝过几次,他好像准备做完脚的手术后就出院,和公司也联系过,要请假回老家再找医院看。”小刘平静地说道,对许宏才没有多少担心,“还有他说的那个小区,我联系过派出所了,那边前几天的确是出过事情,还报警过,他也是报警人之一。死人倒是没有。” “哦,这样啊。”张德挑挑眉,“那应该就是那时候吓到了吧。” “估计是。” 生活能自理的病人,总归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患。再加上能找到病因,事情就清晰明了了。 张德点点头,也没再纠结许宏才的事情。 上午交接完成,到了查房时间。 张德再见到许宏才,就觉察到许宏才的精神状况好了很多。 “感觉好多了?睡觉、吃饭都正常吗?”张德问道。 许宏才点点头。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就是脚疼。” “骨科待会儿会来会诊。你这脚可能要动手术。小刘跟你说过的吧?” “说过了。我是想做完手术就出院。”许宏才赶忙说道。 “你想要出院也是可以的。就是出院之前要做个精神病评定量表,这个是我们这边的规定。你应该很容易就能通过的,不要担心。这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想想要是你走在大马路上,跟你昨天刚来医院时候一样,人都没什么反应,那是不是很危险?”张德耐心说道。 许宏才对此并不抵触,只是有些无奈。 “最好还是和你家人联系一下,让他们来接你出院。你脚有伤,还拖个行李箱,太不方便了,不要路上再出问题。”张德又说道。 许宏才支吾道:“太远了。行李我到时候快递回去就是。” “你决定好就行。”张德点点头,也不强求。 等一圈病房都巡查完,张德回到办公室,忽然想起了许宏才昨天提到的那个名字。 他叫了小刘医生来,“他昨天说到的那个尹士康,你查过没?” 小刘医生忙答道:“我早上给人事科他们打了电话,他们在查了。” “嗯。”张德应了一声,就示意小刘自己忙去。 小刘医生却没有马上走,“老师,这个人有必要去找吗?他病因应该就是在小区里面受到惊吓。他以前好像也没有到我们医院来过。” “就因为没有,所以才要找。他提到的事情就两件,小区的事情清楚了,就剩下这个尹士康没眉目了。” “说不定那个尹士康和小区也有关系。他那个小区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啊?”旁边有小医生八卦地问道。 张德脾气很好,对这种八卦是放任的态度。 小刘医生便将自己从派出所那边听到的情况讲了一遍。 不是什么恶性案件,只是家庭纠纷、邻里纠纷,派出所也没有瞒着这事情。反倒是因为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派出所对此还多重视了几分。许宏才的脚伤也被派出所询问了两遍,确认不是被人打伤的,才放下心。 听完小刘医生的讲述,那八卦的小医生倒吸一口气,“……这是鬼故事啊。真的有鬼啊?” 办公室的小医生们都两眼放光,张德和小刘医生几个正职的医生只是淡淡笑着。 “精神分裂的病因有哪些?”张德随口点了刚才那个八卦小医生提问。 小医生收敛心神,将课本内容背了一遍。 “那你说说他这个情况应该归到哪一个?”张德又问。 “哦,这是心理因素,因为应激性事件,产生了精神障碍,出现幻觉。”小医生磕磕巴巴地分析着。 “就是这样了。”张德颌首,“课本里面不会讲那么详细,也不能穷举所有事例,但我们碰到的实际案例里面还是有不少因为惊吓而产生的精神障碍病人。这种不是经历长期精神压力的病人,治疗起来也比较容易。大多数人其实惊慌几天,就能平复心情,不会专门来我们这儿看病。这次是正巧碰到了,他脚骨折到了急诊……” 也是因此,张德觉得许宏才这病例挺有意思的,给他看诊的时候,将学生都带上了。 张德还没说完,办公室内的电话就响起来。 坐在电话机边的小医生接了电话,“嗯嗯”几声,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张德只瞥了一眼,就继续给学生们上课,介绍了两个他以前碰到的类似病例。那两个病例可就不说自己“见鬼”了,一个是被害妄想,另一个是对狗有强烈的恐惧。 那边电话挂断后,接电话的医生还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在一群专心听讲的白大褂中鹤立鸡群。 张德虽然不是严厉的老师和主任,却是不喜欢有人在他讲正事的时候神游天外。 他看向那小医生,“哪儿打来的电话?” “人事。”小医生下意识回答,马上就露出了些许恐惧的表情。 张德皱眉,“他们找到那个尹士康了?” “没……呃,找到。” “到底怎么回事?” 满屋子的白大褂都看向了那小医生。 小医生干巴巴地说道:“没找到尹士康,找到了、找到了尹仁心,心血管科有个叫尹仁心的主治医生……” “这有什么关系?”小刘医生疑惑问道。 “尹医生提到过,提到过他曾爷爷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小医生艰难地说道,“他曾爷爷,在我们医院工作过……” “曾爷爷?那早退休了吧。老医生吗?”小刘医生不以为然,“许先生是以前来瑶城找他曾爷爷看过病?” 张德听到此,却是有些恍惚,想起了一些事情来,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许宏才一说尹士康,他就将这名字记了下来。 每个医院都有些故事,有些奇人异事,还有些可以称之为传承的东西。 三院的历史足够悠久了,悠久到某些医生在三院奉献了一辈子,家里的小辈还能接过他们的旗帜,继续在三院发光发热。当然,这种情况也能称之为关系户。 三院最遭人诟病的关系户当然是院长家在医政科、人事科之类部门混日子的亲戚,最传奇的则是一家四代人都在三院工作过,子承父业,传到第三代的…… “尹医生……是那个尹医生……”张德喃喃说道。 “不是医生,”小医生的声音盖过了张德的喃喃,“他曾爷爷,生前是在咱们医院太平间帮忙的……” 听到此话,白大褂们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而且,早就去世了。”小医生将自己的震惊传染给了其他人,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这还真是鬼故事啊……”那个八卦的小医生看着自己的同期同事,感慨地说道。
“好了。别说这些了。该做事做事。”张德打断了众人八卦的欲望,“别去找病人说这些。” 小刘医生欲言又止。 “他不提,你就不要说了。”张德对小刘医生说道。 昨天张德可是亲口承诺要帮许宏才去找尹士康的,找出这么个结果来,张德准备反悔了。 小刘医生低声担忧地问道:“老师,您信这些啊?” 以小刘医生对自己导师的了解,张德绝对不信这种东西。就是病人言之凿凿跟他说自己见鬼了,他也会耐心开解病人,并对症下药。就连医院里面一些“迷信”的想法,比如某某医生当班容易出事之类的传闻,张德都是对此一笑置之。 张德摇头,“不信。但这个事情可能和病人、和尹医生隐私有关系。” 小刘医生恍然大悟。 “你知道就好了。就这样吧。”张德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张德不疾不徐地走出了精神科病房,下了楼,很快就来到了心血管科的病房。 病房走廊里陈列着科室介绍,尹仁心的介绍挂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前头一排都是主任、副主任们洋洋洒洒的光辉履历。 张德看了看尹仁心的介绍,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来。 他翻找了一下记忆,又抬起腿,继续下楼。 这次,他直接到了一楼,出了住院部的大楼,来到了行政楼。 行政楼一楼是院史陈列馆,介绍了三院自建立以来的诸多历史事件,也有每一任院长、每一位优秀医生的介绍。 家族里四代人在三院工作,其中三代行医,其中还出过一位科室主任,完成了三院的第一例肾移植手术…… 张德站在那块介绍墙前,视线扫过四张照片上面容相似的四个男人,最终定格在了第一张黑白照片上。 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这个故事,就是在三院工作了一辈子的人,也不一定知道这事情。 不过,尹仁心十多年前入职的时候,他家的故事的确是掀起了一些小小的波澜,毕竟是尹主任的孙子,尹主任打开了三院器官移植领域的一扇大门,要不是他本人五十岁关头就因病早逝,他儿子、也就是尹仁心的父亲天赋有限,没能坚持留在三院,恐怕现在三院内部的某些科室都要翻一番天地了。 张德也算是医二代,他父亲还参加过尹主任的葬礼,依稀记得父亲回来的时候就提起过尹士康。 “……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三院停尸间做了一辈子,送走了那么多人,没想到还会亲手送走自己儿子……可能是看多了,所以能看得开,见到的时候人看起来还好……” 当时还是小孩的张德第一次听到“白发人送黑发”这句话,也是第一次在高大的父亲脸上看到了唏嘘伤感之色。 大概是因此,他进三院工作的时候,逛院史馆,看到尹主任的介绍后,又想起了这件事,却是没记住尹士康这个名字。 再往后,尹仁心入职,医院内部阵,又让他回忆起了这事情。 接着,就是今天了。 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有很多,能亲身经历这种巧合的,应该是不多的。 张德心中一动,又按下了心中的那点想法。 他算着时间,去了门诊办公室,下午看了好些病人,第一次来的新病人、经常来复查的老病人,在办公室内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但总归不像是内外科、儿科那么忙。 等到了下班时间,张德也是准时下班。 期间,病房那儿只发来一次消息,小刘医生将骨科会诊的结果和手术安排转达给了张德。张德心中的念头又动了动,但还是被他按了下去。 去了医院停车场,开车离开医院后,在十字路口接连遇到了两个红灯。 下班这个高峰时间,开车的过程总是令人烦闷,乘坐公共交通也不是令人愉快的体验。 张德的手敲击着方向盘。 红灯转绿灯,但前面马路堵到了头,这一头的车子只能堵在马路中央。 转弯的话,倒是能顺畅通行…… 张德鬼使神差般转动方向盘,选择了与平时上下班截然不同的路线。 车子胡乱开了一阵,就经过了一处居民区。 张德放缓了车速。 手机铃声响起,将张德惊醒。 张德稳了稳心神,带上了蓝牙耳机。 电话那头是妻子的声音。 他妻子是医大附属医院的护士长,工作忙碌程度比他只高不低。两人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在外地念大学。这两年家里只有夫妻两人。 “刚抢救了一个病人……你到家了吗?”妻子疲惫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在路上了。我来接你。”张德说道,“晚上就外面随便找家店……” “7床血压又升了!”电话中忽然传出一声喊。 张德话还没说完,就被挂了电话。 短短几秒钟,张德都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忙乱声响。 他叹了口气,给妻子发去一条语音消息。 他将车子一路开到了医大附属医院,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又随便在一家小店吃了晚饭,再看手机时,依然没收到妻子的回复。 张德没有多想,让店家打包了一些能长时间存放的饭菜,就提着塑料袋去了医大附属医院。 科室里的小护士认识张德,接过饭菜的时候连连感谢。 “……里面还在抢救呢。今天这个病人情况很不好。”小护士担忧地说道。 “没事,不用叫她。东西你们吃了也行。我先回去了。”张德笑笑,就离开了医院。 他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后头小护士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也不是第一次来看妻子了,知道自己在这群小护士口中是个好老公。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总归是夸奖称赞的话。 这么一想,张德的思维就发散了。 去停车场拿了车,回家的路上张德绕了路。 他再次经过了那个小区。 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是黑夜,街上路灯也都亮了起来。之前一路都能看见沿街建筑的灯光。现代人总是越睡越晚,现代城市的夜晚就如古时候的夜空繁星点点,现代城市的夜空大概如古时候的城市一样黯淡无光。 这个小区却是没有光的。 只有路灯的光,居民楼却都没有光。 如此古怪。 张德将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盯着小区看了许久,脑袋里面不断浮现出许宏才游移的目光和奇怪的话。 许宏才看的不是他,也不是在对他说话。 精神分裂症患者常会出现幻觉,会和幻觉中的人物对话。 张德本来应该对此习以为常。 他目前治疗的老病号中就有这样的病人,从医二十多年更是见过不少这类病人。 可从见到许宏才起,张德就隐隐感觉到不一样。 这是一种直觉,理性来看,是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潜意识做出了判断。 任何行业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张德说不出许宏才到底哪里古怪,甚至在分析病例的时候,都能将许宏才放到典型病例中,可这种怪异感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他又看了看手机。 妻子还是没发来消息,那边的抢救估计仍在进行,今天晚上妻子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将手机塞入口袋,打开了车门。 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眺望小区道路的尽头,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般不断延长,深入黑暗。 第396章 冬至(9) 马路上有烧纸后残留的灰烬痕迹,白色的圈、黑灰色的残痕,大大小小,像是小孩子玩的跳房子游戏,却会让人落脚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躲开。 张德躲开了那一个个陷阱一样的圈,忽然想起来,冬至刚刚过去。 他们家没有冬至祭祖的习惯,都是清明的时候一起去扫墓。岳父岳母倒是会在冬至时在家门口烧烧纸,还会在那天喊他们夫妻去吃晚饭。 张德想这些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保安室内亮着灯,穿着制服的保安看起来是个退休大爷,手机外放的音乐在室外都能听到。排布整齐的监控屏幕上是黑灰色的小区画面,像是小区门口那些圈,画面上零星的一点亮光都是路灯的光芒。 张德的视线扫过那些监控,又看看黑暗的小区,没有多犹豫,就穿过了人行的通道。 小区的主干道是笔直的马路,能容三辆车并排行驶,不过现在两侧都被停了车,被占去了大半的空间,只剩下一条车道的宽度。 路灯插在路边,像是尽忠职守的战士,又显露出一些无可奈何的颓势来。 张德进入小区才发现,这小区中几乎不见绿化。 这也不奇怪。 这几年城市发展,小汽车多了,停车位需求也增多了,很多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库,只能将小区中的绿化带拆了,扩建马路,供小区业主停车。 没了树木花草,抬头看去,小区的天空都变得广阔了。 漆黑的夜空,不见星辰,月亮也被居民楼挡住了身影。 小区中唯一的光就是那些路灯。 张德又想到了这一点,脚步一顿,转头看去。 他不过走了十几米,经过了左右各一个路灯,以及一块小区内的指示牌。 张德转身回到了指示牌处。 许宏才这样的病人,医院收治归收治,即使暂时不收费,也要查清楚他的身份,必要时还会和警方联系,将人移交给警方。查许宏才的身份没有那么难,他只是暂时性的精神异常,很快就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缴费都缴了,其他自然不成问题。他的住址信息也在事后补充填写了。张德在早上查房时就看了一眼病历上的信息。 号楼…… 张德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很奇怪,明明是不重要的信息,他也只扫了一眼,却是记住了。 张德心中再次生出了些许的异样感。 他没有深究,或者说,他进入这小区,本来就是为了深究这件事来的。 他又重新踏上了小区的主干道,走过了左右各一盏路灯,接着又是经过了一盏……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张德第二次回头。 身后的路灯熄灭了。 小区的大门被灯光照亮,还能看到保安室的灯,但张德刚才经过的两盏路灯熄灭了。 张德思索着,听到了电流声。 他抬头看去,身边的路灯闪烁了两下,仿佛在催促他快点前进。 张德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起来。 他继续往前走,每经过一盏路灯就向后看看。 他的直觉并没有错,那些路灯一盏盏熄灭,如同感应灯,在人离开后就会熄灭,节约用电。 不过,这些灯绝对不是什么感应灯。 张德心中的怪异感变成了一种紧迫感,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熄灭的灯就是在追在他身后的……恶鬼…… 张德脚步一顿,不知道第几次回过头。 他掏出了手机,开了手电筒的功能,照向身后。 身后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的有恶鬼,人也是看不到它们的吧。 许宏才或许就看到了。 张德脑子里乱糟糟的,原本平静的心情变得混乱,理不清头绪。 他没有将手机关闭,就拿着手机,甩动双手,快步向前走。 灯灭的声音在身后追着。 张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并不后悔自己跑进这小区来,他根本没有空闲去后悔。 在走过几栋居民楼后,张德在十字路口看到了烧纸的圈。那就像是个指示牌,张德受到指引一般在那儿转了弯。 他又回了头,地上那一圈痕迹不见了,路口的居民楼窗户处却是多出了一个人影。 张德吓得一抬手,将手机的闪光灯照了过去。 那户人家没有亮灯,窗户后头也没有站着人,拉着的窗帘上是常见的碎花图案,并不能让人联想到人的模样。 但是,在那窗玻璃上,有一块不明显的印记,深深浅浅的,构成了一个残缺的人形。 张德手一抖,手机的光就垂了下来,那人形也隐没于黑暗中。 张德不敢再看,掉头就走。 他张望着身边的居民楼,跑到气喘吁吁的时候,找到了号楼的号码牌。 他冲到了大铁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时,才想起来自己并不住在这儿。 住在这里的是许宏才,许宏才从这里逃了出去,他鬼使神差进了这里。 张德原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刻却是屏住了呼吸。 咔哒。 一声轻响。 张德看向面前的大铁门。 他伸出手握住门把手,稍一用力,就感觉到铁门被他拉开了。 铁门没有锁。 这不可能。 铁门是自己打开了。 这更不可能。 还是……铁门没锁吧。 张德脑袋里混乱地想着,拉开门,进入了居民楼。 铁门在他身后闭合,门锁发出重响。 张德吓得一个激灵,抬眼看去,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亮了。 居民楼的楼梯、走廊都很狭窄,但很干净,又像是蒙着一层灰,长时间无人清扫过。干净是因为这里没有杂物,墙上也没有小广告。作为老旧小区来说,这可以说是特别干净了。可家家户户门口都没有一件杂物,这又给人一种孤寂感,好似这里没有住人,是一栋空房子。 这里的确像是一栋空楼,没有半点儿人生活过的气息。 张德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着,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来,像是回声,往上蔓延,又从最下层开始熄灭,追逐着张德的脚步。 张德回忆着许宏才填写的资料,那歪歪斜斜、还有些颤抖的字迹很容易辨认:号楼50室…… 张德爬上了五楼,气息不匀,脚也有些发软,手抓着楼梯扶手不放,几乎靠着那扶手撑住身体。 他找着50的门牌号,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有风从头顶吹下来。 张德抬头看去,就见通往楼顶的天窗开着,能看到外面黑沉沉的夜空。 张德愕然地看着那大洞,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只退了一步,又着魔般前进了一步,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外头的天空。 他自然是抓了个空。 他并不气馁,低头四处看看,没有找到能踏脚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了50室上。 50室的房门紧闭。 张德想起了楼下的铁门,便伸手握住门把手。 果不其然,房门并未上锁。 张德没有多想,打开门就进去了。 房间里没有亮灯,看起来也没有人。房间里窗帘严丝合缝,不漏一丝光。 张德手中握着的手机成了这里唯一的光源。 他抬抬手,将手机光照向前方。 客厅铺了大理石,不是大多数人家装修用的木地板。皮沙发的款式看起来也很“复古”。同样“复古”的还有摆在正中的茶几和靠着墙壁的电视柜。电视倒是时新的智能电视,薄薄的电视屏幕,只占据了电视柜小小一片空间。餐厅和客厅是一起的,小餐桌和两张木椅挤在房间角落,和大气的沙发、茶几、电视柜格格不入。
张德走上前,直接搬起了其中一张木椅。 他正要往外走,手机的光划过电视,在墙壁上投影出了不规整的影子。 张德脚步刹住,瞪大眼睛看向那片墙壁。 本属于电视的四四方方的阴影,现在伸出了四肢,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藏在了电视之后,被光一照,才显出了原形。 张德吓得赶紧回头,抱着椅子就往外跑。 他将椅子扔在那天窗之下,不等椅子放稳,就一脚踩了上去。 张德有一米八的身高,加上老式木椅的高度,正好能让他够到头顶的天窗。 他坐了二十多年的办公室,上学时候打篮球、踢足球练出来的好身材早就被脂肪取代。 但当他抓住天窗边缘的时候,他的身体中好像激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手机从他手中坠落,砸在地上后,灯光熄灭。 楼道里的声控灯却没有因为这一声巨响亮起。 张德觉得这就是最后的倒计时了。 他双手用力,将自己拉上了天窗。 头一伸出那四方的洞口,张德就看到了蹲在楼顶的东西。 那东西有着人的脑袋、人的四肢和人的身体,却能让任何人在看到的第一眼时,就能确认它不是自己的同类。 它明明瘦瘦小小一团,一点儿肉都看不见,可又庞大到能盘踞整个楼顶,用巨大到夸张的眼睛,凑到天窗洞口,盯着张德。 张德的手一松,身体就要落下。那东西抬抬手指头,就勾住了他的手掌。 他的手掌被钩子戳穿,整个人像是烤鸭店里挂在橱窗内的鸭子。 张德没有发出惨叫,也没有痛呼,他只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那东西的眼珠子在眼眶内移动。 张德知道它转移了目光。 就像是许宏才那时一样,它此时没有看自己。 张德也像面对许宏才一样,移动视线。 他的下方是他自己搬来的椅子,是他掉落在地的手机。 喀嚓。 有什么东西踩在了他的手机上。 张德听到了古怪的笑声。 他抬头看去,就见那东西咧开嘴,笑了。 张德的身体被向上提起。 他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寒彻骨髓的疼痛感顺着脚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被提着的手掌。 叠加的疼痛让他颤抖起来。 有什么液体滴落在他的头顶,又顺着他的头淌过耳朵。 张德听到了除自己心跳以外的声音。 “……” 什么? “……放……” 是说话声? “……放开他!” 张德吃力地抬起头。 一个身影从楼顶上一跃而过。 原本看起来庞大无比的东西,这会儿看来只不过是个瘦弱的人,被对方轻易撞开。 张德的手被拉扯,勾着他手背的弯钩撕掉了他的一块皮肉,也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张德从半空中落下,后背砸到了椅子,疼得他一口气都没喘上来。 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填满了天窗,也填满了张德的视线。 年轻是毋庸置疑的,但女孩很憔悴,如同张德每天见到的那些病人,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她的眼神中有着恐惧,表情焦急,嘴唇都在颤抖。 明明在害怕着,女孩还是鼓起了勇气。 “快跑!呀啊——”女孩被什么东西给按住了脸庞,直接推出了天窗的位置。 张德想要跑,但刚爬起来,记忆中就浮现出了许宏才的话和尹士康的黑白照。 “……是我租的地方,那个小区里面有个姑娘,大学生,可能,她让我到三院,找尹士康……” 一个托人找死人的人,会是什么人呢? 张德扭头看向了只剩下夜空的天窗。 他重新扶着椅子,爬上了天窗。 手上的疼痛和上了年纪的身体让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成功登上楼顶。 楼顶上已经不见了那东西的身影,也不见了那大学生模样的女孩。 张德被楼顶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他无意识地挪动步子,忽然觉得脚下一滑。 月光不知何时落在了屋顶上。 张德抬起脚,看到了自己踩到的东西。 那是他不算陌生的血液。 他在医院工作,却因为科室的原因不常见到血,不过,作为医生,人血总归是认识的。 张德顺着血迹,踉踉跄跄走到了大楼的边缘。 他跪在地上,低头看去。 楼下的路灯暗着,看不清地上的情况。 突然,路灯亮起来。 如同整个小区的开关被打开,熄灭的路灯、没有打开的楼道声控灯全部亮了。 张德只觉得这光芒刺眼,他的视网膜中涌进光芒的同时,他的大脑中也涌入了奇怪的情绪。 暴怒、恐惧、歇斯底里,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饥饿感…… 就像是病情最严重的精神病人的心理世界被投映在了张德的心中,张德做了二十年的精神科医生,却是生平头一回直观地感受到了精神病的世界。 不是课本中刻板描绘的那些症状、病因,也不是学界大佬分享的模糊难辨的形容,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了张德的面前。 那情绪如潮水,席卷过后,居然带来了炽热的温度,接着才迅速退去。 张德在那一瞬似乎听见了某种鸟类的叫声。 视线随着幻听,恢复了正常。 张德还低着头,这次能看清楼下的情况了。 楼下坐着一个女孩,就是他刚才看到的女孩。 女孩身边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那个似乎在安慰着哭泣颤抖的女孩。 不一会儿,又有个女孩从居民楼后头转了出来,手中拖着个人形的物体。 张德认出来,那是刚才抓住他的东西。 他反射性地抱住了自己手上的手。 触手粗糙,却没有粘腻的液体。 张德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手上多出来了一块胎记般的痕迹,却是没有伤口。 他心中一动,再次看向楼下。 那年轻的男人和拖着那东西的女孩一同抬头,定定看向他。 明明隔得那么远,张德却能看见两人眼中的情绪。他也瞬间明白他认为的“女孩”恐怕年纪不小,和那个哭泣的女孩完全不同。 老人没有看张德,拍了拍女孩的头,搀扶她起来。 那个女人并不将张德放在眼中,看了他一眼,就手一扬,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拖着的东西就风化消失了。 至于那个男人…… 张德和他对视着,心情紧张。 女人说了什么,那男人踌躇的表情才收了起来,不再看张德。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男人帮着老人架起女孩,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张德知道,那不是出小区的方向。 他们没有出小区…… 那个女孩本身就住在小区中…… 一周后,许宏才出院,行李被快递回去,他自己则拄着拐杖,独自离开了医院。 一周后,张德再次来到了那个小区,手中提着水果牛奶和一束鲜花、一袋子香,按响了王怡秋家的门铃。 第397章 生根发芽 开门的是黎菁菁。 她打量了张德两眼,没有让张德进屋。 张德率先开口道:“您好。您是王小姐的母亲吗?我是三院精神科的主任医生张德。刚在楼下对讲机里介绍过……” 黎菁菁迟疑着,“张医生,有什么事吗?” “抱歉,冒昧上门来,是想要和您谈谈,也是来上一炷香……如果可以的话。”张德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 “我们家应该没有看过精神科。”黎菁菁垂下眼。 “是。不过,王小姐是在三院发生的意外。”张德顿了顿,“警察有和您说过那个犯人的事情吗?” 黎菁菁没接话。 王怡秋是被鬼杀死的,警察自然查不到凶手。 黎菁菁也多少知道王怡秋那时候的不对劲,对她的死亡有所怀疑,就对破案不抱期待了。 “我们院有个老病患,在那段时间出了事情。”张德接着说道,“医院里面传言比较多,我……本来是不相信的。” 说到此,张德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黎菁菁看了眼张德,只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神色。 她微微后退一步,“张医生,先进来坐吧。” 张德点头谢过。 一进门,张德就闻到了烧香的味道。 他看到了王怡秋的遗像,视线一扫,瞥见敞开着门的次卧。 次卧中似乎有人,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张德看不到次卧里面的情况。 “喝点什么?泡点茶可以吗?”黎菁菁招呼道。 张德赶忙谢过,侧头看着王怡秋的遗像,“我能上一炷香吗?” “可以。”黎菁菁背着身在厨房忙碌。 张德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凝视着照片中的女孩,低声道:“谢谢。”他沉默地站了许久,又开口道:“对不起。” 黎菁菁刚好端着茶杯出来,听到这个词,脚步就顿住了。 张德歉疚地看着黎菁菁,“王太太,能请您听我讲一些事情吗?可能这些事情,会让您不太舒服……” 黎菁菁恢复了平静,唇边还浮现出浅浅的笑容。她看了看王怡秋的遗像,“我现在很好。我有时候觉得小秋就在我身边陪着我。” 张德呼吸一窒。 “坐吧,张医生。” “好的。”张德坐下,抿了口茶,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我刚才提到的老病患,是个年轻的女人,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她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原本只是轻微的抑郁,并不严重,但她的生活一直没办法改善,病情加重后,不得不开始使用药物控制病情。” 张德陷入了回忆,“她最早是我一个学生收的病人,每个月在他那里复查。她是独居女性,家人朋友都几乎没有,要说了解她近况的人,可能只有我那个学生了。我的学生大概一年前出国学习了,她的复查也就变得随机起来,还是在我们科室挂号、配药,病历之前做得很完善,但对她情况的掌握,肯定不如从前。她对后面看病的医生,也不说什么,每次来都只是配药。我也没有留意到这件事……” 黎菁菁意识到了什么,认真注视着张德。 张德看着手中的杯子,“虽然说是随机来复查,不过从病历来看,她情况还是比较稳定的。或许那时候她就对医生隐瞒了情况吧。我们科室的医生也没有留意到这一点。这点责任在我。” 张德说的话有些重复和矛盾,他纠结地摸索着手中的杯子,眉头渐渐皱起。 “后来就发生了您女儿的事情。”张德艰难地开了口,调整情绪后,才看向黎菁菁。 黎菁菁回想起了什么。 “您女儿那件事的第一发现人,是她。”张德继续说道,“她那时候情绪很不稳定,警察对她做了调查,也到我们科室来询问过。我给她做了诊断,开了药,劝她入院治疗,被她拒绝。我那时候……因为她生活自理没有问题,加上她长期患病、吃药,开销是个问题,需要工作……我只对她的用药做了调整,当时也做了心理疏导,但并没有做随访。后续,就是医院里面的各种事务了。这只是个借口吧。虽然医院里面安排了很多会议、很多培训,本身的医疗工作也很忙,但其实还是有时间去做随访的。” 张德的声音低了下去,“再不久,警察带着她来到我们医院。她那时候被送进来抢救,昏迷不醒了数日。而警察在她的房间内,发现了不明的尸体……” 黎菁菁错愕地看向张德。 张德移开了目光,眼睛没了焦距,“医院从那时起就有了一个传言,就在病房区流传,说每天到了一定的时间,病房里面就会有一个女人四处游荡。如果有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她就会悄无声息地靠近到人身边,让他轻一些。有不少病人、病人家属,还有护士、值班医生碰见过那个女人,说得都跟真的一样。” “我是不信这些的。”张德说道,“我父母都是医生,从来不曾碰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祖父母他们也不会对父母说这些。不过有些亲戚,是有些好奇,将社会上流传的那些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故事。虽然不会围着我父母问,但也不会避着他们。小时候家里亲戚一起吃饭,有几次就谈到了这些。我小时候也对这些很好奇。等我也做了医生,这些话题其实也说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新意,也不会有人谈了。再之后,就是我女儿……我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古灵精怪的,从小就很活泼,姐姐外向,妹妹脑袋里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一个念头。我也忘了是哪一次了,她们问我在医院值夜班,有没有碰到过怪事。我真的没有碰到过。我妻子也是在医院工作的,她是护士,年轻的时候值夜班更多一些,她也没碰到过。这种就是无稽之谈……” 张德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像是在发泄什么。 “你遇到了那个病人吗?”黎菁菁等他说完,才开口问道。 张德摇头,“没有。”他揉了揉额角,吁了口气,“但是,她在医院里消失了,从有警察盯着的看护病房里消失了。警察那边,验尸结果出来,她家里的那具尸体,就是她。” 黎菁菁怔住。 “她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最后一次来我们科室复查前,就死了。就医记录却是她本人的。当时给她看病的医生还记得她。是她本人来的。”张德重新看向黎菁菁,“在您女儿出事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黎菁菁张了张嘴,缓缓转头,看向了王怡秋的遗像,耳边是张德的声音: “我原来是不信这些的。虽然是有听到这些消息,但这些事情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是从警察那边得到的消息,也不是及时的消息。可能案子已经破了,已经查明了真相,只不过没通知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我这一周托人打听,才确定她的案子和您女儿的案子都没有新线索。” 张德也注视着王怡秋的遗像,“这两件事,在医院里面被人刻意忽视,避而不谈,好像把这两件事说出口,就会招致什么灾难。” 张德看向黎菁菁,“您居住的这小区,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您知道吗?” 黎菁菁回过神,“嗯。” “一周前,我收到了一个病人,是从这个小区逃出去的。” 黎菁菁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他说,有人托他到三院来找人,来找一个在三院工作过、但早就去世的老先生。”张德说道。
黎菁菁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疑惑地看向张德。 “托他来找那位老先生的,是他不认识的一个邻居,住在他对面楼。他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看到对方的模样。”张德看向了黎菁菁家的阳台。 黎菁菁蹭地站了起来。 张德看向黎菁菁,“我第二天晚上来过这小区,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一路进来……我是想着找到那位病人租的房子,但不知道为什么脑袋里记着的却是另一个地址。我去了地址记录的房间。那里早就没有人居住了。但通往楼顶的天窗开着。我在那里看到了奇怪的东西,那东西抓住了我。” 黎菁菁的身体摇晃着,“不,不会,小秋她……” 张德站起身,扶住了黎菁菁的身体,“那东西要将我抓出去的时候,我被人救了。” 黎菁菁仓皇地看向张德。 “我被一个年轻女孩救了。”张德的表情极为复杂,他看向了王怡秋的遗照。 黎菁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女儿的遗照。 遗照中的王怡秋笑着,笑容不算灿烂,看起来还有些僵硬。这是她的某张证件照,原件和所有证件照一样并不好看,做遗照的时候,还用电脑处理了一下。 黎菁菁捂住了嘴唇。 “您女儿没有事。她可能受了伤,但她应该没有事。”张德搀扶住了黎菁菁。 黎菁菁听到“受伤”,又变得焦急起来。 “她不是一个……人。不止她。我提到过的,我们三院那位早就过世的老先生。还有其他人。他们帮了她。她应该没有事。”张德说道。 黎菁菁忍住了哭泣,推开张德,快跑进了次卧。 那是王怡秋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人。窗户关着,冬日的冷风吹不进来。书桌上的笔记本开着,连续剧的声音很轻,被室外的人声、车声覆盖。 黎菁菁记得自己没有调整过笔记本的音量。 “小秋?小秋,你没事吧?”黎菁菁慌张地喊道。 张德站在房间门口。 他有些失望地发现房间是空的。 王怡秋似乎不在这儿。 “她没事的。我看到尹老先生他们将她送回了家。”张德安慰着着急的黎菁菁。 黎菁菁一把抓住了张德,“她真的……真的在这里?” 黎菁菁绝望中带着乞求的眼神,让张德僵住了。 他一时间想起了自己治疗过的一些病人,大多数是失去孩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总是最沉重的。他能背诵出教科书上的那些治疗方案,也能说出几个学界最新的理论研究和病例分析。就是他自己的病例中,都能找出或是成功的、或是无疾而终的几个病人。 理性来看,他应该劝说黎菁菁走出丧女的悲痛,正视现在的生活。 可他刚刚被王怡秋拯救过,刚刚才经历过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在的。”张德说道。 尹士康三十多年前去世,至今仍留在三院中。虽然他从尹士康的曾孙尹仁心那儿探听到,他和他父亲都不知道这件事,比尹士康更早去世的尹主任也没有留在人间的迹象,但尹士康的例子摆在那儿,这点毋庸置疑。王怡秋如果能留在人间三十多年,那送自己的父母离开人世,死后团聚,也未尝不可。 如果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如果人死亡后依旧能留在人间,那…… 张德又想到了陈希,想到他这一周来打听到的史老太的事情…… 人死亡后依旧留在人间,未必是好事。 但总有例外吧。 张德这样想着,扶着痛哭的黎菁菁坐下。 “……我老公说我疯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在的,她就在家里……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听她的话……小秋,小秋……” 哭声中,张德扮演了一个沉默的倾听者的角色。 他背后,是同样沉默的王怡秋。 王怡秋面如金纸,身体虚幻到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她如电影中的那些鬼一样,没有双脚,小腿以下的部分已经透明到看不见了。 尹士康就站在王怡秋身边,长长叹了口气。 “冬至已经结束了。那些鬼都回去了。不过也有留下来,没能、或者不愿回去的。黑白无常已经归位了。这边的事情,我跟黑白无常说过。这次多亏小黎他们。不过啊……”尹士康眉头紧锁,“我以前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鬼。那种不成人形的怪物倒是见过几次,但都没什么胆子,也没实力,最多只能捣蛋添乱。像这次这样,将活人引到危险的地方……主要还是那个姓史的老鬼,居然吃了那么多鬼,还准备袭击活人……” 尹士康有句话没说出口。 世道大概又要变了。 酆都和黑白无常们勉强维系着原本的生死轮回制度,为此,他们已经放弃了很多原本的规矩,但还是力不从心。这世间的鬼变得更多了,也变得更为凶恶了。原来看到鬼的人还能活下来,将那些故事添油加醋地流传下去,这些年,能见到鬼之后活下来的,越来越少了。 尹士康并没有对此做过调查,这只是一种他个人的感觉。 他担忧地看看黎菁菁和张德。 如果他的直觉没错,那么,这两人继续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 尹士康又看向了王怡秋。 王怡秋轻飘飘地来到了黎菁菁身边,虚虚环抱住黎菁菁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妈妈,没事的,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没事的……” 她的话、她的体温都不能传递给黎菁菁,可黎菁菁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 张德见状,劝慰道:“虽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但您还是要小心点。” 黎菁菁擦着眼泪。 “人鬼殊途。而且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父母。”张德说得很生硬,一点儿都没有往日里安抚病人的那种从容。 黎菁菁回过神,“你说,是小秋救了你……” “有好人,也有坏人。大概,有好鬼,也有坏的鬼吧。”张德说道。 黎菁菁将手中的纸巾捏成一团。 “既然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小心一些。”张德提醒道。 黎菁菁不安地点了点头。 抱着她的王怡秋紧了紧手臂,“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你们的。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 尹士康见此,心情复杂。 不知道王怡秋是听了他的话,生出了一些想法,还是找了个借口,好继续留在父母身边。 无论是哪一种,作为留在人世间三十多年的老鬼,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王怡秋。 在能力范围内,守护好王怡秋,守护好三院那些鬼,就是他能做的事情了。 想到此,尹士康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这手机还是他找医院医生“借”来的。看来,还是得麻烦老黎帮忙买个手机备着。 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尹士康就想起了一周前看到的火焰,随即便有小小的犹豫在心中发芽。 走一步看一步吧。尹士康最终如此决定。 第398章 收稿(1) 怪谈异闻: 网友投稿:不是天使,是脏东西。 ———— 【博主好。我之前看过你发的一篇投稿《失踪女儿找上门,老父亲逃命而去》,记得里面提到一种说法,就是天使从人头顶飞过时,所有人会在同一时间停下手中的事情。那个投稿人说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感觉不是天使飞过。我其实也听过这种说法,然后前两天也有了这样的经历,也感觉不是那么美好的天使飞过。 【事情是这样的。我是独居男性,住的房子是家里出了首付,我自己每月在还贷的新房。说是新房,其实是二手房了,老小区,不过物业搞得挺好的,房子三室两厅,高层有电梯的建筑,在一片大型居民区里面,周围很多其他小区,还有很多生活设施。总体而言,我搬到这里住了三年多了,一直太太平平,住得很舒服。 【然后前两天,我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家,在客厅里面打游戏。玩的是PS主机游戏。我因为喜欢玩游戏,家里主机都买了,电视也换成大投影,沙发专门挑的舒服的。一般这种游戏时间,我都很投入,不设定个闹钟,就会一口气玩到天亮都反应不过来。不过前两天那次,玩到一半的时候,我就觉得屏幕画面卡住了。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游戏声音停止,画面静止,怎么操作都没反应。我以为是主机或者投影坏了,尝试修理。 【我也不会修这东西,就是重启了几次,可按键按下去,都没反应。我就想着拔电源这种最直接粗暴的方法了。 【在拔电源之前,我正好看到了墙上的挂钟。因为是装饰用的电子钟,我妈给买的,比较夸张,还有滴答滴答的秒钟走动声,下面垂一个钟摆,一晃一晃的那种。那时候看到挂钟,我才发现挂钟的秒钟声音没了。我看过去的第一眼,秒针是不动。这个现象很普通。但我盯着那个秒针看,它一直不动。 【我当时还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想着可能是钟的电池用完了,就记得有空要换一下电池。一边想着换电池,我一边去拔电源。电源拔掉,不光投影屏幕,连客厅的灯都灭了。吓了我一跳。 【我依旧没有把这事情往稀奇古怪的地方想,就想着保险断了。我没有换过保险丝,不过家里总电源的位置知道。还是没有多想,我就拿着手机照明,去了门口的总电源那儿,将那个电源盒子打开。里面也就是电源开关,总电源的、客厅的、厨房的,这样线路分开。我思路就跟关机重启差不多,将总电源关了,再打开,但电源还是没恢复。这样就只能找物业了。 【物业电话接的比较慢。我就一边打电话,一边拿了烟跑到阳台。 【就是这个时候,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不知道博主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原本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一些声音,不知不觉就不见了。等到回过神发现的时候,想不起来它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会突然吓出一身冷汗来。 【我当时就这样。 【上面提到过的,我住的是居民区,大型居民社区,周边好几个小区相邻,不远处就是菜场、小店之类的便民设施,平时非常热闹,大晚上的还有很多人跳广场舞。天冷之后,跳广场舞的是少了一些,可还是有一些人在跳,夏天的时候他们就被报警投诉过噪音扰民,冬天人少了就轻了一些。这些事情我住在这儿三年已经习惯了。包括晚上时不时会有的汽车声、人的说话声,这些平时不留意就不会注意到的声音,仔细想想的话,就都能回忆起来。 【但我到阳台,开了窗准备抽烟的时候,我发现外面那些声音都没了。那天特别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只能听到耳边手机的声音,拨电话的嘟嘟声,感觉就显得特别响,跟人的心跳一下,咚咚咚的。 【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心慌害怕。因为我住的楼在小区几栋楼中间的关系,离马路稍微有点距离。加上是高层,所以只要往外看就能看到马路和对面小区,也能看到我们小区自己的两栋楼。我那时候就急忙往外看。小区外面的马路没有人,只有路灯。那一条路灯就像是分界线,靠近我住的小区这边,就很正常,小区两栋楼里面有的房间关了灯,有的亮着灯。而马路对面的那个小区,一个低层住宅的老小区,就只有小区门口和小区内的路灯亮着,所有居民楼都是暗的,像是我小时候经历过的大停电。 【我只记得我小学时候还有过这种大停电,一个小区都没电了,大家在家里点蜡烛、开手电,或者三三两两聚在小区里面聊天,等着电来。小学之后,顶多只碰到过一栋楼断电的,这种大面积的停电再没遇到过。那种景象,也就电影里能看见。电影里不是常有灾难来临,一片片的街区暗下去吗? 【很诡异的是,周围只有那个小区是暗的,我住的小区、周围的小区都是亮的。就算是那个小区的电出了问题,但这种出问题之后不是应该像我小时候那样大家点蜡烛、或者跑楼下了聊天吗?那个小区不像是单纯停电,而像是整个小区都没有人了……就,死寂。那种死寂还扩散到周边,就算我住的小区还亮着灯,但也很诡异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平时能听到的小区里面的说话声,今天全没了。也没有车子进出。 【我越去观察,越觉得可怕的时候,物业电话机接通了。物业那边值班的人问清楚我的门牌号,就说马上来修。电话挂断后,我周围又是那种死寂。 【我早前就看过博主你发的那个投稿,那时候脑子里也就想到了天使那种说法。不过这个“天使”的气场给人感觉特别不好,是邪恶的那种,而不是神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好奇心作祟,还是被迷住了,大冬天的站在阳台上开着窗,也没吸烟,就看着对面那个诡异的小区。 【在物业来之前,我看到对面小区发生了一点变化。有车子从小区前面的马路经过,车子开得很慢,没有开远,就在小区附近停下,有人下车进了小区。我跟看恐怖片一样看着那个人进小区。那个人好像也很犹豫,走了一段之后,又折返了,不知道做了什么,又重新进去了。再之后,真正邪门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个人走过小区的主干道,主干道两侧的路灯就逐一熄灭。灯灭的时候,那一片地面会陷入黑暗,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那一片的黑,深浅不一,深的地方就像有个人,也不是真的人,就是类似于人的东西蹲在那里。那个东西跟着进小区的那个人。进小区的那个人从慢慢走,时走时停,变成了快跑。那个东西就追着他。后面他转转弯了,居民楼挡住我的视线,我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也正巧那时候吧,物业来了。 【我家就是保险丝烧断了,物业给换了保险丝,再开电源,就有电了。 【室内亮起来的时候,我发现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楼道里面也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物业跟我说话,都显得声音特别刺耳。 【我送走物业后,再回到阳台上,还是没看到那个人,那个小区的灯也是暗着的。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眼前亮起来。是真的有那种亮起来的感觉,像是强光灯闪了一下,而且不是白色的强光灯,有点儿红色的。之后,小区里本来追着那个人熄灭的路灯都亮了,小区楼道里面也都亮了灯,有点儿像是过年的亮灯仪式,将灯一起打开的那种感觉。 【再往后就正常了。那种安静也没了。好像世界恢复正常。也像是那种不好的东西离开了。用游戏的剧本台词就是笼罩世界的阴影被驱散了。 【就是那种感觉。 【我在阳台上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那个跑进小区的人跑出来,我才松了口气,感觉电影落幕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吧。也不知道这事情能和谁说,投稿博主分享。如果发出去的话,麻烦打码。】 ———— 广场上的张先生:【从p主的描述来看,p主本身应该是灵异体质,灵感比较高,容易受到这方面事物的影响,即使隔得很远,都能感应到。另外,我觉得p主不光是遇到了脏东西,也遇到了神圣的高人。一瞬的强光就是一种证明。p主很幸运哦。】 ——渣渣光:【又是你。这次居然没有拐弯抹角打广告。】 让我康康:【p主经历像是怪谈故事啊。不过电影里一般没有好结局,p主看到的那个人看来是活下来了。】 风中落叶:【p主运气真好】 兔子惹的祸:【博主回来营业了。之前是休假了吗?】 ※※※※※ 零时新闻:【医院病人离奇死亡#网传医院暴发大规模感染事件#】某私立医院爆发了大规模院感事件,已造成千人感染,3人死亡。目前无国外主流媒体报道此事。推特话题中有网友爆料,该感染事件与医院非法器官移植及输血治疗有关。 ※※※※※ 方晓恬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满身插着的管子、贴着的电极片都因为她的苏醒轻轻颤动。 方晓恬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 她实际上就是被痛醒的。 明明周身剧痛,却又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视线还一片模糊。 但方晓恬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她知道自己获救了。 她现在是安全的。 仪器稳定的提示音更让她觉得安心。 很快就有医生护士跑了进来。 他们的声音很遥远,不像是仪器的滴滴声几乎在耳畔规律地打着节拍。方晓恬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感觉到他们在自己周围忙忙碌碌。这让她又多了几分安心。 良久,她才发现医生在自己面前挥动的手。 “能看到我的手吗?看到就眨眨眼睛。”医生说道。 方晓恬想要回答,但喉咙的疼痛让她发不出声音。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 医生松了口气。 “你别怕,现在应该是有些疼,会不舒服。这是正常的。我们在给你做治疗。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知道自己叫方晓恬吗?” 方晓恬再次眨眨眼。 “好的。我给你加点止疼的药,让你舒服一些。你昏迷一段时间了,身体要慢慢养,伤口也需要时间恢复。” 方晓恬只觉得医生的声音再次远去了。 滴滴…… 滴滴…… 她听着仪器的声音,想要闭上眼睛,睡一觉。 哒、哒…… 有脚步声盖过了仪器的声音。 方晓恬莫名地觉得寒冷,如同有人故意调低了空调的温度,室内温度骤降。 她在这一瞬间忘记了疼痛,猛地睁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医生护士还没离开。 除了围着她病床、全副武装的医生护士,在病房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穿白大褂,也没穿蓝色的防护服,看起来和苍白的病房格格不入。 方晓恬认出了那是陆雨之前穿的那件衣服。她们躲在宾馆好些天,之后又一起逃跑。她的衣服、陆雨的衣服最后都变得不成样子了。 陆雨…… 方晓恬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不禁松了口气。 她活着,陆雨也活着…… 她安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滴滴…… 哒、哒…… 仪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加上模糊的医生护士的交谈,构成了一首催眠曲。 它将方晓恬的心安抚下来,让她安睡,也唤醒了睡梦中的黎云。 黎云睁开眼,看到了闪烁而过的画面。 那病房,应该是重症监护室。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其他发现了。 黎云皱起了眉头,再想要寻找,却是找不到方晓恬的情绪。 以方晓恬的身体状况来说,这也不奇怪。 黎云想起来,他当时还救下了另一个女人。 仔细去感知,黎云也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迹。 两人都被暴打,受了重伤。方晓恬那副模样,另一个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可就难办了。 黎云回忆着自己梦中听到的脚步声。 那绝对不是活人的脚步声,也不带善意。 方晓恬恐怕要碰到危险了。 第399章 收稿(2) 黎云不停思索着该如何找到方晓恬,一直到李叔在门外喊他起床了,才回过神。 他一打开门,就看到了李叔担忧的目光。 “没事。我昨天晚上看到了点东西。”黎云赶紧解释,打消了李叔的担忧。 “原来是这样。”李叔松了口气,转瞬又和黎云一起担忧方晓恬了,“那个小姑娘现在是在医院吧?是在瑶城这边的医院?” “嗯。应该是在瑶城这里。就是不知道在哪家医院。” “问问老康,他说不定会知道呢。”李叔给黎云出主意。 尹士康是三院地头蛇,应该是不知道其他医院的情况。但作为在三院工作了大半辈子、死后又生活了几十年的老鬼,他就是平时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也该从周围人的口中听到不少关于医疗系统的情报。 李叔的主意不是最好的,但有总比没有好。 黎云也想到过尹士康,经李叔这么一说,便点点头。 薛小莲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眯着眼睛瞧见黎云还在洗手间,便问道:“我起早了?” “不是,是我起晚了。”黎云说着,心思一动,又将方晓恬的事情同薛小莲一说,“薛姐,你有什么主意不?” “唔。既然是那样被送到医院的,警方应该知道她在哪儿吧。”薛小莲随口回答。 黎云苦笑。 他何尝不知道警方那边是最可靠的信息来源呢? 但他哪有本事从警方那儿搞到情报? 要是真有办法获得警方的情报,他都能将瑶城这边的无头公案都查一遍,看看哪些是脏东西作祟导致的死伤了。 “这条路走不通,就征集情报看看。”薛小莲又给黎云出了一个主意。 黎云抬眸,就看到了薛小莲含笑的眼睛。 “那个微博账号现在有多少粉丝了?”薛小莲问道。 黎云一怔,“这……行吗?微博上的粉丝全国各地都有,方晓恬肯定在瑶城的医院……不对,微博上的网友怎么可能正巧认识方晓恬?” “不是找方晓恬,是找怪谈。”薛小莲意有所指,“如果那个方晓恬不是正巧当了倒霉的第一任受害者,那么,那个鬼的事情肯定早有人知道了,说不定还是那家医院著名的怪谈传说呢。” 黎云和李叔同时愣住了。 “这……也是个办法。”黎云思忖一阵,点了点头。 他并不觉得他看到的那个脏东西会正巧是什么著名的怪谈传说,但薛小莲说的法子倒是可以让他提前找到一些邪恶的东西,加以消灭。 在此之前,他就想过将网上记录的那些知名灵异景点逛一遍。这个念头却是不怎么强烈。他在自己老家东河市实地探访,结果所谓的知名灵异景点,十个里面有八个半都是以讹传讹的民间故事,还有半个也不知道是先有了鬼,还是故事吸引来了鬼。总归还是有一个真家伙的。这证明这法子虽然低效,但依然可行。 只是,网上流传的知名灵异景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多少年都不会推陈出新。甚至因为时间流逝,有不少灵异地点都被辟谣了。大概是因为这话题流量不行,就渐渐没了新鲜血液补充。真想要打探这种事情,只能找本地人问,还得问对人才行。 薛小莲给他指明了一个新方向。 “这样的话,以前收到的几个投稿也可以重新看看了。”黎云脱口而出。 经营微博账号这么长一段时间,他也收到过一些真实投稿。原来不当回事,现在就可以重新捡起来了。 “嗯,还是先找到方晓恬。”黎云又按下了自己有些迫切的心情。 李叔说道:“那待会儿你去弄微博,我去找老康问问好了。再问问那小姑娘之后怎么样。” 黎云听后,也是想起了王怡秋。 王怡秋可谓是多灾多难,成为鬼之后的经历比黎云、李叔都要丰富了。黎云和李叔不管怎样都有老板的庇护,面对危险的时候有自保之力,王怡秋什么都没有,却是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 黎云看了眼薛小莲。 薛小莲已经进了洗手间,将门给关上了。 “你是想……”李叔看着黎云的表情,欲言又止。 “她估计不愿意吧。她想要守着自己的家人。”黎云摇摇头。 王怡秋虽然有见义勇为,可她心里面最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家人,也更愿意呆在家里面守着家人。 “嗯。我去看看,回来再说吧。” 两人就此决定。 吃了早饭,李叔和其他人招呼一声,就离开了金荣大厦。 易心瞥了眼李叔的背影,问道:“他去做什么?” 黎云将事情一说,易心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你知道怎么找方晓恬?”黎云心中一喜。 “不知道。”易心翻了个白眼,又捧住自己的脸颊,“说起来,我还从没和医生恋爱过呢。医生,白大褂,口罩……真不错呢。” 黎云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要在医院找人,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易心收起了花痴的表情,高傲地对黎云说道。 “不必了。”黎云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易心哼了一声,却是不管黎云怎么摇头,自顾自起身,“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出门。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吃饭了。对了,你说什么科室的医生比较好?”她最后的问题是问薛小莲的。 薛小莲微笑,“什么科室都差不多吧。” “唔。也是。”易心露出笑来。 两人像是在说什么科室的医生做成标本都差不多。 黎云几乎要跳起来。 薛小莲笑着按住黎云,“放心吧,易心不会乱杀人的。” 黎云也知道易心不会乱杀人,可易心完全是挑着会被她杀死的目标去邂逅啊。 黎云来不及阻止,易心已经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办公室。 只能,等易心找到对象了,再妨碍她了……黎云无奈地想到。 他心头闷闷地收拾早餐饭桌。等清理完办公室,就见薛小莲躺在老位置晒太阳。他也如往常一样坐在了电脑前,找了其他博主的收稿微博,对照着编写内容。 ※※※※※ 怪谈异闻: 怪谈异闻收稿了。第一次收稿,小编想做一个主题内容:医院。 医院是怪谈的频发地点,经常能在生活中听说有关医院的鬼故事。如果您听说过、亲身经历过医院的恐怖,请将内容私信投稿给@怪谈异闻。 不是完整的见鬼经历也没有问题,任何线索我们都收集哦。您所听说的只言片语,或许能和另一人提供的线索拼合起来,还原怪谈的真相。 非医院内容,也欢迎投稿。我们将优先发布和医院相关的内容,其他内容排期发布。 ———— 国产凌凌玖:小编编不出故事了? 广场上的张先生:好的,会踊跃投稿的。小编加油。 奇奇怪怪可可爱爱:这算自证以前的内容不是投稿,是编故事吗? eldy_24:我小时候做手术,在手术室里面,打了麻药,无影灯照着的时候,我还有意识,看到围着我的不是医生护士,是一群黑影。之后麻药效果上来,睡过去了。被送到病房是晚上,半夜的时候醒来,又看到一群黑影围着我。我都吓哭了。我妈说我打麻药迷糊了。
——看到我就喊我去写论文:层主这就是麻药效果吧。 ——墨绯霞:这肯定不是麻药效果。 扇子在减肥:我们本地有家私立医院,就有个怪谈说以前他们治死了人,闹鬼闹了十几年,前段时间倒闭了,楼卖给人当仓库,结果仓库失火,租仓库的老板血本无归。 ※※※※※ 李叔熟门熟路地来到三院,在医院门口给尹士康打了电话,没多久,就看到了来接自己的尹士康。 尹士康对三院了若指掌,随便就找了间没人的办公室,带着李叔进去了。 “老康,这次来是有事情来麻烦你了。”李叔开门见山,将黎云昨夜的经历复述了一遍,又提了他们想出来的办法。 尹士康听后不禁皱眉,为难道:“这可就难办了。小黎也没看到那东西的长相吧?那东西肯定不在我这儿。瑶城的其他医院……老弟,我给你说啊,医院这地方,就没有干净的。恶鬼什么的,肯定不多,但每天都死人的地方,要说没有一两个鬼……就是产科门口每天排队的都好些呢。” “你也说了恶鬼不多。瑶城几家医院里面,哪儿有恶鬼,你应该知道的吧?”李叔问道。 尹士康笑道:“今天要来的是小黎,肯定不会发现这个。”他收敛起了笑容,“我是知道一些。” “这些都没人处理吗?”李叔板起脸,脑海中浮现出了黎云那日说的话。 黑白无常果然帮助不了别人吗? 尹士康淡定道:“因为抓不住。那些恶鬼,行踪不定。他们会固定出现在医院里,但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医院里。”他微微思索,“这事情,我也不确定。我找黑白无常问过,他们没有回答我,不过,应该是这样的。” 李叔听尹士康这样开口,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不一般。他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以前黑白无常也好,你们公司的那些也好,应该都跟你介绍过吧?人死后,有三个去处,要么去酆都定居,要么乖乖投胎,要么就逗留在人世间,随时可能变成恶鬼。其实,这里面还有个去处,只是谁都不知道那是哪里。”尹士康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死了的,却没有变成鬼,我是指,没有生出鬼的形态来,就这样消失不见的……灵魂,去了哪里?” 李叔怔住,“这……不是直接到酆都,或者直接投胎……不对……”他自己反驳了自己的说法,“你说的这个……嘶……” “你再想想,那些凭空生出来的、新生儿的灵魂又是从哪里来的?”尹士康再次提问。 李叔眉头紧锁。 “我怀疑,除了酆都和阳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空间。”尹士康在空中虚画了几个圈,“那些没有形成鬼形态就不见了的灵魂,还有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新生的灵魂,都来自那个空间。只是那个空间,有意识的灵魂应该是进不去的。黑白无常进不去,我们进不去,活人更是进不去。” 尹士康这样说着,语气变得沉重了,“但那种没有意识、只知道杀戮的恶鬼,能进去。” 李叔和尹士康对视着。 “所以,除非是在它们行凶的时候,抓个正着,不然,谁都没办法抓住它们。”尹士康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又扯扯嘴角,“我以前只是怀疑,最近是找到了一个实例。” “什么?”李叔紧张了起来。 “你别急,我遇到的那个不是恶鬼。”尹士康摆摆手,“她生前没害人,死后也没有,只是神出鬼没的。哎,真的是‘神出鬼没’呢。” 尹士康所说的实例正是陈希。 他也算是观察了陈希好一段时间了,甚至还特意跟踪过陈希。毕竟陈希在三院里乱晃,时不时就吓唬一下病人和医院工作人员。医院工作人员也就罢了,吓着病人,那一个不好,真有可能把虚弱的人给直接吓死了。 尹士康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陈希看起来毫无意识,完全凭本能在行动,却还是有一定规律、也有一定分寸的。那些重病的人、正在抢救的人,她是不会去打扰的。除此之外,她的出现并不固定。有时候她不在三院,却也不在来三院的路上,更不在她所居住的小区内。 尹士康早前就怀疑这世界上还有个神秘空间,只有恶鬼一类的灵魂能进入其内,如今在陈希身上得到了证实,也就对此笃信不疑。 看李叔为难的表情,尹士康劝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几千年都过来了,虽然地府什么的没了,但人不照样活着,鬼不是照样在飘嘛。这种事情,跟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看起来是很重要,可跟一个人平时过日子,又没什么直接关系。” “老哥,说实话,我对这些是无所谓。可是小黎他……唉,那孩子回老家的时候遇到一些事,他现在是想要做点什么能帮助到有同样经历的人。”李叔感叹道。 “小黎的话,或许真的可以。”尹士康摸着下巴,“他是有点儿特殊的能力吧?” “嗯。” “这样的话,只要找到那家医院,让小黎守在那个病人身边,应该就有机会逮到那恶鬼吧?黑白无常平时忙得很,要抓的鬼也很多。小黎的话,守在那儿也没问题吧?”尹士康问道。 李叔想想,让黎云去蹲守,保护方晓恬,黎云估计是愿意的。 “应该可以。”他替黎云答应下来,“问题又绕回来了,得找到那医院。” “嗯。这个我想办法打听打听。” 正说着,就有身影穿过门板,出现在了办公室内。 “康叔,我回来啦。小秋看起来好多了——”少女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到室内还有李叔在,猛地住嘴,“哎呀,李叔你来了啊。” 李叔笑着打了招呼,关心地问了问王怡秋的情况。 “小秋恢复得挺好的。她爸妈给她用的香好,恢复起来也快。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了吧。”少女露出灿烂笑容,“你们之前在说什么呢?” 尹士康将事情对少女说了说,“……正好你来了,跟其他人也说一下,问问他们平时有没有听到过这个事情。” “这没头没尾的……那东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找啊?”少女挠了挠头,“没看到长相吗?” “没有。”李叔回忆了一下,“不过,小黎是说,方晓恬当时感觉对方是她那个朋友。” “那说不定就是她朋友呢?可能不是什么老鬼,就是她朋友,一起被送进医院,一个救回来了,另一个死了。死了的那个会有什么想法的吧。”少女随口说道。 李叔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不会。小黎将两人救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她们都是好人。” “能共患难,不一定能共富贵。在危险的时候能一起应对,但等危险过去了,可就不一定还是‘好人’了。”少女认真道,“在医院里这种事情就常见了。人还在抢救的时候,想着无论怎样都要将人救回来。等人救回来了,送IU了,交了一次医药费之后,这想法可就变了。” 尹士康插嘴道:“这是一种可能性。也要考虑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小黎的感觉没有错,那东西不是另一个姑娘,是个在医院里存在了很久的老鬼,嗯,还能变成其他人的模样,变成受害者亲近人的模样。” 尹士康这样一补充,李叔就跟着附和。 原本据理力争的少女却是没声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血色从脸上一点点退去。 第400章 收稿(3) 宋英英:【听说了你找人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我生前的经历。姑且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希望能对你起到一点帮助。】 宋英英:【我是山南人,小时候的生活很平常,从未遇到过灵异事件,因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的缘故,听说过的怪谈传说只有学校同学间流传的本校鬼故事,大多数内容残缺不全,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让学生们对那些怪谈中的教室等地方敬而远之。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初二,也就是现在通常说的中二时期。大概是早一点时候,我来了初潮,经过大半年的时间,仍然月经不调,严重的时候会有大出血,只能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因为这个缘故,母亲经常带我去看医生,找遍了山南所有医生都无果后,她多方打听,找到了一个退休后搬迁到瑶城的山南老医生。趁着暑假期间,她带我去了瑶城,在瑶城租了房子,暂时住下。 【因为中二的缘故,我那段时间常觉得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在某一天就会血崩而亡,甚至想过自己躺在公主床上,身下全是鲜血的“凄美”死亡场景。想象如此,在现实生活中,我对父母也经常大发脾气,顶嘴、吵架时有发生,还曾经对着他们摔筷子砸碗,口不择言地进行辱骂。 【现在想来,我那时候是情绪崩溃了,心理出了问题。但那个年代,心理医生是外国电视剧里才有的角色,国内对于心理治疗的理解还只存在于绑住武疯子的程度。我父母对此也全无了解,只当是我青春期叛逆,脾气特别不好,也会因为怒火和失望,对我打骂。用邻居和亲朋的话来说,我们家那时候整日都在鸡飞狗跳。 【尽管如此,我母亲还是尽心尽力地带我看病,在我自暴自弃,拒绝治疗的时候,她强硬地将我带去了瑶城,找到了那位老医生。 【老医生已经退休,不再看诊。他可能真的经验丰富,给我母亲说了治疗和用药的建议,推荐我们去看别的医生。我母亲千恩万谢,我则在旁边低着头、板着脸,没有听进医生的话,也不愿配合治疗。从老医生那里离开,我母亲又压着我去了瑶城当地一家三甲医院,挂了专家门诊,并在看诊过程中,将老医生的意见复述给了那位专家听。他们探讨了很久,最终决定是让我入院治疗一个月,调理身体,看看这期间经期的情况,再做下一步诊治。 【我就这样万般不情愿地被关进了医院。 【病房是八人间。那时候的医院硬件条件都不好,八人间病房意味着脏乱差,每天都人进人出,吵吵嚷嚷。同病房的都是成年女性,比我年长许多,和母亲有很多共同话题,而我并不搭理她们。她们对我的议论、对我母亲的劝慰传入我耳中,只会让我更加愤懑。 【在医院内,每天所做的检查、被控制的饮食和用药,都让我更加难受。心中像是有火在烧,无处发泄。再加上那时候智能机并未普及,连手机都是高端产品,病房里唯一的老式电视机被其他人霸占,来时母亲只给我带了暑假作业,连一本小说都没有,我在医院的生活非常苦闷。 【我的心理状态,应该在那时进一步滑落,跌到了很糟糕的地步。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入院十天之后。那天我父亲从老家赶来,给我带来了我人生第一台笔记本电脑,还在街头小摊买了几盘游戏组合盘和动画合集。我母亲在旁嗔怪,却也没有没收笔记本,只严格规定了我使用的时间。我感觉住院的生活好了起来。 【医院对我身体的调理和治疗也起到了作用。我的月经来了,这次没有血崩,腹痛也比较轻微,做了检查后,显示身体各项指标都在正常值内。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我就能出院了。回家以后继续用药一段时间,注意生活规律,就能保持下去。 【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我的心情也在那几天逐渐平复。 【我所要告诉你的事情,也在这时发生了。 【那是我经期结束的第三天,是我准备出院前的倒数第二天。母亲已经买好了回去的车票,也收拾好了行李。父亲计划第二天来瑶城,一家三口在瑶城本地旅游一天,再回山南老家。 【计划很完美,谁都不觉得会出意外。 【就在那天晚上,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熟睡,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在很遥远的位置就能听到,一下一下地靠近,像是踏在我的耳边。我迷迷糊糊醒来,当时并不觉得可怕,只以为是哪间病房里又有病人出了问题,医生护士正在忙碌。 【忘了说,我住的是妇科病房,和产妇的病房分开,但内外科并未分离。同病房的就有做手术的病人,也有像我一样入院观察吃药吊针的病人。有时候手术繁忙,从大清早做到大半夜,病房里面也就整夜地亮着灯,有护士不断进进出出,还有监控仪器响个不停。 【我对于被惊醒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因为情绪转好的原因,只是有些许的无奈,并庆幸自己马上就要出院,能从这种环境中解脱了。 【这种感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我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的时候,我听到那脚步声进了我这间病房。 【我的病床在房间进门后,左手边正中位置。我的左手边是动手术的病人,右手边是和我一样做药物治疗的病人。那个脚步声进来后,直直朝我走来,并停在了我病床的围帘外,并没有走到手术病人的床前。 【我只当他是认错了病床。等他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冷风吹进来的时候,我就随意地朝他看了一眼,想要提醒他走错了。 【蓝色的布帘上有人的投影,看起来非常眼熟。那个人没有走进来,也没有往里面张望,只露出一只手,撩着帘子。那只手也十分眼熟。我看到了那只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旧款式的金戒指,没有多少花纹,看起来也很久都没保养过了。 【正当我辨认的时候,那个人往前踏了一步,挡住了帘子撩开的缝隙。 【我很意外地看着对方。因为她不是我预想中的医生护士,而是我的母亲。 【我有些困倦地问了句:你出去了? 【她没有作答,只是很淡漠地看着我,走进围帘,反身将帘子拉好。 【我没有将这当回事,又准备睡下去。 【我的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好像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东西。我嘟囔着,让她有什么事情明天早上再做,我想要睡觉了。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停止。我被吵得实在睡不着,坏脾气又上来了,转身想要喊她停止,就见她弯着腰,从床底下的旅行袋中拖出了白天收拾好的笔记本。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询问她要做什么。我这时候才看清她的面容。她的视线冰冷,双手握着笔记本,将笔记本高高举起,直至举过头顶。她就像是个巨人,身体的阴影将我彻底笼罩。 【我一直茫然地看着她。等到她的双手迅速挥下,笔记本重重砸在我的小腹,我才感觉到恐惧。 【硬物砸在自己肉体上的声音,如此陌生。疼痛感也是陌生的,和月经时候的疼痛、血崩时候的恐惧,完全不同。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等到第二下重击落下,我几乎昏厥过去。 【接着就是第三下,将我的意识唤醒。 【我抬手想要阻止,但已经没有力气抬手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流血,和月经时涌出鲜血的感觉不同。濒死的感觉让我生出了恐惧,心跳加速,血液也加速往外流淌。 【我看到她擦掉了笔记本上沾着的血,将笔记本放回到了行李袋内。她收拾好东西,就静静注视着生命流逝的我。我觉察不到她的恨意,她好像只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在观察我的死亡。 【我很疑惑,很痛苦,也很自责愧疚。我在那一刻想着的是,是不是因为我之前的无理取闹,母亲才恨我至此,要将我置于死地?我感觉自己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质问,但就如同我无法逃跑、无法呼救一样,我也说不出话。 【她这时动了。她倾过身,双手捧住我的头,耳朵凑到了我的嘴边。 【我记得我很努力地问出了为什么。有眼泪从我的眼角涌出。 【她正视我的双眼,抱着我脑袋的手深入了我的后脑勺。我能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接触到了我的大脑。 【我的脑海中只有一句句“为什么”。 【等我回过神,我听到了母亲的尖叫。医生护士拥挤进了病房,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乱作一团。他们围着我的病床,看着我的尸体。 【和我想象中凄美的死亡不一样。至少,我流出来的血并没有那么多,没有染红整张床。 【我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个,接着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我的母亲昏了过去,瘫倒在地。她被几个人抬出了病房。我一路跟着,看到医生对她做急救,看到她醒过来后浑浑噩噩的模样。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跟现在网上的医闹新闻差不多。那个年代没有那么发达的网络,也没那么多自媒体和职业讼棍。我父母只是不停纠缠着给我看病的医生,包括那个退休老医生,还会堵着医院领导的办公室,讨要说法。 【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我不知道自己是愤怒、悲伤,还是痛苦、仇恨。 【我的身体被送去了尸检,没有找到外伤。一切都像是个意外,我只是突然大出血,医生没有预料到,我母亲当时也正好去了洗手间,我在短时间内死亡,错过了抢救的时间。 【我那时候刚死亡,也没有领路人告诉我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我逃离了那家医院,也不想回家,就在瑶城的街头闲逛。 【我能感觉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灵魂在渐渐崩坏。当我死亡后的第一个冬至到来,我顺从本能回到山南老家时,我发现母亲再次怀孕了。父亲和她小心翼翼地对待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我的情绪陷入到了当初那种糟糕的境地。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留在这里会伤害到他们。我离开了家,再没有回去过。 【我徘徊在瑶城街头,阴差阳错下,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在那里,有人教导、指引我,有人陪我聊天、玩耍。我从没告诉过那些伙伴我的死因。他们也不会追问我的死亡。 【我在每一年的冬至都忍受着痛苦。并非我一人如此。也有伙伴和我一样不想归家。我们都是没有了家的人。原因各有不同,也都不会倾诉。 【我以为自己的未来就是每年相同的经历,躲避着痛苦的回忆,听到你的那件事,我记忆深处才有一些不同的东西浮现出来。 【在我死亡的刹那,我应该是看到了什么。 【那个捧着我脑袋的人,似乎是变了模样。它不再是我母亲的样子。我依稀记得,它变成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性医生。 【我不知道这是多年来我逃避过去后,自己虚构出来的记忆。还是说,我当时真的看到了什么。 【如果是后者】 宋英英:【那家医院是瑶城中心医院。 【在我死后的十几年间,我从没听说过中心医院有什么怪谈。或许,被他杀死的人没有一个看清死亡的真相。也或许,这都是我自欺欺人的结论。】 宋英英:【还望我的这番经历能帮助到你,也能帮助到我自己。】 ※※※※※ 瑶城中心医院是瑶城三十多家三甲医院之一,最出名的妇科,在瑶城各大医院中数一数二,在全国也能归进“听过”的范畴。除此之外的其他科室,就是平均水准了。 方晓恬被送入中心医院抢救,全因为事发地点最近的三甲医院就是中心医院了。 两个受害者,轻伤的那个猝死,重伤的倒是在IU好好躺着,还苏醒了过来。这情况,对医院不算奇事,对还在侦办案件、等着受害人醒来提供协助的警察来说,就比较麻烦了。 守着陆雨病房的警察是入职刚两年的新人,本以为这差事没有多大困难,结果防范着的罪犯同伙没出现,被害人自己就死了。 林友德对此只能感慨世事无常、生命脆弱。 再想想瑶城本地难得出这么一桩恶性案件,凶手没抓到,受害者只剩下一人幸存,肩头就好像被人放上了重担。 他在闲暇时候也跟带自己的师父聊过,是不是给方晓恬换一家医院。不过,换一家医院不一定能保证将人救下来,折腾病人这一点是肯定的。人要是死了,那妥妥就是换医院的错了。这想法只能作罢。 当然,要说压力重,那还是黄队长压力更重一些。队里面负责的案子可不止这一起连环灭门案,还有之前未抓到凶手的教师被杀、学生遭袭案件;根本查不出作案手法的金荣大厦纵火杀人案…… 瑶城,似乎突然间天翻地覆,变得危险起来了。 第401章 探访(1) 方晓恬的父母被害,户籍上关系最近的亲属是一个长居外地的远房姑姑。对方在接到警方通知后,时隔一周,才出现在瑶城的警局,又去了一趟医院看了眼方晓恬,便离开了。 目前照顾方晓恬的,除了医院的医生护士,就是警方派来保护她的警察了。 林友德在陆雨去世后,也被调到了方晓恬这边,从蹲守在普通病房外,改成了蹲守在重症监护室外。 这差事,谈不上舒服。 当然,这又比那种风餐露宿地蹲守犯罪嫌疑人,好很多。至少医院里有空调、有座位,渴了饿了也随时能吃喝。 林友德每天顶多隔着玻璃看看方晓恬情况,主要工作就是注意进出重症监护室的外部人员。这工作也算轻松,有时候得闲,还能跟重症科的医护人员聊聊天。 林友德得闲的时间很多,重症科的医护人员就随时会跳起来冲进病房做抢救了。 看多了几次成功的抢救,林友德也见到了抢救不回来的病人,以及随后到来的家属。 家属们的情况各有不同。有的早做了心理准备,平静地接受了亲人的逝去;也有的无法接受,哭天抢地,眼泪几乎要淹没病房。 无论是悲伤的或是无悲无喜的,一个个人都像是舞台上的演员,让林友德有一种不舒服的距离感。 “看多了就好了。”重症科的医生平静说道。 林友德叹气。 说来他的职业和医生有部分相似之处,都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只不过,林友德入行时间尚短,还没能习惯当事人强烈的情绪。另一方面,林友德作为刑警,在面对家属前,总是先对死者和死者家属的情况做了一定的调查,有了了解,而不像现在这样看着完全陌生的人死去、完全陌生的人悲戚。 感觉有些奇怪。林友德在心中这样想着。 他就这样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了一周,正好遇到了方晓恬的苏醒。 “……意识清醒了?这样就安全了吧?”林友德赶紧询问从病房出来的医生,还时不时睁大眼睛看一眼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方晓恬。 “还谈不上安全。不过,意识苏醒是一个好的现象,证明她的身体正在恢复。还要看接下来的治疗。”医生答道。 “那什么时候我们能和她谈谈?”林友德马上念及自己的工作。 “这个,就早了。得看她接下来几天的恢复。即使她能够简单交流,我还是建议你们晚一点再找她谈话。”医生踟蹰道,“她现在经不起刺激。有可能她自己都还没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啊。”林友德点点头,隔着玻璃,同情地看着方晓恬。 不管怎么说,方晓恬苏醒是个好消息。 林友德跟着医生护士们出了重症病房,没进办公室,一路来到走廊尽头,找个没人的角落,给队里面打去电话。 这情况是需要汇报的。 林友德电话打完,回过身,就看到走廊中多了一个人影。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那个人,打量对方的脸,确认不是重症科的医生。对方也没有穿白大褂。不过这医院科室里进进出出的医生,也不是都穿了白大褂,甚至不全都是医生,送药物、搬仪器的那些工作人员就不一定穿医院制服。 林友德到底是警察,还是任务在身的刑警。他上前几步,拦住了一路往里走,还不断左右张望的那人。 对方很诧异地看向林友德。 “你是什么人?” “嗯?嗯……我是三院来交流的医生。”黎云很快找到了一个借口。 “三院?怎么没听说过?”林友德警惕地望着黎云。他没错过黎云回答时的那一个磕绊。 “第三医院和中心医院有个交流活动。”黎云笑了笑,“我是精神科的,想要转重症科,过来这边看看。是不是违反了你们的规定?你是这边重症科的……”黎云试探着问道。 他的表情和话语都不算自然。 幸好林友德不是黄队长、钱警官那样的老刑警。林友德这方面的经验也不足,只隐隐感觉到不对,但他又没发现黎云身上有那种罪犯玄而又玄的气质。黎云就如同大多数无害的普通人,看起来平平常常。 “这边不能乱走。”林友德没有暴露自己刑警的身份,只是拦住了黎云。 “好的。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了。”黎云从善如流,转身就往外走。 他目不斜视地向前,但心中已经记下了方晓恬的病房。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能看到自己的活人。 黎云蹙眉。 眼下只能暂且放下方晓恬,先在中心医院打探打探情况了。 走到了重症科室门口,黎云望着紧闭的防护门,心中咯噔一下。 他能感觉到林友德还跟在自己身后,视线就钉在自己身上。 得成功啊。一次成功……黎云在心中默念着,抬手按向门边的开关。 “林警官,我们准备订奶茶,你要喝吗?”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小护士,看向林友德。 警官?黎云一个分神,手穿过了开关。 林友德也是一个分神,视线从黎云身上移开。 黎云的感官极其敏锐,当即穿过了病房门,消失在了重症科内。 林友德应付地“嗯”了一声,视线从小护士身上转到门口,就见那里已经没了身影。 重症病房的门似乎也没开启过,至少林友德并未听到开门声,在这段转瞬即逝的时间内,病房门也不该那么迅速地完成开关。 林友德怔住了。 “林警官你喝什么?老样子吗?”小护士又问道,顺着林友德的视线看向大门,“门怎么了?” “刚才那个人……”林友德张了张嘴巴。 “什么人?”小护士一头雾水。 林友德猛地转头,“刚有个男人在这里,你……没看见?”他问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微拔高。 “我没注意到。没有人吧。刚才我就看到了你一个人。”小护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被林友德的表情吓到了,还是被林友德话中暗含的意思吓到了。“你别吓唬我啊。”小护士补充了一句,“我们重症科可没有出过事。不对,我们中心医院可没有出过事。” “什么?”这下轮到林友德反应不过来了。 “哦。你不知道。我们几家医院其实都有传。我们这边,我是说瑶城的医院里面,最邪门的就是三院了,经常出事。其他医院也有一两件事。我们是最太平的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小护士说道。 林友德脑子里更乱了。他听进了“三院”这个称呼,也记得黎云刚才自我介绍是三院精神科的医生。 三院……那不是前段时间发生凶残杀人碎尸案的地方吗?还有被送去三院抢救、又离奇失踪的关键性证人……陈希,是叫这个名字来着,那个人就是精神科的病人。
林友德并未负责这两起案件,但却因为这两起案件的奇诡,将两起案件的细节都记住了。 一想到此,林友德打了个寒颤。 说起来,金荣大厦纵火杀人案的后续中,也有证人一个劲地说自己撞鬼了…… 现在虽是白天,但重症科的房间格局让阳光照不到走廊这块区域。中央空调的冷风没有风声,可室温被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温度。 林友德冷汗涔涔,看着小护士的眼神里都带出了几分惊恐。 小护士也是被林友德吓住了。她咽了口唾沫,问道:“你不是,真看到了……不会吧……是什么样的啊?不会是昨天走的那个……” “你们在说什么呢?奶茶喝什么决定好了没?”办公室里又有人出来。 林友德尚未回答,小护士就叽叽喳喳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不等众人发表意见,办公室内就有仪器警报声响起。 医生护士呼啦啦地冲到了病房,只留林友德一个人在走廊里。 明明不远处就是他们抢救病人的声音,可林友德觉得整个科室内只剩下了自己。 他瞧了一眼病区的大门,视线瞄到了大门口的监控,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来。 有没有那个人,看一眼监控就知道了。 林友德几乎是不带喘气地跑向了监控室。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中默念:一定要有人、一定要有人、一定要有人…… 医院内安装了不少监控摄像头。除了行政总务处的总监控室外,每一栋楼都有自己的保安监控室。 林友德和几个同事轮流守着病房,自然提前和医院打过招呼,也和医院保安有过交代,请他们多看顾点陆雨和方晓恬所在的病区。 他其实可以选择打电话给保安,让保安在监控室直接调取监控,将结果告诉他,但他不假思索地决定亲眼去看一看当时的监控。 林友德两三级台阶一跨地蹦下了楼,出了楼梯间,就看到电梯外满满的等候人群,堵住了整条走廊。 林友德想要挤过去,刚混入人群,就听电梯门打开。 他瞥了一眼开门的电梯,眼睛就瞪大了。 “咦?”黎云从电梯中出来,走路慢了几分,被后头的人绕过。他先歉意地看看周围,避开了进出电梯的人,才走到了呆愣住的林友德身前。 “这么巧?你是有事情到其他办公室?”黎云笑着问道。 林友德看看黎云,再看看周围人。 他没错过黎云走出电梯、走到他身前的那几步。 周围人明显是避开了黎云,黎云也避开了他们。这足以证明周围人是能看到黎云的。 “我……”林友德张口结舌。 他好像搞了个大乌龙。 不对,他是被那小护士给误导了。小护士那一瞬没有注意到黎云,不代表黎云就是…… 说起来,他怎么会没头没脑地就直接认定黎云不是人呢?这思路也太不对劲了吧。 林友德的脸红了。 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想起了黎云的自我介绍。 “你真的是三院的医生?”林友德问道。 “是啊,三院精神科。”黎云淡定回答,“你以为我是……?” “不,没什么。”林友德尴尬,“三院啊,嗯,精神科,精神科前段时间是不是,呃,我之前听说……” “啊,是我们科室一个老病人。”黎云谨记林友德警察的身份,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只能面无表情地面对林友德,眼神还略微闪烁。 林友德自然是误会了黎云的神色,“哦,嗯……”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你一件事。今天我到重症科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想转科室、转医院的事情,我们主任还不知道。”黎云顺势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林友德本来就不是中心医院的人,和三院也没关系。三院两起案件都不是他所在的小队负责的。 黎云的请求虽然突兀,倒也在情理中。 林友德答应下来,却是不准备按照黎云所说的去做。 两人都有马上分开的意图,虽然彼此间没有默契,却是很巧合地都尽快结束了对话。 林友德看着黎云离开住院大楼,想了想,还是进入了旁边的走廊,去了监控室。 黎云出了病房大楼,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李叔。 “怎么样?”李叔忙问道。 “看起来是不往那方面想了。不过,还是有些麻烦。”黎云捏着口袋里刚拿回来的身份证,头疼地说道。 对方是个警察,还守在重症科室内,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黎云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林友德的怀疑。林友德现在是不知道,但他只要稍微一查,就会发现黎云是金荣大厦新生传媒的员工,之前就被警方调查过。要是再进一步调查,查一查医院的监控,那不用说,黎云在监控死角的长时间逗留,甚至莫名其妙地不存在于监控画面,这两点就足以让人生出极大的疑心了。 一想到此,黎云就忧虑起来。 总不能杀人灭口,将林友德这个目击证人给抹杀了。 要是能有办法让林友德忘记这件事……唔,或者是更改监控…… 黎云思索着对策。 另一边,林友德已经进了监控室,调取出了重症科室大门口的监控。 二十分钟前,监控画面中的大门前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下一秒,林友德看到他自己从画面尽头走来,停留在大门口。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就有小护士从办公室内出来,和他说话。 监控没有录音,只能看到他和护士对话的模样,听不见声音。 之后,就是医生护士们冲出办公室,进入病房抢救,林友德匆匆忙忙离开重症科的画面。 没有黎云。 林友德头上滴落大滴大滴的汗珠。 他又将电梯前的监控调取了出来。 这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高清的画面中,林友德看到自己从楼梯间跑出来,正要穿过拥挤的走廊。他记得这时电梯门打开,黎云走出来…… 滋滋—— 监控台忽然响起了电流声。 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零件出现了问题,所有监控屏幕闪烁两下,全都变成了黑屏,操作台的指示灯也都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保安比林友德更加惊慌,急忙重新启动机器,却是没能将监控给打开。 林友德怔愣地看着那一个个黑掉的监控屏幕。 他想,这事情果然很不对劲。 第402章 探访(2) 林友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快的心跳虽然无法马上平复,但他的思维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能够思考眼下的对策了。 他没有在住院大楼的监控室多停留。已经损坏的监控,他可不会修。他想到了位于后勤行政大楼的总监控室。那里的监控看不到住院大楼内的情况,但大楼外几条道路的监控由总监控室控制,且能拍到大楼门口的情况。 林友德想到从住院大楼走出去的黎云,立马就往中心医院的行政大楼飞奔而去。 他这样飞奔的身影,在拥挤的医院内很是罕见。就如一条逆流的鱼,穿行在汹涌波涛中。 幸好林友德还年轻,身体还没有被忙碌的工作折腾垮。他花了不多的时间就冲到了行政大楼,一路上还有多余的精力观察周围人群,确认没有见到黎云。 是已经离开了,还是已经进了行政大楼? 林友德心中惴惴。 他的心脏依旧处在一种高频度的搏动中,耳膜被震得一下下发疼。 他找到了总监控室,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吃了一惊的保安队长。 “林警官。”保安队长打了招呼,疑惑道,“你这是……” “调一下住院楼门口的监控,十分钟前的。”林友德气喘吁吁,声音很轻,但说话条理清晰。 保安队长连忙操作控制台,还给林友德指了屏幕,“那个屏幕就是住院楼门口的几个监控。” 监控录像的时间往前倒了十分钟,屏幕上出现了雪花屏。 “咦,怎么回事?”保安队长头上渗出汗珠来。 他可是知道林友德和其他几位警察这段时间驻扎在医院的原因。那样严重的恶性案件,不光瑶城司法系统极其重视,其他政府部门也少不了被要求配合警察的行动。再加上前几天幸存者之一不明原因猝死,中心医院内部也是多了一点压力。 “小王,你来看看这个录像。”保安队长连忙喊了搞技术的下属。 小王在监控台鼓捣了半天,也没办法恢复录像。 那雪花屏在一片正常的彩色屏幕中非常刺眼,像是在嘲笑林友德的白费心机。 林友德问道:“能查出来是什么原因吗?之前有人进入过监控室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人进来过。”保安队长连忙保证,又看向小王。 “好像就是损坏了,数据出错了。这种……这种以前也没碰到过……”小王很尴尬,“等我一分钟,我——”他话未说完,本来只是雪花屏闪烁的扭曲录像,变成了黑屏。小王急忙将后台数据调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排记录,“这……被删掉了。怎么可能?” “你们监控有联网吗?” “没有。监控只连了内部网络,没有连外网。这怎么回事?”小王眉头紧锁,“这可能得找他们的技术维护来了。我现在就打电话。” “你赶紧找人。”保安队长催促。 小王掏出了手机,林友德也掏出了手机。 这情况不能不报告给队里面。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对保安队长道:“再看看其他监控。医院正门、侧门的。我要找一个人。” 保安队长也不用林友德再说什么,将那段时间内,医院主干路和几扇大门的监控都调了出来。不出意外,在那段时间内的监控都出了问题,不是损坏,就是消失了。 林友德和小王的手机都接通了。 林友德不再停留在监控室,离开监控室,找了个无人角落,将这边的情况报告给了队里。 那个犯罪团伙,看来不仅是凶残、没人性,还很有技术。 林友德估计医院和监控设备厂商那边都不太可能恢复监控录像了,说不定还得局里面找专家帮忙。 通话结束,林友德回到监控室,看到保安队长一个劲地道歉加保证,也只是摆摆手。 “局里面之后会派人来,我现在回病房看着了。”林友德想起了自己留在医院的主职,心中一紧。 他匆匆回了住院大楼,进重症病房的时候,一颗心还提在嗓子眼。 好消息是,方晓恬好好地躺在病床上,病床边的仪器正常运行,上面显示的生命体征很平稳。 林友德松了口气,感觉身上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他忽然觉得重症病房的空调开得太高了,热得人发虚。再一想,已经入冬,他进重症病房前还穿了羽绒外套,进了病房后将外套挂在了医生们的办公室里,之前在病房内陡然感到了寒冷,之后跑进跑出的,居然也没觉得冷…… 他回想起那诡异的寒冷,和诡异出现、又诡异消失的黎云,原本的燥热一扫而空。 真的……真的是犯罪团伙做的吗? 那个男人该怎么解释呢? 林友德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惊慌。 “林警官,你回来了?”小护士从办公室内跑出来,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一声林友德,“你放心,方晓恬没事,之前抢救的不是她。” “嗯。嗯……”林友德看到这眼熟的小护士,心情更不自在了。 小护士招呼林友德进办公室。 林友德想着待会儿队里肯定来不少人,也得跟重症科的医生护士们交代一句,便跟在了小护士后头。 进了办公室,他还没说话,先被年长的护士长拉住了。 “林警官,玫玫说的是真的?你之前看到脏东西了?”护士长很不见外,说话的语气又很严肃。 林友德猝不及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不可能吧。我们医院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情。” “也不是没有啊。心外那边不就是,以前那个李主任在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晚上就出事,喊人去抢救。” “那是李主任水平不行,出事的都是他开刀的病人。” “这是你不懂了。李主任不是水平不行,是胆子太大。别人不敢动的手术,他就敢硬上。” “你们话题歪了吧。这又不是脏东西。” “我们医院好像还真没有过这种事。太平间都没有人见到过脏东西。” “我听说,三院这种东西最多。” “我毕业的时候,我导师就跟我说千万别去三院。” 林友德还是第一次听到医院的八卦。 听众人这么一说,他的经历虽然稀奇,但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 “你们……认真的?”林友德心情古怪地打断了办公室里的热闹。 “认真的。你看,我还专门到寺庙里求过开光的玉佩。”小护士从护士服的领口里抽出了一根红绳。 林友德守在重症监护室也不少时间了,第一次知道小护士还有戴这种东西,平时可真是藏得严实。 “你在我们医院用这东西浪费了。”旁边一个年轻医生评价道,“早说了我们医院很太平。三院才比较危险。” “其实也没什么危险的吧?不就是传说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吗?” “谁知道那些‘人’哪天就发疯了呢?前段时间不是刚出过事吗?对吧,林警官?那个案子是不是你负责的啊?”年轻医生转向林友德。 林友德知道他说的三院发生的那起分尸案。 “我看到的不是什么脏东西。你们也太迷信了。”林友德本能地反驳道,“我刚去监控室看过了,监控都被删掉了。局里面马上会有人来。主任在吗?我正想着跟他说一声。” “咦?” “啊!” “呀!” 办公室里响起意义不明的叫声。 比起虚无缥缈的鬼,这些医生护士还是更害怕凶残的罪犯跑到医院来。至少他们听过的那些故事中,闹得最厉害的三院都没有出过医护人员伤亡事件。要不是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分尸案,三院在这方面的死亡数据该是特别好看的0才对。 话又说回来,三院的分尸案九成九是活人作案,也算不到鬼的头上。 “果然还是活人比鬼更可怕。”小护士说出了经典名言。 一群人纷纷附和。
年轻医生带着林友德去了主任的办公室。 情况这么一说,主任可比大办公室里那群年轻人要沉稳的多,首先就跟医院领导联系了,又去了大办公室,对自己手下的医生护士们叮嘱了一番。 “……有林警官在,待会儿还有其他警察同志过来,你们的安全肯定有保障的。但也要防范着意外发生。凶徒是不会和你们讲道理的。你们看到可疑的人,要第一时间通知林警官。待会儿就是家属探病时间……”主任沉吟着,“这样,你们要注意放人的次序,一家一家放人。还有要看清楚,有没有生面孔。每天来的基本都是那些人,你们也该都认识了。看到生面孔,不要随便放进来。按照我们科室的探视要求,严格执行。” 林友德在旁点头。 这番谈话下来,警队的支援已经到了。 林友德也是长了一个心眼,将来支援的同事一一打量过去,确认里面没有生面孔。 转念,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想太多了。 念头刚起来,林友德就在队伍中看到了一张意外的脸。 “秦教授,您怎么也过来了?”林友德喊道。 “你不是看到那人的长相了吗?我来给做个画像。”被称为秦教授的是警局里外聘的犯罪侧写师,也负责做模拟画像的工作,主业则是大学教授,平日里并不在警局坐班。 林友德看向自己小队的队长。 “黄队长带人先去监控室了,待会儿也会过来。你先做模拟画像。这边有空办公室吗?”小队长问道。 重症科主任将自己的办公室让了出来,却被拒绝。 “也不用我们那么多人留在重症科,别妨碍你们工作了。就多留两个人值守,以防万一。”小队长检查了一遍重症科的环境,分配了人员后,就带着林友德离开。 林友德看向秦教授,欲言又止。 医院给他们找了间空办公室。 林友德描述自己的经历,回忆着黎云的长相,只是他说话的时候总有些迟疑。 几个有经验的老警察都听出了不对劲。 秦教授耐心地作画,提的问题不多,林友德也不用秦教授多提问,就将黎云的外貌准确描述了出来。秦教授将人画出来后,手腕一转,将画给林友德确认。 其他警察也纷纷围了上来。 “就是这个人。画得一模一样。”林友德点点头,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几分。 “小林,你怎么回事?除了见到这人,还发生了什么?”小队长问道。 林友德苦着一张脸,“我也不确定……我是见到了他,但监控没了,而且……而且当时重症科的一个护士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她那个位置应该能看到人,可她……她什么都没看到……” 林友德吞吞吐吐,还是将事情含糊地说了。 小队长扬起眉,“之前没看出来啊,你还搞封建迷信那套。在医院里呆久了,脑子不对劲了?”他说着,就按了按林友德头顶心。 林友德没反抗,只是苦笑。 秦教授若有所思,“你最近接触的人,都是医院的人吧?没有接触过那个受害者的亲属?” “没有。”林友德疑惑地看向秦教授。 “之前局里面做案情分析,”秦教授看向了小队长,“这个案子的情况有些典型。已知的三名犯罪嫌疑人和那些受害者之间都认识,平时没有积怨,突然就用残忍手段将多人杀害……” 小队长点头,表情沉了下来,“秦教授你的意思是这可能不是一个孤立的案件?医院里面也有人受到了什么教唆和洗脑?” “我们瑶城以前没出过这种事情,最近也没有这方面的苗头,但这都说不准……这两名受害者受到袭击前,不是还去过一次寺庙,和庙里的和尚说过话吗?”秦教授说道。 他对于这起案件的犯罪侧写便是如此。 但正如他刚才所说,瑶城本地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也没有任何预兆。犯案的三名凶手中,虽有外地求学经历,可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接触过不法分子。在三人的家中,警察也没有搜到任何相关的线索。 警队内部对于秦教授的这一论断,并不完全赞同。 幸存受害者的证词,就是现在最关键的线索了。方晓恬可能是警局短时间内破案的关键。否则,等大海捞针般抓到谢轩荣等三名犯罪嫌疑人,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更别谈抓到人后,那三个人还未必会如实供出事件的真相。 林友德原来也听说秦教授在案情分析会上的这番论调。他那时候也是不太赞同秦教授的说法,现在有了亲身体会,原本的念头就动摇了。 “队长,重症科那边有病人不行了。医院通知了家属,待会儿可能会有很多人来。”守在重症科的警察之一打来电话。 小队长听后,忙招呼人去重症科。 他出门前,又看了看秦教授画的画像。 “这人你见过?”秦教授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 他这趟来就是来做画像的。值守病房可不是他的工作。 小队长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是见到过。不过记不清了。” 林友德一怔,心中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好像还是在局里面见到的。”小队长又补充了一句,一路思索着,带人到了重症科。 林友德跟在了队伍最后。 他想的事情和小队长不同。 如果不是鬼,那就是人。 如秦教授所说,医院里可能有内鬼。 林友德想想小护士平日里的模样,又觉得难以置信。可转念,他想起小护士从衣领中抽出红绳的模样。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还没有锻炼出那种老辣的看人眼光。和他轮班在医院值守的也是个年轻同事。说不定,两人都看走了眼,没发现一些端倪。 如果是这样,陆雨的死亡也就值得怀疑了。 林友德越想越多,还仔细回忆着那玉佩的模样,想和警局培训里介绍的某些神像对应起来。 等人到了重症科,被分配了任务,他还有些心不在焉。当然,他这一路已经回忆结束,确定那玉佩上是刻的是普通的观音像了。 病房内,医生还在做着徒劳的抢救工作。 林友德这段时间对重症科也是有了了解。 医生护士经验丰富,能不能将人救回来,他们早已心中有数。虽有奇迹发生,但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它太稀罕了。大多数时候,事情就会如医生护士们预料的那样,毫无波澜地结束。 可对家属来说,总是期盼着奇迹,也总不相信自己的家人就是那芸芸众生的一员,根本不是奇迹之一。接到医院电话,听到的是死讯还是在病危通知,那是两种心情;赶到医院,看到的是冰冷的尸体,还是医护人员努力抢救的画面,那也会带来不同的冲击。他们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来接受亲人的逝去。即使亲人在ICU躺了很久,即使他们可能已经签过了病危通知,本能还是会拒绝相信亲人可能死亡的事实。 林友德看了一会儿抢救,就听到小队长在身边唏嘘地叹了口气。 叹气声未落下,门口的门铃就响起来。护士接了对讲机,就听到颤抖的声音报了名字。 大门打开,涌进来的人神色各异。 被架在中间的老太太眼神慌张,神情却是倔强的。她走路都走不稳,可还是死死抓住身边人的手臂,挣扎着往前。 林友德认出了这位老太太。她是病人的妻子,每天探病时间都会来,听说已经九十岁高龄了,身体康健。她老伴,往日也身体健康,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跌进了ICU,一直没醒过来。老太太身边的两人,林友德也觉得眼熟。不过这三人后面大批的家属,就让林友德陌生了。 他心中一凛。 站在他身边的小队长,和不远处分散着的同事们也都变得认真起来。 弄不好,那犯罪团伙里就有人混在慌乱的家属中。 林友德的目光扫过了进来的所有人。 他的视线在队伍最后的一个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 工作日,还是上学的时间点,这家人连小孩都带来了吗? 第403章 探访(3) 小姑娘看起来顶多是个高中生,可能还更小一些。 林友德这段时间在重症科也见到了不少家属,带这样一个小孩来的却是头一次。大多数家属都不会带孩子来,至少在医院通知病危的时候,不会带孩子来看最后的抢救场面。 那小姑娘跟在人群的最后,似乎想要挤到前排看看病房内的老人,不过围着人群转了一圈后,她反倒是离远了那间病房的玻璃窗。 林友德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又观察起了其他家属。 他不觉得这样的小孩会是危险分子。比起这少女来,那几个青年人更可疑。不过,林友德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他们看起来都像是普通的家属,有人脸上悲伤多一些,有人脸上的无措多一些,每个人都关注着病房内的抢救,并没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其他病房的情况,甚至没有人关心走廊里这么多的警察。 林友德这样看完一圈,收回视线,发现那少女站在方晓恬的病房前。她侧着头,正透过玻璃窗看着方晓恬。 林友德心中咯噔一下。有嫌疑的是这个孩子?难道秦教授推断的没错,这案子的性质…… “老头子这次是挺不过来了吗?” 老太太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林友德的思绪。 她被自己的子孙们簇拥着,抬起粗糙干瘪的手,轻轻按着玻璃窗,眼中没有泪水,也没有光。 “奶奶,医生在抢救呢,肯定能抢救回来的。”老太太身后的男人宽慰道。 周围的人纷纷开腔,说的都是好话。 “你们别哄我了。我接到电话就知道不好了……不行的话,就别折腾老头子了。已经折腾得够久了……让他安安心心地去吧……”老太太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干涩的眼眶中挤出了几滴泪水。 家属安静了一会儿,便有哭声响起来。 拉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始终没有起伏。 做抢救做到汗流浃背的主治医生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外头的家属哭声更大了。 老太太只是被泪水模糊了眼眶,却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众人最前头。 等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她又是带头迎了上去,握住了医生的手,“谢谢你们,这几天老头子麻烦你们了,辛苦了。” 她的声音像是被哭声给淹没了,只有手上的温度传递给了医生,也将自己的颤抖传递了过去。 林友德一时间忘记了监视那个少女。 不管看了多少次,他再看到这样的画面,都觉得难受。 他的同事也好不到哪儿去。站在身边的小队长就长长叹了口气。 家属们哭着,跟医生办了手续,又跟着推病床的护工往重症科外走。 压抑的哭声随着病床轮子骨碌声一起远去,被重症科的门隔断。 林友德回过神,下意识看向方晓恬的病房。 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跟着家属们一起离开的。 可林友德不记得那长长的队伍末尾有她的身影。 或许是在交接的时候,混入了人群中。 林友德这样想着,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黄队长带着人从监控室过来,再次打断了林友德的思路。 林友德打起精神,向黄队长汇报了这一天的情况。黄队长来这边之前大概已经见过了秦教授,手中还拿着秦教授画的那张画像。 林友德瞄了一眼画像,再看黄队长,发现黄队长整张脸都紧绷着,虽然也是严肃的面容,但和平日的那种有些不同。他都能感觉到黄队长的紧张。 往日里总是冷静沉着的刑警大队队长,什么时候露出过紧张了? 林友德愣了一秒,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 这案子真的那么麻烦吗? 可能……秦教授的推断真的中了。也只有这种情况,才会让黄队长如临大敌吧。 “接下来会给方晓恬换一下病房。我已经和中心医院这边联系过了。值守的人员增加,不仅是病房,在医院的关键位置也要安排人。”黄队长布置着任务,将画像交给了小队长,“记住这个人,一旦发现立刻汇报。不要轻举妄动。” 最后一句提醒让小队长接画像的手顿了顿。 林友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眼角余光又瞥见重症科大办公室那儿探出的脑袋。 那个叫玫玫的小护士扶着门框,似乎被谁拽回了办公室。 林友德心中的想法更多了。 想法再多,也不可能在这场合随便问出来。 他被安排到了夜班值守,现在就能回家休息。 一听到休息,林友德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下来。 他不想承认,但在他认同秦教授的推断时,他其实就放松了精神。 是人,总好过是那种脏东西。 林友德并不想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他又不是初中生,还对这个世界充满幻想。 穷凶极恶的罪犯已经够麻烦了,穷凶极恶的鬼……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林友德到家后倒头就睡,手机闹铃响起时,他还迷迷糊糊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他踉踉跄跄进了浴室,冲了一把澡,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出门前,他给分配到同一班的小队长打去了电话。 他是单身,没老婆、没女朋友,父母还没退休,这时间点家里没有人。小队长早已成家,还有了小孩,和他可不一样。他礼貌性地问过了小队长后,就自己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碗面,又问了上一班值守的同事,空着手就进了中心医院。 “小林。”同事远远就看到了林友德,“你找来得挺快。我还当你会在医院里迷路呢。” “这里是挺绕的。不过清净啊。”林友德观察了周围环境。 同事给他指明了几条通道,“那边是楼梯间,这边过去有部小电梯,手术室和上面一层消化科病房送药走那部电梯。平时应该没有人来这条走廊。监控在那里。” 林友德迅速记下这几个位置。 “平面图在群里面,你看到了吧?” “嗯,看到了。”林友德看看病房,“方晓恬怎么样?” 病房是单人间,墙上有大面的玻璃窗,门上带着电子门禁系统。病房原本应该很宽敞,不过布置了洁静设备,透明的塑料薄膜在方晓恬周围围了一圈,再加上各种设备仪器,占了不少地方。 “医生说挺好的。移动过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同事又指了隔壁房间,“医生护士的办公室就在旁边,有问题马上能抢救,急救的药也都准备好了。” 林友德看了一眼旁边的办公室,对同事使了眼色。 同事点点头,用手机给林友德发消息:【刚才查过,几个人都没疑点。】 林友德皱眉,回复消息的时候提到了叫玫玫的护士。 那小护士也被调查了,同样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她也不在这段时间轮班的护士名单中。 【要真是医生护士里面有他们的人,方晓恬早就被灭口了吧。黄队长说会联系专家的查一查方晓恬的用药。还有之前陆雨的病历,也会查一查,再做一次尸检。】同事再次发来消息。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小队长这时候也到了。 换班完成,冷清的走廊里就剩下了小队长和林友德两个人。 小队长掏出手机,“画像发给你了吗?保存好。” “哦。他要再出现,我肯定不会错过。”林友德说道,心情很古怪。 黎云着实吓了他一跳。要真是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要抓住他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小队长捏着手机,忽然道:“说起来,我刚想起来这是谁了。” 林友德好奇地看向了小队长,“您真见过?” “嗯,在局里面见过。之前金荣大厦纵火案,你知道的吧?” “知道。他是……” “他就是那个新生传媒的员工。”小队长说到此,眉头微微拧起。 林友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案子复杂了。说不定是连环案。也可能秦教授说中了。”小队长压低了声音,语气沉重。 林友德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进来两年,都没碰到过这种大案。接下来我们要辛苦了啊。”小队长拍拍林友德的肩膀。 林友德思索了一番,看看那办公室的门,对小队长说道:“这样的话,是不是犯罪嫌疑人不一定都是成年人?以往这种案例中有未成年的受害者被洗脑之后成了加害者,被唆使犯罪。”
“是有这种情况,这种一般是家里长辈被洗脑了,小孩子跟着被洗脑,从小就被影响。”小队长看向林友德,“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我是想到之前那一拨家属。您记得的吧?就我回家之前,那个老太太带来的人。里面有一个小孩,初中生、也可能是高中生,一个小姑娘,这么高……”林友德描述道,“我有看到她进来之后没怎么看被抢救的老爷子。她看了方晓恬好一会儿。” 小队长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有这么个人?当时家属里面没有小孩吧?最小的看起来也是大学生了,成年人样子,一个男青年。” “就是走在最后进来的,她……” “走在最后的是一对夫妻。”小队长打断了林友德的话。 两人对视。 林友德发怔地看着小队长,汗水逐渐浸湿了衣服。 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从小队长的身上微微移动开。 他看到了走廊尽头走来的身影。 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一步步走来,仿佛是看不见他,也没看见小队长,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有风拂过,又不像是人走过后带起的风。 那丝丝凉风沁入心底。 林友德打了个冷颤。 他的身体僵直着,眼珠子跟随那少女的身影转动。 小队长不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他只看到了病房的门。 林友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他的身体先一步蹦起,直接趴到了门上,额头敲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重响。 “小林。”小队长忙伸手拉住林友德。 林友德像是螃蟹一样移动到了玻璃窗前,死死盯着病房内。 那少女安静地站在病床边,手支着头,注视着病床上的方晓恬。 “怎么了?”隔壁办公室的门打开,值班的医生护士小心翼翼看过来。 “开门。”林友德忙叫道。 医生听到此,一边掏出自己的门禁卡,一边往玻璃窗内张望,“病人情况很正常,仪器没显示……” “快开门!”林友德催促道。 “进去后别碰任何东西,我们都还没做消毒。”医生只好改口,提醒了一句。 林友德见门打开,就推开医生率先冲了进去。 他站定在了少女身边。 少女好像没有看见他,只是注视着方晓恬。 林友德咽了口唾沫,伸出的手有些发抖,就像是白天的那位老太太。 颤抖的手并没有碰触到少女,而是穿过了少女的身体。 林友德难以置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不信邪地再次伸手。 医生心中发毛,看向身边的小队长,“我说,这位警察同志,这个,你的同事……平时是不是精神压力比较大啊?” 小队长没说话。 林友德的脸色惨白。他看看少女,又看看身后医生、小队长异样的目光,再次回头看向那个少女。 少女正巧在此时抬起头,视线和林友德的目光相碰。 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别害怕,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你的。” 林友德退了一步。 他……是真的见鬼了?还是疯了?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你这样会被你的同事送进精神科病房的。你不想被关起来吧?表现得正常一些,就像是看到了反光。”少女摆摆手,示意林友德看向围着方晓恬的塑料薄膜。 那一层薄膜的确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但绝对不会让人错看到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人听到说话声。 “我……我好像看错了……抱歉。我觉得不太舒服……”林友德干巴巴地说道。 小队长上前,用力地拍了一下林友德的后背,又回头对医生道歉。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当警察的压力比较大。如果有需要,我们医院有心理医生,可以请来聊一聊。哦,我记得警局有自己的心理医生吧。”医生尴尬地说道,眼睛时不时地瞄一眼林友德。 小队长拉着林友德往外走,打发了医生,将林友德按在椅子上坐下。 “喝点水。”小队长将自己带来的保温壶塞给林友德。 林友德嘴唇动了动,没有能发出声音。 他不敢抬头看小队长,也不敢看病房。 “我说你啊。你也没跟着老钱办那边的案子,怎么吓成这样?在局里面听他们说过那些事情了?”小队长问道。 林友德想起来,局里内部最近办的“闹鬼”案件,都是钱警官负责的。钱警官当然是不信那些的,不过那些证人说得言之凿凿,证词全都需要记录在案,警局内部有不少人就听过那些证人的故事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坚定地支持唯物主义。总有人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人世间有一些鬼,也合情合理吧。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办案。办案还是得讲证据,得讲科学和逻辑,不能推到虚无缥缈的鬼神身上。要真是鬼作祟,那也得将鬼捉住了,绳之以法才行。 林友德看向小队长。小队长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成器的下属,有些无奈,还有些鼓励的意味在。 “这种事情吧,也不是说你必须不信。你想我身上还带着老婆给求的护身符呢。我不带,她也不安心对吧?可你不能说带着护身符,就觉得自己无敌了,刀枪不入,罪犯在面前都一个打十个。你不能影响到自己的工作。”小队长语重心长,“再说了,真有这种东西,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受害人自己就能复仇了,我们每次给两边收尸就好了,是吧?这也不可能嘛。” 林友德没答话。 小队长也就继续开导他。 林友德听多了,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看向了病房。 病房内,那少女还站在原位,像是一尊雕塑。 “我可能是受到了影响了。那个人,”林友德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就你说的那个新生传媒的员工,出现和消失都很离奇。” “那就是我们还没掌握的新的犯罪手段。不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有新的技术,我们也在更新技术呢。总会抓住他们的。这种东西说穿了之后就没什么了。没研究清楚前,看着是很玄。我们不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老百姓不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害了。”小队长说道。 林友德点点头。 小队长见状也没完全放心下来。 只是,人有三急,到了后半夜,小队长终于是憋不住,将林友德一个人留在了走廊中。 这块病区似乎只有方晓恬一个病人。方晓恬躺在病床上毫无动静。隔壁办公室里之前还有手机游戏的声音,这会儿也彻底没声了。更远的地方,细碎的说话声、移动声,在夜深之后,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冬季的夜,特别安静。 林友德鼓起勇气,看向了病房。 那少女忽然转身,吓了林友德一跳。 林友德警惕地看着对方走向了病房门,身影穿过房门,来到走廊,又走向了自己。 他一时间都忘了呼吸。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英英。”少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生前在这里治过病,死在了这里的妇科病房。” 林友德错愕地看向宋英英,脑袋里瞬间想到了学生时代看的不少恐怖片剧情。 “原本都要出院了,突然就病情恶化猝死了。这是医院的结论。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我是被我母亲杀死的。”宋英英继续语出惊人,不等林友德脑袋里的东西转成悬疑犯罪片,又道,“但真相似乎不是那样。在我得知你们看护的另一个幸存者的死讯之后,我想起来一些事情。她可能也不是正常死亡。我想要找到真相。这段时间我会守着方晓恬的。请多多关照哦。” 说到最后一句,宋英英露出了她这个年纪段小孩特有的甜美笑容,对林友德俏皮地眨眨眼睛,用与之前诡异的走路方式完全不同的姿态,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病房。 林友德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 宋英英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又无法分辨其中每一个字的意思。 良久,林友德理清了思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404章 调查 小队长从厕所回来,就见林友德魂不守舍,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禁叹气。 他拍了拍林友德的脑袋,神色变得严厉了一些,“老吴怎么带你的?这么容易就动摇,心志不坚啊。” 老吴是带林友德的师父,明年年初就要退休,目前在队里退居二线,做一些办公室里的工作。 林友德缩了缩脖子,欲言又止地看着小队长。 “你要实在不行,就申请休假,好好和局里面的医生谈谈。嘿,我说你啊,又不是年纪小,又不是那种老头,怎么就信这个?你们现在学校教育不讲反迷信了?”小队长抱着胸,大马金刀地坐在林友德身边。 林友德很委屈。 他在一天之前还是个不信鬼神的新时代青年。去寺庙旅游,他不上香;路过水池,也不会投硬币;网上的锦鲤都没有转过一条。可他偏偏就碰到了这种事情。 林友德情不自禁怀疑起来,那些相信这种事情的人是有着和他类似的经历,还是如他以前所想,都是缺乏科学教育? 这事情是想不出个结果来的。 林友德瞄了一眼病房内站着的宋英英。 宋英英已经放下了架子,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病房里没有椅子,她就翘着腿,坐在一台监护仪上,脚丫子还一甩一甩的,活像放学时间无所事事的学生妹。 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坐累了,干脆趴在了洁净棚的上方,像是一只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低头瞧着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熟睡的方晓恬。 方晓恬一夜都没有醒来。从她上次苏醒计算,她已经睡了快整整一天了。 小队长和林友德都是习惯了值夜班的人,精神头十足地在病房外坐了一整夜。与之相比,宋英英的“工作”态度可谓是糟糕至极,林友德还瞧见过她打瞌睡睡了半个小时。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队长看了看手表,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 普通人做这种事情,精神会随之放松下来,小队长却是下一秒就又打起了精神。 他知道这种时刻是人最容易放松的时候,也是那些惯犯最喜欢下手的时候。 小队长看了看走廊两头,没见到人影,但已经能听到一点人声了。 医院内的作息和平常生活的作息可不同。早上七点头一台手术,患者五六点就该醒来准备,医护人员的准备时间则更早。碰上半夜要急救的、手术后需要特殊看护的,那大晚上的,都不能消停。 不过,昨夜,这个病区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会儿听到了一些动静,反倒让林友德心安了一些。 他不比小队长有经验,心中安定,精神也就松弛了下来。 “哎呀!”少女的叫声让林友德一惊,心脏都差点儿撞破胸腔,直接蹦出来。 宋英英爬起身,跳到地上,“她醒了!快叫医生!”嚷嚷着,她整个人都趴在了玻璃窗口上,拼命挥手。 林友德赶紧看向病房内,果然见到方晓恬睁开了眼睛。 “队长!”林友德叫了小队长。 小队长听不见宋英英的声音,却是能看到林友德的反应,也能看到方晓恬睁开的双眼。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办公室,嘭嘭拍了两下门,就扭开门把手冲了进去。 值班医生被小队长从椅子上拉起来,睡眼朦胧,但一到病房门口,人就彻底清醒了。 “醒过来了。我看看情况。”医生说着,和护士一起进了病房,将林友德和小队长拦在了门外。他们做了消毒,才进入洁净棚。 隔着玻璃窗,小队长和林友德都听不见医生和方晓恬的声音,只能看到医生一边做检查,一边在和方晓恬交谈什么。 林友德下意识看向了留在病房内的宋英英。 宋英英的声音倒是能穿过病房,清晰传入林友德的耳朵。 “就是些基本的问话。她意识挺清醒的。嗯,能自主呼吸,还有饥饿感,恢复得挺好的吧。”宋英英好歹在三院呆了十几年,对于医疗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林友德松了口气。 宋英英靠着玻璃,站没站相。她看起来也很疲累,像是大多数熬了一个通宵的人。忽然,她站直了身体,直勾勾盯着方晓恬。 林友德随着她的动作,心情起伏。 病房的医生也在这时看向了玻璃窗,犹豫地对方晓恬说了什么。 只见方晓恬的神情在瞬间变得灰暗,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医生护士又说了什么,这才从病房出来。 “怎么了?她情况怎么样?”小队长问道。 “身体恢复得很好。我和主任说一下,没问题的话,她可以少量用一些流食了。”医生踟蹰着,“她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就是送来医院之前的事情,问了我另一个女孩子的情况,还有就是她父母的情况。” 小队长同情地看向了方晓恬。 方晓恬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发愣,也不知道此时在想些什么。 “我没回答她,只说让她先养着身体,待会儿会有你们来跟她沟通,会问一些问题。”医生接着说道,“到时候可能得有医生在旁边看着。你们和她沟通前,最好请个心理医生做个评估。” “嗯。这方面我们有流程,会考虑当事人和你们医生的判断,再进行询问。”小队长答道。 医生和护士显然很同情方晓恬的遭遇,听到这回答,都放心了几分。 林友德看向小队长,“问话的时候,我能在旁边吗?” 小队长用考察的目光上上下下看着林友德,“上次跟陆雨问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吧?然后那天晚上……你是不是那之后,就感觉不舒服了?” 林友德一怔,“不,没有。不过那次……陆雨是挺可怜的。她那时候……” 林友德断断续续地回答着,也在回忆那天的情况。 他下意识觉得小队长说的话有些道理。 那天陆雨听闻案件的初步调查结果,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灵魂,和眼前的方晓恬一样,眼神都黯淡了。 任谁得知自己的父母被残忍杀害,自己死里逃生,但凶手不知所踪,都会这样吧? 要接受这样的现实,很难。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从这种悲痛和阴影中走出来。 陆雨的猝死可能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人是一种情绪生物。一个人可能因为情绪,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也有可能被情绪直接杀死。 林友德这样想着,再一抬眼,就看到了贴着玻璃的宋英英,之前那种念头就蔫了。 如果他真的是因为陆雨的事情,受到冲击,产生了幻觉…… 那他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她死的那天你守在病房里面还是外面?你有看到东西进入病房吗?”宋英英紧盯着林友德。 “小林,我看接下来询问方晓恬的时候,你就不要在场了。嗯,也没那么快找她问话,还是得看她的身体情况。如果那时候你也精神好了,你在场也没关系。”小队长在旁说道。 林友德对小队长点头,不敢看宋英英。 过了一阵,林友德他们的换班时间到了,医生的换班时间也到了。 林友德往外走的时候,只觉得宋英英的目光还黏在他的后背上。 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林友德分不清楚。 宋英英的问话他倒是已经有了答案。 那天晚上,他守在病房外,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人进入过病房。 病房门没有打开过,也没有身影穿过病房门。 但是…… 林友德停住脚步。 那天晚上,他好像听到了一点声音。 他当时以为是其他病房里传出的声音。 那微弱的声音,像是某个人在说话,声音细碎,根本听不清楚。 仔细想想,那时候的声音也可以是从陆雨病房内发出来的。 林友德的额头上冒出汗珠来。 那天晚上,真的有东西进入了陆雨的病房,杀死了陆雨吗? “小林,我开车送你回去。你早饭吃吗?吃的话,我们就在医院旁边吃了。”小队长叫了一声林友德。
林友德胡乱地点头。 小队长细细看着林友德的表情,“你又怎么了?我说你啊,真的该去和心理医生聊聊了。说起来,你进局里第一年办那个砍头杀人案,都没有这样过吧?血呼啦差的东西你不怕,怕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 林友德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想跟心理医生谈,就跟老吴聊聊也行。老吴第一年进局里的时候,光看到人的肌肉组织就吐得稀里哗啦的,之后也练出来了。”小队长给林友德爆料了老吴的糗事。 林友德配合地笑了笑,“我是不怕这些。读书时候生物解剖,也做得挺好的。考大学的时候,还想过考法医。” “我记得你是成绩差了一点吧?” “嗯,高考的时候成绩差了三分,毕业之后再考的警察。”林友德想想,如果不是高考的时候差了那三分,自己进了法医学院,读出来再当法医,整天和死者为伴……是会早一天看到那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还是根本不会碰到这种事情呢? 这根本说不清楚吧。 走出医院后,林友德就觉得笼罩在心头的乌云消散了几分。 吃了早饭,被小队长开车送回了家,林友德在熟悉的环境中,更放松了。 虽然值夜班前,他睡了一觉,但身体的劳累还是累积了下来。 林友德冲了一把澡,自我感觉将医院里的味道全部冲干净了,才出了浴室,准备休息。 他一踏出浴室,感受到客厅里微微干燥的冷空气,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后背还能感觉到浴室内温热的水汽,迎面却是一片寒意。 林友德吃惊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女。 “哟!你洗好了?”宋英英甜甜一笑,在沙发上盘腿坐着,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单薄的夏装,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冷,“能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不?” 林友德用力闭了闭眼睛。 “不是幻觉哦。我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宋英英幽幽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承认,我原来也不想告诉你的,但你已经能看见我们了,还负责保护方晓恬,那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 林友德猛地睁眼。 “我们,你们,中间拦了一条线,有些人能跨过,有些人不能,有些鬼会跨过,有些鬼不会。”宋英英手指往下一划,分开了自己和林友德,“这件事之后,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这条线,互不相干,这对你来说也更好。但现在,为了救方晓恬,嗯……私心来说,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复仇,我们就勉为其难,跨过这条线,握个手,互相合作吧。” 她说着,站起身,冲林友德伸出了手。 林友德定定看着那只手。 那只手看起来就跟大多数小姑娘的手差不多,白白嫩嫩,只有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有写字留下的浅浅茧子。 “你们……包括我在重症科看到的那个男人吗?那个新生传媒的员工……”林友德问道。 宋英英收回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跟我不一样哦。他背后有人,有我们都惹不起的人。”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又指指林友德,“我们两个的合作,跟他没有关系。” 林友德心头一沉。 新生传媒可是牵涉到了两起纵火案,涉及两条人命。他们可能还涉及到了其他凶案之中。 如果新生传媒的那个员工不是人…… 那些案子、那些受害者……都和陆雨一样吗? “陆雨和方晓恬……袭击她们、杀害她们父母的那三个犯罪嫌疑人,他们……”林友德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这和我们的合作也没关系啊。”宋英英说道,“我都告诉过你我的事情了。陆雨应该是差不多情况。现在那只恶鬼盯上了方晓恬,也可能盯上了中心医院的其他人。之前它都没有暴露过,这是难得的机会。你也不想有人平白无故地死去吧?” 宋英英说的话很有道理,似乎也在否认林友德的猜想。 不过,林友德听了出来,她没有直接否认,也就意味着默认。 这些案子果然不同寻常。 林友德按住了自己一阵阵发疼的太阳穴。 眼前的这些到底是真实,还是他的幻想,这将决定他接下来的行动,可能还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人生…… “我知道了。你说的合作是指什么?”林友德没有伸出手,进一步追问道。 “我负责鬼的那部分,你负责人的那部分。平时你只要继续你的工作,当我不存在就行了。很简单吧?只要你别多说话,让人以为你撞见鬼,或者发疯了就好。其他事情都不用你做。”宋英英笑道。 这算什么?林友德很意外,却是想不明白宋英英的意图。 “合作吗?”宋英英再次伸手。 林友德思考良久,警惕地伸出手。 他没有碰触到宋英英的手,只感觉自己和一道虚影碰了碰。 “那就说好了。我回医院去了。”宋英英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身影直接穿过阳台,在空中自由落体。 林友德忙追到了阳台,低头只看到宋英英轻飘飘地落地,脚步轻快地往小区外走。 直到看不见那个身影了,林友德才收回视线。 他看看自己的手,脑中忽然浮现起了宋英英昨晚的自我介绍。 她是中心医院妇科死亡的病人,那在中心医院的病历档案中,应该能找到宋英英这个名字吧? 想到此,林友德的瞌睡都跑光了。 他换上了衣服,打车赶回了中心医院。 他没有和值班的同事打招呼,直奔中心医院的行政楼而去。 按理说,他是没有权限调医院病历档案的。程序就不合规。不过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被拒绝。 管着医院档案的小员工操作着电脑,看看林友德身边的行政部门小领导,问林友德:“知道是哪一年入院的吗?” “这个不太清楚。” “名字写法呢?” “宋应该是宋朝那个宋,英英的话不知道是哪一个字。” “妇科住院的?” “嗯,是妇科。” 小领导插嘴道:“妇科死亡病例很少,应该很好找吧?” “我们前段时间工作总结,最近五年里面,妇科都没有死亡病例。再往前,有些还是纸质档案,没有电子档,不太好查。”小员工老实回答,在电脑上输入了搜索条件。 “你说的这个,我好像听说过。”旁边有个老员工突然道。 林友德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我记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父母还来医院闹了好久。那个小姑娘挺可怜的,谁都没想到,之前各种检查下来,没发现什么情况,人突然大出血。之后还做了尸检呢,好像还做过两次吧?这个记不太清了,但肯定是委托警局法医做的。”老员工说道。 林友德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欸,找到了。”小员工这边也有了“好”消息。 林友德挤到了电脑屏幕前。 病历上没有照片,但患者姓名、年龄、联系住址都填写得一清二楚,最后还有她的死亡时间。 宋英英。 真有这么个人! 林友德有种被抽去了全身力气的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是真的。 不是他的幻觉。 他不可能凭空想象出这么个人。 他迅速记下了宋英英的资料,扶着办公桌,匆匆感谢了医院,又往外跑。 宋英英做过尸检,局里面应该也有档案留存。 而他,果然在警局里找到了宋英英的尸检档案。 啪。 林友德回头,才发现自己的师父老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扶着老花镜。 “小林,你查什么呢?法医那边的档案?这个是谁?嗯?”老吴眯缝着眼睛,看着电脑上显示的文字,“三院的死亡患者?” 第405章 事实 林友德像是被捉到错处的小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老吴在这短时间内用自己的老花眼将档案中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再次看向林友德的时候,目光中就带着询问的意味。 “这是你家的亲戚?我记得你老家不在山南吧?是在山南有认识的朋友?”老吴这样问着,口气却不是疑问句。 林友德不可能说自己看到了宋英英本“人”,只能编了个借口,“就是在三院听到了这个事情……本来已经治好了,要出院了,突然猝死……师父,你不觉得这个和陆雨的情况有些像吗?” 老吴呵呵笑了两声,“你是不是没去医院陪过床,也没生过大病?” 林友德老实点头。 他父母还不到退休的年纪,以前并未生过大病,家里亲戚中,祖父母那一辈只有爷爷在他念高三的时候大病一场,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家里人告诉他。他虽然还是得知了爷爷的病情,却没被允许进医院探病,只在老爷子出院的时候,去陪了一下午,早早吃完晚饭,又被老爷子赶回家复习了。 林友德对医院的认识,大概就是考入警局之后,几次去医院见受害者。 老吴用一种过来人的经验教育道:“你不要觉得医生说没问题了,人就没问题了。这每个人,身体情况不同,家庭条件也不同。你比如现在流行那个什么核磁共振,做一次几千上万的,有几个人能做得起?医生那边也是确认有这需要,确认人是有什么毛病了,才给开核磁共振的检查。其他检查也一样的。再说了,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们搞不清楚的毛病呢。这跟我们刑侦不一样。人被杀,就那么几种死法,好确定。就算是我们搞刑侦的,还有找不到证据,案子陷入死局的时候呢。你说对不对?” 林友德从善如流地附和,想将这件事揭过去。 “你啊,好好想想,不要钻牛角尖。医院里看到的死人,也不一定比我们法医楼那儿看到的多。哪儿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老吴看出了林友德的言不由衷,可这种事情该怎么劝,他也没什么头绪。 他临近退休,在局里面值班、做文书工作的时间多,也知道最近局里面几个大案,都有些蹊跷。就连钱警官这样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的老辣刑警,接触了这些案子后,也有些疑神疑鬼的。林友德这个小年轻在医院里值班几天,听了医院一些鬼故事,就生出联想来,也不奇怪。 陆雨和方晓恬受害前已经表现出了异常,这些他们警局也调查过,记录在案。这些记录可能也是林友德生出奇怪想法的诱因之一。 到底是年轻,没办过多少案子。瑶城又是个治安良好的城市,最近这些年侦办的恶性案件,都是手段残忍的类型,却谈不上稀奇。 老吴想了想,去找了老早以前自己参与过的几个典型案例,拿了卷宗给林友德。 “卷宗不能往外带,这你懂的。你接下来什么时候到医院值班?” 林友德抱着沉甸甸的卷宗,有些发蒙地回答了老吴的问题。 “嗯,那正好,你就先看看这个案子。”老吴从摞起来的卷宗中抽出一册,“看看吧。年轻人,长长见识。不光要学新的刑侦技术,你也得看看以前的案例。案子都是人做的,能想出来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多学学。” 林友德在师父面前一如既往地听话。 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想要将那扇刚刚打开的新世界的大门给牢牢关上。 这么想着,林友德安心坐下,将卷宗翻开。 轻微的霉味从纸质档案上飘出来。 林友德这才生出了好奇心,仔细将发黄纸张上的字迹一一辨认。 1999年10月4日,瑶城第二看守所发生了一起故意杀人案,犯罪嫌疑人于春风,1999年9月20日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羁押于第二看守所第四监室内;被害人王光霖,1999年9月25日因涉嫌诈骗罪同被羁押于第四监室内。两人因就餐、洗澡、上厕所、夜间值班等琐事发生争执,案发前已发生过多次争吵和一次肢体冲突,被监室内其余人等及看守所管教阻止,并于1999年9月30日被分别安排至第六及第一监室,分开关押。1999年10月4日上午室外活动时间,于春风与王光霖再起争执;当日夜间熄灯后,于春风砸开第六、第一监室牢门,进入第一监室,袭击当时值班的王光霖,导致王光霖当场死亡。 案件经过大致如此。 卷宗内,有警方在现场勘验的记录,能看到监室内大片的血迹,血迹被踩得乱成一团,脚印到处都是,可见当时的血腥混乱场面。尸检结果显示,王光霖直接被于春光砸开了脑袋。明明没有使用工具,于春光的拳头就像是榔头一样,轻松就砸碎了人体坚硬的颅骨。 于春风的开锁手段也是同样的匪夷所思。当时看守所使用的并非电子锁,而是铁锁。于春风就用他榔头一样的拳头砸开了两道铁锁,堂而皇之地闯入监室。他闹出的动静惊醒了不少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做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并且完全无法阻止他的行凶。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了王光霖。 从当时几个监室几十名在押人员的证词中,能看出这件事是多么的惊人。他们在描述整件事经过、回答警察讯问的时候,都无法保持冷静。 案件事实清晰,证据确凿。无论人证、物证,都很充分。 只是很简单的案件。 要说不可思议,就是于春风的拳头有种不可思议的坚硬了。 林友德这样想着,却是艰难地辨认着办案刑警不太工整的字迹,将于春风本人的证言再次阅读了一遍。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就是王光霖被送进来的那天,头牌大哥问他叫什么、犯了什么事情,他说自己叫王光霖,被人陷害了,说他骗钱。我脑子里那时候就蹦出来一个声音,跟我讲就是他、杀了他,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他吃饭的时候,用的是左手,拿勺子的时候这个手指头会翘起来。我看到那画面,脑子里又有声音出来,还是那句话,就是他、杀了他……” “……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挑衅的眼神,还看不起我,故意找茬。我撒个尿,他都在旁边叽叽歪歪……” “……我们中间隔了两个人,但我能听到他说梦话的声音。他说他要杀了我,要杀死我……” “……我是为了自保,是正当防卫……” “……我没有砸门。门一推,就开了。手……手是打他的时候伤的。我真的没有砸门。门锁自己开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正当防卫,他先想要杀我的。我不杀了他,他就会冲过来杀了我……” “……我不是故意和人换班。我不知道他那天夜里轮到值班,不知道他几点值班。真的,那天晚上,我值班的时候,门锁自己开了。我知道,他那边门锁肯定也开了,我不先杀了他,就是他来杀了我……” 于春风在证言中反复强调,他是为自保才杀了王光霖。可他提供不出王光霖预谋伤害他的证据。他如同得了癔症,反复呓语。 警方也对于春风的精神状况做了鉴定。 然而,根据监室内其他人员的证词,于春风在当日早上和王光霖发生冲突后,就打听了王光霖的夜间值班时间,并和自己监室的人员换班。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是有计划地袭击了王光霖,作案时力大无比,但神志绝对是正常的。 林友德将于春风的那些呓语反复看了多遍,再看王光霖的尸体照片,忽然就想起了警察系统内的一个怪谈。 瑶城的看守所,不知道是哪一间,总之是有一间看守所,在押人员的自杀率比其他看守所都要高。久而久之,送入那间看守所的嫌疑犯都少了。相比其他看守所拥挤糟糕的环境,那里有些监室甚至能做到单人间。单人间并不是好事。没有人看着,嫌疑犯自杀都很难被及时发现。不过,即使是多人间,依然有嫌疑犯离奇地成功自杀,拦都拦不住。所以也就没区别了。 据说,那间看守所本身的选址就有问题。民国时期,那里曾是关押重刑犯、处决死刑犯的监狱,在战争时期被超负荷利用,在那儿冤死的平民和义士不计其数。建国后,那里改建成了看守所,是一个阴云笼罩的地方,夏天不用空调都冷飕飕的。送进去的嫌疑犯,一半都会受到影响,精神出现异常。在那里工作的管教,也会与正常人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林友德忘了自己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个怪谈。瑶城知名逸闻不多,也没在重大历史事件中露过脸。在瑶城本地历史中寻找,绝对找不到那么一座罪行累累的监狱。要真有这么个地方,瑶城早将之建成纪念馆,好好宣传一番了。 林友德不知不觉就眼睛发直,愣愣看着档案上那些字迹在视线中变得模糊、扭曲。 “怎么样?看完了没?内容挺多的吧?”老吴端着水杯,溜达着到了林友德身后。 他走路悄无声息,将林友德吓了一跳。 “师父,你这是想要帮我,还是想要吓我?”林友德木着一张脸。 “走路没声这不能怪我啊。我都习惯了。走路声音那么响,盯人的时候不得暴露啊?你也该练练这技巧,以后有你盯梢的时候呢。”老吴说着,看看桌面上摊开的档案,“怎么才看到犯人证言啊?是不是这字看不懂?我师父这字啊,蟹爬,看起来就是吃力。” 林友德问道:“这案子是您老的师父办的?” “是啊。我跟着师父一起审的这个于春风。”老吴比划了一下太阳穴,“他在外头跟人打架斗殴,几个人围殴一个人,那个小年轻也是狠,就跟人家电影里演的一样,盯着一个人捶,还是照着脑袋捶。那时候CT还不普及呢,脑袋被这样打,送医院里也没想着拍个片看看。哦,是拍了片的。”老吴想了想,“拍了X光,看他脑壳没事,人也挺正常的,说话走路都没问题,就当他耐揍。一米九大高个,满身肌肉,脖子跟人大腿一样粗,看起来是很耐揍。谁都没当回事。他自己也不觉得那几拳头有什么。” 林友德听出味来了,“你是说,他被打得脑袋不正常了?” “是啊。进看守所当天应该就脑袋坏掉了。但同一个房间的,还有看守所的管教,都当人刚进来不习惯,没当回事。后头他也经常坐在角落不吭声,不跟人说话,人还以为他就这性格呢。和他一起打人的几个朋友说他平时很开朗一个人,脾气火爆。他进看守所那几天,就那个被害人进来之前,一点儿都看不出是这种性格的。” 老吴对这起自己经手的案子记忆犹新。 虽然办案的时候,没找到确实的医学证据,但警局、看守所、检察院几个地方的经手人互相聊起来,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于春风被狠狠捶了很多下的脑袋。 再往后,CT和核磁共振的运用变得普遍,警方处理伤人案件的时候,也会注意当事人的头有没有受到过冲击,即使当事人没什么异常,他们也会提醒当事人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如此一来,老吴回想起以前办的案件,就更坚定了当年的猜想。 林友德看了看发黄的卷宗,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道:“师父,这个第二看守所,是不是那个犯人自杀率特别高的看守所?” 老吴诧异地看向林友德,“什么自杀率特别高?” “就是我们瑶城不是有个传说么?有一间看守所,很多人进去之后就发了疯,有些还会用特别强硬的态度自杀,不死不罢休。”林友德硬着头皮说道。 老吴的眼睛在镜片后都凸出来了,“还有这种传说?这是什么?你们小年轻之间流行的故事吗?我以前可没听说这种事情。” 林友德愣了愣,“是这样吗?” “我当警察那么多年都没听说过。”老吴仔细想了想,肯定道,“真有看守所这样,每年不得被通报批评啊?你见过这种通报批评吗?” 是没有。 林友德恢复了冷静。 “你们现在小年轻都喜欢编这种故事?”老吴摇摇头,“哪儿来那么多神啊鬼啊的事情啊。都是以讹传讹。你是当警察的人,以事实为依据啊。” 林友德羞愧地低下头。 没错,以事实为依据,不该以讹传讹。 转念,林友德就想起了自己亲眼看到的宋英英,他还查到了有关宋英英的“事实”…… “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这种八卦的东西,外头的人传来传去也就算了,你自己当警察的还信呐?”老吴教训了林友德几句,布置给他将所有卷宗看完的学习任务,端着茶杯走了。 林友德看着厚厚一摞的卷宗,叹了口气。 事实,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得等他下次在医院值班,遇到宋英英或者没遇到宋英英时,才能得到答案。 但在此之前,多看看这些案件也是好的。 他需要吸取其中的经验。 不管下次遇不遇到宋英英,他都不能惊慌失措了。 虽然是这样计划着,但林友德根本料想不到自己下一次遇到宋英英的情景是那样的混乱。 “去叫主任来!我先来做心肺复苏!” “你们都出去!让出位置!” “肾上腺素!” 林友德站在病房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冷空气,身体尚未被医院的中央空调温暖起来,就看到了病房门口聚集的人群,和从病房中飞奔而出的小护士。 “怎么了……”林友德看向了铁青着一张脸的黄队长。 小队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方晓恬强烈要求和我们谈话,问了案情。她听到陆雨去世的消息,就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不是夸张的形容方式。 方晓恬是真的一口气没能喘上来,心脏也在瞬间冻结,如同一时忘记了跳动,让方晓恬整个身体都陷入了危机。 重症科的主任年纪不小,却是健步如飞。其他年轻的医生护士跑得更快,将警察撤出后空出来的病房完全填满。 被白大褂围着的方晓恬睁着眼睛,眼中还残留着光芒。 林友德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她眼角溢出的泪水。 “她在第一次苏醒的时候,见到了陆雨。” 林友德下意识回头,就看到宋英英站在他身侧。 宋英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抢救过程,“她说,她在那天看到了陆雨。她反复问你那些同事,陆雨真的死了吗。” 重复的话语犹如重锤,打在了林友德的心口。 他明白,宋英英所暗示的是什么。 “我在那天看到了我母亲。”宋英英直接挑明了自己的猜测,“如果方晓恬不是短暂苏醒,马上就昏睡过去,可能那天她就死了。” 林友德咬着牙,强行让自己看向病房。 “都死了呢。”他隐隐听到了病房里传出的说话声。 细细的声音,好像一根线,钻入耳朵。 “你也要死了吗?不要急。慢慢来。先来想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吧。唔。没什么愉快的事情。那就想想可怕的事情吧。我听说,你被送进来之前,遭受了很多事情……”幽幽的话,带着蛊惑的意味。 林友德一阵恍惚,一时没有觉察到这其中的古怪。 身边的宋英英忽然飞身冲进了病房。 白大褂中,有一个医生转过了头。 他转头的刹那,就成了黑夜中的萤火虫,在一群焦心抢救方晓恬的医护人员中,如此显眼。 他一只手还贴在方晓恬的头顶,另一手却是举起,穿过了身边一名医生的身体,准确掐住了冲来的宋英英。 “是你啊。你居然变成了鬼。”他的语气从平静到激动,“我第一次遇见鬼。新鲜的材料,太好了。你死了之后和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呢?” 林友德回过神,恶寒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到发梢,无力感则从身体内部散发到了皮肤表面。 他意识到,这就是那只杀人的恶鬼了。方晓恬在劫难逃,宋英英看起来也不是那恶鬼的对手。 现在,他该怎么办? 第406章 活下来 宋英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脑子一热就冲进了病房,和那杀死自己的恶鬼面对面。 她也没想到那恶鬼居然反应如此迅速,瞬间就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单手将她制住的同时,还能控制住方晓恬。 喉咙被掐住,窒息感让她痛苦。 她明明已经死了,不再有肉体,也不该再感到这种肉体上的痛苦,现在却分明感觉到呼吸不畅。 疼痛感随即降临。 咽部的疼痛转瞬变成了小腹的剧痛。 她好像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自己被杀的当天。 病房雪白的墙壁和刺眼的灯,都让她意识混乱。 耳边响起重物碰撞的嘭嘭声,伴随着那声音,死时未曾看见的鲜红在眼前弥漫开。 她翻起了白眼。 只剩下白色的眼睛看到了母亲模糊的面容。 母亲冷漠地高举双手,将笔记本砸下—— 不!不是妈妈! 宋英英挣扎着,眼球剧烈颤动。 这样下去,她又要被杀死了! 宋英英惊慌起来。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尹士康。 康叔不在这儿。康叔留在了三院。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 黎云的面容浮现在宋英英脑海中。 刹那,宋英英恢复了几分冷静。 她抓挠着扣住自己喉咙的手,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冷静下来的心又马上产生了起伏。 一群白大褂中,黎云被挤在了中间。 他的眼神冷漠,就像是宋英英死亡当日看到的母亲的模样。 手指收紧。 宋英英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要被捏碎了。 怎么会这样?黎云……怎么会是黎云? 宋英英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无法抑制,也无法让自己的大脑正常思考。 她要死了。 就像是肉体死亡时那样,她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正在临近。 这次是真正的死亡。 她都能看到自己死亡的模样。 死后魂飞魄散,酆都、阳间,都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因为她不会再有“身体”。 这是彻底的消散。 濒死感让她垂下了双手,被恶鬼单手举在半空。 她的身后,隔着一堵墙和玻璃窗,林友德只看到她飘荡的背影。 林友德觉得宋英英这时候才像是一个女鬼。 比在重症科初见、在夜间病区走廊见到时,更像是典型的女鬼。 她垂着的四肢仿佛毫无分量,穿在身上的夏装也变得破碎,分解、重构,变成了一套条纹病号服。 那病号服的款式很老旧,材质也很糟糕,像是轻飘飘的纱。 就跟宋英英现在的状态一样,轻飘飘的,悬在半空中,风一吹,就会随之摆动。 林友德身体里那股恶寒的气息更重了。 他不禁倒退了一步,身体撞到了小队长。 他看向小队长,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来。 他是警察。他负责保护受害者方晓恬。 他才是那个应该第一时间冲进病房的人,而不是宋英英那么个小姑娘——尽管从出生年份来计算,宋英英年纪都比他大了。 林友德心中的勇气冲散了那股恶寒感,他跨前了一步,又驻足停顿。 他要怎么做才能救下宋英英,救下方晓恬? 他要怎么对付一只恶鬼? 电影里面都是念咒语,或者是用一些道具……道具……道具…… 林友德再次看向小队长。 “怎么了?”小队长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担心林友德的精神状况出现什么问题。 “队长,你说过你有个护身符。”林友德也是病急乱投医,临时想到的东西就是刚听小队长说过的护身符。 “哦。你要是觉得这有用,我让我老婆给你也去求一个。可能你自己去求更好一些。”小队长并不吝啬,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锦囊。 林友德攥住那锦囊,转头一看,宋英英的身影褪去了颜色,变得惨白。他不懂鬼的事情,但也知道宋英英是愈发危险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 先试试再说吧。 林友德这样想着,冲向了病房门。 “哎,小林!”小队长喊了一声。 黄队长本就留意到了他们两个的小动作,这会儿就皱眉看向了林友德,同小队长一样迈腿准备拦住他。 林友德的动作着实出人意料,他下定决心后,也是果决干脆,根本不等人拦下,手就按到了病房门。 病房门关着,门禁却是在刚才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拿设备和药材抢救时,就解开了,并未上锁。 门打开,靠近门口的小护士玫玫猛地转头,本能地喊道:“你们不能进来!” 她喊出声的同时,病房内一众白大褂中,只有那恶鬼微微侧头,看向了门口。 林友德和他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林友德死死握着手中的护身符,余光瞥见方晓恬逐渐失神的双眼和宋英英完全不见瞳孔的眼珠。 他僵住的身体再次迈步,身前小护士玫玫阻拦的手和身后小队长拽着他胳膊的手,都没能阻止他这一步。 “你做什么!”玫玫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林友德!”小队长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和怒意。 两道声音汇聚在一起,和林友德跨出的第二步重合。 那只是小小的一步,几乎只是挪动了一下脚掌。 林友德无法再进。 他只能大喊出声:“宋英英!”手一甩,将那护身符朝着恶鬼的手臂扔去。 恶鬼眼中流露出惊讶,并未做出躲闪的动作。 不过,它身边围着的那些白大褂们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从抢救中分了一丝注意力过来,见到有东西飞来,身体本能地闪躲。 恶鬼和宋英英暴露在林友德面前。 宋英英飘荡的身体颤了颤。 她眼前看到的黎云变成了水中月,被风吹皱了光芒,重新变回到了身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 “黎云。黎云!”宋英英的喉咙里挤出了不成调的声音。 那声音落下,病房里就多了什么东西。 林友德只觉万千压力当头盖下,身体忽然一软,直接往地上坐去。 玫玫重心不稳,往前扑倒,又跟同样猝不及防的小队长撞在了一起。两人脑门磕到,一起后仰。 林友德只感觉自己头顶被阴影笼罩,一瞬后,又被病房刺目的灯光破开。 光影的变化让眼睛无法适应。 林友德看到了虚幻的景象。 那是一间阴暗的客厅,阳台的窗帘拉着,不透光。 似乎是在黑夜中,室外根本没有光。 室内没开灯,却又是微微亮着的,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光源。 突然,阳台光芒大盛。 强光中,能看到悬在阳台的三道身影。 说是身影,那其实是三个挂在阳台上的娃娃。像是房间的主人在洗晒过后,将它们遗忘在了阳台上。 娃娃转动着,一圈又一圈。它们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一圈圈变大,变成了成年人大小的三个身影。 窗帘自动拉开,阳台暴露在眼前。 三个男人吊在晾衣杆上,身体旋转着,带动晾衣杆发出吱吱的声响,他们铁灰的脸上是睁着的眼睛和嘴巴,如同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痛苦。 林友德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方晓恬这起案件的三个犯罪嫌疑人谢轩荣、王嘉、李昂。 他们成了吊在晾衣杆上的尸体。就死状来说,并不比警局办的那些恶行案件中的尸体恐怖,可他们给林友德带来的震撼感比那些血淋淋的残破身体更强烈。 视线一转,林友德就看到了倒在阳台角落的其他尸体。 他也认得这些人,他们是三名犯罪嫌疑人,以及方晓恬和陆雨的父母。 尸体层层叠叠,堆满了阳台,血液灌满了阳台,往客厅流淌。 林友德听到了尖叫声。 尖叫声好像是从他自己体内发出来的。 下一秒,他的视线就被强制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身后。他的身体似乎想要跑,但刚转身,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陆雨。 陆雨站在大门口,倚着门,冲他微微笑着。 她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人。 只是这念头没能持续多久,陆雨的身体就软倒下来,鲜血不知道从哪里渗出,一直蔓延到了林友德的脚尖。
粘腻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奇怪的图案。 林友德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手。 他的手举了起来,手中还捏着一个娃娃。 他将娃娃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将王嘉挂到了晾衣杆上。 他的身体做着这不合常理的动作,内心却在不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没有逻辑的噩梦,充斥的是彻骨的恐惧。 在尖叫声中,重物撞击声一声响过一声。 林友德的腹部痛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属于小女孩的纤细身体上,有鲜血流出来。 嘭! 什么东西砸在了这具身体的腹部。 林友德抬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人冰冷的目光让林友德浑身发寒。 恐惧感没有因为场景的切换而消失,只是从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变成了一种充满悲痛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林友德又被关在了狭窄逼仄的黑暗地方,车轮滚动和发动机带起的轻微震颤,让林友德觉得自己正被关在驶向死亡的汽车中。 车子忽然停下。 林友德听到了脚步声。 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脑中想象着那个脚步声的主人来到车厢前,想象着那个人伸出手,按着车厢门。 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迎面捅来的一刀,还是其他什么凶器?他会怎么被杀死?他…… 脚步声停下后,没有再响起,黑暗之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等待的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林友德觉得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时,他听到了声音。 “……真有这种东西,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不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信了。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老百姓不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害了。……” “……血呼啦差的东西你不怕,怕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 他原本不怕,现在怕了。 “……医院里看到的死人,也不一定比我们法医楼那儿看到的多。哪儿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是有的。他现在就在经历。 “……案子都是人做的,能想出来的手段,万变不离其宗。” 可这些东西不是人。 “……哪儿来那么多神啊鬼啊的事情啊。都是以讹传讹。你是当警察的人,以事实为依据啊。” 事实就是真的有这些东西啊! “……好好干你的本职工作。……你自己当警察的还信呐?” 他也不想相信,可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志愿成为……” “……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 “……执法,清正廉洁……” “……不怕牺牲…… “……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恪尽职守,不怕牺牲……” “……为人民服务……” “……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 心底深处,有什么声音涌现了出来,越来越响亮。 林友德觉得黑暗中出现了一束光。 身体再次本能地动了起来。 他伸出手,要从黑暗中抓住什么。 他抓住了一只手。 纤细的、脆弱的、无力的手。 他立刻联想到了病床上的方晓恬。 他只见过病床上的方晓恬,第一眼见到方晓恬的时候,她就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和病床边的仪器连接着,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的陆雨。和死时的冰冷身体不同,与方晓恬也不同,第一眼见到的陆雨虚弱,却仍然有着生气。即使知道了自己家人的噩耗,她也坚强地没有掉眼泪。也可能是眼泪早就流干了,根本无法流泪。但她的眼睛里还有着光。她问了方晓恬的情况,得知方晓恬幸存后,她的眼中就有了丝丝喜悦。 林友德又记起了最近才遇到的宋英英。那小姑娘一会儿变一张脸,就跟大多数她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情绪总是时好时坏,让人捉摸不透,可又是那么的鲜活,和尸检报告中僵硬的躯体截然不同。 她们本应该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生活的。 林友德的手上多了力气。 他看到了黑暗中的情景。 躺在病床上的方晓恬,被举在半空的宋英英。 还有,还有那晚在病房内无声无息死去的陆雨…… 他只来得及抓住方晓恬和宋英英,眼睁睁看着陆雨沉入黑暗。 他低着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警服。 为什么会想要当警察呢? 他其实原本想要当法医来着。 想当法医,也只是因为十几岁念书的时候,单纯觉得法医很帅,解剖尸体、侦破案件什么的太酷了。 没考上法医,临近毕业的时候,盲目随大流地准备去考公,在好几页的公务员岗位中,看到了警局,便回忆起了高考时对法医的崇拜,选了这志愿。 从警两年,他还没“帅”过,跟随着师父和小队长,还从没真切感受过自己救了一个人、自己抓了一个罪犯,电影中那种曲折酷炫的剧情更是离他遥远。 他有片刻的迷茫,但手中轻而沉的分量,让他回过了神。 他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被钉在了这一奇妙的空间。 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抓住自己找回来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毫无动静,仿佛已经死去,林友德却知道她们还活着。 她们陷入到了噩梦中,就像刚才的他那样。 她们需要一点指引。 林友德觉得手上一沉,有什么东西在另一头拉扯着宋英英和方晓恬的身体。 林友德着急起来。 热源凭空出现。 林友德只觉得自己面前燃烧起了一团火。 火焰中,有奇怪的凤鸣声划破天际。 那种拉力在火焰燃烧的刹那莫名消失,可这奇怪的空间并没有因此被破解。 噩梦结束了,但两人还没有苏醒。 林友德焦急地看向了宋英英和方晓恬。 失去了家人,还有朋友。 相伴十几年的朋友,会取代家人,成为心灵的支柱。 林友德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宋英英。 宋英英睁开了眼,如同刚睡醒的人,迷迷糊糊,不知道身处何方。 如果连朋友都没有了呢? 林友德无端生出了这样的念头,视线转向了方晓恬。 人的本能,求生的欲望,总是存在的。 活下去……活下去…… 林友德只能在心中默念。 他分神地想起了师父老吴平时的教诲。 他们这些刑警面对受害人、面对受害人家属的时候,总不免要充当心理医生的角色。他们面对的永远不会是理智的当事人。 老吴从警多年,人情世故自然比林友德老练。林友德有些懊悔自己过去没有好好练习过这方面的技巧。 他这时所能做的,只是不断叫着方晓恬的名字,不断叫她活下去。 以一个外人,一个侦办她案件,却未能抓住凶手、也未能保护下她朋友的警察的身份,不断呼唤她。 对不起…… 林友德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那天晚上,如果他能进入病房,如果他去看一眼陆雨,而不是呆在病房外,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吧? 陆雨会活下来,而不是刚逃离歹徒的魔掌,又陷入到恐惧的死亡陷井中。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的朋友。 求求你,不要死,活下去。 林友德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死死抓住方晓恬的手。 方晓恬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把他拉开!这是搞什么?” “人好像休克了!” “分两组人!分别抢救!” “主任,方晓恬醒过来了!心跳恢复!” 方晓恬的眼中重新凝聚起了光。她艰难地挪动脑袋,看向了自己的手。 一个陌生的男人倒在床边,抓着她的手腕。 温暖的体温透过那只手传来。 方晓恬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她还活着。 至少,她活了下来…… 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活了下来。 第407章 迷惘 方晓恬被救了回来,是个好消息。做抢救的医护人员都松了口气。随即,他们就要面对林友德这个“麻烦”了。 林友德身体软倒在病床边,一只手抓着方晓恬,另一只手诡异地举在半空,像是抓着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护士玫玫被吓得够呛,最初拦了林友德那一下后,就不敢再靠前了。 还是重症科的主任有经验。林友德那只怎么都掰不开的手,被他三两下就拿了下来。另一只诡异举着的手,也被主任按了下去。 旁边的医生护士们忙将林友德围起来,用在方晓恬身上的仪器转到了林友德身上。 “心跳血压都正常。” “呼吸正常。” “好像是昏过去了。” 隔着白大褂们,宋英英神情复杂地看着林友德。 她的身体还有些苍白,在半空飘了一会儿后,像是恢复了重量,往下坠落。落地时一个冲击,让她差点儿跌倒。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没事吧?”黎云的声音从宋英英身后传来。 宋英英回头,“哦,没事。我……我没事。” 话说出口,宋英英就流下了眼泪,“果然,不是妈妈啊。不是妈妈……为什么我那时候不相信呢?为什么我……呜呜……” 她所剩不多的生气顺着眼泪往外流淌。 黎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轻轻拍抚着宋英英的后背。 他能感受到宋英英的情绪。 宋英英在哭,方晓恬也在流泪,两人的情绪却是不同的。 相比于方晓恬,宋英英此刻变成了更脆弱的那个人,却也是很好安抚的那个人。 她心中对于母亲的愧疚、思念和爱喷涌而出,在情绪发泄后,就能自行平静下来。 只是她现在的灵魂状况不佳,可能撑不到平静下来的时候。 黎云就像是一个厨师,通过调配调料的比例,调整食材的味道。 爱意盖过了悲伤,宋英英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真可怕。”宋英英红着眼睛,吸吸鼻子,抬眼看向黎云,“刚才也是你做的?” “嗯。不过多亏了他。”黎云看向了被几个年轻医生抬起来的林友德。 他上次来中心医院的时候,便碰见了宋英英。原本不知道宋英英的身份,他还当宋英英是被尹士康派来帮忙的。宋英英做鬼的经验远远超过黎云和李叔,两个男人束手无策的监控视频,被她轻易搞定了。林友德的问题,也被宋英英主动揽了过去。她提议自己值守在方晓恬身边,有了危险,再呼叫黎云。毕竟黎云有一个活人身份,那身份还跟警察打过交道。他出现在林友德面前,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一切说定后,黎云就守在中心医院隔壁的小旅馆内,时刻警觉地观察中心医院的情况。 宋英英发出呼救的第一时间,他就到了。 只是那时候已经情况危急,黎云只能首先选择救人。 宋英英恐惧的根源、情绪的锚定非常好找,只是混在方晓恬的情绪中,变得微弱而无法抓住。方晓恬就不容乐观了。 她失去了至亲与朋友,原本至少还有个一起死里逃生的朋友在,最终那个朋友也没有了。 她或许还有求生的本能,可那一丁点儿的本能并不能抵抗她当时的巨大悲痛。 另一方面,那恶鬼的能力和黎云的能力相似,都是控制生者的情绪。黎云想要唤起方晓恬的求生本能,那恶鬼就不停放大方晓恬的悲痛。方晓恬成了两者能力的角力场,而这个“场所”本身就不是公平的。 要不是林友德插入其中,强烈的情绪从外部冲击进了方晓恬的意识,这场角力的胜负还未可知呢。不过林友德自己被卷入到了方晓恬和宋英英恐怖的情绪之中,受到的刺激也不小。 “你杀死它了吗?”宋英英问道。 黎云沉下脸,摇了摇头。 他和那恶鬼角力的时候,便互相发现了对方的能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黎云从恶鬼身上却是没有多少收获。 那恶鬼没有情感可言,所思所想都是用活人来做实验,研究生者的情绪。 而那个恶鬼从他身上探知到的,应该有“老板的能力”这一项。所以在他要烧死那恶鬼的瞬间,念头刚起,那恶鬼就果断逃脱了。 “我会通知白无常,让他过来看看。那个恶鬼,很奇怪。”黎云想想那恶鬼的意识,就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这种感觉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或许得靠职业的白无常来做判断。如果尹士康在,也可能能发现其中根源。 宋英英点点头。她的视线看向了快要消失在走廊转角的林友德,“我去看看他。” “嗯。如果他情况不好,你记得通知我。”黎云说道,“他现在是彻底昏过去了,一点儿意识都没有。”说到此,黎云也有些无奈。 “我知道了。”宋英英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这件事之后我想要回家一趟,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怕我到时候……希望你到时候能控制住我。” 她并不惧怕黎云的能力。 被人操控情绪很可怕,但可怕这种事情是相对的。鬼对于活人来说,就是很可怕的存在。宋英英更怕自己伤害到自己的父母。 “好的。”黎云一口答应下来。 等宋英英离开,黎云便掏出手机联系白无常。电话没打通,他只能留了信息给对方。 他稍微犹豫,又给易心发去了消息。 易心也是活了很长时间的老妖怪了,虽然性格乖张,也不一定肯好好做事,但实力摆在那里,到时候也能成为一股助力。 做完这些,黎云看向了方晓恬。 方晓恬和林友德的情况不太相同。 林友德似乎是自从陆雨死后,才拥有了能看到鬼的能力。 方晓恬经历了那么多,却依然看不见他们这些鬼。 她此时躺在病床上,主管她的医生、护士在做着收尾处理。 病房外,黄队长还留着,没有跟着林友德离开。 方晓恬看到了黄队长,嘴唇动了动。她发不出太响的声音,只能叫了身边的医生,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黎云退到了病房角落,看着黄队长来到病床边。 “方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黄队长公式化地做了开场白。 方晓恬微微点头。 “你现在不要多想,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其他的事情都能等以后再说。” “嗯。是啊……他们都死了,也不用着急了。”方晓恬扯了扯嘴角,轻声说道。 黄队长叹了口气。他对于这样的受害者或者说是受害者家属,并不陌生。 “我们一定会抓住犯人的。你是本案目前唯一的证人,你的证词对于破案以及最后的定罪很重要。我们一起合作,才能将犯人绳之以法,也好告慰你的亲人和朋友。”黄队长说道,“我知道,你和陆雨小姐经过了很多的努力,才从他们手中逃脱。你们非常、非常努力,做了很多尝试,也非常的勇敢。很多人在你们遇到的那种情形下,都会放弃抵抗。但你们一直没有。你们抗争到了最后,你们也赢了。不要在这时候放弃。” 方晓恬看向了天花板,静静听着黄队长的话。 她想起意识陷入黑暗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替我谢谢那个警察同志。”方晓恬忽然道,“我会活下去的。” 黄队长一怔,“小林他之前太鲁莽了。他没有伤到你就是万幸。” “他救了我。”方晓恬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陆雨也是。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没有抗争到最后。是陆雨抗争到了最后。“ 方晓恬的眼中又有泪水涌出来,“她可能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最后只有我活了下来……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活下去的……” “别哭,情绪不要激动。”旁边的医生紧张起来。 黄队长沉默着。 黎云抬起眼,舒缓地抚平了方晓恬的情绪。 方晓恬似有误会。 她不知道那只恶鬼的存在,只当陆雨的死是因为她在被绑架袭击那日做了什么,救了两个人,却在之后付出了代价。 黎云可以告诉她真相,但真相并不利于方晓恬的恢复。 方晓恬根本看不见鬼,知道真相后去仇恨一只自己看不见的恶鬼,只是自我折磨。 黄队长安慰了方晓恬几句后,就准备离开,让方晓恬休息。 方晓恬却拦住了黄队长,“我现在能回答你的问题。你说的证词……我可以将事情的全部经过告诉你。可能你不相信,但我们就是遇到了那样的事情。” 黄队长微微蹙眉,“方小姐,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我觉得,等你身体恢复一些,再做笔录会更好。” “不,我现在就要说出来。必须说出来。”方晓恬着急地说道。 黄队长顿了顿,“好吧。如果你不舒服,马上告诉我。” “嗯。” 黎云好奇地看向方晓恬,竖起了耳朵。 他虽然接到了谢轩荣的求助,之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陆雨和方晓恬,也知道了鬼屋、娃娃、密室游戏陷阱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整件事的详细经过。 方晓恬的叙述对他来说是拼图的重要一块组成。 黎云只听方晓恬的诉说,就能将事情真相拼凑出个大概。 黄队长却是越听越是皱眉,眉间的川字怎么也控制不住,记录的手,也逐渐变得僵硬。 在场的另外两名警察也是克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方晓恬对此并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回忆,将记忆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等她说到事情的最后,也就是她被重击后昏迷,不知道陆雨做了什么,整个“故事”终于结束。 黄队长没有打断她,等她全说完了,才示意自己的属下按医生的指示,给方晓恬润润唇。 方晓恬说了那么多话,也是口干舌燥。 她想要喝水。 警察问了医生后,才要了水杯和吸管,让方晓恬艰难地吸了一点水。 口腔和喉咙里火辣辣的痛感缓解了几分。 方晓恬愈发觉得口渴,却是已经有心思注意黄队长的神情了。 黄队长看着之前记下的笔录,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方晓恬被局限在自己世界的思维这时候松开了一些屏障。 她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陆雨,她,她去世之前,你们是不是问过她什么了?还有我父母他们,他们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黄队长看向方晓恬,“陆雨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谢轩荣那三个嫌疑人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你们。” 方晓恬怔住。 “你们父母那里……案发现场证据清晰。我们目前还没有查明白的是三个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以及他们现在的下落。”黄队长坦言道,“方小姐,在事发之前,就是你说的密室游戏的时候或者那之前,他们三个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吗?你们在那里吃过什么东西吗?” 方晓恬垂下眼。 黎云能听到方晓恬咚咚的心跳声。 陆雨选择隐瞒实情,让整件事变得“正常”。 方晓恬之前并未深想,只是想要倾诉,也想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我们逃出来的那地方……陆雨报警的时候,是什么状况?”方晓恬忽然问道。 黄队长思考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说实话:“陆雨用他们留在车上报了警。她说他们当你们死了,就离开了。现场没有看到他们离开的痕迹。” 实际上,警察有怀疑过陆雨这段证词的真实性。陆雨在之后的询问中一问三不知,也非常可疑。 她受害者的身份毋庸置疑,但受害者和加害者这两个身份有时候并不是相冲突的对立面。 尤其是在这种案件中…… 黄队长想到了秦教授的推断。 警方找不到物证和证人证言,不过这起案件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部分却正好符合这类案件的特性。
方晓恬的证词,从某方面来说,也是如此。 瑶城此前从未出现过这类案件,警局虽然组织过相关的培训,但没有实战经验就是一重阻碍。 在此之前,黄队长也不支持秦教授的推断。比起秦教授的猜测,黄队长觉得年轻人吸毒后神志不清的可能性更大。当然,这一推测在对陆雨和方晓恬做过检测后就被排除了。警方也没有在这五个年轻人的住处和物品中找到任何毒品。排除这第一可能后,黄队长想的便是犯罪成员之间翻脸了。可五人父母的凶案现场又找不到这方面的证据支持。在那些凶案现场留下痕迹的只有谢轩荣他们三人。 现在,方晓恬的证词让秦教授的推断变得更符合逻辑。 黄队长没有做这方面的准备,只能斟酌着,按照上级培训课程的指南,试探着说道:“方小姐,你的证言是厘清真相的关键。你不要有顾虑。就像你刚才那样,你经历了什么,就说什么。这里面可能有一些你不能理解,或者是你想不通、说不清楚的地方,这些你也不要顾虑,不要隐瞒或自己试图解释。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侦办过很多案件,就全国范围来说,和你一样的受害者还有很多。他们的证词、他们那些已经侦破了的案件,现在就能帮助到你。同时,你的证词也会帮助到下一个受害者。” 方晓恬却是变得沉默起来。 “方小姐,你也希望破案,抓到凶手,对吗?”黄队长意识到了不妙。 方晓恬没有回答。 她闭上了眼睛,“我累了。就,到这里吧。” 黄队长无奈。 还是打草惊蛇了。 黄队长招呼两个属下离开了病房。 “黄队,接下来怎么办?这案子要走进死胡同了?” “我会跟上面打报告。”黄队长这样说着,心里想的是,这案件原本只是督办,这次再上报,估计瑶城上级都兜不住,需要直接移送二十六局在这边的分局了。 警方那边的处理,黎云完全不了解,也没有在意。 他看着好似安睡的方晓恬,能听到她紊乱的心跳声。 方晓恬并不平静。 陆雨的选择就是这样吗? 她昏迷之后,陆雨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陆雨……死掉的真的是陆雨吗? 是不是陆雨也被替换,那些东西想用这种方式结束整件事? 那么她呢?她为什么会活下来? 他们会不会再出现? 谁会相信她的说法,又有谁能救她? 方晓恬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时断时续。 黎云暗叫不好,上前一步,牵动方晓恬的情绪。 方晓恬的记忆中浮现出了自己刚苏醒的那一幕。 她看到了站在病房门前的陆雨。 那并不是陆雨,而是恶鬼化作的模样。 不过,当时所见,极大地安抚了方晓恬的内心。 陆雨救了她,这点毋庸置疑。 在那之后,陆雨的模样第二次救了她。 哪怕那是虚假的。 黎云一时间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方晓恬心中一酸。 “你获救了,很多人都在努力救你。好好活下去。”黎云轻声说道,“不仅是陆雨,还有谢轩荣他们。不要辜负了他们。” 黎云将自己的感受分享给了方晓恬。 方晓恬突然睁开眼睛。 “你……在这里吗?”她轻声问道,“你是谁?” 黎云无法回答。 他没有带身份证,也不会鬼的那些小手段。 不过,他的感受能传递给方晓恬。 方晓恬的身体轻轻颤抖,“真的是他们……是他们吗?” “是啊。是他们救了你。一个接一个,不放弃地不停地呼救。不只是你的朋友。还有你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在呼救。我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你的声音也会被人听到的。” 黎云说了很多,但能传递给方晓恬的只有零碎的心情和肯定的想法。 方晓恬慢慢平静下来。 “这样啊……”方晓恬好像又听到了那个陌生警察的声音。 明明不认识,不过,还是希望她活下去。 陆雨选择隐瞒,是为什么呢? “人鬼殊途,那条线还是不要跨过为好。即使跨过了,也不要频繁在这边的世界停留。” 【章节未完,当前页面不支持此浏览器,请更换其他浏览器打开本页面即可正常阅读】51dcrm4goRY8KODsgV1PPuHLBQCsJ2SKRDE9A14BD318D7442F89B345E09A876D4B912B1EE902F288407AB3ECF747431A46C58F8323762EE62868FB8BC29AD7845C2BA2C1EF5C408D5B1112265C11F136E2BBC634731641146AC1173A5672C781CBEAE0B263681AD443F93DFE41780D4DA74FE0A038FB03DE85F0FCDAD3317AB1DE6B9C23514077C4389375FF07887D877E35C39DC61C09017B6B22DD987FD16E0F52D340BF4CA45DC996BE1CDB1E68E372923FBE553F28B3993F7DA76C9EFC8CA82CBA02D6A50EBC7BB3A779890EE9D78D197FC0B25BFDFF6F5F7D8E09573FE70D44FEFF5EB4090D52BBD8AAE665FEF8C56734F296A9AAB6254648D5D718CA22B9B90CCC2612E320C1649361B140A40BA103794736813C51AFC28D731E9A0742960FD020F09D81485EE1D8BA197A05B54A22A64357DDFA98CE3E24EC0165EE3FD35CD3EDA413F900D2CC0E2EA47C890140CA049724E093AFE364C0ADF8964AF09051F645C05FC9811DE3BFDB7B329524CCC18F4EF1BA013DB183AFF37DAD5265FA963227FCC2B79CB724A90C45F16D691A911AA5E8F840AC5CF70C8D8A3F7FF546DBAA8CA4B8431BFDE9F0B06EAE28C247059013594E5AFB5550BDD834D0EBA46E84812622462D46E63778633F05642E1ADE8FF7E7018C419179562D164368E5C3F6D4F26CECFDD5A5DB0976294471BF2DC40DA237FE826E87A405AAD7340ECB216E89F5BED4902EE09E052633DF22295AA9F8907129EFDAAF3096CA75EB27AB8C365C22493FF14EEDD97F7F85EE10532ECA159D51B12FA7CEE9703DE10E290042A9A08B0F5AA38F0C8FBBAAFE5B474A9C52D76FB85C8CA576BAD205E71A38BCC11B3D1847D3729E606ED8CE5B9F47B3683B8CFF968A03D94C4E08ED82779EC2AD85C2E932D762962BF8F1B8EF794C5315041DEB6D8D1E81BDEEF3D62052985F3CE04656FBEAEC9433CFE6FFEB5587E200FDA8FAAB2AED0C09B839F4B6EE28A4FAA1125918D1A455AD1CB28E69862681515EC18BEA562B60945551934396493D4C92B9A3F7EA9A20066C88878A239E617DBC6166156D710E6BA821B98E257BD6E6F53526F2F119C3CEF837BEB366475CB0685014CB4D0CCE22FF756C5AE5792ED5E61911946A72D21B674987BFC58C7A4C7E40A987EA1E460582D227BCEFFBFD5261DF952846AF74EF4E9BD972E70A6EC83B5EEC2437A23B69A2EB5E77D3DB1925DA036EDA4A644CF3979C3F928E62156E7BA1F8238D8AC7549D21D92774A1EB2F2CAF7FB9948DF1CBEE8CC79CC737D9ECC4424E82B81D1FBB316A78A19B1BA396950516753755167F9D6C94D74B3E2741F58E7A2E175BC4D58AC65B6508816E6918DF7079AA870C65993CAA7D1B73FC9F8AEBD9E87FADDE448FFCE2FC9E56E3F9D50811E8AECBFFA344F73E92A69007DBF5E3BB3B6F0DBB680D640AFA18EE597584F4489502D4D4BCA2D337C3DD457EA74EB969BDF9F6EF1530CD39A94063D567B5D310C50B18D81B1565DC3BAD9CC1A37C6C891599D243C994CB4B589E1EDFEF87F00EC375C07B876AAF1ADED5623040C07E37F933F77A93FE7DF36F486C2EFB98A85F41A70DFE3F2121FCE9615B69AE7D8DDC4FC01B57D94EB174C44676FB893963C0AE825314AA6BE33769E0B902DEA30967196044A0124AECDCC799C31645499CE629EAB074924A6D6F5968BA28E4092EA664AC34CA7667EC341B4E2E37DE2FFEE71ABF9F3931FCD1F87FBBF4B730B2287FBA339E97B627F177AE9338D65E6A7FE3E5A01C2159749812D27FA7DADF418F13233DBD31B1822153D6F7D027F08002FAF1EEEF96F9F83A1AF2291596AEAE00445777933D933FFF205A429455A548028532C8A267ABC084D99757436DE49485DE52E54812D3AA9988263EB22FFB3CA9B981A1935A4B5D5EC0CB1E0D998C5940F6183FD7E1C81E68F32D7564D3EF3E1ED03ED19896A5698E2F67421C72743265A4AE13B49C277126962AA3C2F36537A05C9940B247F98D2767CCE769F44403E3A0750EB23C3CEE5254A5479C4D5BC2983A6D8E539FB2E0AAD36DD0758E2DBE580B3147318C7 第408章 质问 白无常听黎云讲完事情经过,身上的白光向外发散。虽然光芒范围并未扩大,但黎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中心医院蔓延。 “我先到处转转,看看这边的情况。”白无常迈开步子,衣袂飘飘,“这里我以前也没有来过。” “这里以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吗?”黎云紧跟在白无常身后。 “没有。瑶城的三院、杨仓教堂是我们重点监视的地方。”白无常顿了顿,“黑前辈应该有多留意金荣大厦。其他黑白无常主要监控的就是前两者。” 黎云想想黑无常头一次带他和李叔去金荣大厦的场景,对此也就不惊讶了。 白无常步速并不快,步距也不大,但每跨出一步,就能穿过医院一条走廊。黎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牵引,也跟着飞速在医院内穿梭。 他对此不陌生。黑无常和易心都有这样带过他前进——虽然两者风格不同,白无常又是第三种风格。 快速掠过的景象让黎云的眼睛有些吃力。他并非看不清那些景象,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不同科室内的医生护士、病人和病人家属,无数的人做着各自不同的事情。说话声、动作带起的声音,就和这些景象似的在黎云耳边掠过。除了酒精的味道,药物的味道、食物的味道,还有稀奇古怪的其他气味也纷至沓来,又接连地远去。 黎云只觉得自己呼吸到的空气都是不同的。 感官的负担变成了大脑的负担。 短时间内接受如此多的讯息,大脑已经来不及分析处理这些内容。 白无常停下脚步时,黎云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扶着墙才没让自己倒下。 白无常有稍许的不自在,“你没事吧?”他抬手扶住了黎云的胳膊。 非人非鬼,不像是任何生物的温度和触感让黎云打了个寒颤。 他诧异地看向了白无常,看到了白无常眼中的歉疚。 “我没事。有些太快了。”黎云站直了身体,不着痕迹地挣脱开白无常的手。 他回想了一番之前几次与黑白无常打交道。之前好像还真没有过肢体接触。 他原本将黑白无常当成是比较特殊的鬼。毕竟黑白无常都是人死后成了鬼,再志愿成为黑白无常。按这流程来说,他们是鬼,就是很符合逻辑的判断。 然而,现实好像并非如此。 “这里什么都没有。产科有很多鬼等着,其他地方也有一些游荡的鬼魂,但都在正常范围,并没有恶鬼存在的迹象。”白无常话归正题,沉吟着,视线仿佛能穿过面前的病房墙壁和之后的无数道墙壁,看透整家医院。 黎云想了想,将尹士康曾说过的那套空间理论搬了出来。 那只恶鬼或许如尹士康所说,正藏在那个并非现实世界、也并非酆都的空间中,这才逃过了黑白无常的搜索。 白无常很惊讶,“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听说过。” “没有那样的空间吗?”黎云一愣。 “应该是没有的。”白无常皱眉。 “那……那些一直没被发现、没被抓住的恶鬼……”
“阳间很大,酆都也比你想象中庞大。古代阳间就有藏匿人口的事情。以前的阴间更复杂。现在剩下的酆都……”白无常说到此,止住了声音,抿起了嘴唇。 黎云还等着下文,却是迟迟没听到白无常再开口。他像是突然思考起了什么问题,专注投入,都忘了身边的黎云。 酆都中还藏有什么秘密吗? 黎云不禁这样想。可这种猜测毫无头绪。他没去过酆都,去过酆都、还在酆都住了一段时间的江龙昌对酆都的了解也很有限。黎云只从江龙昌那里听说了个大概,知道酆都按照时间一圈圈扩张,越往外越现代,越中心则越古代,从外城往内城走,就像是穿越时间。江龙昌在酆都待了那么久,跑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百年前,再往前就不是短时间能来回的区域了。 据说,有在二十一世纪探险死亡的年轻驴友试着在酆都探险,一圈圈往中心跑,一走十多年,至今没有回来,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至于酆都内口耳相传的那些故事,更是无法辨别真假,比现实世界的都市怪谈就更加无厘头,都不能算是完整的故事。 黎云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了宋英英的声音。 宋英英从走廊一头奔过来,看到白无常,脚步也没停,看向白无常的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笑意,“黎云,林友德没什么事。好久不见,白无常。噗!”似是想到了什么,宋英英直接笑喷出声。 她看着白无常周身正常的白光,就想到那天白无常醉酒后变成霓虹灯的模样。 白无常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所感,面色发窘。 “我在这里没什么发现,也没办法留守在这儿。如果再出现什么情况,你记得通知我。”白无常匆匆和黎云交代一句,身体就带着光,消失在原地。 他并没有黎云那种五感天赋,不过作为黑白无常,他本身的各项素质都远超常人。 跑了的时候,白无常还能听到宋英英放肆的欢乐的笑声。 白无常很无奈。 他也没想到自己醉酒后会出糗。 黑前辈已经冷着脸教训过他了,也警告过他不要和鬼走得太近。 白无常回酆都的脚步停了停。 他和黑前辈的理念不同。他不知道黑前辈当初为什么会成为黑白无常,他是本着匡扶正义的心态志愿成为了无常。 究竟什么是正义,他心中却只有模糊的概念。至今,他也没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正义是怎样的,只是按照黑白无常的行事守则,按照黑前辈的指挥行动。 作为黑白无常,他的寿命没有极限。某天,他可能死于恶鬼之手,也可能和地府一样,毁灭于天地间。 前者对他来说更为现实,后者则很遥远,就跟“正义”一样,像是一种模糊的概念,说不清楚。 如果到那时候,他还不明白自己想做的究竟是什么,就那样死去,可能会成为巨大的遗憾吧。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第410章 线索(1) 医院的夜晚,是分区域的。 急诊大厅里,如白天般灯火通明,热闹嘈杂。门诊部分则完全陷入半黑暗中,只有应急灯光幽幽地亮着。行政楼一点灯都没有。与之相对的住院部大楼则灯光全开,只有个别病房里关上了所有的灯。 在这黑白之间,方晓恬的病房是亮着的那一类。 病房里只有她一人。她还在睡觉,只是从深度睡眠中苏醒过来,变得不那么安稳。 她做起了噩梦。 更确切地说,她是陷入到了回忆中。 那一天,在密室游戏房间内的经历不断在她脑海中重演。她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记得另外四人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梦境最后,和记忆出现了分歧。 整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单薄的纸板围拢着她,脚下是鲜红的魔法阵,还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啪嗒一声,不知道藏在哪儿的灯打开了。 方晓恬眯起眼睛,躲过刺眼的白光。 她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变化的景象。 她还在密室游戏最后一间房间中,脚下的魔法阵也没有改变,只是头顶上方多出了许多娃娃。 那些娃娃被吊在天花板上,放射出强光,让方晓恬看不清它们的模样。 不过她能想象出它们的样子。它们有着和谢轩荣等人一样的面容,还有两张脸属于中年人,是她的父母。 方晓恬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她急忙伸手想要解下那些娃娃。 一双手先一步抓住了绳结。 方晓恬没有转头,就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她眼睁睁看着那双手解开了一道绳结。 啪。 属于她母亲的那只娃娃无力地摔在地上,沾上了魔法阵的鲜红颜料。 那只手继续解着娃娃,让娃娃们落地,溅起地上尚未干透的红颜料。 最后一只娃娃,是陆雨。 那只手这次伸了过去,抓住了掉落的娃娃,紧紧捏着娃娃的身体,将它的身体攥在掌心。娃娃体内的棉花似乎都因此被挤到了脑袋中,将脑袋撑大。 方晓恬惊恐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明明长得和陆雨一模一样,脸上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用空着的手,把玩着娃娃的脑袋。 方晓恬似有听到娃娃体内传出的尖叫声。 忽然,娃娃的脑袋爆裂开来,白花花的棉絮如雪般飞扬,遮挡了方晓恬的视线。 陆雨的身影也突然爆裂开来,混合在了棉絮中,纷纷扬扬,填满了整间屋子。 方晓恬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每一次吸气,都有细小的棉絮钻进她的鼻腔、口腔。 她慌忙后退,脚底下却是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啪叽。 有什么东西在脚底下爆开。 方晓恬尖叫出声,却因此吸入了更多的棉絮。 她的气管被堵住,窒息的痛苦让她跪倒在地,身体砸在娃娃身上。 柔软的布料、棉花转瞬变成了粘稠的鲜血。 她躺在血泊中,被落下的血珠掩埋。 房间成了赤红色,到处都是血。 血海中,她的身体和其他身体碰撞着。 方晓恬急促地喘息。气管里已经不再是被棉絮塞满,而是被腥臭的血灌满。 咳咳……咳咳咳…… 方晓恬呛咳出声,也彻底醒了过来。 她呼着气,感受着鼻管内喷射出的氧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病房门被打开。 方晓恬吓了一跳,转头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医生。她还记得这张脸,应该是之前见过的医生。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医生看了看围绕着病床的那些仪器。 缓缓关闭的房门外,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方晓恬紧张起来。 医生顺着她视线看去,“别担心,那是负责保护你的警察。今天换班了,你可能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他们刚发现你睡得不安稳,马上就通知了我。你哪里不舒服?” 方晓恬想说话,但没能发出声。她清了清嗓子,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疼。 “是要喝水吗?你现在不能多喝水。还是嗓子痛?可能是之前插管,有点碰到。过一阵应该就好了。”医生再次做了检查。 方晓恬发出了声,“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这方面,医生就无法提供帮助了。 “能自己克服就最好了。如果太严重的话,我给你开一点安眠药。最好还是能自己睡眠。” 方晓恬犹豫着,没有要安眠药。 “给你找个收音机,放点音乐,你看怎么样?你现在只能躺着,不能动。”医生建议道。 如果有病人家属在,这些事情不用他特地操心。但方晓恬情况特殊,不是家属能不能陪床的问题,而是她的家属都已经不在了…… 医生对方晓恬很是同情。 方晓恬谢过了医生。 过了一会儿,医生折转回来,手中多了台收音机。他开了个音乐台,播放古典音乐。虽然略显无聊,但也保证了不会有太刺激的内容。 方晓恬听着耳熟能详的舒缓音乐,心情更为放松了。 她再次谢过了医生,目送医生离开病房。 隔着病房的玻璃,她也看见了守在外面的陌生警察。 她并没有因此增添多少安全感,但也没有特别惧怕。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重要的人,都已经死了…… 方晓恬心中生出悲伤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活下去,但她从心底深处感到疲累。好想就此沉眠,陷入最深、最深的黑暗中,不要再有意识,不要再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哒、哒…… 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应和着音乐的节奏,像是有人在随音乐起舞。 滋滋—— 收音机里忽然传出杂声。 音乐声中断,房间内只剩下了仪器设备永恒不变的滴滴叫唤。 脚步声却并未停止。 门禁突然响了。 方晓恬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门外……它要进来了…… 不是医生,不是警察。 恒温的空调突然温度骤降。 方晓恬本能地知道门外的东西很危险。 哗! 房间升起高温。 炽热的温度就好似有谁打开了一台肉眼看不见的暖炉。 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室内温度恢复正常。 收音机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忽的又播放起了优雅动听的音乐。 一切恢复正常。 方晓恬惊疑不定地看着病房门,声音沙哑地问道:“谁……谁在那里?” 她忽的想起了自己上一次陷入睡眠前发生的事情。 那些奇怪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感受,还有一些难以分辨的模糊画面和声音…… 她觉得自己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安慰了。 想到此,方晓恬不禁屏住了呼吸,期待地看向了房门口,“是……陆雨,吗?是你吗?” 她和陆雨不可思议地获救,陆雨之后又在医院内猝死。这一切似乎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 陆雨做了什么,救了她。陆雨本人被送入医院后,恐怕就不行了。 就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透支了生命,变成了不知道自己死亡的鬼,然后…… 方晓恬眼圈泛红,“是你吗?你在这里,对吗?” 这么呢喃着,她看到门外的警察站了起来。 她诡异的举动似乎惊动了他们,让他们担忧了。 方晓恬想要抬手抹去眼泪,却是根本没有力气做到这简单的动作。 脑袋下枕着的枕头轻微动了动,枕套被揪起来,粗糙的布料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擦过了方晓恬的眼角。 方晓恬瞪大了眼睛,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值班医生又被警察叫了出来,病房内外多了人声。 看着方晓恬流泪的模样,医生也有些慌张,“是哪里不舒服?喉咙?你张开嘴巴我再看看。”
方晓恬泣不成声,看起来不像是疼痛,只是悲伤,又不是完全的悲痛…… 医生和警察都摸不着头脑。 对他们这种职业的人来说,看到人们的大悲大喜都实属平常,只是他们不明白,方晓恬究竟是想到了什么,才露出这样悲喜交加的表情。 医生看向了床头柜上的收音机。 难不成这经典的古典乐对方晓恬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医生惴惴不安地将收音机关掉了。 要是因为他一时好心,反倒办了坏事,引得方晓恬病情恶化,那可就惨了。 年轻的医生想到了以前实习期听过的前辈教诲。 果然是多做多错啊。 他们一家公立医院,老老实实治病就好了,想什么额外服务呢。 “我没事。”方晓恬终于是挤出了一句话,“我只是……只是想到了陆雨……” 医生松了口气,给方晓恬拿了纸巾擦脸,还让护士弄了湿纸巾,好好给方晓恬擦擦。 收音机他是不敢再给方晓恬用了。 他甚至都不敢跑旁边办公室休息了。 “晚上我就坐这边。你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吧。”医生搬来椅子,直接坐在了病房内。 方晓恬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医生在这里,她怕是不能和陆雨交流了。 但一想到陆雨就在身边,她悲伤的同时,又觉得无比心安。 哒、哒…… 门外又有脚步声,但这次,方晓恬没有感觉害怕。 她闭上了眼睛,身体渐渐放松。 她隐约听到了门外的谈话声,说的什么,她却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声响起来,和来时的脚步声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 方晓恬发现,她现在好像能特别清晰地听到别人的脚步声,明明说话声都听不清,那轻微的脚步声却像是踏在她的耳边。脚步声一下一下远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沉稳男子离去的背影。 方晓恬并未睁眼,也没看到来了又走的人是什么模样。 黎云站在病房外,看着消失在走廊转角的那个身影。 他还记得这个钱警官,对方在刑警队里面的职位不低。 以方晓恬这起案件的严重程度来说,瑶城刑警队派出全部警力大概都不够用。之前听那位黄队长说话,他已经向上面申请了支援,还打算将案件向上移交。 黎云知道这案件的真相,甚至知道案件凶手,除了那一直没有露面的幕后黑手,其他直接执行人都已经“伏诛”。警方在这件事上使用了多少警力,都不过是浪费。 如果有办法告知警方真相,或许…… 黎云自嘲地摇摇头。 即使钱警官因为某些原因能感知到一些鬼的存在,再加上有林友德这个能看到鬼的警察在,他能将真相告知给两人,可警方怎么可能就此相信呢? 这和他自己的案件可不同。铁一般的事实都证明了这是一起他杀案件,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在逮到凶手之前,根本不可能结案。 将真相告知给钱警官和林友德,也不过是将麻烦推给那两个人。 而且,这会让他们陷入危险。 生者,还是不要和死者接触太多为好。 这是黎云死后所听到的为数不多的被所有鬼都确认的铁律。 就连他自己,在潜意识中也如此相信着。 他也分辨不清,这是他生前就有的想法,还是死后领悟的真谛。 就这样吧。 接下来,还是得想办法捉住那只恶鬼。 黎云眉头紧锁。 它好像盯上了方晓恬。 不过,以黎云探知到的情况来看,那恶鬼只是想要用人的情绪来做实验,实验对象是方晓恬还是其他人,它应该无所谓。陆雨和方晓恬成为受害者,应该是因为两人都经历了灵异事件,还死里逃生,受到的精神冲击远超中心医院里的普通病人,情绪也比普通病人来得强烈。 宋英英那时候会成为受害者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方晓恬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还误以为他是陆雨。接下来几天,方晓恬应该都会安心养病,那只恶鬼也就未必会盯着方晓恬了。 这可麻烦了。 偌大的医院,那么多病人…… 黎云头疼起来。 果然还是应该从那只鬼本身入手来调查吗? 既然它留在中心医院,那一定和中心医院有关。 它还穿着白大褂……是中心医院已故的医生吗? 研究人的情绪的医生,应该是精神科的范畴吧? 黎云想着。他能请教的“专家”只有三院的尹士康了。尹士康并非医生,但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死后还守在三院几十年,大概获得了和“久病成医”类似的成就。 电话拨出,传来了“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的提示音。 黎云无奈挂了电话,就听到身后啪嗒啪嗒的响亮奔跑声。他转头看去。宋英英正飞奔过来。 “出什么事了?”黎云心头一紧。 难道那恶鬼从这边逃走后,就袭击了其他目标?是袭击了林友德吗? 宋英英上下打量黎云,先舒了口气,“康叔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你还不能熟练用鬼的能力?” “不。”黎云看看自己拿着的手机,“是因为刚才那恶鬼来过的原因吧。” 宋英英紧张起来,“你消灭它了?” “没有。”黎云叹气。 那恶鬼完全有恃无恐,像是贪婪而没有理智的野兽,闻到腥味就冲来,也有着野兽敏锐的直觉,在黎云动手刹那就逃脱了。 “哦。”宋英英沮丧了一小下,脸上就闪起了兴奋的光,“好消息!康叔那边查到线索了!” 黎云马上反应了过来。 尹士康之前就在和宋英英打电话。 “中心医院果然有问题!他们原来有个老医生,外科的,发表了好多有关患者情绪影响治疗效果的论文。死亡时间也能对上!我……可能是第一个受害者。”宋英英说到最后,语气低落了下去。 “老医生……”黎云在略微惊喜后,就怀疑起来,“我看到的那个恶鬼,模样很年轻。” 宋英英听他这么一说,回想了一番,“呃……可能他死后用的是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可以这样吗?”黎云当鬼的经验并不丰富。 “大概可以吧。”宋英英也不太确定。 她见过的鬼比黎云多多了,但她生前死后碰到的恶鬼数量一只手数得过来。那些“普通”的鬼,死的时候什么模样,死后便也是什么模样。虽然大多不会保留死状,模样会有略微改变,却也只是改变成生前正常状态的模样,并不会改变太多。一下子变帅变美或变年轻,她都不曾见过。 宋英英的喜悦消退了很多。 “这是目前最接近的一条线索吧。就按照这条线索先查查看好了。”黎云说道。 宋英英点点头,“康叔是说,可能得要你和李叔以活人的身份查查他家人朋友,还有遗物什么的。” “然后烧掉遗体和遗物吗?”黎云脱口而出。 宋英英生前没机会看这类影视作品,死后本着多了解一些的想法,倒是“借”医生护士的手机电脑,看了不少。 她立刻理解了黎云的梗,好笑地看着黎云。 黎云也反应了过来。 他死后可从没听说过烧毁遗体和遗物,就能超度鬼魂、消灭恶鬼了。至今为止,他只知道的只有老板的火焰能直接将灵魂烧得一干二净。 “你不是没办法抓住它,我们也找不到它吗?知道它生前的情况,用它的遗物,我们可以试着做个陷阱抓到它。或者……它死后会变成这样,也一定和生前有关。要是你能彻底了解它的心理,就能直接抓住它吧?”宋英英说道,“这是康叔说的。” “是吗……”黎云直觉这方法不太可靠。 他真实地接触过那只恶鬼。 那只恶鬼完全没有属于人类的情感。 它对于人类情绪的关注和狂热的实验欲望,也带有某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黎云说不清其中根源。 尹士康找到的线索和提出的建议,看起来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了。 “那医院这边就交给你了。有情况你及时叫我。”黎云叮嘱道,“它可能会将目标换成其他病人。” “嗯,我知道了。”宋英英捏紧拳头。 第411章 线索(2) 林友德这一晚迟迟没有睡着。 这也不奇怪。 白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昏厥过一次,他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宋英英给他带来的消息,也不过是让他减轻了一点负担,现实的压力还是存在的。 最紧迫的事情,便是他可能要面临的“失业”了。 该如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实在是难倒了林友德。他不想进精神科,即使他知道正规医院的精神科治疗并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恐怖,精神病在这几年间也越来越被人们了解和认识,不再那么吓人,但对于一个本身就正常的人来说,被当成精神病治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最惨的,大概就会演变成恐怖片剧情:明明是正常人,却一直被关在精神病院里,被活生生逼疯吧。 林友德觉得自己不会那么惨。 比较现实的惨法,就是丢了工作,被开除警队。父母、家人、朋友那边的异样眼光自不必说。接下来重新找工作,开始新生活……恐怕到时候他现在正常的精神也要出问题,该真的需要看病吃药了。 林友德很消极悲观。因为他清楚知道自己这会儿撒谎说没看见鬼,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往前倒退,他有很多次机会将这件事瞒过去,就像宋英英说的,假装看不见,让宋英英他们这些鬼处理恶鬼的问题。 但仔细想想,那每一次的机会,他都不可能抓住。 他不可能假装看不见黎云,任由一个陌生人在重症科走廊闲逛,观察方晓恬; 他不可能在黎云消失后,假装那是自己的幻觉,不去调查这个可疑分子,放任危险存在于方晓恬这个受害者周围; 他也不可能得知宋英英的存在后,“哦”一声,就乖乖信了宋英英的话,不去查证整件事的真实性; 更不可能在方晓恬和宋英英都遇到危险时,傻愣愣站在病房外,任由那恶鬼将两人杀害…… 唯一一次的机会,大概就是钱警官冲进病房,强硬地把持了谈话节奏,让他在王医生和小队长面前无言以对,撒谎都撒不了吧。 这么想想,可以指责的对象就是钱警官了。 钱警官好像根本不怕自己被当成精神病,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林友德想要埋怨钱警官,但回忆之后,他的心情就变成了羡慕。 也不知道钱警官哪来的底气。 即使他从经多年,功勋卓著,和黄队长还是老搭档,在警队里面也很有声望,在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后,也不可能没有任何障碍地继续留在队里面办案吧? 林友德自己被放了大假,钱警官估计也逃不过去。 正这么想着,林友德就听见了敲门声。 大半夜的,医院单人病房外,有人敲门,这着实吓了林友德一跳。 他第一反应是查房的护士,转念,就觉得不对。 工作繁忙的住院部护士可没有那种敲门等待的好习惯。病人在医护人员面前本来就没有隐私可言。瑶城中心医院的就医环境还算不错了,换做更差一点的医院或是某些地方同等级的医院,大病房就跟破旧旅馆的大通铺一样,病人之间都没有隐私可言。能治好病,活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事情。相对的,隐私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林友德念头急转,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不是护士,那会是谁? 他父母? 不可能,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而且他之前就打过电话回家,找了借口,没让父母知道他昏倒住院的事情。 那还有谁? 那个恶鬼吗? 林友德感到了害怕,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没有生出那种莫名的恶寒感。 叩叩。 房门又被敲了两下,门把手轻微颤动。 “谁?”林友德喊出了声,声音却是嘶哑的。 “是我。我进来了。”门外的人回答。 声音熟悉,可没有熟悉到让林友德马上分辨出来。 门很快被人推开了。 林友德看清了来人,也同时想起了声音主人的身份。 “钱警官。”林友德有些发愣。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怎么也想不到钱警官会半夜来探望他。 林友德疑惑地看向钱警官,手肘撑着床,坐起了身,有些局促不安。 钱警官反手关了病房门,一边往床边走,一边开口道:“我刚从方晓恬那边过来。她晚上又发作了一次。不知道是身体反应,还是心理上出了问题。还好,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了。医生也没有给她另外开药。”说到此,钱警官已经拉了床边的椅子坐下。 “钱警官,你今天值班?”林友德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些抗拒和钱警官交谈。 他羡慕归羡慕,却也不想像钱警官一样在这件事上越陷越深。 宋英英说得很明白了。阴间有阴间的一套规矩,他们这些鬼有自己的班底,不管是正规的黑白无常,还是作为义警的鬼魂,都能收拾恶鬼。反倒是活人,面对恶鬼的时候束手无策,就是待宰的猪羊。除了白白牺牲外,根本不会有好下场。 林友德烦恼的是他作为活人的未来生活,而不是想掺和鬼的事情。 钱警官正相反。 “没有。老黄给我放了大假,让我什么时候休息好了,什么时候找王医生谈。不过,我要是过一周还不找王医生,他应该就会押着我去看病了。”钱警官笑了笑,和平时他在队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有些轻松调侃的语气,根本不把这事情放心上似的。 林友德无言以对。 “你能看到他们吧?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钱警官靠着后背,坐姿放松,“难得遇到都能看见的人,虽然我看到的不多,但也算是个聊天对象吧?对了,你是从小就能看到?以前没发觉你能看到他们啊。还是说,以前很少看到,在办案过程中没有看到过?” 林友德被逼问,沉默显然不是对付老刑警的好办法。 他叹了口气,也是放松下身体,自暴自弃道:“我以前没见过,根本看不到。按照他们的推测——也不是他们告诉我的,就是我听下来,大概是那个意思吧——我是在陆雨被杀那天,受到了影响,能看见他们了。” 钱警官眯起眼,“陆雨是被那种东西杀害的?” 林友德将这件事压在心中几天,也是不好受。 既然话已经说开,林友德干脆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统统告诉给了钱警官。 他最后真诚地劝道:“……钱警官,你看啊,他们自己都这么说,阴间的事情有黑白无常管,根本轮不到我们插手。我们也没办法插手。” “黑白无常出现过吗?陆雨死了,方晓恬受到几次袭击,那个宋英英被害多年,现在关注这件事的是新生传媒的黎云。黎云则是某件类似案件的受害者。”钱警官很理智地分析道,“加上新生传媒所在的金荣大厦发生的案件,其中涉及到的死者,还有最近瑶城的另外几起离奇案件……” 钱警官越说,脸色越是难看。 他做刑警几十年,时间上刚好卡在社会治安变化的那几年。治安最差的那几年,正好是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有所印象,体会却不深。当刑警之后侦办案件,学习过往的案例,倒是对此有了更深的感触。 凭经验判断,钱警官就能大概估摸出阴间的情况:警力不足,治安环境已经失控,根本无法维持安全和稳定。 如果阴间和阳间之间有铁壁般的屏障,那死后的世界如何混乱,对于钱警官来说都是遥远而飘渺的事情,可现在,活人死后化作鬼,杀害活人,造成一起起恶性案件,那就进入他的职责范围了。 林友德显然没有想得那么深刻。 虽然他更清楚地看到了鬼,但或许是因为看得太清楚了,反而分辨不清两者之间的界限。 他对于社会治安崩坏,也没有什么深刻的认识,顶多是从一些资料中,隔着屏幕或纸张,并不真切地观看他人的记录和描述。对于警察这份职业的认识,他也只是想着查明分配给他的案件,拯救眼前所见的人。更长远的,就没有了。
“中心医院的恶鬼,是这里的医生?”钱警官话题一转。 “啊?啊,我看到他穿着白大褂。但是,宋英英说过,她被害的时候,看到的是她的母亲。可能,那个恶鬼能变幻形象吧。”林友德答道。 电影、小说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更常见的应该是变成美女。似乎自古以来,鬼就喜欢变成美女。这类题材经久不衰,也不知是真理,还是因为比较受欢迎,那些创作者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讲述女鬼的故事。 钱警官思索着,“它在中心医院作案十几年,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医院不知道它的存在,将病人的死亡当成意外猝死,没有深入调查;警方也没有接到过报警。但记录应该是有的。” “宋英英尸检结果没有疑点。”林友德提醒道。 “她一个人的尸检没有疑点,多个受害者的病历放一起,就能找到共同点了。”钱警官笃定地说道,“除非,鬼和人完全不一样。” 鬼和人的确不一样,可到底有多少区别,谁又能说得清呢? 钱警官回想着和黎云的几次接触。 活人死后变成鬼,即使有变化,本质仍然是人。 这点毋庸置疑。 从刑侦学角度来看,一个罪犯在同一地点连续作案十几年,那意味着他一定留下了痕迹,甚至可能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罪证。 问题是要如何找到那些罪证,抓住凶手。 黎云显然不懂刑侦,那个宋英英生前只是个学生,死后也未必在这方面有研究。 至于林友德提到的黑白无常,钱警官对他们不抱希望。他已经从林友德的只言片语中,觉察到黑白无常的办案方式和他们警察不同。他们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体系的人。阴阳相隔的差距,可能都没有他们两类职业的差距大。 钱警官这样想着,已经决定好了调查的方向。 他看向了林友德,“我会调查这件案子。你准备怎么办?” 林友德发愣地看着钱警官。 “你觉得,靠着一个小姑娘、一个普通老百姓、还有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现场调查的黑白无常,能抓住那个凶手吗?这期间,那个凶手会罢手,放弃作案吗?”钱警官质问道。 林友德垂下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已知的受害者已经有两人,还有一人受到过多次袭击。那个凶手不会就此作罢。在这十几年,或者更长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受害者……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放任不管。”钱警官站起身,“你好好想想吧。我看不见他们,所以需要你的协助。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自己也会调查下去的。” 林友德静静听着钱警官离去的脚步。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这一夜,林友德彻底无法入睡了。 ※※※※※ 零时新闻:二十年前万里县发生一家六口灭门惨案,公安机关在案发现场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血液,但因技术原因,案件未能侦破。二十年来,警方一直未放弃追查此案。就在今年,警方运用新技术查找到与犯罪嫌疑人有亲属关系的服刑人员范某,并在多地警方协同努力下,经过半年多的摸排工作,成功锁定犯罪嫌疑人范某阳,将其抓捕归案。目前,范某阳已认罪,案件已移交检察院进行进一步办理。 ※※※※※ 钱警官被放了假,但警察的身份仍在,再加上陆雨猝死在中心医院内,他要查中心医院历年来的病历,也只需多费一些周折。 钱警官看着医院档案室工作人员的脸色,便知道他们一定将这件事跟上面汇报过了。黄队长那边估计已经收到了消息。他的行动没有受到阻挠,黄队长也没有打来电话,看来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大概,黄队长是希望他自己查清“真相”,放弃那种幻想吧。 可事实就是事实,并不按照人的意志为转移。 钱警官想着,熟悉了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将死亡的住院患者的病历都调了出来。 他来之前就做了一些功课,找人了解过瑶城三甲医院的死亡病例情况,中心医院的情况在他着重打听的范围。 在医院内,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毫无缘由的死亡就不那么正常了。 中心医院的患者死亡数量,和瑶城其他三甲医院相当,但患者分布情况却是一种诡异的平均,并不像其他医院那样,集中在外伤、心脑血管疾病和恶性肿瘤病例上。以此为根据,可以得出的结论是中心医院各科室糟糕得差不多,绝症重症轻症在中心医院都是一样的死亡率,或者,就是中心医院的重症科室好得出奇,将科室内的死亡率拉低到和普通科室相当。 钱警官问下来,瑶城医疗行业的普遍观感是前者。中心医院这家三甲医院没什么特别出名的科室,没出过名医,就那么普普通通、各项指标以非常平均的数据进入到了三甲医院行列,每天普普通通地治好病人、普普通通地抢救失败。 如果是从前,钱警官对于这样的现象不会惊奇。 这世界上总会有那么一些地方,就是那么不上不下的,谈不上好坏,什么都在及格线。 可现在,钱警官不这么想。 在将这些病历和宋英英、陆雨的病历进行比对后,钱警官逐渐有了心得,阅览病历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普通科室,住院患者,病情平稳,猝死……患者是年轻人的可能性较大。 用这思路来做筛选,钱警官很快筛出了四五个可能的受害者。他们每一个,包括宋英英和陆雨在内,中心医院都做过死亡病例分析,但得出的结论都模棱两可。 这医院果然有古怪。 钱警官看着制式化的病情描述,皱起眉头。 得找实际接触过这些病人的人谈一谈。 他将几个名字记下,又继续做筛选。 就这样,他的笔记本上短时间内记下了几页的名字。 钱警官心中发寒。 不可能那么多吧……这只是初步筛选。这其中肯定有人是真的被害,有人只是一般的猝死。 钱警官呼了口气。 他想了想,觉得这样范围太大了,还是应该再缩小范围。 唯二确定的受害者,就是宋英英和陆雨。 陆雨的病历比较详细,宋英英的病历估计是因为年代的原因,电子病历比较简单。 “请问下,这个病历系统是更换过,还是以前用的是纸质病历?”钱警官找了管档案的工作人员。 “13年还是14年开始用的这个系统吧,以前用过一段时间的另一个系统,再往前就是手写病历。手写病历在隔壁房间。电子病历转存过,内容都一样的。” “那这份病历应该是手写的,然后录入进了电脑?”钱警官拿出了宋英英的名字,虽然病历内容不够详细,但基本信息是齐全的。 工作人员无奈,只能带着钱警官去了隔壁的档案室。 档案室许久没有人来过,尘封的纸质档案散发着霉味,室内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随便走动,就会带起一阵灰,呛得人咳嗽。 工作人员放缓呼吸,手上动作放轻的同时,还加快了几分。 “……97年、98年……这边。我看看是几月份的……妇科……”他心里默念着,找到档案的时候,心中欢喜起来,赶紧将档案抽出来,匆匆翻了一遍,找到宋莹莹的那一份。 “就这个了。”话说出口,他就感觉有灰尘进了嘴巴,“噗!呸呸……” 等他冷静下来,抬眼就见钱警官神色严肃地观察整个档案室。 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让年轻的工作人员心中发紧。 “警察同志?” “哦,没事。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在外面等好了。我在这里看。”钱警官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病历。 低头看了一眼,钱警官的瞳孔就收缩了。 第412章 线索(3) 病历档案为手写记录,封面上有患者的基本资料和科室、主治医生的签名。 在那龙飞凤舞,根本看不清疾病名称和签名内容的字迹下方,还有一个笔迹。那笔迹一团黑,像是有人不小心将病历档案碰脏了,留下了恒久的污迹。 污迹擦不掉,渗透进了纸张。 钱警官翻开病案,下意识看了眼封面的背面。 那污迹并非真的渗透进了纸张。 封面的背面干干净净,接下来便是详细的病情记录。 字迹依旧龙飞凤舞,如同大多数医生的手写体,普通人根本看不懂那上面写了什么。 往后翻了几页,在最后一页上,钱警官又找到了相同的污迹。 这次污迹的面积很大,规规整整地陈列在格子中,像是原本写了字,被人手一抹,就给涂成了这样。 无法分辨的模糊痕迹,给钱警官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他想起过去有几次侦办案件,他会突然福至心灵,找到犯罪线索,或是干脆靠直觉确认罪犯的身份。 当然,侦办案件还是得讲证据。 即使他以一个老警察的经验能认定凶手,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是得靠充分的证据。经验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钱警官握紧了手中的档案,抬头看向整间档案室。 档案室的玻璃窗很小,还被档案柜遮挡。光线从外射进来,一束束宛如聚光灯,轮廓分明,在室内灯光下也清晰可见。这不算罕见的丁达尔现象中,钱警官仿佛看见了另外几束“光”。那奇诡无比的“光束”穿透了档案柜,就像是一条被刻意清理出来的通道,又像是一条无意间形成的活动轨迹。 “我还想再看看其他档案。你有事情就去忙吧,不用陪着我。”钱警官想要支走医院的工作人员。 那小员工也觉得局促不安,仿佛档案室里有什么东西在驱赶着他。他将之当成是满是灰尘的糟糕环境带来的影响。钱警官一开口,他从善如流,立刻往外走。 走到门口,小员工才想起钱警官刚才看档案的模样。 有字的部分,钱警官匆匆翻过,倒是后面的空白页,他盯着看了很久。 这警察真是奇怪。 是看不懂医生手写病历吗?既然如此,查纸质档案有什么用? 这样的疑惑一闪即逝。 小员工跑出门,才想到主任交代的任务。 他可不是光来给钱警官服务的。该配合的,他要配合,该挡的事情,他也得挡。虽然他不是临时工,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临时工的工作。 留钱警官一个人在档案室随便看,似乎不太对啊。 小员工想要回去,可刚迈出脚步,他又想起那房间里的霉味和呛人的灰尘,脚步就停住了。 这才出来呢,又跑回去,不明显是在盯梢警察吗?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钱警官根本看不懂医生的手写体,他不盯着,也没问题吧?不对,还有可能拍照录像,将病案的内容带回去找人“翻译”。 小员工不觉得中心医院有什么病案是不能给人看的。真要有那样严重的医疗事故或者人为的案件,也不可能在病案中留下记录。 他想了想,往另一条走廊跑去。 去那边的自动售货机买点喝的,给钱警官带过去,这样就自然了。反正,他总不能现在跑回办公室,告诉主任自己干了蠢事吧。 钱警官一人留在了档案室。 他如小员工所料,将手中的档案拍照录像,以防医院拒绝他将档案带出医院。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那些诡异的“光束”。 “光束”和真正的阳光互相交叉,又不与地面平行。要说这是刻意开辟出来的通道,或是无意间留下的痕迹,那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拥有飞行的能力。 钱警官能想象到那样一个东西从墙壁一头飞到另一头,绕着档案柜,不知道在做什么。 痕迹最重的,是最近二十年的那些档案柜。 钱警官打开档案柜,站在“光束”前,犹豫了一秒,就踏入其中。 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他的视线落在了档案柜上。 深深浅浅的痕迹,就像是经常有人碰触。 与现实中留下痕迹的原理不同。现实中,是经常被人碰触的地方,不会留下灰尘。但在这些“光束”中,是经常被碰触的地方留下了黑色的痕迹。 钱警官顺着那些痕迹,抽出了一册档案。 三指宽的档案封面,印着“普外病案”的字样,年份则是1999年,后面还标记了个“”。它旁边是顺序排列的“”、“”、“”……不过,那几册档案上就没有黑色的痕迹了。 钱警官将档案翻开,翻过了好几页,才又看到了那黑色的痕迹。 病人姓名很眼熟,是他之前在电子病历中筛选出来的病人。 果然。 钱警官心里暗叫了一声。 他将自己的笔记本抽出来,找到那名字,在上面做上记号,又用手机将病历拍照录像。 他这样找到了好几份病历,笔记本上的名字被他一个个打上记号。 从惊喜到震惊,再到麻木,钱警官的心情又在随后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这是现实中发生的案件,这个凶手一定会成为世界知名的连环杀手。 十几个受害者,几乎两三个月便会发生一起的命案,时间跨度可能将近二十年…… 钱警官的视线扫过还没检查的那些档案柜。 仅从档案柜和档案册上的痕迹来看,十年之前是两三个月一次的犯罪频率,但到最近十年,这频率已经拉长到了半年甚至一年一次。 钱警官脑海中想象着罪犯的模样。 他不是秦教授那样做侧写的专家,但对于嫌疑犯的范围,他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这个凶手,冷静、理智,在二十年前应该正值壮年,频繁作案近十年后,才放缓了作案节奏。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因为生活出现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钱警官的思路中断。 不对,这个凶手根本不是人。 虽然他生前一定是人,但死后成了鬼,还会和人一样衰老吗?所谓的“生活变故”又是什么?总不会像人一样,鬼也要结婚生子吧? 而且,如果整个阴间的治安环境是在恶化的,这个鬼的作案频率应该增加才对。 钱警官皱起了眉头。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合逻辑。 到底是他对于鬼的了解太少了,信息有缺失,才出现这种问题;还是这本身就透露出一些讯息,只是他还没能摸索到其中关键呢? 钱警官正想着这事情,手中动作没停,还在继续找病案,做记录。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录像中断。 来电显示是林友德。 钱警官挑起眉。 既然打来电话,那应该就是好消息了。 正好,他也需要林友德来看看这间档案室,林友德说不定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接起电话,钱警官语气轻松。 “小林。你还在医院,还是说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 林友德没想到钱警官一接电话就抢了话头。他一时忘了自己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后准备的台词,只能顺着钱警官的问题,老实回答:“我已经办好出院了,还在病房。队长和黄队给我批了假,我……”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台词,“钱警官,我想要跟你一起调查这案子。” 他这样说着,回头看了眼走廊尽头的病房。 他的两个同事还守在病房门口。 他站的位置看不到病房内的景象,不过,他之前已经看过一眼了。 方晓恬苏醒过来,正在被护士喂食,看起来身体恢复得挺好。 旁人都看不见的宋英英正没形象地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支着头,还会打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宋英英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林友德想到宋英英生前的情况,再看相遇之后她的种种表现,不得不承认钱警官的正确。 宋英英只是个普通人,无论生前死后,都没干过警察的工作,看起来也没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虽然她,还有那个没再见到的黎云,拥有活人所没有的能力,可普通人终究是普通人,面对激情犯罪,他们还能见义勇为,面对预谋犯罪的连环杀手,他们就束手无策了。 而他和钱警官,却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他从警时间不长,钱警官则经验丰富;钱警官看到的东西不多,他能“看到”这一点,正好可以补上这短板。两人配合,再合适不过。
他不能躲在两个普通老百姓身后,将自己的职责推给他们。 自己的同事们无法理解,这在情理之中。还好,还有一个钱警官给他当头棒喝,也愿意向他伸出手,邀请他一起办案。 林友德心里的想法有很多,也预想过钱警官那边的反应。 钱警官的反应很直接,直接到说了个方位,让林友德马上到行政楼档案室来,立刻就参与到侦办过程中来。 “你有发现了,钱警官?是这里的医生?”林友德精神一振,急忙往行政楼跑。 “叫我老钱就行了。”钱警官说道,“是有点发现。我看得不太真切,你来的话,可能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 林友德心中惊喜。 这发现可太大了。 他马上就想到了另一问题。 “是直接找到对方了?”林友德这才想起来,他们虽然有办案经验,查案的本事远超宋英英,但面对这次的罪犯,他们以往的逮捕犯人经验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们就是找到了线索,找到了凶手,该怎么将他缉捕归案呢? “不,应该不是。只是看到了一些痕迹。”钱警官环视四周。 他觉得这地方就是凶手的老巢,不过现在,凶手并不在这儿。他没有那种和鬼共处一室的毛骨悚然感。 之前几次见到鬼,他看不清鬼的全貌,但身体和精神都做出了本能的反应,这应该就是一条重要的指标。 林友德听钱警官这么一说,又加紧了脚步。 凶手不在老巢,这可是他们调查的好机会。 林友德跑到行政楼档案室门口,就见走廊上站了一个人。 小员工站在档案室外,手中还拿着两瓶饮料。一瓶已经开封,他灌了一半了,另一瓶则被他捏在手中好久,塑料瓶染上了他的体温。 听到脚步声,小员工受惊般抬头。 也是巧,这小员工正是林友德当日查宋英英病历的时候,给他操作电脑的那一位。 小员工挤出一个笑,“林警官。你也来了啊。你……呃……” 打完招呼,小员工才想到了医院内的那个传言。 方晓恬在和警察谈话、了解惨案结果后,心脏骤停,重症科主任都被喊去参与指挥抢救了。这可是一件大事——刚死了一个陆雨,这个再死掉,哪怕死因是因为得知案情结果,中心医院也得吃挂落。 这抢救本身就能成为医院内茶余饭后的谈资,林友德这个警察还给加戏了,甚至有取代方晓恬,成为新主角的势头,让八卦之火在医院内燃烧得更凶了。 重症科室并不知道林友德当时喊的“宋英英”是谁,管档案的他们这些工作人员可是知道得清楚,连“宋英英”的病历、死亡、家属大闹医院的后续,都在那一天内在全办公室普及了一遍,并在林友德昏厥期间,被逐渐扩散到了其他科室。 林友德的一连串行为很有精神病人发病的特征,又似乎混了医闹家属的奇怪缘由,让整件事扑朔迷离。唯一确定的是,林友德对中心医院来说肯定是个麻烦。 小员工想想钱警官,再看林友德,觉得这次警察的调查好像很不简单。 光是陆雨这个凶案幸存者猝死,值得这样大费周章,还牵扯进一个十几年前猝死的病人吗? 等等,猝死……都是猝死…… 小员工的脑洞发散开来。 不会吧……他们中心医院一向低调,在瑶城不上不下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平时遇见的那些医生护士,也都普通…… 小员工不停地在心里找着理由,可平时看的那些美剧英剧、网上八卦的那些丧心病狂的连环杀人犯,这时候都在脑海中逐一浮现出来。 医院里杀人,恐怕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杀人更容易,更神不知鬼不觉…… 小员工打了个寒颤。 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也没再管林友德。 林友德只冲他点了点头,发现他心不在焉后,同样没管他,急着就进了档案室。 档案室里弥漫的细微灰尘让林友德打了个喷嚏。 “小林来了。你来看看。”钱警官给林友德指了那些“光束”。 “看什么?以前的档案……是宋英英的那一份?还是其他的?有……很多受害者吗?”林友德压低了声音,声线紧绷。 钱警官看看林友德,“你看不见这个吗?空气中,穿过档案柜,一道……嗯,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像是光,但不是光,有点儿像是专业摄影弄出来的滤镜,像PS出来的那种……” 钱警官发现,要准确描述自己所见,非常困难。 如同冬至时候,他发现的那些怪异。 这种种怪异绝对不是真实存在的迹象,而是他的一种感观。 身体的感觉、眼睛的“感觉”、耳朵的“感觉”…… “我没看到什么……”林友德茫然,视线扫到钱警官手中捧着的档案,“咦,这个是……” “哦,你能看到这个。”钱警官若有所思。 他能看到那些“光束”,林友德不能;他所看到的病历,林友德倒也能看到。 林友德盯着病历看了一会儿,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钱警官发觉到了异常,“你能看清楚这上面的东西?是文字吗?” “是。钱警官……老钱,你看不到?这……”林友德神情沉重,说了两句后,被档案上的内容吸引,将两人的这种差异暂时放到一边。 钱警官也不准备在这会儿研究这种问题。 破案才是他们首先要做的事情。 “上面写了什么?” 林友德将档案接了过来,“3月11日晚7点42分,病人想起了女儿,心情愉悦,手术伤口已大致恢复,被安排明日出院。陪床照顾他的家属是他的妻子,他对妻子无爱意,有亲情,感情较平淡。责任感是否会引发强烈情绪?暂时存疑,有待用其他病例佐证。本次决定选择女儿作为突破口,按原计划进行实验。7点43分,以病人女儿的身份进入病房。病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心情发生变化,无法确定具体情绪。7点45分,病人相信我是他的女儿,产生疑惑情绪。7点49分,没有回答病人的问题,掐住病人的脖子,病人出现本能反抗,在我假装受伤后,病人出现担忧情绪。在我再次掐住他脖子时,病人出现恐惧情绪,极力挣扎。7点55分,病人挣扎变得微弱,恐惧和疑惑情绪随着生命体征减弱而减弱。7点56分,我加重力量,让病人出现濒死感,病人恐惧情绪上升,出现仇恨情绪。7点57分,病人死亡,恐惧及仇恨情绪都不强烈,从始至终保持疑惑情绪。与3号病人情况有区别,察看事前用药记录,初步诊断为病人个体差异。” 读到最后,林友德声音沙哑。 他想起了宋英英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还有他冲进病房后,所看到的、体验到的、近乎真实的那种梦境。 宋英英……也是如此,慢慢被杀掉的。 林友德的手抖了一下。 “宋英英的病历,也有吗?”林友德看向了钱警官。 钱警官脸色铁青,“在那边台子上。” 林友德转身,将台子上那份被特别抽出的病历拿起来。 他背对着钱警官,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着。 尽管林友德穿着冬衣,钱警官还是看到了他逐渐僵硬的肌肉轮廓。林友德的身体还轻轻颤抖着,像是愤怒到了极点,又像是悲伤。 林友德的双目赤红。 他进了警局后,已经见过几次穷凶极恶的犯人了。但那几次他对犯人的愤怒,远没有现在强烈。毕竟,他在那些案件中是看不到受害者的。 他见过了调皮活泼的宋英英。宋英英就像普通的小姑娘,还稚气未脱,偶尔冒出来的冷静理智,都保持不了太长时间。这让林友德很难将她看作是鬼,更难以看成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 此刻,看到那工整的字迹冷酷描述宋英英的死亡,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 他的手攥紧了档案,几乎要将那几行字撕裂开来: “……病人遗忘肉体痛苦,只剩下仇恨情绪;临死时的最后印象为我假扮的病人母亲,有强烈的记忆出现在病人脑海中,推测仇恨情绪是因此升高,取代恐惧、疑惑等情绪。有待重复试验及对比实验。” “……原本都要出院了,突然就病情恶化猝死了。这是医院的结论。不过,我记得很清楚,我是被我母亲杀死的。但真相似乎不是那样……”宋英英曾经平静的话语出现在林友德耳畔。 “这个畜生!”林友德低声怒吼。 第413章 线索(4) 林友德的愤怒怎么都抑制不住。 还好钱警官保持着冷静,用力拍了一下林友德的后背,将他打醒过来。 “小林,办案过程中你要保持清醒,不要被自己的情绪冲昏头脑。情绪太过,只会让你遗漏掉线索。”钱警官说道,“宋英英这边写了什么?也是类似于诊断的东西吗?” 林友德难以将这种没有人性的残酷文字当做医疗诊断,但真要说起来,医院病历上所书写的内容大多都是这样没有感情的描述。只是相比于医生描述病人病情,出具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那恶鬼留下的文字就是一种毫无道德可言的变态实验记录。 林友德将宋英英病历上的文字大概复述了一遍。 钱警官也将他找到的其他几册病历档案重新翻找出来。他让林友德一一阅读,也在这过程中发现自己拍摄下来的照片和录下来的视频上,根本没有留存这种恶鬼留下的文字。 两人只能选择呆在档案室里,将所有文字看一遍。一个念,一个听。不多时,林友德就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好像低头太久了……”林友德按着自己的后颈,身体摇晃了一下。 钱警官皱眉,“你以前有颈椎病?” “稍微有点儿吧。不是太好。”林友德答道。 他也没有专门去医院做过检查,不过,现代人少有颈椎健康无损的。林友德比钱警官年轻了快两轮,是读书时候起就玩电脑、用手机的人。钱警官这一批中年人则是到了年纪,身体各个器官组织都开始出现劳损,平时工作时也总会这边疼一下、那边酸一下的。 钱警官本该不将这当一回事。 当警察的,碰到需要蹲守盯梢的时候,在车里一坐一整天,吃饭上厕所都是紧赶着,脖子疼那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但在此时,在侦办这诡异案件的时候,林友德忽然出了状况,就让钱警官担心起来。 “先停一下吧。我们出去休息一会儿。” “我不累,稍微活动一下就好。”林友德精神十足。 他这种表现更让钱警官担心。 钱警官打量他的脸色,“我觉得,还是休息一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欸?”林友德一愣,忽然醒悟过来,提心吊胆地瞄了瞄周围。 钱警官已经抽走了他手中的档案,物归原位,推着林友德往外走。 钱警官的表现很镇定,林友德却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两人出了档案室,就看到蹲在门口、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中心医院小员工。 小员工听到动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仰起头,看清出来的两个人,才跳了起来。 他双脚发麻,站起后,就腿发软,根本动弹不得,身体也倾斜着,勉强依靠着身后的墙壁。 “两位警察同志,查好了?”小员工尴尬又忐忑地问道。 他实在是恐惧,一边无缘由地恐惧于档案室,拒绝进入,一边恐惧于主任,不敢离开,最后还要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得够呛。 他是中心医院外招进来的员工,自己看着社会招聘的告示找上门,应聘成功,和中心医院的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任何联系,在中心医院内也没有认识的人——他是瑶城本地人,从小到大,家就在瑶城第一人民医院旁边,这辈子都没跑中心医院来看病过;他家里也没有在医疗系统工作的人。想想自己那个小办公室里各种和某某医生、某某主任沾亲带故的同事们,再想想入职以来十分遥远的医院门急诊、住院部以及其中的医生护士,他就觉得不安。 他可不想被卷入什么案件中。 他活了二十多年,上一次和警察面对面讲话,还是拍身份证照呢。 再一想,最近同事间八卦提到的三院血腥惨案,他发麻的双腿就禁不住发抖了。 林友德注意力在档案室上,并未留意小员工的神情。 钱警官看了一眼,就知道小员工的思维已经发散到天边去了。这反应,也不算特别。他们平时走访调查一件案子,遇到那些凶案现场周边居住的居民、受害者或嫌疑人的亲朋好友同事邻居,其中就有不少跟着小员工一样,会不自觉地胡思乱想。 钱警官想着之后还要到档案室来,就对小员工笑了笑,亲切地打了招呼,“怎么一直在门口等着?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你还等着,应该早和你说一声的。对了,加个微信吧。下次我们再来找档案,可能还要麻烦你。你也不用在门口等着,找个地方坐坐。我们找好了,给你发消息就行。” 小员工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他马上又醒悟过来,掏出手机,唯唯诺诺,“那个,警察同志啊,这个,你们查案……你们想要调查什么啊?我就是好奇。我在这边工作刚一年,里面还有实习期的三个月,其实就工作了半年多,还没到八个月呢。”他啰里啰嗦,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希望得到钱警官的保证,不牵连自己,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绕着圈子说话,拼命暗示钱警官。 钱警官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你人情世故那么熟,我还以为你是娃娃脸,看起来年轻呢。是去年刚毕业?” “没有没有,毕业两年了,之前在私人老板那儿做。” “你技术挺好的,电脑操作得很熟练。” “那不算什么。”小员工扯扯嘴角。 医院的病历系统内容丰富,但医生护士也好,他们这些管行政的也罢,按照界面操作,并没有多少难度。年纪大一些的医生,也有自己的徒子徒孙可用,动动嘴巴指挥着小医生们操作就行。 钱警官的夸奖,跟幼儿园每个小朋友都有的小红花差不多。小员工却已经从幼儿园毕业多年了。 “你入职没有多久,对中心医院了解也不多吧。”钱警官接着说道。 小员工心头一紧,连连点头。 “但有些大家平时都在说的事情,你肯定听过。”钱警官又补上了一句。 小员工的脸上就跟开了染色坊一样,随着钱警官平淡的语句,不断变幻着神色。 “最近医院里面都在聊什么?”钱警官问道,“别紧张,我就随口问问。你平时听惯的事情,可能就会给我们办案带来一些启发。” “我……呃,医院最近……”小员工不由自主地瞟了眼林友德。 林友德的注意力已经从档案室那儿转了过来,正好对上了小员工的视线。 小员工慌里慌张地收回目光。 “我猜猜看啊。是不是我们办案的事情?那两个幸存者,和我们小林警官的事情?”钱警官笑着勾住了林友德的肩膀。 小员工只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傻乎乎地摇头,“哪有啊。最近、最近讲的不就是三院,呃……” “三院那起案子?哦,你们都是医疗系统的,应该在每家医院都能找到熟人吧。”钱警官笑着接了话,好像对此并不生气。 小员工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嗯嗯啊啊,脖子僵着,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只当那些含混的音节是应答了。 “都是医疗系统的,三院那边的案子,你们怎么看的?”钱警官顺势问道。 林友德比小员工更紧张。 他想起了黎云当日对他的自我介绍。黎云为什么自称是三院精神科的医生呢?难道三院那案件也是恶鬼所为,黎云这个义警参与了调查?说起来,黎云的义警身份是宋英英告诉他的。宋英英不像是在说谎,可林友德将宋英英口中的黎云和局里同事对新生传媒的描述结合起来,就无法完全相信黎云了。宋英英也有可能被黎云所骗,黎云本身就是恶鬼,还犯下了那些离奇的案件,也说不定呢。
林友德一想到此,脑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病历内容,心中的无名火就又冒了出来。他很快就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小员工不知道林友德所想,只思考着钱警官的问题。 三院的案子早些时候是中心医院的八卦内容之一,也可能是全瑶城医院的八卦重点。 也不知道是同行相轻,还是同行之间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幕消息,总是中心医院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口风统一地认定犯案的是三院精神科的病人,被害的也是三院精神科的病人,顺带还在背后讲讲三院精神科几个主任的陈年老八卦。 “……就跟那种电影差不多吧。”小员工说到最后,抿起了嘴唇。 他刚才对中心医院的脑补,也跟电影差不多。 这么一想,三院发生的是典型的精神病院背景的恐怖惊悚片中病人相互杀害的剧情,中心医院发生的就是典型的医院背景医护人员犯案的刑侦悬疑片剧情了。 “我可能看电影看太多了……”小员工喃喃自语,对钱警官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我自己乱想。” 嘴上这么说,他却是已经回忆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电影结局。 他的身份貌似是个无关路人甲,但也可能在下一秒转变成受害者啊。 想想就可怕。 小员工打了个寒颤。 “哈哈,是有点儿像是电影内容。现实里可不是这样的。三院那边,受害者也不是他们精神科的病人。”钱警官无所谓地透露出一个细节,“我们调查的时候,肯定是先排查相关人员。比如案发现场是在医院,肯定先排查医院的工作人员。说起来,我之前看你们的这些病历档案,你们医院这些猝死的患者,科室都不一样。有没有什么人在医院里面能和所有这些患者都有接触啊?每个单独科室的医生护士不可能互通的对吧?护工和清洁工应该也是不互通的。嗯,维修工倒是有可能。” “医院里叫维修的时间不多。很少的。”小员工说道,脱口而出,“都是住院病人,那都接触过的就是办理入院出院的——” 他说到此,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哦,这倒是一个共通的环节。”钱警官点点头。 小员工头都大了,咽了口唾沫,不敢看钱警官,但想要收回视线,眼珠子却是僵着,动都不动一下。他非常希望自己拥有催眠的超能力,或者是自己的双眼是文艺作品里描述的“心灵窗户”,能让钱警官看到自己未说出口的声辩。 给患者办理入院、出院手续的,可是他们行政的人。 他这算是卖队友吗? 他管病历和病历系统的,和办手续的那些人也不算一个科室的。 不对不对,主任的儿媳妇就在入院窗口那边工作啊。 啊,不好! “没有哪个医生轮转过这几个科室吗?”钱警官忽然又问道。 小员工恨不得钱警官多问点有关医生护士的问题,急忙回答:“实习医生会各科室轮转,住院医师也要轮转。” “不可能有哪个医生,十几、二十年里面在不停轮转的吧?” “当然不可能。” “中心医院有没有哪个医生,什么病都懂、各科室都能胜任?” “这怎么可能?”小员工摇摇头,又迟疑道,“我……我没听说过。” 林友德眼睛一亮。 钱警官却是没有追问这个问题,反而抛出了一个新问题,“再问问你啊……中心医院,有没有哪个实习生、或者住院医师,在轮转的过程中出事的?” 小员工茫然地看着钱警官,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这个新问题。 “工伤,或者出了什么事,直接被辞退,或者自己辞职了。”钱警官问道,看向小员工的眼神漫不经心,口气也很随意,好像这就是他刚刚想到的一个问题。 他被黄队长放了大假,再加上他目前手头上的案件并非方晓恬的这件案子,而是新生传媒的纵火案及其后续相关案件,他没有权限用警局的系统去查中心医院。办公室里的同事及黄队长不会看着他在眼皮子底下违规,中心医院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被突然调阅档案,还无动于衷。他能借着身份,来中心医院看过往病历,已经踩着中心医院的底线了。要不是陆雨这个重大案件的幸存者之一无端猝死,而她主治医生及科室内的主任对她的病情“信心”十足,中心医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答应钱警官随便翻阅过往的病历档案。 在钱警官的猜想中,中心医院应该在林友德查宋英英的病历之后,就连夜开过大会,找医院医生们确认过过往的猝死病例。 这种事情,入职时间尚短、还没有什么亲友关系的小员工自然不可能知道。他要知道些内幕,也不会一路那么紧张地跟着钱警官了。 很显然,中心医院和小员工都不可能知道钱警官真正要查的是什么,完全弄错了方向。 但钱警官想要查中心医院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也只能这样旁敲侧击,没什么其他好法子。 小员工对中心医院不够了解,但他借此投下去的石子,一定会掀起涟漪。 小员工果然摇头,“这我没听说过。出事的,还有离职的……我实习的时候,心外科有个副主任被挖走了,办公室里讲了好多天……”他绞尽脑汁地回忆,希望能给钱警官一个肯定的回答,这样一来,钱警官才会将调查的重点彻底放到医护人员身上,而不是他们搞行政的人身上。只是,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个可以告诉钱警官的名字来。 “不急。你要想起来,随时微信上告诉我就行。”钱警官和气地拍拍小员工的肩膀,“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明天来的时候再找你。” 小员工眉眼垂下,嘴角挂笑,表情别扭地送钱警官和林友德出了行政楼。 “老钱,你觉得,那鬼是医院轮转过程中去世的医生?”林友德迫不及待地问道。 “从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来看,应该是这样。”钱警官答道。 林友德用力点头,赞同道:“我看到的那个医生,的确看起来很年轻。” “你找秦教授去做个侧写吧。最好能用局里面的数据库,比对看看。”钱警官对后者不抱希望。 不说他们两个被放大假的人能不能用局里面的数据库,就是能用,钱警官也不觉得那恶鬼生前有过犯罪前科。 它生前可能做过案,但肯定没有被发现。 不然,这样丧心病狂的罪犯,他在瑶城从警多年,一定会听人提起……也可能不是瑶城本地人,没有在瑶城犯过事。 钱警官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即使黄队长支持他,同事们能相信他,以瑶城警力要排查一个二十年前的人,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现在只有他和林友德两个人,还手段有限,钱警官只能想办法缩小排查的范围。 “再有一个,跟秦教授说说那些病历。”钱警官又说道。 林友德一惊,“可以跟秦教授说吗?” “秦教授不会那么多事的。你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钱警官自信地说道。 瑶城警局和秦教授合作多年,钱警官了解秦教授的脾性。除了研究犯罪分子外,秦教授对其他的事情并不感兴趣。秦教授肯定不信世界上有鬼、鬼会杀人、他们还见到了鬼,但秦教授一定会对他们的这种想法感兴趣,会回答他们的任何问题,并借此做一些分析。 钱警官想到了那些病历。 秦教授……他在某些方面和那恶鬼有些相同。 希望秦教授能从中分析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吧。 第414章 投稿 【灵异小姐姐,麻烦选中我的故事吧!标题就叫。 【这是我刚刚亲身经历的事情。我目前是大二学生,在到处旅行。现在在x城。我高中同学考到了这里的大学,我就到这边来玩。到x城后,我住在x大附近的青旅内,住的是多人的房间。 【住进去的第一天,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了,其中一个就是标题写的“老父亲”。他姓金,就叫他老金好了。他六十多岁,年纪很大了。到x城来是为了找人。他的女儿在很多年前失踪了,应该是被拐卖了。这是我个人猜测。老金退休之后,就走遍全国,到处找他的女儿。他基本上认定女儿已经死了,每次到一座新城市都是去那里的殡仪馆、派出所和医院找无名尸体。 【老金手上有一张寻人启事,应该是女儿失踪不久后,他们家就做好的寻人启事,可以看出来很旧了。老金还准备了其他寻人启事,但很宝贝最旧的那张。这里面可能还有故事吧。老金没说,我就不知道了。 【他从青旅附近医院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张寻人启事丢了,就很着急。他跑出去沿路寻找那张寻人启事。我当时留在房间内,房间内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暂时称之为a先生好了。 【我和a先生两个人留在房间,本来在谈论老金的事情。a先生先注意到了老金行李箱内的其他寻人启事。寻人启事上有两张老金女儿的照片,一张单人照,一张合照。他看完照片后,表情就不太好。我以为比较巧,他正好见过老金的女儿。结果不是。他是看到那两张照片不太对劲。 【我也亲眼看到了,那两张照片上,老金女儿身边有个黑影。不是老照片的曝光问题,也不是打印之后油墨糊掉了,就是小女孩身边有个东西。 【网上经常有那种灵异照片。我本来不信那些的,但那两张照片上的黑影非常诡异。它们很缓慢地生长。那种感觉就像是活的东西在长大,也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那上面画画,原本只是黑影,慢慢就有了人的轮廓。 【我和a先生都吓到了。a先生先跑了出去。我也觉得害怕,跟着跑了出去。 【过了一阵吧,我在外面吃了东西,冷静下来,回了青旅。老金比我们早回来,a先生比我早一点。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我进房间的时候,老金提了行李箱就往外跑,a先生也马上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房间。他们都退房离开了。 【我那时候其实已经不害怕了。灵异照片经常有,那都有科学解释。我之前看到诡异照片,也没有仔细研究,就跑了。我那时候看到他们两个都跑了,只觉得奇怪。 【他们走了之后,我进房间,就看到地板上的寻人启事。不是新的那些寻人启事,是一张很旧的寻人启事,应该就是老金丢掉的那一张。我心里困惑的地方很多,也没法找人问。那张寻人启事我交给了青旅的服务生,就当这件事结束了。 【这可能是旅行中的一段小插曲。我以为就那样结束了。 【但是,就在昨天,昨天晚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不对劲。 【有种说法是,当天使从人头顶上飞过的时候,本来热闹的聚会会突然冷场,所有人都会同一时间停下说话。 【我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但不是天使飞过。 【我在玩手机的,就那一刹那,网上刷不出新的消息,各个群里面也都冷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也特别安静。
【那种感觉,就是很怪异,心里毛毛的。我在房间里都待不下去。我想要出去走走,下床的时候,就感觉到脚下踩了什么东西。 【我踩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被我交给服务生的那张寻人启事没来由地出现在房间里面,还被我踩个正着。 【这真的很可怕了。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我还有些不相信,想要捡起来看看。 【就恰好是那个时间,我弯腰的时候,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小女孩的哭声从床底下传出来,还在喊妈妈。 【那个声音太清楚了。周围都特别安静,只有那个小女孩的声音。 【我人生头一回感到那种冷,因为害怕,身体变得冷。真的很可怕。也没有实际看到什么东西,就觉得特别害怕。 【我直接从房间里逃了出去,找到青旅的服务生,跟他讲有鬼。我吓到之后,声音比较大,其他房间的人,还有青旅的老板都出来了。他们本来都不信我说的话的。他们以为是真的小孩,还到房间里去找。整个青旅,每个房间,都被找了一遍,根本没有孩子。所有人都说自己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我让青旅的人查一查那张寻人启事。老板亲自过问,所有服务生都说没有扔掉那张纸,但在放失物的篮子里,根本没有那张寻人启事。我住的那间房间里当然也没有。他们找小孩的时候就看过了,没有我说的寻人启事。 【有些人怀疑我说谎,有些人觉得我是睡糊涂了,在发梦。也有人相信我说的。这事情出在旅馆内,旅馆肯定第一个被怀疑。老板挺冤枉的。他旅馆里没出过这种事情。 【我觉得那个小孩就是老金的女儿。老金的女儿找到了老金,但她早就死了,变成鬼了。老金肯定是吓到了,所以逃跑了。a先生也肯定看到了什么,吓跑了。 【旅馆有老金和a先生的登记信息,我请老板联系他们,打个电话问问。老板说,之前我捡到寻人启事,他们就联系过老金。老金之前丢了寻人启事的时候,也找旅馆的人问过,旅馆知道那是重要的东西。但老金的电话打不通。手机关机,发消息也一直没有回复。老金登记的电话,和寻人启事上的那个是一样的。老板他们确认过。那个手机照理来说应该是长时间开机的,但就是打不通。寻人启事上面其实还留了其他电话,应该是老金其他小孩的手机号。老金退房很匆忙,这挺奇怪的。老板他们也担心过。总之,他们是能想到的联系方式,都试过了。但那上面的另一个电话打通之后,对方说打错了,很果断就挂了。 【我现在还住在那间房,没有退房。之前是被吓到了,冷静下来想想,对方太可怜了。 【如果老金能去面对他女儿就好了。不管他女儿变成什么样子,家人就是家人。 【我也试过喊喊名字之类,但没什么用,她可能受伤了,不愿再面对人了。 【青旅的老板刚刚找了人来处理这件事,可能要做法事。她没做什么坏事。要是能被超度,应该比较好。但如果是被消灭的那种,就太可怜了。 【能有方法帮助她就好了。 第415章 线索(5) 瑶城政法大学,占地面积不大,学校硬件条件一般,虽不是95、2,在全国也名气有限,但在本地和周边几座城市的法律圈内校友遍地,也出过一两个全国知名的校友,算是在瑶城就业率不错、比较吃香的大学。 秦教授便是瑶城政法大学本科毕业的校友,毕业后在外校考研、读博、留学,转了一圈,又回来当了母校的老师,一步步成为教授,并在瑶城和周边几座城市的警方那儿协助破案,也曾被母校和瑶城政府推荐,参与过全国性大案的侦办过程,在业界小有名气。 林友德找秦教授做侧写,出于公心,但这件事本身都不可能被瑶城警方立案调查,所以通过钱警官联系秦教授后,他只能听秦教授的安排,在他空闲的时候去学校找他。 大学的环境让林友德有些许怀念,秦教授的办公室和他念大学时进过的几间办公室差不离,安静,却又不是完全安静,隔着窗,还能听到不远处篮球场略显喧嚣的声音。 大冬天的还打露天篮球打得那么激烈,也只有精力充沛的学生了吧。 林友德也不过才毕业几年,这会儿倒是有点社会人的感叹。 秦教授正好在此时停笔,将画纸翻转,给林友德看。 画面上的男人和林友德见过一面的恶鬼一模一样,就连眼神都是一样的冷漠,毫无人类的情感。 林友德点点头,看着画像,生出了几分寒意。 秦教授将画重新转回来,自己打量了一会儿,“这就是你看到的‘鬼’?”他说出“鬼”的时候,语气好奇,“我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主要在犯罪心理上,精神疾病涉猎不多……”他的学术层次已经很高了。早些年念书的时候还能说得上是博学多闻,现在钻研犯罪心理多年,看的书、经手的工作都是犯罪心理相关的,对这方面研究得越多,其他方面就越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做了解,也就只剩下老早以前学过的那些纸上知识了。 “你们局里的王医生这方面水平比较高,是很厉害的心理医生。你可不要对她有抵触情绪。”秦教授笑着对林友德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接受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容易。不过啊,疾病就是疾病,有时候自己是无法控制的。” “嗯。”林友德无奈,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重新拉回到这恶鬼身上。 秦教授垂眼再看看自己刚完成的画像,将他递给了林友德,“你除了看到了他的模样,还‘发现’了什么?” 林友德精神一振,连忙将病历的事情说了。 秦教授侧耳倾听,听得很认真,打量林友德的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 等林友德说完,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这内容,看起来很像是系统化的研究,研究人类的情绪,大致是这样。” 林友德用力点头,期待地看着秦教授。 “如果你复述的内容基本没差的话,那表象就是这样了。”秦教授说道,“这个人,应该从来没有进行过系统化的研究。顶多是高中生物实验报告的水平吧。可能连那都不如。想象的成分太多了。” 他突然问道:“小林你大学读的什么?” 林友德一愣,“呃,公共关系……” “这样啊。”秦教授笑了笑。 林友德挠头,也知道秦教授把他说的事情当成是他的想象。他一个文科生,除了高中理科课程做了点小实验外,还真没系统性地学过如何做实验、如何做研究。 如此说来,那个恶鬼也和他一样是个从没碰过实验的文科生? 医生不算文科生,在念书的时候是必须要做一些实验的吧?毕业之后在医院实习工作,写病历报告,也少不了这方面的练习吧? 难道那恶鬼不是医生? 林友德怔住了。 “有关人类情感的研究,这方面其实很多人做过。”秦教授移动椅子,握着鼠标点了几下,“我帮你搜一下好了。你回去自己搜,还得花钱看那些论文。” 林友德回过神,忙谢过秦教授,又提了个小要求,“能查到作者吗?” “你想找中心医院医生的论文?”秦教授一眼看穿林友德的目的。 林友德会这样想,也不奇怪。 从秦教授的角度来看,林友德真心以为自己见到了鬼。毕竟,他的大脑彻底欺骗了他。凭空见到两个陌生的人,其中之一还能在中心医院的档案中找到对应的死亡患者,另一人的行为逻辑完全符合连环杀人犯的特征,还有他自己书写的详细犯罪记录,所有这些都有“证据”、有“逻辑”,这让普通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把它们当成单纯的幻象或精神病。但有些时候,大脑病变引发的反应,完全是超乎常理的。大脑会将所见所闻串联起来,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 秦教授不觉得自己能找到满足林友德条件的人。 然而,他只输入关键词,翻找了一会儿,握着鼠标的手就停住了。 “有这样的医生吗?”林友德急忙问道。 秦教授神情复杂,“还真有……中心医院的一位老医生,应该年纪不小,从医多年了,很早以前就开始发论文……”秦教授换了关键词,专门搜了这位医生的论文,“年纪估计真的挺大的了。” 他说着,拿了桌上的便签纸,记下名字,交给林友德。 林友德欣喜地伸手接过,却发现秦教授没有松手。 “小林,你以前,没有看过这类文章?” 林友德摇头,“没有。” 他回答完,心中百感交集,看秦教授的眼神也十分动摇。 “应该是,没有。可能在中心医院那段时间,听到过吧……”他低头看着便签上的名字。 秦教授认为他疯了,或许是件好事。秦教授只是协助警方办案的专家,以前参与案件调查的时候,就不会深入,是幕后的功臣,罪犯也找不到他头上。这次的事情却是复杂又危险。林友德想想,他和钱警官尚且不能自保,又何必将秦教授卷进来呢? 秦教授松了手,“我帮你把他几篇论文都打印出来。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那太谢谢您了。其他就没什么了。”林友德道谢。 打印机咔咔作响,和屋外运动场传来的喧嚣融合在了一起。 秦教授随口问了几句闲话,像是关心林友德这个年轻小同志的工作生活。 林友德老实回答,有些木讷、也有些心不在焉。 等论文打印好了,林友德再次道谢。 他出门前,脚步一顿,“秦教授,如果、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你觉得他是怎样的罪犯?” “嗯……”秦教授的视线落在了电脑屏幕上,看着那上面的论文,“很矛盾的人。可能,精神方面有些异常。” 林友德心中一动。 “你的描述和我所看到的论文不太相符。即使是那种人前人后两种模样的罪犯,其行为下掩藏的本性是不变的,只是大多数和他接触的人没有发觉罢了。”秦教授用了一种通俗易懂的解释,慎重道,“因为不够了解,才会觉得他是有完全相反的两面。这是通常情况。但你描述的这个,我找不到两种行为之间的关联。对情感的研究是唯一的共通点了。这个连接太薄弱。让我来判断的话,我觉得他们不是同一人。极端情况的话,就是精神分裂导致他的行为也完全割裂,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事情。” 秦教授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精神分裂的罪犯。他说了那么大一段话,隐晦地暗示林友德,也是怕刺激到林友德的精神。老医生和林友德的想象,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只是,林友德好像没有接收到这方面的暗示,只是疑惑地低头看论文。 也可能是他的大脑拒绝接收这样的信息。 秦教授有些许的担心。 外头正好有学生敲门进来,林友德再次和秦教授道别。 他心事重重地走了。 离开校园的时候,半点儿怀念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篮球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框框作响。一个学生投球未进,篮球在球框上弹起又落下。 林友德的视线不禁随着那颗篮球滚动。 不是同一人吗? 已经这么巧了,各项条件都符合,还不是那个恶鬼吗? 他看着便签上的名字和那一叠论文。 论文上不会有照片。 林友德掏出手机,带着点期盼,在网页上搜了这个名字。 网页探出来一条百科,但后面的标记是某个林友德从未见过的演员。 中心医院的这个医生默默无名,在网上根本搜不到他的讯息。 只能回中心医院打听了。 看到他的模样,就能真相大白了。 林友德这样想着,将秦教授所做的画像和那个老医生的名字都发给了钱警官,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过了一会儿,又手写消息,将秦教授的判断也告知了钱警官。 钱警官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中心医院管病历档案的那个小员工聊微信。 小员工实在是卑微,面对主任一副犯错了的模样,不敢说实话,也不敢瞒着等事情爆炸,找办公室里的同事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才得到点零碎无用的信息。 医院对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人的行动本来就格外上心,一层层压下来,主任仗着自己姐夫是院长,不怕丢工作,却也不想把姐夫交代的事情办砸了,扣减印象分,更不想中心医院闹出什么大事来,连累姐夫工作出问题——三院那件杀人碎尸案,就让三院的两个倒霉副院长被停职休假,查了好些天。 主任找了小员工一次,得到了不甚满意的答案,等小员工主动找来,说钱警官又想要进档案室时,就板着脸,逼问了几句。 小员工哪吃得消这个?结结巴巴就把事情说了。他理智仍在,可不敢自爆是他说漏嘴,卖了他们行政的一楼人,只说是钱警官自己在查行政的事情。 “……那个警察同志看了半天病历,能把不同科室病人连起来的,只有管入院出院那块的人了。他找我问了,我说不知道……主任,我们医院有医生护士一直轮转的吗?就是可能跟每个科室都有点儿关系,能接触到每个科室的病人……”小员工战战兢兢,努力推卸责任,努力打探消息。 主任面色僵硬,思路和小员工一样,想把他们这同一栋楼的人给摘出去。 不是管行政的出问题,那就是医护那边的问题了。 但能符合条件的医生护士,他一个都想不到。 “轮转几十年,这怎么可能?”主任气得哼哼,也是头大如牛。 “没有的话,就……” “等等!”主任忽然眼睛一亮,“各科室轮转几十年的医生护士没有,这样的老病号有啊!” 小员工愣住了。 “我记得是有几个的。大病医保那里面,有几个,并发症多的,身体哪儿都有毛病,一会儿看心脏肝脏,一会儿看肠胃呼吸……你去病历里面找一找。我们要为警察同志们排忧解难。他们对医院系统不了解,只能想到我们医院的工作人员,我们在医院做的,还能不了解医院的情况吗?你好好找找病历。哦,不光你找。我跟大家都说一说,都动起来,尽快找到那个嫌疑人。” 主任突然迸发出了激情。 虽然不知道钱警官他们究竟在查什么嫌疑人,但只要找到符合条件的人,而且不是他们医院的自己人,他就能跟姐夫交差了。 这次说不定还能立功呢。 小员工也是一改颓丧,动力十足地回到了办公桌前,大有不找到那么个病人,就自觉加班,奋战到天亮的架势。 当钱警官本着催促的心态发去微信时,就收到了令他意外的回复。 “病人……”钱警官琢磨着小员工发来的“好消息”,再看林友德那边新发来的情况,“病人吗……” 他皱起了眉头,将之前记录猝死病人情况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病历中,可没有哪个就医多年、轮转各科室的病人。 是他之前查找病历的时候,遗漏了条件,漏掉了这种可能吗? 他想了想,回了小员工的消息:【麻烦你们帮忙了。可能的话,不要将范围限制在目前还生存的病人,死亡病例的情况,我也想了解一下。】 小员工秒回,答应得爽快。 钱警官却还是眉头紧锁。 病历的事情,有中心医院的帮忙,那他倒是可以先查一查林友德那边查出来的老医生。 林友德手上还有一张画像。如果那恶鬼真是医生,让中心医院的人一看便知。如果是病人的话,病历上没有照片,主治医生每天经手那么多病人,也不一定记得他。 钱警官将事情和林友德一说,林友德对此也很积极。林友德迫切想要找到那恶鬼,将此事了结了。他恨不得现在冲到医院,在门口就能把鬼逮住。 ※※※※※ 天微明、星未暗:【博主,看到你的征稿,比较感兴趣,想给你讲讲我听说的几个医院怪谈故事。】 【我是老病号了,先天性疾病,出生的时候就不好,我父母非常辛苦地照顾我,从小就陪我到处求医问药,一年里面有大半年时间都住在医院里,就这样把我艰难地拉扯大。可能是因为青春期发育,身体情况改变的缘故,我读书时期身体好了很多,住院的频次降低了。但等我年纪一长,三十岁一过,又被检查出了大毛病,这次是撑不住了,在医院一住就是一年多,还抢救了好多次,好不容易活下来,但是从那以后就需要不停地复诊、住院,又回到小时候那种一年里大半年都在医院的情况。 我在医院里住的时间长了,各个医院都待过,就见过很多东西。我说的不是鬼哈。我没有阴阳眼,看不到脏东西,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天赋,所以我只是听别人讲医院里的故事。 最恐怖的一个,大概是某医生的故事了。 那是个精神科的医生,非常非常久以前的精神科医生。那时间段,医生治疗精神病,还是用开颅、切脑的治疗方案。他手下病人死亡率非常高,但当时可没有医闹,所以他继续收治病人,继续弄死人,积累了大量的病例,慢慢的,就变态了,开始主动做一些人体实验,将病人当小白鼠,还会抓活人来做对比实验。 他平安无事地活到老,活到电钻都拿不动,大脑也迟钝到无法继续行医的时候,衰老死亡。他的遗体被家属捐给了医院,做了大体老师。 过了没多久,原来的医院拆除、改建,他的遗体就辗转到了医学院,被人解剖过,做成了标本,又在几年后,他被做成标本的大脑辗转回到了新建的医院中。这样流转一阵后,很巧合的,他被放在了新医院精神科的办公室内,意识苏醒过来,变成了游荡在医院内的鬼。】 第416章 线索(6)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恐怖片里演的那样。那只鬼在医院内寻找实验体,继续生前的实验。但作为鬼,他不再需要器械,直接就能碰触到病患的大脑,也不用通过药物对病患的精神状况进行调节,只是接触病患的大脑,就能让病患的情绪发生变化,看到幻觉、出现幻听、记忆错乱、人格分裂……精神病的症状,被他随意控制。医院精神科内住着的病人,因为他的缘故,病情反复,有的突然好转,也有的急转直下,因此死亡。医院的医生对此束手无策,也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直到有一天,病房里住进来一个新病人。她是产后抑郁,被丈夫强行送进来的女人,精神状况非常糟糕,有自杀倾向。医生安排她住在了特殊病房。她每天都被绑在床上,不能动弹。那只鬼对她很感兴趣。可能是因为他当年没有机会对产后的女性做过研究的缘故,精神科也少有刚生孩子的女人被送进来。他对她做了细致的研究,将她的情绪当做玩具,翻来覆去地控制她的心情,让她看到这样那样的幻象。因为对她太过沉迷的缘故,他连其他病患都顾不上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多,那个女人奄奄一息,就快要死了的时候,神志居然恢复了一点正常,还看到了他。她在某次护士给她送药的时候,问了护士有关他的事情。她以为那只鬼是她的主治医生之一。护士告诉她的答案令她惊恐。她很快就确信了那只鬼的身份,也因此更加歇斯底里,不停嚷嚷着有鬼有鬼。医院只当是她的精神病更为严重了,为她调整了用药。 她的丈夫在这时候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探望她。这是她入院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孩子,心情激动。那只鬼也在此时出现了,想要将她的孩子当做实验的一部分。她的丈夫和医生护士什么都看不见,她却能看见鬼对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她知道鬼把她当做实验体,对孩子的伤害只是为了看她的反应。在这样的认知中,她做了决定。她突然爆发出力量,挣脱了束缚带和旁人的控制,直接冲出了病房。她在医院里奔跑,还不停冲鬼叫嚣着,也将这件事暴露在了医院上下的面前。 在最后,她撞开了一扇玻璃窗,从窗口一跃而下。她解脱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传遍了整间医院,每一个住院的病患、每一个医生护士,都能听到她的笑声和她落地的重响。 她死了。在医院内爆发出的惊呼和喊叫中,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没了生息,也没了任何情绪。 因为这件事太过骇人,很多人也都听到她当时疯言疯语,鬼的事情也就暴露了,在医院内开始流传。最初,只是被当成一个疯女人的故事,可逐渐的,有其他人看到了鬼。 鬼的行动轨迹也不再被限制在精神科。他好像通过那个女人,将精神病人给研究透了,便决定研究普通人。他对其他科室的病患下手。其他科室里的病人都神智正常,也不会下意识觉得自己发疯了、看到了幻觉,他们更愿意相信是医院闹鬼。他的故事就越来越出名。医院内的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个医生模样的鬼,在肆意袭击病患,还把精神科的一个女人给逼得发疯自杀了。 人人自危,却又不是真的那么害怕。 这件事就像是大多数怪谈故事,吓人,但没有那种濒死的紧迫感。 再后来,有年轻的医生发现了他的身份,将他和医院老早历史上的精神科医生对上,也发现了他捐赠遗体,大脑标本就留在了精神科内的事实。年轻医生没法说动精神科的主任相信这种怪谈,只能不断努力。在他多年后,顶替退休的科室主任搬进那间办公室后,他就将那颗大脑标本给带走了。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处理那个标本的。那只鬼也没有从医院消失,而是继续在医院内游荡。 到今天,他的怪谈故事还在医院内流传。不过确定的受害者却是没有了。 其实除了那个女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确切的受害者了。目击者倒是在那之后有一些,但因为医院内不只有这一个鬼,很多人也分不清自己看见的是哪一个,也就无法确定他到底还在不在医院内。 我想,他是还在的。 我没有证据,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怪谈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鬼故事是圆满结局,也太无聊了些。 我住院的时候,很无聊,看着病房门,就会想象那个鬼推门而入的场景,感觉害怕的同时又觉得非常刺激。这算是我住院期间,百无聊赖中的一点小乐趣。 我还听医生护士和一些病人说过其他鬼故事。等有空了再给你投稿。】 ※※※※※ 钱警官和林友德联袂来到了中心医院的外科。 他们两个都没穿警服,但表明身份后,普外科的医生就马上联想到了医院内的传闻,对两人的态度很是尴尬。 普外主任是尴尬又纳闷。 方晓恬和陆雨被急救车拉来的时候,是急诊先做出的处理,后来找了其他科室会诊,他们大普外也派了人,不过只是上手术台做了点小工作,之后两人被送入住院部,一个进了IU,另一个进的是骨外科,没轮到他们普外收人。 普外主任怎么想,这事情都和他们科室没什么关系啊。之前医院内八卦,普外科都是纯看热闹的,上头院领导讲什么,他们就配合做什么,一点儿压力都没有,还笑话着,行政那些平时不干人事的,这回要被折腾了。 怎么兜来转去,警察直接来找他们了呢? 正等着钱警官开口呢,普外主任就看到了钱警官拿出来的画像。 “辛主任,这个人你有印象吗?”钱警官问道。 普外的辛主任按着眼镜,仔细看了那画像上的人脸,摇摇头,“不认识。” “不是你们普外科的医生?” “不是。”辛主任肯定道,又自顾自猜测着,好心给钱警官科普,“我们医院外科分得比较细,普外、骨外、肝胆外科、消化外科……很多的。如果这人是外科的,不一定是我们普外的。”辛主任放心下来,“哦,还有那种外面来的短期培训的、轮值的、实习的医生,呆的时间都不长……”辛主任很是好脾气,一副全心全意配合警察同志工作的模样,“我帮你把科室其他人叫来,让他们也认一认好了。就是有的医生现在在门诊,可能叫不回来,在住院部的现在都能问。” 钱警官道了谢,看着辛主任叫人,让所有普外的医生都看过了画像。 结果是所有人都不认识这么个人。 林友德心中闷闷。看来这人和发论文的医生对不上啊。 “那辛主任有没有听过徐海军这个名字?”钱警官并不气馁,又问道。 “啊?海军主任啊。他是我们普外的老主任了,退休好多年了呢。”辛主任很惊讶。 辛主任并非从徐海军手中接过普外主任的位置。徐海军当普外主任的时间也不长,不过他在中心医院的普外科工作了一辈子,老师、师兄弟都是中心医院的医生,关系盘根错节,资历很深。资历归资历,没权力是没权力。徐海军这方面的权欲也不重,普外科断档的时候,他正好临近退休,院领导就让他顶了几年主任的位置,之后想从外院挖人,却是失败,只能矮子里拔高个,挑了辛主任的老师当新一任的普外主任。再后来,就是辛主任的老师突然病退,辛主任顶上,一直做到了现在。算算时间,也不少年了呢。徐海军当年还喊着他小辛小辛的,现在满医院的人见了他不是喊主任、就是喊老辛了。
辛主任回忆从前,一时没说话。 “那位徐主任是什么样的人?”钱警官问道。 辛主任打了个激灵。 他的记忆转瞬回到了现在,想起了就这两天医院行政科那边传来的八卦。 警察在调查中心医院的历年猝死病例。院领导还专门开会,把他们这些科室主任给喊了去,仔细询问过各科室的情况。开会的时候,大家拍胸脯保证,所有的死亡病例都是正常医疗过程中无法避免的事件,绝没有医疗事故存在。至于刑事案件,他们是想都没想过。事实上也是如此。医院本身就对死亡病例很重视。虽然经常见到死亡,但每一起死亡也都需要他们慎重对待。这种反思和检查,他们早就做过了。警察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辛主任在开会的时候,和同事们一起拍胸脯,结束后回到科室,关照了小医生们几句,就继续等着看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他是没想到,警察居然查到了早已退休的医生身上。 “海军主任……”辛主任又将记忆拉回到从前,“我进医院的时候,海军主任是主任医师——这个是职称,不是科室的主任,当时科室的主任是李亮主任,只比海军主任大几岁,他们是师兄弟,李主任就挺照顾海军主任的,海军主任的工作比较轻松。说轻松,也就是出差那种事情少一点。”辛主任又补充了一句。 当时徐海军都当了主任医师了,工作本身就比当小医生的时候轻松不少。辛主任那时候听工作更久一些的医生八卦,在徐海军成为主任医师之前,就多受老师和师兄李亮照顾,值夜班都比其他小医生少,做手术、发论文的机会比其他小医生多,再加上他本身也没有太多权欲,就一门心思跟在老师和师兄后面混日子,日子过得倒是比其他小医生自在。 “他比较喜欢研究一些旁的东西,对外科不是那么感兴趣。技术还是很好的。以前医院里面老是议论,海军主任的天赋是浪费了。他一双手太巧了,可他又不喜欢外科……”辛主任接着说道,语气颇感无奈,又有点儿庆幸。 如果徐海军真的醉心外科,那恐怕也轮不上他老师上位,现在更轮不到他当主任。 “说起来,李亮主任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外科,当初第一志愿不是进外科,是进其他科来着……”辛主任这么想着,话题发散开。 林友德无语地看着辛主任。 普外科几代主任,怎么看着都不靠谱的样子?都是混日子过来的吗? “他对什么科室感兴趣?”钱警官问道。 林友德回过神,想起了徐海军发的那些论文。 如果所料没错的话—— “应该是心理学吧。那会儿心理医生还不流行,精神科医生在社会评价上又比较低,比外科差远了。”辛主任说道,“哦,对了,我记得我那时候听谁说过,海军主任刚进医院的时候,他父母还来找他老师和院领导闹过,折腾了一阵,海军主任还是呆在普外了。” 徐海军第一次出名,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 等辛主任入职的时候,徐海军在众人心目中的印象已经固定了,看在大家都是同门的面子上,徐海军的特立独行也被院领导和其他医生睁一眼闭一眼地放任了。 辛主任这个普外的继任者有些惭愧,不过马上他就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便对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人道:“海军主任的老师和李主任退了之后,虽然医院里还有他的其他师兄弟,但科室不一样,也就没人管他了。他当主任的那两年,跑其他科室合作,都比呆在我们自己科室的时间多,还联合发了不少论文,做的都是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他那时候已经不上台做手术了。不过啊,天赋是真的高,一辈子手术也是做了不少了,几乎是没有失败的。” 虽然他主刀做的手术也不没多少高难度就是了。辛主任心中补充了一句。 不过,病例摆在那儿。 辛主任清楚记得,他入职后,就从没见过徐海军的病人有无法健康出院的。 辛主任自以为成功化解了警察的怀疑,殊不知行政科那边各种八卦往上报、往外传,但这两天拼死瞒住了一件事,那就是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人在找医院内轮转各科室的人。不管是他们行政科落入警察的怀疑中,还是他们行政科想要将事情往医护人员那边推,都不好诉之于口。隐瞒是本能。再加上,一办公室管档案的拼命查可疑病患,也着实是没工夫再和外头八卦。行政楼内其他工作人员还会奇怪病历管理的这帮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居然自动自觉加班了,门急诊和住院楼内的医护们就暂时没听到任何风声了。 辛主任对徐海军的描述,正中林友德下怀。 林友德几乎要惊喜地叫出声。 他克制住了声音,不过还是背着手,用力握拳。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终于逮住他了! 不,还没逮住。 林友德冷静下来。 人知道是谁了,接下来该思考如何逮住这个人了。 “你还有那位徐主任的联系方式吗?”钱警官问道。 辛主任想了想,“以前的电话簿倒是有……得回去找找电话簿了。医院应该也有他的联系方式吧?啊……呃……”他下意识说完,恍惚了一会儿,“我记得,他前两年好像检查出了癌症,住院了。不是在我们这儿,是找的北京还是上海的医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人走茶凉。 何况徐海军没走的时候,就有些不管事,和谁都相处得好,和谁又都说不上太亲密。 “也就是说,他还健在。”钱警官冷静地说道。 “应该的吧。”辛主任感到奇怪,“他家里人也没通知过医院……他老伴早去世了。他儿子工作很忙,全世界到处飞。听说送他去看病的是他儿子,但之后就请了护工照顾,他儿子又去工作了。其他科室有医生去看过。如果真的去世了……死亡证明开出来,养老金停掉,医院应该会知道的。” 中心医院内可没人说过徐海军去世的消息。 辛主任再一想,徐海军本身就有些边缘化,还记得他的只有他那些同门。但这些年过去,那些老医生有的退休,有的跳槽,中心医院的人事局面有所变化。就比如普外,原本是徐海军师徒们的地盘,现在不也换成了他这个不相干的人吗?普外大换血,这些年门诊和住院、手术的量还能保持,但存在感却是连年下降。 他们科室没存在感,徐海军也没留下个徒子徒孙,这以前的老主任就不值钱了。要是徐海军家里没特意通知,行政那些跟红顶白、看人下菜碟的家伙,说不定就将徐海军的死讯给忽视了,完全忘了通知他们普外科也不是不可能。 辛主任一时感怀,想想徐海军不上进,再想想自己带的两个学生倒是上进,上进到往大城市跑,压根就没留在中心医院。等他退休后,估计和徐海军差不多,要被中心医院忘个干净了。 “也就是说,你也不确定徐海军的现状。”钱警官将辛主任的感慨打断了。 辛主任点点头。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今天的配合。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再联系你的。”钱警官笑了笑,公式化地说完,就带着林友德离开了。 第417章 医生(1) 钱警官在谈话当时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误区,或者该说是思维惯性。 林友德经验到底是差一些,直到走出了医院,才有所醒悟。 “这个徐海军,好像,还活着?”林友德喃喃说道。 “是啊,很可能还活着。” “那就不对了吧?”林友德纠结地说道。 他们要找到的鬼,在中心医院犯案二十年,怎么想都应该是死了二十年的人。徐海军那时候恐怕还活得好好的呢。 钱警官点头,又摇头,“也未必完全没关系。条件最贴近嫌疑犯的就是这个徐海军了。” 如果人手充足,那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分派人去调查徐海军,排除嫌疑就是了。 可他们只有两个人,大海捞针一般找那恶鬼,人手捉襟见肘。 另一个坏消息则是,他们目前除了徐海军,也没其他目标了。 “这样。我顺着徐海军这条线索调查。他自己做这方面研究,中心医院谁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说不定会知道。你留在中心医院,多多注意情况。还有那张画像。如果这个鬼真的是中心医院的医生,总有人见过他。”钱警官分配了任务,又提醒道,“我们找的是鬼,他二十年前就死了,也有可能死得跟早一些,你要找中心医院一些老人打听看看。” 林友德点头。 这回可不能忘了这一点了。 他现在切实感受到,找一个鬼,可比找人难多了。 ※※※※※ 黎云此时却是一种不太相同的想法。 找鬼难,找死人也简单不到哪里去。 他不善言辞,在中心医院外科打听徐海军,有些困难。幸好还有李叔在。 李叔一把年纪,找个老医生,别人也不会怀疑。他就以活人的身份进入中心医院,随便挂了个门诊号,找着外科的诊室,见到医生护士就打听叫徐海军的医生。 年轻的医生护士自然是没见过徐海军本人。不过,中心医院的普外科在院内没有存在感,他们内部对一些科室历史还是有了解的。这还得归功于辛主任和他老师的和善性格,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科室大换血后,真正清洗科室历史。 坐门诊的年轻小医生很快将徐海军这个名字和科室宣传栏里的老主任匹配了起来。 “是我们科室以前的主任啊。早退休了。”小医生说道,“您以前是他给看的?” “是啊是啊。这次又来,就想问问徐医生还在不在。”李叔点头,等着对方说出噩耗。 然而小医生只是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进医院的时候,徐主任早退休了。科室活动也没请退休的医生……” 这就是不知道了。 李叔有些遗憾,“没有和徐医生还联系着的医生吗?” “主任大概有联系方式。你先拍个片子看看情况吧。你还想找徐主任来看看,到时候我帮你和主任说吧。”小医生咔哒咔哒点鼠标,给开了X光的单子。 李叔可不敢去拍X光。他不知道自己在那种仪器下面,会是什么样。要是拍出个空白来,让医院怀疑自己机器坏了,还算小事,真要吓到人,就麻烦了。 李叔只好拿着缴费单,退出了诊室。 他看了看走廊上的排班表。辛主任的专家门诊这周已经没了,再要挂他的号,得等下一周。这时间可就拖长了。 李叔自信而去,铩羽而归,黎云也只能苦笑。 “还是找老康打听打听。他整天在医院里。三院和中心医院也有联系的吧。”李叔出了主意。 黎云从善如流,也不觉得这事情托尹士康有什么麻烦的。 尹士康果然是一口答应,还行动力惊人。 他在三院呆了那么久,不认识徐海军,可顺着中心医院普外这条线查一查,总能找到认识徐海军的医生。 中心医院的辛主任就肯定认识徐海军的嘛。他们三院有医生认识辛主任,那问人“借”个手机,发条消息,事情就能简单办成了。 尹士康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认识”辛主任的医生。 辛主任这个三甲医院普外的主任,在本院没有存在感,在外院的存在感就更低了。 尹士康“借”到手机,发了消息,没想到得到了令他意外的回复。 【怎么你也在打听海军主任啊?是不是瑶医大出什么事了?】 辛主任八卦心极重,不答先问,而且思路一下子飞远了。 他有这样的猜测也不奇怪。 徐海军本人的情况乏善可陈,作奸犯科的事情他肯定懒得做,能让警察和他们医疗圈子突然想起来找他,只可能是因为他的老师和他那些师兄弟了。 瑶城医科大学和瑶城政法大学一样,是全国寂寂无名的本地地头蛇。瑶城几家医院内,随便问问,就能抓出一大把从瑶医大毕业的学生。徐海军老师那一门原本在瑶医大和瑶城医疗圈内都算是老树盘根般的势力,但随着时间推移,高升的高升、退休的退休,下一辈青黄不接,这势力在瑶城本地也就逐渐瓦解了。 如果说,有人翻旧账,这会儿找他们的麻烦,似乎也说得过去。 至少辛主任想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只是,辛主任对自己的猜测也没多少信心。他接触过的徐海军以及徐海军的同门师兄弟们,性格有好有坏,技术各有高低,但肯定是没有那种会闯大祸的家伙,让人时隔多年,还想到翻旧账,甚至还牵扯到警察。 辛主任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也很快得到了回复。 【还有谁在打听徐海军的事情?】 辛主任没想隐瞒,直说了是警察。 尹士康是消息灵通的鬼,时不时在三院内晃悠,听医生护士们讲八卦。中心医院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他还有宋英英这个消息源,更容易猜测出林友德在干什么。 他想着,林友德在宋英英的描述中有些呆,但到底是警察。他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还是比不上警察查案专业。人家已经打听好徐海军的联系方式了,他找一部手机,就耽搁了几天。 【那你也跟警察说了?徐海军联系方式是什么?】尹士康继续假装手机主人,打问消息。 他其实可以让宋英英直接找林友德问,相信林友德也不会拒绝的。 辛主任没有替徐海军保密的意思,将自己找出来的电话号码说了,【只有一个手机号。我之前试过了,没打通,已经停机了。】 尹士康沉默。 辛主任这条线没用了,他干脆结束了聊天,把聊天记录删了,但没有将手机马上还给它的主人。 尹士康对于“借”东西非常有经验。这会儿将手机还回去,辛主任再问点什么,事情肯定穿帮。他多拿着这手机两天,应付完辛主任,再还回去,就不会发生这种尴尬了。而手机的原主人,顶多是以为自己手机丢了、被偷了,不管是报警还是直接买新机,都不会把这事情和鬼联系起来。等尹士康把手机还回去,对方也只会当自己记错了摆放位置,不会有多的怀疑。 尹士康收好“借”来的手机,又用自己托李叔买的手机给他打了电话。 “你直接让英英问那个警察吧。能找到那警察吗?我记得英英说,那警察还在医院里转悠呢。” 说到此,尹士康也疑惑了。 难不成,林友德还没找到徐海军的联系方式? 这不应该啊。 医院档案里肯定有退休员工的资料,警察也能直接查数据库,调徐海军的档案。徐海军葬在哪个墓穴里,都能瞬间查得一清二楚。 他们鬼不方便做的事情,警察可就便利多了。 李叔听了这消息也是吃惊。 比起远在三院的尹士康,他们这些天守在中心医院,直接就碰见过林友德两次。 林友德一直在中心医院转悠,被宋英英追问,也只说是查案,手中拿着的是那恶鬼的画像,他们也没想到对方找到了徐海军这个可能的嫌疑犯。 “这么说,不是徐海军吧?他已经看过徐海军的照片,排除掉这个人了。”黎云做出了符合逻辑的推理。 “大概是这样。那我们该怎么继续找那个恶鬼?”李叔问道。 黎云也一筹莫展。 宋英英可没黎云这种推理的想法。尹士康结束了和李叔的通话,顺手将消息告诉她,她便直接找了在中心医院内转悠的林友德,问了徐海军的事情。 “你也在找徐海军?”林友德吃惊。
“是啊。我们查过了,中心医院经常发这方面研究论文的就是那个徐海军。你当警察的,要查一个人很容易吧?赶紧查查他生前的情况。”宋英英指挥道,“比起在这边瞎转,你还是做后勤工作吧。撞上鬼的话,我可没办法救你。” 宋英英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林友德不听劝,硬是要参与到这件事中。宋英英可不是那种喜欢苦口婆心,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的人。林友德一个成年人,宋英英也不觉得他需要那样自以为是的善意忠告。 林友德转了几天,宋英英也默认了他的调查,等着他那边能传出什么好消息。 现在来看,这样找人,实在是太困难了。要找一个二十年前、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长相的人,除了下死力气,将中心医院摸排一边,也没什么好办法。这工作还是林友德一个人做,那就更吃力了。 “既然知道名字,你当警察的,查一下很快的吧?”宋英英忽然回过神来。 “我被放假了,不能回局里用电脑。”林友德板着脸。 “偷偷用也不行?”宋英英瞪大眼睛。 “不行。”林友德哭笑不得。 “哦。你偷偷用比较困难。那你告诉我怎么操作,我去查好了。”宋英英脑子转得飞快。 “你用的话,也会暴露我的。到时候更说不清了。”林友德叹气,给宋英英解释警用系统的账号问题。 宋英英咬了咬嘴唇,“那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找人了?这样还不如守株待兔呢。他要研究的是什么情绪……精神科那边最有可能吧。”宋英英分析着。 她这些天光守着方晓恬了,将调查的事情全甩给了黎云,闲下来也是在医院里乱逛,就没有认真用过脑子。这会儿努力开动脑筋思考起来,她的思路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其实……”林友德犹豫了一会儿,坦白道,“钱警官已经找到他了。” “谁?”宋英英愣住。 “钱警官。你见过的,就那天在病房里那个,能稍微看到你的那个。”林友德解释。 “不是,我是问他找到谁了?”宋英英对稍微能感觉到鬼的人并不感兴趣。 林友德答道:“徐海军。” “咦!那你还在这儿……啊……”宋英英恍然大悟,看向了林友德拿在手上的画像,“这不是徐海军?那个鬼到底是谁啊!”她抱住了头,一脸的苦恼。 林友德也不知道那恶鬼是谁。 “那个钱警官现在在干嘛呢?你们还找到了什么线索?”宋英英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她生前最烦恼的事情不过是考试,死亡的体验非常痛苦,这让她在死后拒绝回忆有关生前的一切,而尹士康所提供的环境对鬼来说实在是优渥,足够让鬼忘记烦恼,开心地在三院里当“老鼠”——生存在活人的夹缝中,但又不会痛苦烦恼。 宋英英这些年最烦恼的事情,大概就是医院里的生离死别了。可这些看多了,也就习惯了。说到底那都是陌生人的生离死别,她只是个观众,从她死亡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法参与别人的人生了。 谁能想到,死了那么久了,居然还有需要她去守护活人、调查恶鬼的一天。 稍微动动脑筋,她就已经觉得难过了。 她很怀念三院小护士们藏着的漫画小说,想念三院消毒水的味道。 林友德想了想钱警官的嘱咐,老实回答道:“查到了徐海军。钱警官今天应该会去见一见徐海军。” “什么?”宋英英完全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林友德也很难向宋英英这个小姑娘解释警察办案的流程。 刑侦有很帅很酷的地方,就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高大上的技术手段,加上警察充满智慧和经验的分析判断,正义从天而降,将还得意洋洋的犯人按在地上;刑侦也有非常土的地方,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警方只能选择地毯式的搜索,排摸走访所有可能接触过案件的人,捕捉其中的蛛丝马迹。这其中的大多数行动,或许就是无用功。但只要能因此捉到一线渺茫的机会,就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很多案件,就是在这样土得掉渣的侦查过程中,被成功告破。 宋英英对警方办案的过程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既然当警察的钱警官和林友德选择继续调查徐海军,那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他们几个老百姓跟着警察走就行了。 “这样的话,我跟黎云说一声,让黎云也跟去看看吧。那个钱警官,可看不到我们。”宋英英自作主张,联系了黎云。 她只想尽快抓到那恶鬼,将整件事了结,回到三院继续悠闲的生活。 这么想着,她动作顿了顿。 她内心深处不止想要回到三院。这么急着解决那恶鬼,也有她的私心。 她想要回家…… 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 ※※※※※ 辛主任实际上记错了时间。徐海军是在四年前被检查出了肿瘤。他当时年事已高,瑶城本地的医疗水平不足,他儿子便带着他走访京沪等地寻找名医,谋求治愈。可是,看过的每一位医生都说他的身体条件不适合动手术,只能选择放化疗的治疗手段阻止病情恶化,预期寿命也非常有限。 徐海军的儿子可不接受这种结果,还想要带他去海外求医,被徐海军拒绝了。 徐海军自己就是当医生的,哪能不知道自己的情况?要不是因为儿子执拗,他在中心医院检查出肿瘤的时候,就直接定下治疗方案,在自己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治疗了,也不用跑那么多地方。 他最后还是全了儿子的孝心,在北京住了一年,做完了放化疗,才回到瑶城。 他儿子和原先给家里打扫卫生、做饭烧菜的保姆重签了合同,改成住家保姆,二十四小时照顾徐海军,他本人则仍每天应付繁忙的工作,在全球各地出差,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天上飞,就是在陌生的办公室内和不同肤色的人用不同的语言沟通,能来探望徐海军的次数寥寥无几。平日里都是他妻子和孩子每周来看看徐海军的情况。 徐海军的保姆也姓徐,名叫徐红,是瑶城本地人,四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人长得憨厚老实,手脚非常麻利,干活干得好,但并不精明。原本他给三四家人家干活,每天转着圈地跑不同人家,自从当了徐海军的住家保姆,不用满城跑了,但活没有变得轻松,反倒因为要伺候一个病人,变得更加繁重了。当然,到手的钱也多了。徐海军的儿子在这方面非常大方。 钱警官出示了证件后,徐红就老老实实给开了门,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有些慌乱地给钱警官拿了拖鞋,招呼人进屋后,才想起来去关门。 黎云很确定,这个徐红看不到自己。 “警察同志,你坐。我给你们倒茶。只有老爷子以前喝的普洱,我跟老爷子学过怎么泡茶。”徐红没话找话,尽力招待眼前的陌生人。 “不用那么麻烦,白开水就行了。”钱警官笑了笑,主动打开了话头,闲聊了两句后,徐红就不那么紧张了。 “这次来,主要是想找徐主任问问他以前工作的事情。”钱警官看气氛正好,便话归正题。 “啊?”徐红很吃惊,“这个,老爷子生病很久了,现在……他不能说话啊。” 钱警官也是同样的吃惊。 徐红带钱警官进了卧室,让他看了徐海军现在的状况。 躺在床上的老人面色红润,气色看起来不错,但只有眼珠子在转动。房间里开着收音机,电台主持磁性的声音念着台词,似乎是在讲故事。 徐海军从一年前开始就瘫痪在床,无法说话,神志也不是那么清醒,时好时坏。 徐红给钱警官说明了情况。 钱警官神情复杂。 徐海军果然不是鬼,但想通过徐海军打听消息似乎也不可能了。 虽说如此,钱警官还是不肯放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拍摄好的那张画像打开,举到了徐海军面前,“徐主任,这个人,你见到过吗?” 徐海军的眼睛骨碌碌的转,并不盯着手机屏幕看,好像也听不懂钱警官的话。 “老爷子有时候就这样。”徐红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您别介意啊。” “没关系。”钱警官收起了手机,视线扫过房间。 卧室被整理得很干净,没有零碎的东西摆在外面,而唯一能藏东西的衣柜,从外观上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钱警官和徐红回到了客厅,又向他问起了徐海军的情况。 第418章 医生(2) 黎云没有跟着钱警官到客厅。 他留在了卧室内,观察着瘫痪在床的徐海军。 徐海军的内心一片空白,没有情绪、没有想法。即使黎云努力去探索,仍然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这有些像中心医院的那只恶鬼,只是相比于恶鬼,徐海军的“空白”更为纯粹,是真正的什么都没有。 黎云有些失望。 虽然在得知徐海军并未死亡时,他就预感到他们找错了人,但真见到了徐海军,确定是找错人后,黎云还是有种挫败感。 他发现,拥有了老板所借给他的能力之后,他要做事情,最大的阻碍便是找寻目标。只要能逮到鬼,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将它们烧成灰烬;逮不到,那就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地继续寻找了。 换成尹士康、宋英英,或许还不会像黎云这样焦躁。救人心切,说的就是现在的黎云了。 他在卧室里又转了一圈。钱警官无法探察的柜子,他也能努力打开柜门,瞄一眼里面的衣物。 转完了卧室,黎云回到了客厅。 徐红有什么答什么,对钱警官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也是在徐海军这边当了很久的保姆,以前只给徐海军做饭、打扫时,就对徐海军有所了解。 “……老爷子经常看书。出门的时间不多,出去也是去图书馆……经常上家里来的人,好像只有他的一些同学同事,都是逢年过节来,平时也不太来……没有学生吧,没听老爷子提起过学生……” 黎云听了几句,就穿过了隔壁房间的门,进入其中。 这是一间书房,沿着墙面放了三排书架,另一面墙则贴着放了一张大书桌,书桌上也有堆成小山一般的各类书籍。地板上供人落脚的地方并不多,小堆、小堆的打印纸被整齐地订成册子,有的纸张已经泛黄,有的还崭新,白得刺眼。上面的文字也不全是中文、英文,还有两种黎云看不懂的文字。黎云捡着一些看了看封面书名和标题,都是和医学相关的书籍,打印出来手工装订的册子则是心理学相关,正好对得上徐海军发表的那一系列论文。 “……这边是老爷子的书房。东西我都没动过,也不敢打扫,怕弄乱了。以前老爷子就不让我打扫,都是他自己整理的。” 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 徐红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踮着脚,怕碰到那些文件。 “你要找什么的话,只可能在这里了吧。老爷子倒下来之前,还在写文章呢。写到一半。我跟徐先生说过。徐先生他不是学医的,老爷子也没有个学生。他那些同事同学,徐先生也不太来往。老爷子瘫痪的事情,徐先生好像也没跟其他人说。”徐红说到此,无奈叹了口气。 他觉着徐海军这情况,需要人陪伴,要多跟他说说话才行。电视里不都这样演的?植物人躺床上好几年,家人不离不弃,每天和他讲话,终于迎来了奇迹。 他嘴笨,又没文化,徐海军好的时候,顶多是徐海军主动和他闲谈,他点头摇头,两人间也不会说徐海军写文章的事情。现在徐海军瘫痪了,他更不知道该跟徐海军说什么了。 而徐海军的儿子,忙得满天飞,儿媳妇和孙子也不空闲,每周能来看看徐海军,招呼两句,问问徐红老爷子这周的情况,已经是极限了。这两人也不是学医的,和徐红差不多,在徐海军好的时候,也不会谈及徐海军的研究。 要是徐海军以前认识的那些人能多来看看就好了,至少他们是有共同话题的。 徐红可不敢和徐海军的儿子、儿媳妇抱怨这些。他尽忠职守地照顾着徐海军,同时也不会多越雷池一步。只是在人后,他也忍不住埋怨两句,尤其是看到徐海军健康时积累下的那么多书籍,他更觉得可惜了。他一直以来都佩服徐海军有文化、有知识,想着徐海军以前温和儒雅的模样,再想想他现在无神的眼睛,就同情起来。 钱警官点点头,环视一圈后,就跟刚才的黎云一样,仔细看过那些书籍和打印纸上的标题。 他比黎云要厉害得多,也有经验的多,只从这些东西的排列和积灰程度上,就能大致判断出徐海军的研究情况。 内外科的书籍都是很早以前的东西,徐海军应该是很久没有碰过了。打印出来的这些新的论文,则是最近才用过的。这个最近,按照徐红的描述,也是一年前了。 钱警官走到了书桌边,看了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 徐红军的字体就跟大多数医生的手写体差不多,普通人难以看懂那龙飞凤舞的文字。 “徐先生也没看懂老爷子写的什么。应该是和治病有关的东西。”徐红在后面说道。 “他不用电脑吗?”钱警官问道。 有那么多打印出来的论文,总不会都是徐海军去图书馆的时候托人打印的,应该也有他自己印出来的一些东西。 钱警官所料不错。 “有一台笔记本的。不知道埋在哪儿了。”徐红刚说完,就有稍许慌乱,“我记得原本是在台子上的。老爷子以前就不让人进书房,怕碰乱了他的东西,到时候找不到。我也就是进来扫扫地……奇怪了,原来在桌上的啊。” 他保持着徐海军培养出来的习惯,也不去翻桌上的文件和书籍,只是探头探脑地张望。 “不是被他儿子或者谁拿走了?”钱警官问道。 “没有吧。应该没有。”徐红紧张起来,“上次看到……上次看到还是老爷子还好的时候……” 钱警官想了想,还是动手翻动桌上的东西,“打印机也有吗?” “打印机在这边呢。”徐红转了个身,指了几乎要被文件埋起来的小柜子。那柜子上面还盖着装订成册的论文,看那弧度,下面的确像是放着不平整的东西。 钱警官先将那个柜子清理了出来。 柜子上果然放着打印机。 他的视线被柜子吸引去了,将柜子周围的文件推开,露出了只到人膝盖高的玻璃小柜子。 这柜子似乎是收藏展示柜,玻璃内摆放着几个暗黄色的瓶子。 徐红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只是惊奇地咦了一声,下意识说道:“这是……泡的药酒吗?” “不是。是标本。”钱警官冷静地说道,下意识摸摸口袋,又抽出手,“家里有一次性手套吗?” “有的有的。”徐红赶紧跑出去拿。 黎云蹲在了钱警官身后,盯着那些瓶子看了很久,才辨认出了里面的物体。 “大脑……”黎云喃喃出声。 钱警官看不到人,却是听到了这两个字。他没接话。 等徐红跑回来,他接过了手套,仔细戴上后才打开了柜门,取出了其中一只瓶子。 “以前没听说过老爷子有泡……”徐红话讲到一半,就怔住了,眼睛慢慢瞪大,“这是什么?” “是大脑。不过,应该不是人的大脑,是什么动物的大脑。”钱警官将瓶子在手上转了一圈,看清楚了福尔马林内泡着的东西。 其实光看大小,他就能判断出这不是人脑。 这个瓶子里装的大脑太小了。 但玻璃柜内,还有更大一些的瓶子。 钱警官将手中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徐红已经不自觉地后退,退到了房门口。 “你不用那么紧张。”钱警官头都没回,就淡定地安慰徐红,“徐医生是老医生了,家里放一点儿动物标本,也很正常。他是做外科的,以前还可能做过脑科手术呢。” “啊……也是啊……”徐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给徐海军当保姆时,徐海军已经退休,他虽然知道徐海军是外科医生,但每天见到的徐海军更像是个普通的文化人,读读书、写写文章,和手术刀、人体器官联系不到一块儿去。他都没见过徐海军拿刀呢,水果刀都没见徐海军拿过,徐海军自己削苹果的时候,用的都是削皮器,还是个水果店送的便宜的粉色的削皮器,刀片很钝,用起来颇费力。 徐红感觉今天见识到了全新的徐海军。 钱警官这时候已经取出了玻璃柜中最大的那一个瓶子。 “这是……人脑?”黎云吃惊地说道。 他也不是不知道人脑长什么模样,亲眼见到人脑却是第一次。他自己身体被解剖的时候,法医也没给他开颅。那时候虽然看到了被开膛破肚的自己,但因为没戴眼镜的缘故,只看到了马赛克状的腹腔,震撼感远不如眼前泡在浑浊液体里的大脑。
钱警官没有回答。 他将瓶子转了一圈,发现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要确定标本中大脑的归属,似乎得另外找途径才行。 钱警官淡定地将标本瓶子物归原位,重新关上柜门,还仔细地将那一圈打印文件也都罗列好。玻璃柜再次被掩埋起来,看不见其中的标本了。 徐红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气。 “笔记本不在这里。应该还是在桌上吧。”钱警官没有摘手套,反身回到书桌前,继续刚才的翻找,“电源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房间电源……应该在桌子下面吧?”徐红挠头。 书桌下被杂物塞满,看那些滋补品的礼品盒,应该是徐海军以前收到的礼物。 钱警官钻进书桌底下寻找,总算找到了电源插座,顺着上面的笔记本电源线,一路找到了书桌和书柜的夹角。 笔记本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又被凌乱的文件掩埋。 钱警官抱出笔记本的时候,眉头紧锁。 这样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故意将笔记本藏起来,可要说是故意,没拔电源这一点又显得有些匆忙,说是匆忙,那覆盖着笔记本的打印文件却都堆放得整整齐齐,之前丝毫看不出下面藏了东西。 怎么想,怎么古怪。 徐红没有想那么多,见笔记本被找到了,人就轻松下来。 钱警官将笔记本打开。 老旧的笔记本开机速度并不快,用了几分钟,才进入桌面。 桌面上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图标,文件名中英文参杂,从显示不全的内容来看都是心理学相关的论文,也有些社科类的统计研究。 钱警官一个中年人,倒是对电脑异常熟悉,运行程序后,就将笔记本的操作记录调了出来。 长长一列文件列表都是文档。 “徐医生是什么时候瘫痪的?”钱警官看着那些文件最后的修改日期,询问徐红。 徐红想了想,说了个大概的日期,“……就在那个月里面,应该是月中的时候。” “他是突然瘫痪的?之前没有什么征兆吗?” “之前就老样子。早上还好好的,到了中午,我喊他吃午饭的时候,发现他没在书房,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徐红回忆着,心有余悸,“那样子挺瘆人的。我以为他在想什么事情呢。后来发现不对。我说话他没反应,跟他说什么都不吱声,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拉他起来,第一下都没有拉动。他浑身都没力气一样。我就打电话给了徐太太,再叫了救护车。送去医院做检查,说是癌细胞扩散了,还有脑溢血,血管爆了什么的。” 具体的诊断结果,徐红记不清了。急诊医生也只跟他说了个大概,之后徐海军的儿媳妇赶过来,儿子也急忙打飞的回来,自然有他们接手和医生沟通的工作。徐红做着看护的事情,也只有在那对夫妻不在的时候,听医生护士有什么交代,再转告两人,说的大多数明天又要做某某检查、新的自费药需要付钱、或是之前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需要找医生详谈,总之是没什么实质内容。每天早上医生查房的时候,徐海军的儿子儿媳妇总有一个在场,那时候徐红又被指使回家烧午饭,给徐海军准备特制的流质食物,也没机会听徐海军的病情介绍。等徐海军出院回家,夫妻两个又只交代了一些用药和护理方法,徐红依旧没听任何人详细说过徐海军的病情。 徐红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他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也很感谢徐海军一家给他开出来的优厚待遇。为了更好地照顾徐海军,他儿子还给请了专门做上门护理的医生护士,每周来两次,徐红也借着光,学了一点护理技巧。即使徐海军哪天去了,徐红有了这样的本事,找新雇主也会变得非常容易。他也就更加感激徐海军一家了。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发现……”钱警官皱着眉,话说出口,又咽了回去。 “那个,警察同志,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给老爷子做饭了。您看,您中午留这儿吃饭吗?老爷子吃流食,我自己做点东西吃,菜比较简单,但都是新鲜的。”徐红看了眼挂在客厅的钟,开口说道。 “谢谢了。我中午还有事情。你自己忙吧,我再看看电脑里的东西。”钱警官笑着婉拒。 “欸,那行。”徐红赶紧去了厨房。 钱警官看了看书房门口,直到听到厨房里传出洗菜、切菜的动静,才将视线收回。 “有什么问题?”黎云好奇问道,也是虚心求教。 他实在没看出来这电脑有什么问题。 笔记本被发现的地点是非常奇怪,但这一列的文件似乎没有疑点。 钱警官没急着回答,将文件的属性一一打开,检查了文件的建立时间,还察看了论文的发表日期。 情况不出他所料。 “徐海军应该在被送医前两三个月就不太对了。他看的论文,以前还有规律,中文的都是最新发表的论文,英文的是按照作者来看,一口气看同一作者的多篇论文。到了两三个月前,变成了随机点开文件,顺序也都乱了。”钱警官解释道,“再加上这种藏起笔记本的动作,还有他手写的这些东西……” 钱警官拿起了桌上的纸质笔记本。 同样是潦草凌乱的字迹,普通人看来都是鬼画符,毫无区别,可钱警官却从中看出了不同。 最后这几页,是真正的鬼画符,是徐海军拿着笔,描摹着以前写的内容,还经常随心所欲地发挥,如同孩子的涂鸦。 这样的细节,黎云完全发现不了。钱警官做了解释,黎云也只能“哦”一声,表示听到了。 “你有什么发现?”钱警官低声问道。 “没有。徐海军……”黎云想想徐海军空空如也的大脑和心,叹气道,“他一点儿思想都没有了。” “这样啊。看来在这边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钱警官将纸质笔记本合上。 他能从细节中发现徐海军早就出现了异常,可这和案件无关。就算他将自己的推理告诉徐红知道,也不过是让徐红自责而已。 徐海军是个孤独的老人,生活中,物质上无忧,精神上也不贫乏,但他只有自己,只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 这倒是又和那恶鬼能对应上。 但他终究只是个生病的老人,他没有伤害过别人。 他的事情,不在警察的职责范围。 钱警官帮不了他,黎云也帮不了他。 黎云倒是不愿就这样离开。 “他正常的时候,看的最后的论文是什么?”黎云将脑袋凑到了笔记本前。 钱警官看不见他,也就不会被他的脑袋挡住视线。 钱警官操作鼠标,滚动了几下后,就找到了恢复规律的那些文件名。他鼠标移动了一下,示意黎云去看,又继续滚动鼠标,缓缓浏览那些文件名。 “大致上就是心理学相关的内容,研究人的情绪变化对身体的影响……康复……复发……治疗过程中的变化……”钱警官自言自语,念叨着文件标题,黎云没有喊停,他也就继续滚动鼠标。 他不知道黎云要找什么。 黎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他大脑放空,下意识地想,即使徐红不懂医学,也能拿着这些论文给徐海军念念吧。只是,徐红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书房对他来说是禁区,这些研究论文则是高大上的存在,距离他非常遥远。徐海军的儿子儿媳妇又过于繁忙,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些细节,只要求徐红照顾徐海军的身体。 徐海军就是一具空壳。 真给他念这些,他也未必会恢复意识。 但黎云此刻仍有种尝试一下的冲动。 他可以直接进入徐海军空荡荡的精神深处,如果在那里给徐海军念一些…… 鼠标停止了滚动。 黎云回过神。 “……标本申请……”黎云刚看清标题,就见钱警官将那份文件打开了。 第419章 医生(3) 国内人体标本的买卖处于灰色地带,有商业化运作的标本制作公司,也要求购买者是具有一定资质的医学机构,且标本只能用于科研用途,但正如世界各地各种各样的地下交易市场一样,实际运作过程中总是不缺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人和事。 徐海军所拥有的标本倒是完全来源于正规途径。 他向瑶城医科大学申请了借用校内标本资源,获得批准,拥有了那些大脑标本的使用权。 这样的申请有着明显的缺陷,管理上并不严格。徐海军将标本带回家,也无人监管。等到徐海军过世,这些标本会被怎么处理,也令人担忧。 今天如果不是钱警官细心,这些标本恐怕会一直被文件堆掩埋,直至某天徐海军的某个继承人想起来要处理徐海军的遗物,才会被翻出来。而那时候,处理徐海军遗物的人知不知道这些标本的所有权属于瑶医大则是未知数。若是那个人没有那么细心,随手将标本扔进垃圾桶,都是极高概率的事情 钱警官将标本的申请看完,就关掉了文件。 徐海军似乎在研究心理学和人类情绪对身体影响的过程中,对大脑这一器官起了兴趣,只是这种兴趣在申请完标本后,就戛然而止了。时间点则正好是他被查出肿瘤的那一时期。究竟是因为自身疾病而放弃了研究,还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对外科不感兴趣的缘故,中途停止了继续下去,这一点只能询问徐海军本人才能得到答案。 这个答案应该是永远也不会有了。 这件事与案件的关联不大,钱警官倒也不会因此生出遗憾来。 他将标本的事情记在了心上。 终究是不太正规的事情。徐海军的儿子不知此事,此后也不一定会通知瑶医大。钱警官倒是可以托人问问瑶医大那边,该将标本回收的就回收。好不容易有人捐了器官,要是被尘封在瘫痪老医生的家中,可就浪费了。 钱警官再看笔记本中的其他文件,没有新的发现。 徐红这时候也用起了料理机,给徐海军制作流食。料理机稍有些噪音,功能是极其强大,只一会儿,就将食物煮熟打碎成了糊糊。 徐红总是先照顾徐海军吃完,再准备自己的饭菜。 他拿着小碗和针筒进了卧室,坐在徐海军的床前,小心翼翼给他注入食物。 徐海军吃得极其缓慢,几乎是靠着呼吸和吞咽的本能才将那些东西吃下去。 一顿饭,量不大,但徐海军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吃完。而为了保证徐海军每日所需的营养,徐红需要一天好几顿地给他喂食。 钱警官从书房出来,看了看徐海军的情况。 黎云就在钱警官身边。 明明是在进食,但徐海军此刻的情绪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只剩下了一具躯壳,比情绪激烈外放的恶鬼更加像是死人。而对于能感知到他人感官和情绪的黎云来说,明明还有心跳和呼吸的徐海军,此刻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具尸体都更接近死亡。 这是永久的死亡。 身体未灭,但灵魂已经消失了。 黎云打了个冷颤。 他已经烧毁过一些恶鬼了,也见过了很多受害者的惨死,可从没有哪一种情况比现在的徐海军更令他感到害怕。 似乎,这才是真正的死亡。他以前所见的一切,不过是过家家,悲痛绝望都在这虚无面前变得毫无分量。 对于人这种生物来说,活着并不只是有心跳、能呼吸而已。 眼睛所见到的色彩,耳朵所听到的音乐,鼻子所闻到的香气,舌头尝到的酸甜苦辣,以及手指所触摸到的同类的体温……因为这所有感知而生出的想法、产生的情绪、不断思索的大脑……这些汇聚在一起,才是人类。 可以欠缺其一、甚至失去其中的大半,但当所有这些都消失之后,即使身体的各个器官仍在工作,那也难以称之为人。 哪怕是鬼,都有强烈到足以影响现实的情感和欲望。 徐海军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脑死亡吧?”黎云忽然开口。 他说的话,只有钱警官能听到。 钱警官本着友好合作的态度,替黎云问了徐红。 可徐红对此是一问三不知,全然没有之前回答钱警官问题时的对答如流。 他确实不了解徐海军的病情,只是按照徐海军儿子儿媳妇的吩咐,每日规律地照顾徐海军的身体,也从未思考过徐海军的这种现状。 黎云重新沉默起来。 钱警官已经放弃从徐海军这边打听消息了。 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徐海军极有可能在医院里见过当时还活着的恶鬼,甚至出于兴趣原因,和那恶鬼在医学研究方面有所交流,但现在的徐海军根本当不了证人。 钱警官趁着徐红给徐海军喂食的时候,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后,就告辞离开了。 黎云自然是跟着离开了。 两人找了没人的地方谈话。 钱警官对黎云没有百分百的信任,不过,做警察多年的直觉告诉他,黎云在中心医院的这件事上应该是没有私心的。至于金荣大厦的那些事情,黎云闭口不谈,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黎云的难言之隐就是易心。 从法律角度来说,易心的所作所为大概能称之为正当防卫。 她“正当防卫”了上百年,那位黑无常前辈都对新生传媒了若指掌了,却从没将易心当成罪犯过,可见她杀死多名前男友的“正当性”。 理性上是这样的,感性上,黎云无法判断易心每次都找渣男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她满屋子的收藏品令人震撼。一次两次可说是巧合,可说是易心倒霉又眼瞎心盲,尽找渣男了,但三次四次……直至一百多年不停地添加收藏品,这很难让人不生出怀疑来。 黎云只好自己肩负起看管易心的责任。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对这方面也不是那么上心。 易心好歹是“正当防卫”,那些恶鬼可是妥妥的故意杀人。光是林友德和钱警官找到的病历记录,就是触目惊心的累累罪证,它二十年时间杀的人,已经赶得上易心一百年的收藏品了。 钱警官对于黎云的隐瞒也没有追问。 他知道自己暂时对于黎云这样的存在毫无办法。即使知道纵火案的真凶是新生传媒的员工,他也难以将他们绳之以法。他在优先性的选择上,倒是做出了和黎云一样的判断,决定先借助黎云解决中心医院这个凶残的连环杀人犯。至于新生传媒这家不正常的公司,或许可以想办法找到黑白无常,由这正规的阴间管理者来处理。 钱警官还不知道黑白无常的行事规矩以及他们对新生传媒的态度,也并非对黑白无常信心十足。这不过是他的一个思路而已。 崭新的世界大门对他完全敞开后,他非常快地接受了新世界,但要在新世界中生存,却没能那么快就摸清门道。 黎云和钱警官谈了几句恶鬼的事情,都遗憾于线索中断,也都将接下来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林友德那边的画像上。 摸排的事情,钱警官和林友德会负责。黎云这个鬼成为唯一的巡逻人员,期盼着能在中心医院内撞见行凶的恶鬼。 在此之前,黎云还有些想要做的事情。 他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钱警官。 等钱警官走后,他返回了徐海军的住处。 徐红已经喂完了徐海军,正自己吃着午饭。 黎云进入了书房,选了徐海军最近一次看过的论文,又将自己的意识连接上了徐海军空荡荡的精神世界中。 他感到不适。 强忍着要抽离自己情绪的冲动,他在心中默念着论文的内容。 外界的声音或许传递不到徐海军的大脑,可黎云能直接在徐海军的内心朗读论文内容,这样的声音理应被徐海军感知到。 除非,徐海军虚无的灵魂已经没了任何复苏的可能。 黎云期盼着徐海军能醒过来。 不仅是为了调查恶鬼,还为了消弭他内心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也不知道那恐惧从何而来。 并不强烈的恐惧感,就像是徐海军此时此刻的虚无,那种无着无落的感觉,才是恐惧的根源。 黎云忽然想起了自己见到过的酆都城。 他没有去过酆都,只是借由那个有本事的修炼之人张和的意识,看过一眼酆都城的外貌。 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夸张的大门,以及那丧尸一般围绕着城墙城门的……人…… 那些行尸走肉,都比徐海军要鲜活。它们不成人形,却有着属于人的执念、欲望及情感。 那样的形态并非生者或死者的最终归宿。 被烧得魂飞魄散也不是。 变成鬼或投胎重新成人,同样不是。 这种无来由的消亡,才是一切的终止。 黎云收敛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朗读论文。 他努力握住文件纸,翻了一页后,继续朗读。 明明没有出声,他却渐渐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然而,徐海军的内心还是毫无反应。 外界的声音传递不进徐海军的大脑中,内心响起的声音也无法触动徐海军。 他是真的没有了。 没有了灵魂…… 不,灵魂还在的。 黎云所触及的那一片虚无就是徐海军的灵魂。可是,灵魂中最重要的意识却是没了,像是被什么不可敌的力量给抹掉了。 黎云心头一颤。 他停止了朗读。 他记起了黑白无常以及尹士康曾经说起过的事情。 人死后,灵魂有几个去处,其一是进入酆都,其二是逗留阳间;逗留阳间的灵魂可以选择主动投胎,也可以选择在阳间游荡;游荡于阳间的灵魂极有可能因为缺少社交,慢慢精神崩溃,变成恶鬼;也有死时受到极大的痛苦、拥有极深执念的人,在死后马上就变成了恶鬼,失去理智和意识;还有…… 还有那些未曾去酆都、未曾逗留阳间,冷掉的身体中什么都没有生出来的人…… 那些灵魂,去了哪里呢? 以传统的灵异怪谈、神话传说来看,所有生灵都有灵魂,死后都会灵肉分离,肉体尘归尘、土归土,反哺自然,灵魂则上天入地,根据不同的传说体系,各有去处。 现实却并非如此。 那些新生命中诞生出来的新的灵魂,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似乎更接近于“科学”中对生与死的描述。 生,便是肉体的诞生,自受精卵开始,按照生物的生长规律,发育肉体,并由大脑这一器官产生和保存独立的思维; 死,便是肉体的消亡,失去心跳呼吸,身体的各器官组织不再工作,其中,大脑停止工作,也就失去了思维和意识。 仅此而已。 没有那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 死亡,就是死亡。 如果是这样,他现在的存在又是什么? 黎云想到此,只感到有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升入大脑后,让他的思维冻结。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正常。 他有种隐约的直觉,不那么真切,但他很确信,徐海军的这种状态,对他来说,是最糟糕的一种预示。 黎云有些仓惶地离开了徐海军的家。 他在街上闲逛了很久,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心医院。 他打起来精神,将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压了下去。 他现在要做的是找到那恶鬼,不能让他再害人了。 他迫切想要抓住那恶鬼。这种心情让他陌生,像是一种莫名生出来的本能。 黎云脚步一顿。 这种迫切,真的是因为他有感于自己的死亡、有感于黑白无常和易心他们的冷漠、有感于父母的悲惨遭遇吗? 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只是这样。 黎云有些烦躁地将这些想法也给压了下去,连同徐海军的事情一起埋在心底深处,不愿它们再浮现出来。 他的心情再如何急切,找不到恶鬼就是找不到。 那恶鬼似乎是学乖了,藏了起来,不再频繁又执着地攻击方晓恬,也没有袭击其他人。 方晓恬身体恢复速度很快,精神也好了很多。 按照钱警官对那些受害者病例的分析,恶鬼的作案很没规律。他拿着病例,找那些猝死患者的主治医生打听过情况,但那些患者的共通点就是死亡前恢复良好,基本都是临近出院的时候,忽然暴毙。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线索了。要照着这条件找下一个受害者,那满医院都是即将出院的康复病人,全都是潜在的受害者。而且,方晓恬受袭击的时候可不符合这条件。陆雨被杀害之前,是刚入院,也离康复出院还早着呢。 难以划定恶鬼的作案规律,就是对他的动机、研究目标的挑选,也暂时找不到头绪。 不到一周,钱警官还能冷静从容地继续调查,林友德已经因为长时间的休假,有些情绪低落。还好,林友德的职业精神仍在,对于枯燥的摸排走访工作,也不是那么抵触。 黎云则是日渐烦躁。 宋英英就更加待不住了。 倒是李叔,有时候拿着身份证住在医院附近的旅馆,或去中心医院逛两圈,有时候放下身份证,跟着黎云在中心医院巡逻,对于现状安之若素。在适应了这新环境新的生活规律后,他还有功夫看看“怪谈异闻”这账号新收到的评论和私信。 “咦……小黎,你看看这个投稿。这个是不是,和我们现在查的这事情有些类似?”李叔将手机拿给黎云看。 黎云扫了一眼手机,“李叔,这个工作的事情,不着急吧?” 他对于新生传媒的工作可没那么上心。 老板和薛小莲、易心都是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前者整天不见人影,后两个摸鱼摸得光明正大,黎云受到了这三个妖怪极大的影响,将表面上的正经工作当成了茶余饭后的消遣。 李叔是老派人,又是已经见惯了生死、也亲历过生死的老人家了,对于消灭恶鬼、救人性命反倒没那么焦急。主次上,工作为主,消灭恶鬼倒是次的。当然,要是有人受到迫在眉睫的危险,他还是救人为先。 “不是那个。这个投稿,你看看内容。”李叔又说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要是其他投稿,我就自己整理了,先不麻烦你了,也不着急发微博。” 黎云这才打起精神,仔细阅读投稿内容。 来自“天微明、星未暗”这个陌生账号的投稿内容是偏于传统的怪谈故事:医院、精神科、大脑实验、鬼、标本……就连最后的结局,都很“怪谈”。他对于自己的介绍有种画蛇添足之感,像是试图通过这种自证,来加强怪谈的真实性,让人很怀疑他真的如他自己描述的那样,是一个长期住院的老患者。 如果是从前,这样的投稿,黎云截图一下,就给发出去,当完成一次工作,搞定了公司里没人在乎的KPI。现在,他却是越看越瞪大眼睛。 “徐海军家里就有大脑标本……不会那么巧吧?等会儿,中心医院里没流传这样的鬼故事啊。”黎云眉头紧锁。 钱警官和林友德的走访调查细致入微,尤其是参考了宋英英这个“老鬼”的意见后,在拿着画像询问医生护士的同时,还会多问问有关医院传说的事情。 他们两个已经几乎被中心医院的所有人都认同是疯子了。也不知道黄队长那边听没听说这消息,又能忍耐他们两个放假多久。 没有疑问的一点是,不管怎么打听,中心医院在任何人口中都是一个“平静”的地方。哪怕离奇猝死了那么多“健康”病患,仍没有任何鬼故事在医院内流传。相比之下,三院可谓是群魔乱舞,真正的危险之地。 “难道这讲的不是中心医院吗?这恶鬼是从其他医院流窜到中心医院的?”黎云马上有了猜测。 “也有这种可能吧。如果是跟着大脑标本走,就可能是徐海军的那个标本……” “但那个标本上面什么都没有,我没感觉到任何不好的东西。”黎云摇头,困惑不解。 第420章 医生(4) 黎云敢肯定,他在徐海军的家中未察觉到任何异样。只是,他虽然感官敏锐到有了严重的过敏问题,能在遇到易心和薛小莲的时候就察觉到她们的异常,但这种感知显然是有局限的。他几次感觉到恶鬼,都是与恶鬼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恶鬼本身并不会散发出奇怪的气味,不会香飘万里或臭气熏天。仅仅是他的能力,并不足以证明徐海军家中真的没有异常。 “我再去看看吧。”黎云说道,“标本的来源是瑶城医科大学。要查的话,还得去大学里面查。这种标本应该是有记录的吧?能找到遗体捐赠者是谁吧。” 黎云对这方面毫无了解。 “可以让那两个警察同志去查。”李叔秉承着有事情找警察的传统习惯,甚至有些忘记自己和林友德、钱警官之间生死相隔,也忘了他们在调查的是恶鬼杀人事件了。 黎云倒是不想和警察有过多接触。确切来说,他不想和任何活人有过多接触。他仍然谨慎,不愿在生与死的那条界线上反复横跳。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李叔那种“警察万能”的想法。警察也是人,在这件事上,他们有更丰富的查案经验,可他们能做的也并不比黎云这个鬼多。 黎云再次前往徐海军的家。 徐海军的情况和他上次来时没有不同。 书房门关着,但那一扇木门阻隔不了黎云。 被文件掩埋起来的玻璃柜倒是让黎云感到了几分棘手。 他仍然不太擅长移动实体,尤其是对于不熟悉的物体,更是如此。每一次移动都要他全神贯注,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双手上,如同重伤后做复健的人,明明是在使用自己的身体,却各种不习惯。 需要移动的文件太多、太重,黎云花了不少时间才让玻璃柜从纸堆中露出来。 打开玻璃门,黎云小心地触碰那些玻璃瓶。 南方的住宅没有集中供暖,徐海军的书房里有一台空调,它理所当然地关闭着,室内温度也不过比室外稍高一些,玻璃上冰冷的触感足以让毫无准备的人反射性缩手。 黎云自然感觉到了更为强烈刺骨的寒意。这并非灵异现象,只是他本身感知过于敏锐。 被盛放在冰冷容器、冰冷溶液中、冰冷的大脑,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坨失去科研意义的硬疙瘩,又给人一种诡异恐惧的心理暗示。 可黎云仍没有从那上面感知到任何异常。 福尔马林浅浅的气味从玻璃瓶的封口溢出…… 黎云想到此,摸着玻璃瓶的手停住了。 福尔马林是有气味的。即使密封保存,气味非常淡,以他的感知能力仍能闻到一些味道。 可他上次来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 黎云眉头紧锁,不再靠着本能去感知,而是主动搜寻房间里的气味。 房间内有冬天寒冷的空气,还有淡淡的霉味。黎云能感觉到书页上的灰尘。似乎是这些故纸堆,将福尔马林的味道完全掩盖了。 不,是取代了。 福尔马林的味道被这些气味吞噬,不再存在。 这有些像是徐海军的情况。 明明存在着,却感觉不到。 又像是满屋子的书籍、文件都活了过来,彰显自身的存在感,主动掩埋其他物体。 视觉与嗅觉共同作用,让黎云上次来的时候并未察觉到这细微的异常。 但这个时间点,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故纸堆中挣脱了出来。 黎云看向了周围的书籍和文件。 这些东西的气味在变淡。 有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吹拂陈旧的纸页,吹起细微的灰尘。 那风穿过了黎云,扫过玻璃柜门和玻璃瓶,吹皱了里面盛放着的福尔马林液体。 浑浊的液体颤动了一下,里头封存的大脑仿佛活了过来,吐出一个并不显眼的气泡。 黎云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将标本瓶子取出来,福尔马林液体晃荡着,连带里面的大脑也跟着摇晃。 黎云依然没有从那上面感觉到什么,但他之前亲眼所见,的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福尔马林的气味变浓了。 黎云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书房的窗户紧闭,钻进来的丝丝寒风不足以触动房内任何的物体。 黎云将玻璃瓶放下,走到了窗边。 他伸手按在窗户上,能感觉到缝隙中钻出来的风。 风是真的,也是普通的。 刚才那奇怪的变化却不是自然发生的事情。 黎云环视四周,明明还是被书籍文件包围着,但这些东西在黎云的视线中正缓缓褪色。 黎云冷静下来,将被他移动过的东西收拾好,沉着脸,进入了徐海军的房间。 徐红正好在给徐海军擦身。 卧室里开着空调,很暖和。 徐海军皱巴巴的干瘦身体被徐红摆弄着,像是一块死肉。 徐红很细心地将徐海军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擦拭一遍,给他换上干净的睡衣,整理好被子,才端着水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了徐海军和黎云。 黎云拿出手机,将微博上收到的投稿打开,凝视手机屏幕的同时,意识和徐海军那一片虚无的灵魂连接在了一起。 他默念着投稿的内容,读得很慢,很细心地观察着徐海军的变化。 徐海军古井无波的意识并未有任何动摇。 房间里空调的暖风呼呼吹着,徐海军头上稀疏的白发轻轻颤动。 他的眼珠子忽然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人,视线刷地移动,看向了黎云。 黎云的视线还落在手机屏幕上,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他被徐海军死死盯着,那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黏在黎云身上,徐海军的瞳孔中却没有黎云的倒影。 黎云正好念到了标本那里。 他感觉到卧室内的风变了。 自动扫风的空调像是被人控制着,风向改变,吹向了黎云。 黎云抬眼,正好看到了徐海军的目光。 他愣住,停止了心中的默念。 徐海军的意识依然是一片空白。 黎云心头发寒,暖风中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如同隔壁房间内的那种气味满溢而出,侵入了这间房。 黎云慢慢走向了徐海军。 他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徐海军的视线就跟着移动。 他走近后,俯视着徐海军,徐海军的眼珠子便也跟着转动,仰视着黎云的脸。 “徐海军……”黎云喊出了徐海军的名字。 徐海军像是没有听到,只是固执地看着黎云。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你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个鬼的事情吗?”黎云轻声问道。 他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问题。 徐海军的意识依然是空白的。 “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就眨眨眼睛。” 徐海军奇异地眨动了一下眼睛。 黎云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我说的故事吗?”黎云开口问道。 徐海军再次眨眼。 “那个大脑的标本是不是你书房里那一个。” 又是眨眼。 “你见过那个鬼吗?” 这次徐海军没有眨眼。 黎云的身体僵硬。暖风盯着他吹,但他像是被寒风裹挟着,又像是被浸入了福尔马林液体中,身体都要冻僵了。 “你知道那个鬼的事情吗?”黎云又问道。 徐海军眨眼。 “你知道它杀了很多人?” 眨眼。 “你知道怎么找到它吗?” 没有眨眼。 “你是……徐海军吗?”黎云突兀地问道。 等待答案的那一秒,黎云感觉时间都静止了。 徐海军眨眼了。 黎云没有因此放心下来。 “你是故事中那个年轻的医生?”黎云追问。 眨眼。 黎云的心沉了下去。 “你在精神科工作过?” 眨眼。 “你是精神科医生?” 眨眼。 “你是徐海军?” 眨眼。 “你是谁?”黎云的神情变得严厉,逼视着瘫痪在床的老人。 徐海军没有动静。 他睁着眼睛,只是注视着黎云。他的视线和他的意识一样,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不属于活人的虚无。而他的身体,也逐渐透出了福尔马林的味道。 回答黎云问题的并非徐海军的灵魂。 然而,徐海军空壳一般的身体却自己在动。 它被某种力量驱使着。 它开了口。 “我……是……徐……海……军……” 黎云后背生出一股恶寒感。 他依旧没有感觉到那种恶鬼所散发出来的恐怖感。 这种恶寒源自黎云的内心。 “老爷子?”徐红在门口探头。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这才疑惑地走进来。 “我……是……徐……海……军……标……本……医……生……徐……海……军……” “啊!老爷子!”徐红惊喜地叫了起来。 黎云退后一步。 面前喃喃说话的徐海军就像是中心医院的那只恶鬼,它们都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它们都像是在被什么操纵着,按照既定的程序行动。
徐海军虚无的灵魂这时候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呆滞的脸上居然闪现出了恐惧之色。 黎云的身体不禁发抖。 这是什么? 某种邪术吗? 是什么人在操控徐海军的身体? 黎云想起了杨仓教堂的那些娃娃。娃娃是躯壳,只有灵魂进入其中,才能让躯壳动起来。 可徐海军的身体里明明有着他自己的、已经被消散了意识的灵魂,怎么有东西还能操纵他的躯壳? 徐海军的身体挣扎着,动作从微不可查,迅速变得激烈起来。 原本还在惊喜的徐红顿时发蒙,不知所措地去搀扶徐海军。 “老爷子,你要做什么?你说什么呢?我这就给徐先生打电话,你等等……哎!” 徐红被徐海军这个瘫痪在床的老人给狠狠推开了。 徐海军面色惊恐,整个人扑倒在地,又如上了岸的鱼,不停扑腾着,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黎云按下了手机上的速拨键,电话直接打给了白无常。 白无常和往常一样并未马上接电话,黎云跟在跌跌撞撞往外跑的徐海军身后,只能给白无常留了简短的口信,又急忙给易心打电话。 如果是什么修炼之人操纵着徐海军的身体,那除了黑白无常,他只有找易心这个老妖怪来帮忙了。 易心接电话接得并不快。 等黎云听到电话那头易心的声音时,徐海军已经扑在了书房门上。 徐红急得满头大汗,“老爷子,你要找什么?要找你的书吗?你别着急啊!” 徐海军的四肢很不协调,能冲到书房门口已经是极限。他无法打开门,就只能用身体撞着门板。 徐红没有照顾精神病人的经验,也没有相关的认识,看徐海军如此,就顺着他的意思给他开门。 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房间里冲出来,熏得黎云一个倒仰。 “有什么话快说,马上到我的号了——”易心不耐烦地说着。 “我遇到东西了!完全没意识的人,身体动了!现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找不到控制他的人!”黎云尽量说清楚眼前的情况,但他其实也不知道徐海军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海军摔在他那些文件堆中,像是回到水里的鱼,到处乱窜。 一册册文件被他推倒,他就躺在满地的纸业中,四处搜寻。 黎云之前感知到的书籍的味道彻底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 随着徐海军的乱窜,那气味像是被龙卷风搅合起来的海水,变得浑浊又激烈。 徐红这时候也觉得害怕了。 他硬着头皮去拉徐海军,却发现徐海军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拉不动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明明刚给徐海军擦身的时候,他还能轻松地将人抱起翻身,这会儿却是被徐海军轻松挣脱开,还因为惯性,自己撞在了书柜上。 书柜震动,发出巨响。 手机中,易心的声音很是平静,“你在说什么呢?控制身体?催眠吗?” “我开视频了!”黎云说着,重新给易心打去电话,这次用的视频通话,他将书房中的乱局展示给易心看。 “是什么邪术吧。把人捆起来好了。”易心只看了一眼,就随口说道。 “不,我感觉到……”黎云话说到一半,就见在地上乱窜的徐海军突然扭头。 徐海军紧盯着露出一角的玻璃柜,刺溜一下,身体就撞向了玻璃柜,脑袋重重磕在玻璃柜上。 啪擦。 柜门上出现了一道裂口,玻璃被徐海军脑门上流出的鲜血染红。 徐红呼吸一窒,这会儿顾不上后背的疼痛了,连忙按住了地上的徐海军。 玻璃柜因为这一撞击,里头的瓶瓶罐罐也发生了碰撞。 福尔马林液体从瓶子的裂缝中渗了出来。 浑浊的液体冲着地上徐海军的血。 “脑……大……脑……脑……子……医……生……”徐海军发出含糊的声音。徐红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依旧无法阻止他的疯狂。 嘭嘭! 玻璃柜门上的裂痕更大了。 黎云这时候已经无法袖手旁观。 他冲上前,一把按住了徐海军的脑袋。 徐海军抬着眼睛,几乎是翻着白眼看着黎云。 那眼神,没有一丁点儿的情感。 黎云看得心脏一颤。 他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让易心也近距离看清了徐海军的情况。 易心那头没了声音。 在黎云顾不上看的手机屏幕上,易心脸色难看,仿佛见到了什么深恶痛绝的东西,她猛地站起来,快步跑出了所在的走廊。 她应该是在某家医院中。和排队等候的人一个个擦肩而过,她很快就凭借着小巧的身形和灵活的动作,出了医院。 “你在哪里?”易心看向屏幕,询问黎云。 黎云喘着气,报了徐海军家的地址。 徐海军这时候已经不挣扎了。他只是紧盯着黎云。 被这种目光锁定,黎云只觉得心慌意乱。 比起恶鬼的死亡威胁,徐海军的异常更令黎云惶恐。 这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焦躁感的不安。 好像有重大的变故在眼前发生,他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老爷子?”徐红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徐海军的嘴唇蠕动,“医生……标本……疯子……医生……开颅……医生……精神病……大脑……” “老爷子,老爷子……我们,我们先回床上躺着吧。这边冷。你的头……我,我叫救护车……”徐红比黎云表现得更为心慌意乱。 他将徐海军抱起来,送回到卧室。 徐海军的眼睛还盯着黎云看,说话也没有停过。 枯瘦的身体刚挨着床,他就坐了起来。 徐红连忙按住他的肩膀。 徐海军也不挣扎,只是坐着,直勾勾盯着站在门口的黎云。 徐红却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看着徐海军满脸的血,更加慌张了。一边拿着手机叫救护车,他一边抽了纸巾,给徐海军按住头上的伤口。 纸巾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徐红回过神,给120报着地址,还分心跑去拿毛巾。 徐海军老老实实地坐在床上,满脸的血还沾着纸巾,看起来有些吓人。 “……老人原本瘫痪的,突然就起来了,能动了,然后就发疯一样……你们快点来。他头撞破了,不停流血。我已经拿了毛巾按着了……”徐红的手有些颤抖。 毛巾遮住了徐海军的视线。 黎云心中咯噔一声。 他来不及冲到徐海军身边,就见徐海军突然跃起,身体扭曲又矫健地扑在了徐红身上。 徐红惊呼一声,拿着的手机落在地上。 黎云这时候才抓住了徐海军的手。 手掌下捏着的手臂是皮包骨,可这样的手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 徐海军抓着徐红的头,将他脑袋砸在地板上。 黎云心跳如雷。 他看到了地上的血,但那似乎是徐海军头上滴落的血液。 徐红昏昏沉沉,一时失去反抗。 黎云扔掉了还在视频通话的手机,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徐海军身上,将他从徐红身上拖开。 两只手机中都传来了呼喊声。 易心声音冷静,120的接线员则有稍许惊愕。 黎云骑在徐海军的身上,死死压住他的挣扎。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再次连接上了徐海军的意识。 那里依旧是一片虚无。 黎云在心里骂了一声。 骂声刚落下,黎云就感到手上有触电般的痛感。 他反射性地缩手,随即感觉到身下的徐海军好像变成了一团闪电。 电击的疼痛让黎云的身体倒下,一时间眼前发黑,胸口发闷。 他努力让自己的感官回归,就见到徐海军站着,一步步走向徐红。 徐红这会儿已经有些从刚才的重击中恢复了。他撑起身体,抬头茫然地看向了徐海军。 徐海军对着徐红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徐红的额头上立刻出现了鲜血。 那只手,如同切入豆腐的刀尖,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地缓缓推进,试图深入徐红的大脑。 黎云着急起来,身体还因为触电有些痉挛,无法控制。他只能召唤出了属于老板的火焰。 火焰凭空而起,阻隔在徐红和徐海军之间。 黎云以为徐海军要被点燃了,可徐海军仿佛感觉不到火焰的灼烧,那火焰也像是根本碰触不到徐海军的身体。 黎云目瞪口呆。 嘭! 窗玻璃被撞碎。 碎片飞射进屋内。 小小的蝙蝠快如闪电,从徐红后颈掠过。 徐红倒在地上,额头和徐海军的手指分开。 那蝙蝠在徐海军身前化作人形。才到徐海军肩膀的矮个女人一抬手,就扼住了徐海军的咽喉,将徐海军甩起来,压在了墙壁上。 第421章 医生(5) 福尔马林的气味充斥在整间屋子中,不再局限于书房。就如同整间屋子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甚至是整个世界都被一种无法描述的存在放置在了福尔马林中,成了它的收藏。 黎云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压抑。 他努力在这种让人窒息的氛围中获得一丝新鲜空气,可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吸入鼻腔、气管和肺部的仍然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浓烈的气味中,黎云甚至能分辨出这些气味的源头。 那不是书房里的大脑标本,而是徐海军这具躯壳。 徐海军虚无的意识犹如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大脑,它的躯壳则是标本瓶。隔着模糊的玻璃和浑浊的液体,作为死物标本的灵魂凝固不动,触及不到;即使触及到,也不会从中感受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黎云艰难地看向被易心压制住的徐海军。 徐海军还在挣扎,四肢扑腾着,嘴巴念叨着那些不成句子的话。 易心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儿徐海军,转头看向黎云。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是在作死?”易心冷淡地丢下一句话。 黎云茫然地看向易心。 “他还活着。你要杀了他,可不算正当防卫或见义勇为。”易心接着说道,“幸好老板不像你这样乱来。刚才那把火要是烧着了,老板也要被你连累。” “他……还能算活着吗?”黎云喃喃道,看了眼还昏在地上的徐红。 徐红是活人,这点毋庸置疑。 黎云对于徐海军的存在却做不出这么不假思索的判断来。 徐海军的肉体一直活着。脑死亡是否算法律意义上的死亡或生物意义上的死亡,存在有争论。而就黎云感知到的灵魂和意识来看,徐海军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可能只有神明下凡,才能让他复活过来。 易心嗤笑一声,“黑白无常可不会和你辩论这个。” 黎云沉默。 徐红掉在地上的手机里传出120接线员的声音。 “现在要怎么办?”黎云问道。 “还能怎么办?等救护车来了,把人交给他们。我电话里不就跟你说了,要把人绑起来。” “然后呢?怎么抓到那个幕后凶手?”黎云求助地问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福尔马林的气味中拼命喘气,“我调查了好些天了。还有两个警察也参与到了调查中。可是,一直没找到人。今天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他收藏的那个大脑标本,我上次来看还没有问题,他也没有出现这种奇怪的状况,今天突然就……” 黎云困扰无比。 他循着福尔马林的气味,最终只能寻到徐海军身上。徐海军身上又没有任何情绪存在。这就成了个死循环。 他可以确定事情的根源并非徐海军,还有极大可能跟那大脑标本也没有关系,但这一系列的变故在他眼前发生,无法用科学解释,也无法用灵异方面的玄学来解释。 对方的手段实在是高妙。 “联系投稿人的话……”黎云想到了这条线索的另一端。 钱警官和林友德无法利用警方的资源,黎云顶多是自己通过“怪谈异闻”这个账号联系投稿人“天微明、星未暗”,也不知道能从这网友身上得到多少讯息。 想到此,黎云直起身,将自己的手机捡了起来。 “医生……医生……脑实验……开颅……”徐海军还在呓语,听起来瘆人。 易心稍微用力,压迫徐海军的咽喉,却是没有办法止住他的声音。 易心的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却仍是耐着性子,将徐海军压制住,不再去管他的呓语。 她催促黎云,“你动作快点。” “我发了消息也没那么快收到回复。”黎云无奈,“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微博私信,可不是即时通话性质的电话,他只能被动地等待对方回复。 那个账号此时此刻就只是一堆数据,黎云从中感受不到属于人的情绪。账号主人现在可能正无聊又平稳地进行着日常工作,或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个经常住院的病号,此时正躺在某家医院的某间病房的某张病床上,习以为常地淡定吃药挂水,不带任何强烈情绪。 如黎云所料,消息发出去后,那个网友一直没回信。 救护车来得更快。 大门关着,对方在外面敲门,吵吵嚷嚷,好像还叫来了物业和警察。 黎云正犹豫要不要给他们开门,就听到了破门声。 巨大的声响吵醒了昏过去的徐红。 徐红眯缝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视野恢复。 易心的动作极其敏捷。在徐红苏醒、外头的人破门而入时,就松了手,化作了蝙蝠,藏起了身形。 徐海军获得了自由,立刻颤颤巍巍地站好,冲向了徐红。 徐红根本不及反应,就又被徐海军扑倒在地上。 正好,警察和医生都已经冲了进来。 徐海军被几个大男人一起拉扯着,总算和徐红分开了。 徐红的脑门还在流血,一脸的惊慌失措。 场面混乱,谁都没发现从窗户破洞中飞出去的小小蝙蝠。 黎云这个鬼,更是谁都看不见。 黎云确认徐海军被控制住后,才下了楼,找到了易心。 “那个大脑标本,是不是该处理掉?”黎云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征询易心的意见。 他在那标本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福尔马林的气息了。 或者说,那房间里全是福尔马林的气味,标本的气味和那些书籍、文件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那种故纸堆的味道,已经不复存在。 就像是两种力量翻转,之前是东风压过了西风,现在是西风压过了东风,风卷残云,将另一方的力量彻底碾碎。 易心啧了一声,又化作小蝙蝠,飞跑了。不一会儿,她就回到黎云面前,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接下来你要干什么?” “大概是回中心医院。微博还没收到回复……”黎云无奈,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在呼吸变得顺畅后,他心中的不安感又升腾起来。 福尔马林的味道似乎残留在他身上了,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又闻到了那气味,犹如冤魂不散的恶灵缠上了他,不知道何时会出手袭击他,让他变得和徐海军一样疯狂。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易姐,你以前看到过类似的事情吗?”黎云询问。 易心没回答,只是盯着黎云看了一会儿,“你现在都查到了一些什么?” 黎云没隐瞒。他之前便和易心、薛小莲介绍过中心医院恶鬼的情况,只是两人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这会儿易心又听黎云叙述了一遍,其中还增加了一些他和两位警察近日查到的新情况,就沉吟不语,显然是比当初认真许多。 “怎么样?”黎云期待地询问易心。 “线索都是断的,我能怎么样?”易心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跟我一起去中心医院看看吗?”黎云问道。 他觉得易心作为妖怪,会看到一些他和两位警察都看不到的东西。毕竟他们三方身份截然不同,视角不同,所见一定也是不同的。 易心翻了个白眼,“有那两个警察在那儿,你是嫌我们公司暴露得不够多吗?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了?” 黎云言简意赅回答了易心的问题。对于钱警官和林友德,他其实也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个人讯息。 他的死亡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他不想自己的旧案再被翻出来。那一系列有关黎云的案件在警方那里或是意外事件、或已经结案、或仍然在查,但在黎云这边,所有的受害者都有了归宿,所有的凶手也都已经伏法,实在没必要往事重提,将这些事情再复盘一边。 钱警官和林友德本身也没有得到警方的认可和授权。两人知道一切的真相,不过是往那条生死分界线的死亡方向多跨出几步。 易心满意地点点头,消了点脾气,“那你继续和他们合作吧。我就算了。他们里面还有个适龄未婚的吧?” 黎云尴尬地僵住了。
他对林友德没什么印象,虽然他和林友德意识连接过,但那会儿接收到的讯息都是林友德作为警察的一颗公义心。除去警察的身份后,林友德是个怎样的人,黎云毫无了解。林友德接受了鬼的存在,和宋英英也相处良好,他对于易心这种干掉好了几任前男友的妖怪会是什么态度,就实在是难以预料了。 黎云本身也有些畏惧于易心的恋情。他潜意识里觉得,易心和任何人的恋情都不可能开花结果,男方能留一条性命,已经是人品过关,足够走运了。 林友德是个好警察,被卷入到中心医院这恶鬼的事件中已经够倒霉了,还是不要在易心身上再经历一段坎坷为好。 “我跟着这个什么医生去看看。”易心又说道。 “他会被送到中心医院吧?”黎云想了想急救人员刚才说的话。 最近的三甲医院就是中心医院了。 徐海军在中心医院工作了一辈子,房子买在医院附近,这也在情理之中。 易心愣住,“那就算了。你赶紧去医院吧。” 她说着,摆摆手,已经准备离开了。 黎云也没法压着易心跟自己走。易心能及时赶来救场,已经是帮了大忙。 他叹了口气,往中心医院的方向而去,脚步沉重,一点儿都不像是民间认知中飘来荡去的鬼魂。 易心走了几步,就回头看了眼黎云的背影。 如果旁人能看到黎云,只会当他是个普通的年轻人。那凝重惶惶的表情和拖沓的步伐,就像是一个丢了饭碗的社畜,让人同情又很快遗忘。 谁会想到他是一个鬼,还正琢磨着如何诛杀恶鬼、拯救活人呢? 人类,果然是很蠢、很麻烦,也很讨厌。 易心冷冷想着,轻轻握住拳头,遮住了自己伸长的尖利指甲。她舔了舔藏在唇下的尖牙,神情冷漠的同时,心中的烦躁并不黎云少。 深呼吸着,易心找着机会就化作了小小的蝙蝠,极速飞向了金荣大厦。 ※※※※※ 中心医院的急诊和门诊分别在两栋楼中,加上住院部大楼,三栋楼成品字而立,中间还有空中走廊连接。走廊东拐西绕,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或把中心医院当第二个家的老病患,真不一定能循着那些打补丁似的指示牌将路线搞清楚。 品字的后头是独立出来的行政楼,品字四周还有零零散散建起来的眼科、口腔科、针灸科等小诊室,中间则是一大块空地。徐海军在医院的时候,那块空地还栽了树,弄成个不伦不类的小花园,美观谈不上,绿意还算充足。他退休之后没多久,小花园就被铲平了,改成了停车场,以缓解中心医院紧张的车位状况。 徐海军被送入了急诊抢救,接手的医生都还不知道徐海军是他们院退休的老主任,只当是个普通的精神病人。等到徐红那边的外伤处置完,人也冷静下来,通知了徐海军的儿媳妇,也将徐海军的身份告知给了中心医院。 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尤其是这种劲爆的八卦,又有现代网络通讯的支持,传播起来的速度那就是以秒计。 普外的辛主任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若是放在早几天的时候,他还得回忆一番徐海军这位前前任普外主任的往事。但经过了钱警官和林友德的特地到访,这个回忆的步骤就等于是提前做完了。辛主任直接了结了手头的一点工作,就带着空闲的小医生,去急诊探望老主任了。 林友德和钱警官在中心医院里摸排调查,但并未建立自己的消息渠道,从重症科那儿听闻这消息的时候,辛主任都已经唏嘘感慨完了三轮,徐海军也被送到了精神科,被死死绑在了病床上。 “是原来普外的主任徐海军?”林友德惊异地叫道。 告诉他这一消息的是重症科的小护士玫玫。 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那稍许的接触,还是因为天生八卦,玫玫对林友德很是友善,能多说几句话。 她自己是不认识画像上的恶鬼,但很热心地帮着林友德在护士群里发过画像,让林友德减少了一些工作量。 “是啊!刚送进来呢。刚送进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普外退休的主任。急诊那边调了徐医生的病历,原来在我们医院查出来肿瘤,听说后来去京沪做了后续治疗,都不知道他瘫痪了。他家保姆说他瘫痪了,今天突然就蹦了起来,还发疯了一样打人。急诊请了好些科室去会诊呢。普外这些年一点儿花头都没有,今天也热闹了。”玫玫语气夸张,一副很想到现场去八卦的模样。 瘫痪的老年肿瘤患者奇迹般站立起来,却又精神异常了。这事情即使不发生在徐海军身上,换个陌生病人,都够医生护士们特地去瞧一瞧、研究研究了。 徐海军被推去了做了各项检查,被送回病房的时候,在医生们面前已经是个透明人了。 从影像片来看,他的精神异常可以用扩散到大脑的癌细胞来做解释,可他的活蹦乱跳就不符合影像科拍摄到的体内情况了。 这说不通的现象,让几个科室的大佬都直挠头。 “他儿媳妇刚过来,好像说要送到其他医院去看。他之前就没在我们医院治疗。”玫玫又补充了一句,“院长都给惊动了。听说院长当年和他一个师兄不对付,他师兄最后跑上海哪家医院去了。原来医院里面不少徐医生的师兄弟,这几年都退的退、走的走了。” 医院的八卦,钱警官和林友德都不是那么感兴趣。 “他现在在精神科?”钱警官问道。 “精神科”三个字让钱警官下意识地蹙眉。 “嗯,暂时是住在精神科。他一直想要攻击人。”玫玫答道,又偷眼瞄了瞄林友德,一副想要问话的样子。 两位警察,钱警官滑不留手,只有他从别人那儿套话的,可没有别人从他这里套话的;林友德就显得年轻而缺乏经验了,也容易和玫玫这样的年轻人说到一块儿去。 “能去看看他吗?”钱警官又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精神科探视规则和我们也不一样。我们和其他科室也不一样。”玫玫找了个借口。 医院各科室的探病规则她当然都知道,可徐海军的情况明显有些特殊,加上辛主任之前没有隐瞒,其他科室的人也都知道钱警官和林友德这两人最近打听过徐海军的事情。医院内部各个群,反应迅速地普及开了徐海军这位退休老主任的履历,顺带也就牵扯出了中心医院的权力更迭史。 年轻医护们原先可能不清楚中心医院以前当家的是谁,只知道现任院长、副院长和科室大佬们的出身,这回算是了解了大佬们的上位史。瑶医大这几年毕业的校友们更是容易将中心医院的权力更迭与瑶医大内部一些教授的高升与离开结合起来。 这八卦可就带劲多了。 玫玫看钱警官和林友德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微博上的那些八卦营销号,恨不得他们赶紧动动嘴皮子,就透露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内幕来。 钱警官再次谢过了玫玫,顺便将话题拉回到了最初。 他们是被玫玫叫过来的,可不是特地来找玫玫打听徐海军的事情。 “哦。”玫玫一拍脑门,“对了对了。之前不是帮你们把那个画像发在群里面了吗?呼吸科那边几个护士聊天,有个病人认出这人了。” 钱警官和林友德惊讶地睁大眼睛。 “他是谁?”林友德迫不及待地问道。 “是急诊收过的病人,见义勇为救人,被捅伤了,没能救过来。听说还是个医学生,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玫玫略带惋惜地说道,“去世很久了呢。” “二十年前去世的?”林友德询问。 “这就不知道了。我帮你问过了,认出他的是呼吸科17床的病人,现在还住在医院呢。”玫玫掏出手机,一边介绍,一边打听道,“你们找这个人做什么?这和徐医生有什么关系吗?是那时候喊了徐医生去做会诊吗?” 钱警官没让林友德开口,自己把这几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玫玫也不觉得失望。 再次谢过了玫玫,钱警官决定和林友德分头行动。他让林友德找宋英英,一起去察看徐海军的情况,自己则去呼吸科,准备和这位17床的病人谈一谈。 第422章 医生(6) 呼吸科17床的病人名叫郁明星,奔四的人了,长了张娃娃脸,看模样也有些许的孩子气,和同龄人的气质不太一样。 他是中心医院的老病号,很小的时候就被诊断出了先天性的心脏病,动了大手术。青春期身体发育时倒是还好,他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念书,完全看不出是生过重病的人,就连体育成绩也不差。可那时间段一过,他就又不得不经常往返于医院,几乎是在各科室的手术室都轮了一圈。等到三十过后身体每况愈下,有点儿头疼脑热的就得住院接受长期治疗,根本无法自愈。 因为身体的缘故,郁明星大学辍学,之后也没能工作,靠着父母的工资和退休金,以及他自己的疾病保险过日子,生活上倒是宽裕,治病的钱也全报销了,并不用操心经济问题。 他就像是观赏用的植物,只不过并非被养在温室中,而是被养在了医院充满消毒水的病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存着。比起普通人,谈不上多高的生活质量,比起真正濒死或被医药费拖垮的危重病人,又谈不上太多的坎坷磨难。 已经是在医院里见惯了生老病死的老病号了,自己的情况也不算好,郁明星却还是一副开朗乐观的模样,和中心医院里的任何医生护士都能笑着打招呼,闲聊两句家常。有时候,他还会帮着照顾同病房的病人,熟络地指导对方如何去做各项检查。 呼吸科的护士都挺喜欢郁明星这样的病人,钱警官问起来的时候,她们也都语气和善地给钱警官介绍,末了还担心又警惕地看一眼钱警官。 钱警官在中心医院众人的印象中,就是一根卡在喉咙中的鱼刺,不上不下的,还随时有可能伤到食管,带来生命危险。 郁明星这样和气的老病号,被钱警官盯上,总给人一种不安感。 郁明星本人则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他听钱警官自报家门,就笑了起来。 “我就想着你会来找我。你是要问那个画像上的小哥哥吧?啊,不好意思,我想起了以前的称呼方式。我那时候和他都在急症室,就相邻的病床。他那时候年纪比我大呢,医学院都快毕业了……我现在比他大了。”郁明星苦笑起来,稍许的伤感很快被他自己挥散了,“我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就记得这个人。可能要查一下医院的病历档案,才能找到名字。对了,警局里面也能查到的吧。他是见义勇为被送进来急救的,当时就有警察在旁边,他去世的时候也有警察来过。” 郁明星如同一个热心的群众,非常积极地给钱警官提供线索。 钱警官进到病房来,说过的话只有一句自我介绍。他本想找机会将郁明星叫出去询问,免得这谈话影响到病房内的其他病人,也影响到郁明星。谁能料想,郁明星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果然,郁明星的滔滔不绝引起了隔壁病床的注意。 “见义勇为哦,那太可惜了。怎么没能救回来?”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唏嘘道。 看床头资料,他也就比郁明星年长三岁,看起来却像是两代人。 郁明星立刻撇了钱警官,转头回答中年大叔,“伤的位置不好,擦到肝脏了,失血太多了。那时候急诊的郑主任是军医调任过来的,一下子就给他止住血了。他就躺在我隔壁,还跟我说了不少话呢。他妈妈人也很好,看我年纪小,照顾他的同时还帮我拿饭、盛汤的……他那情况要是放今天,人可能就救回来了。可那时候条件不好,仪器设备没那么多。中心医院那会儿没有核磁共振,CT也不是那么好用……郑主任后头找了外科好几位教授一起会诊。一场大手术啊,几个教授在手术室里呆了大半天。我记得是切掉了一部分肝、一颗肾、还有一段肠子,胆囊也拿掉了吧。他妈妈在手术室外面哭,还说着人少了这么多东西,以后怎么办。我父母在旁边劝着,说我心脏破个大口子,补上了不也好好的。” 郁明星忽然长叹一声,“可最后送进了重症只呆了一天,就走了。” 郁明星记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 本来只是隔壁床的中年大叔听得入神,郁明星说到最后时,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听住了。还有个灰白头发的大妈伤感地抹了抹眼角,直念叨着可惜。 郁明星仿佛是调动听众情绪的高手,在钱警官准备开口询问前,又说道:“他还是中医大的医学生呢,家里面爸爸在安定医院当护工当了很多年,妈妈是收营员,条件挺不好的。他能考上中医大,很不容易。家里本来等着他毕业,当上医生了,就能轻松一些了……他说自己考医大,是因为以前去安定医院找他爸爸的时候,看过里面病人的模样。都很可怜。他要是当上医生,能帮助那些人,就好了。” 抹眼角的大妈长吁短叹,声音接过了郁明星的叙述。 一病房的人都开了口,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和惋惜。 话题又很快歪到了案件上。 隔壁床的中年大叔主动询问:“那个弄伤他的怎么样了?被抓了吗?” “得枪毙吧!”大妈义愤填膺。 郁明星苦恼地说道:“判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听警察和他说,他看到那人在打老人,上前阻止的时候,给捅伤了。那人好像是个流氓混混,冲老人讹钱不成,就打了人。捅了他一刀后,那人马上跑了。老人只受了点皮外伤,看到他倒下,也一溜烟就跑了。旁边路人只看到了争吵打架,帮忙叫了救护车,都没看清老人和那个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这下,病房里犹如炸了锅,同情变成了愤怒,个个义愤填膺。 大妈还脑洞大开,冲钱警官问道:“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抓到那个犯人了,这才来找小郁问情况啊?” 郁明星看向了钱警官,但眼中并没有其他人的那种好奇和期待。 钱警官摇头,“我找郁先生是有其他的事情。”他又看向了郁明星,“郁先生,你接下来不用挂水之类的吧?我问这边借一间办公室,我们可以安静地谈一谈。” 郁明星一口答应下来。 钱警官神色如常,对郁明星很客气,语气也很轻松,仿佛是个处理家长里短那种琐事纠纷的小民警,一点儿都没有刑警的严肃。 进了小间的办公室后,他先关心了一下郁明星的身体状况。 “……我是免疫力差,身体没办法自愈,感冒发烧都得靠药来帮忙。这次就是稍微吹了点风,三十九度,只能来医院住两天了。”郁明星笑着说道,精神状态看起来与健康的人无异,从外观来看,只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单薄的身体能证明他的确健康欠佳。 “二十年前,你也是因为小毛病被送到了急诊?”钱警官问道。 “那时候身体其实还好,小感冒自己就能好。那次是高烧不退,被送到了急诊来。我是先天性心脏病,小时候动过手术,我父母比较紧张,医院医生知道我这情况也重视。”郁明星笑了笑,“换现在,大概没那么容易有一个床位了。我心脏手术做得挺成功的,这么多年,心肝脾肺肾,也就心脏一直没出过什么问题。哈哈,该说是最早出问题的。” 钱警官有些理解护士们对郁明星的好印象了。 郁明星不光健谈,他在描述这些的时候,没有自怨自艾或自嘲,也没有忧虑焦躁或庆幸,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好的、坏的,对他来说似乎都是正常的,没有区别。 在愁云惨淡的医院中,他如同一束难得的光芒。
“当时画像中的这位医学生就在你隔壁病床?”钱警官将话题推进到了恶鬼的身份上。 郁明星点点头,“隔壁床前一个病友是位老先生,阿尔兹海默症,差点儿点火把家里烧了。他把自己的手烫伤,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肉长好了,就出院了。他上午出院,那个医学生下午被送进来。他被送到急诊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去围观。血太多了……担架上都是血,流淌到地上,一路都是。” 郁明星仿佛是陷入了回忆,“好多人看热闹,郑主任跟着担架一路跑,手按在那伤口上,都浸在血里了。陈医生、王医生和林护士也跟在旁边。林护士嗓门很大,吼着那些看热闹的,让他们别挡道。人上了病床,被帘子隔开,只能听到里面医生护士一声一声的……用药、缝针、输血……等人从帘子里面出来,手上还在输血。被抬到我隔壁病床的时候,我听到他疼得闷哼一声。人昏昏沉沉,眼睛都没怎么睁开。” 医学生彻底苏醒过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医学生的父母已经赶来了,看热闹的人也换过了两拨,急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听说了他见义勇为的事迹,对还昏迷的医学生无法表达敬意,便对着医学生的父母多有关照。 “……郑主任也很重视他,特别叮嘱了用药。”郁明星接着说道,“他醒来之后,伤口疼得厉害,人又虚弱,说不了话,只能哼哼几声。他父母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郑主任又来看了他的情况,宽慰了几句。当夜他妈妈留下来陪床,应该要随时注意他的状况,不过,他妈妈可能是太累了,就在床边睡着了。他因为要上厕所醒过来,叫了几声都没能叫醒他妈妈。他爸爸因为在安定医院当护工,对照顾病人倒是非常懂,东西都给他提前准备好了。” 郁明星笑了一声,“还是我下了床,帮他拿了尿壶。他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他说,急诊这病房的护工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婶,要么让她来,要么就得叫更年轻的小护士了。估计他更不好意思。他妈妈又担惊受怕了一天,后来听说她晚上出去摆摊赚钱,每天都只睡四个小时……” “听起来,你像是更年长的那一个。”钱警官说道。 郁明星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 他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儿,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我在医院里呆惯了吧。急诊的病房条件很差。他送来的时候,血衣都没换掉,处理伤口的时候还剪开了一条大口子。之前那位老先生则是经常失禁,上厕所不知道喊人。那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习惯用纸尿裤。碰上医生查房,不管男女,都不拉帘子。住院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人进了医院,身体就只是一块肉了。也就是这些年,开始讲隐私了,医院的管理也严格了。” 郁明星说得顺溜,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只是联想到他的年纪,往前推二十年,他一个高中生,给个陌生的大学生把尿,仍然有些出人意料。 可他模样真诚,看起来也不像是撒谎。 钱警官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郁明星。 郁明星似乎谈兴正浓,接着被钱警官打断的地方,继续说道:“因为这事情,我们之间关系变得亲近了一些,陌生人的隔阂消失了。他第二天的时候精神最好,安慰了他妈妈,和郑主任也聊了好几句,对自己的康复挺期待的。那会儿也没有手机。我住院之后,我母亲给我带了一些书,都是教科书,还有作业。她也没在医院一直陪床。原本隔壁床是那位老先生,另一边就是墙,我也挺无聊的。我和他讲了不少话,还问了他题目。他也不会做,早忘光了。” 说到此,郁明星失笑,仿佛是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微微眯起眼。 “你们还说了什么?有没有谈到他的事情?” “当然有。我刚才提到过的,他是中医大的学生,就要毕业了。他爸爸在安定医院当护工,他决定志愿就是因为看过安定医院里可怜的病人,要毕业的时候也想要到安定医院应聘。他父母不太乐意,觉得安定医院太辛苦了,环境也很差。”郁明星说道,“我那时候只在外科动过大刀子,生点小毛小病住院,不是在急诊就是在内科,不像这些年,各科室都跑遍了……不过,我还从没去过精神科。我挺好奇精神科情况,就问了他一些;也好奇医学院的课,要不要解剖,有没有标本,会不会吓人之类……问了不少。他都很耐心地回答我。” 郁明星回忆着,情绪渐渐低落,“晚饭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呢,他那一次去安定医院看望他爸爸,看到了发病的病人,特别恐怖,也特别可怜,就是站在那儿,一个劲地拿头撞墙,他爸爸拦着他,还被他用脑袋顶了,之后发狂一样撕咬人。上前阻拦的医生,被他在手臂上咬出了血。那医生一只手被咬着,一只手拿着针,给他扎了下去,那病人就慢慢软了下来,被几人抬着手脚送进了病房,五花大绑……” 郁明星说着自己听到的故事,却仿佛是亲眼所见,说得活灵活现的,还充满了小细节。 钱警官注视着郁明星的表情,耐心倾听,并未提出疑问。 “他说那有些可怕、有些可怜。他那时候还小,觉得可怕居多,但高中填志愿的时候,看到医学,就想起来这件事,心里面觉得可怜更多一些。在医学院的时候,解剖课,把泡了很久福尔马林的尸体切开,又觉得可怕了。”郁明星的视线有些飘忽,“实验室特别冷。停尸间更冷。他们男生要去搬尸体。学校里面还有流传一些故事。其中最有名的一个,说的是前几届就有学霸半夜去停尸间,想要多做做解剖,结果被人发现的时候,人倒在停尸间里面,快冻僵了,救回来也成了疯子,只知道啊啊乱叫,看到人就叫,不管是见到谁,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像是遇到了鬼。” 郁明星顿了顿,“他快毕业的时候,应该已经习惯这些了,不再觉得可怕。宿舍和教室里都没空调,他们班男生考试前通宵复习,都会跑到实验室或停尸间蹭空调。停尸间太冷了,不能直接呆在里面,就在外头走廊坐一排。也不只是他们班,好些个男生都会选在那里通宵背书。女生这么做的比较少。有一天,有个女生跑来,把他们都激动得——不过那女生谁都不认识,不知道是哪个班的,来了之后可能被一走廊的男生吓到了,直接跑了。等到下一学期的解剖课,他们去搬尸体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女生。那是那年新送来的尸体……” “他还挺有讲鬼事的天赋的。”钱警官说道。 郁明星笑道:“大概是因为医学生吧。医学院总有很多怪事。” 钱警官不置可否,“他对精神科很感兴趣?” “是有一些。”郁明星迟疑着,语速变得缓慢而迟疑,“他父亲在安定医院工作的嘛。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他应该不准备当精神科医生……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没有那种强烈的兴趣……” “中心医院的徐海军医生,你听说过吗?他那时候有没有来做会诊?”钱警官单刀直入。 郁明星似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来过。他是怪人,在中心医院里特立独行,除了他老师和师兄弟,几乎不和其他医生来往。他天赋非常好,天生就适合拿手术刀。我心脏的手术就是他老师主刀的,他是副手之一。不过,他不喜欢外科。他倒是想要当精神科医生的,对这方面特别热情。” 郁明星这么说着,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整个人滔滔不绝,又焕发出一种炙热的倾诉欲来。 第423章 医生(7) 郁明星对徐海军似乎有很深的了解,就犹如他对那名医学生的了解一样,说起话来是一副侃侃而谈的姿态,完全不打磕绊。 “他给我做手术的时候,我还小,印象不深。对他老师,我倒是印象挺深的。那是个很气派的医生。我在中心医院见过不少主任了,就他架势最足。不过对病人和家属很客气,介绍病情也很详细、很耐心,很会开解病人。徐医生的师兄跟他老师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面相上也有些相似,好多病人都误以为两人是父子。我当时的管床医生就是徐医生的这位师兄,之后复诊检查,也是找的他。读书的时候生一点小毛小病,我父母紧张,来挂了急诊,还得再去普外找他看看我的检查单。” 郁明星先讲了自己的看病经历,接着说到了徐海军。 “我对他有印象,第一次记下了他,就是在他师兄的门诊办公室。那还是他师兄给介绍的。他们老师已经退了,他师兄当了科室主任。两个人正好在讨论某个病人的病情还是科室里什么安排吧……他师兄看到我,就拉了他,提到他是那时候手术的副手,手特别巧,老天爷赏饭吃。他就没什么表情,对我们不热络,对他师兄也不热络。” 郁明星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描绘着徐海军当时的神情。 “感觉就是很傲,很不会和人相处的一个人,平时应该醉心于医学,两耳不闻窗外事。”郁明星笑了一声,“我那时候年纪小,和医生的接触也不多,就觉得他那样的正是天才医生的样子,桀骜不驯,眼睛里只有技术。他老师和师兄就有些过于平易近人了,没有架子,讲话也都是口语化的东西,不会跟病人说那些医学的名词。看病看多了,才知道那些个主任医生都这样子,都会做人得很。能学医学出头来,智商肯定不低,能在科室里一做几十年,升到主任,情商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郁明星又话锋一转,“徐医生也肯定是这样的,就是对于不相干、不喜欢的东西,他就懒得搭理吧。他喜欢研究心理学的那些东西,在住院部各科室到处跑,研究病人的心理。我在消化科住院的时候,就看到过他和消化科的主任一谈谈好久,还要了一些病例做研究,跟一些病人也有过深入的交流,谈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那种桀骜的样子。” “你对他印象挺深的。”钱警官说了一句。 “是啊。其实就见过他两次。中间二十多年、三十年的,可能碰见过很多次,但有印象的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两次,反差太大,就给记住了。其他的,住院的时候,听医生护士闲聊的比较多。正好我开始频繁住院的时候,是中心医院这边尘埃落定的时候……”郁明星解释了一番,表情略有变化,沉吟着,斟酌着,放缓了语速,“那时候徐医生也退了。他原本那些师兄弟,基本都到年纪了。后继无人。哦,不是真的没人了,只是在中心医院没人了。因为人都走了,所以其他医生护士说起他们的八卦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嗯……之前应该挺不愉快的吧。他和师兄弟没多少冲突,但他那些师兄弟之间有争一争的。就是他老师,也还有自己的师兄弟呢。” 郁明星仿佛是介绍了一下徐海军的背景,很快又将话题拉回到了徐海军身上。 “他在那种纷争中就成了异类,什么都不管,就连自己的科室也不是那么上心,经常跑他几个师兄弟那边做心理学的研究,非常想要转到精神科。他老师和师兄在的时候,压着,没能成。等到他老师和师兄都退了,他没人管了,也快退休了,还被赶鸭子上架接手了普外的主任,就更不可能转了。”郁明星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大概也是不想转吧。普外也有些便利。比如精神科,就不太可能给病人开刀。虽然中心医院有脑外科,但有些手术普外也能做——原来就是普外在做,脑外科是后来建起来的。他那么有天赋,以前就做过脑外的手术……” 郁明星思索着,突然道:“做脑外手术的时候,可能就生出了一些想法。” “什么想法?”钱警官问道。 郁明星一怔,回过神,“就是研究精神科、心理学的那种想法。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现代科学也没有将它研究透呢。以前还能光明正大地做手术,现在顶多用药物治疗,随便动刀子是不行了。”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惋惜,看了眼钱警官,自然地笑道:“说起来,我的大脑也是我少数没有生过病的器官。也不知道它还能健康地工作多久。哪天要是大脑出问题了,中心医院的脑外科……做血管修补应该可以,其他的就没办法了吧。平时也不会做这种实验,也没有专门的手术。以前那些手术,现在都被禁止了。” 他的语气中依旧有着惋惜,“如果那些实验进行下去,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成果。唔,总有人会想着将那些实验进行下去的吧。” 钱警官对此不置可否,没有批判说这样的实验不人道,也没有认可郁明星的这种遐想。 “你对徐海军,以及那个医学生的了解,就这些了吗?还有什么你能想起来的事情吗?”钱警官问道。 郁明星摸着下巴,又摸了摸鼻子,“就这些了吧……” “有什么都可以说,你不用忌讳什么,也不要有所隐瞒。”钱警官看出了郁明星的言不由衷。 郁明星迟疑着,“那个,这是我听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尽管说。” “是那时候,就是二十多年前住急诊的时候,听人说的。那个医学生不是被送去了重症,只住了一天就走了吗?” “嗯。” “我听说,自那之后,医院里面就多了个实习生。”郁明星开了口,又抿了抿唇,“就是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前脚还好好的,后脚这个部位,肝的位置,白大褂里面就渗出了血,把病人吓了一跳,也吓到过医生护士。准备做急救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人没了。” 钱警官扬起双眉。 “也就那段时间稍微出现过一阵,吓了人一跳。后来一直找不到这么个人,医院就以为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他没再出现后,也就没人追究这件事了。”郁明星的身体松懈下来,说话又恢复常态。 “那有关徐医生的事情,还有什么吗?”钱警官似笑非笑。 郁明星苦笑,“我真是听说过这事情。”他看看钱警官,“徐医生的事情,我也都是听人说的。他退休之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今天还刚听说他被急救车送了进来,人不太好呢。普外现在那位辛主任亲自去看了,还喊了其他科室一起会诊,看了片子。听说是瘫痪了?还精神不太正常?” 钱警官没有回答郁明星的问题。 他又询问了一下郁明星在各科室就诊的情况。 中心医院是个太平的地方,院内八卦也不会涉及凶案。要说血腥残忍的事情,大概只有某些危重病人的病情导致他们不得不被开胸剖腹非常血腥、治疗期间忍受痛苦非常残忍了。 医生护士中或许有人有些怪癖,但也都是八卦范畴的怪癖,牵涉不到刑事案件。 郁明星更乐意聊一聊那个医学生或是徐海军,谈起其他医护,就不是那么积极了。 钱警官问完了自己想问的事情,便准备告辞离开。 郁明星和他一同出了办公室,回了自己的病房。 走出了呼吸科的病房区,钱警官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打电话联系了林友德。 林友德那边其实更早完事。 徐海军此刻正处于无法正常沟通的状态。他的儿媳妇已经被喊来了,守着病床。精神科的医生对他给予了特殊照顾,也是必须给予特殊照顾,安排他住在单独病房,拒绝任何探视。 林友德到了精神科后,只能嘱托宋英英万事小心,让宋英英独自进入病房察看。 宋英英只看了一圈,就匆匆退了出来。 “他疯了。不太正常。”宋英英快速说完,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是……正常的那种‘疯了’,还是另有隐情那种?”林友德问道。 宋英英只是摇头,拒绝谈论这事情。 林友德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接连追问,也只是让宋英英发了脾气,直接跑掉了。 林友德还在满医院寻找宋英英呢,接到了钱警官的电话。 “……这么说,那个徐海军是有问题?宋英英的反应……”钱警官思考着,可却没有头绪。 林友德无奈应了一声,猜测道:“她不愿回答,是不是和……他们的身份有关?除了黑白无常,还有什么东西在管理他们?” 黑白无常相当于警察,是明面上的管理者。说不定,阴间还有一股势力,是地下的管理者。这样,宋英英的表现就能解释得通了。她就和那些受到威胁的受害者……不对,宋英英当时的模样不是被吓到,而是一种烦躁不安。会让一个鬼烦躁不安的能是什么呢?
林友德在心中分析着,却是一片茫然。 “我这边也遇到了一些情况。”钱警官忽然道。 “那个病人吗?他说了什么?那个鬼到底是谁?”林友德精神一振。 “不知道。”钱警官回答。 “啊?是不知道名字吗?知道什么时候住院的话,能查到病历吧?”林友德脑子转得很快。 “我现在正在往行政楼走。”钱警官答道,“那个病人郁明星,满嘴谎话,编故事跟吃饭喝水一样。他提供的信息不一定是真的。按照他说的查,不知道会查到什么。” “咦?是个骗子?还是随便吹牛?” “喜欢吹牛吧。是故意骗人,但应该没有特殊的目的。”钱警官说道,大致概括了郁明星说的那些内容。 郁明星一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郁明星在撒谎了。 瑶城二十年前真要出了这么个见义勇为的青年,钱警官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果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再往前推个十年,钱警官肯定不知情,但以郁明星的年龄,事情发生在三十年前,他肯定不会这么记忆清晰。 除此之外,郁明星也表现出了各种撒谎的典型特征。就是他所说的内容,都和辛主任、玫玫等人的八卦内容差不离,只是在他们两人对徐海军的描述上,加上了他自己一些主观的回忆。要说细节问题,也无伤大雅。人的回忆本身就有可能被自己篡改,也有可能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就有所误判,记下了错误的印象。换个人来听郁明星讲故事,八成就信了。 若仅仅是撒谎编故事,钱警官完全没必要在郁明星身上花那么多时间。 钱警官能觉察到郁明星所述故事和这恶鬼杀之间的微妙联系。 郁明星反复提到的精神科、心理学,描述医学生和徐海军时话里话外的遗憾感,还有他最后念叨的实验,都能和恶鬼的事情联系起来。 这可能是某种巧合。 也有可能,郁明星住院那么久,真亲眼见过了那恶鬼。记忆交织在一起,就成了郁明星口中的故事。 钱警官回想着郁明星说的那个鬼故事。 郁明星究竟是以此为暗示,还是他所见到的恶鬼就是那样的? 钱警官想到此,隔着手机,询问林友德:“你看到的鬼,衣服上有沾血吗?” “没有。就是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一眼看过去,没什么打眼的地方。”林友德回答。 是鬼产生了变化,还是郁明星在撒谎呢? 钱警官想着,人已经走到了行政楼,便暂时结束了通话,用手机联系了那位管病历档案的小员工。 小员工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从瞌睡中跳起来,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弄出的响动也惊醒了其他打瞌睡的同事。 “搞什么?”科室主任同样被吵醒了,没好气地开骂了几句,充满血丝的眼珠子在黑眼袋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凶狠。 “主任,是那位钱警官打来的电话。”小员工这时候已经看清了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主任抹了一把脸上的油,瞬间清醒过来,“赶紧接电话。把我们查到的名单给他。” 这几天熬下来,年过五旬的主任已经是油尽灯枯了,说话语气总是暴躁,不点都会炸。 小员工连连应声,接起了电话,又手忙脚乱地找名单。 全办公室因此重新忙碌起来,每个人都将自己找到的病人信息交给小员工。 主任看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觉得满意,只觉得更为心烦。 希望这名单交出去,那些警察可别盯着他们医院了。 不管是品字后头搞行政的,还是品字楼里的医护,可都是中心医院的自己人,哪边出事,他的院长姐夫都不会好过。姐夫不好过,他这个小舅子也不好过啊。 这么想着,主任血红的眼睛就盯着小员工看。 “哎、哎……哎?”小员工捏着散乱的便签纸、A4纸、笔记本撕页,语调一变再变,都没有念出那上面任何一个名字。 他看了眼主任,将话筒遮住了,忙道:“主任,钱警官这就过来了。他还想要查一个病人。” “过来了?查什么病人?”主任的大脑迟钝地运转。 “是叫郁明星,也是个老病号了。”小员工回答。 “哦!郁明星啊!”有个老员工立刻喊道。 主任红通通的眼睛立刻转向了这一位。 老员工楞了一下,反应倒是迅速,“他就是符合条件的人!特别、特别符合条件!”他加重了语气。 郁明星不光是他查到的人,还是他亲手录入过的病历。 能把普外科的手术轮着做一遍的病人,放眼全瑶城,那算得上稀奇,但也不是特别难找,就他们自己医院,这几天都找到了不老少呢。 郁明星的与众不同,在于他的年龄,以及他目前还算健康的身体状态。他不是那种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年病患,也不是人生只剩下期盼奇迹的危重症,没有慢性病、也没生肿瘤,只是因为免疫力差,经常出现原发性的疾病,内脏器官时不时就搞出点不大不小的问题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称得上是精力旺盛,宛如那种康复专科医院里时不时来“度假”的大爷大妈,还有精力在医院内搞搞社交,和医生护士都相处愉快,俨然成了医院的一份子。 郁明星不光在医生护士中间混得开,还在一些医生那儿混上了典型病例的名头,上了人家论文当数据。这让他借由那些医生护士的关系,在行政科这边也拥有了一些小“特权”。比如他的病历,就在中心医院几次电子病历改革中,被优先处理,补全了所有就医记录,而不是将老病历封存在档案室里,只在电子病历中简单记录一些名字、病情。 主任可不知道这些,只听到老员工说符合条件,就一拍桌子,恨不得钱警官现在就将郁明星给铐了带回局子,也就此从他们中心医院撤走,别再吓唬人了。 小员工见状,对着手机那头连声答应,请钱警官到办公室来。 钱警官一进门,全办公室都对他行注目礼。 换往常,钱警官还会给人开个玩笑,缓解一下这种紧张的气氛。他最近着实没有这种心情。要不是为人沉稳,当警察多年练出了心性,他的模样大概会和主任差不多。 这种逐渐的改变,钱警官自己潜意识里有所察觉,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全副心神都专注于调查案件。 “……就是这个了。这个是郁明星的病历。”小员工战战兢兢操作着医院的病历系统,“还有一些我们这几天查出来的病人,都是在医院好多科室里住院过的,有的出院了,没有随访,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有的在医院过世了。”他说着,将那些零散的便签、A4纸、撕页都拿了出来。 主任在后面看着,就很生气。 这会不会办事、会不会说话啊?! 他看着和小员工并肩站一起的钱警官,强忍着没有开骂。 钱警官对此倒是不在意。他仔细看着郁明星的病历,着重注意了他每次入院、出院的时间。 “这一次的急诊,能找到他同时期的病人吗?他提到过一个住在他隔壁病床的病人,是个大学生,急诊外伤入院。”钱警官找到了二十年前郁明星的一次急诊记录。 和郁明星自己叙述的不同,电脑屏幕上写着肠胃炎入院。在那几年里面,也没有他发烧入院的记录。 “我查查看……”小员工不太确信地说道,“这时间太久了,还是急诊……” 关键词输入后,果然没有查到匹配的内容。 “得找纸质病历了。”小员工说道,环视办公室。 为了查出符合钱警官要求的病人,他们这些天可是把纸质病历好好翻了一遍,办公室里现在就乱着呢,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少不了几册沾着灰的旧档案。 “急诊的没查过,”老员工不等小员工发问,抢答道,“还在档案室里吧。不过,急诊的记录肯定是不全的。做抢救,当场都来不及写病历,还有些病人都不挂号、不付钱,有看了看就走的,也有耍无赖的……如果没能救回来,情况就更难说了。” 钱警官没有因此止步。 主任也只好挥挥手,让小员工领着钱警官第二次前往档案室。 第424章 医生(8) 宋英英跑得飞快,而且不用躲避走廊上的人群,甚至不用顺着走廊跑,直接穿墙而过,一个眨眼就消失不见。 林友德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没来得及伸一下手,就看不见宋英英了。他想要追,却是接到了钱警官的电话。等电话打完,他心知更不可能追上宋英英了。 沿着宋英英逃跑的方向追不上了,他只能推测宋英英可能去哪儿,直奔目的地去寻找。 最可能的地点就是方晓恬的病房。 宋英英这几天虽是不耐烦,却还是百无聊赖地呆在方晓恬的病房守护。林友德之前也是到方晓恬的病房那儿叫来了宋英英。他还被自己的两个同事给关心了几句,现在想想,同事们对待他的态度小心翼翼,都像是生怕刺激到精神病患者一般。 一想到又要去面对同事,林友德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又是无奈,又是委屈。 不过他总算意志坚定,没有因此动摇查案的决心。 走出精神科的病房区,林友德按下了电梯按键,一边等电梯,一边琢磨着钱警官那通电话。 看来呼吸科那位病人提供不了多少讯息,所谓的认识画像中的恶鬼,也可能只是随口吹牛。这样一来,他们掌握的线索就只剩下突然发疯了的徐海军了。也不知道接下来有没有机会混进病房,看看徐海军的情况。如果宋英英肯如实相告,那就省了太多的麻烦了。 电梯还未到,旁边楼梯间传来了一些动静。 林友德转头看去,就见黎云的身影从楼梯间一点点显现出来。 林友德一惊,和黎云对上视线,也看到了黎云脸上的惊讶。 林友德觉察到的不只是黎云此时的情绪。他还在黎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疲惫感。 这模样,就像是他们局里经侦队的同事带回来做笔录的那些受害者,有一种被人骗走了棺材本的颓丧。 林友德不知为何,将黎云和刚才烦躁的宋英英联想到了一起。 两人的心情明显不同,却有着一种奇怪的相似感。 他趁着周围没人,给黎云使了眼色,就往楼梯间走。 黎云迟钝了几秒钟,等林友德走到了面前,才反应过来,退回到了楼梯间。 “那个……徐海军被送进来了。你应该知道吧?”林友德选了开场白。 黎云刚才显然是要进入这一层,这一层只有精神科的病房,他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黎云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我看着他发疯的。” 林友德惊愕地看着黎云,“发生,什么了?”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在这个已经被打开大门的新世界里,再开一扇门,或是一扇窗。 黎云却是摇头,“不知道。” “咦?不知道……?”林友德诧异,追问了一遍。 黎云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就变了。可能是那个恶鬼,也可能是其他东西……那恶鬼背后可能还有东西……”黎云猜测着,语气并不肯定,但又有种浓浓的担忧。 林友德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这背后可能又另一个鬼,或者是另一个人?活人?” 他想到了那些封建迷信活动。 瑶城这座城市没有搞封建迷信的土壤,一方面是环境安稳,经济向来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百姓犯不着求神拜佛地求财求命;另一方面是文化历史的底蕴很有限。那种奇闻异事传说开篇都是几百、几千年前,数代、数十代人代代相传。瑶城可没有这样斑斓壮阔的历史,往前数百年、千年,就没什么历史记录,各家各户往前数也都是平头老百姓,能记得自己曾祖一辈叫什么,就已经不错了,族谱和宗族历史这种东西完全谈不上。 在没有这种基础的情况下,瑶城的刑事案件中也就没有了封建迷信一类的案例。以前还有过清明烧纸将什么东西点着的火灾案件,和过年放炮把屋子点燃的案件差不多,这些年都随着禁令而消失了。 林友德所想起来的封建迷信活动,不是瑶城警局办过的案例,而是影视剧里的故事,而且这么一想,就想到了几十年前的老电影——鬼片落寞多年,林友德能想到的相关新片也是国外的,其中的“做法”当然也是外国的“做法”,他估摸着,国内真有人“做法”也不会用黑猫骨头吧。 “跳大神?还是保家仙?”林友德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些可能的手段。 黎云摇头,“不知道。” 林友德无奈了。 这是他的知识盲区。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宋英英刚才见过徐海军,看了一眼就跑了。你要去看看徐海军?能发现什么吗?”林友德问道。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钱警官说的对,出了命案,这就是他们的职责范围,他们要保护好无辜的人,然而,他们能有什么手段来对付这些非人的事物呢? “暂时,先看看徐海军的情况吧。”黎云说道,语气低落,显得很疲惫。他勉强打起精神,问了林友德医院里的情况。 林友德没有隐瞒,说了徐海军急救过程中的八卦热闹,也说了那个有问题的呼吸科老病人。 “是吗?真有人见过那个鬼?”黎云精神一振。 “钱警官说他满口谎话,他说的话未必可信。”林友德又给黎云泼了盆冷水。 “嗯……”黎云陷入沉思。 微博账号收到了投稿,中心医院也有病人说见过那个恶鬼,有目击者这一点看来是不会有错了。 “你刚才说到宋英英……那我还是先去和她聊聊,确认一下情况。徐海军这边……” “我在这边守着好了。不过,这边不让探视,我只能守着走廊。”林友德说道。 黎云点点头,“麻烦你了。” “这本来就该是我做的事情。”林友德停顿了一下,“该是我谢谢你。” 黎云听出了林友德的话外之意,嘴角不禁流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救的人不知道他的善举,他烧死的鬼魂飞魄散、不复存在,无论是行凶者还是受害者,都被他自己斩断了联系。然而,总有人知道他做过的事情。 他救人不是为了受到感谢或褒奖,但能被人肯定,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黎云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和林友德分别,径直去了方晓恬的病房。 宋英英果然呆在方晓恬的病房中。她盘膝而坐,靠着墙角,双眼出神地看着方晓恬。 方晓恬此时醒着,正看着仪器上的心电图,不知道想着什么。 “英英。”黎云轻轻喊了一声。 宋英英茫然地转过头。 黎云在她身边坐下,“你也感觉到了什么吗?” 宋英英转回视线,望着方晓恬,没有回答。 “徐海军身上发生了什么?”黎云问道。 只是说出“徐海军”的名字,只是等待一个答案,他却是提心吊胆,犹如要直面一只危险的恶鬼。 宋英英仍是保持着沉默。 “是什么不好说的东西吗?不能提名字?”黎云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宋英英这时候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按住了胸口,“只是看着那个人,看到他的眼睛,就觉得……”她露出了迷茫之色,身体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这种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战栗感,让她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 黎云没有刻意与宋英英的情绪相连,却仍是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情绪。如同一只瓶子被灌满了水后仍被不断注入,水溢出来,流淌在瓶子表面,在桌面上积聚。这些溢出来的液体还与瓶子里原本装着的水不同。黎云闻到了奇怪的气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黎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只见过一眼的酆都城的味道。 是城外那堆积如山的尸骸散发出的腐臭味。 黎云紧张地看着宋英英。 宋英英这时候已经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瓶子里不再有水溢出来。 黎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追问。 他在此时生出了一些让他惊惧交加的怀疑: 他的身上会不会也散发出了类似的味道?他可能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问其臭,能发觉旁人身上的气味,却忽略自己的变化。 黎云直觉这种变化绝不是好事。 酆都城外那些腐烂的、风化的、凝固的、不成人形的鬼,绝不是什么好事。它们或许与魂飞魄散也没多大的区别,甚至还要历经延绵不绝的痛苦,不能解脱。 “你好好休息一下。”黎云说道。 宋英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换了坐姿,将脑袋埋在了膝盖上,“对不起,我那么没用。我一直都很没用……” 黎云伸手摸了摸宋英英的脑袋。 “明明已经死了那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也没办法给自己报仇。还没有志气。胆小。任性。不负责任。”宋英英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愿意来这里,愿意守着方晓恬,已经做得很好了。”黎云宽慰道,故意自嘲一笑,“你看我,我到现在都不敢去我死的地方看看。我的尸体,我也没关心过。” 宋英英没吱声。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黎云再次说道。语气温柔又坚定。 他没有妹妹或弟弟,平日里也没有和晚辈交流的经验。算算两人在人世间存在的时间,宋英英还是他的长辈。他只是感受到了宋英英动摇的内心和迷茫的心情,觉得应该给她鼓励,他也就顺从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这样就足够了。”黎云说道。 “谢谢你。”宋英英转过头,露出了一张小脸,破涕为笑。 “等抓住那恶鬼,你不是还要回家吗?我之前答应要陪你回去的。”黎云又说道。 宋英英点头。 “我们会抓住那恶鬼的。一定、很快就能抓住它。”黎云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么说着,他也是这么想的。 徐海军身上的变化恐怕是一种征兆。有变化,他们就有了机会。如果那恶鬼真的躲起来,不再出现,他们反倒是得耗死在这里,毫无进展了。 黎云想到此,站了起来,“我去徐海军那里看看。” 宋英英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黎云的手,紧张地望着黎云。 “没事,我受到的影响不大。”黎云笑道。 他看起来的确比宋英英的状况要好。 和徐海军分开之后,福尔马林的味道不断减弱,现在则被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取代了。 医院的气息让宋英英感到习惯和安心。黎云没有这种想法,不过福尔马林的气味不见后,他的确感觉到轻松许多。 真有什么问题,他就离开徐海军的病房,在医院其他地方待一会儿,等待恢复就好。 黎云这样想着,还掏出手机看了看。 白无常和那个网友“天微明、星未暗”都没有发来回复。 黎云只得只身前往徐海军的病房,和林友德“换班”。 林友德关心了一下宋英英的情况。他帮不上忙,只能在言语上聊表心意。他也告诉黎云,他和钱警官没有放弃调查。从精神科离开,他就会去行政楼和钱警官会合。 “……你说的那个,就是徐海军这边的变化,我会跟钱警官商量看看的。”林友德不觉得钱警官在这方面有涉猎,但鬼有鬼的办法,他们有他们的途径。如果世界上存在鬼,也存在有超凡的人,他们已经能看见鬼了,那总有办法找到那些不同寻常的人。 林友德给自己打气,然而,见到钱警官后,他首先收到的就是坏消息。 “我不能继续调查这件事了。”钱警官说道,看林友德一副被打击到恍惚和无措的模样,笑了一下,“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 “什么?”林友德的惊呼姗姗来迟。 “老黄找我了。”钱警官表情淡然,摆了摆手中的手机,“我得回局里一趟。老黄不知道要找我谈多久,之后肯定还有王医生跟着上,讲不定还有什么精神病的老教授、老专家……我家里人应该也要被叫去了。” 林友德表情僵硬,身体也有些发僵。 “别担心。老黄不会那么快找你的。你师父老吴和队长没找过你?”钱警官换了话题。 林友德的叹气便是回答。 “不知道能撑多久。”钱警官望了望中心医院成品字形的三栋楼。视力不错的他能看到走廊中或路过或远眺风景的人。 林友德心情沉重,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能多坚持一天,就能多查到一些线索。即使被叫回去了,私下里也能继续调查。”钱警官用力拍拍林友德的肩膀,“放轻松点。这就跟我们以前办案没什么区别。局里面也有些没侦破的老案件,平时看着是封存不管了,但有什么新进展,都少不了将它们拿出来再查一遍。老吴手上就还有一个这样的案子吧?” 林友德一听,也释然了,“是啊。师父跟我讲过好多次了。他退休之后,那案子就该是我盯着了。” “就是这样。”钱警官笑笑,“对了,我刚在行政楼档案室里查到的东西,现在跟你说一下。” 林友德打起了精神,还掏出了手机,开了笔记本。 钱警官也拿出了自己的随身笔记本。 二十年前那段时间,钱警官查到的郁明星急诊就医记录总共两次,一次是肠胃炎入院,住院挂水了三天,之后转了门诊治疗;另一次是外伤入院,只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出院了。 那期间,可疑的急诊病人有两人。 第一个,是郁明星肠胃炎住院期间,因骨折被送入急诊治疗的儿童韩晓晨,他只在急诊临时住了一天,就被转入了儿科病房,一个月后出院; 第二个,也就是郁明星外伤住院前,外伤被送入急诊的蔡文冰。他在与人斗殴的过程中,被菜刀划伤了腹部,自行处置了伤口后,伤口感染发炎,被送来重新处理,在急诊住了一周,其中有一天与郁明星的住院时间重叠。 林友德记录着,不明所以,“这两个,身份都不对吧?长相能对上?是那个蔡文冰?” “身份对不上,长相不知道,年纪也没有记录,不过,他们和郁明星描述中的情况能对上。”钱警官解释道,“郁明星提到的细节中,一个是他给那名医学生递过尿壶。韩晓晨双腿骨折住院,不能下床,而且是个小孩子,郁明星给他帮忙,就没必要为难,其他年龄段的人应该都不太适合。他提到的这个细节,很可能就是在说韩晓晨。另一个细节是说那名医学生见义勇为,伤到了肝脏,伤情反复,这和蔡文冰的情况有些吻合。” 林友德边听边点头。 “最重要的是,除了这两个,那期间的急诊病人,没有其他人符合他的故事了。”钱警官说道,“不能排除急诊病历有遗漏,但我感觉,就是这两个了。” “那他说什么医学生……”林友德皱起眉头。 “医院里最多的就是医学生,每年都有来实习的医学生。这方面,我也让医院查了查,但没有结果。接下来可能要查一查郁明星的社会关系。他不一定是在医院里碰到了医学生。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碰到过这样一位医学生。”钱警官回答,“蔡文冰这个人,只知道名字,也没有死亡记录。这个人也需要查一查。” 第425章 医生(9) 郁明星讲了个不错的故事,这对钱警官来说是信息,也是干扰。钱警官还处于休假状态,郁明星本人又是个病人,而且只是个证人,这让钱警官无法对郁明星进行严厉的审问,只能听他讲故事,旁敲侧击几句,从他的故事中分析有用的信息。 有用的信息实在是有限。 钱警官这会儿又被黄队长叫回局里,暂时只能将这些工作交接给林友德。 “我会和老黄说说看,看看能不能查查这几个人。”钱警官这么说着,却是不抱希望。 能随手查一下警局里的数据库,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往前数,警方可没有建立起如此详细的数据库,想查都只能跑不同单位分别查档案;往后,也就是在今天,数据管理日趋严格,即使是警方也不能随便调取档案。 林友德感觉到了肩上沉重的压力。 “你可以找那些护士医生打听打听。嗯,注意一下说话方式。郁明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嫌疑人。他可能见到过鬼,心里面有些想法。”钱警官叮嘱了一句。 林友德将之记下,送钱警官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总是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人群络绎不绝。 看起来热闹,可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愁眉不展,而非商场、游乐场那种快乐的热闹氛围。 林友德一时生出了遐想。 如果这人群中混了鬼,他能否分辨出呢? 应该是不能的。 他第一眼见到黎云的时候,就没分辨出来,还当他是活人,和他搭话呢。 谁能想到某天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和自己有过只言片语的路人其实已经死亡多时? 林友德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暂时压下。 他又不是伤春悲秋的文化人。他该尽快查清楚案件,给中心医院无人知晓却延绵二十年的连续杀人案画上休止符。 钱警官之前的话仅仅是无可奈何下的自我安慰。他自己知道这一点,林友德也知道。这案件并非孤立的案件,凶手也没有停止犯案。若局里面真的立案了,调查陷入到死胡同,也只会退回几步,重新寻找线索,而不是简简单单就将这案子封存。 他们得在那恶鬼下一次作案前,将它抓住才行。 林友德反身回到了中心医院。 他想去呼吸科见一见那个郁明星。 钱警官比他经验丰富,但钱警官也只和郁明星谈过一次话而已。医院不适合盯梢,可总有办法多打听一些郁明星的事情。这也是钱警官给他安排的任务。 林友德自认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放在从前,他会更有信心一些。他现在在中心医院是人尽皆知的“精神病”,这肯定会给调查带来阻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从急诊的楼进入,林友德凭着这几天积攒下的经验,熟门熟路地准备上楼,从空中走廊进入住院部。 空中走廊在二楼,呼吸科正好在同一楼层,这是最近的路线了。急诊的电梯也比住院部的电梯空闲,不用等待太长时间。 林友德脚步却是在进入电梯前停住了。 电梯内站着一个白大褂,背对着电梯门,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面壁思过的姿势。 林友德的后背上汗毛竖起。 电梯门前只有林友德一人在等待,电梯内也只有那一个站立不动的白大褂。两人朝着同一方向,谁都没有动作。 滴答。 有红色的液体从那白大褂身上滴落,砸在电梯地板上。 到了时间,电梯门自动关闭。 林友德反射性地伸手,按在了电梯门上,挡住了电梯门的闭合。 电梯门重新打开。 这动静都没让那个白大褂回头看一眼。 林友德深呼吸着,踏入其内。 他瞄了一眼电梯按键,所有楼层都暗着。 “你去几楼?”林友德主动开口,询问那个白大褂。 那人默不作声。 滴答。 又有鲜红的液体滴落。 林友德咽了口唾沫,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对那白大褂伸出手。 他的手抓住了白大褂的手臂,提防着对方可能的反应。 可那白大褂就像是一个人偶,随人摆弄。 林友德抓着他,让他侧过了身,露出了正脸。 那张脸,正是恶鬼的模样! 这在林友德猜想中,但他仍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松手,防备地后退一步。 白大褂就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你是……谁?你……”林友德心跳如雷,说话声都被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 他勉强保持了冷静,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对方,不敢完全移开视线。 对方的腹部似乎有伤口,鲜血渗了出来,都染红了白大褂,还滴到了地上;口袋那里夹了工作牌,有模糊的照片和比较清晰的名字…… 林友德眼睛一亮。 他想想自己刚才抓住对方,都没见对方有反应,这次便大着胆子,再次扣住了对方的手臂。 他用了力道,对方却没有反抗,让林友德轻易地反绞他的手臂,将他压在了电梯壁上。 林友德空出一只手,拽住了他口袋上夹着的工作牌。 “蔡朝阳……”林友德情不自禁念出了那上面陌生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陌生的名字,他听都没有听过,根本不属于他们调查到的任何一个人。 叮。 电梯门忽然打开。 林友德警惕得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就见门外站了个推着平板车的医院护工。 林友德感觉手下一松,他的身体因为惯性而前冲,撞在了电梯壁上。 护工吓了一跳,“没事吧?腿受伤了?” 林友德赶紧站稳了,再看自己身前。 那恶鬼已经不见了,他之前抓下来的工作牌也不见了。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了血迹。 林友德呼着气,摇摇头,将拳头握紧了。 护工让了让位置,“出来吗?” “不——”林友德刚脱口而出一个字,就改了主意。 他从电梯出来,往楼外跑。 既然知道了名字,那就应该找医院直接查一查这个名字才对。 那工作牌上只有照片和名字,也没写科室和职级,格式和林友德这些天看到的医院工作牌不一样,颜色也不一样。 是二十年前的样式吗? 林友德这么想着,一路小跑着到了医院行政楼,找到了管档案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小员工在。 钱警官一走,主任就回家睡觉了,离开前对于其他员工们的请假要求,大手一挥都批准了,只留了小员工值班。 “林警官……”小员工打着哈欠,揉着困倦耷拉的眼皮,在打了声招呼后,就又趴了回去。 主任都不在了,他也实在是懒得装样子。现在天皇老子来了,他都懒得伺候。 “我要查一个医生,只知道名字……” 小员工喃喃说道:“我这边管病历的,查员工得找人事……人事之前就找过了。钱警官要找的人就是没有啊。” “是一个新的名字。”林友德说道,“蔡朝阳。朝阳就是早晨太阳的那个朝阳。” 小员工抬了抬眼皮,“你得找人事……” “他可能是病人。”林友德说道,“你这边先查一下,我待会儿就去人事。” 小员工将鼠标一推。 林友德只好自己上手,从小员工压着的桌子上拿了键盘,输入了“蔡朝阳”。 病历系统中找不到这个名字。 林友德将鼠标键盘一放,没跟重新打起瞌睡的小员工说一句话,马不停蹄又跑去了人事科。 他太激动了。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转了那么些天,除了找到些莫名其妙的线索外,全无收获。现在总算能有个结果了。 “……蔡朝阳……没有。”人事科将电脑显示器给林友德看,态度不冷不热。 林友德难掩失落。 “我想再问一下,医院的工作牌,有没有绿颜色的?”林友德想了想,又问道。 “工作牌是蓝的。” “以前有没有用过绿色?” “没有吧。我不太清楚。一直是蓝色的吧。” 林友德忍住垂头丧气的冲动,憋着一股劲,离开了行政楼。 医院系统查不到,这样的话,只能去问郁明星了。 他又急匆匆跑到了住院部。 住院部的电梯总是人满为患,一趟一趟地将满员轿厢拉上楼,又一层层塞满了人落到一楼。 林友德等不及,干脆走了楼梯。 他蹭蹭跨着台阶,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呼吸科的牌子挂在楼到门口,进门就是护士台。 林友德询问郁明星的病床号,在护士们异样的目光中,快步找到了17床所在的病房。 17床上,躺着一个娃娃脸的男人,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的年纪。 “郁明星?”林友德确认了一遍。 郁明星本在看书,但看他发直的眼神,显然心思不在书本上。那书很陈旧,是现在早已“绝迹”的那类盗版合集。 听到叫声,郁明星抬起头,略有些疑惑地看着林友德,“我是。” 林友德这一路辗转,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整个人透出一股奇怪的疲惫和兴奋来。 “老钱之前找过你……”林友德想起了钱警官的嘱咐,没有直接自报家门。 “哦。你是另一个——”郁明星会意,很聪明地没有喊出林友德的身份。旁人在医院里可没有他那么强大的八卦渠道,根本没可能听说钱警官和林友德的事情。郁明星对此却是知根知底。 他笑着放下书,“那我们去走廊那边说话吧。那边比较安静。” 他说着下了床,又跟隔壁床的中年大叔交代了一声,麻烦对方帮忙拿一下晚饭。 “……不知道你要说多久。再过半小时就该送饭来了。”郁明星对林友德解释道。 “应该不会耽误很久。”林友德不确定地说道,静下心来,观察着郁明星。 郁明星仿佛感受不到林友德的视线,给他带路,来到了走廊尽头。 走廊尽头是两间储物室,站在这儿都听不到最近的病房的声响,也没什么人来,这里的确是个安静的地方。 墙壁开了洞,安装了一整面的窗户,又竖了一整面的金属栏杆,看起来不伦不类的,让人只能透过围栏缝隙眺望窗外的景色。 中心医院这地段,周围自然没有景色可言。呼吸科又是在二楼,从窗户往外看,正好看到旁边的老小区,生活气息倒是充足。 “你跟钱警官说过了那个画像上的人,还有徐海军的一些事情。”林友德开了口。 郁明星点头。 “画像上那个人,你能想起他的名字吗?”林友德问道。 郁明星欲言又止。 林友德一瞧,便追问道:“你能记起来那个名字?” “我只想起来他的姓。他应该是姓蔡吧。我记得是姓蔡的。”郁明星越说越是自信。 林友德更为精神了。他不好说自己刚在电梯里遇到的事情,平复心情后,找到了一个借口:“我们刚才花了点时间查了下你急诊入院期间的病人,找到几个人。”林友德掏出手机,假装翻看笔记,“这里面的确有一个姓蔡的。” “嗯。”郁明星神色有异。 “叫蔡朝阳。”林友德念出了手机笔记上没有的名字。 郁明星表情变化更明显了一些,看起来的确是记得这个名字。 他沉思着,“这个名字……我好像能想起来。你等一下哦,让我想想。嗯……是一个小贩吧,我记得他说自己是摆摊的,烧烤摊子,被几个混混骚扰,打了起……来……”他越说,声音越轻,眉头也皱了起来,仿佛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了嘴巴。 林友德看了眼笔记上有关蔡文冰的记录。 郁明星的纠结戛然而止,他瞄了眼林友德,神情变得坚定起来,对着林友德笑道:“时间太久了,我可能记忆有些错乱。医院里遇到很多人,我记得他们一些事情,但人的长相、名字,还有他们的事情,不太能全对上。” 他歉意地说道:“之前和你那个同事说的情况,是我记错了。当时在我隔壁床的那个病友不是画像上的人。画像上的人是那段时间急诊的一个实习生。” “那就不是蔡朝阳了?”林友德看了眼手机,输入了几个字,假装记录。 郁明星疑惑道:“不,他名字是叫蔡朝阳。嗯……可能记录错了吧。以前病历都是手写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严格。而且,他应该也有过急诊的病历记录……” 他很坦然地说道:“没有错,那个实习生,就叫蔡朝阳,实习一年期结束就能毕业,考执医了。他轮到急诊实习,跟着郑主任他们,谁喊了就去给谁打下手。那几天,还有其他几个实习生。他看起来最有医生的样子,有点儿冷酷,不苟言笑,既不像其他实习生那样紧张,也不像他们活泼。” 郁明星如此笃定,林友德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找对了人——不仅是找对了恶鬼的身份,也找对了该询问的人——还是该怀疑他如钱警官所说,是个坦坦荡荡地撒谎,将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的人。 无论如何,郁明星都是目前唯一一个给予他们肯定答复的证人。他听过蔡朝阳这个名字,这点应该并非撒谎。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他之后留在了中心医院?”林友德也没办法追究郁明星之前编造的故事,只能明知故问,顺势打听蔡朝阳的事情。 “没有。”郁明星摇头,惋惜地说道,“他去世了。实习期没结束,就去世了。” 林友德精神一振,“在医院里去世的?” 郁明星仍旧摇头,“他出了车祸,就像我跟那位警察同志说的,伤了腹部,失血过多。救护车来了之后,已经止住血了,但还没能送到医院,人又不行了,没能救回来。郑主任他们都收到消息,等在急症室了,都没派上用场。你找到的急诊记录,是不是这一次的?” 林友德皱眉,“记录不太详细……” 郁明星对此没有深究,只感叹道:“非常的可惜。那么年轻,前途无量……” 他换了语气,“我说到的,他爸爸在安定医院当护工,这个应该也没有记错。他轮值的时候,旁人都觉得他可能会留在精神科,或者是因为他爸爸的缘故,最抵触精神科。他本人好像没谈到过以后的志愿。” 郁明星回忆到此,笑了起来,“我那时候很反感医院,有点儿小时候心脏手术的心理阴影,进了医院就闹脾气,我父母都有些生气,医生护士也不太愿意应付我这种青春期小孩。我父母正好有事不在床边的时候,我不停按铃,他被指派来察看我的情况,被我闹脾气。我故意招惹他,给他讲有关精神病院的鬼故事,说的都是那种老掉牙的故事,学校门口的租书店里借来的很破的书,上面看到的很老的鬼故事……就是故意吓唬他,恶心他……我那时候青春期叛逆,性格真的是糟糕……他一点儿都不怕,还问我要不要去这边的停尸间看看。” 郁明星叹气,“我父母那时候正好回来了,不然我可能就答应下来了。他说不定真会带我去停尸间看看。” “我还没出院,他就出车祸去世了。”郁明星又道,“出院那天,我还看到了他……” 郁明星看了眼林友德,“我那时候不知道他出车祸的消息。我跟他打了招呼,看到他白大褂,这里,”郁明星指了自己右腹部的位置,“这里有血。我还当他刚处理急诊外伤的病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就杵在那里……我父母办好了出院手续,喊了我,我被他们拉去药房拿出院后的药……再之后,在门诊挂水的时候,我找机会溜去急诊玩,才知道他车祸去世的消息……” 郁明星的唇边挂着很浅的笑,“我那时候看到的或许真的是他吧。之后几次看病,也听说过有其他人撞见过他。他像是不知道自己死了。但被撞见几次,被人拿去问了医院,事情闹大之后,就再没人见到他了。也可能是因为中心医院这些年扩建,人越来越多了,就是有人见到他,也没人声张了。” 林友德感觉自己听了个故事。 他无法确定故事的真假。 换做是他撞见鬼以前,他肯定当郁明星在吹牛,不然就是时间太久远,他记忆混乱了。 然而,他亲眼见到了鬼,还和鬼一起查案,就无法做出这样的判断了。 他没有完全相信郁明星的话,则是因为他亲眼见到了那恶鬼。两次所见,还截然不同。即使刚才在电梯里见到的恶鬼几乎和郁明星的描述一模一样,他却依然无法相信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否则,那个袭击方晓恬的恶鬼该如何解释?这其中一定有一些还没查明的事情。 “你在中心医院住院那么久,只见到过他?我是说……”林友德清了清嗓子。 不等林友德做补充说明,郁明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郁明星想了想,垂下眼,“不只是他。还有个……医生……” “谁?”林友德问道。 “是个我不认识的医生,一个老医生,看病的时候从没碰见过。也可能是我正好没碰见,我也不是认识中心医院所有的医生。”郁明星抬起眼,“蔡朝阳只是出现而已,有时候还帮着急诊做事。那个老医生……他很危险。他应该是精神科的医生,在用医院的病人做实验,人体实验……逼死过一些病人。” 林友德心中一紧,紧盯着郁明星。 郁明星一笑,“你可以当是听个故事……我只是看到过他几次而已,看清他只有一次,其他时候都只见到一个黑影……” 第426章 医生(10) 天微明、星未暗: ※※※※※ 黎云在手机震动的时候,反应迟钝地没有察觉。他被徐海军身上散发出的福尔马林味道和他空洞的灵魂占据了很多的注意力。等他手机掏出来,查看微博私信时,私信栏里已经收到了长篇的故事。 他错愕地看完“天微明、星未暗”发来的好几条内容,眉头渐渐皱起。 私信内容证实了黎云的一个猜测。这个网络账号所述的故事果然发生在瑶城中心医院。然而,这个网友所描述的事情经过,明显经过了一些篡改。 首先,徐海军被送入医院还没有超过12小时。虽然太阳已经落山,按照医院住院部的作息,病人们也吃完了医院晚餐,但这怎么说都不该称之为“昨天”、“昨夜”。 如果说,“天微明、星未灭”是为了在网络上保护好自己的隐私,有意更改了事情的细节,那他就不该提到“瑶城”,更不该理睬黎云之前发给他的私信。 其次,“天微明、星未暗”说那个鬼是个老医生。他第一次投稿便这么形容,那时候黎云还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那恶鬼会变幻自己的模样,宋英英曾经就以为自己是被母亲所杀。可这次,“天微明、星未暗”将鬼的身份精确到了徐海军。明明黎云所见到的鬼是年轻人,同样见到了那恶鬼的宋英英和林友德也确认了这一点。徐海军如今虽然不正常,却还活着,灵魂更是一片空白,难以想象他会变成恶鬼。这其中的出入可太大了。 黎云对于故事中所述的“黑影”和“实习生”都产生了怀疑。 这到底是“天微明、星未灭”将过去曾在中心医院撞见鬼的经历更改了时间,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在编故事? 黎云的手按在了输入栏上,却是没有马上给予回复。 他不擅长套话和审问。这种工作或许应该交给警察来做。只是,将这个公司的官方微博账号交给警察…… 黎云隐隐觉得这么做不太妥。 他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对这账号有些心理阴影。 没了报丧鸟,也没了和账号关联的恶鬼,可之前发生的事情不会被轻易磨灭,因为这个账号而死的人也不会起死回生。 真要计较起来,这账号本身就属于一个非人类,由他和李叔两个鬼来管理,前任的管理者是个同叫黎云的李代桃僵的鬼,前前任的管理者是个为非作歹的修炼之人,前前前任则是易心和薛小莲两个不务正业的妖怪……这个账号不管怎么看,都是属于生死界线死亡这一边的东西,不该让活人有过多的接触。 黎云这样想着,就斟酌着用词,计划着和“天微明、星未暗”交流交流。 刚输入一个字,黎云就感觉到了不对。 病房内有气味在涌动。福尔马林的味道如同浪潮,起起伏伏。医院内原本消毒水的味道被拍打着,随波逐流。 在这气味中,黎云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那并非易心身上那种腥甜的味道,而是纯粹的血的铁锈味。 黎云循着气味转过头。 走廊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身影。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护士台前,低着头,仿佛在看台子内的电脑。 仅仅是看到一个侧脸,黎云就认了出来,这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恶鬼! 黎云一颗心提了起来,捏紧了手机,就要召唤出老板的火焰。 滴答。 血液从白大褂中渗透出来,滴落在地。 那鬼一无所觉,还痴痴傻傻地看着护士台内。 黎云察觉到了异常。 滴答、滴答。 落在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很快便积了一小滩。 血液落地的声音就仿佛是秒针的走动声。 随着时间推移,那鬼的身姿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它迟缓地转过身,空洞的视线看向了黎云。 黎云的头皮都炸了,一种惊悚感从脚底蹿升了进了心脏。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面前恶鬼的情绪—— 一片虚无。 没有实验的欲望,也没有森然恶意。 它就像是徐海军的灵魂,没有自主意识,不像人类,更像是水母一般的存在,飘飘荡荡,靠着本能行动。 它看向了黎云,不过实际上并没有看黎云。 它的脑袋一格格转动,犹如生锈的机器,就这样吃力地转了身,踩着它身体内渗出的血液,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地上有鲜红的脚印。 脚印和血泊一起变淡。 鬼的身影也逐渐变淡,消失在走廊中。 黎云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恍然回神,急忙冲进了徐海军的病房。 他原本很抵触进入徐海军的病房,这会儿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扑面而来的福尔马林气味被消毒水的味道冲淡,远远比不上徐海军家中的味道。 福尔马林的气味如同一个活物,在房间内舒展身体,想要挣脱什么束缚似的,四处试探。 黎云环视房间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徐海军身上。 徐海军的灵魂仍在他体内。 那空白的灵魂一如既往,并未发生变化。 他的身体也和之前一样狂躁,不受控制地呓语,并在被束缚的情况下,竭力挣扎。 黎云不知道自己该感到高兴,还是为此难过、恐惧。 徐海军的儿媳妇显然是身心俱疲,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海军的异常。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看清来电显示后,她就拿着手机出了病房,接听电话。 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声音。 黎云靠近了徐海军,亦如在徐海军家中那般,徐海军的视线随着黎云的靠近而移动,直直盯着他,口中的呓语倒是没有因此改变。 黎云心有所感,转过头,就看到那恶鬼出现在了房间角落。 它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只是贴着墙角,呆呆望着徐海军。 黎云警惕地望着它,很谨慎又很大胆地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到它的身上。 徐海军的意识一片空白,恶鬼的意识也是如此,房间内只有福尔马林的气味像是活物一般不断动弹,彰显存在感。
血液在白大褂上勾勒出一条条不算笔直的竖线。 不知为何,黎云将这样的红色与泪水联想到了一起。 恶鬼的脸上是僵硬麻木的表情,它身着的白大褂却在流淌血泪。 “脑——大脑,疯子,疯子的大脑,钻颅,额叶切除,冰锥疗法……” 黎云只觉得徐海军的呓语越来越不对劲,和最初有了显著区,且内容更加“专业”。 面前的恶鬼突兀地抬腿,跨前了一步,走向了徐海军。 “喂……”黎云喊了一声,视线扫过白大褂身上的工作牌,“蔡……蔡朝阳。” 他念出了工作牌上的名字。 这名字似乎唤醒了恶鬼的意识。它本来虚无的意识产生了一丝丝波动。 黎云能嗅到的血腥味淡了一些。 恶鬼侧头,看向黎云。 “你叫蔡朝阳?”黎云问了一声。 恶鬼仿佛陷入了思考。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黎云越发觉得事情古怪。 恶鬼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几秒钟,它的意识中先传出了声音,“蔡……”它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不太会讲话,只能模仿黎云的声音。 它并没有因此气馁或沮丧,它的表现就像是精神有异而不自知的病人,在发出了那一个音节后,就闭了嘴,双眼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黎云。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黎云换了一个问题。 恶鬼陷入了思考。它的意识越来越活跃。 黎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眼前的鬼,明明是那天袭击方晓恬的恶鬼,两者从脸到身形都一模一样,可它们给黎云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就像是一对双胞胎,外表的相同不代表他们是同一人。 恶鬼一直没有给出回答。 它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起了一点儿变化,露出了很细微的困惑之色。 黎云心头一跳。 他还想要问什么,却感觉到房间内福尔马林的气味骤然消失。 黎云大惊,看向病床上的徐海军。 徐海军停止了呓语,也停止了挣扎。 黎云感受到房间里多出了什么东西,一股恶寒感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看了过去,就见那恶鬼背后出现了一团黑影。 黑影有着人形轮廓,随着抬手的动作,它的模样完全显现出来,和病床上的徐海军长得完全相同! 它身上散发出那日恶鬼相同的气息。 这场景太过离奇。 两个恶鬼,一个有形,一个有魂,仿佛是什么力量将原本是一个整体的恶鬼给拆分开来。 “徐海军”手中握着奇怪的尖针,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动作非常利落地按住了白大褂的额头,撕开了它的眼皮。 白大褂并未挣扎,任由徐海军将那尖针刺入它的眼眶。 黎云在刹那感同身受。 剧痛让他捂住了自己的左眼,整个人蜷缩起来,汗水打湿了衣襟。 疼痛中,有许多信息涌入了黎云的大脑,全是医学上的专业名词,黎云根本不该懂这些,却是在这一瞬间领悟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天微明、星未暗”上次投稿中所述的精神病治疗手术,在二十世纪被广泛运用随后又被广泛禁止的冰锥疗法。 欧美影视作品常见此题材。黎云在看“天微明、星未暗”上一篇投稿时就从他简略、粗糙的描述中立刻联想到了额叶切除术,现在却是从专业的角度全面了解了这类失败的治疗方法。 尖锐的疼痛后,便是一种陌生的麻木感。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被抽离。 黎云精神恍惚,只感到剧痛和眩晕后,身体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摇摇欲坠。 他渐渐跪倒在地,一抬眼,就看到白大褂也跪在了地上。 白大褂仰着头,被“徐海军”摆弄着大脑。 黎云的大脑好像也被“徐海军”捏在手中,随意玩弄。 他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到了“徐海军”苍老又冷酷的脸。 大脑一半非常迟钝,毫无想法;另一半则不断分析着额叶切除的作用。 咔哒。 病房门被打开。 有什么东西从黎云身体中穿过。 “啊!爸?爸爸?医生!”伴随着女人的叫声,黎云只感到那东西再次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邓主任!爸爸他安静下来了,你来看看他——” 那声音远去了,黎云却是清醒过来。 他喘着气,意识回归。疼痛的感觉还残留在大脑中,但被抽离的情感回到了体内,与此同时,那些医学名词从脑海中消失。 黎云看向房间里的两个鬼。 他和“徐海军”的视线对上。 “徐海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松开手,任由那白大褂跪在地上,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自己则绕过了他,走向黎云。 他没能多走两步。 房间里又弥漫起了福尔马林的味道。 “徐海军”倏地消失不见。 “额叶切除……实验,情绪,情感,精神……” 房间里又响起了徐海军的呓语。他挣扎着,拉扯着束缚住他身体的绑带,连带着铁架床都跟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徐海军的儿媳妇跟着几个医生护士小跑进病房,就看到徐海军如刚被送进医院时那样狂躁。 “他刚刚明明……”徐海军的儿媳妇愕然地张着嘴。 “可能是有些变化,这正常的。”为首的医生说道。 “哦……”女人有些失望。 “还是要多观察一阵看看。” 几个医生围住了徐海军,将他检查了一番,又鱼贯而出,离开病房。 女人叹了口气,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望着徐海军沉默无言。 黎云这时候已经恢复了体力。他站了起来,靠近观察了一会儿徐海军,又走到了那如雕塑般的白大褂面前。 白大褂的灵魂中多了意识,却是死物一般的沉默。 它的身影微微变淡,下一秒,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第427章 医生(11) 打破病房安静氛围的是走廊里的两道脚步声。 因为徐海军的病房在病区最角落的缘故,脚步声到了这儿,显然是有人要来徐海军的病房。 黎云转头看去,等了一会儿,才见到有人敲了敲门,将门推开。 进来的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风尘仆仆,抹了发蜡的头发有些凌乱,风衣外套和西服裤子都有了皱褶。他拉着行李箱,拎着公文包,一副大公司高管的模样,眉宇间有一些深刻的皱纹,看起来就是个严肃的人。 “老公。”病床边的女人微微坐直了身体,因为久坐发呆的缘故,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一拍。 “爸怎么样?”徐仁康将行李箱放在了一边,看向了床上痴痴呆呆的老人。 徐仁康的妻子沈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冲着徐仁康身后的徐红点点头,“邓主任说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再看看。已经用了几次药了。医院里好几个科室都来看过。” 徐仁康不置可否,靠近了徐海军,轻轻唤了几声:“爸。爸爸?你要什么?” 徐海军只是呓语。 徐仁康听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沈玉看着徐红,“红叔,你怎么一起过来了?身体不要紧吧?” 徐红额头上贴着纱布,穿着不太合身的病号服,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他含胸弓背,只是踏进病房一步,没有再往里走。 听到沈玉的关心,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要紧,皮外伤。其实不用住院的。徐先生还先来看了我,真是……” “是我们不好。这么些年都是你在照顾爸,今天还把你给弄伤了。”徐仁康站直了身,转头对徐红客气道。 徐红讷讷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是有些怕徐仁康的。从第一眼见徐仁康起,他就觉得徐仁康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徐海军这个文化人和他也是两个世界的,却是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脾气很好。徐仁康五官和徐海军相似,接人待物的态度却和徐海军截然不同,总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做什么事情都像是在办公室里对属下说话。徐仁康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职场,也没想过面对这样的人,就有些不知所措。再加上徐仁康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在家的,平时相处不多,隔阂感就更强烈了。 刚刚徐仁康突然出现在急诊病房,还将徐红吓了一跳。急诊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对徐仁康侧目,还有人误以为徐仁康是徐红的儿子,大为诧异,羡慕地夸徐仁康有福气。徐红吓得赶紧解释,徐仁康却是很淡定,耐心地等徐红解释完,才关心了徐红的伤势,最后问了徐海军的情况。 徐红心中十分不解。 徐仁康这个儿子收到消息就赶回了国,从机场直奔医院,看起来是非常着急,怎么没先去看望自己亲爹,反倒第一个来见了他这保姆? “那位邓主任应该下班了吧?管床医生是哪一位?”徐仁康问沈玉。听他说话便知道,他对徐海军这几个小时的治疗过程了如指掌,还对后续治疗有了自己的想法,“我已经联系过上海的钱医生和北京那边的周医生了,他们答应了给安排时间。” “是个短发的女医生,戴了眼镜,姓李。”沈玉站起了身,“我陪你一起去办公室吧。” “嗯。”徐仁康看向了徐红,“红叔,麻烦你在这边照看一下。我们去和医生谈谈。” 徐红连连点头,等那对夫妻走了,才发觉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徐海军。 他胆战心惊地看了眼徐海军,见徐海军被好好地绑在床上,舒了口气。他也不敢走到床边坐下,就站在靠门的位置,后背贴着墙,眼睛直勾勾盯着徐海军。 他脑海中回忆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徐海军疯狂的模样让他心有余悸。 事发当时,他顾不上思考。 他本来就脑筋不好,想得少,做得多,冲动起来总是犯错。还好他一辈子都过了大半了,犯的小错不少,却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没让自己追悔莫及。 如果他是徐海军一家子这样的文化人,当时看到徐海军表现异常,就应该立刻叫救护车了吧。他那时候却是有些傻,等到徐海军彻底发了狂才发觉不对劲。 徐海军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正常人。 徐红打了个冷颤。 他也真够胆大的,居然想要凭自己的力气抱住徐海军。 想到此,他又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 徐海军的一切都是他在料理。他照顾得很细心,别说没让徐海军生褥疮了,就是手指甲、脚指甲,他都给剪得整整齐齐。 徐海军当时却是一根手指头戳着他的脑门,给他脑门上扣出好大一个洞,深可见骨。急诊的医生给他缝了两针才止住了流血。 不光如此,那时候的徐海军力大惊人,还能在地上弹跳,横冲直撞,就像是电视里拍的水库鱼。 瑶城没有那样的大水库,本地也就没有水库鱼。徐红前几年被女儿女婿带着出去旅游,倒是见过烧熟了的水库鱼。那一大盆子鱼肉,看得他目瞪口呆,对于电视里需要两个成年人一起托着的大鱼有了点儿直观的认识。但那到底是死的,还被切了段。这么大的鱼活蹦乱跳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他终归也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 直到今天…… 喀拉。 铁架床发出了一些轻响。 徐红心中一惊,胆怯地看向病床。 徐海军的身体挣扎着,呓语声响了一些:“情绪,喜悦,额叶切除,活体,大脑,开颅,恐惧,链锯……” 徐红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眼睛都瞪大了。 他听不懂徐海军在说什么,可那接连从徐海军嘴巴里蹦出的词,他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话。 他的心跳声和铁架床的震颤声融合在一起,凑成了并不协调的吵闹音调。 如果恐惧的情绪存在阈值,徐红心中的恐惧已经逼近了那个数值。 攀升的情绪犹如点燃的导火线。黎云仿佛能听到它在滋滋作响,通红的火星不断逼近那堆积如山的炸药。 “……徐医生的情况不算太好,镇定剂用了,只起到了一点效果。可能是他之前用药的关系,我问了他上一次吃药的时间……现在抽血,明早还得抽一次空腹血……” 病房外传来了说话声。 短发的女医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徐仁康夫妇和一名护士。 开门的瞬间,喀拉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房间内炸开。 徐红只见到徐海军的手高高扬起。徐海军手上还缠绕着束缚带,束缚带的另一端甩动着半截钢管。 刚进来的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惊愕诧异地看着完全直立起来的病床。 金属病床仿佛得到了生命,又像是一个人获得了金属外骨骼,两者结合,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往前倾倒。 黎云先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却是没料想到被绑得严实的徐海军还能以这种方式活动。 他好下意识挡在了徐红面前,抬手阻挡,却是只抓住了徐海军的双肩,那根被拉扯甩动的金属管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心中暗叫不好,后方有温热的液体也穿过了他的身体,喷溅在徐海军的脸上。 “啊!”徐红发出一声惨叫。 “啊——”沈玉惊呼一声。 “爸爸!”徐仁康目瞪口呆,迟疑了一秒,才冲上前,握住了徐海军的双手。 束缚带被扯断,铁架子床摔在地上。 “快点叫人!”李医生变了脸色,上前扶住了徐红。 徐红被那根金属管断口划破了胸腔,鲜血从伤口和他的嘴巴里不断涌出。 黎云和徐仁康一起按住了还在发狂扑腾的徐海军。 他能感觉到徐海军的灵魂在剧烈地颤动,如同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求生和求死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欲望在他灵魂中交织着。 血液好像带着高温,灼烧着徐海军的灵魂。 “叫急诊,叫普外!准备输血!”李医生的声音拔高。 走廊外的脚步声混乱嘈杂,其中还有病人、病人家属的询问和医生护士的喝斥。 徐仁康呼哧呼哧喘着气。他的体力在消耗,徐海军却像是有无穷的力量。 “我要打镇定剂了,你这边按住。”从后面冲上了一个医生,大声提醒徐仁康。 两个男人一起按住徐海军的手,针尖插入徐海军的皮肉,一针管的液体被推入其中,却是不见徐海军停止挣扎。他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受到药物影响,不等医生拔出针头,突然暴涨的力量让他直接推开了两个大男人。 鲜血顺着针管流淌到了徐海军的手上。 血液粘腻、温热,散发着独特的气味,代表着一个人的生命力,给予人活下去的力量。 徐海军对此并不陌生。 他并不喜欢外科,可他这一辈子中的大部分时间却是耗费在了手术台上。一小时、一小时地站立在无影灯下,每一分每一秒,不是在切开、就是在缝合病人的身体。血液浸染着双手,而戴着手套的触感和直接流淌过皮肤有着些许的不同。 这种潜意识里第一时间就察觉到的区别让徐海军的动作停住。 他身上的福尔马林气味被血腥味逐渐取代。 黎云压着徐海军的动作顿住。 原以为已经死亡了的灵魂,似乎,被什么力量给复活了。 那不是神明的力量。
“李医生,这边控制不住!”医生再次扑上前,压住徐海军的双手,扭着头呼喊。 “休克了!”那一边有另一个叫声紧跟着响起来。 李医生却是一头的汗,双手按在徐红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处,顾不上去看一眼徐海军,“多找两个人按住他!缝线!准备开气管!普外的人什么时候来?” 她有些焦头烂额。虽是专业的医生,但她的专业领域并非外科,面对急诊外伤大出血,李医生表现出些微的手忙脚乱。 徐红的抢劫却需要争分夺秒。 徐海军这边,徐仁康已经重新爬起来,准备按住自己的父亲。 他伸出的手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挡了一下。 是黎云挡住了徐仁康。 他已经看到了徐海军复活过来的灵魂。 那样强烈的意识,根本不像是一个失智许久的老人。 徐海军从地上站了起来,撞开了压着自己的医生。 他跨过了自己的儿子,冲到了正在做急救的李医生身边。 围着徐红的几名医生护士都没回头,并不知道这一点。 被徐海军推开的医生着急地大叫:“小心!” 话音落下,徐海军已经劈手夺过了护士刚拆开的器械,手术刀稳定利落地划开了徐红的喉咙。 李医生并未反应过来,仍低着头,瞄了一眼徐红被打开的气管后,就继续做着缝合。 “我来吧。”苍老的声音让李医生一惊。 她后知后觉发现,周围的同事们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 她手中的缝线被人接过,身体被推开。 跪久之后有些发麻的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让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这时候才有功夫抬头,就见本该是自己负责的病人正冷静地为徐红缝合伤口。 徐海军的手很稳,动作很快,只几下,就完成了缝合工作。 徐红的胸腔不再汩汩地冒出鲜血,但依然有血液渗出。 “送胸外的手术室,让老赵来做。”徐海军沉稳地下了命令。 李医生的大脑没能理解徐海军的话,也没能理清楚刚刚眼前发生的事情。 “胸外的赵主任已经退了。”旁边一个年纪较大的护士开口道。 徐海军一怔,“是吗……那让胸外看着办吧。” 他说完这话就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到了时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一群人面面相觑。 李医生之前喊来的普外科这时候赶到,倒是没察觉异样,急忙将地上的徐红抬到病床上。接手的医生看了情况,就又让人通知胸外科。 等人呼啦啦地跑走,只剩下一病房精神科的人——精神科的病人、精神科病人的家属、精神科的医生和护士。 徐海军低垂着头,仿佛从刚才那个精明能干的医生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糟老头子。 他身上满是血,自己的一点血和徐红大量的血混合在了一起。 黎云惊奇地感受着他重新活跃起来的灵魂。 更惊奇的是,黎云在他脑海中看到了“天微明、星未暗”投稿的那个故事。 他心中咯噔一下。 “徐,徐医生?” 李医生是在场众人中,职级最高的了,到底经验丰富一些,心理也更强大。她开了口,视线紧盯着徐海军。 徐海军并无反应。 李医生小心翼翼靠近,先将还插在徐海军手臂上的针拔了。 徐海军依然没有反应。 “先起来吧。这边……”李医生看了眼已经破损的病床,“我们到隔壁病房。徐主任,你跟我到隔壁病房,好吗?” 病房外的走廊上,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其他医生护士因为李医生的举动回过神,忙维持着秩序,安抚着那些病人和他们的家属。 沈玉后知后觉,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不再冰冷僵硬。她快步进了病房,拉扯住了徐仁康,无助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徐仁康面无表情,心中的慌乱和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并没有显露在脸上。 徐海军纹丝不动的身体这时候有了动作。 垂着的眼皮掀起来。 黎云听到了他灵魂中的轻响。 “徐主任,你要找谁?”李医生很善解人意,也可能是诊治的病人多了,能猜到病人的心思。 徐海军眼睛一扫,就找到了目标。 李医生回头看了一眼,“是要找你儿子?” 徐仁康上前,他的手被沈玉从后面拉着,但他的脚步并未停下。沈玉也只能松开手,双手在胸前交握,担忧地看着徐仁康的背影。 “之前看病的事情,我都依你了。”徐海军开了口,声音疲惫而虚弱,“你说我们医院不行,要去上海、去北京、还想着去美国找医生。我都听你的了。” 徐仁康的下颚绷紧了,眉间的皱纹也变得深刻。 “这次,你听我的。”徐海军淡淡说道。 “爸——” “你得听我的。”徐海军的语气并不强硬,只是很平静地又说了一遍。他注视着徐仁康,眼中也只有平静之色。 “徐先生,你看这样行不行?徐主任这状况也不适合转院。你们家属可以拿着病历给其他医生看看。我们这边检查都开出来了,报告和原片都有。其他医生有什么意见呢,我们也会做参考。徐主任是我们中心医院出来的医生,我们各个科室都会尽心尽力地治疗他。有需要的话,我们也能请其他医院的专家来会诊。”李医生劝道。 徐仁康好像是接受了这种妥协的做法,勉强点头。 两人都不知道,徐海军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黎云的心沉了下去。 “我死了之后,”徐海军见状,继续说道,“我的遗体捐给我们医院。” “爸!”徐仁康的表情再次变得冷硬。 徐海军这次看都不看他,“不要做成标本,就当大体老师,给年轻医生们用。” 李医生等医护人员都微微动容。 徐仁康有些气急,却是压抑住了到嘴边的反对。 “我书房里面,书桌左边抽屉,有签好的好捐赠协议。书房里面有个小玻璃柜,里面是从大学里借出来的标本,要联系学校还回去。书房里的那些书都捐给学校。电脑里还有一篇写到一半的论文……”徐海军一条一条说着,说到“论文”,他思索着,半晌,叹气道,“就那样吧……你看着我那些师兄师弟,还有谁在的,追悼会的时候,就交给他吧。” 说完这些,徐海军又看向了徐仁康,“银行里的存款给徐红。房子他肯定不会要的,你们夫妻两个自己处理了吧。他的情况你得盯着,我刚刚只是做了紧急的处理,还要看后续的治疗。是我对不起他,让他受了那么大的难。他这几年一直都尽心尽力地照顾我。” “爸,你别想那么多了。你要好好休息。你会好的。你看你现在,就比之前好很多了。”徐仁康说了一长串的话,语气急切,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之前还不能说话、不认识人呢,现在思路清晰,都清醒了。” 徐海军没有理睬。他闭了闭眼睛。 李医生有些犹豫,“徐主任,我们先到隔壁病房去好吗?你躺下来休息下,待会儿我们来做个检查。我打电话给邓主任,他就住附近,很快能到的。”她也有些不知道如何处理徐海军。 徐海军自从被急诊送来,就表现出了一种异常。 他的身体仿佛被强行灌注了一股神秘力量。这不是肾上腺素或人体极限能解释得通的。 就刚刚,徐海军的表现更异常了。 他现在的清醒理智也给人以不安感。 李医生只能想到联系自己的上级,也是精神科的科室主任来处理徐海军的病情。等邓主任来了,大概还要联系其他科室一起来会诊。徐海军的情况早就不光是他们精神科的范畴了。徐海军被安排住在他们精神科,也只是因为他们对于具有攻击性的病人有比较好的应急手段。现在,无论是物理手段还是药物控制,都被证明无效,徐海军该何去何从就得另行商榷了。 徐仁康谢过了李医生,又让沈玉去徐红那儿看着,自己上前,要将徐海军搀扶起来。 徐海军的身体却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往后栽倒。 “爸!”徐仁康失声大叫,一下子跪倒在地,接住了徐海军的后背。 李医生也急忙用力,拉住了徐海军的双手。 徐海军眯缝着眼睛,瞳孔失了焦距,视线却是落在了黎云身上。 “医学研究不该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他喃喃地说着徐仁康和李医生他们听不懂的话。 他做了一辈子的医生,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在前者上天赋卓绝,被众人寄予厚望,又被那些人恨铁不成钢地无奈放弃;在后者上埋头苦干,却是不得其法,成果平平。他的一辈子最大的感受便是造化弄人。他无数次想过,如果自己的天赋不是在外科上…… 徐仁康无助地呼唤着徐海军。李医生命令着其他医护准备做检查和抢救。 两人的声音都盖过了徐海军虚弱的呢喃。 黎云却是听到了徐海军灵魂诉说的意愿:“请阻止他,阻止……我……” 第428章 医生(12) 徐海军的灵魂消失了。 不是那种一片空白的虚无状态,没了虚弱又混乱的挣扎,最后闪现的那一点光也泯灭于无形,不复存在。 没有鬼魂从徐海军的肉体上浮现,病房内也没有出现第二个鬼的气息。 黎云只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那一瞬间被拉扯着,差点儿和徐海军的灵魂一起消失。 他有些失神,直到听到了徐仁康压抑的哭声。 一直以来表现出精干气质的男人抱着徐海军的尸体,轻轻颤抖。刚才他拼尽全力压制发狂的徐海军,头发、衣服都凌乱了,看起来狼狈不已。失去了精气神后,他更像是陡然老了十岁,眼中流露出的是孩子般的无措和茫然。 黎云听到的哭声来自于徐仁康的内心。 他自己仿佛一无所觉,灵魂在肉体中哭泣,眼中却是没有一滴泪落下来。 “徐先生,徐主任他……”李医生欲言又止。 不用特地去检查,李医生也能看出来徐海军的生命体征已经归零。 徐仁康也是知道的。 可他的模样就像是完全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 他既没有像那些早有准备的家属痛哭流涕,也没有像那些完全无准备的家属一样嘶吼着要医生继续抢救。 他像是被人断了电的机器,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只有黎云能听到他心中的哭泣。 “老公,老公……”沈玉忍着眼泪,从后面搂住徐仁康的肩膀,“你别这样。爸已经走了。我们,我们先把爸放在床上吧。别让他这样……” 徐仁康一震,好似反应了过来。 李医生赶忙招呼其他人帮忙。 徐海军的身上有不少血,尤其是他的双手,如同被鲜血涂抹了一层颜料。 红色的手,被徐仁康握住的时候,也染红了徐仁康的双手。 这是让徐仁康陌生的画面。 上次父子两个这样握着手,是什么时候呢? 他一回忆,就回忆到了几十年前。好像是他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次和小伙伴们一起翻墙,失手摔落在地,骨头刺出皮肤,将双手染红。他被送到了中心医院急救,徐海军从普外科赶过来,握住了他还没被处理好的双手,仔细检查,后头又接过了做到一半的缝合工作。那之后,徐仁康再也没受过外伤,一辈子平安无事。工作后,他做事愈发老练稳重,说话不紧不慢,做事紧紧有条,还有点儿洁癖,双手也总是保持干净。依稀记得,徐海军的同学同事以前还夸过他这双手,说能子承父业,在手术台上有个好的发挥…… 他最终没继承父亲的职业,就像他不需要父亲的照顾,他也没有多照顾过自己年迈、生病的父亲。 掌心中,粗糙又肮脏的红色手掌慢慢变冷。 徐仁康忽然意识到,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曾经就没有过的事情,即使未来不再发生,也不该难过的吧? 徐仁康慌乱地移开视线,就看到了已经被妥善放平在病床上的徐海军。 徐海军面容平静,只是徐仁康似乎能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到一丝担忧。 他担忧什么呢? 担忧被他伤到的徐红?担忧他的身后事?担忧他的研究?还是担忧儿子不能完成他的……遗愿? 徐仁康想,他爸唯一想到他的时候,就是担心他会不会听话、会不会自作主张。他从小到大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也只有那次受伤……即使是那时候,他爸都是冷静沉着的,只有他妈妈长吁短叹,心疼地给他多做了很多好吃的。他忙得全世界飞的时候,也只有他妈妈,每天算着时差打电话,一见他回来,就准备一桌好菜。妈妈在厨房忙碌的时候,爸就窝在他的书房,研究他的那些书,或是呆在医院里,或是被一个电话叫去医院…… 再往后,他爸生病倒下,几番争执后,印象中高大伟岸的父亲力不从心,听从了他的安排,到其他地方求医问药。从那时候开始,父子之间就从稍欠亲昵,变成了略显隔阂。 徐仁康讨厌中心医院。 这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应该是从童年起就逐渐刻入心底的想法,日积月累,形成了一种执念。 然而,徐海军还是死在了中心医院中,还要求将遗体留在中心医院…… 徐仁康的表情逐渐僵硬,心中的痛哭声却是愈发大了。 “麻烦你了。”他恢复了那副成熟精英的做派,谢过了医生护士,又提起了徐海军刚才所说的遗愿,“这个遗体捐赠,我回去拿一下我爸刚才提到的文件。医院这边,不知道我应该联系谁?” 李医生没想到徐仁康开口后就说这个事情,怔愣了一下才简略回答。具体的操作流程,她其实也不甚了解。 徐仁康倒是听得认真,一一记下后,再次道谢。 他让沈玉打电话将儿子叫来帮忙,又问了徐红手术室的位置。他似乎不打算马上回去拿遗体捐赠协议,也不准备留在病房。 黎云听着徐仁康的哭声渐渐远去。 他看了眼病床上安详的徐海军。 病床边出现了一个白大褂的身影。 蔡朝阳站在徐仁康的遗体边,面无表情,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有白大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证明他是会“动”的。 他出现了几分钟,又突兀地消失。 黎云最后看了眼徐海军,退出了病房。 他有些担心徐仁康的状况。 他这段时间已经掌握了中心医院的地图,很快就找到了徐红所在的手术室。 手术室还亮着灯,里面有医生围着徐红的伤口忙碌。 “……刚精神科那边发来消息,老主任走了。” “唉……也不奇怪。” “听说这伤就是老主任弄出来的。” “不会吧?这么大个口子……说起来,这伤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不像是刀啊。病房里还有这种凶器?” “问了,是病床围栏的那根铁栏杆。” “哈?” 手术室里面的医生护士一边处理徐红的伤口,一边闲聊。显然,徐红的伤势并不算严重。 他们惊奇了一会儿这事情的经过,又被徐红的几处伤口吸引了注意力。 “……这手法,哎,看着气管的切口,真利落。那边今天谁值班啊?手挺厉害的。” “切开气管和缝线的都是老主任呢。把那边都看呆了。” “哈?” 又是一阵惊疑不定的叫声。 黎云见徐红没事,稍微松了口气。 他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没找到徐仁康。 徐仁康是没找到地方吗? 黎云努力倾听,找到了徐仁康的哭声。 他顺着声音找过去,一路就到了品字楼的中心,在其中一辆小轿车边上,发现了徐仁康。 徐仁康没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上沾染到的血液已经干涸,还沾到了地上的灰尘。 黎云看到了徐仁康的记忆。 徐仁康对自己坐的位置很熟悉。 比起徐海军的手掌,他更熟悉中心医院这个中心地块。 原来这儿是一片小花园,谈不上园艺、美观,就是栽了一些树,也算是中心医院一片惨白中少有的鲜亮色彩。那些树是什么品种的,徐仁康不知道,只记得春天的时候,它们会一起开花,是小小的紫红色花朵,没什么香味,也不算多好看。小学的时候,他经常来中心医院,被他爸安排在普外科的办公室做作业。有时候他爸在手术间里忙起来,还得靠科室里的医生护士帮着照顾他,带他去食堂吃饭,关心关心他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休息。他写完作业,就在中心医院乱窜,被医院的氛围吓得不轻,最终只能跑到那些树下,稍微获得一点慰藉。 这就是他对中心医院为数不多的印象之一。 那花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铲掉了,变成了现在的停车场。 徐仁康抬起头,看到的不再是绿莹莹的树荫和点缀其间的紫红色花朵,只有一方深沉的夜空。 没有星星,不见月亮。 周围三栋楼,走廊的灯都亮着,一排排、一圈圈。有些病房也亮着灯,能看到从窗边走过的人影。 急诊那边,就是晚上也不安静。 徐仁康隐约听到了哭声,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他又坐了一会儿,就从地上爬起来,往普外科的手术室走。 他走得不算慢,也不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脚步声踩在他的哭声上,像是在敲打节拍。 徐仁康到手术室的时候,徐红正好被推出来。
手术很顺利,只是徐红这到底是受了重伤,他年纪也不小了,恢复起来肯定会比较慢。 徐仁康付了一应费用,对于各种昂贵也非必须的自费药,都要求全部用上。 普外的医生说完了徐红的病情,又关心了几句徐海军的事情,视线落在徐仁康带血的风衣和双手上。 徐仁康从容得体地应对,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陪着徐红进了单独的病房,又安排了护工,照顾徐红。 就像他当初安排徐红照顾徐海军…… 徐仁康付钱的手顿了顿,才从皮夹里继续抽出现金来,交代护工好好照顾。 做完这些,他就准备回家了。 他需要去取徐海军说的遗体捐赠协议,明天还要联系瑶医大完成徐海军捐书的遗愿。再一个,他得找找徐海军那些同事同学的联系方式,给他们报丧…… 需要做的事情那么多。 他在脑海中整理着思路,一路下楼,走着走着,他落脚不稳,一个踉跄,连忙扶住了楼梯的扶手。 他的腰撞在了扶手上,疼得他猛地抽气,眼泪都飚了出来。 这下,他的泪水不再能控制住。 灵魂中的哭声好似进入了血管,在徐仁康的身体中游走,很快便遍及全身。 徐仁康蹲在了楼梯上,双手死死抓着扶手,紧咬着牙,将那哭声禁锢在了唇齿之间,只从牙缝中泄露出一丝丝微不可闻的闷哼。 泪水却是汹涌,让他脸庞湿透。 黎云回过头,就见楼梯上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从外头走廊进来,就站在了楼梯口,居高临下往下俯视。 黎云看清他的脸庞,瞳孔猛然收缩。 他好像也看到了黎云,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一个笑。他又看向了徐仁康,往前迈了一步。 脚步声响起,徐仁康惊觉,慌忙抹脸,想要克制住自己的失态。 黎云一步跨到了徐仁康身后,火焰在楼梯上窜起。 黎云没有抱有期待,那火焰果然也没有烧到那恶鬼。 徐仁康只觉得身后的温度骤然升高。 他回过头,露出了沾了些红色的脸,通红的眼睛和没有擦干净的泪痕都证明了他刚才的状态。他这会儿是顾不得这些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好像看到了火光,还看到了火光中站立着徐海军的身影。 “爸?” 幽静的楼梯间内,只有徐仁康的声音回荡。 徐仁康有些失望,又有些自嘲。 他落寞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红色的双手。 他呼了口气,眼中不再泪水汹涌,心中的哭声也变成了时有时无的啜泣。 之前想着的安排浮现在脑海中,他抓着扶手,一步步下楼。 这一次,他走得很稳。 黎云紧跟着徐仁康,直到目送他坐车离开,才风风火火地回到了住院部大楼。 他脸上仿佛蒙了一层寒霜,气势汹汹地冲进楼内,就直奔住院部。 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立刻将那恶鬼给抓住。 黎云在扫荡住院部各楼层、各房间的时候,撞见了林友德。 “咦,黎……”林友德想打招呼,却是被黎云的气势吓到。 “那个病人,在哪?”黎云脚步一顿,念头急转,出声问道。 林友德没有马上回答,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想起了钱警官对黎云不置可否的态度。钱警官始终对黎云和新生传媒抱有怀疑。林友德受其影响,虽和黎云合作,却也没有完全相信黎云。 黎云呼了口气,“徐海军死了。” 林友德大惊,“难道是被那个恶鬼——” “不是,但也差不多了。他最后回光返照,我……发现了一点东西。” 黎云没有给林友德介绍自己的能力。 林友德毕竟是活人,还对自己抱有警惕心。黎云也怕自己的能力公开后,会给双方的合作带来阻碍。 谁都不会希望被外人窥视内心。 黎云原本的能力,只是加强五感,让他能看得更远、听得更多,还能感受一下别人的情绪。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能力有了突飞猛进,已经进化到了能看穿一个人的灵魂,看到他所思所想。这种读心术一般的能力,恐怕不会令人感到安心,只会令人恐惧。 “你发现了什么?”林友德急忙追问。 “发现整件事有很大问题。”黎云的面色冷了下来,说话也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得马上找到那个恶鬼。你说的那个病人,他还知道些什么?” 徐海军没道理会看过“怪谈异闻”的微博,更何况黎云根本没有把“天微明、星未暗”的投稿发出去。而黎云所见,也不像是徐海军的记忆中有沉渣泛起,忽然想起了中心医院多年前的怪谈故事。这更像是某种力量,将那些内容灌输进了徐海军的灵魂,也因此将徐海军、将那个恶鬼改变了。 徐海军没有变成鬼,却是成了中心医院那恶鬼,还想要袭击徐仁康! 他的遗言,还重击在黎云心中,徐仁康的悲痛也传递给了黎云,黎云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还能保持冷静? 更何况,黎云在那恶鬼和徐海军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潜意识里便生出了一种急迫感。就像是他闻到徐海军身上福尔马林的气味时,他心底里冒出的恐惧感一样。说不清、道不明,但确确实实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尽快将恶鬼烧成灰烬。 “我刚想要找你。”林友德神情严肃,“郁明星,就是那个病人,他给我讲了一些故事,提到很多年前那恶鬼袭击病人,导致其中一个精神科的病人,一个刚生过孩子的病人跳楼自杀……我让中心医院查了查。” 林友德说“查了查”,状似轻松,但大晚上的联系那小员工查这种事情,着实麻烦不小。小员工本来想装死不搭理他,却是因为他要查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让小员工也好奇起来,稍微提起了一些干劲。 “……这里面有几个逻辑上不合理的地方。”林友德揉着眉心,“有可能是他道听途说,经过几个人的转述后,他的证词有些不准确。” 郁明星的讲述中总是充满了各种细节,让人能身临其境,体会故事的波折剧情。然而,林友德所需要的不是一个精彩的故事,而是能为破案提供线索的证词。他只能从郁明星的叙述中提取关键词,并据此寻找真正的线索。 就比如郁明星将那受害者的坠楼描述得绘声绘色,着重强调了尸体落在品字楼的中心,被众人围观的场面。这要是电影画面,该是非常震撼的。就是想像一下医院内发生这种事情,也会起一层鸡皮疙瘩。 可是,早些年,中心医院这品字楼中心是个小花园,人从住院楼上跳下去,首先摔不到那小花园中心,肯定是偏向住院楼一侧,那首先就该摔在树上、摔在绿化带上,总归不会是摔在坚硬的水泥地面,还砸出和鲜艳的血花来,被所有人看个清楚。 时间再往前推的话,品字楼没建起来,中心医院就一栋小楼,那就和郁明星的描述不符了。 往后推,小花园改成停车场,倒是变成纯水泥地面了,靠近住院楼那一侧就是一排停车位,那受害者砸在水泥地面或是车顶上,让楼上的人都能看清楚了,符合郁明星描述的场景,时间上却又是对不上了。 这要是听个故事,林友德也不会追究这种细节。他想要调查案件,却是不得不深究细节。郁明星的故事里,只有产妇跳楼这一点可作为线索来调查,但没有时间,地点也存疑,调查起来就困难重重。 而且这种耸人听闻的事情,真要发生过,那一定会记录在案。然而,不管是瑶城人的记忆中,还是中心医院的档案中,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至少,林友德目前查下来,是查无此事。 林友德正说着呢,就见黎云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越来越沉重。 黎云在听到郁明星这名字时,就心中一动,接着听到林友德转述的故事后,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更是有一股怒意喷薄而出。 “那个病人,”黎云打断了林友德的话,“他在哪里?” “你要问他?”林友德疑惑。 “我要见见他。”黎云回答道。 林友德点点头,“那我跟你一起过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在呼吸科,7床。” 不等林友德抬脚迈步,黎云就风一般从他身边穿过,直奔呼吸科而去。 第429章 故事(1) 黎云冲到病房的时候,病房已关了灯,各个病床的床帘也拉了起来,遮住病床的排号。他一张床、一张床的察看,最后才找到了17床。 郁明星已经睡着,神态安详。床头柜上除了生活用品外,还摆放了一本书,上面压了一部手机。书名被遮住,黎云只能看到黑色封皮和白色腰封上印着的几个推荐语:“年度推荐!”、“扑朔迷离”。 黎云的视线集中在了郁明星的脸上。 那张娃娃脸,让人一时间无法确定郁明星的年龄。 陷入沉睡的郁明星也不可能给黎云做出自我介绍。 黎云所见,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活人,还是一个生病的虚弱的活人。 从他身上,黎云感受不到任何属于鬼的气息,也没有易心、薛小莲那种妖怪的气息。 黎云顿时有些束手无策。 这点时间,林友德也赶到了病房。 护士看不到黎云,却是能看到林友德,当即在病房门口拦了他。不过护士那小身板自然拦不住训练有素的林友德。 刷的一下,林友德就拉开了床帘。 郁明星仿佛被惊动了,但并没有完全醒过来,只是在睡梦中皱眉。 黎云就站在床尾,看了眼突然在身边冒出来的林友德。 “警察同志,你要做什么?现在都过了探病的时间了。”护士没好气地说道。 对面床有病人家属被吵醒,从床帘后头探出头。 林友德紧盯着黎云。 护士眼中,林友德注视的是一团空气。 大晚上遇见这种事情,她也是心里发毛。她倒是没有往见鬼方面想。林友德精神病的传闻,可还在医院里被热议着呢。要是这小护士知道精神科今天晚上的大事件,估计这会儿该直接喊保安了。 “我就在这边看看。”林友德也怕事情闹大,自己被赶走,只能好声好气和护士商量,“这算是保护措施。” 护士一脸莫名其妙,看看林友德,再看看仍在熟睡的郁明星。 “这是为了保护他。”林友德郑重地说道。 护士没有办法,“那你守在门口吧,你别打扰其他病人。我给你搬个椅子。” 她如此说着,已经搬了病房里的椅子到病房门口。 林友德没有办法,只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黎云,慢慢退到了门口。 黎云没有和林友德交谈。 他见林友德退到门口,便又看向了郁明星。 他能猜出林友德的担忧。但现实是,别说他不可能问都不问就杀了郁明星,即使他确认了郁明星是罪魁祸首,他依然不能擅自行动。郁明星的活人身份就是一道护身符,除非他攻击了黎云,否则,黎云对他出手,只会让自己沦为黑白无常的目标。 黎云想到此,掏出了手机。 他的手机上没有新的消息。之前在徐海军家给白无常发送的信息至今没收到回复。 他皱起了眉,将手机放回口袋,再看向郁明星。 无法使用正规手段的话,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他想到了易心。 易心那一套“钓鱼执法”,这时候倒是可以当作参考了。 如果郁明星睁眼见到一个鬼守在他床边,应该会做出些反应吧。黎云想,他到时能随机应变,或许会有一个“正当防卫”的机会。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需要确认郁明星是中心医院发生的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黎云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的意识沉入到了郁明星的意识中。 郁明星没有做梦,但睡得不算熟。他刚被林友德闹出的动静给吵到,这会儿迷迷蒙蒙的,就要重新陷入深度睡眠。随着黎云意识的入侵,他的大脑又活跃起来,不断有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黎云在郁明星的意识中说出了一个名字:“蔡朝阳。” 他正准备再说出徐海军的名字,就看到了郁明星脑海中浮现出的记忆。 他所看到的视角非常低,郁明星当时应该只是个孩子,仰着头,看着站在病床边的蔡朝阳。 蔡朝阳的长相倒是和黎云所见没有区别,不同的是他在郁明星的记忆中非常鲜活。他是活着的,脸上有血色,眼神也带着光,身上的白大褂不算干净,皱巴巴的,却是没有沾血。 他对郁明星说了什么,只是黎云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到他嘴巴在动。可能郁明星早已忘了当年的事情,只记得蔡朝阳站在自己病床边的这副模样。 记忆变化着,蔡朝阳坐在了办公桌前,埋头书写病历。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乌云密布,室内也十分昏暗。办公桌上亮着的小台灯,映着蔡朝阳轮廓分明的年轻脸庞,在那上面投下阴影,让他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阴郁。 黎云听到了小孩的声音。 “小哥哥,你听说过医院的故事吗?” 蔡朝阳瞅了过来,并未回答。 “我听我嬢嬢说过哦,医院里面不干净,有很多脏东西。医院里面有个地方叫停尸间,是放死人的。里面都是死人。”小孩的语气神秘兮兮的,“她在日本上班,那边有好多有意思的电视。有个电视就是拍医院里面的脏东西。那些脏东西在医院走廊里面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这么说着看,小孩举起手,用两根手指头做出行走的动作,小手臂还摇摇晃晃,想做出飘逸的姿态,却是将小手甩得十分夸张,又显露出几分可爱来。 他极有讲故事的天赋,稚嫩的声音和略显跳跃的话语,却不影响故事的整体结构。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医生。”小孩放下手,补充了一句,语气变得兴奋,“小哥哥你知道疯子吗?我们小区,就有个老爷爷是疯子,被他小孩绑在家里面。他以前逃出来过,抓着人家家里的小孩,说是自己的小孩,要带回家呢。他还在家里打人,把茶杯、饭碗都摔坏了。” 蔡朝阳的面容在夜色和灯光中变得模糊。 房间里似乎只余下了小孩的声音在回荡。 与此同时,小孩的身后,有叫骂声和摔碗筷的声音响起,并逐渐靠近。 黎云能感受到郁明星雀跃的情绪。 无论是他记忆中还是孩子的自己,还是现在正回忆着这一切的他,都对于这不算新奇的鬼故事很感兴趣。他有着强烈的倾诉欲,想要将心中的故事告诉给别人。 “我妈妈说,他家小孩将他送到医院去了,不会再回来了。”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取代了摔碗筷的声响。 “我嬢嬢说,日本的疯子都关在一家医院里面,那边的医生被打死了。” 面前的医院办公室也被住院病区取代。 “那个医生变成了脏东西,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就抓着那些病人,给他们看病。” 黑色的人影在灯光闪烁的病区走廊里游荡。 “嬢嬢说,他是搞研究的,医生要研究病情。” 走廊变成了病房,病床边出现了身着白大褂、面容模糊的颀长身影。那黑影的脑袋仿佛顶在了天花板上,又微微垂下,俯视着病床,也在病床上投下一道诡异的长条阴影,横在蒙着被子的病人颈部,犹如将病人的脑袋整个切下。 这样的想象让郁明星的大脑越发活跃起来,他在自己的回忆中,构想着故事的画面。 “小哥哥,”小孩喊了一声,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消失了,场景回到了医院的办公室。面前的蔡朝阳依旧在埋头书写病历。“研究病情是什么?就跟你一样这样不停写字吗?” 蔡朝阳微微抬头,想了想,“嗯,就是要思考、要分析一个病人为什么会生病,该怎么将病看好,吃什么药,要不要开刀,要不要打针……” 他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做着解释,对孩子来说却依然难以理解。 “那疯子要怎么看好?我妈妈说,疯子看不好的。那个老爷爷就看不好。”他好像是歪了歪头,视线中的蔡朝阳也因此倾斜。 倾斜的蔡朝阳一边书写病历,一边应付道:“那就要分析他为什么会发疯,是身体不好了,还是精神受到刺激了。” “精神受到刺激?”小孩疑惑出声。 随着他心中疑问升起,面前的黑暗与灯光都被吵杂的噪音给撞碎了。 郁明星的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 混乱的急诊大厅取代了静谧的办公室。 一架病床从急症室的人群中穿过。
那病床上躺着的人,衣服破烂,被鲜血浸染。他眼睛紧闭,表情痛苦,脸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污。 小孩远远看着他,依旧是将他认了出来。 睡梦中的郁明星呼吸一窒。 他的潜意识在发出微弱的抗议。 不对,这样的设定不太对。 他认真地想着。 又轻佻地放弃了深入思索。 随便怎样都好。郁明星如此想着。 梦境在继续。 眼前的急症室被夜间的病房取代了。 哒、哒、哒…… 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飘在走廊里的畸形黑影慢慢收缩,就如影子在光线下变化。 那黑影走到了病床边,已经缩到了正常人的模样。 他在黑暗中显露原形,正是穿着白大褂的蔡朝阳。 这样的蔡朝阳,也不错。 郁明星想着。 黎云的意识被鬼的气息拉了出来。 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郁明星,侧过头,转向自己的后方。 林友德这时已经被吓到,屁股下意识地离开了座椅,双脚却是用力用到一半就停止。他半蹲着,没有完全站起,就这么僵住。 蔡朝阳站在病房内,离黎云和林友德不近不远,正好和两人构成一个品字站位,犹如中心医院的三栋楼。 他穿着白大褂,腹部渗出的血在白大褂上扩散开。 白大褂底下,是破损的衣物,和黎云刚才在郁明星记忆中所见,一模一样。但这模样,却不是林友德之前见过的样子。 林友德只觉得蔡朝阳好像遭遇了什么事故,变得破破烂烂。这样的形象,林友德更觉得恐怖和危险。 病房里已经有黎云这一个意图不明的鬼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林友德的紧张可想而知。 蔡朝阳无神的眼睛看着郁明星,嘴唇动了动,似要说话,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便在原地消失了。 黎云听到了郁明星的一声呓语。 郁明星翻了个身。 他被黎云勾起了记忆,记忆的回放却是不受黎云的控制,黎云也无法操控他的梦境,甚至就是郁明星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梦。 郁明星的意识中出现了女人的尖叫。 那刺耳的叫声穿透了耳膜,连绵不绝,又抑扬顿挫。 黎云能从中听出好几个人不同的声线。 郁明星意识一闪,黎云便看到了几部恐怖片的片段。 这尖叫声,显然不是郁明星亲身体验过后留下的记忆,而是他的观影记忆。 中心医院的品字楼出现在了郁明星的意识里,那品字楼的结构和现实中的情况略有不同,中心的停车场也变成了空地。无名女人的尸体躺在那中央。 郁明星仿佛成了那具尸体,躺在地上,仰望周围的三栋楼。 他看到了急诊楼那儿站着的蔡朝阳,看到了病房楼窗户边站着的“徐海军”。 黎云能确定,那个身影根本没有面容,只是郁明星在心中认定,那便是徐海军。 徐海军。郁明星心中念叨着这个名字。 大脑的标本一闪而逝。 突然,黎云看到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孩,又看到了一个没有面容的男人。小孩委委屈屈,小声说着要尿尿。那男人咧嘴笑着,又疼得呲牙咧嘴,露出了腹部包着纱布的渗血伤口。 继而出现的是钱警官和林友德。 黎云一惊。 只见这两人躺在病床上,被束缚带绑着,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他们全无挣扎。在他们床边来回走动的是看不清面容的“徐海军”。“徐海军”拿着个病历本,观察一眼那两个警察,就低头写几笔。他这样不断徘徊着、不断重复着这一举动,在病历本上完成了大脑标本的高清图画。这就好像是他用肉眼观察,画出了两位警察的大脑。 画面又是一转,郁明星身处在办公室内。他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前是年轻的“徐海军”。 郁明星脚一蹬地,座椅一转。他从后头的柜子上取了装有大脑标本的玻璃瓶,将他交给了“徐海军”。 故事,就该是这样的。 郁明星望着捧着标本的“徐海军”,精神放松下来,如同完成了一件大事,又有种随手而为的轻松感。 倏地,所有这些都消失了。 郁明星陷入了深度睡眠,所有的记忆和梦境都停止了。 黎云的心越来越凉,看向郁明星的神色极其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他只是想要继续求证,求证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深呼吸着,从床尾走到了床头。 他必须得确认这件事…… 黎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明明是那么强烈的欲望,可他又对此感觉畏惧,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喀拉! 林友德紧张地站了起来,将屁股下的椅子撞开。椅子与地面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这举动惊动了一直关注着这里的护士,也吵醒了病房里的一些人。 郁明星眼皮颤动。 黎云缓缓伸出手。 林友德脚下趔趄,却是几步跨到了床边,扣住了黎云的手。 着急赶来的护士紧张地叫出了声:“你做什么?” 郁明星终于是被吵醒了。 他睁开眼,视线落在了林友德身上,从林友德的脸看到了他伸过来虚握着的手。 迟钝的大脑迅速反应了过来,只当是林友德对自己伸出拳头。 郁明星惊得后仰,心跳加速,害怕地看着林友德。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一眼黎云。 黎云心中确定下来,却是猛然感知到了郁明星心中的剧烈起伏。 “我编的故事被拆穿了?要追究责任?难道医院真的死人了?”郁明星心中念头急转。没有说出口的除了这些念头,还有些许的紧张、些许的恐惧、些许的担心、以及那一丝丝缠绕在这所有情绪中的兴奋。 黎云一怔。 郁明星心中的那一丝兴奋成了一根绷紧的弦,将他心中的其他情绪收紧了、绞碎了。 兴奋的情绪占据了上风,扩散至郁明星的全部意识。 他的意识变得活跃至极,让黎云看到了纷乱的种种念头:医院阴森的大楼、戴着鸟嘴面具的医生、穿着染血制服的护士、横七竖八躺在走廊的病人、嚎啕大哭却又诡异笑着的家属、被砍出条条裂缝的病房、凌乱肮脏的手术室、糊着血手印的封闭重症病房、滴着水的老旧厕所…… 各种猎奇的、经典的恐怖元素汇聚在郁明星的脑海中。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故事片段,有动、有静,如同一个巨大的素材库。 郁明星兴致勃勃。 他的其他情绪都被这种“兴趣”给覆盖了。 林友德已经被护士给拖开。 应该是发现黎云没有攻击的意图,他才顺从了护士的举动。同时,林友德也发现郁明星根本就看不到黎云。 郁明星看不到鬼。 林友德脑海中蹦出了这个念头。一时间,他也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同一时间,他和黎云都感觉到了病房里多出来的一股恶寒气息。 这气息,比之前几次所见都更为浓郁。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郁明星的身后。 郁明星已经坐了起来,身后就是拉着的床帘。 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似乎是被吵醒了。他打开了灯,灯光将一道站立着的影子投射在了窗帘上。 那影子之外,又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坐在床上的影子。 站着的影子抬起了手,覆盖着白色衣袖的手穿过了床帘,手掌搭在了郁明星的肩头。 郁明星一无所觉。 黎云心脏收紧,火焰随心而动。 “哎哟!”隔壁病床的中年大叔叫了一声,想要拉开床帘的手缩了回去。 郁明星也感觉到了后背突然升起的高温,下意识前倾身体,又扭头往后看去。 他只看到了床帘,和床帘上映着的那个中年大叔的身影。 兴奋的情绪被打断,郁明星重新冷静了下来。 第430章 故事(2) 清晨的微光顺着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照入病房区,让窗前的栏杆反射出光芒,穿过黎云的身体。站在窗前的黎云没有影子,早早起来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也不会看到这样一个身影。 整个楼层,只有林友德在注视着黎云。 他现在听不到黎云讲电话的声音,因为黎云背对他的缘故,他也看不见黎云的表情,无从推断黎云讲了什么,只能在心中计数,算着黎云讲电话的时间。 不过,光从开头时黎云讲述的事情经过与这漫长的电话时长来看,黎云应该是在求援,中心医院的这件事已经变得极其复杂和麻烦。 林友德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他在方晓恬病房里见到的恶鬼和蔡朝阳有着一样的长相和身形,却像是一对双胞胎,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区别。昨晚在病房,他也再次见到了那个“恶鬼”。他只看到了恶鬼的影子和双手,可那身影轮廓和布满皱纹的手,都足以证明它和出现在方晓恬病房里的恶鬼,外形截然不同。 这实在是奇怪。 林友德想不明白这其中关键,不过,他能从黎云的行动猜测出,这事情的关键应该是在郁明星。 想到此,林友德转头看了眼病房。 郁明星昨夜被吵醒后,就一直没有睡着。 他有点儿不安。昨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难以解释。林友德这个警察不愿解释。他自己则感觉到了一种诡异…… 郁明星一时间想到了撞鬼。可他从小到大,对鬼故事、恐怖片那么痴迷,也没见到过鬼。不都说小孩子比较敏感,容易看到脏东西吗?他小时候整日待在医院,都没有见到鬼。这会儿都那么大岁数了,倒是见到了? 另一种会见鬼的情况,就是…… 郁明星心生恐惧,可陡然冒出来的恐惧很快就被他自己给驱散了。 再怎么想,这都不科学。 见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实发生呢? 林友德这个警察还在门口守着呢。 郁明星百思不得其解。 等到天蒙蒙亮,其他病房有人起来,楼层里多了人声,郁明星便也起了床,不再躺在床上发呆了。 他们病房有些过于安静。所有人都留意着门口的林友德,各怀心思。面对郁明星,他们的态度也是有所改变。 郁明星顾不上郁闷。他还在烦恼林友德究竟要对自己做什么。他编的故事是被警察采信了,还是另有怀疑?采信,不太可能吧。就是怀疑,也不该这样盯着他这个证人吧?中心医院最近的热议焦点就是林友德这警察,还有徐海军,还有一切起因的那两个被送进来抢救的凶案幸存者…… 郁明星洗漱的时候一直想着这事情,洗漱完,才注意到手机上一闪一闪的提示灯。 他解锁手机,发现昨天晚上外甥发来的回复: 郁明星心中一沉,给外甥发了消息,却仍然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 他的人际关系相当简单。联想到灭门案和在逃的罪犯,他只能翻着自己的微信通讯录,寻找线索。 是某个病友吗? 他在中心医院结识了不少病友,常联系的也有那么几个。 这个切胃的是外地的;那个搭心脏支架的年纪很大了;开阑尾的这个是单亲妈妈,儿子才上初中,不太可能是罪犯吧…… 如此一想,郁明星想起了林友德和钱警官的两次问话。 他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回忆。 蔡朝阳医生早就去世了,不可能犯案,至于蔡朝阳的亲朋好友,他一个都不认识。他在急诊遇到的那个小男孩,算算年纪,现在正好是年轻力壮,能够犯案的时候了,只是那一面之缘,让他都记不起那小男孩的名字。再有一个青年,肚子被捅了一刀送进来,是个摆摊做生意的,性格大概也有些冲动。可能就是他? 郁明星左思右想,都记不起那个名字。 至于徐海军,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个普外的老主任。他倒是记得徐海军后一任的普外主任,也知道现在的这位辛主任。 郁明星想得脑子都疼了,直到被送餐的声音吵到,才停止了思考。 他一抬眼,就看到门口的林友德。林友德没有紧盯着他,反而是奇怪地侧着头,看着自己的身侧。 郁明星知道,那个方向,能看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只是从这位置看出去,看到的应该是被栏杆切碎的逼仄景物,而且是不怎么有意思的城市一角。 郁明星移开视线,拿了自己的饭碗,去盛了粥,拿了包子和咸菜,都没和林友德打招呼,就回到床边,吃起了早饭。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门口的骚动。 他转头看去,见林友德震惊地踢倒了椅子,那恍惚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诧异的东西。 郁明星好奇地探头往外张望。 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友德呆滞的视线却是一直在移动。 就好像有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从走廊一路进来,来到了他们的病房。 郁明星想到此,不禁怔住。 他莫名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促局不安地放下勺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也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身前多了两座大山,威势惊人。遮天蔽日的高峰压迫感十足,好像要倾倒下来,将人碾碎。 郁明星想要后退,却只感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捂住了胸口,脸憋得青紫,整个人摇摇晃晃,直接跪倒在地。 “啊!” “快叫医生!” 病房里骚乱起来。 隔壁床的中年大叔连忙拉住了郁明星的手臂,郁明星的身体却好似千斤重,坠在地上,怎么都拉不起来。 郁明星这时候更是感觉痛苦。 他的肺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桎梏,那巨大的力量几乎要将他的肺给捏碎了。 他一点儿气都吸不到。肺收缩着,心脏也跟着收缩,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凝固,无法正常流动。 赶来的医生护士一齐用力,将郁明星抬到了病床上。床头的鼻管被套在了郁明星的头上,氧气开到了最大。 郁明星只觉得鼻腔内被冷风吹着,清凉的感觉停留在鼻腔中,冲破气管,灌入大脑,冻结了他的思维。可他的肺依然呼吸不了。 他出现了耳鸣的症状,周围医生护士的声音变得遥远。 喉部的疼痛让他远去的思维回归了几分。 他知道医生给他开了气管,只是,除了疼痛和流血外,他感觉不到其他。 依旧没有空气进入他的肺。 他的肺被什么东西包裹起来,只能在那不断缩小的空间内无力挣扎。 他就要死了。 郁明星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念头。 念头冒出来的同时,他感到了恐惧。 幼年时的求医经历甚是模糊,只记得那些有意思的事情,疾病的痛苦全然被遗忘,治疗的坎坷和心酸是属于父母的,逃离死亡的喜悦当然是不存在的,因为他那时候根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就连死亡意味着什么,他都不明白。 等到他身体再次出现问题,频繁进出医院,他已经理解了死亡,也理解了医疗。他知道自己身体虚弱,却也知道自己并非重症患者,不会迅速走向死亡,也不会有随时随地暴毙的风险。正相反,他可能会这样虚弱地度过漫长的一生,他还会活很久、很久。 从未预料的事情居然就这样降临了。 郁明星想起了自己过去碰见过的一些病友。 那些前一天还在与他聊天,到晚上就突然不行了的人;还有被送进病房时就奄奄一息,不久就离世的人;那些无奈之下放弃治疗的人…… 死亡,在医院里不是新鲜事。 郁明星想到此,恐惧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求生的欲望也跟着升腾起来,带动了体内的血管。 他有了种奇妙的感觉。 他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但心脏有力地跳动了两下,让了血管中滞留的液体重新运转了起来,接受了供血的器官跟着恢复了几分活力。 郁明星隐约听到了林友德的声音。 林友德正焦急地喊着什么。 明明听不清,郁明星却直觉那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事情。 他艰难地侧过头,眯缝着眼睛,看向病房门口。 不知道他是不是产生了某种幻觉,视野变得不太对劲,只能看到两团光。 黑色的和白色的光。 光芒中,有两道人影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白色的光团中,穿着古装、留着长发的男子面无表情。郁明星却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黑色的光团中,穿着黑色休闲服的年轻男子伸着手,他手臂上缠绕着的黑色锁链延伸至指尖,并连接到了郁明星的身上。 郁明星蓦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下移,看向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口缠绕着黑色锁链,正是那锁链收紧,让他无法呼吸。 心脏漏跳了一拍,血管中的血液停止了流转。 郁明星只觉得自己死过去了一秒钟,也像是死过去了一个世纪。 医生的双手交叠按在了他的胸口,一下下用力按压。 外力影响下,他的心脏重新开始工作。 只是郁明星这会儿一点儿都没有被抢救回来的喜悦。 他恐惧地重新看向了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他想要抬起手,扯掉身上的锁链,也想要逃跑,远离这两个家伙。 他已经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只要稍微对民间传说有些了解的人,都能认出这两人的身份——虽然他们的着装打扮和故事里的黑白无常截然不同。 阴间的勾魂使者来找他了! 郁明星的意识中,这个念头不断放大。 他疑神疑鬼,一下子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串联在了一起。 他昨晚上遇到的异常就是因为这个吧! 能见到鬼的,除了敏感的孩子,还有将死的人啊! 还有那个连环灭门惨案!那个素未谋面的徐海军医生!那两个警察来调查的事情! 警察! 林友德! 郁明星慌乱地寻找着林友德的身影。 他从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的缝隙间望过去,看到了焦急的林友德。 林友德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个陌生人的神态和白无常一样复杂。他拦住了林友德,死死按住了他的嘴,也按住了他的手脚,制止他上前。 救我……救救我! 郁明星的喉管中发出嗤嗤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仪器设备连接的管子在作响,还是他挤出来的呻吟。 他和黎云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隔了老远,他都看到了黎云骤然收缩的瞳孔,和他瞳孔中映出的画面。 郁明星抬起眼皮,看向了床头。 雪白的墙壁上伸出了两只手。 白大褂的袖子让人能一眼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那双手还在继续前伸。 手的主人显现在了郁明星的面前。 那是一张郁明星全然陌生的老脸,可他潜意识里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徐海军! 郁明星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不知为何,他猜出了徐海军的打算。 他挣扎起来,却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他感觉到徐海军的手指插入了他的颅骨,触碰到了他的大脑。 徐海军俯下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我做了好多实验。” “你也终于成为了我的实验之一。” “讲述鬼故事的人见到鬼后会怎么样?” “叶公好龙?” “还是欣喜若狂?” 郁明星目疵欲裂,眼白都被血丝覆盖。 他在徐海军的身边看到了另一张脸。 颀长到畸形的黑影伸到了天花板,垂下的黑色脑袋中浮现了一张人脸。 蔡朝阳就这样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滴落血珠。 那血珠落入了郁明星的眼睛。 郁明星眼睛刺痛,却是无法闭上眼睛。 那只是故事啊……那只是他随口编的故事啊…… 郁明星的心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哒、哒、哒…… 他听到了不可能出现的脚步声。 室外明明正是太阳东升的时候,天光大亮,郁明星却看到了一片漆黑的病房。 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如同死神的脚步,踩在人的心脏上,压着人的呼吸。 陌生的小女孩探头进了病房。 郁明星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喜悦,以及他自己恐惧至极后剧烈到疼痛的心跳。 属于父亲对女儿的感情油然而生,可郁明星知道那是假的。他心中只有恐惧的情绪。 走近的女孩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死神,是他生命的终点线。 然而,随着女孩靠近,她的模样也改变了。 郁明星看到女孩身形拉长,但没有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变成颀长无比的怪物,而是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 “爸……”郁明星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自己都精神恍惚了。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沉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飘悠悠地上升,让郁明星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 他的父亲压着心中的担忧,带着安抚他的笑容进入病房。 他父亲会提着一塑料袋的好吃的、好玩的,让他雀跃不已。白色的病房都会因为他父亲的出现,变得色彩斑斓。陪床照顾他的母亲这时候也会露出轻松的笑容,不再愁眉苦脸或强颜欢笑。 所有的一切都在转好,就好似他回到了家——不,比回到家更好。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各种零食玩具,那是在家里都难以享受到的欢乐。可能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这样的机会。对郁明星来说,每天下班后赶来医院的爸爸让住院的每一天都像是过节。 他不知不觉忘了对死亡的恐惧。 他父亲将塑料袋里的零食和玩具都拿了出来,堆在床上。 这样的数量,令他惊奇。要知道父亲虽然每天都会带礼物来,却不可能带来那么多的东西。 他努力坐起身体,想要伸手抓过近在眼前的一辆小汽车,却是眼前一黑。 他父亲扬起了手,将塑料袋套在了他的头上。 郁明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透过薄薄的塑料,看到了他父亲冷漠的脸。 那种探究的眼神,那越来越收紧的手…… 郁明星猛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他的父亲! 他大吸一口气,塑料袋顿时贴在了他的脸上。 眼珠子和塑料紧贴着,看到的东西都蒙上了一层黑。 郁明星眼睁睁看着那东西顶着他父亲的脸,用看死物的眼睛看着他。 这是……他故事里的鬼…… 一瞬间,郁明星又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小女孩的身影一闪而逝,变成了成年女子,接着又是同样陌生的老人、中年人……许多面孔走马灯花般从郁明星眼前划过。 唯一相同的,就是郁明星此刻感受到的恐惧、疑惑和恨意。 至亲至爱之人对自己下了杀手。 多少人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故事中? 不,不是的……我只讲过一次故事,只对蔡朝阳说了一次。郁明星内心狂吼。 他那时候只是个孩子,懵懂无知,讲着自认为有意思的事情。 他只是…… “这之后呢?”清清淡淡的声音从高空落下。 郁明星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前方,贴着他病床两边的,是一脸兴味盎然的徐海军和浑身支离破碎的蔡朝阳。 黑无常嘲讽地冷笑一声。 缠绕在郁明星胸口的锁链骤然缩紧。 这之后……他依旧乐此不疲,津津有味地看着别人编的故事,说着自己编的故事。 郁明星的念头落下,呼吸也彻底停止。 “历史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就再也没有人相信曾有那些人和故事存在了。” 黎云心中浮现出了这句话。 他知道,这小说里的语句描述的是小说里的情况,现实并非如此。 他看着黑白无常的背影。 白无常光芒暗淡,黑无常散发出的隐隐黑光范围很小,就像是给黑无常的轮廓描了个边,却黑得好似能将周边万物吞没。 黑色的锁链穿透了郁明星的身体,又如闪电般射出,穿过了“徐海军”和蔡朝阳,将两个鬼震得魂飞魄散。 锁链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叮铃声,如落在地上的雨,印入地面,又干涸蒸发。 黑无常垂下了手,收起了冷笑。 他没有看身侧的白无常,也没回头看黎云和林友德,只漠然说道:“瞧,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们存在的意义,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落到的下场。” 他们是历史,是故事,是传说,由生者记录、由生者传播,也由生者改写编造,按其内容,审判鬼魂与活人,维持生者所在的人间的秩序,直至某一天,不断变化的故事与同样在不断变化的现实发生无可避免的冲突,在那些讲故事、听故事的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错乱、崩溃,如天庭、地府那样消失于无形无声之中。 第431章 接踵而至 黑无常并没有将一切讲得那么明晰,他心中都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波澜。白无常早就被“郁明星”的存在震惊到不行,根本无从思考,对于黑无常的话,也没有过多地去分析理解。 白无常有种微妙的无着无落的感觉。他身上黯淡的光芒几乎要彻底消失。 他想要将郁明星看成是某种修炼之人。修炼之人能驭使鬼怪,操控活人,其中也不乏天赋异禀之人,天生神力,能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术法、异能……随便怎么称呼,总之他们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做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此一想,郁明星虽然有些特别,却又没有那么特别。 郁明星甚至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纯凭兴趣,编故事、讲故事。讲故事的机会还不多。不然中心医院内流窜的恶鬼就不该只有那一个“精神病医生”了。 郁明星在无意中杀了人。他们黑白无常按照规定,将他绳之以法,也解决了他创造出来的恶鬼。这件事就解决了。 可白无常的心久久无法平静。他从黎云那里听说了整件事的经过和黎云的猜想后,就心中生疑。那是无法诉之于口的想法,甚至难以称之为“想法”。而黎云的猜想,也不过是整件事的根源在郁明星这个活人身上而已。 谁都没有将心底深处的想法说出来。 黑无常的话,白无常并未深思,但那话语就像是对他心中惊疑的肯定。 有某种东西,他原本从未想过,这会儿却不得不去面对。 那是一种事关他自己的、也是事关这个世界本质的东西。 黎云的想法就比白无常更为透彻了。 黑无常的话对他来说,振聋发聩。 白无常只是借此肯定了自己心中的惊疑,黎云却是因此确认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究竟是先有了那些鬼怪传说,还是先有了鬼魂精怪? 如果是前者,那么,鬼怪本身依附于活人编造的故事,随着时代更迭,故事改变,而不断变化。用网络化的用词来形容,就是他们这些“东西”,无论是黑白无常,还是活人死后化作的鬼,抑或是老板、易心、薛小莲那样活了成百上千的妖怪,都不过是更低次元的生物。他们看似更强,能轻易杀死活人,左右活人的命运,却不过是被活人幻想出来的存在,随着那些“传说”、“怪谈”的演变,命运随波逐流,不受自己控制。 如果是后者,他们又如何变成了“传说”或“怪谈”,不再被人相信?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天庭地府的消失又不是和这有关? 黎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在徐海军家中目睹了变故的他比白无常更确定这个事实。 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无所适从,不是因为郁明星的能力强大,对鬼魂来说致命,而是因为郁明星无意中展现出来的能力,代表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鸡和蛋,谁先出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是鸡生蛋、蛋孵出鸡,生生不息。这一铁律无法更改。 他们这些不属于阳间、有别于活人的存在,命运掌握在无数如郁明星这样无知的活人手中。 更准确来说,是在他们一念之间。 天庭地府、天堂地狱的消失,也是因此吧。 黎云隐约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那是属于过去的死亡味道。 伴随着时代观念的变化,这种味道会逐渐消散。 “鬼”这一概念,恐怕也会如这气味一般,被风吹散。 在场众人中,唯一茫然的就是林友德了。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地步。 黑白无常那耀眼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时,他还震惊不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们突然袭击郁明星则让他措手不及。究竟是为何,黑白无常会杀死一个活人呢? 林友德打了个寒颤。 他怀疑眼前的黑白无常,又怀疑郁明星。 他是整起案件的发现者之一,更是全程参与了调查。 郁明星这个人还是他和钱警官一起找出来的,也是两人分别询问过的。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林友德不禁生出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可无论如何,陌生的黑白无常杀了一个活人,这是不争的事实。没有逮捕,没有审判,没有宣告,就这样杀了,还是用一种缓慢而痛苦的方式杀死了郁明星……这才是对林友德冲击最大的事情。 “这边病房怎么了?怎么那么多人?”询问声在病房门口响起,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自郁明星发作,到他死亡这会儿的十几分钟,整个病区都有不少人来关心过情况了。 发声询问的这人看起来是个病人家属,手中还提着保温袋。他有些愣头青,就这么挤进了病房。 郁明星病房里的其他病人都没有招呼他,看来他并非这里任何一位病人的家属。 他这样进了病房,就不太受人待见。 医生护士们已经停止了抢救,宣布了郁明星的死亡,处理起了善后事宜。 围着病床的医护们散开,露出了郁明星残留着惊恐表情的脸。那张脸还泛着青色,配上那神情,看起来极为恐怖。 郁明星不像是病发身亡的,倒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林友德打了个寒颤。 哐当一声。 青年人手中的保温袋落在了地上,里面似乎装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发出一声巨响。 被郁明星死状吓了一跳的众人又被这声响给吓到。 抱怨的视线投向了愣头愣脑闯进病房的这个青年人。 看热闹也不能这样啊。 郁明星隔壁床的中年大叔本来就因为这一番抢救,心惊肉跳,气息不稳。这会儿又被惊到,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他没好气地瞪着那个发呆的青年人。 郁明星的死状是有些可怕,但也不至于这样。 “别看热闹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中年大叔喝斥道。 主治医生只是回了一下头,就跟旁边的小医生吩咐:“去联系一下他的家属吧。” “我……”青年人开了口,说的话出乎众人意料,“我就是,就是家属。” 众人惊讶。 中年大叔最为诧异,“你是小郁的亲戚?怎么从没见过?” 郁明星住院期间,没有家属陪护,但他父母来看望过他。前几天还有其他亲戚来过,中年大叔跟他们打过招呼。 “我是他外甥。”青年人神情恍惚地回答。 他有些手忙脚乱,弯下腰,手指颤抖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保温袋。 直起身的时候,他似乎是用力过猛,脑充血一般身体晃了晃。 旁边的护士连忙扶住他。 “你先坐下,别着急。” “他填的联系人不是你吧?是他父母吧?别急。我们还会打电话给他父母。” 医生护士担心还要再抢救一轮,急忙安置好这青年人。 青年人木然地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郁明星稍微有些变形的脸。 “舅公他们……他们应该不在家。之前出去旅游了。”青年人依旧发蒙,下意识回答。 郁明星的父母也是习惯了郁明星三天两头住院。这次医生说情况不严重,便也安排起了自己的老年退休生活,根本不担心郁明星的情况。 家里人亲戚也都只在郁明星小时候担忧过他的状况。先天性心脏病,年龄还那么小,听起来就是大手术。这之后,郁明星读书期间一直太太平平,也就大学辍学令人意外,可医院检查下来又不是什么要下病危通知书的危重症,这就让人只是感慨和关心,谈不上忧心忡忡了。何况郁明星的父母都是那样的态度,旁人就更不会多费心思。 医生护士面面相觑。 “我……我来联系吧。”青年人呼了口气,振作了一些精神。 他掏手机的手依旧有些抖,但好歹能顺利播出电话。 他给他的母亲先打去了电话,而不是联系郁明星的父母。 从辈分上算,郁明星的父母是他舅公舅婆。听他母亲说,他外婆和这哥哥感情极好,年轻时候出国留学,全靠这哥哥辛苦工作供着,之后留在日本工作,也是这哥哥承担了家里照顾老人的职责,让她没有后顾之忧。等外婆回国结婚,在国内安家落户,两家就走得极近。又因为外婆很早去世的缘故,外公再婚,他母亲与外公再婚的对象相处不快,便由他外婆娘家那边抚养长大。他母亲小时候和舅公一家子生活在一起,被舅公一家当亲女儿照顾,和郁明星也像是亲姐弟,感情自然深厚。
对于郁明星这个病秧子,他母亲经常关照他要好好孝顺,郁明星没有结婚、没有后代,等她和郁明星都老去,就是压在他肩头的责任了。 可没等他们老去,郁明星竟然就这样死了。 青年人的手听到电话那头接通的声音,手一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阿云啊,你到医院了?你舅舅怎么样啊?汤喝了没?好喝不?”电话那头是有些年纪的女声。 青年人喉头一哽,“妈……”他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视野中的郁明星。 “怎么了?”那头的女声有一瞬的慌乱。 病房里都安静了下来。 “舅舅……舅舅他刚……刚走了……”青年人哽咽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才幽幽地飘来两个字:“什么?” “舅舅他走了。”青年人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冷静了几分,“医生他们都在这儿,刚刚……” 青年人说到此,就卡住了。 他踏进病房的时候,正好是郁明星被宣布死亡的时候,医生还没和他说明郁明星的情况。 主治医生还留在病房内,见状主动做了说明。 青年人一字一句转达给了自己的母亲,只觉得医生口中说出的话、自己复述一遍的话,就像是两把刀,轮流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的心抽痛、刺痛、绞痛…… 他捂住了心脏,有些诧异于自己的反应。 他虽然和郁明星关系不错,也接受了母亲交给自己的责任,却是没觉得郁明星这个舅舅对自己有多重要。更关键的是,他从小就知道郁明星身体虚弱,百病缠身,经常住院,一直以为郁明星身上发生任何事情都在情理之中,该是很容易接受才对。 青年人的额头上冒出了虚汗,越来越握不住手机,嘴唇颤抖着,无法说话。 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心脏的异常并非因为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的心脏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旁边的医生比他更快意识到这一点。 青年人茫然地被医生护士摆弄,心脏的疼痛带来了耳鸣,他的视线也不再是因为泪水而模糊,而是真的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 视野中白茫茫一片,像是将白炽灯贴在了眼前,刺得他双眼发疼。 那光芒好像还顺着眼睛刺入了大脑。 耳鸣声和刺眼的光如同两把刀,搅动他的大脑。 他一个失神,就看到了面前站立着的人影。 医生? 护士? 不,都不是。 是谁? 这种古装、长发……陌生的脸……冷若冰霜的神情…… 他心头一跳。这跳动如同在刀尖上颤动,让他的心脏愈发疼痛起来。 他看清了什么,下意识低头,就见自己胸口插入了一把长剑。 长剑的另一端握在那个陌生古装男人手中。 白光笼罩着那个那男人,又像是要将那个男人彻底吞没。 青年人回想起了曾经到北方旅游时的经历。 大雪封山,一片白茫茫。 雪盲症。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他的眼睛中好像流淌出了鲜血。 那陌生人散发出的白光也变成了一片血红。 对上那陌生人毫无波动的眼神,青年人却仿佛看到了一种挣扎和悲伤。 奇怪。 究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他在医院里撞见了鬼? 医院里的鬼,白色的光,莫不是某个医生的鬼魂? 等等,这男人穿的可不是白大褂,而是古装。 太奇怪了……太诡异了…… 他也好奇怪,为什么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呢? 哈,该不是在那阴森森的看守所呆久了,对这种事情不害怕了吧? 不对,又不对了。 所里面只是采光不好,建的时候没考虑到采光,房间都是东西朝向的,朝南那一侧还种了太多的树木,遮挡了阳光。这才常年低气温,让人感觉阴冷。所里面可从来都没有…… 啊,这话在大半年前还能说说。 他们所里面,前不久可是真的死了人了。 如同他给发小讲的鬼故事那样,所里面的犯人莫名其妙就死了。 青年人耳畔响起了歌声。 陌生又有点儿熟悉的童谣,由一个苍老的女人唱了出来,曲调顺着他的耳朵钻入发疼抽搐的心脏。 就如同他所编的那个故事…… 滴—— 青年人听到了机器的声音。 他眼前出现了一条只有微弱起伏的直线。 那是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微不可查。 最终,彻底停止。 白无常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剑身上的光芒和他自身的光芒都随着那拉成直线的心跳一起消失。 林友德接连目睹黑白无常杀人,身体一歪,往后靠在了墙壁上,脚一软,身体就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揪住了自己的头发,无所适从。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明明是为了保护别人、缉拿凶手才决定彻底调查中心医院的。 郁明星或许有嫌疑,才被黑白无常杀死。那这个人呢?郁明星的这个外甥和这案件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知道黑白无常的能力。 站在他身边的黎云本压着他肩膀,之前阻止他上前,并未解释,这会儿松了手,任由他坐在地上,也没有安慰他。 黎云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光。 他能感受到这青年濒死时发散的想法。 他呆呆看着那个青年人,看着慌乱焦急的医护人员。 黑无常啧了一声,上前扣住了白无常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抽出了那把长剑。 剑身上自然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 但顺着长剑的拔出,那青年仿佛陷入昏迷的灵魂一块儿被抽了出来。 他的灵魂被串在长剑上,四肢和脑袋都垂着,一动不动。 白无常手一抖,那灵魂也跟着轻轻颤动。 “别浪费时间。”黑无常不满地说道,“让你做,就好好做。不行就滚。” 白无常的牙关收紧,下颚的曲线仿佛长剑的剑刃。 长剑似是吸收了他的力量,他的身体越发黯淡,长剑却是亮起光芒。 属于黑白无常的力量震碎了青年的灵魂。 就如郁明星一般,他被杀死,魂飞魄散。 “一连碰到两个,今天收获挺大的。”黑无常松开手,任由白无常举着长剑出神,“看来是血脉遗传。” 白无常一怔,侧头看向黑无常。 黎云也看向了黑无常,只见黑无常面容平静,无喜无悲。 青年的手机还没挂断电话。 在最初还有着急的尖叫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后来却是彻底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这会儿,手机中再次传出了声音。 声音沙哑,那其中恐惧的情绪,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能感受到。 “阿云……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医生?医生?有没有人?” 郁明星的主治医生接连做了两次抢救,还都失败了,整个人也有些颓丧。 他打起了精神,拿起了手机,顿了顿,才开口说话。 电话那头的哭声,病房里的人都能听见。 黑无常双手环胸,靠在了门边,一副准备等待什么的模样。 黎云心里发毛,“不会这个也是……” 黑无常斜眼瞅他,“见到人了,我才能确定。” 只要见到人,他们就能知道对方的手上有没有沾上血。 对黑白无常来说,除非是为了阻止杀人而杀人,其他的杀人都是死罪。 他们本来就是这天地间的刽子手,挥刀斩下跪伏在自己面前的所有人。 白无常垂下手,手中的剑如青年的灵魂一般消散。 黎云看了眼白无常。他能感觉到白无常陡然变得阴郁的内心。 第432章 握刀之人和刀下亡魂 白无常在黎云印象中,一直是一团柔和的白光,光芒明灭,却总在人眼范畴之内,不会特别刺眼,也不会特别黯淡。白无常的内心也是如此,总有小小的起伏波动,而不像黑无常那样冷硬如铁。两人正好相反,一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另一个外表肆意张扬,表现出来的情绪如利刃,内心却是一片深沉。 就在这一刻,黎云感觉到白无常的内心结了痂,多了一层硬壳。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在这短时间内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福尔马林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烧纸钱的气味好像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闻起来十分古怪。 与黎云和白无常尚不确定的转变两个相比,林友德所受到的打击显而易见。 呼吸科的医护注意到了林友德的异常。林友德犹如郁明星的至亲,痛苦的反应令人错愕,也令郁明星的主治医生胆战心惊。这要再死一个,他们可撑不住了。 幸好,林友德身体健康。 他只是被打击过度,精神状况不太好。 医护们也知道林友德的身份,对于他的精神状况早有“定论”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为紧张。 “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要这样对他们?”林友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身边人。 他明明是为了救人才参与这次的调查,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两个普通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虽说他在黑白无常动手、黎云阻拦他的时候,就猜到事有蹊跷。可理智能这样判断,感情上却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笼罩在案件上的迷雾并没有因为黑白无常出现的而变得黑白分明,让人一眼就能看破。林友德反而是因为郁明星奇怪的死法和郁明星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案件疑云都变成了沉甸甸的乌云,以泰山压顶之势,悬在了他的头顶。 医生护士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围观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因为林友德的提问感慨连连,也有好心人上前安慰开解。 林友德听不进这些话。他的提问不是对自己的,也不是对这些普通人的。 白无常无心回答。 黎云斟酌着用词,一时没有开口。 黑无常冷哼一声,“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话都多少年了,有什么好问的?” 林友德茫然地看向了黑无常。 黎云只好顺着黑无常的话,对林友德解释:“他们拥有某种能力。你可以理解成超能力吧。就是他们编出来的故事,出口成谶。” 林友德扭过头,看向黎云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他的大脑迟钝地理解了黎云这话的意思。 他所看的方向,好心安慰他的一个病人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小伙子,你,你别想那么多了啊。这生死有定数。谁都想不到的。医生也没办法的啊。” 生死有定数。 这样的能力也是定数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林友德说道,本是想找黎云求证,但在话说出口,回想起郁明星回答他问题时的神态,他自己就有了答案。 郁明星诉说时的那种喜形于色,并非是出于恶意。林友德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能判断出来,郁明星只是单纯在编故事,并对此津津乐道,而非那种心理变态的杀人狂。 如此一来,事情就清晰明了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刑法中就有专门的过失致人死亡罪。 但真按照刑法来判断,讲鬼故事和杀人之间怎么能画上等号?这算什么“过失”?郁明星的遭遇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如果坦白告诉郁明星他说出口的鬼故事会创造真正的鬼,郁明星必然会放弃这种“爱好”吧。 再一想,郁明星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那么久,几十年下来了,中心医院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个“精神病医生”肆意行凶。要不是他们发现了这事情,调查到郁明星,反复追问,让郁明星不得不更正自己的“证词”,也就是修改他编的故事,徐海军和“蔡朝阳”都不会出现吧? 没有人能事先预想到这种事情。 郁明星那个外甥恐怕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被白无常所杀。 他们两个与那些被恶鬼害死的人一样,都是无辜之人。 命运弄人。 林友德感到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可他看向黑白无常,所见的是两张长相一样,但神态不同的脸。 黑无常一副无所谓的漠然态度,白无常则是一言不发地保持默然。 这就是黑白无常。 林友德忽然顿悟。 钱警官分析的“警力不足”大概是有道理的。 可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的因素,就是他们长年累月地处理着这样“荒唐”的案件。 他们并非一段系统设置好的情绪,也不是传说中只有职责在身的“路人”角色,只在故事末尾出来打打酱油。换位思考,林友德只是想想自己需要不断地行使这样的“正义”,就感到头皮发麻。 这就是阴间的正义。 也是属于人间的正义。 不问缘由,不问本心,只是如碾死蟑螂一般,处理掉不合规矩的人或鬼。 林友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呼吸科病房的。他好像看到了小队长,又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师父老吴。等他彻底清醒,就见和自己面对面而坐的是钱警官。 钱警官看起来精神不错,神情冷静,犹如平时侦办案件时认真。他没有往常的嬉笑随和,没什么表情地把桌上的水杯推给了林友德。 “钱警官……”林友德恢复了往日的称呼,不再称呼钱警官为老钱。 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好像从未一起被当成精神病,从未一起侦办中心医院的案件。 钱警官挑了挑眉,“喝点水。你不吃不喝一天了。” 林友德握住了水杯,只觉得身体还瘫软着,无法端起那小小的杯子。他这时候才感觉到了口渴和饥饿。 “郁明星和他的外甥彭云都没能抢救回来。”钱警官开了口。 林友德手一抖,端不起来的杯子被他打翻,水流淌了一桌,顺着桌沿低落在地,发出淅淅沥沥的延绵声响。 两个人谁都没有去擦拭桌面,甚至都没有去扶起杯子。 钱警官看着反射着灯光的水面,“徐海军也去世了。他那个保姆徐红,被他伤到,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在中心医院接受治疗。” 林友德垂着的眼睫毛不停颤抖,两腮的肌肉也痉挛着,让他面部扭曲。 “那天在呼吸病房,发生了什么?郁明星是被那个恶鬼杀死的?”钱警官问道。 林友德没有回答。 钱警官自顾自继续说道:“肯定不是吧。” 林友德的身体僵硬起来,只剩下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如果是那个恶鬼,你不会是这种反应。恐怕,是其他东西……是那个黎云吗?好像也不是。”钱警官观察着林友德的神情,一条一条地猜测着,“我记得你说过,那些鬼告诉你……黑白无常。” 他吐出最后四个字,林友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变得僵硬起来。 “果然是这样。”钱警官依旧冷静,“他们杀了郁明星,还杀了郁明星的外甥。这么说来,中心医院的恶鬼就是这两人搞出来的?” 钱警官不知道郁明星和彭云是怎么做到的,但线索一串联,即使再难以置信,他也只能认定这个事实。 “又或者,黑白无常也是恶鬼……”钱警官继续猜测。 事实的可能性当然不止一个。钱警官对于黎云始终抱有怀疑,对于黎云和宋英英提供的线索自然也不是百分百相信。他虽然据此推断过阴间的情况,但并非亲眼所见,总归不能作数。更何况,即使是亲眼所见,也不能让他完全信服。证人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提供误导性线索的情况,他也不是没遇到过。 别说是鬼了,就是活人,就是现在已经死亡的郁明星,他都不曾信任过。 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可能是恶鬼。 抱着这样的想法,无论遇到什么,钱警官都能保持冷静。 林友德并非如此。
他牵涉进这案件的时候就完全是迫不得已。善良正直的内心并不能让他变得更为坚定、强大。要不是钱警官对他当头棒喝,他恐怕在救了方晓恬后,就不管此事了——阴间的事情有黑白无常管辖,他一没有这项职责,二没能力制服恶鬼,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见义勇为是一回事,当义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林友德虽年轻,却是早已过了梦想超级英雄的时期。 钱警官也清楚这一点。看到林友德如此动摇,被打击到失神了整整一天,就猜到他在郁明星那边一定遇到了很了不得的事情。 林友德受自己影响,肯定对恶鬼、黎云、乃至于郁明星,都做了心理准备,现在唯一可能打击到他的只有黑白无常了。他原本可就寄希望于黑白无常能解决这件事啊。 钱警官有这样的思考,就仔细观察着林友德,收回了上一个猜想,“看来黑白无常不是恶,那也就是说,阴间办事就是这样。” 鬼杀人,黑白无常便杀鬼。 人利用鬼杀人,黑白无常便杀人。 钱警官想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算是老派的人,称不上嫉恶如仇,但也觉得有些罪犯就是该枪毙。什么人权不人权的。那些畜生杀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人权呢? 林友德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呻吟声。 他痛苦地捂住了脸,双肘撑在了湿淋淋的桌面上,支撑住沉重的脑袋。 “小林……”钱警官想要劝解林友德。 林友德这一天以来第一次开口,“他们不是故意的……” “你是说,过失致人死亡?”钱警官疑惑。 林友德缓慢地叙述,将他了解到的情况都告知了钱警官。 钱警官眯起眼,沉吟不语。 桌面的水渍不知何时都干了。林友德沾湿了的衣袖也蒸发掉了水分。 林友德知道自己没有哭,只是双眼酸涩,像是要挤出泪水来。 他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这种“天塌了”的感觉,堪称莫名其妙。 就是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时,他都没有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林友德混乱的想法,无法理清,他只能求助于钱警官,绞尽脑汁,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都说出来,不放弃任何一点可能的细节。 如果黎云在这里,倒是可以解答林友德的疑惑。 黎云在看到徐海军身上异变的时候,便有了相同的混乱。 这是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恐惧和不安。 只是,两人身份立场不同,一人一鬼,被生死划开了界限。 黎云恐惧于自身岌岌可危的处境。属于鬼的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只要活人一个念头,他们就可能一齐魂飞魄散,如天庭、地府那样彻底消失,一点道理都不讲。 林友德则是恐惧于未知的力量。郁明星不知自己的能力,“行凶”二十余年,最终被“绳之以法”,怎么想怎么冤枉。林友德感同身受,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成了被锁链束缚的郁明星,一时间又觉得自己是那个被长剑洞穿的青年人,转瞬,他想到中心医院这二十年间无辜死去的病人,还有因那个青年人而死的陌生人,就又有了一种新的恐惧。 两者所害怕的其实是同一把刀,只不过林友德作为生者,是握刀之人,黎云作为死者是刀口下随时可能丧命的那一个。 林友德不曾想明白这些,钱警官却是明白了,他不仅理解了林友德的恐惧,更是进了一步,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黎云麻木中透出的恐惧、黑无常的冷嘲热讽、白无常的惊疑阴郁,他都没有看到,但从林友德事无巨细的叙述中,可他瞬间想明白了这整件事对于他们这些活人和黎云、黑白无常那些鬼的意义。 就像是黎云的顿悟一般,福至心灵,他也顿悟了那把刀的存在。 生与死的分界线如此清晰。 生与死之间并非如太极阴阳一般和谐循环,生生不息。 至少在这件事,并非如此。 他们这些活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作为鬼的那一方,根本无力还击。 那些鬼,顶多杀死他们,让他们也变成和他们相同的鬼,从握刀之人变成刀下之魂。 “老吴跟你说过那件案子吧?”钱警官忽然道。 林友德茫然地看向了钱警官。 “就是二十七年前那起抢劫杀人案。”钱警官说道。 他所说的案件是二十七年前的一起出租车抢劫杀人案。这案件还颇为曲折。最先报警的是出租车的车队,他们从车队频道接到了报警,发现有乘客抢劫。对讲机中传来了叫骂声和打斗声,通话中断时,车队听到了司机报出的地点。警方赶到,却是只找到了车胎痕迹,没有找到车子。那出租车司机带着出租车一起消失了。大概三四天后,才有人报警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警方在尸体附近找到了出租车的车胎印,怀疑这尸体属于出租车司机。“抢劫犯”和出租车依旧不见踪影。之后又经过了一番调查,确认那具焦尸并非司机,而是一个抢劫惯犯,便认定这是当时的抢劫犯。出租车司机恐怕是反杀成功,还毁尸灭迹,逃之夭夭了。司机的身份和长相非常好确认,放在今天,在重重监控之下,他根本无法逃脱,但在二十多年前,他逃了整整六年,过了六年流浪生活,才被外省市的警方找到。瑶城警方将他带回,做了审问。可这一问,却发现那焦尸上的致命伤并不是司机所为,司机也没有将尸体烧掉。 案件被重新调查,只是错过了最佳的调查时间,陷入僵局。 司机因为自己的一个误判、一个选择,当了六年的逃犯。这六年寝食不安的生活,不光毁了他的身体,还毁了他的两个家庭——他在流浪过程中另外结婚,还有了孩子。他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因为杀人罪而坐牢,反倒是因为重婚罪锒铛入狱。 林友德的师父老吴是当年侦办这案件的警察之一。他都从小吴变成了老吴,临近退休了,这案件依旧没有进展。案件档案将会在他退休后移交给林友德。虽说是移交,但林友德接手后,也很难做出什么有用的调查。 老吴平时也不怎么提这案子,只是每次说起,都会提到那个司机和那两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五个人分坐三边,脸上是相似的失魂落魄。 “一念之差,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钱警官说道,“我当年也见到过那个司机。他听到真相后,那副样子,和你现在很像。” 林友德的眼皮跳了跳。 “他如果在逃脱之后,老老实实报警,将事情讲清楚,那他根本不用逃。抢劫犯说不定能活下来,我们能将抢劫犯抓住,这案子就是一起抢劫案。而不会变成那种样子。”钱警官说道。 他这理论倒是和黑无常的态度有些相似,也是酆都黑白无常受理案件的逻辑。 “规则之所以是规则,有些岗位存在,有它的道理。你能理解最好。如果你想不明白,就不要想那么多。那个小姑娘有句话没有说错,活人和鬼之间拦了一条线,这条线是生和死的线,不仅是说活人不应该多接触鬼,还是在说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杀死一个人。” 没有东西能随意剥夺一条生命。 这才是铁律。 除此之外,阳间法律所深究的主观意图、作案手法、社会影响等等,在阴间都不值得一提。 杀人者,死。 就是这么简单。 钱警官很粗暴地对林友德强化了这一概念,而没有谈及他另外的想法。 生和死的界限如此分明,将活人和鬼彻底划分开来,显然是为了保护活人。 无论是保护活人不受鬼的袭击,还是保护活人的整体“地位”,让鬼在不知不觉间被活人“抹杀”,都是对活人极其有利的事情。 活人在恶鬼面前看似毫无还手之力,那只是对个体而言的。当活人整体观念改变,那些恶鬼就会如失去栖息地的野兽一般,自然灭绝。 黑白无常的人手缺失,中心医院二十年来不曾被人发现的恶鬼,恐怕都是这变化的衍生品。 钱警官不知道地府消失的事情,却是管中窥豹,推测出了一些事实。 他自身也是这种观念转变的实际经历者,再加上他对新生传媒的调查,更是从中嗅到了一丝困兽犹斗的味道。 第433章 回家(1) 从瑶城到山南,最便捷的交通方式就是乘坐长途汽车,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若是放在几年前,黎云可以买三张车票,让宋英英都能有个座,他、李叔和宋英英三个鬼轻轻松松就能到达山南。现在却是不行了。长途汽车也需要实名认证,三个鬼中只有他和李叔有身份证,宋英英是生前就还没来得及办理身份证,就没见过自己的身份证长什么样。 走运的是,山南这个小城市,平时人流量不大。不年不节的时候,每天两班的长途汽车上都坐不满人。 黎云和李叔并排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宋英英就坐在两人前面的空位上,也扭着脑袋,贪婪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她上次来山南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山南这小城市,和大城市一样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却是没机会上全国新闻。而在瑶城,也不可能收到山南的本地新闻。 宋英英在三院里碰见来自山南的病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跟踪一阵,期盼着他们能说一点儿有关山南的事情。偶尔能听到的家乡话,也会令她倍感亲切。但下一秒,她就会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溜烟躲到精神科病房,将自己束缚起来。 她担惊受怕了几十年,死后就一直不得安宁。 若不是意志够坚定,她恐怕早就成了恶鬼,缠上了她的家人,还可能因为死亡的误会,伤害她的母亲。 想到此,宋英英心中升起恨意,转瞬,恨意又变成了怜悯和恐惧。 她已经从黎云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作为罪魁祸首的郁明星已经被黑无常杀死,与中心医院案件无关,但犯下了同样罪行的青年人则被白无常所杀。 黎云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那后续赶来的家属悲痛欲绝的哭声,他都从头听到了尾。 幸好,只有两个。 可惜,竟有两个。 在那名叫彭云的青年人濒死的时刻,黎云看到了他恍恍惚惚的意识。黎云将事情和黑白无常一说,三人离开中心医院后,便把瑶城几间看守所都转了一遍。黑无常轻车熟路,好像对瑶城的这些看守所了若指掌。黎云好奇询问之下,才知道黑无常在二十年前就处理过瑶城第二看守所的灵异事件。说是灵异事件,是因为那并非闹鬼,而是邪祟气息汇聚,形成了一种魔物,自身没有心智,却能影响人的心智,让人发狂杀人。 三个人这次将瑶城的看守所好好转了一遍,倒真让他们发现了一间有问题的。黎云听到那唱着歌的老妪,便确定这就是彭云就职的看守所。比起中心医院那狡诈的恶鬼,这老妪就疯疯癫癫,毫无躲避追踪的概念了。白无常很轻易地挥袖消灭了这恶鬼。 三人在看守所内分道扬镳。黎云看着白无常黯淡的白光消失在了看守所监牢内。 等宋英英见到黎云,已经是入夜时分。 宋英英沉默地听完了黎云的叙述,良久都没有出声。 同为鬼魂,她有着和黎云一样的感触。只是相比于黎云这段时间涌现出的一腔热血,她心中的执念就谈不上多深了,至少恨意是超过了救人之心的。在了解事情原委后,受到的打击也就没有黎云那么大,随波逐流的无奈或许更强一些。她心中还有一点儿小小的阴暗的庆幸,原来和她同病相怜的人有那么多。她是其中唯一一个在死后还获得了几十年悠闲生活,又最终得知了真相的人。 被害的事情,很倒霉,但自己的案件能够解决,应该算是幸运吧。尤其是在这么多受害者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被鬼杀死的无辜之人,何其之多。即使和鬼无关,也有倒霉蛋喝水呛死、走路摔死的,上哪儿说理去呢? 最重要的是,杀死她的,并非她以前所认为的母亲。 这已经是莫大的安慰了。 宋英英如此想着,自我安慰、自我欺骗着。 她有着和黎云一样的恐惧,她也是亲眼见过徐海军的,那种只看了一眼,便由灵魂最深处生出的战栗感,是无法磨灭的。但她却不像黎云那样去仔细思考,反倒是下意识的回避,不去深想。 “那她就安全了吧……”宋英英看向了睡着了的方晓恬。 黎云点点头,注意到宋英英根本没有看自己,才出声回答。 “那就好。” “你要回家一趟,是吗?”黎云又问道。 宋英英没有马上回答。 她像是重新思考了一遍,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点头,坚定地答应。 宋英英跟着黎云去了中心医院隔壁的小宾馆,和李叔会合。 黎云将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 李叔的态度就像是听了一个故事,脸上的表情随着黎云的叙述不断变化,生动活泼,但听完之后,他没有任何纠结。 宋英英忍不住好奇问道:“李叔,你不怕吗?” 话问出口,她自己就怕了。她想要回避的问题,不经意间就被她自己问出了口。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在意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宋英英没有经历过百年前地府消失的那一幕,却是在三院里见多了生死。无论是在三院死亡,在三院变成了鬼的,还是在外头死了,变成鬼后跑到三院来求投胎、求庇护的,这“生机盎然”的景象和背后的悲欢离合,都已经印刻进了宋英英心里。她死了,却好像仍然活着。上一次肉体的死亡如此痛苦,让她刻骨铭心。这要再来一次灵魂的死亡,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恐惧到发抖。 李叔好像不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 “那么远的事情,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李叔笑着,慢悠悠地说道,“我看新闻里面,每天都在讲全球变暖、核战危机,这个地方爆发了传染病,那个地方洪水泛滥……那都太远了。” 李叔是经历过战争的人。那个年代,无论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人,还是战场之外生活的老百姓,都需要面对笼罩在头顶的战争阴云。生和死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这种危机,和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车祸、疾病,不能同日而语,实际上却是一样。 死亡本身就是一样的。 人死之后,身体都会变成一团肉。 灵魂这东西,各有去处,却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李叔说得很轻松。 他临死的时候也有过恐惧,不过那属于对于未知危险的恐惧,倒不是对于“死”本身的恐惧。 他也是活了一把年纪了,早就能接受死亡这件事了。 他那时候准备接受的死亡可是真正的、彻底的死亡,那会儿他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呢。 “太遥远了。”李叔最后说道,慈祥地看着黎云和宋英英,“与其想那些事情,不如把活着的每一天过好,好好珍惜。” 和李叔的想法相同,尹士康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能在死亡后变成鬼,在人间逗留那么多年,已经是侥天之幸,再多的事情,他们这两个“老”鬼,都没心思去想。 “再说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尹士康又说道,“你们说的那个郁明星,多少沾了点天赋的关系,才能做到这种事情。就是他,也是凑巧,讲的故事对上了一个死人、一个鬼,才能发挥作用。要不是这样,中心医院那地方该有多少鬼啊?” 作为“医疗系统”的鬼,尹士康对中心医院颇为了解。这次的事情倒是让他进一步明白了中心医院那诡异的治疗率问题。 “那里过几年,应该会变好吧。”尹士康顺便就歪了楼,“嗯,也不一定。瑶医大现在几个教授和中心医院都没关系,都是第一、第二那边的主任。” 三院也有一些瑶医大毕业的医生,但基本盘并非瑶医大嫡系。中心医院原本算瑶医大嫡系,医生资源丰富,这几年才逐渐没落。时间上是正巧对上了恶鬼作祟的时间段。也不知道是恶鬼影响了中心医院的运气,还是因为中心医院本身医生资源下落,更方便了恶鬼作案。
尹士康这样发散想了一会儿,不用人提醒,就自己回归了正题。 “总之啊,这事情不简单。破四旧都没能让所有人放弃封建迷信呢。你看看现在,你们这些小年轻,还喜欢搞一点封建迷信的活动,什么星座啊、风水啊,一个个比我们这些老头子都熟悉。还有求神拜佛的。你在危重症或者那些老头老太的病房去转一圈,好几个床头都敬着菩萨的呢。” 尹士康说得有些夸张,某些地方却是属实。 在医院这样的地方,更多的绝望孕育出了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有几个能坦然接受病痛和死亡的?总要寻找心灵的寄托,有时候这也是给自己一个借口。 尹士康知道地府的消失。他就没能见一面传说中的十殿阎罗。他连酆都都没去看过——黎云好歹是看过一眼酆都的城门。对于鬼的“发展”,他没有多少期待,也就不会感到恐惧和绝望。 “已经是偷来的时间了,能多呆几年就是几年。”尹士康最后说道。 黎云能隐隐感觉到,尹士康和李叔的豁达不仅是因为他们死得“晚”的缘故。确实,他们两个都是一只脚迈进棺材了,才死亡变成鬼。死亡对于他们两个来说,是预想中的事情,很容易接受。但更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那恶鬼,也没见过徐海军。隔了一层,只听描述,也就没有亲身感受过那种发自灵魂的恐惧。只有面对那异常的恶鬼,才会真切明白这种力量的意义。 黎云想起了易心。他现在有些理解易心见到徐海军时的反应了。 不仅是鬼,妖怪也会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 在郁明星被黑白无常杀死后,黎云还没有回过公司和宿舍,也没和易心联络过。 他模糊间感觉到,这事情会引发连锁反应,而作为妖怪那一方,易心……不,不只是易心,还有薛小莲和老板,可能会另有想法。 黎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当时联系了易心。 不联系易心,徐红肯定会被发狂的徐海军杀死。他当时根本无力制服徐海军。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黎云只好暂时按下这件事。 排除掉亲眼所见这一关键因素,光听尹士康的分析,黎云又不得不承认有其道理。 距离地府消失只过去了一百年,亲历者还有存在的,能讲述地府的故事呢。若是再往后推个几百年,亲历者都要遗忘那些往事了,故事真正变成了传说,那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怕是一丁点儿都不会剩下了。人类毕竟是健忘的生物。 不,人类不仅仅是健忘了。 每年新闻上轰炸的那些环保话题还算少吗?能轻易忘记吗?可海平面不一样是在不断上升吗?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危机太遥远了。 就是新闻中少不了的车祸内容,血淋淋的画面在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又有多少人能因为恐惧牢记交通规则,不越雷池一步呢? 黎云也赞同尹士康的说法。 只要死亡依然存在,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死者的怀念依然存在,那些逃避、推卸的想法和不切实际的期盼依然存在,那么,鬼也好,法术也好,占卜、风水也好,都会继续存在下去。 宋英英受到这样的“宽慰”,心中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 摆上台面的事情,从对未来大局面的担忧,变成了她的归家。 尹士康没有随行。他不能离开三院太久。将宋英英交给黎云和李叔,他很放心,但仍是忍不住啰嗦地反复叮嘱。 “见到你爸爸妈妈,就好好地看看他们。你也当了那么久的鬼了,知道轻重的。不要太激动了。不行就先分开一会儿,远远看一看。有什么情况,赶紧告诉小黎。小黎啊,你也盯着她一点儿。有时候,鬼是会不受控制的。” 宋英英和黎云一起点头。 尹士康犹如送孩子远行的父母,今天还将他们三个送到了汽车站,目送汽车驶离,还远远地冲他们挥手。 从出发时的期待,路途中的新奇,到车停后的无措,宋英英的心境几经转变。 她站在山南长途汽车站门口,茫然地看着陌生的马路。 她还记得当初从这里出发…… 不,不对。她当年不是从这里出发的。她那时候到瑶城,也是坐长途汽车,但车站不是这样的。位置似乎也不对。 宋英英绞尽脑汁地思考,回忆山南的长途汽车站是不是搬迁过——改建是肯定的了,这样整洁好看的新车站绝不是她当年见过的那一幢小楼。 “你还记得家里地址吗?”黎云观察着宋英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宋英英已经知道自己并非死于母亲之手,照理说也应该放下了对家人的恨意了。 可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可能看着事物变迁,看到自己父母,她会生出其他恨意来。 黎云不觉得宋英英是这样性格的人,但作为“鬼”,就不敢打包票了。 鬼的情绪总是令人捉摸不定。 黎云自己作为鬼,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可尹士康这样的老鬼、黑白无常和薛小莲、易心都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他便记了下来,随时提防。 宋英英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地址还记得,但是……他们还住在哪儿吗?”宋英英怯怯地说道。 她的心脏有种无处安放的不适感,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其他什么情绪。 “先去看看吧。”黎云掏出了手机。 他对于山南人生地不熟,宋英英看起来也不认识路,还是靠导航来解决问题,不要自己乱跑为好。 宋英英熟练地报出了家里地址。 几十年都没有说过的路名和门牌号,她报的时候却一点儿磕绊都没有,如同刻入了肌肉记忆,根本不用思考。 在吐出那一长串的地址后,她自己先怔住了。 “嗯,找到了。这边过去可以坐公交。我们打车过去,还是……”黎云征求宋英英的意见。 公交自然比打车便宜很多,黎云所考虑的却不是钱的问题。 他感受到了宋英英无助的内心。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如此。 宋英英不知道是想要延长回家的这段路,还是想要看看家乡的变化,选择了公交车。 三人按照导航指示,去了公交车。 一直没做声的李叔看着山南陌生的城市风景,不禁夸了几句。 他就像是个来旅游的人,心情还很是不错。黎云的那种担忧,他是半点儿都没有。 比起黎云这小年轻,他没有特殊的能力,却是能凭经验,判断个七七八八。 宋英英听了几句后,忍不住接话,“我小时候这儿还没那么好。马路特别窄。不过那时候瑶城马路也不宽,路上都是自行车。现在都是电动车了。” 一老一少就这样聊了一会儿。 幸好他们之前在长途汽车站耽误了一些功夫,没和那些同一班车的乘客一起走,这车站附近也没什么人,不然李叔对空气说话的举动,肯定得引人侧目。 宋英英倒是因为这番交谈,放松了一些。 车子到来,她踏上车的脚步重了点,在车上踩出了一记声响。 司机侧头看了一眼,只当是黎云和李叔弄出来的声音,不以为然。 宋英英吐吐舌头,赶紧放轻脚步,飘在黎云和李叔身后。 第434章 回家(2) 山南是个不算大的县级市,背靠海拔破千米的长云峰,自然资源和旅游资源都不错。在大力发展生态产业和旅游业后,收入水平直线上升,城市基础建设也被提了上去。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发生在宋英英死后的这二十年左右,所以对宋英英来说,如今的山南让她极为陌生。她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却是在做准备时忘了时间荏苒,反倒是在这过程中将记忆中的家乡回忆了一遍,对于过去的家乡愈发记忆深刻。如今再看到截然不同的山南,宋英英不由生出一种违和感。 山南与瑶城临近,风土人情差不离,两地人互相说方言,都没有障碍。随着经济发展,上头统一规划,两地就是铺路的石砖和沿街统一规格的长条招牌都变得极为相似,更别说那些全国连锁的拉面、馄饨、麻辣烫了。 宋英英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还留在瑶城。 那种违和感更为强烈了。 宋英英犹豫着,到了该下车的时候,还是黎云不着痕迹拉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沉默地跟在了黎云的身后。 “怎么了?”黎云小声问道。 宋英英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死的时候那么小,还是个叛逆期的少女。死了之后,又过了那么多年,在医院里看多了人间百态,心智早已成熟,只是性格依然停留在了少女时期,还有点儿小孩的任性。 如果不回家,她或许可以一直任性下去。尹士康和三院其他鬼魂都如长辈一般待她,让她无忧无虑。作为鬼的她,也无需像普通人那样成长、成年,并承担个人和家庭的责任。 而瑶城这座城市,发展得再快,变得再不一样,她都只是那里的一个旅人。三院是她的新家,可三院是医院,医院扩建、设备更新,医生护士来了又走,人和物的“所有权”都属于非人的“组织”,宋英英也不像尹士康那样在三院工作了大半辈子、死后又守护了几十年,她不可能对三院生出主人翁的意识。 唯有回到了山南,她才有了种异样感。 自己的家,变样了。 故乡如此,自己的那个小家,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啊。 父母肯定已经老去,算算时间,母亲还有几年就该退休了吧。 如果她还活着,也早该工作,说不定已经结婚生子,父母可能还在帮着带小外孙。 宋英英的遐想戛然而止。 她想起自己死后唯一一次回家。 她母亲那时候怀孕了。 她……有个弟弟,或妹妹。 那个弟弟或妹妹现在应该是自己死亡时差不多年纪,正在上初中,或是已经上了高中…… 宋英英下意识地计算着时间,随着这算术题,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除了老去的父母,还有那个尚未谋面的亲人,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呢? 黎云看到了宋英英脸上的慌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宋英英的头顶。 宋英英这个鬼是他的前辈,但她生前还只是个孩子,如今也是个小孩的样子。 如果宋英英还活着,见到黎云这个小年轻,可能会调皮地喊一声大叔吧。 黎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宋英英的长辈。 他父母先他一步去世,他也处理好了父母的生前身后事。与之相比,宋英英的确如同一个孩子,还从未经历过这些。 十四岁,长了颗痘痘都是比天大的烦恼,死亡和回家这两件现实而沉重的事情反倒如同镜花水月,没有一种真实感。 宋英英死后在三院获得的那些经验,只是纸上谈兵,轮到了她自己,她便手足无措。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先远远看一眼。别担心,我和李叔都在旁边。”黎云安慰道。话外的含义,是在宋英英发狂时,他和李叔会阻止她伤害自己的亲人。 他没有刻意引导宋英英的情绪,宋英英暂时也不需要这种特殊手段。但黎云心中仍有担忧。 鬼和人终究不一样。 活人也有可能突然发狂,做出极端的事情,更别提鬼了。 宋英英深呼吸了几次,心跳还没能平缓下来,不过已经有了勇气。 她对黎云笑了笑,又看了眼李叔,“你们可要看好我。” 她想起自己在医院产科看到的一些“闹剧”。二胎这话题,历久弥新。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间的家庭纠纷,也在医院里日复一日地不停上演,还总能玩出点新花样。就如那句话说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宋英英想象了一下自己如果还活着,如果在初中的时候听说母亲怀孕,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就有种浓浓的担忧。她在死后的第一个冬至回家,只看到母亲怀孕的模样,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过,现在和那时候是不一样的。她已经知道杀死她的不是母亲了。 宋英英不停地对自己说着。 他们还要再转两辆车,才能到达宋英英生前居住的小区。 这一个小时的车程,横穿了整个山南。 宋英英一直站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街景让她熟悉又陌生,但等她看到楼宇之后高耸入云的山峰,她的心情便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贪婪地望着那座山。 绿色的山时不时会被铁灰色的高楼阻挡。宋英英便在公交车内穿梭不定,伸长了脖子去寻找那抹绿色。 “那是长云峰。我们这边最高的山。有一千多米呢。山上还有猴子,有鹿。我小时候去爬山,看到过小猴子。还有个道观,有道士挑着扁担上下山。他们自己在山里面种了菜,很好吃的。我妈妈过年之后都会上山拜一拜,是外婆那边的传统了。外婆年纪大了之后,腿脚不好,就不上去了。”宋英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和黎云、李叔介绍着长云峰。 不算险峻、也不算高的青山,是所有山南人的回忆。 山脚下的城市无论如何变迁,它背靠着的山峰始终如一。 宋英英说着说着,渐渐止住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车子一个转弯,人造的钢筋水泥彻底挡住了山的轮廓。宋英英在窗边又站了几秒,才老老实实回到了黎云和李叔的座位边。 “以前写作文,小学的时候,就是有个比喻,长云峰是山南的母亲山,山顶云雾是母亲的白发。即使母亲老了,也是孩子能背靠着的大山。”宋英英幽幽说道。 这大概是山南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说法。宋英英没有深究过这说法的源头。小学时写作文,好多同学都这样比喻长云峰,新闻里提及长云峰,也会用差不多的形容。 无论青丝、白发,母亲始终是母亲。 宋英英有些悔恨。 为什么她那时候会相信妈妈杀了自己呢? 她妈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么显而易见的真相,她却如魔怔了一般,视而不见。 她逃离了家乡、逃离了父母那么久……那么久…… “到了。”黎云提醒道。 三个鬼下了车。 李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宋英英,只能担忧地看着宋英英低垂的头。 黎云联想到自身,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宋英英一些时间。 宋英英吸了吸鼻子,终于是抬起了头。 她环顾四周,看到那粉刷一新的居民楼,视线飘散了一会儿,才重新凝聚。 “应该是往这边走。小区门不会改的吧。”宋英英不再跟在黎云后头,而是迈步向前,当了领路人。 小区的大门的确没改位置,却是重新修葺,加了保安室,装了新的铁门和汽车栏杆,还多了两个摄像头。门口竖了广告牌,宣传环保、公益。小区里的绿化带也被重新布置过,小区内的道路划出了停车位,一个个标了号码。 宋英英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绿化带里采摘的小果子。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但她认识眼前的小灌木。原来的小树丛没了。 都变了呢…… 居民楼嫩黄色的墙面,让宋英英一时间想不起来它原本黯淡的土色。好多人家将军绿色窗框的铁制推拉窗,换成了白色边框的钢塑移窗,就是装在窗外的晾衣架也焕然一新,偶尔有两家人家还用着生锈的晾衣架,在一排闪亮的金属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宋英英和小区居民擦身而过。 她看了眼对方,不认识。 又一个居民走过。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依然不认识。 宋英英不由心中惴惴。 她倒是不用看小区门口的指示牌。虽然这些建筑和绿化都变了样,还多了不少停车位,但该直走、该拐弯,她还是都记得的。 多年没有走过的路,就像是那一串印刻在她肌肉记忆里的地址一样,根本不用深想,抬脚迈步,都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让她不至于迷失方向。 三个鬼很快经过了一处居民活动区。 几个老头老太聚集在此,闲聊的闲聊,活动的活动。 宋英英脚步一停。 她忽然惊喜起来,“是阿婆!” 黎云和李叔寻声看去。 那里坐着好些“阿婆”,黎云没从那些“阿婆”中看到和宋英英相似的眉眼。 “是你的外婆?”李叔猜测。 “不、不是,是邻居。以前经常跟我外婆一起乘风凉的。那时候夏天不舍得开空调。”宋英英又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爸妈双职工,平时和这些老邻居没什么时间来往。我寒暑假的时候,外婆到这边来带我,和他们熟起来。那个阿婆包的粽子特别好吃,每年都给我们家送粽子。” 她回忆起了老邻居粽子的味道。 “我外婆乡下亲戚就很会做鳗香,过年的时候会给外婆家里送一点,外婆就带一点给妈妈,还会带一点给阿婆。” 她也记得外婆老家鳗香的味道。 都是许久未曾吃过的滋味,一旦想起来,那味道就萦绕舌尖、充满口腔。 过去这么多年都不曾怀念过,这会儿稍微想想,就让她馋得不停分泌口水。 算算时间,再过一阵,就能吃到鳗香了。 宋英英浮上眼角的笑忽然停住。 她已经吃不到那些了。 她的外婆……外婆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身体康健,应该…… 宋英英不禁想起了三院里的那些老年病患。 她慌乱了起来。 她不仅有父母,还有外婆,还有叔叔阿姨、舅舅姨妈……还有她的同学、她的好友……那么多的人,她去世后,都未曾去见过。 宋英英失神地看着那个邻居阿婆。 阿婆气色很好,声音洪亮,粗糙的双手时不时随着说话而动几下,拍拍腿,指指人,她脸上的神情也很丰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鱼尾纹层层叠叠,让人一时分不清眼睛缝在哪儿。 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婆比以前老了很多。 宋英英连忙扭过头,“我家就在前面那幢楼。我进去给你们开门。” 小区原来没安装铁门,邻里邻居的,可以随便乱串。 这几十栋居民楼就是宋英英童年的游乐场。 现在是不可能这样玩了。 宋英英飞奔过去,穿过铁门,咔哒一声就将门锁打开。 黎云和李叔可没办法这样飞奔,只能快走几步。 两人赶到的时候,宋英英还留在门口。 她抬头望着昏暗的楼梯,踟蹰不前。 家,就在上面。 黎云将铁门拉开又关上。 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很显然,这种沉重的防盗门是不存在轻手关门这一选项的。 门锁落下的巨响让宋英英一抖。 “走吧。”宋英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闻到了楼里飘着的饭菜香。 仔细分辨了一下,宋英英发现这是泡面的味道。 泡面在她小时候可是奢侈的零食……现在这时间点也不是吃饭的时候。 这样的发现,又让宋英英感到陌生起来,连带着熟悉的老楼梯都那么陌生。 对了,是楼梯上少了那些小广告。 楼梯变干净了呢。 宋英英拾级而上,每上一级台阶,都踩严实了,整个脚掌用力蹬着地面。 几十级台阶眨眼就走完了。 她没觉得多轻松,也没觉得吃力。 还记得小时候每天上下楼,都是蹬蹬蹬飞奔上去、蹭蹭蹭几级一跳……她还因此摔过,膝盖上磕出一个疤,被妈妈和外婆好一阵骂。她爸爸在旁边帮她说话,妈妈的炮口就转移了,外婆平时是不骂爸爸的,那次也就是没好气地瞥了眼爸爸…… 宋英英在三楼停住了脚步。 陈旧的伤疤逐渐痛了起来。 她似能回忆起当日一边流眼泪,一边涂红药水的感受。 宋英英看向了靠近楼梯的那一扇门。 印象中的铁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 宋英英惊慌地看着这陌生的门。 “是这间吗?”黎云问道。 宋英英点头又摇头。 门不一样了。 家里老旧的铁门哪儿去了?她还记得铁门上挂着的铜锁,每次开门后,她手上都会残留下一股金属的味道。 如果她父母搬走了,她该怎么寻找他们? 对了,还有外婆家!外婆家在郊区,她只去过几次……她连地址都报不出来。 那,电话呢?家里的座机电话她随口就能报出来,可要是爸妈搬家了,会迁移座机号码吗? 手机号……她还记得妈妈的手机号,那号码妈妈还在用吗? 宋英英脑袋里乱糟糟的。 “进去看看吧。”黎云替宋英英拿了主意,将口袋里的身份证件交给了李叔,“我陪你进去看看。” 拿出身份证,他就能和宋英英一样穿墙而过了。 幸好这老旧小区的监控数量有限,这楼层里没有监控,方便他行动。 宋英英回过神,咽了口唾沫,没有点头。 黎云想了想,又成了领路的那个人,走在宋英英前面。 宋英英紧跟在黎云身后,她脚尖贴着黎云的脚跟,让黎云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不敢去看,又舍不得闭眼。 还没进门,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家的模样。 进门的右手边是鞋柜,鞋柜上还堆放着雨伞、雨披、塑料袋,左手边有个挂着杂物的衣帽架;再往前就是客厅,木头地板踩上去会吱呀作响,爸爸说要重新铺一下,说了好几年,都没有动工;客厅里的茶几是大理石的,她被那茶几拐角磕过好多次;真皮沙发被妈妈做了大花图案和蕾丝边的罩子罩着,非常土,妈妈说这布料还是刚生下她的时候,买来做小裙子的,她也的确有两件大红花的小裙子,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但有照片为证;老式的电视机有五十个频道,放动画的频道是5台、9台…… 宋英英的回忆还没完全结束,跟着黎云就这样穿过了墨绿色的防盗门。 她没看到熟悉的鞋柜和衣帽架,顿时惊慌起来。 黎云对此一无所觉,继续往里走,进了客厅,没见到人影,便准备去里面的卧室看看。 宋英英浑浑噩噩,已经不抱希望,下意识跟着黎云前进。 她该打电话试试吗?妈妈的手机还能拨通吗? 黎云转弯进卧室,让宋英英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被洗得发白的红牡丹。眼泪倏地涌了出来。 吱呀、吱呀。 脚下的地板不停作响。 黎云诧异回头,就见宋英英抹着眼泪,走到沙发前自顾自坐下,像是个委屈又任性的孩子,就是哭,也得找地方安顿好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房间内回荡着宋英英的哭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爸爸”和“妈妈”。 第435章 回家(3) 热门推荐: 宋英英委屈地哭了几分钟,黎云无从安慰,只能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哭泣。 黎云已经确认,屋子里没有人,宋英英的家人并不在家。他在确认了这点之后,就不独自行动了。 这里毕竟是宋英英的家,而不是陌生人的房子。他们此行也不是为了什么恶鬼或死亡事件,他陪着宋英英来找她的家人,自然以她为优先。 宋英英哭了几分钟后,渐渐止住了眼泪。 她顺手拿了桌上的抽纸,将眼泪擦干。揉成一团的纸巾被她随手扔在了茶几边的垃圾桶中。 黎云盯着那小垃圾桶中唯一的一团白色垃圾,视线凝固。 这样……不太好吧…… 宋英英父母回来要是看到垃圾桶中多出的纸团,会不会生出疑心? 也可能宋英英的父母比较粗心,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黎云正这么想着,就见宋英英又抽了纸巾,狠狠擤了鼻涕。 黎云无语。 一个纸团或许不会引起注意,两个…… 刷。 宋英英又抽出了一张纸。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打量客厅。 木地板、茶几、沙发都没有改变,只有电视机,换成了挂在墙上的液晶屏。原来的电视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白色长条矮柜。家里原来的电视柜内塞满了DVD、VCD,还有好很多爸妈舍不得扔掉的旧磁带。这些东西也随着电视机柜一起消失。 阳台上多了几盆植物,是这几年时新起来的多肉。宋英英也叫不出那几盆多肉的名字。她能认出多肉,还是因为三院神经内科的小汪医生喜欢侍弄花草,在办公室和诊室里养了几小盆肥嘟嘟的多肉。家里养的多肉和小汪医生养的又不太一样,不仅种类不同,还不像小汪医生养的那么肥硕可爱。 阳台上还晒了两件厚外套。有一件西装,她能认出来是以前爸爸长穿的,居然还在。其他的衣服…… 宋英英看到了陌生的校服。 山南初级中学。 是她学校的校服,不过这浅蓝色的样式,和她以前的校服截然不同。 真好看。 她以前的校服特别土,同样是运动服,却是给人完全不同的观感。 宋英英下意识转过头,不再看那件校服。 她扔掉了手中的纸团,噌的一下站起来,往卧室跑。 “我爸妈不在家吗?”她边跑边问。 黎云跟在后面,回答了一声。 主卧空着,没人。 床上的大花被单和沙发上的大花罩子是一个风格的,也都让宋英英感到熟悉亲切。 主卧的变化不算大,大家具都没有换。被子从以前的厚棉被换成了蓬松轻柔的羽绒被,在床头鼓胀成两个刀切馒头的样子。旁边的床头柜上不再放着报纸杂志,而是换成了两个插线板,上面都插满了插头,零零总总,能看出不同的牌子,还有个苹果的平板躺在旁边。卧室内的小电视也换成了智能电视。原来塞了杂物的电视柜一样被处理掉了。 宋英英还记得那电视柜上原本摆放着他们一家三口的好多照片…… 宋英英脚步一顿。 和壁挂电视相邻的位置,那墙面上,挂着块公告板,下面便是书桌。这是她爸妈的书桌,也是妈妈的化妆台。 如今,书桌仍在,化妆品没了,爸妈工作用的书啊文件啊纸笔啊,也都没了。散在桌上的是几本高中学校介绍,书页都被折过。堆在书桌角落的一叠书,从书脊上看到的书名都是小学数学、小学语文之类中的内容。墙上的公告板,正中的工作日程表好似和原来一样,只是周围多出了一圈色彩斑斓的照片。 宋英英的心颤抖了一下。 她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了那块花花绿绿的展览板前。 一圈的家庭合影,爸爸、妈妈,还有,两个陌生人…… 父母在照片中笑着,能看到岁月留在他们脸上的痕迹。 两个陌生人也在一张张照片中成长,能看出两人的年龄差。大的是哥哥,现在应该要中考了;小的是妹妹,还扎着双马尾,婴儿肥都没退去。哥哥的照片不少,但相比于妹妹,就少得可怜了。那女孩跳过芭蕾、玩过滑板、拉过小提琴、学过书法和绘画,在大海边和沙漠里肆意地笑,穿着打扮犹如一个小公主,每张照片上相同的双马尾被不一样的漂亮发圈绑着,头上还总少不了闪亮亮的发卡。 家庭合影环绕着的日程表上,则标记了兄妹两个考试、家长会、春秋游、运动会、补习班和兴趣班的时间,满满当当,全没有以前爸妈的工作记录。 也……没有她…… 宋英英的身体晃了晃。 爸妈仍然住在这里,但这里,似乎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宋英英慌乱起来,飞也似地冲出了主卧。 黎云都没能拉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埋头冲进了隔壁的次卧。 次卧面积小一些,放了高低床。下面的床堆满了毛绒玩偶,床上用品是整套的小猪佩奇,上面的床干干净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在床沿位置搭了件换下来的睡衣。书柜里的书全是初中和小学的读物。两张书桌并排摆着,一张整齐,放着初中的东西,一张凌乱,放着小学生的用品。 宋英英的脚步停在了卧室门口。 窗户,换了。推拉窗换成了移窗,和小区里的其他人家差不多。窗帘也换了,原来的绿色草叶图案窗帘换成了素雅的棕色花纹。她那张带书架的大书桌没了。原来的玻璃书柜也换了更大的一个。镶嵌式的衣橱没有变,但在衣橱门上粘了挂钩,那上面挂着不属于她的小女孩睡衣,门上还残留着贴纸被撕掉后残留的斑斑痕迹,那痕迹也不属于她。 这不是她的房间。 这里,没有残留任何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宋英英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手按住了门框。 她感觉到了手指下的粗糙。 低头看去,那门框上刻了划线。 宋英英瞪大眼睛,贪婪地看向那些划痕。 她的身高—— 从幼儿园小班到一年级、二年级……一直到上初中的头一年! 只有她的身高! 宋英英眼眶中盈满了泪水。 她余光注意到了墙面。 墙上贴着奖状和小孩的书画作品。 宋英英在那上面看到了陌生的两个名字。 宋冬青和宋……安安…… 宋英英看着“安安”两个字,一阵恍惚。 她的……弟弟和……妹妹…… 那个梳着双马尾、笑时两腮都鼓起来的小姑娘,原来叫宋安安。 宋英英茫然了,全部的心神都好像被这个名字夺去了。 她的父母,有新的女儿了。 一个健康成长的女儿。 他们给了这个女孩,她以前没有的宠爱,这女孩体验过她所没有体验过精彩斑斓的人生。 而且,这个女孩会健健康康地继续活下去。 她的时间却是永远定格在了十四岁。 她……已经死了…… 她……早就死了…… 宋英英抓着门框,门上的刻印压在掌心,好像烧红的烙铁躺在她的皮肉上。 黎云感觉到了不妙,伸手拉住了宋英英。 宋英英一个激灵,转头无措地看向黎云。 黎云顿了顿,“我们走吧。” 宋英英没回答。 “还是,在这里等他们回来?”黎云征询宋英英的意见,小心地打量着宋英英的神色,也感知着她的情绪。 宋英英并没有发狂,只是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伤之中。 黎云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他时隔多年回家,看到自己存在的痕迹全然被抹去,家中有了新的成员,恐怕也会和宋英英一样失落痛苦吧。 旁人无法抚平这种痛苦。 家人是无可取代的。 一个人可能会结识新的朋友,偶遇新的恋情,却没有可能拥有新的父母。 宋英英不知道该不该留下。 她想要看看爸妈。她此行的目的就是如此。 可万一,爸妈回来,她看到的是一家四口和睦融洽的幸福场景,她…… 宋英英咬住了嘴唇。 “我们找那些邻居打听一下吧。”黎云忽然道。
宋英英放松了抵抗,顺着黎云拉她的力量站起了身。 她被黎云牵着,低头往前走。 “我知道的。”宋英英忽然开口道。 黎云回头。 “我知道他们有了新的孩子。我,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宋英英没有哭,声音很轻,像是在哭,“我知道鬼不能跟活人待一起,那对活着的人不好,对鬼也不好。活着的人应该继续活下去,有自己的新生活。这些,我都知道的……” 宋英英的泪水像是在刚才都哭尽了,只剩下了带着哭腔的诉说。 “小秋她留在父母身边,我心里不赞同,但又很羡慕。她有家可以回,她父母还爱着她,她也爱着她父母。我心里面……我想过,她这样留在家里,迟早有一天要出事。她父母走不出来,她也走不出来。她迟早会……我很阴暗。我在嫉妒她。” 宋英英所说的“小秋”,自然是王怡秋。 王怡秋依旧留在家中,每天与她父母朝夕相处。她母亲黎菁菁也知道王怡秋在家里。虽然母女二人见不了面,无法说话,却能感觉到彼此的陪伴。 这当然不是好事。 阴阳相隔。 鬼和人跨过那条线,频繁接触,所带来的只会是灾厄。 宋英英当了那么久的鬼,还有尹士康这位老前辈照拂,也是听说过、亲眼见过不少悲剧。 她心里对王怡秋既羡慕、又同情。 那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在经历中心医院郁明星的事情后,她更坚定了这种看法。 鬼,始终是一种无法控制自身的不稳定存在。 活人对他们产生的影响,没有好的,只有坏的。这种影响又会反过来,让他们伤害活着的人。 但当宋英英回到以前的家,看到截然不同的屋子,窥视到父母的新生活,她又不禁产生了幻想。 如果她没有误会妈妈,没有产生仇恨,她死后一直跟着父母,告诉他们她的存在,他们家现在会是什么样? 家里会有她的遗照和供奉,她的那些照片会保留下来吧? 她的书桌、书柜,她的小床,她的玩具、奖状…… 这里,依然会是她的家吧? 宋英英握紧了黎云的手。 “你找谁?” 门口响起了说话声。 黎云一惊。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新的防盗门也无法阻隔走廊里的对话声。 李叔有一瞬的惊慌,但他很快便对答如流:“这里是宋英群和俞慧英夫妇家吗?” 还在变声期的男生疑惑答道:“是……你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的……”李叔拔高声音,提醒屋内的黎云和宋英英。他语速很慢,拖着时间。 黎云看了眼宋英英,猜到门外男孩的身份,见宋英英情绪稳定了下来,但没有出去的意思,就暂时松开了握着宋英英的手,先一步穿过了房门。 李叔看到黎云,精神一松。 黎云打量门口的男孩。 男孩穿着件羽绒外套,但没有拉拉链,让人能看到里面的薄T恤。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反倒是精神头十足,警惕地看着李叔,如同一只小老虎,张牙舞爪,努力显示出气势来。 比起照片,宋冬青真人看起来和宋英英更像了。尤其是姐弟两个如兔子般警惕的神态,和那神态下满满的好奇心,简直如出一辙。 黎云连忙给李叔简单介绍了宋家目前的情况。 他们来之前仅仅知道宋英英死后,她母亲再次怀孕,连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这对夫妻之后又添了一个孩子。 李叔不像李阿姨那样交友广泛,但有个交友广泛的李阿姨作为老伴,他平时也是听了不少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前几年,全国掀起过一阵家庭纠纷调解节目的风潮,广大中老年群体对这类节目表现出了某种感同身受的强烈热情。李叔是少部分不热衷与此的人,可架不住李阿姨掌握家里的遥控器大权,李叔每天晚饭时间都少不了听一耳朵这种父母小孩兄弟姐妹的争吵,还得被李阿姨逼着发表感言。 这一会儿功夫,李叔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多子女家庭的常见矛盾问题,并回想起了那些调解员安抚人心的一套套说辞。只是想完这些,他就卡壳了。 那些调解节目鲜有当事人是青少年的。和青少年的沟通方法,那可是另一个大门类。 李叔自己三个孩子,先不说当年黎清辉他们兄妹三个主要是由李阿姨照顾着长大的,就是他们三个的年纪也早就过了青春叛逆期,都快要进入退休老年期了。李叔都回忆不起来自家三个小孩青春期是什么样的脾气了。 李叔不确定门内宋英英的状况,也推测不出眼前这男孩会做出什么反应。 别姐弟第一次见面,就天雷勾地火,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 李叔想得还挺远的,足见和李阿姨的朝夕相处,对他有多深的影响。 “你是谁?”宋冬青打破了沉默。 这小孩压根就没想过李叔考虑的那些问题。他的警惕心显然比黎清辉当年要高很多,他还比黎清辉当年多了手机这一重要工具。 李叔和黎云见宋冬青掏出手机,人还紧张地往后退,就觉得不妙。 他们和瑶城警方打过多次交道了,如钱警官和林友德更是清楚了他们的底细。这要是再在山南这边留一个记录,也不知道会引发多少麻烦。 “是这样的,这件事比较不太好说。”李叔结结巴巴,实在是没料到宋冬青这一反应,“你是这家的孩子吧?你爸妈在家吗?” 宋冬青没回答。 黎云觉得宋冬青表现出来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 宋冬青可看不到他,只能看到李叔这个老爷子。一个半大孩子,还处在叛逆期,怎么会对老人家这么警惕?防坏人也不是这么防范的吧? 黎云下意识就觉得不妥,可他仔细感知,却感知不到宋冬青身上有任何问题。至少可以确定,宋冬青和宋英英的家里面并无异常的现象。 这事情恐怕和神神鬼鬼的东西没有关系。 黎云只能将之归结为性格原因。 “我打电话给他们。你是谁?”宋冬青没有报警,拨出的电话上显示着一个“爸”字。 李叔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宋英英的父母是怎么给这孩子说的。他自己是当父亲的人,如果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会不会对后一个孩子讲述那些痛苦的经历,他也说不准。黎云方才简单介绍,却是暗示了宋英英情况不好,宋家没有留下多少宋英英曾经的痕迹。李叔的担忧也正是黎云的担忧,否则黎云不用特意关照李叔这一点了。 他们都没有贸然介入宋家生活的意思。此行也只是希望陪着宋英英看一眼她的父母。 他们三个鬼,可不是来千里寻情的。宋英英未来也肯定不会留在这个家中。 李叔的迟疑,让宋冬青更为怀疑了。 “你到底什么人?”宋冬青提高了声音,转瞬,又对手机那头的宋英群说道,“爸,有个人在我们家门口,一个老头。” 李叔心中一紧。 他听不到手机那头的声音,黎云却是听到了,不由面色古怪。 宋冬青看向李叔的眼神很不善,忽然道:“我外婆被送去养老院了,你不要再找过来了。你再来,我们家就报警了。” 李叔愣住。 黎云差点儿笑出声来。 “呃,啊,我,那个……”李叔彻底哑了,“我是来找你爸妈的。” “我爸妈现在就在养老院呢。我外婆说了,她不想见你。我外婆和我外公感情很好的,他们两个自由恋爱,那个年代自由恋爱,你也经历过那个年代吧。你别觉得我外公去世了,你就有机会了。”宋冬青小大人一样严肃教训起了李叔,“强扭的瓜不甜,你不要缠着我外婆了。我外婆为了躲你都不回乡下,还不肯住我们家,躲去养老院了,你还不明白啊?” 李叔无语凝噎。 “赶紧走,再不走我真的报警了。”宋冬青色厉内荏,但握着的手机和手机那头父亲的声音给了他不少底气。 “问问他们在哪个养老院。”宋英英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黎云和李叔一齐回头,诧异看向宋英英。 宋英英不知何时从屋内出来了。她看着宋冬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chaptere 第436章 回家(4) 宋英英的出现让黎云和李叔都非常意外。两人并非经年老鬼,李叔这老年人更是反应有些迟钝,潜意识里就没有掩藏的概念,他直接回了头,看到黎云也回头,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宋冬青被李叔的突然回头吓了一跳,顺着李叔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自家的防盗门。 他脱口问道:“你看什么?我外婆真的不在家里。都说了她去养老院了。你别纠缠了啊。” 李叔很尴尬,后知后觉将脑袋转回去。 宋英英的提问他听在耳中,显然,宋英英也听到了门外的对话。 当着人家外孙女的面,被这样误会……李叔生前可是很正派的人,从没有过桃色绯闻,在这方面一向表现良好,谁能想到死后会被人接连误会呢?幸好,上两次和李阿姨一起被人误会的事情,李叔暂且还不知道,不然这会儿就不光是老脸一红了。 “那个,她去哪家养老院了?不,不是,我刚没自我介绍,我不是找她。你误会了,我都不认识你外婆。”李叔的思路有些混乱,急忙解释,“我是来找你父母的。” 宋冬青一脸的不相信,“你赶紧走吧。” 李叔为难起来。 宋冬青恐怕不会告诉自己养老院的地址。 李叔也摸不准宋英英的想法。她究竟是想要去顺便看看外婆,还是赶着要见到自己的父母?刚看宋英英的脸色,她的情绪似乎是不太妙…… 黎云能更准确把握宋英英的内心,于是干咳了一声,想要给李叔提个醒。 “告诉他,你是从瑶城过来的。”宋英英率先开口。 她已经做了决定,不过,从她说出的话来看,她仍然保留了理智,也保留了一份余地。对于家人,她还是有所顾虑。 宋英英和黎云、李叔有着一样的猜测:她的父母究竟有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给宋冬青、宋安安知道? 可能是没有。 但真要说完全没有,又不大可能。 家里面没了她之前用过的东西,可门框上的身高记录还在呢。宋冬青、宋安安都那么大了,总不能看不到那些痕迹吧?如果他们问过…… 她在父母的口中,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家里面留有的关于她的记忆,又是什么样的? 东西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记忆了。 如果连记忆都没有…… 宋英英的情绪起伏了一下。 黎云心头一跳。 李叔心中叹息,这次没等黎云给的提示,主动开口道:“你爸爸在听电话吧?你告诉他,我是从瑶城过来的,他肯定知道的。” 宋冬青怔了怔,狐疑地讲这话转告给了电话那头的宋英群。 电话那头的宋英群失声叫了出来,又半晌都没有声音。 宋冬青疑惑地看了看手机,“爸?” “嗯。”宋英群的声音变得沙哑,“你让他等一等,我们现在就回去。” 宋冬青越发疑惑了,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当传话筒。 李叔瞥了眼宋英英。 宋英英表情僵硬,“不。” 她固执地吐出这一个字,就不说话了。 她不想要再回到身后的家。 大红牡丹的沙发罩都已经洗得褪色了,即使还留着,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迟早有一天,这不合适的土气家具也会如那两台被更新换代的电视一样,被这个家遗弃。 她是更早被遗弃的那一个……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宋英英也不知道自己执着地想要见一面父母,究竟是好是坏。 她心中现在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如同那些只剩下执念的恶鬼…… 宋英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抓住了身边的黎云。 黎云拍拍她的手背,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 “放心吧。有我们在。我们不会让你……做错事的。”黎云安抚道。 李叔见状,也就追问了养老院的地址。 可能是担心宋冬青和李叔单独相处,出什么意外,宋英群还是同意了李叔到养老院来。 宋冬青挂了手机,倒是没有直接将养老院的地址告诉李叔。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宋冬青人小鬼大,但还是太稚嫩了,将自己的打算都表露在了脸上。 果然,他刚下了楼,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了李叔。 “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在瑶城有亲戚。”宋冬青不太熟练地旁敲侧击。 宋英英身体一僵。 “我和你家不是亲戚,只是认识。”李叔笑笑。 比起宋冬青这小孩,他自然更为圆滑。即使没有李阿姨那种外向健谈的性格,应对这种程度的打探,他还是游刃有余的。 宋冬青问了好些关于瑶城的事情,却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不由泄气。 一老一少并肩前进,很快就经过了那个社区健身广场。 那些阿婆大爷还坐那儿闲聊。不同于李叔和黎云经过时的漠不关心,这次他们表现出了几分热情。 “冬冬,怎么又出门啊?”宋英英提到过的邻居阿婆主动招呼,还好奇地打量宋冬青身边的李叔。 “去养老院。”宋冬青叫了阿婆,说了目的地。 “哦,去看你外婆啊。这个是谁啊?”阿婆满眼的好奇掩藏不住,也没准备掩藏。 “我爸妈认识的人。”宋冬青只能这么回答,李叔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李叔对这些同龄人点点头,没说话。 他比宋冬青更清楚这些老年人的威力。 联想到宋冬青之前的敌意,李叔就觉得头皮发麻。 见到恶鬼,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还好,这里不是瑶城,李阿姨也不会知道这事情。 等宋英英的事情处理完,他们回了瑶城,再也不会到山南来了。 李叔低下头,心里叹气。 ※※※※※ 金年养老院,位于山南城市中心的某居民区聚集地段,是金色老年人权益救助基金会下属的私营养老机构。总面积不小,各种老年活动设备齐全,还配备了24小时值班的全科医生;床位少,只有单人间和亲属双人间,居住条件优渥;每年还要组织多次旅游活动,全国各地都是他们的旅行目的地,基金会还会承包的游轮,组织全国多家金年养老院的老人们一同出游;每月收取的费用却是不高,缺口部分由基金会收取的慈善捐款作为补充……种种优秀条件之下,金年养老院刚开设的时候,在山南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优质养老机构,被许多老年人所看好,抢破头也要订一个床位。 这种火爆场景,在两三年后迅速消退。 倒不是山南这小地方的老年人口资源不足,养老院的目标群体有限,或床位全部使用了出去,没有再扩张床位的缘故。 金年养老院的床位流转率颇高,有点儿医院床位的意思。当然,也不像医院床位那样,一两周便是极限,再长时间医院会主动赶人。金年养老院并不主动赶人,床位的轮转也没有一两周那么短,可仅仅三个月的平均居住时间,还是令人感到诧异。 能住进金年养老院的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更不是先到先得的人。按照金年养老院的筛选标准,年龄大的优先、有基础疾病的优先、孤寡独居老人优先……总之是和市面上那些养老院有很大不同。 最初,金年养老院还会宣传他们关爱老年弱势群体的经营思路,时间长了,那一位位高龄、有慢性病、孤寡的老人在金年养老院没住多久就去世,任谁都会感觉到几分蹊跷。 金年养老院就此没落。床位虽然没有空下来,但也不再有建立之初的火爆。 时间长了之后,金年养老院在山南的各种小道消息中也销声匿迹了,没什么人再谈论这家养老院。 让金年养老院再次进入众人视线的是前段时间抬着屈金银老人尸体,在养老院大闹一场的屈家家属。 屈金银的尸体至今仍摆在养老院门口,堵着养老院的大门,让所有进出养老院的人,都慌得如同受惊的兔子。养老院自己的工作人员都放弃了正门,选择从侧门和后门进出。 警察来过,然而,屈金银的儿子女儿侄女外甥的,这么一大家子就抱着老人的尸体嚎,还一个个都两鬓斑白,让人无从下手。这些人也都到了退休的年纪,没有工作负担和就业压力,就每天轮班来养老院报道,油盐不进,让人无可奈何。 养老院的实际经营者陶磊有着和屈家人一样的厚脸皮,就是不肯松口,不赔钱、不配合,甚至躲着不出现。 叫是现在天气冷了,否则屈金银的尸体早就该腐败发臭了。 屈金银的儿女们也是“有意思”。头一天还将屈金银的尸体抬进了养老院的大厅,过了两天,便商量着,将老人尸体摆放在了室外——大厅里空调开足了,够暖和,尸体放在室内肯定要正常腐烂。他们几个轮班的兄弟姐妹则守在养老院室内,到点就在养老院食堂吃饭,晚上直接在大厅里铺床,老人的尸体扔在外面,只有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抓着那尸体不放。
这消耗战,也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两方又会是哪一方先熬不住。 可以肯定的是,养老院里的其他人是有些受不住了。 邓欣是其中最煎熬的一位。 屈金银干涩、粗糙的嗓音就在他生前居住的房间和养老院大厅内回荡,最近,还有逐渐扩散的趋势。 邓欣也不知道,她听到的那些老年人声音是不是全都属于屈金银。一定还有其他老人……老年女性和老年男性的声音截然不同,但同性别的老年人声线就很相似了,尤其是他们濒死的时候,那挣扎出来的叫声,全都一样。 邓欣想要辞职,想要逃离养老院。 可陶磊跑了,连带着,他们这些工作人员都无法办理辞职手续。 金年养老院内频繁离世的老人令人怀疑,但除此之外,这是一家正规得不能再正规的私人公司,不违法违规、不偷税漏税,所有员工,上到小领导下到扫地阿姨,都给上了五险一金,保险手续齐全。这也导致这些员工要撂挑子不干容易,要换工作,停掉这边的社保,就得陶磊签字同意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绕过陶磊解决这问题,可这就要去社保部门投诉或进行劳动仲裁。对于金年养老院这些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好几个都临近退休的工作人员来说,这样折腾实在是不划算。再者,他们离职后想要找到和金年养老院这边差不多待遇的工作,几乎不可能。 好几个员工干脆想学陶磊的办法,到外面躲风头。但他们都是员工,不是陶磊这个老板。陶磊不在,却还留了人看着他们工作。尤其是这风口浪尖的时候,他们要越发工作卖力,不能给屈家人或每天来劝解屈家人的公职人员抓到小尾巴。否则,他们不光是无法辞职,就是金年养老院这边的正常工资收入都要受到影响,那可就是真正的危机了。 头一个旷工的,当天就被财务通知罚了钱,后头想要有样学样的,也就偃旗息鼓了。 要说脸皮,这些员工也不遑多让。 顶着屈家人和公职人员的注视,他们老老实实干活,被问到陶磊,就两手一摊,被问到屈金银的死,就摆出无辜面孔来。 没几天,这些员工就都能做到无视屈家人的闹腾了。 邓欣也想要这么做,却是根本无法做到。 她留在养老院内就会听到那些声音。 她的异常反应,屈家人没注意到,每天来劝解屈家人的警察可不会错过。 邓欣沉默地面对来询问自己的警察。 无论是红脸、白脸,她都不吭声,现在又不能搞刑讯逼供那一套,警察只能另寻他法。 没了警察每天的询问,邓欣却依然无法轻松下来。 “好饿……” “痛……” “唔唔……” 邓欣捂住了耳朵,那些声音依然穿过手掌,钻进了她的耳膜,深入大脑。 她不行了…… 社保、工资之类的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吧。 她以前打零工,也没有缴纳过社保。 这个月的工资也不要了吧。 直接跑吧。 邓欣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双眼发虚地往外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说话声。 “妈,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这养老院不能呆了。要早知道这里是这样的,我们就不让你住进来了。以前就听说这养老院有问题……唉……还是太急了,之前就应该再多考虑考虑。” “是啊,妈,你搬到我们家来吧。冬青平时住校,你就睡他和安安那房间。安安睡上铺,你睡下铺,正好。冬青每周回来也就睡两个晚上,沙发上躺一躺就够了。不行的话,安安那张下铺那么大,我和你睡一张床,冬青和他爸睡大床。以前寒暑假不就这样吗?” “外婆,你跟我们回去吧。我想吃你蒸的鱼。” 男声、女声和小女孩的声音接连出现,紧接着,便是一个苍老的女声。 “瞎说什么呢?冬冬、安安那时候才几岁啊?我上次放假带他们,冬冬还没上初中吧?我现在一个老婆子跟他们挤一块儿,他们多不舒服啊?” “才不会不舒服。”女孩叫道。 “反正我不去。你们最近也别来了。还带安安来……你们当父母的想什么呢?” “妈——” “别说了。好了,你们快走吧。这个香给我。” 邓欣经过了几扇房门后,就看到前面的房门被人打开。 一家三口被从房间里面推了出来,最后出来的是一个精神奕奕的老太太。 邓欣扶着墙,反应迟钝地认出了这老太太。 这是前段时间刚住进来的老人,正好接替屈金银的空床位。 邓欣能听到那房间里传来的呻吟。 老太太看到邓欣,笑着打了招呼:“小邓啊。你……你还好吧?”老太太收敛起笑意,关心地看着邓欣。 邓欣脸色苍白,虚弱地说道:“俞婆婆。” 俞婆婆连忙要搀扶邓欣,抬手却是露出了装着香烛的塑料袋。 俞慧英急忙帮忙,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邓欣。 “你这小姑娘,唉……”俞婆婆叹气,“不要想那么多。这种无赖,哪儿都有的。他们闹不了多久的。你们老板也是的……我跟你讲啊,别怕。他们最多再闹两天,警察肯定要把他们都带走。这次不会让他们继续留下来了。” 这几天警察没有盯着邓欣询问,工作重心似乎转移到了屈家人身上。他们和社区的工作人员一起做着屈金银家属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面,逃之夭夭的陶磊也在被搜寻着。陶磊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丢下这么大一家养老院彻底不管。再者说,金年养老院还有自己的上级,也就是金色基金会。这家大业大的,不怕拖,却是也不可能一直当无赖拖下去。 邓欣苦笑。 屈金银家和陶磊无论如何都能再拖几天,她却是一分一秒都拖不下去了。 正说着这些,宋英群的手机响了。 “是冬青打来的。他应该和同学吃好饭了。”宋英群边说,边接听了电话,没几句便露出了愤怒之色。 俞婆婆摆出张苦瓜脸,对邓欣道:“嗨,你看我,还有脸说别人呢。我也是被人缠着,才躲到这里……想躲清静,果然是不行。” 俞慧英劝道:“妈……” 俞婆婆摆手,“你别说了。我看啊,你也别接我去你们家了。我还是回家吧。那个孙老头,我自己跟他说清楚。哎哟,这陶老板不在,我要办手续,还不能办吧?” 俞婆婆看向了邓欣。 邓欣入职其实也没多久,并不清楚这些入住和离开的手续,“我们员工现在办不了辞职。” 俞婆婆只能叹气。 “瑶……瑶城?”那边的宋英群忽然失声。 俞慧英猛地转头,瞪大了眼睛。 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浮现出了痛苦之色。 俞婆婆愣住,握住了自己闺女俞慧英的手。 母亲粗糙的手让俞慧英眼眶发红。当初,俞婆婆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陪伴她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天。 宋安安仰着头,不明白长辈们的反应,却感受到了他们之间与众不同的气氛。 “妈妈?”宋安安也抓住了俞慧英的手。 小小的、温暖的手落入俞慧英的掌心。 俞慧英瞬间泪如泉涌。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 “妈妈?”宋安安更为不安了。 这样的呼唤却让俞慧英止不住泪水。 那刻意遗忘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根本无法忘怀的声音。 从那个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孩子发出第一声牙牙学语起,就融入了她的骨髓。 俞婆婆赶紧抱住了俞慧英,“慧英,慧慧啊,没事的,别哭,没事的,已经够都过去了。”她看向宋英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瑶城怎么了?” 宋英群未答,过了一会儿,才对电话那头的宋冬青交代几句,挂断电话。 “瑶城有个老头子找到了我们家。可能是,那边的医生吧。”宋英群低声说道。 “哎,造孽哟。怎么过了那么多年,还来找我们?”俞婆婆长吁短叹。 俞慧英抬起头,“该不会、该不会是——” 宋英群垂下眼,“当年尸检都做过了,医院一直不承认……算算时间,可能……那个医生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吧。” 在职的时候不能说的真相,或许在退休之后,就能说出口了。 这是宋英群和俞慧英夫妇唯一想到的可能。 第437章 回家(5) 宋安安抓着母亲的手,只觉得母亲俞慧英的手极度冰冷,完全没有往日的温暖。 父母说的话,她能听明白,却无法理解。 瑶城?医生? 宋安安仰着头,看着父亲宋英群脸上的凝重和母亲俞慧英脸上的泪水,越发地不安起来。 “妈妈……”宋安安叫了一声。 她的呼唤让俞慧英的泪水更为汹涌了,止也止不住。 俞婆婆赶紧抱住了宋安安,“没事的。你别吵你妈妈。爸爸妈妈有事情。你跟着外婆,啊,听话。” 宋安安不肯松开拉着俞慧英的手。 “瑶城怎么了?为什么有医生来我们家?”宋安安追问。 她并不是那种内向的孩子,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宋英群和俞慧英的宠爱和一直以来宽松的家庭氛围让她不会过早地学会看人眼色。 她的追问得不到回答,就嘟起了嘴,因为委屈,眼圈也变红了。 再看到俞慧英不断抹眼泪,宋安安的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 母亲的悲伤,她能感受到,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悲伤。 父母身上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 她趴在俞婆婆的怀里,伤心地掉眼泪。 邓欣在旁边无所适从。 俞婆婆一家接了个电话就变成这样,她一个局外人实在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邓欣想悄悄离开。 她本来就准备从养老院逃走了。 她没和俞婆婆他们打招呼,绕过这一家子,就往养老院的后门走。 没走几步,邓欣就听到了身后的呻吟。 “呜呜……不要……” 嘭! 一声重响。 邓欣的心脏用力跳了一下,让她的整个身体都跟着哆嗦。 不对劲。 邓欣的脚步僵住了。 呻吟声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人倒地的声音却有些遥远。 两个声音…… 两个人…… 肯定是两个人。 邓欣不敢回头,拼命催动自己的双腿,加快脚步。 她背后感到一阵凉意,那种感觉顺着毛孔钻入身体。 她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恶寒了。 邓欣刚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这种感觉…… 邓欣瞪大了眼睛。 她的大脑在尖叫,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衰老到如同干尸的老人站在她的身后,皱巴巴的面皮贴着她的脸,蒙着白雾的眼瞳中没有她的倒影,却好像死死盯着她。 邓欣大脑中的尖叫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发出了惊人的音量。 沉浸在悲伤中的俞婆婆一家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宋安安惊恐地缩在俞婆婆怀中,小身体抖个不停。俞婆婆抱紧了宋安安,抬起头。 一家子寻声看去,只见邓欣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宋冬青带着李叔到达金年养老院时,养老院正乱成一团。 救护车停在养老院门口,里面没有一个人。 吵嚷声从养老院内传出来,听不真切。 宋冬青看到救护车就心中一紧。 俞婆婆身体健康,可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倒下? 他丢下李叔,赶紧往养老院内冲。 这一冲进去,他就吓得脚下踉跄。 被放在门口的老人一看就是死了多时,模样犹如纪录片里的木乃伊,干巴巴一条,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宋冬青惊恐交加,恍惚中,还想着这是不是什么工艺品。 谁会将尸体放在养老院门口呢?不怕吓着老人吗? 或者,是一个长得很像干尸的老人家正在外头、在外头……睡觉? 宋冬青错乱地想着,心跳剧烈,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李叔慢了一步进了养老院,顺着宋冬青的视线看过去,也是被吓到,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这、这是做什么?怎么……”李叔赶紧上前。 他与宋冬青一样,第一眼认为这是个死人,但脑子一转,想想都觉得不太可能是死人。 比起裹足不前的宋冬青,李叔胆子要大很多,直接动手查看。 真的是死人! 李叔的脸沉了下来,转头看了看那空了的救护车。 养老院内还在传出争吵声。 莫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大伤亡事故? 李叔转念想到。 尸体都躺在门口了,还有救护车在,只可能是死了很多人吧。 就是没有警车,让李叔觉得有所欠缺。 李叔看了眼身边的黎云和宋英英,交代宋冬青站那儿别动,自己赶紧进了养老院。 宋冬青咬咬牙,瞥了眼躺在那儿的尸体,埋头跟着李叔冲进养老院。 养老院是回字型的建筑,声音在内部回荡,让人一时间分不清声音的真正来源。 宋冬青倒是知道俞婆婆住的房间,他想要去找俞婆婆,但现在带头的却是李叔。 宋冬青看向李叔。 李叔刚踏进养老院,就止住了脚步,却又没有东张西望地寻找。他只是站在原地,脸上表情丰富。 在宋冬青看不到的地方,宋英英和黎云皆是神色一变。 三个鬼都感觉到了养老院内不同寻常的气息。 黎云更是进一步地回想起了来养老院的这一路。 他在到达养老院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天空中似有一朵凝聚不散的乌云,就飘在这一区域,又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养老院散发出来的气味飘到了室外,远远就能闻到,只是和室外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黎云身处养老院内,对这气味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种味道,就是老年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口臭、体臭、尿骚味、酸臭味、腐败的气味…… 濒死的味道。 黎云和李叔朝夕相处,都没有闻到过这种气味,却是在这家养老院里受到了一种彻彻底底的冲击。 那一瞬间,黎云便知道这家养老院里有不少死去的老人,还有许多即将死去的老人。 宋英英没有黎云的特殊能力,却对此有更深的理解。 “这里的看护条件太差了。”宋英英脸上浮现出了怒意。 三院有不少老年病患,有的人刚被送来时身上一股气味。医院强烈的消毒水味道让普通人可能注意不到这一点,但对于鬼来说,这种感觉是很凸出的。 如黎云所感受到的一样,这是濒死的味道。 长期的疾病折磨加上糟糕的清洁条件,就会让老人身上散发出这种种气味。但只要精心照顾,勤加清洁,这种气味都是能去除的。 宋英英捂住了口鼻。 光是这尿骚味,一闻便知道是有人失禁,却没有得到很好地清理,才会在空气中残留这样强烈的气味。 宋英英想到自己的外婆住在这种环境,怒火熊熊燃烧。 她的父母怎么会让外婆住在这种地方? 宋英英想到此,急忙就想要找到自己的外婆。 她在这强烈刺鼻的混乱气味中,发现了一种奇妙的牵引。 福至心灵。 宋英英急忙顺着那牵引奔跑。 黎云伸出的手没能抓住宋英英。 他眉头紧锁,让李叔千万小心,自己赶紧追上了宋英英。 李叔腿脚不够快,只能跟在后头。 宋冬青一看李叔前进的方向,正好是外婆的那间房,便也没阻止,老老实实跟在李叔后头。 他再怎么装大人,内心终究是个小孩,碰到这样的事情,忍不住慌乱失措,下意识就跟在了别人后头。 “等一等!”黎云先一步抓住了宋英英。 “放手,我要去看看我外婆——”宋英英想要甩开黎云的手。 “你等下,这里不对劲!”黎云被宋英英拖着继续往前,急忙叫道。 “当然不对劲!这什么养老院啊?这里根本没人管吧?死人还扔在门口!我外婆、外婆……”宋英英声音哽咽,气得身体发抖。 “我说的不是这个。”黎云精神紧绷,死死拽住宋英英,将她拽到了自己身边,警惕地看着前方。 宋英英茫然地看过去。 前面走廊有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看起来是在窗边晒太阳。 宋英英先前也注意到了这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见黎云有异,就仔细打量。 她的脸色渐渐变了。 老人神情呆滞,直直看着窗外,眼睛都不眨一下,犹如一尊雕塑。 “这是,鬼?”宋英英牙关打颤。 她当然不怕鬼,可意识到这是鬼后,她急忙环视周围。 太多了……
这养老院内至少有十几个鬼。 医院里除了产科,都没有地方会聚集那么多鬼。常人想象的太平间,实际上是真的“太平”。比起医院太平间,这家养老院反倒更像是一间巨大的停尸房。 这些鬼都如同雕塑,一动不动的,这也不同寻常。 “我外婆——”宋英英转念就变得更加担忧。 “别急。你要是出事了,你外婆就更糟糕了。”黎云安抚道。 他握紧了宋英英的手,避开那坐轮椅的老人,往前行走。 这些鬼身上并未散发出恶意,也不像是有神智。他们就如一些摆设,散布在养老院的角角落落,只是往外发散着身上属于老年人的气味。 黎云不觉得鬼恐怖,只觉得这场景太过可怖。 一家养老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死去的老人? 这养老院是开了好几十年,送走了那么多“住户”吗? 可经过这一条走廊,看看走廊上、敞开的房间里、中心院落中的这些老人打扮,就知道他们去世的时间不可能间隔那么久。 混在这些鬼魂之中的,还有活着的老人。那些活着的人却和鬼魂没有多大区别,都是痴痴呆呆,木无反应。 黎云心中一沉。 “太过分了。”宋英英咬紧了牙关。 她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 两人放慢了脚步,李叔便从后头追了上来。 李叔这一路走来,也是越走越是心惊。 三个鬼的心情,宋冬青全然不知。 宋冬青只是听着争吵声越来越近,俞婆婆的房间也越来越近,心情跟着起伏不定。 难不成出事的真是自己外婆? 宋冬青手脚发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在李叔后头。 过了一会儿,这一人三鬼终于看到了聚集的人群。 争吵中的人群分了好几堆,其中之一是俞婆婆一家,他们面对着穿养老院制服的几个工作人员,两拨人中间则是坐救护车而来的医护,地上的邓欣就躺在担架上,还处于昏迷之中。围着他们的,是屈家人。 宋冬青看到自己父母、外婆和妹妹都完好无损,立刻眼前一亮,丢下李叔,就挤进了人群。 “爸!妈!”宋冬青喊道。 宋英群转头,看到宋冬青,“哦,冬青……” 他话说出口,视线就顺着被宋冬青挤开的人群,看向了人群外的李叔。 宋英群眼神飘忽,显然是在回忆什么。 他搀扶着的俞慧英脸上还湿漉漉的,也是紧盯着李叔,努力回忆这张脸。 实际上,根本不用努力回忆。 夫妻两个很快就确定,李叔这张老脸和他们记忆中中心医院医生的脸对不上。 不是妇科的任何一名医生,也不是当日他们找过的医院领导。 两人疑惑又失望。 宋英英的脚步在远远看到自己的家人后就停住了。 她贪婪地看着自己父母的面容。 他们如她想象的那样衰老了,脸上多了皱纹,眼袋和两腮的肉也松弛下垂。外婆老得更多,只从她被父母挡住的瘦小身影来看,她比以前矮了。 宋英英很快便被探头出来的宋安安吸引了目光。 黎云抓紧了宋英英的手,也被宋英英用力反握着。 那小女孩和宋英英有七八分相似,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两姐妹,根本不用多做介绍。此刻,那张小脸上满是慌张害怕,可灵动的眼睛骨碌碌直转,让人能想象到她活泼的性子。 黎云留意着宋英英的情绪,还好,宋英英内心极为平静。可这种平静,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英英的意识飘在了远处。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陌生人,远远看着那和睦的祖孙三代、一家五口。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局外人的局外人,不仅看着那一家五口,还看着注视着那一家五口的自己。 这有什么意思呢?她回到家,想要追问自己的父母,可她真的能问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吗?即使得到了答案,又如何? 宋英英忽然问自己。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当初是她自己产生了误会,是她恨上了自己的母亲,是她逃离了家,现在知道了真相后回到这里,又有什么用? 她已经死了啊。 她死的时候,父母那么伤心。往日里多么彬彬有礼的模范夫妻,为了她的死,歇斯底里地纠缠着医院,如同撒泼胡闹的流氓,就为讨一个说法……那样,其实就够了吧。 父爱、母爱,她享受了十几年了。 她死了,生死相隔,就应该和还活着的家人分清界限了。 在她死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家。 宋英英的心沉了下去,拽着她的灵魂,好像要一路沉入地底深处。 也可能,是就此沉入地府,去往属于死者归宿的酆都。 黎云只觉得自己抓住的手变得无比沉重。 他脱口而出:“康叔还在三院等着呢。” 宋英英心头一跳。 她转头看向黎云。 “即使要去酆都,也该是你想清楚之后的事情。不要那么冲动做决定。”黎云说道。 酆都可不是鬼魂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宋英英怔住。 是啊,康叔还在三院等着自己。 一个人可能有新的朋友、新的恋人,也有可能获得新的家庭、新的家人。 宋英英回想起来,她离开瑶城时满心想着要回家了,尹士康对她的叮嘱,她是记住了,可她忘记了和尹士康告别。 她并没有和尹士康告别。 她只是如同出去玩的孩子,在长途汽车上隔着玻璃和尹士康挥手,她只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再次相见。 三院不是她的家,可尹士康是给予了她家庭般温暖的亲人。 她和尹士康相处的时间,并不比和父母相处的时间短。 她这次回家,也从没想过要一直留在家中。 她是要回三院,回到尹士康身边的。 宋英英看向了自己的父母、外婆和陌生的弟弟妹妹。 那是她过去的家人,自她死后,他们便是过去,她也是他们的过去。而当她流浪到三院,她就有了新的家人了。 宋英英呼出一口气,好像有恢复成了三院里那个活泼开朗,到处“借”小护士小说漫画的少女了。 黎云松了口气,不禁露出笑容。 他们这边如释重负,宋英群和俞慧英一家子却是没能轻松下来。 养老院工作人员中,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女人站在最前,体型一个顶两个,要不是有救护车配置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担架员挡在她面前,她恐怕就要冲到宋英群面前,一巴掌将只是微微发福的宋英群推倒了。 “哎哎,说话就说话,别再往前了,你要踩到病人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不耐烦地呵斥道。 “你们把她抬走啊,送医院啊。”中年女人同样不耐烦,气势汹汹看向宋英群,“车钱和医药费我们肯定不出的。他们搞出来的事情,当然要他们给钱。” “都说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她从房间里出来就脸色不好,走到这儿,我们碰都没碰呢,她自己倒下了。”宋英群也是一脸不耐烦。 原来,邓欣倒下后,宋英群就喊了养老院的人,养老院的人却是不想沾手,给自己惹上麻烦。救护车还是宋英群叫来的。但等救护车来了,问了谁是家属、谁随车去医院,两边就都不乐意了。 宋英群倒不真是为了那点钱见死不救,而是想着宋冬青要带着瑶城的人过来,不愿离开。俞慧英的精神状态和俞婆婆的年纪都不适合处理这两件事,他们一家分不了头,自然是要留在养老院。 养老院的几人心思就更简单直白了。跟车过去,肯定得垫钱,不谈养老院报销不报销,光是让他们平白无故拿钱出来,他们就不乐意。 这样一争吵起来,养老院的几人话里话外都是宋英群将邓欣给弄伤了,宋英群这时候也不可能再掏钱出来,让对方坐实了他们家犯错。 为了看热闹而来的屈家人就在旁煽风点火。他们这时候倒是有了见微知著的能力,看养老院这推三阻四的样子,立刻发散想象力,揪着养老院的人不放了。 “我爸那时候是不是发病了你们也没叫120啊?我早说了就是你们草菅人命,就是你们害死了老爷子!”屈家人大声叫嚷,让场面变得愈发混乱。 救护车叫来的医护人员看着心烦。 他们给邓欣检查过,邓欣全无生命危险,只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出现了应激反应,暂时昏了过去。最好是送她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但要是本人和家属不愿意,他们也不强求。现在邓欣本人做不了主,问了养老院,她一个外地来的,就没有留下家人的联系方式,养老院这工作单位又不愿管…… 医生拿了手机出来。 果然,来金年养老院就没好事情,最后还是得叫警察来平息纠纷。 第438章 异动 金年养老院的单人间,家具简单,却也会齐全,拥有医疗辅助功能的护理床很宽大,床头柜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柜子,加上同款的衣柜,这三样就占据了一半的房间面积,再加上一把简单的木椅子,就是全部家具了。墙上的大屏幕电视和床头墙壁上的氧气装置,和护理床一样,是比较高级的设备,看起来很上档次、很专业,衬得简单的床头柜和衣柜都有种低调奢华。只是劣质的白色家具底部,有些擦不干净的污迹,给这房间减分不少。 在李叔、黎云和宋英英这三个鬼眼中,房间角落趴着的干尸老鬼,才是真正的减分项,将这养老院房间的分数扣成了负的。 宋英英难以忍耐心中的怒气,可她说话,她的家人又不可能听到,只能憋着一肚子火,一个劲地催李叔。 李叔心中也有火。这火气不是对宋英英或她家人的,而是对这养老院的。他生前都是八十岁的人了,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受到如此待遇,怎么能平静? 俞婆婆拉着宋安安、宋冬青坐在了床铺上,招呼李叔在房间里唯一的木椅上坐。 “不好意思啊。也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俞婆婆叹气,“老哥您今年贵庚啊?” 李叔看看俞婆婆,再看看神情复杂的俞慧英,“明年就八十了。” “哦,那是高寿了。我今年七十五。”俞婆婆笑道,脸上皱纹挤成一团,努力缓解房间内的古怪气氛。 李叔可不像宋英英有着家人这个完全正当的立场,也就不能如宋英英期望的那样直接质问俞慧英。他瞥了眼地上的鬼,打开了话头,“这养老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刚被送走的小姑娘……” 警察的到来让事情有了转机。无论如何,邓欣这个昏迷的“受害者”先被送去医院了。养老院的人和屈家的人都被警察喝斥,消停了下来。宋英群这个事件的目击人和“嫌疑人”无奈跟着警察去了养老院的值班室,屈家人和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一窝蜂跟了过去。 俞婆婆他们倒是不担心宋英群。有警察在,养老院的人不可能靠着人多势众胡作非为。养老院走廊装了监控,事情真相如何,一查监控便知。他们问心无愧。 于是,俞婆婆便招呼李叔进屋坐,想要谈谈李叔此行的来意。 李叔则不急着这件事。 宋英英就在旁边催呢,李叔心中也是惦记这件事,先询问起了养老院的问题。 俞婆婆又唉声叹气起来。 屈家人每天这么闹,她就是先前对这养老院完全不了解,这些天也明白金年养老院是什么德行了。 俞婆婆简单说了屈家人的事情,对金年养老院的猜测却是不好随便瞎说,只能隐晦地表示这里可能有问题。 李叔他们三个鬼,视线都不由得看向地面。 地上趴着的鬼和门口躺着的老人尸体一模一样,不难猜出这就是屈金银的鬼魂了。 屈金银的鬼魂不同于恶鬼或他们这三个自由行动的鬼,更像是一抹逗留人间的游魂,毫无意识可言。 金年养老院的诸多鬼魂都是如此。 李叔、黎云和宋英英三个鬼中,经验最丰富的当属宋英英,然而宋英英也无法判断,这些鬼究竟是因为生前就神志不清、老年痴呆,才导致他们死后变成这副模样,还是这养老院本身有什么问题,让他们死后无法超生。 黎云感知着养老院诡异的氛围。 这地方让他非常不舒服,犹如一座墓园,塞满了死人。这里的“居民”本就是暮气沉沉的老人,加上留在这儿的鬼魂散发出来的气息,让这里毫无生机。 明明周围就是热闹的居民区,人来人往。他们一路过来,在只隔了一站路距离的地方还看到过一间幼儿园。那么多的人气,都被阻隔在了养老院外。养老院上空黑云盖顶,十分不祥。 黎云有心询问一下黑白无常,可想到上次在中心医院的那一场见面,他摸着手机的手就顿住了。 “那这地方可太差劲了。你还是快点搬出去吧。”李叔劝道。 原因暂时找不到,但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肯定没错。 宋英英在一旁猛点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外婆。 宋安安窝在俞婆婆的怀中,好奇地望着李叔。她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害怕恐惧,小性子就冒了出来,插嘴道:“外婆要跟我们回去住。” 李叔不禁看向这小女孩。 宋安安并不怕李叔,大眼睛直勾勾看着李叔,又仰头看向俞婆婆,“对吧,外婆?” 她小脑瓜子转得极快,也是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吓到了,只想着俞婆婆这会儿能答应下来,跟他们回去。 俞慧英没吱声,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李叔,欲言又止。 宋英英抿了抿嘴唇,视线在宋安安和俞慧英之间徘徊。 先前没开口的宋冬青也说话了。 他知道父母带着妹妹来,就是想劝俞婆婆搬到他们家去。他们一家子先前也是对金年养老院的状况真的不知情,在发现屈家人闹事之后,就后悔不已。俞慧英夫妻已经劝了几次了,俞婆婆却是执意不肯。这次带宋安安来,夫妻两个也是希望借宋安安一个小孩撒娇的劲头,能让俞婆婆改变主意。 宋冬青只当俞婆婆已经改了主意,还主动要帮俞婆婆收拾东西。 俞婆婆犹豫起来。 她不知道屈金银的死究竟有没有养老院的责任,可就今天所见,她也能看穿养老院这些工作人员有多冷心冷肺。前几天表现出的兢兢业业,大概就是做给屈家人看的,今天才算是暴露本性。 俞婆婆也怕自己一个老婆子,留在这样的地方会出事情。 “说的对,是该赶紧搬出去,今天就回家吧。”李叔点头说道。 俞婆婆的肩膀垮下来,“唉……那就要给你们添麻烦了。家里本来就不大,还要加我一个老太婆。”俞婆婆用粗糙的手摸摸宋安安的头。 宋安安看起来是撒娇惯了的孩子,大大方方地抱住俞婆婆直蹭,“太好了,又能和外婆一起睡觉了。” 宋英英忽然一阵失神。 俞婆婆面上带笑,不觉有异。 俞慧英在旁看着,泪水就涌了上来。 宋英英瞅了眼别开头的俞慧英,心中忽然百感交集。 俞婆婆的怀抱,曾经属于她。 虽然心中已经放下芥蒂,可看到这一家幸福和睦的场景,宋英英就被勾起了生前的记忆,心情跟着起伏。 门外传来吵嚷声。没一会儿,宋英群就满脸疲惫地推门进来。 门一开,屈家人和养老院工作人员互相的叫骂就传进来。 宋英群急忙关了门,对探头的宋安安训道:“小孩子可别听这些。” 宋安安吐吐舌头,露出一个大笑脸,“爸爸,外婆同意跟我们回去啦!” 宋英群一怔,忙点头称好,“快点离开这里吧。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他说着,看向了坐在一旁的李叔,“这位……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李叔到养老院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作自我介绍。先前警察来的时候,都只当李叔是在养老院住着的老人,屈家人和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没将李叔放在心上。最该询问他这句话的宋英英家人却是错过了最初的机会,之后,宋英群这个当家人不在,俞婆婆和俞慧英各有心思,都没询问。 李叔有了这缓冲,将自己的来历给编好了,此时从容不迫地答道:“我托大,你叫我一声李叔就行。我从瑶城过来的,之前在瑶城中心医院看病……那边,前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 宋英群脸色凝重,眼神闪烁。 俞慧英直接哭出了声。 李叔诧异地看向了俞慧英。 宋冬青和宋安安也露出了相同的惊讶,都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兄妹两个都不理解俞慧英为什么会哭,但看俞婆婆的愁眉苦脸和宋英群眉间的皱褶,便知道这两人是清楚其中原因的。宋安安想要询问,俞婆婆只是陷入到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宋冬青忙按住了不安分的宋安安。宋安安只好委屈地低下头。 宋英英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弟弟妹妹,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又怜惜起了宋冬青和宋安安。 她想到自己三院看到过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小孩子总是被瞒在鼓里,跟着长辈们茫茫然来医院,茫茫然离开。 她的父母或许真的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给弟弟妹妹知道。 宋英英神色黯然。她已经不会为此惊怒悲伤了。 本该由她流淌的泪水,似乎被俞慧英流尽了。 宋英群搂住了俞慧英的肩膀,低声劝慰,朝李叔歉意地笑笑,笑容僵硬,“不好意思,我爱人……李叔,您看这样行吗。我想先带我妈回家。这里也不适合谈这些。您在山南这边有住处吗?要不然,就劳烦您跟我们跑一趟。我们到时候找个清净点的地方谈这些。” 宋英群安排得紧紧有条,说话的口气也十分客气,一点儿不掩藏自己想要和李叔单独谈话的意思。 俞慧英揪着宋英群的衣服,像是在反对,又像是溺水的人紧抓着一块浮木不松手。 李叔叔看看俞慧英不能自已的模样,装出思索的样子,实际是在等宋英英的答复。 宋英英却是一直没出声。 李叔只好自己拿了主意,“那我们留个电话吧。你这边处理好了,打电话给我,我们再约地方。”
宋英群连连点头,口中不断道谢。 李叔站起身,准备告辞。 他慢慢走了两步,见宋英英低着头,被黎云牵着跟在后头,也就加快了脚步,将房间留给宋英英的家人。 出了房间,李叔才回头看向宋英英。 他还记得之前在宋冬青面前的教训,这次谨小慎微,只是看了宋英英一眼,犹如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就收回视线。 “怎么样?”李叔没头没尾地低声问了一句,抬手捂着下半张脸,掩饰住嘴唇。 黎云握着宋英英的手,感受宋英英内心的动摇,“这地方太奇怪了。我想要调查看看。” 李叔舒了口气,也不提宋英英的事,“那太好了。我也觉得这地方不好。这些老人,太可怜了……” 李叔的正义感并不比黎云少,只是没有黎云这个年轻人的一腔热血。不过亲眼见到了惨剧,他也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还因为这些鬼的年龄,让他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山南这边我们都不认识人,这些鬼好像也没办法交流。”黎云思索着。 “那个昏过去的小姑娘呢?她好像不太对劲。”李叔说道。 “嗯。她被送到医院去了。”黎云赞同了李叔的看法。 他们没有和邓欣交流过,不过,整间养老院里面,屈家人活蹦乱跳,工作人员中气十足,就是在这儿住了一阵的俞婆婆都只是为养老院的恶劣环境发愁,不像是受到了实质伤害,唯一的异类就是不明原因昏迷的邓欣了。 黎云和李叔尚不知道邓欣的名字,也不知道邓欣是否真的能提供线索,他们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看看能不能从邓欣那儿有所收获。 黎云看向了宋英英。 宋英英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我没事。是不是先定个旅馆啊?” 黎云点头。 李叔还不会用手机预订旅馆,这操作得黎云来。 黎云一边操作着手机,一边牵着宋英英,跟在李叔后头。 三个鬼很快经过了大厅,准备出门。 屈家人已经回到了大厅,还打起了牌,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屈金银冰冷僵硬的身体就躺在养老院外,隔着玻璃门,一眼就能看到。 李叔脚步顿了顿。 黎云两步超过了李叔,疑惑地回头。 李叔看着屈金银,收回视线,走向了屈家人。 屈家那个总是一马当先的中年人率先注意到了李叔。 他叼着烟,只是抬起眼皮看向李叔,“老爷子,你要出去啊?出去了可别回来了,免得被这边害死啊。” 李叔没接这话,“那位老先生是你们的父亲吧?” “嘿,还文绉绉的。”中年人打出一个顺子,注意力又回到了牌局上,“炸弹下来啊,五个2要藏到什么时候去啊?” “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别让老人家这样躺在外面吧。落土为安,别让老人家遭罪了。” “你管什么闲事呐?你要肯替这边赔钱,我立马给我爹搞个金丝楠木的棺材。没钱就少掺和这事情。”中年人没好气地骂道。 黎云挑挑眉。 他能感觉到中年人四溢出来的烦躁情绪,只是这烦躁,不是因为自己亲爹曝尸于外,而是因为即使这样闹了好些时日,养老院依旧没松口赔钱。 李叔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做儿子的,就没有一点儿孝心吗?就算不是父子,陌生人看到一个老人这样,都要同情的吧?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了?” 中年人一把摔下手中的牌,“你这死老头子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啊!” 周围的屈家人也一起站起来,气势汹汹看着李叔。 黎云走到了李叔身边。倒是不怕这些人伤害到李叔。李叔一个鬼,哪是这些普通人能伤害的?只是如果起了肢体冲突,难免会有麻烦。 黎云考虑着,是不是弄点鬼魂的手段吓唬吓唬这些人。 如果他们能看到自己亲生父亲的鬼魂,或许…… 想到此,黎云又在心中摇头。老人的鬼魂就在房间内,这养老院内还有那么多鬼魂呢,也不见有人发现异常。他们是看不到的,那些鬼也没主动让人看到自己。 “你们想干什么?还要动手打我?”李叔望着撸袖子的中年人,并不畏惧,身体站得笔直。 中年人撸起袖子,插着腰,咬牙切齿,冷笑一声,“我知道了,你就是养老院想出来的办法吧?之前都没见过你这老头。行啊,故意挑事,就盼着我动手是吧?我一动手,你是不是就要躺地上,让其他人报警抓我啊?你想得美!” 中年人插着腰,都没靠近李叔一步。其他屈家人也只是瞪着李叔,并不靠近。 这些时日屈家人不停闹事,却是压根没动过一根手指头。养老院里的工作人员似乎也很有经验,只是和屈家人对骂,互相骂得面红耳赤,喷了对方祖宗十八代了,可偏偏就是没人动手。 李叔摇摇头,“你们这样,你们父亲死不瞑目。” “老头子眼睛闭得好好的,还死不瞑目呢。”中年人伸手一指门外,朝着李叔冷笑。 屈家人跟着冷笑连连,但很快,他们的笑声一个个消失了。 中年人感觉到了异样,转头看去。 躺在门外的屈金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李叔心中惊异,看了眼黎云。 黎云眉头紧锁,冲李叔摇摇头。 不是他做的。 两人一起看向宋英英,就见宋英英同样摇头。 三个鬼中,黎云最先发现了异常。 黎云看向了养老院内部。 那些错落分布在养老院各个角落的鬼,不知何时动了起来,都看向了大厅位置。 “动……动了……”屈家人中,有人结结巴巴开口,第一个字沙哑,第二字破音,声调古怪无比。 只见屈金银睁开的眼睛中,那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珠子转动,能隐约看到的黑色瞳孔转向了大厅。 屈家人顿时炸了锅,不管看没看清这一变化,所有人都跳了起来,嗷嗷直叫。 这响动,也吸引来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和还居住在此的一些老人。俞婆婆他们也走了出来。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乱成一团的屈家人。 屈家人四散奔跑,不敢出门,就往养老院里面跑。 没多久,人就连滚带爬找着侧门后门,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宋英群问道,看向大厅里唯一站着的李叔。 李叔摇头。 屈金银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恢复如初。 养老院内的鬼魂也收回了视线,一动不动,如同不可能改变的雕塑。 黎云只觉得笼罩着养老院的那一层阴云仿佛被一阵风轻轻吹拂,移动了一寸后,又停止了下来。 他心中发紧,看了眼屈金银的尸体,松开宋英英的手,奔向了俞婆婆的房间。 房间的地板上,空空如也。 黎云心头一沉,急忙沿着养老院的回字走廊寻找了一圈,上下楼层、各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他回到大厅时,就见李叔在应付其他人的询问。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对跑掉的屈家人讽刺了几句,发现屈金银的尸体还在门口,不由破口大骂。 俞婆婆不知道何时推门出去,在屈金银的尸体边上点了香。 “喂,俞婆婆,你不要乱搞啊。”养老院工作的那个中年女人拉长了一张脸。 “我妈就是看着他可怜,上一炷香。你们还是赶紧报警吧。他们一家子都跑走了,这人怎么办,还是快点决定吧。”宋英群打断了中年女人的话。 中年女人也不敢出去拉扯俞婆婆。她厌恶地看看屈金银的尸体,和自己的同事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报警。 没屈家人拦着,屈金银的尸体倒是好办了。 “外婆……”宋安安隔着玻璃门,抓着宋冬青的手。 宋冬青拉着玻璃门,待俞婆婆烧完香,急忙上前将蹲下的俞婆婆扶起来。 俞婆婆拍拍宋安安的头,“安安别怕。这个老爷爷去世了,我们上一炷香,让他在地下好好的。” 这话不知道是戳中了俞慧英的痛处,还是俞慧英之前不太正常的情绪没有完全平复,她又哭了起来。 宋英英失神地看着俞慧英,等黎云回到她身边,重新握住她的手,才回过头,“你去找什么了?” “老人家的鬼魂不见了。”黎云回答。 李叔一惊。 宋英英问道:“去酆都了?” “不……我刚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跑出去了……”黎云心中压上了一块巨石。 宋英英却是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定是去找他儿子了。他们活该。” 如果只是去找屈家人,或许是个好消息。 黎云还记得自己在尸体睁开眼那一瞬接收到的种种情绪。 明明是不算强烈的怨恨,却散发出了极端的腐臭味道。 那味道是从正门飘出去的,而非追着屈家人从侧门、后门跑出去。恐怕,屈金银的鬼魂没有去找屈家人,而是去找其他东西了。 第439章 阴魂不散 邓欣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她是农村留守儿童,父母在外打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她三个人。爷爷奶奶仍需要做农活,管教她的时间很少。每天放学后,她都有时间满村疯跑,呼朋唤友地游戏。 也不是所有同村的孩子都如她一样自由。有的人家里有很多孩子,大的要照顾小的,带着个跟屁虫,或是小的那个还需要被人抱在怀里,那就不可能自由玩耍了;还有的人,家里祖父母已经年迈衰老,干不动农活,父母同样外出务工,小孩就得早早承担起家里的重担。 邓欣算是村里的幸运儿,不光没人管束,不用干活,她父母在外打工收入还不错,每年寄回家的钱,足够她家成为村里第一批盖新房、用新家电的人家,就是智能机,他们家也比其他人家早两年用上。她爷爷奶奶算是村里的时髦人,带领过村里的潮流风尚,她也在同龄人中占尽了风头。 邓欣的无忧无虑是在十二岁的夏天戛然而止的。 她在梦境中又回到了那个夏天,能听到蝉鸣鸟叫,看到不远处的山坡。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被风吹拂,往一边倾倒,如同向她抓来的手,要将她攥在掌心,捏个粉碎。 邓欣感到了恐惧,记忆却是不受控制。 她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了山林。 山中有一条小溪,水流从山顶蜿蜒而下,落入山脚的湖泊,那里就是他们村天然的游泳池。水流再往下,便汇入了农田沟渠,灌溉土地,催生地里的作物。 邓欣仿佛能看见农田里的丝丝殷红。她的意识随着水流逆流而上,看到了更多的鲜血。 眨眼间,她已置身在了山林中。 嘭! 一声重响,惊起林间飞鸟。 邓欣在心底尖叫着,却仍是走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这时候记了起来,她不是心血来潮独自来山林的,她和人约好了,和村里的一个小伙伴…… 她生出了恶作剧的心态,蹑手蹑脚靠近那声音传出来的方向。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即将受到惊吓的是她自己。 透过茂密的草叶,她看到了溪水边的两个人。 站着的那个身材干瘦,却长得很高,是正在抽条的大男孩。倒在地上,半边身体被溪水不断冲刷的是和她约好的小伙伴。 小伙伴不久前在学校里,昂首挺胸,如欢快的小鸟一般告诉所有人,他妈妈给她买了一部手机,昨天晚上刚寄到了家里;随后又避开了其他人,红着脸,悄悄找到邓欣,约在山林中见面,让邓欣偷偷教他怎么玩手机。邓欣拍胸脯答应了下来。她没有自己的手机,但爷爷奶奶的手机她已经玩得了若指掌。 小伙伴那红扑扑的脸蛋如今变得惨白,又被额头上流淌下的鲜血染红。 大男孩摸索着他的口袋,找到了手机,又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让你老实点。借来玩几天怎么了?找揍。喂,别趴着了。听到没?”他又踢了几脚,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伸手将男孩拉起来,而是用脚勾起他的身体,将他翻了个面。 邓欣呆呆看着男孩满是血污的脸倒转过来,依然面朝自己,睁着的眼睛似乎紧紧盯着自己。 这场面,邓欣记忆了很多年。 午夜梦回,每每想起那一张脸,邓欣从害怕躲闪到麻木凝视,渐渐发现那时候小伙伴的胸口还有起伏。 她不知道这是她扭曲的梦,还是当日的现实。 小伙伴那时候可能还活着…… 一想到此,邓欣就感到战栗,另一种恐惧油然而生。 打伤他的人逃了。 邓欣站到双腿发麻,天都黑了,才被林中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惊醒。 她没有上前查看小伙伴的状况,扭过头,一路冲下了山。 梦境中的她仿若一块小石子,一骨碌滚下山,全身都疼痛起来。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邓欣自然认识杀了人的那个大男孩。那人和她一样是留守儿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弟弟妹妹都跟着父母在外地,只有他被留在老家,帮衬着家里的爷爷奶奶做农活。据说城市里开销大,他父母打工挣来的钱都给弟弟妹妹花用了,并不寄钱回来,每年过年回来还要两个孩子问问爷爷奶奶开口要红包。男孩就比邓欣他们高两届,大家住在一个村,都在一间学校读书,但比起邓欣在村里的“名气”,对方在学校中就毫不起眼了。邓欣从没想过这个不起眼的男孩会露出那种村口二流子的表情,还会动手抢劫杀人。 梦境构建出了虚幻的家庭场景,让邓欣看到了男孩的家。那个家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眨眼间就会看到血迹在那黑屋子里蔓延。 转瞬,她又来到教室。邓欣看到了教室里空出来的座位。隐约间听同学提起,昨天半夜小伙伴的家人到处寻找他。小伙伴一夜未归,生死不明。 邓欣哆嗦着,脑海中是小伙伴挥之不去的脸。 她忍不住留意起了那个杀了人的男孩。 放学的时候,她绕了路,悄悄跟着对方。对方回了家,但没一会儿,他爷爷奶奶就带着他出门。 邓欣躲在农田中,没有被他们发现。 她都忘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只是一个念头闪过,便超过了那一家子,提前去了山林。 小伙伴的尸体被溪水冲刷了一夜。 溪水明明和往日一样清澈,邓欣却好像看到了其中殷红的血丝。 她躲在了一边,静静等候着。 果然,那一家子循着水流找了过来。 “一天了,都没被叼走。”高大的男人抹了把皱纹密布的脸,从背着的包裹中拿出了一把小铲子。 跟着他的女人头发花白,同样高高大大、长手长脚,一巴掌就打在了那个大男孩的后脑勺,骂骂咧咧几句。 男孩被打,一声不吭,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就埋在这儿?”女人转头询问男人。 铲子在男人手中转着圈,男人在周围踱步,沉吟了一会儿,“这地方不好埋啊。过一阵肯定有人上山来采蘑菇啥的。这么个人……”男人冲着邓欣的小伙伴比比划划,“地上肯定得鼓起一个包。地皮翻过,肯定也有人能看出来。” “那你还说埋了。”女人翻了个白眼。 “我怎么知道是这么大个。我当是个小孩呢。”男人继续比比划划。 女人顿时又起了怒意,扇了那和自己一般高的男孩几巴掌,“你这初中也别读了,赶紧去找你爹妈吧。整天活不干,就知道给我们惹事。” “初中还是要读完的。”男人拖长了音,“都读了那么些年了,最后一年不读完,文凭拿不到,不是白读了嘛?他要现在跑了,村里人也要怀疑哩。这风头上,你别搞事情啊。” 女人哼了一声,“现在怎么办?就扔这里?”她伸长了手,指了邓欣的小伙伴,如同指着猪圈里的猪仔。 “也不是不行。这额头磕得,说是他自己走路摔的……他那个手机……”男人看向自家的小孩。 男孩攥紧了裤子口袋,一脸抗拒。 女人脸上肉疼地直抽抽,道:“那手机好贵了吧?” “也没那么贵。”男人犹豫起来,“反正是新手机,到时候买张电话卡……”男人盘算着,冲男孩伸手,“你就别拿着了。你拿着,人家一看就是偷来的。” 男孩不肯。 三个人居然为了一部抢来的手机争执起来。 手机的主人还身体发僵地躺在冰冷的溪水中。 大夏天的,邓欣的身体好似也因为不见天日的山林和冰凉的溪水而失去原有的温度。 她觉得好冷。 心脏、四肢、大脑,都渐渐冻住了。 梦境似乎结束,她的意识就要陷入黑暗,彻底睡着。 嘭。 又是那种巨响。 邓欣惊醒过来,却是在梦中醒来。 那一家人的争吵暂时结束。 之前的巨响不知道是从哪儿传来的。 不,她知道那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 她开始听到那些声音了。 那一家子决定好了手机的安排,也决定好了如何处置邓欣的小伙伴。 嘭! 这次是真实的声音。 铁铲落在了小孩稚嫩的脖颈上,只一下,小孩的脑袋就歪了。 骨头断了,皮肤还连接着。 嘭嘭! 铁铲和石头相撞,斩断了那一层皮肉。 邓欣看到溪水中出现了一丝丝殷红。 那不是她的幻觉或想象。 溪水中的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绿色的山被画出了一条红色的线,红线一直延伸进了村里的农田,延伸进了村子。 嘭。 嘭。
嘭。 她最初在林间远远听到的声音仿佛变成了她的心跳。 邓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座山林、怎么回到家的。 事后想来,她那时候恐怕就被发现了。 所以那天夜里,那一家人上门来了。她爷爷奶奶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开门将笑脸盈盈的那一家子迎了进来。 她听到了自己的尖叫,可那尖叫还没出口,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一家人毒蛇一样的目光。他们脸上挂着笑,眼睛也如毒蛇一样四处搜寻着,寻找她的踪迹。 他们没发现她。 他们在等她。 他们该走了吧? 他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爷爷奶奶已经不耐烦,已经起疑了。 所以,他们…… 邓欣颤抖着,看到他们从背后拿出了还沾着血的铲子,将毫无防备的爷爷奶奶打倒在地。 血果然流进了村子里。 血就在他们家流淌。 笑脸变成了狰狞残暴。 邓欣缩在小房间内,只听到外头不断传出嘭嘭的重击声。 她的身体石化了一般,根本逃不了。 就连眼睛都无法闭上。 满眼的红色被红色的人取代。 那一家人开始肆无忌惮地搜索起了她家。 他们暴躁、焦虑,急切地想要找到她。 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也没有处理她小伙伴时的冷静从容。 血好像扭曲了他们,也可能是血让他们暴露出了本性。 门口喊话的声音救了邓欣一命。 那一家人满身的血,自然不可能去应门,他们不出去,却也不敢再闹出动静。等门外的人走了,他们匆匆放了一把火,就赶紧离开。 邓欣恍惚记得,那天夜里,她那个小伙伴的家人搜寻全村,发现了山脚湖泊中的血液,招呼全村的人上山寻找。 她是这样得救的。 却也因为村里的人都去山上找人,没有人来得及赶回来救火。 她身体瘫软,用爬的,从火海中爬出来。 她的家付之一炬。 她的爷爷奶奶…… 她还记得他们血肉模糊的尸体。 嘭。 嘭。 嘭。 耳畔听到的重击声多了起来,几道声音重合在一起。 她在派出所的休息室内过了一天两夜,那声音就没停止过。 她父母匆匆赶回来,将她接走。 这中间还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不说话。对谁都不说话。 耳边的重击声也掩盖了其他人对她说话的声音。 直到某一天,她在一间陌生的病房中听到了陌生的对话声。 说话的人,并不存在于病房。 她慢慢醒悟过来,她拥有了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她能听到一些人临死时发出的声音。 不仅是那些死者的声音,还有生者的声音。 那些人死时周围的一切,她都能听到。 尤其是在医院这种地方。 “医生!医生!” “啊,好痛、太痛了……” “呜呜呜……” “水,想喝水。” “好难受,这里好痛。” “医生!护士!” “死亡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死亡时间凌晨两点零一分。” “通知家属。” “死亡时间是九点十二分。” “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 “不行了……” “死亡时间……” “心跳停了。” “死亡时间……” 邓欣猛地睁开眼睛。 嘭。 嘭。 嘭。 不知道是心跳声还是铁铲击到硬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那一声声宣告死亡让她满身冷汗。 她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医院病房内。 她唰地坐起来,突然的动作让她有些眩晕。 她怎么会在病房?她怎么会到医院来? 她明明绕着医院走,根本不敢回到医院。 没有其他一技之长,她天真地选了养老院当成下一个工作场所。 养老院也不是好地方。 金年养老院看似硬件条件特别好,对她来说却不啻于地狱。 她应该老老实实当个营业员之类,或者去办公楼里打扫卫生。 为什么要去医院、去养老院?仅仅是为了照顾一些陌生人? 为了那可笑的善心? 不,不是善心…… 是…… “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 邓欣捂住了耳朵,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她为什么会听到那么多声音? 几年前她在医院当护工都没有…… 邓欣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瞪大眼睛,看向病房的大门。 干尸一般的身体摇摇晃晃前进。 屈金银进入了病房。 “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 耳边的声音被扭曲拉长了,如同早年质量不佳的慢速播放,声音拉长后就变得无比古怪,变调成诡异低沉的呢喃。 邓欣浑身筛糠一样发抖。 她眼睁睁看着屈金银靠近了自己。 屈金银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珠子中倒映出了她恐惧的模样。 屈金银干瘪看不到唇瓣的嘴开合了几下,挤出了沙哑苍老的声音:“你明明听到了……” 是啊,她听到了。 她知道屈金银遭遇了什么。 那声音钻入耳朵,被扭曲:“……看到了……” 邓欣身体巨震。 这熟悉的、嗓音…… 邓欣上下两排牙齿碰撞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为什么一个人跑了?”屈金银质问。 她没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医院。她没有想—— 邓欣要叫出来的反驳停在了喉咙口。 她当然是想要跑的。 就像过去每一次那样。 上一秒还在耐心伺候着病人或老人,下一秒她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就像是……很多年前…… “为什么不说?” 邓欣听在耳中的声音变了调。 屈金银木然的脸变成了她童年那小伙伴胖墩墩的苍白脸蛋,转瞬又变成了她爷爷奶奶呆滞的脸。 三张脸一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成了肉泥,糊在屈金银脸上。 邓欣想要昏过去,都做不到。 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不告诉爷爷奶奶? 为什么不告诉村里人? 邓欣在这十几年间从没询问过自己。可这些问题一直横亘在她的心头。她有无数种解释: 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 她被吓傻了; 她太害怕了; 她只是被吓到,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内心反复地说着相似的辩解。 狡辩! 怒喝声在邓欣心中响起。 她无法欺骗她自己。 和梦境不同,现实中,那男孩可不是隔天就带着家人去处理她小伙伴的尸体。他拖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藏不住了,被家人发现,才给揪着脖子,带路去了山林。山里的溪水也没有被血染红。只有她的家被血涂满。 邓欣监视了那男孩许久,她有无数次机会告诉伤心担心的小伙伴家人那天发生的事情,更有无数次机会将这件事告诉给爷爷奶奶。 她选择了逃避,又如一只畏畏缩缩的老鼠,跟在男孩身后,去观察事情的发展。 邓欣看到屈金银干尸一样的脸发生了变化,面皮拉了起来,露出了怒容。 “你丢下了我们!你丢下了我们!!”屈金银声如洪钟,又透出一股森森的阴气。 邓欣感到自己无法呼吸。 嘭。 嘭。 嘭。 那是邓欣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渐渐变得遥远。 第440章 记忆(1) 邓欣的意识清醒过来时,入目所及,仍是医院高高的白色天花板。 她发了一会儿呆,才认清现实。 她下意识惊恐起来,屏住呼吸,却发现耳边的那些声音不知何时停止了。 “你醒了啊。” 邓欣猛地抬头。 床边坐了个陌生人,对方穿着绿色的护工制服,胖胖的脸上是关心之色。 “你刚才可吓死人了啊。旁边病床的老太太差点儿给你吓得厥过去。”胖护工拍着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女儿给你喊的医生。你要好好谢谢人家啊。怎么你被送进来,家里都没个人陪着啊?你这做检查都是我们推你去的。幸好你分量轻,T那儿的小医生抱得动你。上次有个骨折的,那分量欸……” 胖护工絮絮叨叨着,又问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啊?我给你叫王医生来看看啊。你刚才就是王医生给抢救回来的。心跳都停了。吓死人了。” 邓欣晕晕乎乎的,半晌,才理清了思路。 她没有回答胖护工的话,视线扫了一圈,看到的大半是病房里蓝色的床帘。门口的方向被床帘阻隔了。 她不知道屈金银还在不在这附近。 一想到此,邓欣后背便一阵发寒。 胖护工已经叫了那位王医生来。 王医生手中拿着检查报告,“T报告出来了,还做了个心电图和心超,头也检查过了,都没检查出什么问题。你以前有没有什么疾病史啊?慢性病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 邓欣木然摇头。 她的身体没问题……不,她的身体很早以前就出了问题。以前只是耳朵有问题,现在恐怕连眼睛都有问题了。 邓欣打了个哆嗦。 “我们这边也没办法做核磁共振。你的验血结果明天才能知道。最好明天早上再做一个空腹血。之前你昏过去的时候,给你吊了点营养液。你平时吃饭正常吗?” 邓欣点点头,“正常的。”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沙哑。 “你能联系到你家人吗?”王医生问道。 邓欣摇头,垂下眼。 爷爷奶奶死后,父母将她接了过去。可她那时候如同一个木偶雕塑,对外界全无反应。父母带着她看了不少医生。她也是那时候逐渐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可能是求生的本能在起作用,她强迫自己面对父母,逃脱了那种频繁去求医问药的痛苦煎熬。 不过,她的性格已经大变,改不回去了,和父母之间本就陌生的亲子关系也只能继续往糟糕的方向下滑,不可弥补。 再后来,亲戚都知道她脑子被吓出了问题,她父母也认命了,供她读书生活,保证她饿不死、冻不死,不管其他。她成绩也不好,早早就出来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平日里只有定期给父母打钱的时候联系一下他们,说一声钱打过去了,那边也是公式化地回一句“收到了”、“在外面自己小心”…… 邓欣不会为此悲伤。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考虑这些。 王医生也没有追问她的家庭状况,“那你请孙阿姨照顾着吧。你一个人这样挺危险的。最好呢,稳定下来,去三甲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 邓欣谢过了王医生。 胖护工孙阿姨在旁看了全程,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看向邓欣的眼神中多了怜惜,“你没订饭,晚饭得自己准备了。你晚上要吃点什么?我到时候帮你去买。” 邓欣摇头。她没什么胃口。 “我想睡一会儿。孙阿姨,我手机有带过来吗?”邓欣问道。 孙阿姨嘀嘀咕咕,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有的呢。你口袋里东西都在这儿。手机、钥匙、工作证。这个是门禁卡吧?都在这里。”孙阿姨将手机交给邓欣。 邓欣主动道:“护工费我转给你吧。” “哎,你这小姑娘……你现在吃不吃东西啊?”孙阿姨问道,“喝点水不?你这杯子也没有。我给你拿两个一次性杯子啊。” “谢谢。”邓欣很客气。 她转了钱,喝了点水,重新歇下。 孙阿姨是整个急诊病房的护工,事情挺多。安顿好邓欣,又被其他人喊了去。 邓欣也做过医院护工,知道这工作的辛苦和繁忙,示意孙阿姨不必担心自己。她将床帘彻底拉上,将自己圈了起来。 躺下后,她不安地摸了摸床头,抓到了呼叫器,确认它放在了抬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做完这些,她依然没有安心下来。 这种事情她应该已经习惯了。 换个地方就好了。 只要逃走…… “你丢下了我们!你丢下了我们!!” 邓欣捂住了耳朵。 屈金银愤怒的声音还回荡在脑海中。 不仅如此,她还有别于之前,看到了屈金银。 两次! 养老院一次,在医院这里第二次! 屈金银跟着她了。 邓欣感到恐惧。 她蜷缩起了身体,害怕屈金银第三次出现。 床帘外,有孙阿姨走动的声音,有病人的咳嗽声,有家属的交谈声,不知道是谁开了公放,带着时光味道的唱曲声抑扬顿挫,在病房上空徘徊。 更远的地方,还有络绎不绝的急诊病人进进出出。 每当听到脚步声,邓欣都害怕那是屈金银。 邓欣安慰自己,过一阵就好了。 再过几个钟头,这样的小医院,急诊的人就少了。 还要两、三个钟头…… 太漫长了…… 等入夜,也会是医院最安静的时候。 就像是那天的山林…… 邓欣的身体轻轻颤抖。 不行。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咬着嘴唇,踟蹰着解锁手机。 邓欣在微信的通讯录中翻找了好久,在一长串的前同事们联系方式中,找到了“张先生”这个名字。 她的手顿了顿。 点开那名字的时候,指尖轻轻颤抖。 她回忆起了曾经经历的事情。 昴县人民医院,一家县里的小医院。那是她工作的第五家医院,很不起眼,住院部环境也不算好,没有细分科室。她夜班的时候,在那儿听到了对话声。初时,她以为是隔壁病房的声音。因为那对话太平常了,没有痛苦,说的话也让人完全联想不到死亡。大概工作了一两个月后,她才意识到那对话是某个病人临死时最后说的话。 那次,她没有马上逃跑。那对话实在是太温和了,死者不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也死得悄无声息,发生的时间又是夜间。再加上她当时做的是清洁工的工作,不需要她长期守在房间内,她便犹豫着、犹豫着,没有立刻逃跑。 不久后,她便在隔壁的病房遇见了那对话中的另一个人。 她认出了那嗓音,也听到了那病人和其他病友的谈话,其中谈到了那天夜里去世的人。 没过两天,她在病房中拖地的时候,被那病人喊住,帮忙接了热水。 “你的热水,放在这儿了。” “哦,谢谢……哎,问一声啊,我这单子能不能一次性给开了啊?” “这个我不清楚。医保那边应该有规定的吧,医院也没办法。” 邓欣还清楚记得自己和对方说的话。她很热心,多说了两句才离开。 然后,那人就不行了…… 如前一个病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世,没有再说话,还是晚上来探病的家属发现他死了。 他临死前最后说的话,是和她的。 每当她进入那间病房,便会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立刻就逃跑了。 然而,从那天起她夜夜做噩梦。 她终于是想办法找了人,想要解决这困扰了她多年的麻烦。 邓欣将自己和“张先生”的聊天记录打开。 记录中,还有她发送过去的“谎言”。 她不敢将一切的真相告诉别人。 时隔多年,她已经成年了,可即使她开口了,说出来的依然是谎话。 邓欣看着那些被记录下的谎言,一阵失神。 “张先生”并没有替她解决麻烦。 可能是因为时间久了,也可能是因为积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裂缝,她在找过“张先生”后,就没有再做噩梦。 没做噩梦,也就没再联系“张先生”。 这次,也要编个故事吗? 如果将真相告诉给这个陌生人…… 养老院的事情……金年养老院发生的事情…… 会有人相信吗? “……我跟你讲啊,小邓啊,你别觉得这有什么。这些老头子老太婆要真有人管,儿子女儿会不来吗?你当人家不知道我们这边什么情况啊?就春芳做的那些事情,那些儿子女儿来得稍微勤一点,能不知道?他们巴不得那些老家伙早点死呢。之前好几个,哪个不是开开心心将人领回去的?有两个还叫我们联系火葬场,将人烧好了再给他们。不过啊,这种事情到底损阴德。春芳那人无所谓,你别动手就是了。春芳其实也没真动手,就是不上心一些……都不是自己亲爹亲妈,不上心那也不奇怪嘛……” 邓欣将嘴唇咬得发白。 养老院的那些人早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这次闹大了,也不过是因为屈家人想要讹钱,而非为屈金银讨公道。 她将事情跟个陌生的人说……
万一被这人截了图,发到了网上……她就是从网上联系到他的。 听养老院的人说,金年养老院的老板陶磊很有门路,用钱开道都能横行无忌。金年养老院上级的那个慈善基金会更是能量巨大,还有口皆碑。没人会相信她,她反倒会被人收拾吧? 邓欣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男孩和他爷爷奶奶的模样,浮现出了那把铁锹和她爷爷奶奶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打了个冷颤。 只是求助,也不用说那些事情吧。 她只是不想再看到屈金银…… ※※※※※ 宋英群按照李叔发来的宾馆地址和房间号,一路寻找。他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将那上面的号码和手机聊天记录上的号码对了几遍,才抬手敲门。 他深呼吸着,调整着情绪,眼前浮现的却是俞慧英流泪不止的脸。 年轻一点的俞慧英和这会儿脸上已有了不少皱纹的俞慧英在宋英群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不变的是两张脸上相同的泪痕和悲伤。 那悲伤,其实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十多年前俞慧英哭的时候更多的是绝望、疯狂和无处发泄的恨意,如今她掉眼泪的时候是纯粹的悲伤。 时间能抹平一切。即使无法抹平,也会让人改变。 宋英群这么想着,就看到面前的房门打开了。 李叔比宋英群矮一个头,仰着头招呼宋英群进门。 宋英群又是在门口站了几秒,才踏入房间。 宾馆房间地板上铺了劣质地毯,看起来有些脏,但踩上去很柔软,不会发出脚步声。房间和俞婆婆在养老院的那间房差不多,只多了一张床、一把椅子,少了氧气设备。 李叔给宋英群倒了杯白开水,“这边房间里面也没饮料。水是刚烧好的,都洗干净了。” 李叔也上次冬至和李阿姨约见面,才“开了荤”,发现现在宾馆里面有那么多花样经。他年轻时候住招待所,退休之后难得出去旅游一次,都没见过那么多花样。李阿姨倒是对此很习惯,使用起李叔的“遗产”来,也是颇为大手大脚,在那儿住了几天,还一个劲抱怨不够豪华——主要是李叔老家那块儿没有更好的酒店了,黎云遵从李阿姨的意思,给两人订的酒店已经属于那儿的最高档。 宋英群很局促、很僵硬地坐下。他并非不适应宾馆这环境,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叔。面前的茶杯里是白开水还是饮料,对他来说没有区别。他这会儿喝什么都分辨不出味道来。 “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请您到家里去的。我爱人……她情绪不太好。”宋英群解释道。 李叔点点头,表示理解。 在宋英群看不到的地方,宋英英坐在床铺上,呆呆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想着俞慧英在养老院里痛哭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歉疚之情油然而生。 黎云就坐在她身边,知道她这会儿仍然冷静,也就没有做什么。 “您电话里说,您是从瑶城来的……”宋英群惴惴不安地问道。 李叔仍是点头,“我其实是瑶城中心医院的一个病人,前不久刚在那儿看病。” 宋英群愣住了,“病人?不是,医生?”他结巴起来,“您不是中心医院的医生?那怎么……是那边有医生提到了……英英?” 许久没有喊出的亲昵称呼脱口而出,舌头便像打了结,宋英群心中酸涩,声音变得沙哑。 宋英英看向宋英群的眼睛微微发红。 李叔答道:“那边最近发生了一点事情,有两个警察在查医院以前的猝死病例。您的闺女,宋英英她当年是突然猝死的吧?” 宋英群恍惚中点头,眼神忽然一变,“英英她不是猝死的?是不是?是不是医院动了什么手脚?是不是他们医生——”他的声音拔高,态度也变得激动起来。 李叔忙道:“不,不是,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意外。” 是意外的灵异事件。 宋英群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看向李叔的眼神几经变化。 “是意外。”李叔肯定地说道。 背后的宋英英低下头,悄悄抹着眼泪。 这番话,是她的决定。 “不只是妇科,也不只是宋英英,医院里有一些猝死的病例。警察已经调查过了,都是意外,没有问题。”李叔强调了一遍,“你们当年也是做过尸检的。” “是……”宋英群消沉了下去,“您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我在医院里听说了这事情,听说了宋英英的事情,就想要来看看你们。”李叔说道。 宋英群冷笑一声,“看看我们?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心中的怒气正在升腾。 过去了十多年的事情被一个陌生人重新翻了出来。 俞慧英已经正常了的精神状况又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们家又回忆了一遍曾经的痛苦。 难道这一切就是因为李叔这个陌生人想来看他家的热闹? 宋英群握紧了拳头。 “我前不久也和我的家人生死相隔了。”李叔平静地说道。 宋英群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我应该算是看得开吧。我家里人也很看得开。说是这么说,可我儿子,他还是很在意这件事。”李叔笑着,笑容中透出几分无奈和慈爱,“他太牵挂这事情了,我觉得很不好,可是,真的不理睬他们,好像,又舍不得。” 宋英群泄了气,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他能感受到李叔话语中的真诚。 “我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可依然放不下。我希望他们好好的。有时候觉得,他们忘了这事情,才会好好的。可他们真要全忘了……我除了一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她们就还被瞒着。我还没见过她们。听说,是过得不错,日子还是照常过,也不是特别伤心。可怎么可能不伤心呢?除非完全忘记吧……真的要忘了,我可能心里又要有疙瘩……”李叔缓缓说道,“不要忘记,但也不要悲伤,这算是我的奢望吧。” 啪嗒。 宋英英眼眶中的泪珠落下,砸在手背上。 宋英群没有听到落泪的声音。他自己眼睛发红,却是没有流泪。 宋英英去世之后,他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哭过。 大概是没有。 女儿的猝死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他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来不及悲伤,他就要扛起悲痛欲绝的妻子。 “我爱人,就很受打击。”宋英群低低开口,“我没看到。我赶到医院,已经、已经都安顿好了。英英蒙着一层白布,脸啊衣服啊都收拾干净了。听说是护工帮着收拾的。我爱人就靠在一边,人像是没了魂。病房里的人说,英英她被发现的时候身下好多血,眼睛……眼睛还睁着……应该是想要求救,但没能发出声音来……谁都不知道,房间里的人都没发现……我爱人回来的时候,还和她说了两句话,之后才发现不对……” 当时看到俞慧英的人都认为她疯了。 女儿死了,老婆疯了,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需要处理女儿的身后事,需要安抚老婆的情绪,忙得没有时间悲伤。 他顺着俞慧英的意思,闹了瑶城中心医院好一阵。可这样的发泄不能让他释然,也不能让俞慧英平静下来。 尸检结果犹如一把刀,插入了他们夫妻的心脏。 他们什么错都没有,宋英英也什么错都没有,瑶城中心医院同样什么错都没有。 这是一起意外事件。 仿佛是老天注定让宋英英在那天以那样的方式死去。 无力回天。 “之前是她陪着女儿看病,后来变成我陪她看病。那时候也没这方面的认识。医生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她不知道听谁说了闲话,说要让英英重新投胎到她肚子里……”宋英群苦笑,“你也看到了,我们后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可能这也是一种运气。我就将英英的东西都收拾了,送到了妈乡下的房子那边。家里面重新布置了,换成了给男孩子的东西。就一样……” 宋英群语带怀念,“英英小时候,我给她记录身高,在她房间的门框上,画了身高的线。换家具的时候,那门框,我没舍得换掉……我买了贴纸——也是新的东西,小孩子的身高尺,贴在墙上的,小动物的,还挺好看的,英英小时候没有这样的东西……” 宋英群垂下头。 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 宋英英的东西是他亲手收拾掉的。俞慧英当时还在坐月子,就抱着宋冬青在客厅里坐着,听他在宋英英的房间里忙活。他不知道俞慧英当时在想什么,俞慧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俞婆婆照顾俞慧英月子,当时住在他们家,本想要帮忙的,被他拒绝了。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做的。宋英英留下的每一本书、每一个玩具、每一件衣服……还有记录她成长的那一条条画线,也是由他亲手遮掉。 他抹掉了女儿在那个家中存在的痕迹。 为了妻子,为了让这个家能继续维系下去。 就这样过了几年,宋冬青一年年地长高,在门框的贴纸上画上了属于他的标记。 宋英群和俞慧英都以为宋英英过世的伤痛已经被抚平了。 可是,他们都错了。 夫妻二人依旧没有交流,却是有了默契。 然后,这个家中就有了宋安安。 一个女儿。 也是这个女儿,如宋英英当年那样蹒跚学步,肉嘟嘟的小手一抓,将那贴纸撕开,重新露出了斑驳老旧的门框,让宋英英在这个家中唯一遗留下的痕迹暴露了出来。 第441章 记忆(2) 宋英英的家。 宋英群离开后,俞慧英仍是哭得不能自已。宋冬青这个儿子无法让俞慧英止住哭泣,宋安安这个自小受宠爱的女儿也毫无办法。 宋安安和宋冬青不知所措,宋安安更是委屈又心疼,跟着俞慧英不停掉眼泪,只是不如俞慧英哭得汹涌。 俞婆婆恨铁不成钢,用力拍了一下俞慧英的肩膀,“你这脾气啊!冬冬和安安都看着呢,你这个当娘的只知道哭!这么多年你都没个长进!” 俞慧英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俞婆婆摇摇头,搂住宋冬青和宋安安的肩膀,“跟外婆来。让你们妈妈自己待一会儿。” 宋冬青欲言又止,看看俞慧英的背影,还是顺从地被俞婆婆拉到了客厅。 褪色的大花罩子有些发硬,坐下去的时候,能听到底下老旧沙发家具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宋冬青忽然觉得这熟悉的家有些陌生。 这其实也不奇怪。 在他出生之前,就有了这间房,爸妈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有了自己。这些家具都比他年长。 宋冬青想到此,一转头,看向了他和妹妹卧室的门框。 那原本是他的卧室,妹妹长大之后,从爸妈房间搬出来,这间次卧就成了两人的卧室,等他上初中,在学校住宿,房间就几乎成了妹妹单独的卧房,被妹妹的东西霸占了。 宋冬青倒是不会因此不开心。如果宋安安不是妹妹,而是弟弟,两个男孩凑一块儿,或许会打打闹闹,也或许会志同道合,一起玩耍。可宋安安是娇气的小女孩。宋冬青自宋安安还在俞慧英肚子里起,就被夫妻两个教育着要当个好哥哥,照顾好妹妹。宋安安的娇憨可爱和偶尔的任性,他有时候觉得有趣,有时候又觉得烦。他这个小少年根本不用带着宋安安这小女孩玩耍,兄妹两个平日里能单独凑一块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自然也少了产生摩擦的机会,无论是有趣还是心烦,都只是短暂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妹妹牙牙学语,刚学会走路那会儿,他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家里,曾经还有过另一个孩子。他可能有一个姐姐,也可能有一个哥哥。 宋冬青想过,那身高记录可能并不属于他们家。房子可以是二手的,那身高可以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但当他问起宋英群那身高的事情,被宋英群沉默地无视了问题,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宋安安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当门框上记录下的身高是宋冬青的。她还曾比划着门框上的划线,对宋冬青说:“哥哥,你一下子窜那么高啊。” 宋冬青没有将真相告诉宋安安。 父母不提,应该有他们的苦衷。 他素未谋面的那个哥哥或姐姐,应该是在他这样的年纪去世了。如此一来,父母的早婚和“晚育”也有了理由。 宋冬青看着那门框上的线,在今天忽然对那个哥哥或姐姐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应该是死在了瑶城。 死在了外地啊…… 隔了那么久,妈妈只是听到一个地名,都那么伤心。当年,妈妈该是什么心情?爸爸呢?爸爸一个人去见那个瑶城来的老人家了。当年,也是爸爸一个人处理兄姐的身后事吗?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话宋冬青都忘记自己是在哪儿看到的了。新闻里应该有提过。还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失独家庭”。他家原本也算失独家庭吧。但后来有了他,有了安安。 即使有了他,有了安安,妈妈也无法释怀。 宋冬青感到了难过。 主卧内,俞慧英的哭声轻了下去。 宋冬青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宋安安正伏在俞婆婆怀中掉眼泪。俞婆婆只是拍抚小姑娘纤细的背脊,小声安慰她。 俞婆婆没有将真相告诉他们兄妹两个。 宋冬青看着俞婆婆,突然又想到,当年外婆又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的时期?失去了外孙,女儿那么伤心……她也是这样安慰着妈妈吗?现在,她需要安慰宋安安,不能全心全意照顾妈妈了。 宋冬青站了起来。 俞婆婆仰头,看到宋冬青进了主卧,想要拦住他的手停在半空中。 俞婆婆这样的老人,对于心理干预和精神病治疗那是全无概念。她记得十多年前女儿疯疯癫癫的样子,心有余悸,可俞慧英现在并没有那么糟糕。俞慧英已经有了儿女,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了…… 宋冬青走到了房门口,没有马上进去。 他看到俞慧英没有坐在床边抹眼泪,而是跪坐在地上,在衣柜里翻找着什么。 她大半身体都钻入了衣柜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多衣服被她刨了出来,堆积在衣柜外。 终于,俞慧英钻了出来,失神地坐在衣服堆中。她手中捧着一本相册。 宋冬青愣住了。 深埋在柜子里的相册有着清晰的年代感,花式封面在今天看来太过俗气,还因为时间的关系,有些褪色。就犹如客厅里那个大花的沙发罩子,过时、陈旧,似乎该被清理掉,给这个家换一套崭新的物件,如此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 俞慧英抚摸着相册,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急忙擦掉落在相册上的泪水,抹着眼睛,将相册翻开。 宋冬青不禁进入了房间,悄悄站到了俞慧英身后。 相册中的第一张照片是个小婴儿,肉嘟嘟的脸蛋和莲藕一样的四肢露在衣服外,包裹她的衣服是一件印着大红牡丹的小裙子,不太合身。那牡丹花鲜艳欲滴,但形状和沙发罩子如出一辙。 俞慧英似是已经发现宋冬青就在自己身后。 她怀念地说道:“这还是我自己做的衣服。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就觉得这布料好看。小孩子穿旧衣服最好,不能穿这种衣服,但做都做了,就给她换上,拍了张照片。你看她这小眉头皱得……刚拍好照片她就哭了。娇气得很。一有不乐意的,就哇哇哭。在医院里的时候,医生护士都知道,29床的小姑娘嗓门大,比人家胖很多的男娃娃都大声,一哭起来,满走廊都能听到……” 宋冬青在俞慧英身边坐下,认真地观察着陌生的照片。 相册翻页。 “这是满月的时候。那时候你们爷爷还在,胎毛笔是他亲手做的。理了个小光头,可丑了。我给她做了顶小帽子,她不乐意戴,老是扯掉。” “这是刚会走路,不肯被人抱,一定要自己走。摔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走,还喜欢追着人家大孩子跑。那时候就不太哭了。小时候那么喜欢哭……追不上就瘪瘪嘴巴,回过头来找我,扑我怀里生闷气。” “这是爷爷大寿的时候,一老一小,你阿姨给拍的照。丝巾也是你阿姨的。她那天看到就一个劲抓着,你阿姨把丝巾送给她,她又想要给你阿姨重新绑上。绑上了,又解下来,逮着谁就给谁戴。” “这个是小学入学。哦,是二年级入学。一年级的时候,忘了拍了,后来拍了一张。她嫌弃丢脸,旁边同学都看着。” “这个是去青岛玩。” “这是你们外婆过生日的时候。” “这是……初中去九寨沟……” 俞慧英的介绍消失在了哽咽的声音中。 相册还没有翻完,她却不准备继续翻下去了。她知道,接下来没有宋英英的照片了。 这张宋英英站在一群陌生人中的照片,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人群的女孩笑容略显僵硬,身上印着碎花图案的T恤被汗水浸湿。她身边游览的人群摩肩接踵,有的还看向了镜头,有的被捕捉到了微笑、皱眉、赞叹等等表情。这些都定格在了不够清晰的老照片中。一张张脸汇聚在一起,宋英英就在那些面孔的正中,被簇拥着,永远停留在了那段时光中。 如果,真能停留在那一刻…… 至少要比最后所见的苍白面容要好。 俞慧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天的宋英英。 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和那双睁大了的眼睛…… 俞慧英没告诉宋英群,她没告诉过任何一个人。那天,和宋英英那双眼睛对视,她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对自己充满了恨意。 是啊。 是该恨的。 要不是她执意带宋英英去瑶城看病,要不是她一时疏忽,离开了病床,要不是她遗传给女儿一副不够健康的身体……都是她的错。 是她害死了女儿…… “这是姐姐吗?我还有一个姐姐?”宋安安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俞慧英迟钝地转过头。 宋安安的声线和宋英英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这段时间,俞慧英越发觉得宋安安和宋英英像了。 再过几年,等宋安安也发育了…… 俞慧英哆嗦了一下。 “妈妈,我以前有个姐姐?”宋安安小心翼翼地问道,掩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搂住了俞慧英的脖子,探头看着照片中的宋英英,“长得跟我好像。” “是你跟姐姐好像。”宋冬青揉着妹妹的头发。 宋安安不满地晃脑袋,“嗯,是我跟姐姐好像。姐姐她……” 宋安安刚想问宋英英去了哪里。虽然年幼,又被宠爱着长大,她却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孩。她吞回了到嘴边的话,改口道:“姐姐叫什么?” “她叫英英。”俞慧英回答。 那称呼说出口,她就如同被唤醒了什么记忆。 泪水没有再涌出来,只是心中的酸涩感膨胀开来。 她的英英……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 她还没去给她好好上一炷香,去看看她…… 就连英英的东西,都放在了妈那里。这本相册还是意外落下的。她将相册藏在了衣柜深处,不想看到它,也不想让宋英群看到。她知道宋英群为她做的一切。很久以前开始,她晚上起夜,便会偷偷摩挲门框上的身高记录。那是英英留在这个家中唯一的痕迹了。那个小小的娃娃一点点儿长高,从兴高采烈地每天看看自己长了多少,到不耐烦地说“学校每年会体检的啊,我知道自己多高”……她还记得宋英群那天晚上和自己长吁短叹,说女儿长大了…… 他们的女儿还没长大,她已经永远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她没有保护好英英…… 难怪,英英会恨她…… 英英…… 俞慧英抱住了那本相册。 遥远的呼唤声让宋英英下意识转过了头,看向了家的方向。 “……我看我爱人,看安安她一点点长大,就会害怕。她现在读小学,再过不久,就要初中了。孩子长起来很快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女孩子,初一初二就要发育了,不仅是个子会窜高,而且……英英就是那样……就那样突然去世了……如果安安……”宋英群喉咙发堵。 家里安稳了那么多年,但平静之下,暗潮涌动。不仅是他们夫妻无法忘怀已故的大女儿,还有他们对小女儿的担忧。 “体检每年都会做,但没有去过妇科。我们也怕……有时候想想,中心医院没有错,英英也没有错,可能就是我们夫妻两个身体有问题。我丈母娘说她们家里是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这样。我妈妈去得早,我爸也去得早。妈妈是病死的,具体什么病也不清楚。爸是三高,老毛病一堆。可能就是遗传了我们家的什么毛病……我只有一个兄弟,远一点儿的亲戚也都是男的。难保不是……”宋英群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惶恐。 宋英英转回头来。 “别担心。你们没事的。”李叔安抚道。 明明是个外人,可李叔好像对他们家胸有成竹。李叔的语气也让宋英群平静了一些。 “中心医院那边都查过的,你们女儿,还有其他病例,都是意外。人的事情讲不清的。没有大问题,你们就不要多想。已经都过去了。”李叔说道,“你们女儿也一定希望你们好好地过日子。你们现在又有了儿女,不仅是有大女儿,还有了儿子和小女儿。她肯定也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她,但不要因为她,再影响到弟弟妹妹,影响到你们自己。” 李叔诚恳地说道:“她肯定希望你们不要再为她伤心难过。” 宋英英沉默地听着。 在刚回家的时候,她为家里遗忘她而愤怒过。可当她真的看见父母对她的死耿耿于怀,她发现还不如让他们忘记自己。 人,果然都是自私又善变的,总是被情绪驱使着。 鬼更是如此。 幸好,她不是一个人回来。 宋英英看看身边的黎云,又看看李叔,忽然笑起来。 她想到了还在瑶城等着她回去的尹士康。 她不是一个鬼独自游荡在人间。 所以…… “爸爸,我没事的。”宋英英轻声说道。 保留记忆,各自安好。 这对还活着的人和已死去的鬼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 宋英群有一瞬的走神。 “那家养老院,你们可不要再去了。”李叔见状,换了话题。 宋英群看向了李叔。 “我不太了解那家养老院……你也不是小年轻,这么说,你可能不太开心……那家养老院不太正常,老太太住在那边,肯定是不好。”李叔说道。 他能推测出来宋英群夫妻不是想要遗弃俞婆婆。 对很多人来说,未经生死熟虑的一个决定很可能导致一生的悲剧。在做出决定之前,人们是没有想过,做出决定之后,是不愿深想,就这样得过且、随波逐流,然后就撞上了大问题,追悔莫及。 李叔对于宋英群夫妻生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的事情就不太赞同。大女儿宋英英的死他们都还没放下呢,就急匆匆要下一个孩子,想要糊弄自己,接着糊弄着孩子,这怎么能行?但他也无法指责两人的这个决定。目睹孩子死去的痛苦,光是想想,李叔就觉得难以忍受。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是无奈,也在情理之中。 但对于俞婆婆的事情,悲剧尚未发生,李叔就想多插一句嘴。 宋英英坐直了身体,看向自己的父亲。 宋英群苦笑,“我知道。我们之前就发现那养老院不太对劲,早就想将妈接出来了。这次总算说动她了。” “那家养老院,你们有没有打听过?”李叔顺势问道。 宋英群点点头。 找到那家养老院的不是他们夫妻,是俞婆婆自己。 俞婆婆自己有房子,早年就开始守寡,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就一人独居,有时候去看看孩子,有时候孩子来看看她。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没想过再婚。 两、三年前,附近邻居中的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去世了,那老头子就想要另找人搭伙过日子,也不求其他,就是房子里多一个人,万一出什么事,好有个照应。在几次老年相亲都不成后,他不知怎的想到了俞婆婆,盯着俞婆婆百般献殷勤。俞婆婆被骚扰得烦不胜烦,儿女的居住条件又不宽裕,就自己找了养老院,躲了进去。 俞婆婆办好了所有手续,才通知了儿女。 金年养老院距离宋英群夫妻的家比较近,夫妻两个就经常去探望。初时,他们对金年养老院的硬件设施很是满意,对那老头生了一会儿气,就放下此事,觉得俞婆婆一把年纪,住在这样的养老院也不错。可没几天,他们就碰到了上门闹事的屈金银家人,发现金年养老院有大问题。 “警察和居委会的人去过好几次,周围小区的人跟着看热闹。我也是找他们打听的。”宋英群脸上浮现了一丝怒意,“这家养老院算是私人承包的,上面拨钱的基金会平时不管,只在钱上面和养老院有来往,大概还要求养老院提供一些照片什么的。那个养老院,在他们周边早就有传闻了。都是没人要的老人被送进去等死。也不知道他们那些护工做了什么,那些老人住进去没几个月就走了。儿子女儿也都不管,喊了殡仪馆的车子将人抬走,办好手续就完了。有种说法,就是他们专门干这事的。儿子女儿心再狠,也不好动手。他们帮忙动手,说出去还是儿女有孝心,送到那么好的养老院里面享福。” 俞婆婆经验不足,住进养老院的时候,未发现异常。 宋英群和俞慧英第一次到养老院探望时,就发现了养老院工作人员的诧异和闪烁的眼神。他们那时候还不明白对方在诧异什么。现在自然是弄清楚了。 这就如同想要正规理个发,却误入了那些非法经营的发廊。 宋英群夫妻不想招惹是非,只想着赶紧将俞婆婆接走就算了。 黎云和李叔倒是深思起来。 那养老院一院子的鬼,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家人不管不顾,养老院草菅人命。老人死后,只能留在养老院内,浑浑噩噩,成为没有神智的游魂。或许其中一些,在生前就神志不清,死后就更难以清醒过来了。 这样的地方,两人不想放任不管。只是,这地方该如何处理,活人和鬼都该何去何从,需要两人好好合计合计了。 第442章 告别(1) 宋英群回到家中时,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点。家里的晚饭是俞慧英叫的外卖,吃完后,一家人就坐在客厅等宋英群回来。 “先吃饭吧。”俞慧英出乎宋英群的预料,没有追问他和李叔的谈话,而是主动去热了饭菜。 宋安安喊了声爸爸,就偷瞄着俞慧英,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宋英群对宋安安温柔地笑笑,转头对俞慧英说:“嗯,我先吃饭。” 他拿不准俞慧英的心思,怕刺激到俞慧英,又怕自己什么都不说,才会刺激到俞慧英。 小店里做的几个炒菜,味道偏咸,微波炉热过后,咸味盖过了其他味道。宋英群此刻正食不知味,三两口就将剩下的饭菜扫光了。 俞婆婆他们就坐在沙发上,像是在看新闻联播,又像是在看他吃饭。 俞慧英坐在饭桌边,倒是看着他,眼睛却是无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下碗筷,擦了嘴,宋英群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他看向俞慧英,视线和俞慧英毫无焦距的视线相撞。 俞慧英脸上已经没了泪痕,显然是洗过了脸,不过她眼睛发肿,痛哭过的痕迹还保留着。 俞慧英的眼睛里有了光。 “那个人,是瑶城中心医院的医生?”俞慧英问道,声音沙哑。她微微抬着头,如同被人吊着脑袋,翘首期盼一个结果。 宋英群摇摇头,“不是,他是那儿的病人。” 俞慧英愣住,“病人……是那时候的……”话问出口,她就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宋英英看的是妇科。妇科哪来一个老头病人? “瑶城那边,有警察重新查了中心医院的病例,就是这些年里面猝死的病例。”宋英群缓缓道。 俞慧英瞪大了眼睛,“难不成英英……” 宋英群依旧摇头,苦笑着打断了俞慧英未说出口的猜测,“不是,英英,是猝死,只是普通的猝死。其他人,也是。” 病人家属总不愿接受亲人的逝去。尤其是面对这种快速恶化的病情,三个月、五个月,天仿佛塌了下来;一周、五天,那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至于一个小时、十分钟就立刻死亡的,对家属来说更是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 好好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没了? 现实是,好好的人就是会这样没了。 死亡总是不期而至,出人意料。 如果不是世事无常,那人生就没有了悲剧,也没有了喜剧。 人们总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是好的。 可没有人能一直这么幸运。 宋英群想,英英就是遇上了倒霉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在妇科大概不常见,但要去急诊守一天,恐怕会见到不少。 这道理,他在宋英英死亡的时刻是想不到的,现在,自然能想明白。 宋英群看向了客厅里的两个孩子。 宋安安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她还在无忧无虑的天真年纪,不会明白死亡的意义。宋冬青表情纠结,已经是个会烦恼的少年了,却也没认识过死亡。 宋英群希望这一双儿女永远不要遇到宋英英那样的悲剧。 俞慧英恍惚了好一会儿,消化了宋英群的话,才问道:“那他来找我们,是做什么?” 宋英群重新看向俞慧英,握住了她发抖的双手,“他最近也失去了亲人。可能是,失去了他的老伴。” 宋英群只能从李叔含糊的话中去推断实情。他不会想到李叔才是离开人世的那一个。 “他也有儿子女儿,家里人很伤心,但是,又不是那么伤心。都要继续过日子。他一个老人家,可能……听说了中心医院的事情,大概就想着找人说说话吧。可能不止找了我们。”宋英群猜测着,对李叔语带同情。 他也有儿有女,还失去过一个女儿,要是有一天俞慧英…… 宋英英去世的时候,俞慧英崩溃了。宋英群那时候便想过,可能俞慧英会忍不住跟着英英一块儿离去。悲伤和恐惧是他那段时间的全部心情。 宋英群至今仍然有些害怕俞慧英会再次崩溃。 俞慧英过了几秒她才明白了宋英群的意思。 俞慧英垂下眼,心中酸胀,轻轻握住了宋英群的手。 宋英英去世时,她只顾着悲伤绝望,全然没考虑过宋英群。这么多年,她很感激宋英群对自己的照顾和迁就,却也没有将这些感谢说出口。她没法对宋英群做出承诺。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陷入到那种情绪中。 丈夫、儿子、女儿似乎都没有办法抚平她内心的伤痛。 宋英英出生的时候,是她身上的一块肉,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她的魂。 “对不起……”俞慧英低声说道。 宋英群有些失望,又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有你,还有冬冬和安安。那位李叔,你看他,精神也很好,还有功夫管别人闲事呢。没事的。你不要担心我。你自己……” 俞慧英捣蒜一般地点头,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安安忽然冲了过来,抱住了俞慧英和宋英群,“妈妈也有我呢!我长得跟姐姐那么像!我和姐姐一样的。” 她焦急地表态,想要证明什么,说出来的话有些幼稚。 宋英群和俞慧英都笑了出来。 宋安安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脸颊上布满了红晕。 宋冬青没有宋安安那么轻松。 他已经懂事了,即使还不够成熟,也明白宋英群和俞慧英不可能因为这三两句话就放下芥蒂。 这么多年了,他们依然没有忘记宋英英,提到宋英英就那么伤心。这是结了痂、却仍然化脓发炎的伤口,疼痛深入骨髓,无法根治。 宋冬青感到难过,又毫无办法,对于宋安安的插科打诨更觉得不满。 被宋安安这么一打岔,俞慧英和宋英群默契地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在宋安安面前就像是普通的父母,是顶天立地的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不会显露出任何脆弱。他们今天的失态还是宋安安尚且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事情。 宋冬青比宋安安多活了几年,和宋英群、俞慧英相处的时间更长,见过他们更多的神态,但有关宋英英的事情,他依然一无所知。 宋冬青想要询问有关宋英英的事情,现在却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他又生出了对宋安安的羡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大概是小孩的特权。 宋冬青老气横秋地想着。 “早点休息吧。今天外婆跟你一起睡?”宋英群摸着宋安安的脑袋,问道。 “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宋安安小心翼翼偷瞄父母的眼色,见他们没生气,一溜烟跑进了房间。 “你作业都写了吗?”宋英群没抓住宋安安,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宋冬青身上。 宋冬青点头。 “那你早点洗澡吧。明天就回学校了。下周要更冷了,你多带几件衣服。”俞慧英说道。 她口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宋冬青答应下来,看着父母收拾桌子,看着一直没吭声的俞婆婆似乎松了口气,知道有关宋英英的话题是真的到此为止了,便自己就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宋安安在书桌前摸鱼,听到动静,立马坐直了。等发现回屋来的人是宋冬青,她又松懈下来,“吓我一跳。” “快点做作业。”宋冬青没好气。 宋安安可不怕自己的这个哥哥,磨磨蹭蹭地写着字。 她听到身后翻箱倒柜的动静,就悄悄回头张望。 宋冬青收拾着衣服,手脚很快。他住宿了那么久,早就习惯了做这些事情。 学校的住宿条件不错,一寝室四个人,两间寝室合用一间卫浴,还带个洗衣机。他们寝室和隔壁寝室八个男生,分属同一年级三个班,其中还有一个班长、一个体育委员、一个年级前十的好学生,被三个班的班主任和宿舍楼的宿管老师特别关照,好处是有什么好事都能轮到他们,坏处是整天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偷不得懒。他们因此不得不将寝室收拾得特别干净,不像对门的两间宿舍,跟网络上的奇葩宿舍差不多。
宋冬青看着打包好的衣服,一阵出神。 他不是独生子女,寝室里还有两个同学也并非独生子女,但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没有过失去兄弟姐妹的经历。失去兄弟姐妹后,要怎么面对,怎么安慰父母,他连点道听途说的经验都没有。 宋冬青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起来。 宋安安一直偷看他,也不是想要做什么,就是做作业摸鱼,不愿将注意力放在作业上。 看到宋冬青一脸凝重地察看手机,宋安安就问道:“你是不是在学校里住得不好?” 宋冬青一惊,诧异看向宋安安。 宋安安也不知道从哪儿接收到了什么奇怪的讯息,“你把我的小毯子也带去吧。”她一厢情愿地想着,推开书桌,跳下椅子,直接掀了自己床铺上的绒毯,要给宋冬青塞到包里。 “你别捣乱了。”宋冬青一脸黑线,“我们寝室有空调。” 他的住宿条件着实不差。 “那,会不会洗冷水澡?”宋安安怜惜地看着宋冬青。 “你想什么呢?”宋冬青脸更黑了。 “爸爸说,他们以前住学校就是洗冷水澡。冬天懒得烧热水,就冷水搓一搓。女孩子那边不停烧热水,兑冷水擦擦身体。”宋安安一本正经。 “爸爸读书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宋冬青无奈。 “哦。”宋安安也发现自己犯傻了。 “快去做作业。”宋冬青催促。 宋安安回到书桌前,没写两个字,又回过头来,“你说,姐姐读书的时候,有没有热水和空调?” 宋冬青看手机的动作顿住,“我不知道……应该,有热水吧。空调可能没有。我们学校空调还是前年装的。她……” 宋冬青还不知道宋英英是几几年出生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他们一样上对口的学校。 他今天看过了宋英英的照片,可他对于宋英英还是一无所知。 “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宋安安生出了遐想。 她正是希望自己有个漂亮大姐姐的年纪,不像更小一点的孩子懵懂无知,不像更大一些的孩子叛逆中二,也不会像成年人,去计较多一个兄弟姐妹是利是弊。 她单纯想要个好看的大姐姐,能带自己玩。 宋冬青可不会带她玩。宋冬青喜欢玩的东西她不喜欢,她想玩的东西宋冬青不感兴趣。 兄妹两个没有矛盾,没吵过架,但也玩不到一块儿去。 宋安安觉得,还是姐姐好。 照片中的姐姐看起来那么好看,那么温柔。 她长大之后也会那样吗? “别瞎想了,快点做作业。”宋冬青逃避了这个话题。 他觉得和宋安安讨论宋英英,毫无意义。 宋安安瘪着嘴,咕哝道:“姐姐肯定不会那么凶……” “姐姐,”宋冬青说出了这个陌生的称呼,“要是在的话,应该比我们大很多,不会带着你玩的。” 宋安安回头瞪了眼宋冬青,气哼哼地不理睬他。 宋冬青回忆着照片。 宋英英比他们大很多吧。 最后一张照片是初中的时候。 在宋英英去世后,他才出生。两人相差了十多岁。宋安安和她差得就更多了。 他和宋安安,都不是宋英群和俞慧英“想要”的孩子。 那个取了父母二人名字中重复字的姐姐,才是两人“想要”的孩子。 “英英”是爱,父母商量着给姐姐取名字时,可能有说有笑,互相调侃,像是电视剧里肉麻的男女主角。“冬青”和“安安”仅仅是希望他们平安长寿。在失去头一个孩子后,父母只是希望他们能好好长大。他们可能是一脸愁苦地选了这两个名字,可能和现在的他们一样,像大多数中年夫妻,相敬如宾,恩爱但谈不上甜蜜。 宋冬青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娘了。一定是受寝室里那两个被班里女生带坏的室友影响,才会这么娘。 什么肉麻、什么甜蜜啊…… 爸妈他们都老夫老妻了…… 宋冬青想要止住自己的念头,但看过的照片又浮现在脑海中。 那本相册中,不仅有宋英英的照片,也有宋英群和俞慧英年轻时候的照片。刚结婚没多久的小夫妻,不仅用照片记录下了第一个孩子的成长,也记录下了他们的成长。 他们的确如电视剧里那样肉麻甜蜜过。当然,不是现在那些恋爱剧,是年代剧里的那种肉麻甜蜜。 其中一张照片,似乎是两人去参加别人的婚礼,背后的新娘新郎在喝交杯酒,他们坐在底下,也喝着交杯酒,周围人大笑、拍手、起哄,他们互相对视,羞涩又幸福。 那是宋冬青从没见过的父母。 宋英英却可能见过。 宋冬青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今天才发现,他不了解他素未谋面的姐姐,也不了解自己的父母。 别扭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夜里。 宋冬青在上铺失眠了。 下铺的俞婆婆发出了轻微的喊声,还有宋安安窸窸窣窣的响动断断续续地传来。 宋冬青从上面探下头,“你做什么呢?还不睡?” 宋安安从被窝里伸出头,眼睛亮晶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太早啦。我平时没那么早睡。” 宋冬青这才意识到他们今天的确是睡早了。 宋英群和俞慧英催着两人睡觉,自己也早早歇下。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 宋冬青缩回头,身体摊开在床上。 “哥哥,借我玩手机。”宋安安说道。 “不借。”宋冬青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你别吵到外婆。快点睡。” “睡不着。” “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才不会呢。” 宋安安又磨蹭了一阵,从床上起来,咚地一声落地。 宋冬青不耐烦地探头看下去,“你做什么呢?别吵醒外婆。” “我要上厕所。” “睡觉之前不去……”宋冬青嘀嘀咕咕。 宋安安对此充耳不闻,踩着柔软的毛绒拖鞋,蹬蹬蹬往外跑。 宋冬青收回脑袋,但过了一阵还没听到冲水声,忍不住又探头看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宋安安。 宋安安趴在主卧的门口,撅着小屁股往门缝里张望。 宋冬青无语了半天,“噗嘶”、“噗嘶”了几声,都没见宋安安回过头来。 小孩就是小孩。 跟寝室里同年龄的同学不一样,一点儿都不机灵。 宋冬青只能气恼地下了床。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宋安安,“你到底睡不睡了?” 宋安安被吓了一跳,但她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了自己的嘴巴,示意宋冬青往主卧看。 主卧内,床头灯亮着,宋英群和俞慧英并肩靠着床头,两人之间摊开着那本相册。 “……找机会把英英的东西搬回来吧。”俞慧英小声说着,“衣服,安安应该穿不了。玩具也是以前的东西……那些书,教科书都不一样了,不过我记得英英有不少小说,安安他们可能会 第443章 告别(2) 徐海军的遗体告别仪式在瑶城中心医院的病理科进行。 徐仁康同意了医院对徐海军进行病理解剖的请求,也就没有了举办追悼会的时间。 对于病理解剖,徐仁康不是完全不了解。母亲病逝时,徐海军便要求对她做病理解剖,解剖完成后,才进行火化落葬。 徐海军的状况则有所不同。在完成病理解剖后,他的遗体还会被捐赠给中心医院。中心医院的院长亲自见了他,为他介绍了徐海军遗体之后的处理方式:徐海军会作为大体老师,供中心医院的医生们学习,其后他的一部分器官会被做成标本,留在中心医院作为教学样本,另一部分会正常火化,将骨灰交还给家属。 徐仁康将得到徐海军不完整的骨灰,可以将父母合葬在一起。 只是这个过程,会比普通人火化落葬的过程漫长一些。 如果徐仁康愿意,可以旁观整个解剖和制作标本的过程。 院长希望打消徐仁康心中的顾虑。 “……徐主任的遗愿很伟大。我们的医学,人类的医学,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我们对他病变器官的研究能补充我们临床上的不足之处,让我们医生能直观地看到病变器官,看到疾病的发展变化。我们对徐主任的情况束手无策,但在研究之后,下一位病人,我们可能就有了救治的办法。这就相当于徐主任去世之后,依旧在救死扶伤,还能够不断地救治新病人。”院长言辞恳切。 他不是故作姿态,而是了解过徐海军的病情后,和几位主任讨论过,确实觉得徐海军情况特殊,需要做详细的病理解剖,了解他的病情。 上一任院长提拔徐海军当普外科室主任的时候,院长还是副院长,徐仁康被徐海军放在办公室做作业那会儿,院长还是个小医生,所以他对徐海军比较了解,对徐仁康的事情只是有所耳闻。即使如此,院长也听说了徐仁康对他们中心医院的抵触,这才亲自出马,做徐仁康的思想工作。 徐仁康看起来好说话,医院什么安排他都答应,但拒绝的情绪肆意散发出来,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满。 如果可以的话,院长并不想徐海军这位中心医院的老主任死后还和亲儿子闹矛盾。 这份人情味,不全是出于职责,还有几分院长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感同身受。 徐仁康沉默不语。 院长又说道:“小徐啊,我能理解你作为家属的想法。我们中国人,总想着人走了,能完完整整、体体面面地离开。外国其实也差不多,都希望家人生前死后不要再受苦难。这种情感我们医院也能理解。我们医生也是一样的。只是比起我们个人的感情,还有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院长尚未说完,就被徐仁康的目光打断了。 “院长,你不用再说了。我爸的遗愿就是做大体老师,捐出遗体。医院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徐仁康淡淡道,“我以前就不听我爸的话,跟我爸对着来。我其实不喜欢中心医院。” 院长哑然。 徐仁康看向了窗户。 窗外是大白天都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 “我也不喜欢医生。”徐仁康接着说道,“我爸做的研究、做的工作,我都没了解过。他生病之后,我陪着他看病……我硬带着他到外地求医问药。我知道他其实不想这样折腾。他只是不想让我为难。” 院长张了张嘴,“小徐,徐主任他……” “他最后就那点愿望,我肯定会满足他。”徐仁康看向了院长,视线又越过院长,看向房间里忙碌准备的医生护士,透过医生护士,看向了躺在解剖台上的徐海军,“我希望他离开之后能安心。” 院长默然良久,点点头,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们还联系了瑶医大,联系过徐主任的同门师兄弟。他们待会儿就会赶过来。我们会好好珍惜徐主任的心意,会研究出东西的。” 很快,病理科就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人群熙熙攘攘中,有压抑的悲叹,有无奈的哽咽,有沙哑的问候…… 徐仁康只是偶尔对上前的人点点头,一言不发。 他并不认识这些人,这些人却似乎都认识他,也或许,他们只是从他和徐海军相似的面容上感觉到了亲切熟悉。 时间在悼念者络绎不绝地到来期间匆匆而过。病理解剖不能拖得太久,十几个小时后,那些无法赶到、无法通知到的人,中心医院就不再等待了。 病理科挤了不少人,停放徐海军遗体的房间里临时搭建了直播设备,隔壁房间则投放大屏幕,其中坐得满满当当。徐海军就坐在前排,身边身后都是医生,只有他一个外行。 来的都是医生,都有解剖经验,不过众人还是商量着推举出了一个主刀来完成这场特殊的手术。 主刀华庆元并非中心医院病理科的人,甚至不是中心医院的现任医生。他是瑶城人,如今不住在瑶城。这次接到电话,就千里迢迢从外地飞了回来,在前来告别徐海军的医生中,不是资历最老的,也不是和徐海军最亲近的,却是从年龄、技术、经验上,都最合适的一位。 中心医院的院长并没有糊弄徐仁康。对于徐海军的这次病理解剖,中心医院的确是尽了心力。 “徐老师,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以前跟着林老师学习,本科实习的时候就跟着林老师了。第一次上手术,林老师安排我跟得您的手术。他说啊,您天赋高,手特别巧,让我多看看您的操作,能学到一点就是赚一点。我当时那叫一个紧张啊。您看都没看我,就盯着我的手,叫我放松一点,别怕。就很普通的话,我记了一辈子。我后来念了林老师的硕博,林老师做主任那会儿,我给他帮忙,他一闲下来就问您在干什么,担心您闲着了,又不务正业跑内科去……”华庆元对着脸色苍白的徐海军说道,“您当了主任之后,没多久吧,我跟您说北京那边有医院联系了我,您说一定得去,林老师那时候推荐我去国外学习,就想着我能更进一步……其实在那之前我就找过林老师,他也是这么说。他还说,让我放心来找您,您肯定不会拦着我……” 华庆元看着徐海军这时有些变形的脸,回忆如大坝决堤,一泻千里。 “林老师的告别仪式上,您就坐在我前面。这么说可能不太对,但我那时候就觉得,曾教授还在、林老师也在的时候,您才是最开心的。医院里都叫您小师弟。我们几个实习生、年轻的医生,有时候开玩笑说起来也叫您小师弟……您当了主任后,曾教授走了……林老师也走了……” 普外如今的大主任辛主任就坐在隔壁房间,听着直播放出来的声音,也不禁陷入了回忆。 他之前还跟华庆元打过招呼呢。两人也算是同龄人,那时候同在中心医院的普外工作,只不过师从不同的前辈医生。如华庆元回忆的,他们曾经一起在私底下嘀嘀咕咕,叫徐海军小师弟,对徐海军的一些行为哭笑不得,也羡慕他能有个好老师、好师兄庇护着。 徐海军的好老师离开了,好师兄也离开了,他老师的那些徒子徒孙也散了,只剩下他一人留在了中心医院。 最后,徐海军也离开了。 给华庆元做助手的中年医生担忧地问道:“华老师……” 华庆元摆摆手,“没事。我就是跟徐老师告别。” 他忽然笑了一声,“林老师以前有一次还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多看着点徐老师,说他死脑筋,脾气又犟,离了曾教授,他又不在身边,没人照顾着他了……他还叹气我们几个师兄弟没一个留在中心医院,应该留一个人给徐老师……许老师那时候死活不答应,说自己当主任了,好不容易没人管着了……那次吵架,我就在旁边呢……” 也不知道林老师那时候是老糊涂了,忘了这一点,还是只想抓个人回忆从前……华庆元想着,记忆渐渐远去。 隔壁房间不少人如他一样陷入回忆。他们能回忆起来的和徐海军的事情就更多了。 满屋子的中老年人都不由悲戚起来。 “好了,开始吧。”华庆元收敛了情绪。 一行医生围着徐海军站好,对着徐海军弯腰鞠躬。 隔壁房间看直播的医生们也站了起来,为徐海军默哀、致敬。 人群中,只有徐仁康还坐着。 他摩挲着手上残留的红痕,出神地望着投影屏幕。 华庆元口中的徐海军,对他来说如此陌生。 他印象中的徐海军永远严肃、永远匆忙、永远专注于家庭之外、永远忙碌于医院中,永远是那个高大到能遮住他头顶太阳的父亲。
哪怕徐海军年老后身形佝偻了一些,动作迟缓了一些,精神不济了一些,仍是他需要仰望的父亲。 原来,还有一个那样的徐海军。 那个徐海军停留在了他讨厌的中心医院中。 “小徐,接下来……”院长缓缓坐下,瞥了眼屏幕上的解剖过程,担忧地看着徐仁康。 接下来的画面恐怕普通人都难以接受,更别说是家属了。 照理来说,病理解剖也不该做直播,不会全程录像。 徐海军身份上到底是特殊的,尤其是在中心医院这个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就更有特殊待遇了。 徐仁康没有动,“我还从没看过我爸上手术台。” 院长一愣。 辛主任就坐在另一边,能听到徐仁康的话。 事实上,安静的现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徐仁康说的话。 徐仁康的情况不少人都知情,他可以说是一个翻版的徐海军,一样的好天赋,一样的不爱自己擅长的领域,甚至比徐海军更进一步,他连手术刀、医学书都不愿碰一下。 徐仁康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那上面没有流淌的鲜血,没有多少红色。 就像是徐仁康手上残留的血痕。 当人死后,代表生命的血液会逐渐淡化。 记忆也可能随之沉入不见天日的黑暗,消融于时间之中。 “会有多少被做成标本?”徐仁康忽然问道。 院长斟酌着,“得看器官的情况。一般,骨架都能做成标本,器官的话,比较典型的、有医学价值的器官才会被做成标本。大体老师和这些标本会被用作教学……两三年。条件差一点的医院和学校,收到的捐赠比较少,用的时间就会长一些。” 瑶城这座城市没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多年积累,经济不算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硬件条件好了,软件才能提升上去,能宣传宣传遗体捐赠的事情,瑶城安居乐业的老百姓近些年来也很适应接受这种新观念。瑶医大作为本地最知名的医科院校,时常能接收到遗体捐赠。瑶城中心医院就没那么多资源了,不过他们作为医院,对大体老师的需求并没有那么大。 “两三年吗……”徐仁康轻声道。 院长也猜不透徐仁康到底是觉得这时间太长,还是这时间太短。 “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将徐主任留在医院,或者留在瑶医大。瑶医大有专门的陈列室。没有交还家属的无语良师会留在那里,被每一届医学生纪念。”院长最终还是没忍住,主动说道。 他在这件事上没有私心。他本科瑶医大毕业,硕博可都不在瑶医大了,对瑶医大也就没那么深的感情。 院长很坦诚。中心医院并没有瑶医大那良好的环境。整个瑶城,对大体老师来说最好的归处就是瑶医大了。 辛主任听到这话,打消了自己刚才的念头。 院长既然已经说了,他待会儿也就不必再找徐仁康了。 辛主任不禁想起了徐仁康还是小孩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徐仁康在徐海军办公桌上写作业,他还帮忙带过徐仁康去医院食堂吃饭呢。 眨眼间,他从小医生变成了科室大主任,徐海军则躺在了解剖台上…… 也不知道他死后,会由哪位同仁来主持他的遗体告别。 辛主任一边想着,一边听到了徐仁康隔了很久才发出的声音。 “好。” 辛主任下意识转头看去。 徐仁康微微仰着头,凝视着投影屏幕。 他一直紧绷着的脸松弛了下来,彻底没了商务精英的架势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徐海军了。 ※※※※※ 孟思南心神不宁了一整天,也疑神疑鬼了一整天。 然而,太阳西落,夜色降临,时针分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后,仍然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孟思南在租房里检查了无数遍,都没发现异常。 没有鬼,没有怪异,什么都没有。 他乱跳的心脏却不肯安分下来。 “难道是心脏出问题了?”孟思南只能放弃原有的思路,从科学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他和时下大多数青年一样,生活不规律,作息不正常,熬夜、缺乏运动、饮食油腻刺激……就是心脏出了问题,也不奇怪,反倒该说一句“终于出问题了”。 孟思南捂着胸口,决定明早还不好,就去医院看看。 可别是大问题。 他医保还在瑶城呢,异地看病多少是有些麻烦。 孟思南难得考虑着一些现实问题,心不在焉地洗漱完,躺到了床上。 他准备早点睡觉。 时针与分针重合,时间到了午夜十二点。 孟思南睁开了眼睛。 他莫名醒来了。 尽管看不到客厅的时钟,也没看过手机,但他就是知道现在的时间。 不对劲。 孟思南心头狂跳。 难道之前的心跳紊乱是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当时有什么异常? 叮—— 床头柜上亮起一束光。 孟思南没有转头,只是斜着眼睛看向亮起来的手机。 有什么人发了消息给他。 会是什么人?发来什么消息? 这种情况…… 孟思南很担心自己看过那消息后,就会遭遇灾难。 这种事情在鬼故事中不少见。 但孟思南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只是看到、听到一些东西,用老人家本土化的说法来形容,就是他开了阴阳眼;用年轻人流行的设定来定义,就是他灵感比较强。 仅仅是这样,而不是预知一类的超能力。 孟思南这样想着,却仍然不敢去拿手机。 手机也很快就关闭了屏幕,室内重新变得漆黑。 孟思南的心跳没有因此平复。他也没办法继续睡觉。 心脏在胸腔内不安分地鼓动,仿佛是在催促他。 整整一天那种忐忑和担忧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惆怅。 孟思南忽然觉得这样更不对劲了。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终于是正眼看向了手机。 他直觉那条消息并非他的灾难,而是……一个噩耗。 孟思南喉头发紧。 他伸手握住了手机,第一下都没能将手机成功拿起来。 手机变得有千斤重,他的手则失去了力道,虚弱无比。 终于,他将手机拿到了眼前,拇指擦过指纹感应,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打开了微信消息。 红色的提示标记在一个游戏人物截图的头像边上。 孟思南瞳孔收缩。 手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异常苍白。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碰到了那条新消息: 孟思南只觉得手机的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郁小琴最后写的联系方式他已经看不清了。 他也无需看清那些。 彭云家在哪儿他太清楚不过了,他都在那儿住过好多次。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俩,他母亲过世的时候,还是彭云和彭云家里帮忙办了母亲的身后事。 那似乎还发生在不久之前。 他们那时候还是刚考进大学的大男孩。 母亲灵堂上的黑白照,和屋子里烧纸钱的味道,记忆犹新。 还有自己当时不算太悲伤的心情。 死亡对母亲来说是从长久的折磨中解脱了。 可彭云……彭云还那么年轻…… 孟思南捂住了发疼的胸口。 他再看向手机屏幕,只觉得那一排排文字扭曲成了一个畸形的怪物。 不对劲。 彭云的死,一定不是正常死亡。 第444章 死音(1) 无声灰莉: ※※※※※ 黎云和宋英英回到了宾馆,穿过门就见李叔捧着手机,一脸严肃认真。 “李叔,看什么国家大事呢?”宋英英轻松地调侃道,“你这样子就像康叔跟在院长屁股后头看那些新机器的商品目录。” 李叔抬头,“哦,你们回来了。”他冲着宋英英笑笑,“都好了吗?” 宋英英大大方方地点头,整个人摔在柔软的床铺上,舒服地伸展开四肢,“爸爸妈妈已经好了。多亏了小黎呀。”她又调侃起了黎云。 黎云失笑,“如果他们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做得再多也没用。” 他只是让宋英群和俞慧英心中平和宁静的情绪上浮到了表层,掩盖那些悲伤,借此让宋英英心中的平静能传递到那夫妻二人心中。彻底抚平他们伤痛的是他们自己和宋英英。 “嗯。毕竟那么多年了……我还有了弟弟、妹妹。”宋英英看着天花板,慢慢收敛起了笑容,露出了几分和她外表不符的怅然。怅然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宋英英翻了个身,兴致勃勃地问道:“我们明天要去那家养老院吗?要怎么做?扮鬼吓死他们?” 黎云发愣地看着宋英英,他隐隐觉得宋英英这话说得过于熟练了。 宋英英撇嘴,看穿了黎云的想法,坦白道:“你当我们每天在三院干什么啊?” 黎云流下冷汗来。 “就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看不见,想做什么太容易了。普通人难办的事情,我们来做就简单了。要是他们看得见,就更好了。谁不怕呀?怕死了,就不闹事了。”宋英英理直气壮地说着。 事实上,尹士康带领的鬼魂在三院做了不少事情,那是真正的做好事不留名,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光辉功绩,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的种种恶作剧。 黎云刚想点头赞同,想到自己在中心医院的所见所闻,脖子就僵住了。 “还是不要这样了。”黎云坐了下来,神情复杂。 宋英英一愣。 “这样并不好。我们都是死了的人,本来不应该再影响活着的那些人。”黎云真诚地说道。 他虽然没有去酆都,没有去投胎,还留在人世间,却是不想破坏这个属于活人的世界。 郁明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那种震撼和恐惧都没有消退呢。黎云很纠结,却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做法。 宋英英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就哑巴了。 她要是不赞同黎云这想法,就该留在自己家,而不是在告别后,毫不迟疑地决定回三院。 鬼和人、死与生,无可逆转,也不该被跨越。 她还就此教育过林友德呢。 虽然,她刚才那番话的本意并不是暴露自己鬼魂的身份,让活人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这种事情,即使没经历过郁明星的事情,她也知道。尹士康几十年如一日地守护着三院,更不会让他们的存在暴露于三院之中,破坏生死的界限了。 李叔干咳一声,将黎云和宋英英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他递出手机,“我们那个账号,这两天收到了一些投稿。” 黎云一怔。 宋英英夸张地张大嘴,“李叔,你太敬业了。你这,跟康叔好像啊。你们不是一个年代生人吧?” “不是。他比我大多了。”李叔忙谦虚道。 黎云知道李叔肯定是有的放矢。他接过了手机,扫了一眼后,就皱起了眉头。 广场上的张先生是谁,他已经心中有数。 这个无声灰莉,他现在有所猜测。 “难不成……”黎云抬头,看向李叔。 “我觉得,这个人就是今天被送医院的那一位护工小姑娘。”李叔也有同样的猜想。 “不会那么巧吧?而且,这事情……”黎云迟疑。 宋英英将头凑了过来,看了几眼后,干脆从黎云手中抽走了手机,自己仔细阅读起来。 “这投稿肯定有撒谎的部分。我觉得她撒谎的内容不是时间,而是地点。养老院说成是医院,护工说成是护士。大概是这样。其他的内容,都应该是真的。不然,那么巧,正好就有这么相似的事例?还有你之前说过,你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那家养老院离开了。可能就是追着那小姑娘去了医院的鬼。”李叔分析道。 他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毕竟鬼都有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存在的?但要说世界之大,巧合那么多,他就不太相信了。 黎云的神态越发凝重起来。 “去医院找那个护工看看不就知道了?照这么说,那老人家现在就在那家医院跟着她呢。”宋英英语气轻快地做了决定,还直接站起身,跃跃欲试,准备立马出发。 她站起后,看到李叔和黎云都没反应,不由催促了一句,却见两人都特别的严肃。 “怎么了啊?”宋英英不明所以,“你们公司有什么特别规定吗?” “不。”黎云呼出一口气,“那个‘张先生’,应该不算有名。大概人脉广,认识的人多,但他也不可能所有人都认识。我们公司这个账号,也就之前‘黎云’的事情火了一把,数据一直不算好,上不了热度。” “你想说什么?”宋英英歪了歪头。 “就这么巧,我们遇到的人能这样联系起来?”黎云抬头看向宋英英。 宋英英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吧……”她说话迟疑,“她可能不止找了那个张先生、找了你。你看,你还收到其他投稿呢。像这个说自己小时候姑姑给他叫魂的,就很扯嘛。再说了,把你们连接起来的其实不是这个账号,也不是那个张先生,是我啊。” 宋英英指指自己,“按照六度空间理论,你通过我认识到我外婆、我外婆认识那个护工。养老院本来就是很有可能出现老年死者、老头老太鬼魂的地方。这样一算起来,就很正常了吧?”
黎云觉得宋英英的解释非常牵强。 宋英英说完之后,也闭上了嘴,神态变得和黎云一样纠结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家养老院不能放任不管。”李叔缓缓开口,“我们还是先去医院看看那个小姑娘吧。别拖到明天了。那位老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李叔心中有些担忧。 按黎云所感知的,和投稿中无声灰莉描述的情况来看,屈金银的鬼魂已经不同于养老院里呆滞无神的其他鬼,他不再是个摆设了。如此一来,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 屈金银很有可能会变成杀人的恶鬼。 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前,他们应该尽快处理好养老院的事情。 李叔对屈金银有同情,也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他自觉对儿女的教育不错。黎清辉他们兄妹三个可不会那样对待他和李阿姨。 儿女不孝,该责备那些儿女。但儿女不孝之后,为人父母的首先埋怨的居然是不相干的外人,这可就不对了。 邓欣和屈金银是真的不相干。负责照顾屈金银的都不是邓欣,而是那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蒋春芳。屈金银没找上他儿子女儿,没找上蒋春芳,偏偏找上了邓欣。 李叔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或许是邓欣做了什么,或许是因为邓欣独特的能力,招惹来了鬼魂。 金年养老院运营有些年了,之前也没听说过闹鬼。错落分布在养老院内的那些鬼都像是雕塑,直到邓欣的到来,才让那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也不全是“邓欣的到来”。 邓欣的昏迷在他们这三个鬼到达之前,可屈金银离开养老院的时候,他们三个鬼已经在养老院中,和养老院的众多鬼魂打过照面了。 李叔这么想着,抬头看向黎云。黎云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同时想到了那只倒霉的报丧鸟。 他们,可能成了邓欣的报丧鸟。 两人的心脏都提了起来。 “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她被送到哪家医院了?”李叔的语气变得焦急。 “我有听到。”宋英英举手。她倒是不着急,还询问了李叔一句,“李叔,你还是这副样子吗?可能要跟人说话,问问题,是不是……”她视线在李叔和黎云之间徘徊。 要说找邓欣询问,打听情况,黎云这个年轻人大概更合适一些。但事关养老院,李叔这个老年人来开口又似乎更合情合理。 李叔和黎云倒是很有默契。 李叔直接将黎云放在他这儿的身份证交还给了他,还将自己的身份证交给黎云保管。 黎云将两张身份证收好,就掏出手机叫了车。 “走吧,我们赶紧到医院。她昏迷被送进医院,会进哪个科室?”黎云转头问宋英英。 “应该在急诊病房。”宋英英对答如流。 一人两鬼上了出租,一路到医院,都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异常,他们也没发现异常。 在急诊预检台找护士询问了两句,黎云很快就来到了急诊病房。 这家逊色于中心医院,更是远远不如三院的小医院,本身就小,急诊病房就更小了,总共十张床位,每张床位间隔很小,病人和病人家属将病房挤得满满当当。 病房和急诊大厅、急诊诊室距离只有几米,外头处置室里一个外伤病人不停呻吟叫痛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病房内。病房内,两个老病人,一个在中气十足地骂着床边伺候的一儿一女和老伴,一个剧烈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咳了十几分钟都没停止。 邓欣预估之中的安静并没有随着夜色一起到来。 吵嚷的环境中,邓欣忽然听到了三道清晰的脚步声。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脚步声停在了急诊病房门口。 邓欣攥紧了手机,慌乱地按着屏幕,将微博私信打开,给今天第一次认识到的账号编辑着信息。 她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满脑子都求救。 她不知道“张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那账号看起来平平无奇,粉丝不多,转评赞也不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账号背后的人一定不是骗子。 前段时间死亡的数个“黎云”,不可能造假。 她想到此,点击发送的手哆嗦了一下,敲在了手机边沿。 她也会那样无端端地死去吗? 在普通人看来,猝死、事故、罪案……都那么的,合乎逻辑。 真相却是超乎想象,更是完全不合逻辑的。 邓欣的眼圈发红,因为恐惧和委屈,泪珠滚落出来。 她只是选择了沉默而已。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邓欣看到了床帘上的两道影子。 刷的一下,床帘被拉开。 孙阿姨和气的笑脸出现在了邓欣面前,“小邓,你朋友来看你了。” 孙阿姨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邓欣的视线却是扫过两人后,不停歇地继续移动,扫过了两人身边的一老一少。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李叔,别追了,哎……哎!李叔!车!!车!” 吱——嘭! “啊呀!快点叫救护车!打电话叫救护车啊!啊,我,救护车,120……120吗?出车祸了!这里是中山路,中山路宁安路路口,是个老人被撞到了,人现在躺在地上,没意识了,流了好多血……” 嘭!嘭!嘭! “妈……妈……” 嘭! 邓欣的瞳孔收缩,一声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了出来。 她捂住了头,紧闭起双眼,却没有办法阻止那些声音在脑中炸响。 一瞬间,她犹如死了三次。 第445章 死音(2) 热门推荐: 邓欣突如其来的尖叫吓到了所有人。病房内几个老年患者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都因为惊吓而捂着胸口,露出了痛苦之色。 周围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黎云是一个例外。 他听到了邓欣所听到的声音。 那其中,陌生女人的叫喊让他费解。他初时不太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但另外两道声音——自己临死时曾听过的窸窣响动和他曾在宋英英那儿听到过的重物砸在身体上的声音,他不会辨别错。如此一来,那陌生的女声就不难理解了。 邓欣正在倾听他们三个鬼的死亡。 她被迫如此,完全不受控制地听到了这种声音。这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折磨。 黎云急忙安抚她的情绪,想要将那些他们死亡时的声音掩盖掉。 陷入混乱的急诊病房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黎云绞尽脑汁想象那些能安抚人心的声音,一时间如无头苍蝇,所能想到的大半是他死后这段时间听到的属于鬼的声音。还有便是……老板的凤鸣。 清亮的凤鸣在黎云心底响起,借着黎云的意识,传递到了邓欣的耳中,压住了那些代表绝望的死者之音。 邓欣慢慢冷静下来,不再尖叫,却是眼皮上翻,喘不过气来。 孙阿姨已经被吓傻了,听黎云催促,才按铃叫了医生。其他病床也有人按铃的,一时间,急诊病房变得更为混乱。 “她……”宋英英被吓得不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着邓欣,“她能看到我们?她知道我们?之前在养老院,她都没见到我们吧?” 黎云眉头紧锁。 李叔摇摇头,纠正了宋英英的看法:“在养老院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根本没看到我们。” “哦。”宋英英讷讷应了一声,小心翼翼退后一步,“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好像……我们没办法跟她交流了吧?这也太吓人了。我样子很恐怖吗?”她摸着自己的脸,摸着自己的身体,低头检查着自己的状态,只感到莫名其妙。 她的确死了,还是个常人见到都会吓一跳的鬼。可她模样平常,并没有停留在死时的状态,整个人干干净净的。照理来说,她应该不会吓到普通人。 李叔和黎云也同样如此。普通人乍一看到他们,都不会将他们当作异常。 之前林友德发现不对劲,那是职业本能,再者,林友德所发现的不对劲也不是一眼瞧出来他们不是人。 邓欣的反应实在是太激烈了。 “难不成,她从我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接下来的遭遇?”宋英英猜测着,“啊,不是‘看到’,是‘听到’。她能听到未来的声音吧?” 从微博收到的投稿来看,是这样。 “不是未来。”黎云退到一边,让开了位置,让医生给邓欣做抢救,同时压低声音,回答宋英英的问题,“是过去。她刚才听到了我们死亡时的声音。” 宋英英和李叔齐齐看向黎云,又一同转头,看向邓欣。 两人的神情变得和黎云一样复杂。 三人的死亡都不太正常,都死于怪异之中。回忆一下自己临死时的场景,宋英英和李叔都还记得那种绝望。他们并非悄无声息地死去,光这一点,就足以让听到那些声音的人感到不适了。 还好,黎云当机立断通过老板的凤鸣压住了局面,邓欣并没有陷入那种死亡的轮回之中。她很快就被医生抢救了过来,只是暂时昏迷不醒。急诊的医生又匆忙去检查另外几名病人的情况。 当所有人的病情都被控制住,病房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邓欣这已经是被送进来后的第二次发病了,听说她被送进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急诊病房内那么多老年病患,可吃不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便有家属跟医生反应,要求邓欣换病房。 急诊的王医生很为难。 邓欣目前的几项检查结果显示她身体健康。无理由的惊吓和昏厥,看来并非是生理疾病引起的。 王医生不由询问孙阿姨之前发生的情况。 “……总不会什么都没发生,她就吓成这样了吧?送她进来的也没说她有这样的毛病。”王医生回想着当时随救护车而来的医生交代的情况。 金年养老院的闹剧,王医生自然有所耳闻。他们医院距离金年养老院最近,如果那里出事,救护车送人一定是送到他们这儿来。金年养老院的异常,王医生也大约清楚。他们医院的医生闲聊时也会提到金年养老院。无论如何,一家养老院,那么多老年人住在那儿,长久以来却没人来看病配药,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听说是他们有自己的医生和进药渠道,但在山南这地界的医疗系统打问一番,又没有哪家承认和金年养老院有合作的,这就着实惹人怀疑了。 王医生现在还怀疑金年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有些问题了。 那养老院该不会是招收了一些精神病来照顾老人吧? 王医生怀疑的目光很快被孙阿姨的回答吸引了过去。他顺着孙阿姨的手指看向了黎云。 黎云冲王医生点点头,“我是她朋友。那个,你们这边有单人病房吗?我想为她转单人病房。” 王医生一愣。 孙阿姨看向黎云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毫不加掩饰地表露自己对黎云的不信任。 黎云一来就将邓欣吓晕了过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朋友”。 不过,不等孙阿姨开口,周围病人就纷纷应和。 王医生见状,想了想,“那我联系一下其他科室看看。她这情况,可能要转到精神心理科……我们医院精神科没有住院部,她这情况……”踟蹰了一会儿,王医生道:“我打电话去问问特需病房那边有没有空床位吧。特需病房会比较贵,而且全自费,一天大概一千多。” 周围病人听了,都连连惊呼,不少人直接骂医院掉钱眼里了。 王医生权当没听到,只看着黎云,等他答复。 王医生没有等多久,黎云很爽快地答应了。 黎云现在可不愁钱的问题。他不用吃喝,即使吃喝,也有公司兜底。虽然不会像薛小莲、易心那样大手大脚地搞公费报销,但拿自己工资做点事情,他可以敞开了花都不带犹豫的。 王医生很诧异,不过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去打电话联系了。 他们这种小医院,特需病房就是按照指标设置,大多数时候是个摆设,偶尔给关系户用用。普通病人能住得起特需病房的,情愿去大医院换八人间的一张床,只求把病治好了。说到底,病人来医院是来治病的,其他的都是其次。 王医生并不担心特需病房没有床位。 孙阿姨本来对黎云充满了不信任,这会儿见黎云这么大方,也就打消了几分疑虑。 她朴素的观念里,愿意给一个小姑娘这么花钱的男人,总坏不到哪里去。 这么想着,孙阿姨好奇心起,就询问了黎云几句。 急诊病房的一干病人和病人家属都不睡觉,竖起耳朵听八卦。 “……是从网上认识的。听说她被送来,就赶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之前多谢阿姨您照顾她。她同事、家人都没有来过吗?”黎云顺势打听起了邓欣的情况。 孙阿姨叹气,“小姑娘可怜的,一个人在外地,家里人应该在老家吧。单位也不是东西,都没个人跟来。听说她在那家养老院当护工啊……” “金年养老院。”黎云补充,又问道,“阿姨您也知道那家养老院?” “当然了。”孙阿姨点头,“那家养老院不干净。” 黎云一怔。 李叔和宋英英都好奇看向孙阿姨。 难不成,金年养老院有鬼的事情在山南已经人尽皆知了? “坏得很呢。”孙阿姨一脸鄙夷,“我跟你说,我们急诊收过两三个病人,老人家被救护车送进来,一条命刚救回来,他们家里人就要把人送到那边去。正常养老院谁愿意收这种病人?送去之后,人就没再来过。复查不来,开药不来。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我看他们的几个儿子女儿,都不像是孝顺的人。这种事情,医院看得多了。你不要觉得我随便说说啊。谁孝顺,谁不孝,医院里真是见得多了。我们啊,一眼就能看出来。”
好几个病人家属都连连点头。 众人谈兴起来了,就不再说金年养老院了,直接交流起了住院心得。不少人不是头一次进医院了,遇到过的病友各式各样,种种八卦说起来,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黎云他们三个鬼只觉得扫兴。 他们还当金年养老院有鬼的事情早就曝光了呢,没想到孙阿姨说的是这个。 李叔长叹一声,“好多人都知道那养老院有问题呢。” 但这种想法停留在怀疑的层次,并没有引起重视。 作为受害者的老人是最应该报警求助的人,然而,他们要么没了求助的能力,要么就是放弃了求助。他们是被遗弃的一群人,被家人遗弃,只能留在金年养老院中等待死亡降临。 王医生很快就回到了病房,让菜市场一样的病房安静了一小会儿。 “已经联系好了。那边病房的护工这就下来。你们收拾好东西,待会儿人跟着病床走。他会推一张病床过来。”王医生交代道。 黎云点点头。 “缴费要现在缴。单子待会儿护工会带下来,你拿她的医保卡去付钱。全自费,医保不报销的。”王医生又叮嘱了一遍。 黎云依旧点头,还拿出了银行卡,表示自费没问题。 特需病房的护工很快推着病床下来了。 黎云帮忙将邓欣抱上了病床,问了特需病房的位置后,他就拿着住院单子和医保卡去付钱。李叔和宋英英给他打了个眼色,跟着邓欣上楼。 一老一少两个鬼也不敢跟得太紧,怕邓欣一睁眼看到他们,又被吓得尖叫。黎云不在旁边,到时候可没人能安抚住邓欣的情绪。 “想想,挺可怜的。”李叔忽然道。 宋英英扭头看向李叔。 李叔望着躺在病床上面色发白的邓欣。 “她能听到一个鬼死去时候的声音,在那养老院……唉……在医院这种地方,也很不好受吧。”李叔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自己能听到死亡的声音,恐怕早就疯了。 “可能以前没那么严重。”宋英英很实际,“如果真的一刻不停地听到那些声音,坚持不了那么久,早该自闭发疯了。” 李叔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他苦笑一声,“有可能是金年养老院的环境刺激到她了吧。也可能是我们刺激到她了。” 他们进了这家医院后,还没见到一个鬼。 就鬼的密度来说,金年养老院要远高于这家小医院。 而三院之中,鬼的平均密度不算低,不过有尹士康管着,那些鬼要么集中在空病房、空办公室里自娱自乐,要么就集中在产科,等着投胎,其他地方就难以见到鬼了。 如此一对比,金年养老院还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邓欣到那儿之后受了刺激,也不奇怪。 邓欣很快就被推到了特需病房,被抬上了病床安置好。 她这样被搬动,都没醒过来,还处于昏迷之中。 特需病房的医生稍微检查了一下,就离开了。 说实话,他们这小医院,对邓欣这样的“疑难杂症”是束手无策,只等着推荐她转院继续接受治疗。 李叔和宋英英就守在病房外,注意着邓欣的情况。 忽然,宋英英问道:“进来之后好像就没见到那个老人家啊。那个鬼没有再跟着她吗?” 李叔下意识看看周围,正好看到了上楼来的黎云。 除了他们和黎云,这附近也没其他鬼了。 “已经走了吗?”李叔回答了宋英英的问题,但心里并不相信。 如果屈金银已经离开,那倒是好了,皆大欢喜。 可李叔并不觉得一个执意跟着邓欣离开养老院的鬼会那么容易罢休。 黎云和特需病房的医生打了招呼,便领着李叔和宋英英进了病房。 “要叫醒她吗?”宋英英很积极主动。 黎云迟疑道:“医生说她可能是恐惧症。具体情况他们现在还不能判断。他还建议我给她转院到级别更高的医院去,或者是去专科医院。” 这种情况,邓欣到底算不算健康,能不能正常地面对他们三个鬼,黎云拿捏不准。 他可不想将邓欣给吓死了。 “试试吧。迟早都要醒来的。”宋英英在这方面就比较有经验了,毕竟在三院呆了那么久,见多识广,“总要将人弄醒的。她是昏迷,又不是被打了麻药。” 黎云从善如流,靠近了邓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呼唤她的名字。 几次之后,他便感觉到邓欣的意识正在苏醒过来。 邓欣的睫毛轻颤,眼珠在眼皮下滚动。 黎云谨慎地退后了一些。 邓欣睁开眼,看到的是病房的白色天花板。她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在急诊病房,而是躺在单人间的病房内。 邓欣慌乱地四顾,一眼就看到了黎云。 黎云清楚看到邓欣的瞳孔收缩起来。 她吓得身体僵硬,蜷缩起双腿,身体在床上蠕动,拼命后退,和黎云拉开距离。 不过,她并没有听到他们死亡时的声音。 “别怕。”黎云干咳一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云。” 邓欣心中的惊恐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随即,更强烈的恐惧涌上了她的心头。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你给我的账号投稿的时候,应该看过我之前发的内容吧?”黎云放缓了音调,尽量做出亲和的姿态来。 邓欣的恐惧却是节节攀升。 “我是来帮助你的。我已经去过金年养老院了,也看到了里面的情况。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那里,不只有你看到的那位老人。我想要解决那家养老院的问题。” 黎云诚恳的话语似乎让邓欣放下了几分警惕。他说的话不算漂亮,他也没有那种舌灿莲花的本事,但他很容易就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他人,无需通过语言、眼神、表情、肢体动作,仅仅是念头一动,他就能和对方心意相通。 这一切发生在悄无声息之间。 邓欣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黎云说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你,是那个‘怪谈异闻’?”她开了口,难以置信地问道。 黎云点头。 邓欣又看向了黎云身边的李叔和宋英英。 “我们两个在经营那个账号。这位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其实是为她的事情而来。”黎云介绍道。 宋英英露出一个笑脸,“我外婆姓俞,就是最近住进你们养老院的那一位。你在养老院昏倒的时候,我家人就在旁边。” 邓欣一愣,“我以为俞婆婆只有两个外孙……” 宋英英笑笑,没有解释。 “我们到养老院也是比较巧,你正好给我们账号投稿。看来我们没猜错,那个无声灰莉就是你,对吧?”黎云重新确认了一遍。 邓欣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她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了。 “现在,我们算是都认识了。能告诉我,在养老院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你……听到了什么?”黎云问道。 邓欣抬眼看向黎云,嘴唇哆嗦了一下,说出的第一个字就哽咽了,“我……我听到了,他们死掉的声音。他们……他们被虐待,被害死了……被养老院……” 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的语言没什么稀奇的。黎云他们早就猜到了养老院的情况。邓欣心中的情绪真正让黎云惊讶起来。 邓欣不觉得悲伤,不觉得恐惧,不觉得同情。 她心中满溢出来的情绪是一种无可言说的忏悔。 黎云讶异,又皱紧了眉头。 难不成,邓欣同流合污,也参与了虐待? 正这么想着,黎云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如养老院内气味那样、骚臭和腐烂混合的味道。 黎云扭过头,看向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 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chaptere 第446章 死音(3) 洗手间内没开灯,病房的灯光顺着门缝射进洗手间,竖直的一条,就打在屈金银干尸一般的身体上。洗手间内,大片的镜子反射着光,倒映着敞开一条缝的门,那其中却是没有半点儿屈金银的身形。 邓欣这时候也发现了不对。 她颤巍巍地扭头,看向了洗手间,就和屈金银白蒙蒙的眼珠对上。 屈金银下巴上下移动,没有发出声响。 邓欣却好似听到了他的控诉。 她听见了……她明明听见了…… 邓欣捂住了耳朵,正要尖叫出声,却见黎云挡在了她的面前。 屈金银身上散发出的臭味一下子消失了。 邓欣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新鲜的空气充盈肺部。她虽然只看到了黎云的背影,却知道自己得救了。 邓欣忍不住呜咽,眼泪打在医院白色的被子上,晕染开一团团水渍。 “你,做什么了?”宋英英心有余悸,却不是因为屈金银,而是因为黎云。 黎云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跑掉了。” “啊……那我们要去找他吗?”宋英英挠头。 黎云没回答,只是转了个身,看向抱起双膝,埋头在被子上哭泣的邓欣。 李叔叹了口气,“跟中心医院那个差不多,对吧?” 宋英英怔住。 “嗯。我觉得是这样。”黎云颌首,在病床上坐下,“邓小姐,邓欣。”他叫了两声,听到哭泣声停止,才继续开口道,“你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吧?” 邓欣抬起头,露出通红的眼睛,委屈地说道:“我上班的时候,屈爷爷已经不行了……我……我没告诉任何人……养老院里的人都知道,他不行了,就那么几天了。我以为他生了什么病……” 邓欣的身体轻轻颤抖。 这段话,她并没有撒谎。 她那时候刚到金年养老院工作,负责打扫公共区域的卫生,并没有被分派到照顾老人的任务。负责照顾屈金银的是蒋春芳。蒋春芳为人刻薄,偷奸耍滑,还毫不遮掩自己的所作所为。邓欣对此倒是没有多少抱怨。她习惯了不去抱怨任何人。她只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不用频繁地逃跑。金年养老院开出来的待遇很优渥,硬件设施也非常好。即使有些不好的地方,邓欣都觉得那是可以忍耐的。 “……我那时候,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我只是看到过一眼,在外面走廊拖地的时候看到了一眼……他瘦得皮包骨头,房间里面味道很重……可是,可是……”邓欣咬紧了牙。 她没有深思自己所见的屈金银代表了什么。 直到屈金银死亡,她都没发觉异常。 蒋春芳脾气不好,可她怎么都想不到蒋春芳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那么多人呢,屈金银还有儿有女呢。谁能料到…… “……他是被饿死的。”邓欣松开牙关,揪着被子的手也松了下来,“不是那种生病之后,吃不下去东西。他只是,只是老了,吃饭慢,手不稳。蒋春芳没有耐心,几次三番之后,就让他经常挨饿。饿了之后,他更没力气了。然后,就不行了……” 屈金银临死时含糊的呢喃还残留在他生前住的房间内。 除此之外,养老院中不少类似的呻吟。 即使听不到那些声音,在养老院工作一阵,邓欣也能发现蒋春芳的问题。 不仅仅是蒋春芳有问题,那些看顾老人的护工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瘫痪的老人生了褥疮;双腿残疾的老人只能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的老人身上没有干净的时候;有慢性病的老人根本没人盯着他们吃药;食堂的伙食大鱼大肉,不适合老人食用;健身房里的设备大多积了灰,她只见过食堂大厨的小儿子每晚来跑步;活动房里的麻将、扑克都被员工们摸得油光水滑,老人们整天困在狭小的房间内,腿脚能走动的那些老人也只能在走廊和院子里活动活动…… 他们都困在那儿等死…… 邓欣的神情逐渐变得麻木。 “没人离开吗?”宋英英不敢置信,“他们都无家可归?而且为什么不报警?” 邓欣抬眼看向宋英英,当她真是个小孩子,只说了一句:“他们都是被自己儿女送进来的。” 宋英英初时未能理解,但转瞬,她就联想到了三院发生的一些事情,脸色逐渐变化。 能决定一个孩子未来的是他们的父母;能决定一个老人未来的是他们的孩子。 在父母和子女还健在的时候,外人所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宋英英就曾见过拒绝给父亲治疗的女儿,见过给母亲胡吃海塞符水神药的儿子。三院那些科室大主任医术精湛,能治病救命,却没办法救那些人。尹士康守护了三院几十年,也对此束手无策。 宋英英沉默下来,捏紧了拳头。 和三院不一样。 三院顶多是无法治疗那些老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子女放弃。金年养老院所做的,却是加速那些老人的死亡。 “既然你知道这些,可以报警吧。”黎云开口道。 金年养老院的所作所为显然违法了。 法律可能无法界定那些老人子女的主观恶意,但却能阻止和惩罚金年养老院继续为非作歹。 邓欣没有马上回答。 黎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动摇。 “你是养老院的人证,你可以指认他们。我看到养老院里装了不少监控……”黎云循循善诱。 “房间里没有装监控。”邓欣打断了黎云的话,“我根本没有证据。我报警了,也没有办法——” “那就搜集证据。”李叔说道。 邓欣茫然地看向了李叔。 “我们一起搜集证据,报警,将金年养老院的事情曝光。警方介入,就会调查清楚。他们更清楚如何查案。养老院那些人,都是畜生,但他们不是那种江洋大盗,他们不懂反侦察的那些东西。只要能让警方来调查,就能查清楚。”李叔的思路非常清晰。 “警察最近就一直来……”邓欣连连摇头。 “他们最近来是来调解的吧?屈老先生的家人没有报警,没有举报养老院失职,养老院也没有自首认罪。两边那副架势,警察不会把这事情当刑事案件来办,来养老院的都是社区民警。”李叔反驳道,“分工不同,职责不同,业务要求也不同。你也说过,你以前看到屈老先生,还当他是生了什么疾病才会变成那副样子,怎么都想不到他是被饿死的。” 几个被喊来调解纠纷的民警自然也想不到金年养老院如此胆大妄为。 更何况,民警的职责所在就是避免家庭纠纷演变成恶性刑事案件,他们很少主动将家庭纠纷中的当事人立为嫌疑犯,对他们进行刑事调查。 但是,如果有人能提供证据,情况就变得不同了。 邓欣又揪起了被子,“这样,能行吗?蒋春芳他们说,老板势力很大。老板背后还有人。金年养老院上面有大老板,连锁的养老院开遍全国了……” 宋英英没好气地瞪着邓欣,“这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作奸犯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们还能杀人灭口吗?你当现在是什么年代啊?” 宋英英也算是经历丰富。 早年三院还经常接收到街头斗殴被砍了手脚的急诊伤患,少不得还有些地痞流氓在三院闹事,有段时间黄牛猖獗,倒卖看病的号牌都能演变成一场斗殴……尹士康那时候是真正守护起了三院,保护了三院内的医生护士不受侵害,可再多的事情,他也做不到了。 造成这种乱象的不是鬼,是人。 让这些糟心事消失的也不是鬼,而是人。 宋英英因此对现在社会的治安非常有信心。 邓欣却是那种一辈子只有办身份证的时候,见过几次户籍民警的人。 童年的惨痛经历让她绕着警察走。 她很怕自己会被警察看穿她软弱无能的内心。 她,包庇了那些罪犯。 她的放任,让那些罪犯继续行凶。 可要她站出来抵抗…… 邓欣眼前又出现了鲜红的颜色。 故乡的那座小青山在一次次金石交鸣的震颤中,被刺目的血红切割成碎片。 她恐惧到发抖。 童年的阴影至今未曾消失。 突然,黎云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你可以做到的。我们会陪你一起回养老院。不用你做太多的事情。你只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就行。”
邓欣抬头看向黎云。 “很简单,只要你跟我们回去,把我们介绍给你的那些同事就行。”黎云很自信地说道。 邓欣问道:“只是,这样?” “嗯。主要是,我们不能留你一个在这里。如果我们离开,那位屈老先生可能又会找到你。”黎云劝道。 邓欣打了个寒颤。 “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养老院,你只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黎云说道。 邓欣想了想,终于是点了下头。 “那你准备一下,东西都带好。我去找医生。你离开医院应该要请假之类的吧。”黎云准备去值班室找医生,宋英英急忙跟上。 李叔便留了下来,很是慈祥地又劝了邓欣几句。 宋英英小跟屁虫一样追在黎云身后。等离开病房一段距离了,她立马开口问道:“你准备做什么?你想要用我之前想的那个办法,用鬼的那套手段吓死养老院那些人?” “用不着。”黎云答道。 他不准备装神弄鬼。 养老院里本来就有一堆鬼了。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不装神弄鬼,养老院的那些人也会坦白真相。 他们实在是太肆无忌惮了。这种态度摆在那里,他们先前没有刻意瞒着邓欣,现在也不会瞒着她。 黎云找值班医生说明了情况,当然不是如实相告。值班医生其实也不在意邓欣的去向。邓欣的检查报告一切正常,表现出来的异常又是他们解决不了的疾病,他们早盼着邓欣转院了。 “……回家休息休息也好,看看情况。要出院的话,得明天办手续。从我们这里出院,就能拿医保卡到其他医院看看了。”值班医生很明显地暗示,却没得到黎云的回应,不禁失望。 黎云拿了假条,就回到病房。 邓欣这时候已经收拾完了。她也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我们打车过去。” “这么晚了……”邓欣忽然又犹豫了起来。 黎云看了眼李叔,只见李叔一脸无奈,便知道这是邓欣自己态度反复起来,踌躇不定了。 “就是这时候才好。”黎云说道。 “可他们应该都睡了……你是想悄悄找监控,还是找其他老人?”邓欣猜测。 黎云摇头,“用不着那么麻烦。” 邓欣想不明白,但黎云态度强硬,她只好跟着黎云行动。 黎云也算看出来了,邓欣是个优柔寡断、毫无主见的人。也难怪她能听到死亡时的声音,却只知道逃跑,还变得如此懦弱,居然会被屈金银那样的鬼给吓晕几次了。 邓欣一个活人和黎云他们三个鬼打车去了金年养老院。 这时候夜色已深。他们光是等车就等了不少时间。驾车的司机还当着他们的面打了个哈欠,让人非常担忧他有没有疲劳驾驶。 黎云很绅士地给邓欣开门关门,自己坐在了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 等他们到达金年养老院的时候,正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空乌黑,不见一丝光,月亮和星星都被乌云遮了起来。 养老院里也没有任何光,看起来宛如一块又臭又硬的岩石,堵在这片小区之中。 邓欣走到了养老院门口,就变得裹足不前。 “门,好像都锁了……”邓欣刚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周围太安静了,她说话的声音就显得十分突兀,好似有变了调的回音在周围盘绕。 “没关系。”黎云依旧信心十足,却是和邓欣并排站着,没有动手。 宋英英望了望黎云。 “你会操作这种门的开关吧?”黎云正好歪头看向宋英英。 宋英英无语,但也没拒绝,穿过了大铁门,钻进门口保安室,稍微研究了一下铁门的开关,就将自动门给打开了。 邓欣忽然意识到和她相伴的这三个并非人,而是鬼。 他们都死了……似乎还都是惨死。 邓欣觉得有些发冷。 她现在和这些鬼合作,究竟是吉是凶? “好了,这门我也给开了。”宋英英先进了养老院,还将里头的玻璃大门一块儿打开了。 玻璃大门压根没有锁。宋英英装模作样地开门迎接,还给黎云翻了个白眼。 黎云没说什么,走上前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宋英英,“拍好一点。” 宋英英顿时明白了黎云的计划。 黎云还真是将他们鬼魂的身份运用到了极致。 李叔只觉得惭愧。 他倒是也能做这些事情,可相比于“年轻”的宋英英,他来做这事情,可能就做不到尽善尽美。讲不定,之后拍视频的时候,就会一个手抖,忘记按下录像按钮。 邓欣这时候却是还没反应过来,被黎云提醒了一声,才跟着快步进入养老院。 哒。 黎云先一步听到了响动,回过头。 宋英英比黎云慢了一些,李叔和邓欣一样,看到这两人动作,才回过头去。 屈金银的身影出现在了养老院门口。 他僵硬的身躯撞在了铁门上,挨着铁门,蹭了进来。 邓欣吓得连连后退。 屈金银摇摇晃晃走进来,却是停在了玻璃门两米远的位置,不再靠近。 李叔看向了地面。 夜色中,他很努力地去分辨地上的石砖和花草,半晌才确定,屈金银原本放在门口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李叔惊奇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又询问黎云和宋英英,“他是不是因为这个,就停在这边?” 屈金银停的位置似乎不是之前他尸体摆放的位置。 黎云摇头否认,看向屈金银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在害怕。” 李叔一愣,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来。 宋英英皱起眉头,“你是说……” “他不敢进来。”黎云说道。 邓欣颤抖着追问:“他真的不会进来吗?” “嗯。你如果没什么想法的话,他就不会进来。”黎云复杂的眼神转向了邓欣。 在黑暗中,邓欣根本看不清黎云的神色。她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门口的屈金银身上。 恐惧占据了上风,她之前的愧疚和忏悔这时候被恐惧的情绪压到了心底深处。 听着黎云的保证,她舒了口气,并未深想。 黎云也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 “员工都住在这边吧?他们的房间在哪里?”黎云问道。 邓欣在前面带路。 她只是能看到屈金银、看到黎云他们三个,看不到周围的其他鬼魂。 那些鬼魂好像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大事情,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他们身上,随着他们的走动,转动眼珠。 “……他们不一定留在养老院。之前是怕屈老先生的家人做什么,老板让我们都留在养老院。他家人都走了,他们也可能……” 邓欣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蒋春芳等人留宿在养老院内,还是不在。 她不知道黎云打算做什么,自顾自猜测了一会儿后,主动问道:“我们是不是看过之后,去监控室?其实,没必要去宿舍看……他们在的话,也都睡着了。门口保安室都没人,我们都开了门了,还没人出来……” “你不是说过,房间里没有监控吗?还是找他们当面对质吧。”黎云回答。 邓欣停住了脚步,“什么?” “我觉得当面对质就行了。他们肯定不会瞒着。”黎云又说了一遍。 “这怎么可能?他们对我还可能……”邓欣忽然灵光一现,“你要录音?你是准备拍视频?刚才那个手机……” 她看看黎云,又看看宋英英和李叔,想起了见到他们后发生的事情。 之前上出租的时候,黎云主动给她开门关门,宋英英和李叔都等她先上车……好像……好像宋英英和李叔都是穿门而过,坐在了她身边,下车的时候,那一老一少动作也特别快…… 邓欣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是这间吧?”黎云已经找到了挂着员工休息室牌子的房间,给宋英英和李叔使了眼色,直接打开房门,闯了进去。 第447章 死音(4) 热门推荐: 黎云没招呼邓欣,进门就抬手摸索墙壁,将房间内的灯直接打开了。 节能灯刺目的白光照亮房间。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唤。 房间很大,比老人们居住的单人间面积大许多,却并不宽敞。三张高低床并排摆放着,电线插排钉在墙壁上,电线如同爬墙虎,在白色的墙壁上蔓延。 房间里不算整洁,衣服杂物堆在床头、桌上和柜上,如同糟糕混乱的群租房。 “谁啊?”被吵醒的人眯缝着眼睛,不满地大叫。 不少人渐渐清醒过来,也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黎云和邓欣。 她们自然不认识黎云,却认识邓欣。 邓欣此时手足无措。 “这里是女员工宿舍?”黎云转头问道,“还有男员工的宿舍吧?” “啊……”邓欣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那些同事的愤怒,她还隐隐意识到了黎云此行的目的。 宋英英在门口探头探脑,手机高举着,也不知道在拍什么。她倒是比邓欣这个被提问的人更快反应过来,“隔壁就是,我看到牌子了。隔壁也是员工宿舍。” 黎云二话不说,直接去了隔壁,将刚才自己做的事情又做了一遍。 女员工宿舍里的人从发蒙的状态中回过神,质问起了邓欣。男员工宿舍里就响起了叫骂声。 那些男人脾气更为暴躁,较低的嗓音才没让他们的骂声盖过女员工们尖锐的叫声。 邓欣不禁后退。 她的退缩让宿舍里的人气焰更嚣张了。 蒋春芳睡在中间的下铺,一骨碌爬起来,冲出来就想要找黎云算账。她也没忘记邓欣,一只肉手捏小鸡一样捏住了邓欣的胳膊。 “你带野男人回来啊?你想做什么啊?”蒋春芳气得身上肥肉乱颤,“那男人要干什么?” “我、我们……”邓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求助地看向黎云。 “那位老爷子的遗体呢?”黎云好整以暇,伸手抓住蒋春芳的手,示意她放开邓欣。 蒋春芳自然不答应,冷笑一声,“那老东西当然被烧掉了。他儿子女儿都跑光了,死人还能放在我们门口啊!你到底谁啊?你要干什么啊?” 其他人也从屋子里出来,有的披了衣服,有的赤着脚,都有找黎云算账的意思。 他们这些天被屈家人折腾惨了。屈家人今天不知道又发什么神经,但总算是全跑了。他们在李叔和宋英英的家人离开后,就叫了警察,将屈家人丢下的屈金银尸体给拖走。至于尸体最后去了什么地方,蒋春芳等人其实也不清楚,更不在乎。 他们之中更有老板陶磊的亲信赶紧给陶磊报告了喜讯。然而陶磊并没有因此就欢欣鼓舞,反倒让他们再守几天,确保屈家人不会再来。 这给所有员工泼了盆冷水。 蒋春芳是外地人,但很早以前就嫁到山南来了,在山南这边有房子。好些天不能回家,她早就一肚子怨气。本以为屈家人走了,今天就能回去了,没想到还被关在养老院内,那心中的怨愤就不提了。 黎云也是正巧点燃了蒋春芳的怒气,被她当作了撒气桶。 “这样啊。”黎云点点头,“那,他家人都不在,我正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们虐待了他,才导致了他的死亡?” 邓欣瞪大眼睛,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宋英英。 蒋春芳一愣,看看黎云,再看看邓欣。 周围的养老院员工们都安静下来。 “哦,好啊,你带这个人回养老院,就是做这种事情的?”蒋春芳摇晃着邓欣的细胳膊,视线飘到了人群外围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是金年养老院的财务,也是陶磊的亲信,据说是他的前任小舅子,也有员工说他是陶磊老家的小表弟的。这次被陶磊留下来给他们这些员工算“出勤”、扣工资的就是这一位了。 蒋春芳推了一把邓欣,将她的手甩了出去。 邓欣一个趔趄,被黎云给架住了身体,没有摔个大马趴。 “姓屈的跑光了,你来劲了是吧?也想讹钱是吧?还找个小白脸给你出头啊。你怎么就找这么个小白脸啊?要找也该找几个块头大的啊。”蒋春芳嘲笑道,并不把黎云放在眼里。 “这么说,你们是虐待了这里的老人?”黎云蹙眉,将惶恐的邓欣拉到了身后。 “哈——”蒋春芳正要说什么。 陶磊那位前任小舅子猛地咳嗽起来。 旁边有脑瓜灵活的,赶紧拉了拉蒋春芳。 “做什么?”蒋春芳怒道。 黎云笑了一声,将自己的口袋翻了出来,“你们不用防着我,我没有带手机,没可能录音。我只是想要知道那位老先生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你们这地方是这样做事的,那邓欣就不会继续在这儿工作了。离职的手续能马上办了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 邓欣揪住了黎云的衣服。 “她跟你们不一样。她没有做过那些事情。她可以离开这里。”黎云说道。 “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做什么了!”蒋春芳身边有人跳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那些老人是怎么去世的,去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们都看见的吧?他们一个个怎么变成那样的,你们会不知道?老人家的遗体今天还躺在门口呢。那样子,是正常去世的?他家里人只想要闹事讹钱,你们就当其他人都瞎了吗?”黎云收起了笑容。 “你看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你这人到底是谁啊?见都没见过。你说你看见了你就看见了?”蒋春芳双手叉腰,口水乱喷,气势汹汹瞪着黎云。 邓欣吓了一跳,更加缩到黎云的身后。 黎云站得笔直,动都未动。 这让邓欣一惊一乍的动作显得突兀起来。 蒋春芳眼珠一转,瞥见邓欣露出来的几根手指,忽然指着邓欣道:“是你吧?就你跟他说的吧?” 陶磊的小舅子又咳嗽起来。 他没开口,但有人很快打了圆场,“邓欣,你虽然没工作多久,但我们都一个单位的同事,大家每天一起上班。你就跟那些姓屈的一样这样想要钱,在外面胡编乱造我们的事情啊?” “就是就是!” “太不要脸了!” “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也是!她招进来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 “还不是你介绍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我就是在医院住院的时候,看她手脚勤快,听说她想换工作……” 周围吵嚷了起来。 黎云略感意外,瞅了眼刚才咳嗽声传出的方向,很精准地捕捉到了藏在人后的男人。 原来陶磊那老板不在,这里还有个聪明人主持大局。 这些员工也有些出乎黎云的意料,或者该说是出乎邓欣的认识。他们的失职和虐待行为看似偶发,但在频繁做出这些事情后,养老院依然能经营下去,不是因为之前没有出现过屈家人那样的家属,而是因为他们早就抱成团,很清楚该如何自保。 这事情的性质就有些不一样了。 邓欣怔愣地看着其中被众人指责的那中年女人。对方只有蒋春芳一半的身形,脸上皱纹不少,看起来老实和善。邓欣就是听她介绍,来金年养老院应聘的。在养老院工作的时候,她多有照顾邓欣,邓欣也从没见过她如蒋春芳一样苛待老人。 中年女人双手一摊,露出局促的表情,“我真不知道啊。谁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心那么坏的。真是……” 邓欣张了张嘴,声音梗在了喉咙中。 她看着周围群情激奋的同事们,只觉得他们面目狰狞,一个个背着房间的光,身形被光线拉得特别高大,仿佛一只只怪物,包围住了她,即将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嘭。 嘭。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那声音又像是铁铲碰撞石头发出的巨响。 水流声哗啦啦地流淌,眼前黑暗的夜色和白色的灯光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同事们冷血残酷的脸,好像和童年时见到的祖孙三人重叠在了一起。 他们在看着她…… 他们在看着她…… 还有,还有小伙伴和爷爷奶奶的脸…… 他们都在看着她…… 最后,这些脸都变成了她自己的脸…… 是她,全都是她…… 她其实也是这样的人。 她早就知道…… “你们不要以为自己人多、声音大就有道理。那一家人姓屈是吧?我找他们,让他们给老人家验尸,就能知道他到底怎么死的了。”黎云并没有被这些人吓住。 他的说法倒是将陶磊的小舅子吓得够呛。 蒋春芳大笑,“还验尸呢!验个屁咧!那个姓屈的也这么说,这么多天,就在我们这儿打牌呢!” “他们害怕验尸的结果和他们预想的不一样,我不怕这个。他们只是要钱,我先给他们钱就行了。只要你们不担心验尸出来,是你们养老院的责任就好。”黎云很淡定。 “哟!还是个大款啊。”蒋春芳嘲讽。
“几万款总是拿的出来的。”黎云不以为然。 他死的时候,随身带着的东西没人接手,手机、现金、工资卡都还被寄放在警局,但家里面另有两张银行卡,存款的大头也都在那两张银行卡中。之前冬至回家,他便将那些东西都整理好,钱也都提了出来,转到了现在的工资卡中。对于已经死亡,还有一份包吃包住工作的黎云来说,能拿钱来解决这件事,那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黎云的态度不似屈家人那种虚张声势。 “哎,你这人……”陶磊的小舅子终于是被逼得开口了。 养老院的其他员工都不解地看看他。他们仍然当黎云和屈家人一样,是口头厉害。在他们的观念中,根本不会有人浪费钱去做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 “兄弟,你这话说的……老人家都去世了,他儿子女儿折腾他那么久了,好不容易消停了,应该让老人家入土为安啊。”有些秃头的男人抹了抹锃亮的脑袋,冲黎云挤出一个笑容来,“你是小邓的……” 男朋友? 男人心里想着。 让个年轻男人这么不管不顾地充大头,只可能是这种关系了吧? 他觉得,这事情可能从邓欣入手更好一些,脸上难看的笑容就转向了邓欣。 邓欣却是有些恍惚。 黎云皱起眉,回头看了眼邓欣,又抬眼看向周围。 夜色笼罩中的养老院,那些雕塑一样的鬼魂蠢蠢欲动,好似睡眠中的人被唤醒了,纷纷迟钝地转动脑袋和眼珠。 笼罩着养老院的阴云似也缓缓下降,沉入了养老院中,让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黎云觉得得赶紧拍到证据,离开这地方了。 他看了眼宋英英,给她使了眼色。 转过头,黎云看了眼蒋春芳,对那男人说道:“你们别管我是谁。我就是知道你们这养老院不干净,一个黑店。就这一个新人什么事都没做,你们其他人一个都逃不掉吧?虐待老人的事情,都没少做吧?有动手过的,有不管他们的,拿了老人家的钱,就放着他们等死,全都是畜生。你们就等着自己老了之后也被儿女扔在这儿等死吧。” 邓欣身体一震。 她什么都没做。 她就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明明听见了!” “你明明看见了!” 邓欣用力捂住了耳朵,紧闭起双眼。 李叔在旁注意到了邓欣的不对劲,有些担忧地凑近,小声问道:“小邓,你没事吧?” 邓欣充耳不闻。 那一边,黎云虽然没有骂得难听,但却进一步激怒了养老院的员工们。 养老院开了那么久,也就屈家人来骂上门过。屈家人好歹是屈金银的家人,他们理不直、气也短,更被陶磊亲自训过话,不敢回嘴,这会儿面对黎云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你骂谁呢!”蒋春芳跨前一步,瞪视着黎云。 “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黎云直视蒋春芳,能感受到她只有愤怒的心情。 屈金银那惨不忍睹的模样都没能让她生出半点恻隐之心,黎云不算当头棒喝的质问自然也不可能让她生出一点儿后悔来。 黎云扫视所有人,一一检视过他们的内心,视线最终回到了蒋春芳的脸上。 “那老人怎么会瘦成皮包骨头的,谁的错?你有好好照顾他吗?他每天吃饭喝水,你这护工照顾了吗?你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被这样对待?吃个饭,被嫌弃慢,喝个水,被嫌弃手抖,东西撒了,就被儿子女儿打一顿。你摔了,都没人管,饭碗摔了,你儿子女儿就要把你也摔了——” 黎云话还未说完,蒋春芳就尖声叫了起来,怒不可遏地骂道:“呸!你什么东西啊!你还教训我?我先打死你!” “哎,蒋春芳!”陶磊的小舅子急忙阻拦。 周围人听到他的叫声,才七手八脚地拦住蒋春芳。 蒋春芳被人抱着水桶一样的腰,还张牙舞爪,要扇黎云。 黎云冷冷看着她,“被吓到了吗?屈金银就是这样害怕你的。只不过他打不过你,只能被你打。你老了之后又会怎么样?还能有这样的力气吗?你家里是儿子还是女儿?” 蒋春芳满腔怒火,还有一种她不愿承认的恐惧从心底深处被勾了起来。 “哦,儿子啊……”黎云的声音很轻,双眼和蒋春芳的双眼相对,“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很久没有见过了吧……” 这话有如一根针插入了蒋春芳的大脑。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间房。 头发稀疏的老太太躺在床上,床单上还有深深浅浅的黄褐色污迹…… 陶磊小舅子的声音犹在耳畔:“这老太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早就搬到外地了。这次就儿子来,明天的飞机票回去。” 她那时候就想,这是个儿女不要了的老太婆。果然,那之后,她儿女一次都没来看过她,甚至没有打电话来问过她的情况。 她逐渐就忘了她,直到某一天那房间传出臭味来…… 陶磊是不会和他们这些员工多说几句的,还是他那个小舅子指着她鼻子骂:“人死了你都不知道啊?你猪脑子啊!给我把房间弄干净,人也收拾干净!洗干净了!香水没有啊?没有就去买!跟你们说啊,人死了不要紧,死了你就老老实实报告。这个月你工资扣光!买袋子装死人、还有火葬的钱就你工资付了!晦气……还得给她儿子打电话。最后还要我劝人家让我们来火葬……” 蒋春芳那时候刚在金年养老院工作没多久,还胆战心惊了几天。 后来,那老太婆的儿子一直都没出现,骨灰都没领,只要他们将死亡证明寄给他。 蒋春芳好像又闻到了那股臭味。 在她看不见的脚边,腐烂的尸体一路蠕动,留下一地粘稠的液体。 “死了也不消停……”蒋春芳无意识地说道,“死了都不消停。老不死的东西。那些老不死的东西,有什么……才不会!我儿子才不会!” 哒。 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落在了蒋春芳的脚背上。 “黎云。”李叔忽然伸手,扣住了黎云的肩膀,焦急地喊了一声。 黎云一怔。 他回过神。 蒋春芳却好像已经陷入了疯魔,挣扎着大叫道:“我做什么了?我又不是他们儿子女儿!他们儿子女儿自己都不肯照顾那些老东西!拉屎撒尿的,弄得脏得要死!一个个,吃饭都不会,讲话都不会!他们早该死了!活着干什么?那种样子活着干吗!早死早超生呢!” 冷风,在养老院中吹起,带着凛冬的寒意,包围住了养老院的这些员工们。 他们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也或许是被蒋春芳的话激发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情,都张开口抱怨起了那些老人。 陶磊的小舅子没有开口,他根本不用亲手照顾那些失能失智的老人,但他也不觉得这些员工的做法有什么错。 或者说,他不觉得这件事中有是非对错的问题。 他们办养老院,是为赚钱,又不是为了做好事。 黎云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回头寻找邓欣。 邓欣不知何时蹲下身,拼命缩起自己的身体。 啪。 腐烂的身体被踢到了邓欣脚边。 邓欣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尖叫。 黎云只觉得后背受到一股冲力。 他被人用力推搡了一下,差点儿跌倒。 回头看去,就见蒋春芳凶神恶煞,伸手想要抓住他,“你懂什么东西?那些老东西的儿子女儿都不肯给他们端屎端尿,我凭什么啊?还给他们喂饭呢!喂屎还差不多!你做过什么啊?你干过我这种活吗?你——” 黎云抬手挡住蒋春芳伸来的手,视线一扫,发现那些聚集过来的老人虽然能行动,却依然像是一件件摆设,被那些员工无意中碰到,一推就倒。 黎云不知道自己该庆幸他们没有变成恶鬼,还是该怜悯他们就是到了这种时候,依然只能任人摆布。 “黎云。”李叔又喊了一声。 “我知道。放心。”黎云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准备控制这些被他刺激到的人和鬼。 李叔依然焦虑。 宋英英灵机一动,紧握住手机,抬眼看向这黑暗中亮着的两道光。 两间员工宿舍内的节能灯忽然爆开。 灯管爆裂的声音和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激动的员工一怔。 养老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黑暗中,蒋春芳感觉到了什么。 她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向面前的黎云。 在黎云的背后,有什么…… 蒋春芳瞪大了眼睛。 周围,好多人。 那些人是…… “啊——!”蒋春芳憋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周围的员工们也都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们犹如白天里的屈家人,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逃。 直到跑出养老院,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想到屈家人。 他们忽然明白过来,态度嚣张的屈家人为什么会跑了。chaptere 第448章 死音(5) 养老院的员工都逃走了,两间宿舍前只剩下了邓欣这唯一的活人。 邓欣蹲在地上,低着头,仿佛将自己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中,与外界隔绝,也将黎云他们三个鬼和养老院的那些鬼隔绝在外。 她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却挡不住自己心里不断响起的声音。 那些雕塑一般的老年鬼魂依然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失去了刚才的行动力。只是因为那一群一哄而散的员工们,他们被撞得七倒八歪,大多躺在地上。 翻倒的轮椅车,车轮骨碌碌地轻轻转着圈,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它的主人横在冰冷的地板上,翻着眼睛,身体抽搐着,好似要挣扎着爬起来。 李叔叹了口气,上前将倒地的老人扶起来。 黎云下意识地跟上了李叔的动作,将轮椅车扶起来,替李叔将那软趴趴的老人抱到轮椅车上坐好。 他心中的感觉如打翻了的调料罐,酸甜苦辣的味道混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黎云转头看向一地狼藉的游魂们和还不停颤抖的邓欣,嘴唇蠕动了一下,“对不起……” 宋英英放下了手机,神情也和黎云一样复杂。 “抱歉……我……”黎云垂下眼。 事情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 活人和死人是完全不同的。活人和活人、死人与死人之间更是不一样。 他这次碰到的不是凶残的恶鬼,不是他召来老板的火焰,将一切烧个干净就行了。 他觉得中心医院的恶鬼很麻烦,但归根到底,那也只是一次“寻找之旅”,而且,真正找到郁明星这个“罪魁祸首”的也不是他,是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位警察。 他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不,应该说是他的能力非常有限。 他预想中的找到证据,曝光养老院的恶行,并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不是他无意中动用能力刺激了蒋春芳,如果不是邓欣无意中刺激到了这些游魂…… 李叔没说什么,只是拍拍黎云的肩膀,继续弯腰低头,将那些倒地的苍老灵魂扶起来。 黎云回过神,亦步亦趋跟着李叔,搀扶起那些鬼魂。 碰触到那些鬼魂,他才能感知到他们犹如风中烛火的内心。 浅浅的怨、浅浅的恨,风一吹,好像就会消散。 甚至不用风吹,这些情绪也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磨灭。 如果不是共同聚集于此,抱团取暖,他们恐怕早就消散了。 如果不是遇到邓欣,邓欣又心存愧疚,他们只会终日如雕塑般矗立,不可能具有行动能力。 黎云不可能用老板的火焰将他们付之一炬,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们。 还是要找黑白无常来吗? 黑白无常不会管这件事。这些游魂,没有杀人,也没有被鬼所杀,这不在黑白无常的职责范围。 钱警官他们是瑶城的刑警,也管不到山南来。何况,因为中心医院的事情,他们已经被停职了,这会儿应该正想办法重新回到岗位上吧。 黎云有些失神地将这些老人搀扶起来,搀扶起来后,看着走廊里林立的“雕塑”,又陷入了一种茫然之中。 李叔却是有着自己的步调。 他看了一圈这些和自己同龄的老人们,摇摇头,视线落在了邓欣身上。 他靠近了邓欣,弯下腰,拍拍邓欣的后脑勺。 邓欣身体巨震,恐惧得哆嗦起来。 “小姑娘,我啊,今年八十岁了,虚岁八十,你大概就二十多吧?我要比你多活了五十多年。这就是半个世纪。我这辈子,小时候吃过苦,跟着爹妈逃过难,不过也没跑太远,也就是逃到隔壁县、我奶奶的老家,在那儿被老乡收留,过了一段种地、捞鱼的日子。小时候不懂,就是饿,其他就没什么感觉了,地里面、河塘里面玩,还挺开心的呢。之后参过军、打过仗,但也没能成什么英雄,没立什么功;进过工厂,也进过学校,文化课上了一些,在我们那辈人里面算识字多的,但也没多少技术;临死了,还赶了把时髦,玩了玩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手机,现在还经常上网,还玩那个微博呢。”李叔直起腰,“说句你们年轻人不爱听的,我啊,虽然没做成什么大事,但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大米都多。” 他低头看着邓欣,“我倚老卖老,说说你啊。你这小姑娘,人生还长着呢。你至少也能活到我这岁数,也就是还有半个世纪还能活吧?你准备怎么过接下来这大半辈子?就这样到处逃,就这样怕这怕那的,听到点动静,跟兔子一样到处窜?你还活着呢,你不是死了,你不是他们。你好好看看他们。” 邓欣挣扎着,微微抬起头。 “他们有那么可怕吗?他们只是死了,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东西。活着的时候,他们和你有什么区别?你为什么要怕他们?” 邓欣眼眶发红,“不,不是,我……我是怕……” “你越是逃,就越是怕。”李叔铿锵有力地说道,“人不能逃一辈子。你总要面对的。越早面对,就越早解决问题。不管什么,迟早要解决的。逃能解决问题吗?你逃了那么久,解决问题了吗?” 邓欣打了个颤。 “怕是人之常情,可人不能一辈子去害怕。”李叔放缓了语调,“你没做错什么,就不用怕。你做错了什么,就去改正。别说你还活着呢,就是死了,变成了鬼,也不是一切都结束了。你接下来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你可以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像我年轻时候那样,什么都能去试试。我那时候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不管遇到什么事、做什么工作,都踏踏实实地完成了,这晚上睡觉也能睡得踏实。你说对不对?可你要怕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到处逃跑,直到你没地方跑了,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邓欣沉默地听着,半晌,才开口道:“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她看到了、听到了,可她能做什么呢? 告诉别人吗? 说出来之后…… 邓欣想到自己爷爷奶奶的惨死,打了个寒颤。 黎云落在邓欣身上的目光变得沉重。 他突然明白了邓欣恐惧和逃避的根源。 她的隐瞒害死了至亲。 她想逃避的不是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而是这件事。 一旦开口,将一切坦白,她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她的隐瞒导致了她爷爷奶奶的死亡。 那是她唯一没亲耳听到,却不断在脑海中回荡的死亡声音。连带着,小伙伴的死亡声音也成了她记忆中永远抹不去的梦魇。 即使内心清楚这一事实,邓欣也不愿真正将自己剖开,去看那血淋淋的内心。 “你还是这儿的员工吧?这养老院不干净,你那些同事都不是东西,那些送家里老人来这儿的儿子女儿也不孝。但那些老人,他们还需要人照顾。在政府接管这里之前,还得有人照顾他们吧。”李叔温和地说道,“先照顾活人,再来谈死去的那些。” 李叔没有黎云的能力,读不出邓欣的内心。 他环视走廊两头。 刚才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老人们耳背,也该被惊醒了。 黎云听得真切,那些房间中的确有响动传出来,很轻微。被吵醒的老人要么惧怕,要么无力,都不会出来看热闹。 养老院依然死寂。 “去看看他们吧。他们需要人照顾。等我们报警,有人来查养老院,政府肯定会派人接管这些老人。你现在是这里唯一的员工了啊。”李叔说道。
邓欣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在看到周围那些老年鬼魂时,又犹豫了。 她被李叔鼓动起来的勇气稍稍减退。 却见那些雕塑般的老人忽然动了起来,一个个,缓慢挪动着,退到了两边。 轮椅的轮子在地上发出响动,又停止下来。 那些老人没有看邓欣,依然如雕塑,眼睛都不眨一下。 邓欣一怔,看看他们,又看看李叔。 “去吧。”李叔有些诧异,但面对邓欣时,还是温和地说道。 邓欣点点头,小跑着,小心翼翼穿过那些老人,去一间房一间房地察看还活着的那些老人情况。 黎云目送邓欣离开,视线扫过那些游魂。 他们的心情稍许起伏,但这一会儿功夫,又归于死寂。 黎云捏紧了拳头。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先报警吗?”宋英英问道。 她没有那么多心思,也就没有那种种的纠结,一直如一个局外人,就是凑个热闹。 宋英英在三院看到的伦理惨剧比这儿只多不少,好的坏的人性,在生死和金钱面前总是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医院少不了生死,也少不了金钱。身处金年养老院,她在短暂的激动之后,也就习以为常了。 “嗯,肯定得先报警。这里员工都跑光了,那么多老人,早上吃饭,小邓一个人可管不过来,我们帮忙也不够的。”李叔说道。 他是个不做饭的,只会煮煮面条,和黎云当了一阵同事,他知道黎云也是个不会做饭的,宋英英看着就更不像是会做饭的了。真要下厨,他们恐怕都帮不上邓欣的忙,等于要邓欣一个人给那么些老人做早饭。 “那视频,发给谁?是这边的山南电视台,还是找个大一点的媒体?原视频不能用的吧?得剪辑一下。有些东西不太好放出来……”宋英英打开自己刚才拍的视频。 “这我就不懂了。小黎,你说呢?”李叔转头看向黎云。 黎云一愣,没有马上回答。 李叔摇摇头,“小黎啊,不要想那么多。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嗯……视频……”黎云努力收敛心神,可看了几眼拍摄下来的视频,就没下文了。 蒋春芳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傻,嚣张是真,肆无忌惮也是真,但金年养老院里到底有聪明人控制局面,知道轻重,所以蒋春芳只在最后被黎云影响心神时口不择言。 黎云知道,仅仅是这样一段的视频,不足以在网上得到一面倒的支持。至少,有不少人的注意力会被那些老人的子女吸引去。养老院有错,那些子女就没有问题吗?到时候一吵起来,大众的注意力一被分散,再加上金年养老院背后还有大老板支持,舆论很可能就会被金年养老院雇的水军带节奏,将事件的重点转移到老人的赡养问题上。 这一拖拉,事情就会随时间而渐渐平息,如果中途再发生什么网络热点,金年养老院的热度被迅速抢走,那他们就可以当无事发生,继续开设下去了。 这不是黎云想看到的。 金年养老院必须关闭,这地方得拆除,才有可能让困守在这儿的诸多游魂散去。 这其中真正致命的问题是黎云他们没有证据证明金年养老院虐待老人。 邓欣是证人,却不是一个坚强可靠的证人。 而邓欣的身份只是金年养老院的新员工。金年养老院有那么多员工呢…… 死去的老人已经被火化了遗体,无法做尸检。他们的子女也不可能让自己陷入道德和法律困局,只会和金年养老院站在一起,否认遗弃和虐待老人的行为。 “还有一具遗体……”黎云想到了屈金银。 屈金银的遗体说不定还没火化。 真如他刚才威胁蒋春芳所说,只要给屈金银验尸,证明他是被饿死的,就有证据了。 李叔看看黎云,“小黎啊,我觉得,你这次有点儿钻进牛角尖了。” 黎云怔住。 “这次跟之前都不一样。我们要对付的不是鬼,不是只有我们能救人,不像以前只有你才能将那个恶鬼消灭。在中心医院的时候,我们要找那个恶鬼,还让两位警察同志帮忙了呢。这次,也是一样啊。”李叔说道,“找记者、找电视台,就是希望曝光养老院的事情,然后警察啊、还有相关的部门啊,能来调查这事情。其实,现在他们员工都跑掉了,而且不一定还敢回来,那我们直接报警,让政府的人来接管这些老人,他们自然就会查一查金年养老院了。” 黎云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这样的话,这视频给不给电视台,也无所谓了。”李叔说道,拍拍黎云的肩膀,鼓励道,“你不要老想着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扛下来。” “我……”黎云苦笑,“我没本事把事情都扛下来。” 他最后还是靠着自己的能力,靠着属于鬼的力量,才让事情有了进展。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那些员工现在都看到鬼了,被吓破了胆。 他们会成为新的“讲述者”,虽然没有郁明星和他外甥那样的能力,但他们的传播、他们的认知、他们的意识都会给这个世界施加微弱的影响。积少成多。迟早…… “那么遥远、重大的事情,不要想那么多。”李叔说道,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话,“先做好眼前的事,脚踏实地地做好每一件事,这才最重要。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要有那么大的负担。真到了那么一天,好的坏的,也是所有人一起承担。” 他忽然笑了一声,说道:“我想起小妹年轻时候经常唱的那歌,电视上经常放呢,搞捐款的,那一句……‘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片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李叔回忆着小女儿黎玉娇那会儿唱歌的样子,哼了一句歌词。 “一晃那么多年,我们国家是越来越好了。”李叔感慨道,“日子越过越好。这不就行了吗?你担心的那些……地府没了,活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这不是很好吗?我们以后啊,是像地府一样没了,还是继续这样,或者都住进酆都,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叔的乐观和开明让黎云心中触动。 “能做一点做一点,做不到的,也不要有那么大压力。我们啊,先把养老院的事情做好,安顿好还活着的这些老人。他们……”李叔看向那些雕塑般的游魂,“他们会有他们的去处。” 李叔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处会是哪里,但他相信,这些游魂并非完全无知无觉。一个人,只要有点儿知觉,那就会做出选择。 他想到此,在游魂中寻找了一圈,又跑到了养老院门口。 “怎么了,李叔?”黎云追上去问道。 “那位屈老先生,不见了。”李叔在养老院门口转了一圈。 黎云一惊,赶紧寻找。 李叔刚才已经找过,黎云再找,也是一样的结果。 “他……消失了?还是……”黎云眉头紧锁。 李叔也不知道答案。 可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我们报警吗?”宋英英将话题拉了回去。 黎云和李叔一起点头。 宋英英将黎云的手机递了过去。 报警这事情当然该黎云这“活人”来。 电话打过去,隐去了“闹鬼”的事情,黎云将金年养老院员工全跑光的事情一说,接线员便记录下地址,答应通知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前去察看。 大半夜的,没什么警情,事情又是关于金年养老院这个问题场所,值班民警很快就开着警车赶到了。 第449章 死音(6) 赶到的警察被近乎一片漆黑又安静至极的养老院吓了一跳,在门口没见到人,就赶紧跑了进来,还用对讲机呼叫了指挥中心,提前联系上了救护车。 进入养老院内,他们一时间也没看到人,顺着最近的灯光找过去,就看到两间空了的员工宿舍,再找,才看到了在老人房间里做着安抚和看护工作的邓欣。 邓欣见到警察,一脸的茫然,随后才露出了几分紧张来。 夜间值班的警察和白天的不一样,不过,这两位警察在前段时间也来过金年养老院,处理屈家人和养老院的纠纷,不算认识邓欣,但也记得她的长相,知道她是养老院的工作人员。 “……到底怎么回事啊?”年长一些的警察摘了帽子,捋了捋一头茂密的自然卷。 年轻些的剃了个寸头,配上炯炯有神的双眼,大晚上的依旧十分精神。 “嗯,就,他们都被吓跑了,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我……”邓欣支支吾吾。 她眼神闪烁,看起来非常可疑。 两位警察一路找来,已经清楚认识到养老院现在没工作人员了,只是不明白邓欣所谓的“吓跑”是什么意思。晚上交接班的时候,他们就听同事说,屈家人给吓跑了,养老院喊人处理屈金银的遗体。究竟怎么个“吓跑”,养老院的人也说不清。这又来了一遭,连养老院的人都给吓跑了……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 黎云这时候从另一位老人的房间走出来,轻手合上房门。 “你是……”警察看向黎云,手电光一照,确认这是个生面孔,不是养老院的工作人员。 “你们好,我是邓欣的朋友,网友。”黎云自我介绍,“晚上赶到医院探望她,陪她回养老院来取一点东西。” 这一套瞎话足够应付眼前的场面。 黎云不觉得两位警察能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他。 整件事的重点并非是他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警察的注意力也不会聚集在他身上。 黎云比邓欣有心理准备,死后这段时间,他也算是习惯这种状态了。 瞒了养老院有鬼的真相,黎云装傻充楞,只说他们和员工发生了争吵,那些员工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一股脑都跑了。 “……当时没开灯,可能他们看花眼了吧。”黎云面不改色地说道,“做了坏事,心虚了,晚上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来找他们了。” 两位警察无语地看着黎云,再看看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邓欣,对了个眼神,卷发老警察说道:“这样……总之,是你报警的吧?养老院现在就剩下一个工作人员,你刚在帮忙,就你们两个了吧?你们有其他人的联系电话吗?” 邓欣点头,将自己的手机交了出来。 养老院老板陶磊早就联系不上了,登记在册的联系人只有陶磊。邓欣的手机中有几个同事的微信号。警察用邓欣的手机去联系,无论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都没得到回应。如此一来,暂时是联系不上养老院的任何人了。 养老院众多老人明天的安排成了首当其冲的问题。 “你们先不要走。我联系这边社区和附近养老机构看看。你们这儿有多少老人?老人都是什么情况?”自然卷警察又问道。 邓欣回答不上来。 她之前就是个清洁工,没有经手过照顾老人的工作,对于这些老人,她连名字都叫不上。那些失能失智、行动不便的老人,整日呆在房间内,邓欣甚至没有见过他们,脸都不算眼熟。 两位警察头疼起来,急忙向上面反映情况。 黎云看到此举,一颗心定了下来,再一侧目,见到老神在在的李叔,不由佩服。 他异想天开,想得天真,也想得复杂了。 事情的解决办法实际很简单。 两位警察加入到了帮忙的行列,和邓欣、黎云一起安抚被惊醒的老人,顺带了解养老院的情况。 就在今天白天以前,屈家人和养老院的纠纷僵持不下,警察来调解过几次,进出金年养老院也只是为了让两边的人坐下来坦诚布公地谈一谈,难有机会对养老院进行调查。他们公职在身,不能像暗访记者那样潜入养老院,或像屈家人一样肆无忌惮,就是心中有怀疑,也只能劝屈家人申请尸检或上法院起诉。眼下,两位警察倒是能正大光明地将养老院摸排一番。 这样在老人们的房间走了一圈,两位警察便都意识到了养老院存在的问题,心中巨震,脸上也多了愤怒之色。自然卷警察连忙再次联系了上面的领导反映了这边情况。 这次联系就不是简单的求援了。 两位警察看向邓欣的时候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年轻一些的寸头警察没忍住,质问道:“你们养老院怎么照顾这些老人的?” 邓欣垂着头,没有回答。 “你——” “行了,这事情待会儿再说。”年长些的自然卷警察拦住了自己的后辈同事,瞥了眼邓欣,又瞥了眼冷静淡定的黎云。 四个人忙碌了一会儿,清点了人数,也让老人们都安稳地躺在了床上,可那些需要清理的衣服床铺、需要治疗的褥疮病痛,他们束手无策。 四个人最后等在了大厅内,等着上头协调组织,派专业的人员来接手照顾这一众老人。 邓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垂着头,弓着背,额前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寸头警察看了眼,瞅到她交握的双手。她袖子里的医院住院腕带露了出来。寸头警察便开口询问:“你这是什么?你刚从医院……啊,对了,你刚才说过。”他转头看向黎云,想起黎云自我介绍时的说辞,将邓欣和交接班时同事的议论回忆了起来,“原来你就是今天昏倒的那个女的。” 邓欣没有接话。 “你,到底是怎么昏倒的?”寸头警察好奇地问道,“白天,还有晚上的时候,这边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好像吓到了?” 邓欣交握的手收紧了。 她不再忙碌,从那些老人的房间出来后,就开始听到声音了。 周围那些游魂死亡时的声音又出现在了耳畔。 那些呻吟、喘气、求救……绝望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忽高忽低。 她有些痛苦,本能地想要逃离。 在两位警察看不到的地方,李叔站在邓欣身边,一下一下,如同安慰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脊。 李叔觉得邓欣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很是同情她,也期盼她能有所成长,能拥有勇气。 以他的年龄来看,邓欣是个孩子,黎云是个孩子,宋英英也是个孩子。三个孩子各有性格,宋英英这个外表看起来最年幼的,反倒最不用人担心。黎云有些理想主义和年轻人的冲动自信,但也不算大问题。只有这个今天才认识的年轻姑娘,问题太大了,让人看着就皱眉。 和之前几次经历不同,这次,没有恶鬼,只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邓欣是活着的人,也应该勇敢地继续活下去,而不是被已经死去的那些人击垮。 黎云能从邓欣的意识中听到那些声音。在邓欣耳中混乱的声音,被他有意识地一一分辨。他的视线落在养老院的各个角落,注视着那些游魂,将他们和邓欣听到的声音对上。 如同一个法医,他分析着每一位老人的死因。 死于疾病,死于饥饿,死于衰老,死于外伤……不一而足。他们各有各的痛苦,相同之处,便是被遗弃于此、终眠于此。粗略来看,他们的晚年,尤其是临终的那几个月,都是相似的。 黎云的意识和能力仿佛成了桥梁,沟通邓欣所听到的声音和那些游魂飘渺的意识。 他得到了一些回应。 那些被他注视的游魂也听到了邓欣所听到的声音。 这次,他们所被激发起的情绪不是死亡时的不甘和怨恨,而是走马灯一般的记忆。 他们想起了生前最想要做的事情。 无一例外,那是他们的孩子,是他们健健康康时幸福的时光。 这又是相似而不同的各自的人生。 黎云心中一动,看了眼邓欣。 邓欣只觉得耳畔的声音忽然被拉远了。 众多的声音中只剩下了一个,那一个声音响亮到盖过了其他的声响。随着那死者的悲鸣,她看到了死者的记忆,看到了老人的幸福和悲伤。 邓欣两眼发直,怔愣地感受着这一切,不断去阅读每一位老人的过去。 “喂?”寸头警察喊了一声,就被自己自然卷的同事拦了下来。 到底是年长几分,更有生活和工作经验。 自然卷警察看看邓欣,又看看黎云,冲自己年轻冲动的同事摇摇头。 他直觉这养老院里最坏的人不是邓欣,或许邓欣是一干工作人员中最无辜的那一个了。若非如此,今天晚上留在这儿的肯定不会是她。 自然卷警察想到了黎云刚才的叙述。 邓欣是什么都没做,既没有虐待老人,大概也没有帮助他们的意思。这个突然插进来、自称是邓欣朋友的青年,应该在这件事中主动做了什么。否则,没法解释今天的种种怪事。 吓人的事情,自然卷警察也不是没见过。对做贼心虚的人来说,一点儿风吹草动,就可能将他们吓得抱头鼠窜。让他们恐惧的当然不是风啊草啊之类的东西,也不会是罪恶、负罪感之类的情绪——要有这么些情绪,他们早该自首了——而是对自己接下来遭遇的恐惧。他们已经预想到了即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大多,是上门来的警察和手腕上冰冷的镣铐。 “小伙子,你要有什么东西啊,不如直接交给我们。你作为证人,我们待会儿肯定要问你不少问题的。”自然卷警察朝黎云搭话。 黎云分了一点心神,看向那警察。
“待会儿社区的、民政的、医疗系统的、区里养老院的……这些数得上的,都会派人来,我们也会彻底调查这家养老院。这么多人,旁边还就是人家居民区……这些老人也不全是这边社区的人,可能户口在其他地方,要联系他们的子女,还得联系他们户口所属的社区街道……这人多了,少不得有人给记者爆料;没人报料,电视台和报纸也肯定会收到消息。这事情肯定要曝光的。你要有什么,早点说,我们也好帮你。这家养老院,我们之前就了解过情况,老板有钱,背后还有一个什么基金会投资,不是那么简单的……”自然卷警察耐心地劝道,“这些老人有社区和公立的养老院接手。我刚看了,很多都是失能失智的老人,也不可能让记者去打扰他们,他们是受害者。用你们年轻人网上那些话来说,叫什么,完美受害者。你和她,都是成年人,就不可能说有人帮你们拒绝采访、拒绝曝光了。这事情,最好还是我们警方发通报,一锤定音。电视台那边,也定一个报道的基调,尽量保护你们的隐私。你说对吧。” 他话锋一转,“你要是想要自己联系电视台、联系报纸,那就是另一回事。你也要想清楚,我们调查这家养老院,需要时间。抓他们老板,也需要时间。抓人是要证据的,还要走程序,没有那么快,也不可能把这前后一连串的人都给抓起来。” 黎云能明白警察的暗示和好意,可警察显然不知道他的“底细”。他完全不怕金年养老院的老板陶磊和给陶磊投资的幕后老板。不管他们怎么想、怎么做,都伤不到他这个鬼。 但是…… 黎云看了眼出神的邓欣。 他之前的自负和轻率已经让邓欣吃了一回苦头。邓欣和他不同。 “我工作的公司是个网络自媒体公司,有合法合规的采编权。”黎云转头看向警察。 他不知道老板一只鸟是怎么搞到采编权的,大概就像他和李叔的身份证一样,是什么妖怪的法术。新生传媒和“怪谈异闻”这账号完全合法,发布新闻是没问题的。 虽然他不准备用“怪谈异闻”来发布金年养老院的新闻,但这身份足够应付警察和其他媒体记者。 这么做,毫无疑问会让事件的焦点转移到“怪谈异闻”上。上次“怪谈异闻”就因为一系列“黎云”的死亡上过热搜,这次再要来点曝光,就是他们公司不出钱,也会被众多营销号推上热搜。金年养老院和那个基金会恐怕也乐见其成,会愿意集中攻击他们,以他们为突破口,弄点虚无缥缈的阴谋论,平息舆论。 网上舆论可以被平息,现实中的调查却不会受到影响。到时候,金年养老院是关定了。哪怕陶磊能不被法律定罪,养老院也是开不下去了。黎云他们此行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黎云有一瞬的犹豫。 如果他真的这样自爆身份,这好像又是一种饮鸩止渴的行为。 他潜意识里觉得,“怪谈异闻”这个账号就不应该再继续经营下去。 可李叔之前的观点也没有错。 眼前的事情比长远的事情可能更为重要。 他们只是无数鬼魂中的一员,并不比其他鬼魂重要,些许特殊之处也不代表他们能影响所有鬼魂的未来。 他就是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鬼,证明自己是鬼,地球仍然会正常公转和自转,大概,原本相信这世界有鬼的人会说“看吧,果然有鬼”,原本不信这世界有鬼的人也会挑出各种线索以反驳他的宣言。 比起这深远、重大又触不可及的事情来,那些活着的、死去的老人,以及无辜卷入这件事的邓欣,才是他眼下最需要关注的对象。 这么思考着,黎云却没那么快作出决定。 黎云的迟疑被两位警察看在眼中。 自然卷警察还想要说什么,门外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响动。 车轮碾过柏油马路,车灯照亮了养老院的铁门。 自然卷警察站起身,经过黎云身边的时候说道:“小伙子,你好好考虑。不过,我先说好啊,你们待会儿还是需要跟我们回局面做笔录的。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得跟我们说清楚。不管之后这养老院怎么处理吧,我们今晚上出警,都得留个详细记录。” 黎云点点头。 两位警察去迎接那些外援了。 邓欣坐着没动。 黎云也没跟着出去。 外头的车子一辆接一辆,来的人一批接一批。 大半夜的被叫来,每个从大厅经过的人脸上都有着疲惫。 从穿着打扮上,黎云只能认出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其他人各是什么身份、来自什么单位,他就不清楚了。没人给他介绍,也没人来询问他们。每个人只是经过的时候,看一眼他和邓欣,就匆匆跑进了养老院。 所有的灯被打开,鱼贯而入的人进入各个房间,有的手上拿纸笔做统计,有的已经撸起袖子给老人做检查、换衣服和被褥。 过了一会儿,黎云看到人群中出来两个布置分派工作的,估摸着不知道他们是哪个部门来的领导。那两人也没有来找黎云和邓欣打问情况。 这一夜正好快结束了,这个点也是老人们平时醒来的时间。 晚上被吵醒过一次的他们没有因此多睡一会儿。 大批涌入的人群也让他们无法安睡。 他们很快就被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和随身物品,被一个个抬上担架床、抱上轮椅车,送出了养老院。 邓欣这时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老人被送走。 “他们要被送去哪里?”她梦游一般问道,心情还在死者的回忆和生者病态的模样之间徘徊。 自然卷警察在旁边回答道:“被送去附近医院、养老院和康复医院。刚安排了,就这三个去处,不过不是去同一家。一家的床位不够。他们会被分散开来。接下来还要一一联系他们的家人。我们派出所要联系养老院的负责人和职工。你们两位先坐我们警车跟我们一起去一趟所里吧,有点儿笔录工作要麻烦你们。” “我,我之后……”邓欣依旧局促不安,眼睛瞟着被车子送走的老人。 那些车在外头排成一排,先头的一辆已经掉头开出了邓欣的视线范围。 黎云替邓欣说道:“她想问问,之后她能不能去看看那些老人?能不能给他们做看护?” 自然卷警察和寸头警察同时讶异地看看邓欣。 寸头警察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对邓欣这样子嗤之以鼻,只当她是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 邓欣的表情让自然卷警察心中微动。 “你没做过什么事吧?”自然卷警察问道。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他的小寸头同事很意外地看向他。他却是自信,只等邓欣做解释。 邓欣深深地低下了头。 李叔在旁看着直摇头。 他知道自己说的那番话起了点作用,让邓欣振作了起来,但这不足以改变邓欣一直以来的想法。 还是黎云代答:“她没有。这是出于她自己的本心,她想要为那些老人做点什么。”黎云也不奇怪两位警察的不同反应。大多数人见过金年养老院的情况,都会怀疑上这里的员工。 自然卷警察点点头,“你们还是先跟我们回所里,做完笔录,我会跟领导讲的,到时候看怎么安排你的事情。” 邓欣松了口气,又生出了一些忧愁来。 她跟着两位警察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养老院。 养老院灯火通明,那些游魂或坐或站,散落在养老院中,在强光的照射下,身影虚幻。 他们齐齐转过头来,看向了邓欣。 邓欣这次没有被吓到。 她的身体本能地颤抖,但还是站稳了,转回头,跟着警察往外走,坐上了警车。 黎云给李叔和宋英英使了眼色。那一老一少心领神会。宋英英冲黎云挥手,大声再见的时候,还不忘招呼邓欣。 邓欣下意识“嗯”了一声,见自然卷警察看过来,才记起宋英英是鬼,旁人根本看不见她。 他们也看不见养老院内的那些鬼魂。 警车驶离养老院。 黎云看了眼警车的后视镜。 金年养老院上空集聚的阴云正缓缓散开。 养老院内,李叔和宋英英本计划着在这地方要蹲守好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那些雕塑一般的老人们开始了缓慢的移动。 他们排着队,或推着轮椅,或慢慢挪动,到了养老院门口,一个个穿过玻璃自动门。 “他们,要去哪儿?难道是去酆都?”宋英英惊讶。 “之前那位屈老先生也不见了……”李叔沉吟着。 “我们找一个跟上吧。你说选谁?”宋英英兴致勃勃,好奇地看着在路口分开的众多鬼魂,像是在菜市场里挑猪肉,“这个腿脚好一些,就这个吧。” 宋英英当然没去过菜市场,没挑过猪人,她按照自己的理解选了个跟踪对象。 “嗯。”李叔掏出手机,“得给小黎说一声。” 李叔也是个不逛菜市场的人,对挑猪肉毫无经验。 挑猪肉的经验这时候也压根起不到什么作用。 一老一少两个鬼选了个跑得最快的,却是没想到,这是个跑得最远的,这一跑,就跑到了山南之外。 等李叔第八次给黎云发消息的时候,定位地址已经到了瑶城。 宋英英如同一只累惨了的狗,直吐舌头。 李叔也不好受,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终于,他们看到那看起来比他们都要老的鬼魂半点儿没减速地进入了一栋楼,拾级而上,穿过房门,进了一户人家,不再跑了。 第450章 去留 鬼魂进入的楼宇是一栋六层楼高的居民楼,所在的小区该有个十几二十年的历史,不像那些真正上了年头的小区车子停得满满当当,但也没有这几年新建小区的地下停车库。这里居民楼似乎刚被修缮过,外墙崭新,嫩黄的颜色柔和亮丽,铁大门也被刷了新的绿漆,油亮发光。 楼内干净整洁,隔绝了楼外的喧嚣,也将住户生活气息浓郁的各种响动锁在了居民楼内。 鬼魂进入的屋子很安静,里头没有人,装潢和家具看起来和居民楼的外观一样新。那鬼魂杵在客厅内,一动不动,如同又变成了一座雕塑。 宋英英和李叔面面相觑。 “这是他家吗?”宋英英环视周围,将敞开门的卧室都扫一遍。她很自来熟地选了主卧为目标,逛商场似的进去兜了一圈,东看看、西瞧瞧。 李叔就没那么自在了。他停留在玄关,看看那鬼,又看看宋英英,头一低,就看到玄关地上的几双拖鞋——两个大人、两个孩子的,大人的拖鞋是经典又俗气的蓝色和粉色,小孩的拖鞋就比较花了,上面印着李叔不认识的卡通动物。 这看来是一家四口的居所,父母带着两个孩子。 从玄关往里看,次卧内一张高低床,似乎也能证明这一点。 “没人在。是一家四口,父母带着两个女儿,父母看着有个三四十吧,两个女儿差不多大,都在上初中。”宋英英参观完主卧,出来对李叔汇报情况。 “嗯。可能是他的家里人。”李叔看向那雕塑一样的鬼魂。 “应该就是了。来找家人了。”宋英英点头,“那我们回去吧。正好回了瑶城。居然是走回来的。”她刚才还一脸的疲态,一路上从震惊到抱怨到认命沮丧,这会儿又有了精神,摆出了夸张的表情,“我待会儿跟康叔他们说,肯定要被笑死了。” 李叔犹豫地看向那鬼魂,“那你就先回去吧。我留这儿看看。还要等小黎回来呢。” “哦。”宋英英想了想,没有走,“那我陪你等着吧。都回来了,也不着急了。” 她又很自来熟地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浑身瘫软地舒展开四肢。 实在是在三院呆久了,当鬼当久了,她在哪儿都很惬意,不会有拘束感。 反正又没人能看到她。 宋英英抬了抬眼皮,看看就站在跟前的鬼魂。那鬼魂也像是看不到她似的,对她的举动置若罔闻,眼珠子都正正好好地摆放在眼眶正中,直视前方。 李叔觉得不自在,没坐下,还站在玄关呢,掏出手机给黎云打了电话。 电话黎云很快就接了。 “你那边笔录做好了?”李叔问道。 “嗯。正从派出所出来,要跟邓欣去这边一家养老院。”黎云答道。 笔录早就做完了。 邓欣眼神游移,说不出囫囵话,像是个锯嘴葫芦,无论是有关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是养老院之前对老人虐待的事情,她都保持了沉默。 年轻的寸头警察对她充满了怀疑,年长些的那个自然卷警察倒好像能理解她的情况。 “……现在是这样就可以了。笔录就到这儿了,你们看一下,核对一下,签个字。不过啊,我跟你说啊,邓欣啊,之后调查金年养老院,肯定还要找你问问题的。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前几天也去过金年养老院,见过你那些同事。你这样,到时候肯定要吃亏的。你得自己想想清楚。不要觉得说实话,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就是坏事,会给自己惹麻烦。你配合调查,省了我们这些人的时间,加快案件进展,这事情就能尽快结束,对不对?结束了,你该干嘛干嘛。你也不是山南人,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吧?对吧?不用顾虑那么多的。”自然卷警察收起记录,闲聊般循循善诱,让邓欣内心动摇,但她依旧抿着唇,没有说话。 自然卷警察又道:“还有你这个工作经历啊,在好多医院、养老院当过清洁工和护工。年纪轻轻做这份工作的,挺少的。我看你也是很有爱心的人,很乐于照顾别人。既然这样,看到那些老头老太太被你那些同事那样对待,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邓欣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你家里人,只有父母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还在吗?” 邓欣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想想你的爷爷奶奶。那都是和你爷爷奶奶差不多年纪的老人,被人那样对待,多可怜啊。你在那边工作,整天在那边的,我们就是今天晚上看了一圈,都受不了,你是什么心情啊?” 邓欣的颤抖慢慢停止。 “你不要怕报复。我之前也跟你朋友讲过的,这个养老院的老板,还有投资养老院的那些老板,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他们肯定要辩驳的。这也是他正当权利。我们也会找他核实情况。但是吧,你们年轻人懂得。什么临时工,对不对?你那些同事里面,你就是工作时间最短的,还是晚上唯一留在那儿的。我跟你说啊,小姑娘,之后肯定会有很多麻烦的。但你用不着怕。你越是配合我们调查,加快我们的调查进度,到时候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事情结束了,就结束了,他们那些人也就没什么办法,也不会找你麻烦了。你拖着,对我们这边不开口,他们那边肯定也要攻击你,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很可能就找不到证据了,不了了之了。到时候,他们就不是像我这样跟你好好讲话了。” 自然卷警察说得真诚,也很现实,却是无法撬开邓欣的嘴。 让邓欣闭紧了嘴巴的是她更为封闭的内心。 如果金年养老院的事情上升为刑事案件,警方这会儿该调了邓欣的档案,就能了解她的童年,理解她的心理问题,能更有针对性地进行讯问了。说不定,还会让警方的心理专家来纾解她的问题。不一定起效,却肯定比现在有进展。 然而,目前,金年养老院的事件依然属于民事和行政纠纷。警方没能从邓欣这边获得口供,也没能从金年养老院缺漏的监控中找到线索,那些老人们和邓欣差不多态度,更有不少失智的老人,根本无法和人沟通。其他人证物证也暂时没有进展。邓欣只能作为一个民事纠纷的当事人,被民警们劝说几句。 除了黎云,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了解邓欣的过去。 黎云的配合减轻了邓欣的压力。两位警察放弃在邓欣这儿多费口舌。 做完了笔录,自然卷警察很遵守承诺,找了所里领导,又辗转联系处理此事的民政部门,给邓欣介绍了一份养老院的临时工。 “……只能当临时工、义工。小姑娘,我坦白跟你讲啊,那些老人是那种情况,你又是那边出来的员工,你到了这家养老院,人家看你的眼光可能会有点让人不舒服。”自然卷警察关心地说道,“你要做好准备。” 邓欣点头,神态放松。 自然卷警察也算看出来了,邓欣抗拒的不是他人异样的目光,她能吃苦受累,只是不愿谈论金年养老院的事情。 自然卷警察不禁将思路往涉黑方面思考了。 难不成,邓欣被金年养老院捏住了什么把柄,受着他们的威胁?还是,他看走了眼,她其实也是共犯,所以不能吐露实情? 这些问题肯定不能直接问邓欣。 自然卷警察找机会拉过了黎云,偷偷询问。 “……不是。”黎云摇头,看了眼坐在走廊里等待的邓欣,“跟她小时候遇到的事情有关系。这涉及她隐私……” 黎云这么说着,忽然好奇邓欣童年时发生的案件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那么两起手段残忍的凶杀案,犯案的还是同村的人,虽说有些毁尸灭迹的反侦察意识,但也没可能逃过法律制裁吧? 可看邓欣的反应……
邓欣脑海中浮现出破碎记忆中,并没有那案件的后续。 她在那之后应该是接受了长期的治疗,这期间她父母有没有将案件的侦办过程告诉她一个小孩,就难说了。 黎云冲自然卷警察说道:“是凶杀案。她算是目击者吧。所以……” 自然卷警察了然。 旁边的寸头小警察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了邓欣。 “我会劝劝她的。不过,这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太多地牵扯她。”黎云知道自己说的话是在为难人,只是看自然卷警察如此好说话,就提了点不切实际的要求,“对外公开的话,只提我,可以吗?” 自然卷警察没有给保证,“我们这边是可以。但这事情,之前也跟你说过的,主要还是民政那边在处理。还有就是,金年养老院那么多人呢……” “嗯,我知道。尽量就好。麻烦你们了。”黎云冲两位警察致谢。 “哎。待会儿民政那边来人接你们,我也跟他们说说。你就别直接跟人家提要求了。”自然卷警察主动道。 “谢谢。” “你也不是这边的人吧?” “我是瑶城那边过来的。” “哦。” 两人对话间,民政的一位工作人员就开着车到派出所了。 黎云也不知道她的职位,只听她自我介绍叫金艾云,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很是干练爽快。自然卷警察和她私下交谈了一会儿,就让黎云和邓欣上了她的车。 “……我正好要去那边养老院和老人们谈谈,问问情况,安排个体检什么的。他们有的还是能说出自己名字,知道家里儿女联系方式的吧?”金艾云笑着询问邓欣。 邓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我之前在养老院做清洁,没有照顾过那些老人。” “哦,这样啊。我同事昨天晚上有去,现在还在上班,都快累死了。他们昨晚上就大致了解了一下。一些能生活自理的,被分到了养老院,需要治疗、需要看护的分配到了医院和康复医院。就怕昨晚上工作不够仔细,然后有的老人吧,乍看人挺好的,和他们呆一块儿几个钟头,才会发现他们不太对。”金艾云很开朗健谈,对邓欣也不像是有歧视怀疑的模样。 她没怎么理黎云,只是一边开车,一边和邓欣闲聊。 黎云接李叔电话时,她也没停止说话,只是放轻了一些声音。 邓欣却很紧张。 她还记得李叔和宋英英没有离开养老院。之后发生的事情,李叔给黎云发消息,黎云也没机会在两个警察面前和邓欣谈论这些。她对李叔和宋英英的去向全不知情,也不知道留在养老院内的那些鬼魂何去何从。 她心不在焉地偷听黎云讲电话,金艾云马上发现了这一点,却是没显露出来。 “嗯,那你就在那边,有什么事情你联络易姐她们。好的。我回来的时候给你打电话。”黎云和李叔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 金艾云看了眼收好手机的黎云,话锋一转,“你们好像都不是这边的人吧?都年底了,快过年了,到时候回老家吗?” 邓欣一愣,神色有一瞬的怅然,马上变成了麻木呆滞。 黎云摇头,“我家里人都去世了。” 金艾云张张嘴,“对不起。” “没什么。” 邓欣看向黎云,突然间想起来自己和黎云初次见面时听到的声音。 那三段声音里,女孩微弱的呻吟尤其明显,很容易分辨出是属于宋英英的。 那么,另外两段…… 是车祸呼救的声音,还是那不知道为何物的窸窣碎响? 大概是前者吧。 车祸中,一家人悉数罹难。 李叔是不是他的家人? 不对,明明是不一样的三段声音,这之间没有任何相同之处,他们不是死于同一场事故的。两人的长相也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那,黎云的家人,现在在哪儿? 他们…… 邓欣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她自那场大火后,就从故乡逃了出来。 父母还会回去。她爷爷奶奶都葬在老家呢,家里祖坟也在那儿,老房子和分配到的田地都在那儿。那几亩地随着国家政策和村里的规划统一管理了,不用她父母操心,老房子改建新房,也是交给村里管理,租出去办了农家乐。这期间,她父母当然回村里长住过,办理各种手续,签了一系列的合同。每年逢年过节,该扫墓祭祖的时候,她父母也都有回去住几天。 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没去给爷爷奶奶上过坟。 也没有再去看过那座山、那条溪。 她父母早年还会和她谈论故乡的事情,并没有强制要求她回去,只小心翼翼期盼着她能“康复”,但在她毕业离家外出打工后,就再也没有提过。可能是彻底死心了。家人之间只剩下了公式化的问候。 她的爷爷奶奶,她的小伙伴,他们是如养老院的游魂一样浑浑噩噩困守于死亡的地方,还是如身边的黎云这样,宛如活生生的人,在异地他乡做着他们这些家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又或者,像是屈金银…… 邓欣打了个冷颤。 像是屈金银那样,和鬼片里演的一样,充满了怨恨,人不人、鬼不鬼的,追索仇人的性命? 追索……她的性命? “小邓,你没事吧?”金艾云在红灯前停车,看了眼不太对劲的邓欣。 邓欣被这呼唤惊醒,发射性地抓住了黎云的手,急切地看向他。 黎云能感受到邓欣的动摇,但除了动摇这种心情外,他只能看到邓欣脑海中满满的记忆,猜不到邓欣这会儿的想法。 邓欣的喉咙里发出了轻轻的“咕”声,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又像是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黎云帮了她,可黎云是个和她素不相干的鬼。 她找黎云帮忙,吐露出的“事实”,也只是有关养老院,有关她离开家乡后的“事实”。 那件事情,她并没有对黎云说过。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是她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的噩梦。 邓欣慢慢松开了手。 “怎么了?”黎云问道,“没关系,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的一定会帮你。” 邓欣缓缓摇头。 这件事,什么人都帮不了她。 她应该自己回去看看。 应该…… 她这辈子应该做的事情太多了…… “有什么事情,小邓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金艾云插了一句,“没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接下来你也别担心。那边养老院的人都很好的,你别怕。” 邓欣没有回答。 “前面路口就是了。”金艾云也不介意,将车子开进了目的地的养老院,还很熟络地和门口保安打了招呼,“到了。就这儿了。有三位老人被送到了这里。我看看啊……”她停好车,掏出手机,察看信息。 邓欣沉默地跟着下车。 黎云也只好放弃追问。 邓欣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养老院。 暂时,先做好这件事吧。 先照顾这里的老人。 照顾好他们…… 邓欣眼前闪过爷爷奶奶的模样。 她自己都没发现,记忆早就在岁月中消退。 她每一次想起爷爷奶奶,能记起来的都只有两张被血覆盖的模糊面孔。 第451章 看不见的(1) 瑶城中心医院的住院部每天都有病人入院、有病人出院。有的病人动大手术,又交友广泛,住院的时候来探望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出院的时候也少不了欢声笑语环绕,带着那些人群浩浩荡荡离开;有的病人只是住院两三天,做个检查或开个小刀,独自来独自去的不少,有一两个至亲陪伴的更多,没那么热闹,但也不算冷清。再如产科这样的科室,天然就带着喜悦和热闹的属性,悲伤才是少数。笼罩着愁云惨雾,伴随着哭声而去的病人也是有的。他们被担架床或轮椅车推走,旁人一看便知是已然离开人世,还是尚存一息,被医院判了个死缓。 医院判决的死缓和法院的判决性质迥异,收到两者判决的命运也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方晓恬没有接到医院的判决,也没从来接送她的黄队长那儿得到谢轩荣他们的死刑判决。 黄队长他们依然没有找到谢轩荣、李昂、王嘉三人的下落。 方晓恬知道他们是找不到的。 她和陆雨当时能获救,一定是因为陆雨做了什么。无论陆雨做了什么,“谢轩荣”他们死没死,他们都不可能再用那三个身份行动。 方晓恬希望他们是死了。 至少那样,陆雨的死,谢轩荣他们的死,他们五个人家庭的死亡,都能有一个了结,她也不用去仇恨。 她暂时没有力气去仇恨。 突然之间,她失去了亲朋好友,她成了孑然一身的人。 她的全副心神都用来适应这个现实了。 或许有人在经历这种事情后,能用仇恨作为一种动力,但她做不到。 她无法恨几个顶着她恋人、她朋友面孔,她连模样都没见到过的陌生人。 “方小姐接下来是准备……”黄队长问道。 方晓恬看了看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那就是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她住院以来的洗漱和生活用品,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 这还是中心医院的医护们和这段时间以来保护她的警察们帮忙买的东西。 “我……应该会离开瑶城。”方晓恬说道。 这句话开头的时候还有些迟疑,说到最后一个字,她已经语气坚定。 “能麻烦你们陪我回家一次吗?我想收拾一点东西。”方晓恬对黄队长请求。 她身无分文,这段时间的医药费都是黄队长他们帮忙处理的。据说是医保报销了一部分,中心医院给做了一定的减免,再有剩下的,是政府有个什么援助资金,给付了,不用她承担。 医药费不用愁,但她接下来出院,回归正常生活,总需要钱。 如果可以,方晓恬不想回家。 她能想象到她家现在的样子。 她不愿去面对,现实却让她不得不去面对。 黄队长答应下来。 “你离开瑶城之后要去什么地方?最好是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们。有什么需要的,我们都尽可能帮助你。”黄队长帮方晓恬提了她那简陋的塑料袋。 “我也不知道。”方晓恬低下头,“到了车站,看最近的车票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黄队长脚步一顿。 周围几个警察都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他们同情方晓恬,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方晓恬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后,警局的王医生和中心医院精神科的主任就一同帮她做心理治疗,收效如何,两位医生都难以评判。 王医生神情困惑地对黄队长说过:“她和其他受害者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她得知了噩耗,也经历了一些伤害,但是,她没有看到那些吧……和直接目击者不太一样。” 方晓恬的确没有亲眼见到自己家人的惨死。 若说犯罪现场的话,他们五人的父母那边更为血腥凶残。“谢轩荣”三人当时急着杀人灭口,不光顾不得毁尸灭迹,处理犯罪现场,行凶犯案的手法也简单粗暴,在毫无计划之下,都是用蛮力杀死了几位老人。方晓恬和陆雨的经历与之对比,只是紧迫、危险,谈不上多残忍。 为了避免方晓恬的精神再受刺激,王医生建议警方出面,帮忙将方晓恬的家做一个清理,防止她看到那血迹斑斑的行凶现场。 中心医院的精神科主任那边的诊断就有点儿含糊其辞了。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此行本就是给王医生打辅助的,全然肯定了王医生的诊断,没有任何个人想法。 黄队长对此有些微词,不过在了解了中心医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后,就作罢了。 对中心医院的精神科来说,退休老同事徐海军的病理解剖才是当前研究的重点——虽然他们进展缓慢,被徐海军伤到的徐红都出院了,他们还是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好在,那日来吊唁的众多医生中,也没有谁抢先发现徐海军的病因。他们也不算是表现糟糕,让中心医院在众同行面前丢脸。 黄队长咨询了王医生,清理好方晓恬的家,亲自检查过,今天也是亲自来接方晓恬出院,表达了自己的重视,也代表了警方和政府对案件和她这个受害者的重视。 他对方晓恬很同情,也很自责。案件陷入僵局,很可能要跟其他尘封于档案中的老案件一样,变成一桩无法侦破的陈年旧案。等几十年后科技进步了,有新的侦查手段,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也可能,几十年过去,方晓恬垂垂老矣时,都还见不到曙光。 方晓恬经过走廊时,看到了林友德。 她还记得林友德,冲林友德点头致意,“之前,那天,谢谢你。” 她并不清楚那天的详情,但她清楚记得自己从这陌生警察身上感受到的温暖。是对方的呼唤让她有了一线生机。 她的确变成了孑然一身的人,可还是有人在意她的生死。 林友德一怔,也点点头,却是没说话。 黄队长看了眼林友德和林友德身边的钱警官,他身后,林友德的小队长和师父老吴各有各的表情。 林友德低了低头,又马上抬起来,站得笔直。 等他们一行人走过,钱警官拍拍林友德,示意他跟上。 两个人走在了队伍的最末。 黄队长开了他自己的车来。请方晓恬上车后,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属们,视线落在钱警官身上。 钱警官扯扯嘴角,又是拍了一下林友德,在林友德不解的目光中,走上前,上了那辆车的副驾驶座。 林友德发愣地看着那车子远去。 小队长走到了林友德身边,“好了,你小子写好检讨,明天交给我。下次再这样犯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友德还有些回不过神。 小队长已经走了。 其他同事也各自散了,有的回局里继续上班,有的回家休息。 最后,医院停车场就剩下了林友德和老吴。 老吴叹了口气,“你还要接我的班呢。明年进新人,你得当老师傅了,你这样子哦……争气一点啊,小伙子。” 林友德一个激灵,“我能回局里了?” “当然了。王医生都说没什么了。你也算是经历了一次考验。以后啊,别这么不经事,被吓一下就这副样子,你还怎么当警察啊?我看是我平时带你太宽松了,以后得严厉点才行。”老吴板起脸。 林友德挠着头,视线余光瞥见中心医院的急诊大厅,动作微顿。 急诊大厅中没有出现穿着染血白大褂的那抹身影。 事实上,那天之后,林友德就没再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随着几条人命,和离去的黑白无常,一切都结束了。 林友德没再看见什么东西,听钱警官说,他这些天也没再感到异常。 他们好像变回了普通人。 “这样最好。谁都不要看见他们。”钱警官语气平静地对他说,做了一个结论,“互不相干,再也不要有交集。” 没有交集,恶鬼自然也不可能杀人。 林友德明白钱警官的意思。 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是警察,打击犯罪,逮捕犯人,管的是活人的事情,保护的也是活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鬼,他束手无策。 那不如没有鬼。 郁明星讲故事的时候,也不会盼着世界上真的有鬼吧。 如果没有鬼,他和他外甥也不会死。 方晓恬也不会遭遇这样的劫难。 林友德心中一沉。 他不得不承认,方晓恬不知出于何原因的沉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去讲述那些故事,不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有机会被发现,它们也就永远只能缩在黑暗中,无法碰触到阳光下的他们。
虽然这种做法会让那些受害者也永远被掩埋于阴影之下,不见天日…… 林友德有少许的纠结,可在今天看到方晓恬后,他忽然就释然了。 比起逝者,还是活着的人更为重要。 作为唯一幸存者的方晓恬,应该远离那黑暗,继续活下去。 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想,钱警官果然是比他经验丰富,处事老道,在他还纠结的时候,钱警官就果断做出了选择,还帮他一起应付了王医生。要不是如此,他今天可能不会被叫来一起送方晓恬,也没机会想通这些事情吧。 “好了,回去了。你检讨可得好好写。”老吴说道。 林友德重新振作起来,跟上了老吴的脚步。 ※※※※※ 樊伟是瑶城四百多万人口中极其普通的一员,在瑶城平平安安地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没什么神奇的际遇,也没有多少坎坷磨难。他顺顺当当地娶妻生子,妻子朱童玉也是和他一样的瑶城普通人。 他们也跟许多瑶城人一样,有着普通人的困扰和纠结。 其一是买房。 樊伟结婚时买的新房,首付是父亲樊宗龙出的,装修是朱童玉父母出的,之后夫妻两个一起还贷,至今还有十多年贷款未还。 其二是孩子。 两人结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朱童玉分娩困难,两个孩子中,妹妹发育得不是很好,刚出生就被送进了育儿箱,他们夫妻两个有段时间只能隔着玻璃看孩子。虽然之后顺利康复出院,但妹妹一直瘦瘦弱弱。不同于健壮的大女儿,她体质虚弱,经常生病。两姐妹仿若差着岁数,不知情的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两姐妹当成双胞胎。 总算,两个孩子都没有大灾大难,就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普普通通地从小学念到初中。 樊伟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天他的家中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或许,该说是两个不速之客。 李叔和宋英英,同樊伟一家非亲非故,不请自来,是标准的不速之客。 那鬼魂却不一定。 他从金年养老院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总有理由。 李叔在樊伟那天下班回家前,就对着他卧室里的照片和鬼魂做比较。 两者只有眼睛比较像,其他五官都不相似。 再看樊伟一家这些天的生活,李叔又不确定起来。 那鬼魂雕塑般矗立,什么都不做。 樊伟一家人在客厅进进出出,从他身前身后经过,或是直接穿过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难道不是一家人?”李叔和宋英英讨论。 “看着是不太像。长得不是那么像。”宋英英摸着下巴,摆出经典的侦探推理动作。 李叔打量周围,“这房子好像新装修过。是不是房子卖了?这家人新搬进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鬼魂站在房子正中一动不动的行为,好像就有解释了。 宋英英却是摇头,“我昨天跟着他去看过。” 她口中的“他”是樊伟。 这种事情,也就宋英英能做得出来,李叔可不好意思这样仗着鬼的身份胡来。 “邻居有跟他打招呼。他不是新搬来的。”宋英英打了个响指,“讲不定是隔壁老王。” 这个梗,李叔不懂。 “他姓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去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李叔看着那鬼魂,“不知道小黎那边能不能打听到……” 宋英英干咳一声,解释了一下这个梗的意思。 李叔被呛到似的剧烈咳嗽。 “这样啊……这不太可能吧。”李叔挤出两句话。 “不然就是普通父子了。能把亲爹送到那种养老院去的人,这样也不奇怪吧?”宋英英摆造型摆累了,又往沙发上一坐,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悠然自得。 李叔拉长了嘴角,没接话。 樊伟一家四口,当父母的普普通通,两个女儿也普普通通,时而有小纠纷,争吵几句,时而又欢声笑语,和乐美满。 要说大事,也就夫妻两个商量着这个月开销,习惯性地抱怨房贷,再或者商量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担心她们的中考时,两人的语气会郑重一些。 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亲情毫无虚假。 这个家庭这些天就没提到过老人的事情。 这也算是普通人家的普通日常。 做儿女的即使孝顺,也没道理整天将父母挂嘴巴。住得近的,能三天两头去看看,住得远一些,能一周半月的去看看,已经算不错。毕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要工作、要生活,不住一块儿的话,这样也情有可原。 只要看看樊伟两个女儿周六、周日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表,对他这种做法,也该能理解。 一个家庭,总是围着孩子转,而不可能围着老人转。 然而,越是如此,李叔的心情越是怪异。 他这辈子看过的最不孝的子女,也就是江龙昌那个吃喝嫖赌抽的小儿子了。就是那样一个混球,会从江龙昌那儿骗钱,可也没想过将江龙昌送去金年养老院那种地方等死。现实点来说,那混球没多关爱江龙昌,大概只是盼着江龙昌长命百岁,能一直拿养老金给他开销吧。可总归,是不想自己亲爹死的。 死亡,始终是特别的事情。 李叔作为已死之人,对此感触颇深。 他注视着房间正中的鬼魂。 如果樊伟真是这鬼魂的儿子,或者朱童玉是他的女儿,李叔想象不出对方此时的心情。 李叔和宋英英是两个不速之客,那鬼魂更像是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装饰品,也不知道为何会突兀地立在那里,让和睦的家庭蒙上一层阴影。 这层阴影是樊伟一家看不见的。 樊伟接到电话的时候,那层阴影才瞬间爆发,弥漫整个屋子。 “什——什么?啊——啊……”樊伟结巴了,额头上有冷汗流下。 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朱童玉奇怪地望了过来。 两个女儿正在卧室里做作业,并没听到客厅里的动静。 “哦,啊,哦……呃,没有、没有。我爸,我爸挺正常的啊……嗯。啊,这样啊……哦。好。明天是吧?明天家里有事。哎?啊……我知道了。好的、好的。”樊伟很是尴尬地结束了电话,手机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 “怎么了啊?谁的电话?”朱童玉问道。 “街道办的。”樊伟像是漏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 他那模样,就没有宋英英的瘫坐那么舒适惬意了。 “街道办?爸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朱童玉急了起来,“我妈怎么没给我们打电话?” 樊伟看了眼朱童玉,“不是你爸。” 朱童玉愣住。 “是我爸。”樊伟说道。 一直如雕塑的鬼魂这时候动了。 他低头看向了樊伟,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叔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如同在看悬疑剧的观众看到了剧情的高潮。 宋英英比他更像是一个观众,已经不自觉地张开嘴,一脸投入,眼底还有一丝丝兴奋。 “你爸不早就死了?”朱童玉放松下来,皱起眉头,“街道办要干嘛?”她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什么补贴啊?听说墓地有补贴的吧?” 樊伟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又没买墓地,有什么补贴?是那家养老院被查封了。” 朱童玉愣住,随即,像是樊伟一样露出了几分慌张,“被查封了?什么意思?该不会、该不会……” 樊伟烦躁地将手机扔一边,“街道办明天来家里了解情况。” 朱童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明天带两个小的去上课,我在家里等他们。”樊伟做了决定。 “老公,不会……”朱童玉惴惴不安。 “怕什么?”樊伟虽然这样说,可底气不足,露出了他的心虚,“我爸那时候那种情况,送他去老家的养老院有什么问题?我们怎么会知道那养老院有问题?” “也是啊。”朱童玉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 李叔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向那鬼魂,发现对方只是低头看着樊伟,既没有悲伤,也无愤怒。 他依旧像是雕塑,格格不入,也无人能看见他。 第452章 看不见的(2) 樊伟是瑶城本地人,祖籍却是在相邻的山南。他祖父母那一辈从山南搬到了瑶城来讨生活,三代人后,也算是扎根于此,是彻头彻尾的瑶城人了。 他在老家山南那儿自然还有几个远方亲戚。他爷爷在世时,老家的事情都是他爷爷处理,有什么需要,就招呼儿女一起帮忙。等他爷爷去世,他父亲樊宗龙算是一干同辈人中的老大哥,虽生于瑶城、长于瑶城,但老家有个红白事,都会通知他回去。 樊伟小时候就没去过山南。那时候路途不便,高速路都没有,从瑶城到山南得坐几小时的破旧小巴,车内拥挤,人和行李塞一块儿,整辆车如同老奶奶给许久不见的大孙子做的青椒酿肉,肉满得将青椒给撑裂开,蛇皮袋子、脑袋、手臂就从车窗户那儿挤出来;土路坑坑洼洼,车子在那上面晃晃荡荡,颠簸得要人将隔夜饭都吐出来,脑袋能伸窗外吸一些尘土,都算是舒服。 樊伟的爷爷还有思乡之情和老一辈艰苦朴素的作风做支撑,能不辞辛劳地一趟趟回老家。樊宗龙那会儿只有做儿子侍奉老子的责任在,哪怕老子去世了,责任也没到说卸下就卸下的程度。轮到樊伟,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也就不用他去了。 他第一次去山南,是一年多前刚打听到金年养老院的存在,千里迢迢带着樊宗龙过去。他去的时候当然用不着挤小巴士,就是带着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也不用发愁路上坎坷。 但那到底不算什么愉快的旅行。 去的时候不愉快,樊伟心中忐忑,却又是充满期待的;回来的时候也不能说是愉快,但总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在。 总体而言,樊伟能将那趟旅程称之为“不虚此行”。 第二次去山南,便是金年养老院通知他樊宗龙的死讯了。他在接电话的时候问了个大概,跟朱童玉一说,被朱童玉批评着又给金年养老院打去电话,详细询问了火化丧葬事宜的费用。夫妻两个计算了半天,在网上各种价格比对后,没让金年养老院直接将樊宗龙的骨灰寄回来,而是由樊伟亲自跑了一趟,领回了骨灰,在瑶城这边报名了一个生态葬,将樊宗龙骨灰埋在了专门的树根下,还领了一笔奖励和补贴。 樊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需要第三次去山南。 最好是不用去了。 他忧心忡忡地在家中等待,并不知道还有三个鬼也陪着他一起等待。 社区的工作人员在上午十点准时上门,来的三个人中,一个熟面孔,是他们小区居委会的武主任;一个半熟的面孔,是负责他们这小区治安的派出所民警老傅,照片就在宣传栏里贴着,每天从小区进进出出都能看见;再有一个就是完全的生面孔,武主任介绍说他姓周,也不知道具体叫什么、做什么工作的,只说是从山南专程过来的,因为比众人都年纪小,就称呼为小周。 话虽如此,这三人站一排,武主任笑眯眯、老傅中年发福,一看就只有那个小周是个当官的。 樊伟自己也就是中年社畜的模样,没有半点儿小周的那种干练。 他于是心中更虚了。 “是这样,金年养老院在前段时间被投诉举报。我们民政、工商相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公安也在寻找线索。我们在调查过程中了解到,樊先生您父亲曾经在那里住过一阵,也是在那里去世的,就想找您来了解了解情况。别紧张。这是正常流程。每一位在那儿居住过的老人,我们都会一一上门询问。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想太多的。”小周率先开口道。 公事公办的口吻,让他的安慰都起不到什么宽人心的作用。 李叔和宋英英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黎云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但黎云也不知道山南这边的调查进行得如何。他只是证人,又不是受害者,即使是受害者,也没道理被第一时间通知案情。 倒是陶磊被捕的消息,黎云已经从金艾云那儿听说了。 邓欣对此很高兴,不过黎云没那么容易放松下来。 再如何,黎云都不会像樊伟现在这样紧张。 大冬天的,家里开了空调,樊伟一个劲地冒汗,却都是冷汗。 “我,呃,你说的了解情况是……”樊伟很是局促地问道。 “那先说说您父亲的情况吧。他是瑶城人吧?”小周掏出一本小笔记本,对照着那上面的内容,抬眼问道。 樊伟很想看看那笔记本上写了什么,却是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一个字。 他心中更加不安了,用力点了一下头,干巴巴地回了一个“是”。 “之前有没有疾病史?有没有残疾?能不能生活自理?”小周接着问道。 樊伟张了张嘴,没有马上回答。 “嗯?你不清楚吗?”小周问道,“你是独生子吧?” “是……” “你父亲樊宗龙没有和你一起居住?” “……是一起住的……” “那他身体状况如何?” “他……他以前挺好的。”樊伟擦了擦汗,“就,两年前,大概是两年多前,他中风了一次。之前身体都很好。” “中风之后,是有后遗症吗?” “嗯。就是,上厕所不知道,手抖,不太好……”樊伟说道。 “是这么个情况。以前经常在小区里看到老樊,买菜、带孙女、散散步。就6年、7年的时候,听说中风了,之后就没看到他出门了。”旁边的武主任觉得尴尬,帮樊伟补充道,“你别紧张啊,小樊。就是了解了解情况,你有什么说什么。” 樊伟笑容难看。 小周垂下眼,“那之后你们就将樊宗龙送到了金年养老院?” “没有没有。”樊伟急忙否认,“我们照顾了他好一阵呢。但是吧……”樊伟挤出一点笑来,“我们夫妻两个都要上班,还有两个上初中的小孩。哦,那时候是小孩正好要上初中了。家里地方小,请保姆也麻烦,就想着能送到专门的疗养院……对爸治疗也好。” 站在房间中央,正好被这一圈人围住的鬼魂动了动,如之前那样低头看向樊伟。 武主任轻微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一屋子中人,要说知道内情的,大概只有樊伟一个人了。其他人都只知道些零星的信息,无法拼凑出事件的原貌。 小周作为山南调查组派出来的人,很清楚金年养老院的底细。他是带着有色眼镜来的,对樊伟充满了怀疑。 武主任是除了樊伟外,最了解樊家情况的人。她在居委会工作了小二十年,一路做到了居委会主任的位置,和这小区里的老住户都知根知底。就是樊伟,她也能说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樊家这间老房子,是当年樊宗龙的单位分房,一直是他们一家子住着。樊伟结婚,樊宗龙夫妻两个掏了存款出来给儿子首付新房,他们亲家付钱给小夫妻两个装修,樊伟这才搬了出去。这事情,樊宗龙可没有瞒着邻里邻居,还时不时拿出来念叨念叨,抱怨现在房价贵,小孩不容易。 武主任还知道樊宗龙那对双胞胎外孙女,小的那个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医药费花了不少。这也是樊宗龙常挂在嘴边的抱怨。 又过了几年,樊宗龙的抱怨就变成了小孩上学的问题。 樊伟的那间新房对口的小学,没有他们这边小区对口的小学好。樊伟夫妻就将孩子的户口迁到了樊宗龙这儿,一家四口也搬了过来,方便孩子读书。 樊宗龙的老伴那时候已经去世。五六十平的老房子要住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可就谈不上舒服了。 樊宗龙让出了自己的主卧,又将次卧给了两个孩子,自己在阳台上搭了张床,还承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买菜烧饭兼接送孩子。 到了周末,夫妻两个带孩子回他们那间新房,樊宗龙才算能松快一些。 左邻右舍闲聊起来,给樊宗龙出主意,让樊伟他们将新房租出去,再在这附近租一套房,哪怕是租个一居室的小间给樊宗龙住,也比三代人挤在一起强。 樊宗龙手一摆,“他们那房子还跟新房一样,东西都好着呢,租出去不是被人糟蹋了啊?里面还好多东西呢,小孩的东西,他们的东西,收拾起来也麻烦。小孩读书也没几年,住一块儿我还能帮他们带带孩子。” 话说出来句句都是道理,外人也不好再劝什么。 再往后,樊宗龙中风,情况不好。没多久,就听说樊伟趁着孩子暑假,一家子搬回到新房,这边老房子开始装修了。
武主任还记得自己那会儿以为樊伟想给房子装一些辅助设施,好方便樊宗龙生活,也方便他们照顾樊宗龙,还专门拿了瑶城的一些助残政策,找樊伟建议,却被樊伟一口拒绝。 之后,房子装修好,就没见到过樊宗龙了。忘了是哪次听谁提到,樊伟将樊宗龙送进了养老院…… 武主任脑海中的记忆汇聚成了一道灵光,看向樊伟的眼神变得震惊起来。 “嗯……”小周并无震惊的情绪,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接着问道:“养老院那边有没有联系过你们?” “呃,联系过、联系过。”樊伟眼神闪躲,“他们说都挺好的。我们没什么时间去看,我爸也不能给我打电话……” “你父亲去世的时候,养老院那边是怎么说的?” “没、没说什么啊。就打了个电话,通知我。然后问我怎么处理……我是想要将爸带回来的,可这一路都不方便。他们那边就说可以联系火葬场。我就麻烦他们给火化了,带了骨灰盒回来。”樊伟答道。 “你没看到过你父亲的遗体?” “……没……”樊伟的加绒保暖内衣都被汗水浸湿了,黏在身上,空调热风一吹,反倒吹得他直打哆嗦。 “也就是说,这中间,自你将你父亲送到金年养老院,你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小周看向樊伟的目光很锐利。 樊伟嗫嚅了两声,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武主任瞪大了眼睛,“小樊啊,你怎么能——” “我这不也是没工夫吗?太忙了。我和我太太工作都忙。两个小孩,每天得接送,周五晚上开始就要去补课、上兴趣班,寒暑假都没空闲。哪有时间跑山南那么远啊?”樊伟嘴皮子骤然利索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股脑抛出来。 “那送那么远干嘛?这附近就有疗养院,也有政策,有长护险的护工,每天都能上门照顾你爸爸,都不用你们做什么。” “那不也要钱?两个小的一学期补课就几万块呢。我们哪还有钱请护工?”樊伟振振有词。 “你送那边养老院就不要钱了?”武主任难以置信。 樊伟因为这问题,又失了声。 “那养老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知道那边有问题?你到底怎么找到那家养老院的?”武主任气愤难当。 樊伟梗着脖子,“亲戚介绍的。我老家就在山南呢。老家好多亲戚呢。我爸每年回老家祭祖,武主任你也知道的吧?他就想要去山南,我也拦不住他。他中风之后脑子不好,吵着说回老家,我就找了山南的养老院。我还不是为了他开心。” 越说,樊伟就越是委屈,好似他说得都是真话。 在场也没有人能反驳他,说他在撒谎。 李叔一直注视着那鬼魂。 他现在知道对方的名字了。 樊宗龙依旧面无表情如雕塑,只是死寂的眼睛始终盯着樊伟。 武主任气得胸口发疼,指着樊伟,“你、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我变成什么样了?你不要胡说八道乱骂人啊。”樊伟皱起眉。 房间的空调停止了运作。 争吵中的两人和小周、老傅两位都没有发现。 冷风从窗户缝隙中钻进来,让室内温度急速下降。 “你说,他会不会杀了这孽子?”宋英英看热闹不嫌事大,很没心没肺地找李叔八卦。 李叔叹气,“已经是人伦惨剧了,这要再……”话没说完,他自己摇摇头,不再说了。 “儿子遗弃老子,老子杀了儿子,这算一报还一报吧?就不是人伦惨剧了。”宋英英很有想法。 “你不觉得可怜、可怕?”李叔诧异,“你这小姑娘啊……” 宋英英吐吐舌头,瞧了眼樊宗龙,“我是不觉得他真会杀了他儿子。” 她也就口嗨一下,还是在看热闹。 如果这一个个鬼都这么有能耐,又怎么会在金年养老院当雕塑呢? 就是回到了家,他们也只是雕塑。 虽然无人看见他们,不过他们的存在不可能被抹杀。 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弥补,也只能影响未来,而影响不了过去。 武主任很快被就樊伟气走了。 小周打着走过场的心态来,随便在笔记本上记录几笔,也和武主任一起告辞离开。 老傅摇头叹气,看了眼樊伟,说了他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要还有些良心,好好祭拜祭拜你爸。” “我怎么没良心了?”樊伟冷笑。 老傅听到这话,也不再说什么了,转头就走。 “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宋英英骑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如骑马一样前后摇晃。她很有分寸地没有让椅子摇晃,只自己前后摇摆,看起来就有些滑稽。 李叔看了看樊宗龙。 樊宗龙如今动得更频繁了,视线追着樊伟,就没离开过。 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动手伤害樊伟。 樊伟送走了那三个人,心中恼怒,脸上也是狰狞的表情。 他气哼哼的,一时也不觉得冷。 等他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打了个喷嚏,才觉得不对劲。 空调遥控器被他按得啪啪作响,却是无法起到丁点儿作用。 他只好打了品牌官方的报修电话,却被告知要等到下周五才能有工人上门维修。 樊伟烦躁得想要砸手机,突然记起小区里面有专门的维修工电话,那电话是多少,他却不记得了。 在小区业主群里问一声是最容易的,居委会的人一定会马上回答,但是…… 樊伟想到武主任,就放弃了这么做。 他抓起了自己的羽绒外套,将自己裹起来,决定等到周五维修工上门。 樊伟的午饭是昨天的剩饭剩菜。也不用他买菜,朱童玉下午领着两孩子上芭蕾课,中间有大把的时间能去菜场。等她们一起下课回来,正好是晚饭之前,还赶得及做一桌的饭菜。 樊伟就裹着羽绒服,看了一下午的电视,直到房门被打开。 钥匙声清脆,却少了往日里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清脆说话声。 “去洗手。”朱童玉声音冰冷,带着怒气。 樊伟扭头看过去,“又怎么了?她们两个不听话了啊?” “才没有!”双胞胎一起大叫。 “妈妈说什么,你们不要……”樊伟习惯性地要教训几句,却被朱童玉打断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跟人家说的啊?我刚进小区,碰到几个人,我笑着打招呼呢,结果他们都不理我。隔壁的老太婆阴阳怪气,就差指着我鼻子骂我了!她回去肯定要跟春春妈妈说!期末就要开家长会了,到时候你去,我可不去!” “张杏礼拜一肯定会跟全班大嘴巴!”双胞胎中的姐姐嚷嚷道,嘴巴一瘪,眼泪就流了下来。 妹妹也跟着嚎啕。 樊伟记不得两个女儿的所有同学名字,但也知道她们时常挂在嘴边的“春春”、“张杏”。这就是同一个人,是住在同一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层的邻居。说来他和张杏的妈妈勉强能算个青梅竹马,只不过张杏妈妈从小被外婆带大,小时候并不住这里,只有节假日过来玩。以前两家还开玩笑,要将他们凑成一对。 樊伟为了女儿读书搬回来,张杏的妈妈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家在小区里另外租了间房,并不和父母同住。两家三个女儿同岁,都上对口的小学,升入对口的中学,如今还是同班同学。孩子小时候还能玩在一起,大了一点就少不得被放在一起比较,当年老一辈的玩笑话也免不得被拿出来念叨,搞得两家都较上了劲,关系紧张。 樊伟愣了一会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身体穿过了樊宗龙,“肯定是居委会那个老女人!” 可以想见,接下来樊家会有多么的热闹。 而这鸡飞狗跳的场景都无法让樊宗龙改变表情。 只有宋英英,跟着眉飞色舞,看得开心。 李叔心中的感觉越发微妙了。 正好,他手机这时候响起铃声,掏出来一看,是黎云打来的电话。 他赶紧拿着手机出门,找了听不见哭闹的角落接起电话。 第453章 看得见的(1) 黎云一直留在山南,跟着邓欣在这边的山南公立养老院当志愿者。邓欣做惯了清洁和看护工作,上手很快,还很娴熟。她与其说是志愿者,不如说是专业的护工。黎云就差远了,做的是纯粹的志愿者工作,还只给老人们念念书、读读报,和他们闲话家常,半点技术活或体力活都没有。 “……她在这边适应得很好,这里的工作人员已经接受了她。那位金艾云主任对她帮助很大。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想要留在这边继续生活。”黎云对电话那头的李叔说道。 李叔不禁看向了客厅中雕塑般的鬼魂,“樊宗龙也差不多……” “什么?”黎云一时没听清“樊宗龙”的名字。 “我是说我盯着的这个鬼,那个从金年养老院一路回到瑶城的鬼。”李叔介绍了几句樊宗龙的情况,算现学现卖,拿刚在樊家听到的事情,转述给黎云听,“……他好像,不会变成恶鬼,但也不会去投胎、不会去酆都。他就是……留在原来的家里面,对他儿子、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女,好像都没什么兴趣……虽然有动过几次,但我看下来,他应该对他们都不怎么关心。” “哦……”黎云困惑地应了一声,表示听到。他有种李叔在跟他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的错觉。 李叔是有些陷入到家长里短的回忆中。 李叔也曾经三代人挤在一间老房子里过。与樊宗龙的情况完全相同,他们家也是为了孩子能念一个好小学,明明有房子,还甘愿忍受困难一些的居住环境。 不同的是,李叔和李阿姨都建在,他们可没有让出主卧,而是让长女黎碧华和女婿两个住次卧,另外在阳台给他们的外孙文文做了一间小隔间。 阳台太小,平时仍然需要晾晒祖孙三代五个人的衣物,再往里放一张小孩的床已是极限。次卧原本是李叔的书房,要塞进黎碧华夫妻的一张床,只能将床贴着书柜放,书柜门都因此不好打开了。文文做作业时,有时候是黎碧华夫妻坐边上监督,有时候李叔坐边上监督。那是那几年里,李叔唯一摸着自己书桌的机会。 等文文小学毕业,黎碧华一家三口就搬出去了。 次卧回归到了书房的原貌。 李叔的大女婿还有些不好意思,帮着搬床、搬书桌、晒书不算,给他们夫妻的新家装修完了,还想给李叔他们老夫妻的老房子也装修一下,被李叔连连拒绝了。 李叔转念想想,如果不是文文考上了瑶城升学率数一数二的民办初中,不用为四年后的中考发愁,高中就学的选择余地极其大,黎碧华夫妻是否会带着文文那么快搬走,就难说了。 合适的房子可没那么好找。 黎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能不介意租金,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对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来说,事关家庭大开支的事情,永远都做不到潇洒。 排除掉经济因素后,家庭总是围着孩子转,也可以说是围着未来在转。 樊宗龙当初做出选择,和李叔当年做出选择时,或许是怀着一个心思。 而现在,两人的心思也应该是相似的。 他们仍旧是父亲。 “父亲”的身份先于独立的“个人”。 李叔比樊宗龙好的地方,是他子孙争气,也足够孝顺。 这里头,有多少他们两个作为家长言传身教的结果,有多少是偶然的因素,李叔也说不准。 如果文文考上一间差一些的初中,或是只能根据地段,就读对口的初中,黎碧华一家会搬走吗?会在附近租房吗?他们三代人还能一起愉快地再共同生活四年、七年吗? 李阿姨曾自豪地拍胸脯说,要不是她当初据理力争,这套单位分的老房子就要落到别人头上,他们得分到卫健路去。 “卫健路那边有什么好学校?就一个卫健路小学,街道搞出来的学校,一点花头都没有。卫生局都老早就搬走了,就留个卫校在旁边。我们文文要是在那边上学,以后去读卫校啊?你看我们这边,小学么对口的瑶大附小,好多小孩子要考试才能进的,文文直接进了;初中么,我们文文考得好,高中不用愁。那边就是一高,坐718两站路,门口就车站。你们新房子骑个自行车,也就十分钟吧?哎哟,还是我们文文这脑瓜子聪明,像你外婆我。运气也好。” 李阿姨一边振振有词,一边不顾文文意愿,揉搓他已经消退了婴儿肥的脸蛋。 李叔没那么厚的脸皮,但也不得不承认,李阿姨的说辞从逻辑上来讲是说得通的。 李叔不知道樊宗龙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大概是没有的。 如果真有运气,樊宗龙也不会中风了。 他和李阿姨可一直健健康康的。 老人能不生病,就是最大的福气和好运了。 对他们自身,对他们的子女来说,都是如此。 久病床前无孝子。李叔也没有那自信,如果他或者李阿姨瘫了、傻了,黎清辉他们三兄妹会几十年如一日地照顾好他们。 李叔同样不了解樊伟。 他没有黎云的能力,看不透樊伟的内心。他虽然已经认定樊伟不孝,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想法就认为樊伟大奸大恶,该除之而后快。 有立场去惩罚樊伟的人,已经去世。而且即使去世了,樊宗龙也没有做出恶鬼的那些举动。 樊宗龙连愤怒都几乎没有。 那李叔作为一个和樊家素不相识的外人,再愤怒,也不好越俎代庖。 何况,伤害了樊伟,也必然会伤害到樊宗龙这个父亲。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外人无法插手人家父子的恩怨。 “我觉得,再观察一阵,我们就能放心离开了。”李叔作了结论,省去了他的心路历程和良多感慨。跟黎云倾诉完,他已然轻松,将话题拉回到了黎云开头说的话,“你刚才说,邓欣在那边适应得不错?准备留在那儿了?” 黎云还有些跟不上李叔的节奏,打了个磕绊,说道:“嗯。她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今天早上,有记者来过了。” 记者被养老院保安挡在了外面,没能见到邓欣,可看那架势,估计就是吃几次闭门羹,对方都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想被采访,还担心记者调查她,以前一些不好的事情会被提起来。”黎云叹气,“山南这边地方新闻已经播过金年养老院的事情了,就提了几句。我看到网上有转载的消息了,不知道是哪个媒体联系到了屈金银的家人……” 那一家子的闹腾劲,黎云和李叔都只看到了一个尾声,还是一场荒唐的戛然而止。 “他们……啊,这样啊……”李叔想说屈金银,但想想樊宗龙这情况,屈金银那边或许差不多。 就是屈金银回家了,也不会对他那些儿女做什么。 几天过去,屈金银尸体异变带来的惊吓,好像已经在那一家子的心中随风飘逝,不留痕迹了。他们又有精神头闹事了。只不过这一次,金年养老院已经被查封,屈金银的尸体也被转移到了殡仪馆,他们再想要拉横幅、摆尸体,对着养老院的空院落,那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山南本地台的老记者这时候找上门来。老记者做了一辈子的电视新闻,可以自豪地说自己用脚丈量过山南的每一条马路,但屈家人可不会浪费时间接待这样的记者。 即使如此,金年养老院的新闻和屈家人还是进入了一些人的视线中。 接下来的这些人,可就不吝啬钱了。 话题很快就被送上了热搜,山南本地新闻也被翻了出来。一个整年都不见得有十个转发的小账号,立刻被转上了热门。金年养老院成了众矢之的。陶磊被迅速人肉,几位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幸免。他们信息原来就基本处于公开的状态,一个个的,和老人们的互动宣传照就大张旗鼓地贴在养老院门口,还常换常新,每年都有新的宣传内容。 那其中,有一张屈金银和蒋春芳的合照,被屈家人一脸愤怒地指了出来,再由记者拍了照,附在新闻稿中,并贴在了微博九宫格的第三格中。 照片中的蒋春芳半蹲着给屈金银喂饭,屈金银木木傻傻,照片下还有一段文字介绍,细心看护照顾失能老人,故事煽情动人,也将蒋春芳和屈金银两人的名字并列在了一起。 微博的九宫格的前两格,长篇新闻稿自然是放在了首位,第二张便是屈金银的遗体特写照片,极为震撼,并在微博冲上热搜后,被立马屏蔽掉,又在各种评论中快速转发散播。 因为照片和屈家人配合的卖力表演,“屈金银”这个名字在热搜话题下不断被提及。 有好事者把这名字往搜索框里一输入,跳出来的网页指向的并非是金年养老院的官方网站,而是金色老年人权益救助基金会的官网,就在他们官网的宣传栏目中,有多家“金年养老院”的宣传图文。再往政府非营利组织的信息网站上一查,这还是个连锁的养老院,全国各地开了好多家,各地地名打头,后头带着“金年”的名字,各有各的法定代表人。 事情刚被好事者发在网上,基金会立刻发布公告,澄清两者之间的关系,还义正言辞地表示会配合警方调查。 与此同时,不少有关金年养老院的传闻也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给整件事又添加了数个爆点。 话题在热搜上沉沉浮浮,各路人马如下饺子一般跳入舆论场,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独到见解。有形的手、无形的手来回拉锯。只一天时间,舆论风向就变了几次。有关养老、子女、看护、养老机构等等的内容,谁都可以简单讲几句,谁也都可以写篇洋洋洒洒的长文。被点名的有基金会,有养老院,有政府,有警察,有看护,有老人自己,也有老人的儿女们。
前脚还是受害者的屈家人很快就成了新的加害者,被网友指着鼻子谩骂。 在其中一条转发新闻下面,黎云看到热评里有人提到了邓欣: 那网友身份不明,看账号像是个活人,而非水军。他在自己的评论里面回复其他人,说他是附近小区的居民,看了好几天的闹剧;又说金年养老院有问题他们那儿人尽皆知,有点儿孝心的都不会把爹妈送到金年养老院去;再提及金年养老院的员工,则回答其中好人坏人都有,好人基本干不了几天就走了。至于他说的报警的员工,他也不知道是谁。那天小区里好多人看热闹,之后也是七嘴八舌,各种消息乱飞。 这评论被顶到了第二排,几千点赞,又被人截图,发在了其他地方。至于被复制、被转述的次数,就无法统计了。 在一些吃瓜网友的梳理下,事件经过被整理出来,也有人总结屈家人不是好人,养老院的人更不是,那个报警的养老院员工,或许是此事件中唯一有良心的人。 网友或许不知道“邓欣”,但养老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调查组的人知道,这边公立养老院的人知道。知道的人太多了。既然已经有记者找上门,“邓欣”这个名字就不可能藏太久。 黎云本来还在踟蹰和庆幸,这会儿不得不和李叔商量着,他们是不是现在就该加入这场舆论大讨论。 李叔只听黎云描述,难以想想网上的群魔乱舞。 “这样……”李叔像是刚才听他介绍樊宗龙的黎云一样,迷迷瞪瞪,不明所以。 黎云也知道李叔不熟悉网络,给他举了例子:“那个蒋春芳,已经被找到了居住地,还有她家里的情况,都被人发网上了。网上还有人买了花圈送过去。她儿子的学校,官微下面好多人都在喊该开除他。” 开除学生当然不是那么草率的事情。 可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样的压力该有多大,也可想而知。 “邓欣有她的隐情。她童年发生过一些事情。”黎云迟疑着,还是给李叔讲了自己“看”到的邓欣的记忆,还有他自己的推测,“这是她的心理阴影。如果被人翻出来,拿到她面前说,她可能会受不了。” 李叔怔住,长长叹了口气,“也是作孽啊……难怪她这样……”他话锋一转,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现在网上的舆论一阵一阵的,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热点会是什么。刚才还都在骂蒋春芳和金年养老院呢,转头就骂起了基金会,然后一会儿又骂起了屈金银的儿子……还有人弄了个员工名单,已经发网上了。邓欣说是真的,不过那一份里面没有她,是以前的名单,还没加进她。再有个,就是入住那里的老人,也有人发了名单,不知道是真的假的。”黎云也觉得头疼。 如果能轻易地替邓欣吸引炮火,将众人的关注点引到“怪谈异闻”上,那一切好说。“怪谈异闻”被骂得狗血淋头,新生传媒被查出所有底细来,黎云都不怕。正常人根本不会信那些怪力乱神。不正常的,他们就是每天嚷嚷新生传媒是妖怪公司,又如何呢? 之前萧帅那只报丧鸟引发的凶案如此严重,公司被查了个底朝天,都没查出问题来。钱警官都知道他是鬼了,这些天也没将新生传媒查封。 他不久前发消息询问易心,易心不接电话,再打电话给薛小莲,才知道公司一切正常,易心也在正常的恋爱中…… 黎云一个头两个大,叫是现在没有闲工夫关心易心的新恋情和新的受害者,不然肯定得回去看看情况。 黎云相信,老板肯定将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不惧任何检视。 薛小莲和易心两个几百年的老妖怪,心态不用说。 就是他和李叔两个新员工,也能扛得住这点风浪。 说到底,网上的事情始终都是虚拟的,一断网,那就耳根清净,万事不愁了。黎云和李叔两个鬼,能做到百分百的断网,隔绝和外面的交流,当茧居族当一两年都没问题。 邓欣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她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去听人提及她梦魇般的过往。 “……所以,我想着,按照我们账号的风格……”黎云斟酌着说道,“编个故事吧。正好符合金年养老院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那些‘黎云’的故事一样。” 从本心来说,黎云不想这么做。 “黎云”们的死亡,涉及他和李叔自身。无论他们现在如何,死亡都不是值得回忆的愉快经历。何况这里面还有其他的受害者。受害者可能如他和李叔一样都有了去处,但受害者的家人呢? 保护了邓欣,却可能伤害到另一些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 黎云因此无法做出决断。 邓欣与他非亲非故,就是相处了几天,他也没到在邓欣和其他陌生人之中果断选择邓欣的程度。 他同情邓欣的遭遇,还有种微妙的同类的感觉。 虽然他们一个是生者、一个是死者,一个是活着的时候就有与众不同的能力,一个到死后才发现自己天赋异禀。 邓欣对他,大概就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吧。 李叔诧异,“我还以为……不是有种办法,就是买通那什么管理员,然后就能让他们删消息了吗?” 李叔爱岗敬业,这些时日也是补过一些课的,只是他补课补过头,补的都是多年前的网络常识。 黎云能听懂李叔的意思,苦笑道:“我加群问过了。是花钱就能删消息,但现在金年养老院的消息,没那么容易删,花了钱也不一定能删掉。” 黎云寻摸着网上五花八门的广告信息加了几个好友,几个人给出的回答如出一辙。也不知道他们是同一诈骗团伙,还是都看黎云生面孔,用他们业内的一套说辞应付他。 又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金年养老院这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社会热点话题,天然就带有流量,只要能让它出现在许多人的眼中,流量滚动起来,比高利贷的利滚利还要可怕。 若不是如此,最早就不会有记者主动找上屈家人,还甘愿自己贴钱,买通屈家人让他拍屈金银的遗照、拍摄屈家人和蒋春芳、屈金银那张宣传照的合影,再精心雕琢采访稿,该爆料的爆料、该隐瞒的隐瞒,一点点炒热这件事了。 海啸已经起来了,要喊停,根本不可能是黎云能做到的。黎云顶多在那里面插一脚,看能不能搅动浑水,替邓欣挡挡风雨。 临近过年,这新闻大概会是过年前最后一条热点了,也是今年度一月份的头一条热点。 黎云心中怀疑,那些个账号背后的人和团队是不是都铆足了劲,踩着尾巴冲击年终奖。 李叔沉默了一会儿,“那我们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黎云没有马上接话。 “小黎啊,你不可能将所有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万无一失。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会有遗憾的。”李叔忽然道,“我们两个的死,就是遗憾啊。我们可都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正常死亡。” 黎云怔住。 “你从中心医院……不,从冬至回家那趟后,就压力太大了。”李叔关心地说道,“一个人,该热心,该乐于助人,但一个人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救下来的。我跟你说过没,我就没救下那个和我们同名同姓的姑娘……” “嗯。”黎云垂下眼。 “你还想要让所有事情都称心如意,所有人都好好的,就更不可能了。”李叔说道,“你担心的那些,其实也没必要。” 他说着,看向了樊宗龙。 “樊宗龙死了,很可怜。你要是在这边,看到他的样子,可能会气愤。” 黎云静静听着李叔的话。 “可要再来一次,你难道手把手搀着樊宗龙,搀着他一辈子,为了他舒服,还管上他儿子一家子吗?” 黎云反驳道:“我没那么傻。” “嗯。你没那么傻。所以你对邓欣,也不该那样搀着。”李叔说道,“她迟早要面对的。你不可能帮她挡一辈子。” 黎云没有马上答应。 “哎,小黎,你站这儿干嘛呢?” 黎云听到呼喊,回过头去。 金艾云脸上红通通的,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汽车空调烘的。 “哦,你讲电话,我不打扰你。”金艾云摆手。 黎云心中一动,将手机按在肩头,“金主任,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金艾云笑着,只是笑容牵强,努力压着愤怒,“嗯。我们说服屈金银老人的家属同意尸检了。上午说服的,初步结果刚出来了。” 黎云脑中飞快闪过屈家人那几个微博账号下的风起云涌。许多网友都认定他们故意害死老人了。 “……结果出来,”金艾云伤感道,“屈老先生被饿死的。” “那就是,坐实了养老院虐待老人?”黎云眼睛亮起。他对这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想着这尸检报告会带来的影响。 金艾云点头,“很快会对外公布这一情况。养老院那些人,该调查的调查,该逮捕的逮捕。警局那边也说,有这做突破口,那些人应该会开口了。” 黎云松了口气。 有官方一锤定音,那些舆论喧嚣应该会暂时停止。 希望邓欣也能因此逃过一劫。 黎云这么想着,思绪一顿。 只是逃过这一劫…… 第454章 看得见的(2) 金艾云来养老院可不是来看黎云的,她带消息来,也是为了安邓欣的心。 邓欣得知消息后,果然很高兴,随后也跟金艾云一样露出了几分难过。 邓欣想起了自己听到的声音。 屈金银的声音她记忆深刻,不仅因为这事情刚发生不久,还因为屈金银的异变。 若不是因为屈金银,她也不会主动向外求助,更不会有黎云的插手。 邓欣并不知道黎云在她昏迷时就进入了金年养老院,有她没她,这事情黎云都会管。 她只当自己的一封投稿,引来了黎云,也给自己和金年养老院带来了改变。 而一切的起因,说来曲折离奇,全是因为和她不怎么相干的屈金银。 “这样就好了吗?”邓欣的心又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她不是网上的键盘侠,犯人被逮捕、被公正判决了还觉得不爽,非要死刑才能泄心头之恨。她担心的是事情会在之后又起波澜。
“嗯,没事的。”金艾云理解邓欣的心思,点头肯定,“之后就发通告了。记者那边,我们也会主动联系,透露出一些信息。肯定不能全都说了,案子还在办,还需要调查。” 邓欣立马想到了那个找上门的记者,手指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 金艾云仿佛一上…… qq空间?发空间,要么锁掉,不让任何人看,要么就会被同学他们看到。 微博? 严殊这么想着,打开微博看了看。 严殊不怎么玩微博,属于偶尔打开刷刷的吃瓜群众。今天微博热搜上一半娱乐圈新闻八卦,一半社会热点,再往下翻,也差不多。 严殊看着那些微博内容中提到的各种信息来源,脑中灵光一闪,干脆搜了“投稿”二字。 写故事,只能存硬盘,或锁在自己的空间中,多可惜啊。 他决定投稿给一个营销号,好歹能发出来,让更多人看到。 第455章 看得见的(3) 鼹鼠先生:【那个,博主好。我看到了你之前的微博,里面有个关于监狱的故事,我听过一个差不多的,可能我和那个投稿的人是同一个地方的。我想纠正一些那个投稿里面的内容。】 【投稿里说的故事,在我们这边的说法是发生在看守所里面,而不是监狱里面。那间看守所非常阴,据传说,以前是坟地,也有说那里以前就是监狱,处刑过很多杀人犯,有个专门给死刑犯人砍头的地方,时间久了,那里的血厚到让地面都变成了红色。后来改建成看守所,可能是因为没有重刑犯镇压了,就开始闹鬼,关在里面的犯人时常会出事。 【老太太那个故事,就是看守所的传闻之一,也是传得最广的故事。我好像就听过这一个故事,讲看守所的故事必讲这个,其他故事就被忽略了吧。 【故事和那位讲的也不太一样。那位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哥哥杀了弟弟,她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了,不愿看着另一个儿子被枪毙,就冒名顶罪,被抓紧进了看守所。没有藏尸几十年这种事情。然后,还没宣判呢,她就自杀了。所以,不应该叫她老太太,她死的时候就是个中年女人。这个中年女人死状离奇,而且十分凄惨。但因为事情是发生在那间特殊的看守所内,所以故事流传出来,但事件本身好像没引起多大重视,没有上报纸。 【多年之后,那个哥哥又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警方逮捕,在审讯过程中,交代了自己几十年前犯下的案子和中年女人顶罪的事实,整件事才被曝光。巧的是,这个哥哥也被送到那间看守所暂时关押。就在他被关进去的当天晚上,他一直跟看守所的人吵着说自己听到了中年女人的声音,听到中年女人唱着他小时候的童谣。看守所的人以为他良心受折磨,人疯掉了,不疯也不会突然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就没理他。等到第二天天亮,看守所的人给犯人送早饭,才发现他死了。他跟中年女人一样,离奇死亡,死状凄惨。 【我还是初中时候听同学讲了这个故事。当时午休,大家讲着讲着,就讲到了鬼片、鬼故事,就有人说了这个故事,发现好多人其实很早以前,小学的时候,就听过那间看守所的传闻,但有头有尾的故事就这一个。 【不过啊,我最近参观了我们这儿的法治博物馆,才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法治博物馆里面有很多我们这边法治建设的介绍,都列了数据。我们这儿的好几间看守所,羁押犯人的意外死亡率其实都差不多,根本没有哪一间看守所特别诡异。每间看守所的建设历史,博物馆里也有,没有哪间看守所是坟地或者行刑场改建来的。 【那个中年女人的故事,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中年女人两个儿子相杀是真的,冒名顶罪是真的,那个哥哥后来又杀了自己的妻子、小孩也是真的。这里面就牵涉到了一个旧案错案问题,所以博物馆里面有专门介绍这个案子。 【那个哥哥,是真的精神有问题。很小的时候,他就精神出问题了,杀弟弟是失手行为,不是故意杀人。中年女人给他顶罪的时候,这个家里面的父亲还在。中年女人大概是受不了弟弟死在哥哥手里面,在看守所就自杀了。不过当时都以为是她错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接受不了现实,发疯自杀。两种论断其实结论是一样的,大概也是真相。再往后,就是父子两个一起生活,有那个父亲做掩饰,哥哥精神有问题的事情一直没被人发现,还正常娶妻生子了。但很多年后,父亲老了,逐渐控制不住了,妻子也发现了一些端倪。等到父亲去世之后,那个哥哥的妻子就越发怀疑,主动挑明,询问哥哥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举动就刺激到了他,他就发狂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被逮捕归案。他在被判刑后,被关进了我们这边的重刑犯监狱,在那里自杀。所以他不是在看守所自杀的。 【就当时的治安环境吧,还有看守所、监狱、警察队伍的建设都是有欠缺的,所以就会发生一些比较糟糕的事情。现在看守所和监狱都装有监控了,配备的狱警也都很专业,已经不会有这种犯人随意自杀的事情发生了。】 【我讲的事情好像不是鬼故事,还拆穿了一个鬼故事的真相啊……我不是来砸场子的。】 【我其实想给你投稿,这是我的亲身经历。 【就在不久之前,我上课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恶寒,回头看去,看到我班主任的头出现在后门的小窗口……】 ※※※※※ 回到瑶城的黎云和李叔、宋英英会和。他在李叔的请求下,见了那位樊宗龙。 樊宗龙的意识不是虚无,而是一口古井,和金年养老院里的众多鬼魂一样,死气沉沉,根本没有一点儿波澜。 他们意识仍在,却翻不起涟漪,和尸体也没多大区别。 但既然意识仍在,也就仍有活动的可能,就像他们之前几次突然而然的举动一般,或许樊宗龙会在某一天又有什么动作。 李叔告诫黎云的时候,说黎云不可能搀扶樊宗龙一辈子,他当然也不准备守着樊宗龙一辈子。 既然樊宗龙暂时不会变成恶鬼,他也就放下心,准备和黎云一起回公司了。 宋英英是对此最赞成的人。 她在樊家这些天吃瓜看戏,看樊家鸡飞狗跳的,看得很是开心。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偶尔看看家庭伦理狗血剧是蛮好的,一直看下去,她可不耐烦。她怀念小护士们手机里的视频网站账号,怀念儿科病房小病人iPad里的动画漫画,也怀念肛肠科某个欧皇土豪小医生那个各种SSR卡的游戏账号。 宋英英归心似箭,催着黎云和李叔赶紧拿了身份证,打车送她回三院——她自己蹭公交,或靠着11路回去,可就太辛苦了。 黎云叫来的网约车司机一脸莫名其妙地将车子开到三院门口,在保安和等车的病人们疑惑的眼神中,又将车子开离了三院。 “接下来去金荣大厦?”司机再次确认。 “对。”黎云点头。 后视镜中已经不见宋英英蹦蹦跳跳的欢快身影。 “你给指个路吧。哪儿的金荣大厦啊?富民路上的那间股票交易所?”司机大哥继续莫名其妙。 黎云不由看向司机大哥。 老城区的金荣大厦可不是瑶城的地标建筑,认得它的瑶城老司机大概都是退休的年纪,即将或已经退休了。 黎云叫的网约车,司机不是小年轻,但也没到要退休的程度。 他所说的股票交易所,也是老建筑,但能算作是瑶城的地标之一,知名度以前就比金荣大厦高多了,现在更是天壤之别。在瑶城,提到“金融”,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间股票交易所,新城区的那片CBD都赶不上它。 黎云来瑶城也没多久,压根不知道这些。他和黄队长、钱警官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后,下意识就觉得金荣大厦历史意义非凡。 金荣大厦对瑶城警方来说,还是有一定历史意义的。纵火疑案至今未破,那肯定得记一笔。瑶城普通人就不是如此了。 黎云反应过来,忙报了具体地址,才让一头雾水的司机找准了方向。 “过去得一个小时呢。不往三院这边绕一圈,从你们上车的小区走,二十分钟就到了。”司机解释了几句,怕黎云和李叔“污蔑”他绕路。 “好的。你慢慢开好了。”黎云安了司机的心。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发时间。 李叔年纪大了,在行驶的车辆中不太舒服,而且玩手机的时间还不长,没有成习惯,更没成瘾,这会儿就选择闭眼假寐。 黎云看了两眼手机,就将李叔叫醒。 李叔接过黎云的手机,眯眼看了看。 “我觉得,这个学生猜的是对的。”黎云说道,“两人是同一个地方的人。” “哦。” “故事也是同一个。真相就是学生说的那样。” 李叔还记得之前那个有关监狱、兄弟阋墙、老太太顶罪的故事,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将两人的投稿做了对比。 他有些吃力地看着两个故事,一会儿之后,看到那个叫“鼹鼠先生”投稿的后续内容,不禁大吃一惊,抬头看向黎云。 黎云早有所料,对李叔点头,“他应该是我见到过的那个学生。而且,这个故事……是那个人的外甥,编的那个故事。” 黎云对郁明星印象深刻,对那突然出现、横死当场的彭云同样记忆深刻。 彭云临死前,意识里泛起的波澜,被黎云“看”在眼里。 想到此,黎云靠在了椅背上,浑身透出股疲惫来。 “这……他们……”李叔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生前不信鬼神,死后也不能说是迷信。 此时此刻,李叔却觉得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将他们这些人联系在了一起。 黎云笑了一声,笑容苦涩难明。 李叔看懂了黎云的这个笑容,低头再看手机上的投稿。 “鼹鼠先生”用的是《鼹鼠的故事》里那只小鼹鼠的截图当头像,看起来就稚气未脱。他的投稿内容,也充满了学生气,有些青涩,还有些莽撞。 “怪谈异闻”经营至今,正儿八经的网友投稿没有收几个,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投稿,投稿者也都小心谨慎,不会刻意透露自己的隐私。“鼹鼠先生”却全然没有这种小心。
倒也不是说,成年人上网就都注重隐私保护。那些轻率的、无知的、不在意这些的网友比比皆是,但既然是给“怪谈异闻”这样的账号投稿,不管是真遇到了灵异事件,还是错以为自己遇到了灵异事件,又或者是编个故事自娱自乐的人,都不会将自己的隐私暴露出来:前者是出于恐惧和自保的目的,后者则是撒谎时的本能。 “鼹鼠先生”没有如此,大概是因为年纪小,也因为他被黎云救了吧。 少年人,经历老师惨死的悲剧,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记住的却只有最后圆满完美的结局。 ※※※※※ 鼹鼠先生:【……它保护了我和我好兄弟,还给孙老师报仇了。我们两个想要感谢它,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本地根本没有供奉凤凰的庙,也没有相关的传说。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它可能就是从这边上空飞过,顺手救了我们。现在,不知道它又飞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它。】 【所以,我想了很久,觉得要是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能表达我们的感激?古时候不就有这种例子吗?我也记不清楚,语文老师以前上课的时候好像讲过,就是施恩者不求回报,报恩者无以为报,所以就宣扬这种事迹当做报答。现在也有这种说法吧?记录发生过的事情,能有警示后人的作用。孙老师的惨案,我们这边的电视台好像不会做专门的节目记录。我也想要感谢孙老师。她最后关头救了我们。她是个特别好的老师。】 ※※※※※ “鼹鼠先生”投稿的最后,满满都是感激和惋惜。 他真正应该感谢的人,一是黎云,二是孙老师。 黎云自问当时的举动,和“鼹鼠先生”所猜的一样,就是随手而为。他正好在查杨仓教堂那些逃走了的娃娃的事情,感应到了求救,事情还与那些娃娃有关,才能正好救人。这件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假思索,也无需冒险。 孙老师是真正有所付出的,也是真正关心那两个学生的人。 李叔摇摇头,对“鼹鼠先生”的想法也能体谅,只是忍不住冒出老年人的说教想法。 他的想法倒是和黎云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后面的事情,我不准备发出去,前面那个故事,倒是可以发出去。”黎云征询李叔的意见,“而且,要和这孩子好好谈谈。他该感谢的,不是我们。” 黎云垂下眼,手不自觉握紧。 李叔叹气道:“我也觉得这样最好。那劝说这孩子的事情我来做吧。” 黎云看向李叔,“还是……” 李叔摆手,“讲道理这种事情,还是需要老人家来。” 他说着,也不把手机还给黎云,直接就低头操作起来,“这打字,你这怎么弄成写字啊?” 黎云顿了顿,没有借机拿走手机,只是伸手在自己的手机上点了几下。 李叔满意了,开始一笔一划写字。 黎云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窗外。 冥冥之中,不一定有天意。但一定有什么东西的意志,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他们这些人,共同的焦点毫无疑问是“怪谈异闻”。而这个账号,从权属关系上来说,并不是黎云或李叔的,而是新生传媒这家公司的,是老板的。 凤凰,自古以来的形象并非固定的,它有一个演变的过程。 黎云对此也没什么研究,就是猜出老板的身份后,上网查了查。 他还查过易心和薛小莲的本体。 而仅仅从百度百科这种谁都能编辑的资料中,就能看出这些“虚构”生物的复杂来源。 黎云又知道他们都是真的,自然也想过,那些“资料”或许也是真的,是历史,而非一种文学艺术内容的发展演变。 在经历郁明星的事情后,黎云对此更有了一种深入的认识。 此时,坐在人类创造出的机械造物里,看着窗外完全是人类构造出的城市环境,黎云生出了更多的想法。 路边,正有园林局的工作人员正在对行道树进行修剪养护。瑶城这边的行道树,多为悬铃木,树干粗大,枝叶茂密,即使是冬天,掉光了树叶,仍能看到向上生长的枝丫,只待春风一吹,这些光秃秃的树木便会发出新芽,几个月后,叶子交汇成一片绿荫,为行人遮挡酷暑阳光。 黎云认得这种常见的行道树,印象中在哪儿看过科普,知道这种植物是从国外引进的,国内并没有土生土长的悬铃木。 按照自然规律,这些树不应该扎根于人行道的砖石之下;按照自然规律,它们也不会被修剪枝丫;按照自然规律,它们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但是,这种人为,是不是又可以算作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呢? 毕竟,做出这些事的“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不过是因为悬铃木没有手脚、没有头脑,做不得抵抗,所以只能被栽种、被修剪。它们的“自然”中,已经没有了自身的选择,只剩下了“人”的干涉。 如果,它们有手有脚、有大脑、有思想呢? 如果,它们拥有成百上千年的寿命,远比人类长寿,不像是人类需要用一代代传承下来的记录来回望历史,而是亲眼所见自身种族的兴盛沉沦呢? 如果,他们想要长长久久地继续活下去呢? 黎云感到肩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那力量蔓延到了胸口,压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黑无常的讥讽,白无常的沉默,在他略微发黑的视线中浮现出来,取代了窗外光秃秃的树木。 生与死的界限,不仅仅是对于生者和死者而言的,还是对于他们所有拥有自我意识的生灵而言的。 那其实,不应该称为生死的界限。 或许该叫它现实和虚妄的界限。 他们,都是虚妄。 是活生生存在的,也是现实中的人们编造出来的怪谈故事。 他们可以死在监狱中,也可以死在看守所中,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后,他们或许就成了死在战乱中的无辜百姓,而非替疯儿子顶罪的母亲。 他们将不再是他们。 前段时间那种极端的恐惧又涌现在了黎云心头。 “好了,我发给他了。”李叔的声音打断了黎云的遐思。 黎云迟钝地转头看向李叔。 他被手机上的文字吸引去了注意力。 ※※※※※ 怪谈异闻:【谢谢你的投稿。投稿前半部分关于看守所的故事,我们会发布在账号上,后半部分的内容,我觉得,小同学你的想法不太对。 【你的班主任非常伟大,她生前死后都很关心你们这些学生,还为了保护你们付出了生命。你对于班主任和凤凰的感激,都很好。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做人应该有的品德。但同样是救命之恩,一个来自于真心为你、还为此献出生命的恩师,另一个来自于不知道目的的陌生生物,哪一个更重,你应该要分清楚。 【你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学习。为了你的班主任,你也应该好好学习,努力取得更好的成绩,当一个更好的人。但我看你的描述,你将更多的心神放在了一个虚无的目标上。你这样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也浪费被你班主任救下的宝贵生命。我必须得指出,你寻找凤凰的目的,恐怕也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你这样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但你得懂得什么才是正道,不能在歪门邪路上走得太远。人生只有一次,人生还非常短暂,如果走上了邪路,可能就无法回头,一辈子都要蹉跎了。 【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辜负你的班主任,也不要辜负你自己的人生。】 ※※※※※ 黎云看着李叔老气横秋的说教有些出神。 李叔问道:“你觉得不太好?是不是太严厉了?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可是麻烦,轻不得重不得……” 李叔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黎清辉。但其实,黎清辉一直是孝顺儿子、乖孩子,叛逆期也没做过多出格的举动。李叔只能想想江龙昌的子女和江龙昌当年对自己的抱怨。 “不,你说的有道理。”黎云说道。 李叔显然没有他刚才的那番深思。李叔所想的,只是眼下一个孩子最应该做的事情。 而对一个高中生来说,高考对他们未来人生的影响,比什么凤凰啊、现实虚妄啊、地府毁灭啊、人间未来啊……都更为深远。地府消失,也不过是百年前的事情。全世界的百岁老人,都不知道有几个呢。而对那些百岁老人来说,战乱、饥荒、各种自然灾害是比天堂地府消失更令人恐惧的经历吧。 人类如此渺小,必须只争朝夕,珍惜眼前。 虽然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族群的未来,也需要为百年计、千年计,但那说来只是少数人的理想与使命。芸芸众生,能将自己一辈子几十年过得明白,已经是不易。 “就是不知道,那男生能不能听进去了。”黎云又说道。 第456章 看得见的(4) 严殊昨晚上兴致勃勃地搜“投稿”,搜到“怪谈异闻”这奇怪账号,饶有兴致地将那些鬼故事一一看下来,惊奇地发现了一个似乎是瑶城本地怪谈的投稿,他那兴致就更浓了。 他怀着一种莫名的窃喜,写了澄清的内容,又将自己前段时间的经历记录下来,越写越是兴奋。 多年来,他将应试用的议论文都快写出条件反射了,都不像这次这样下笔如有神。 等写完、发送一气呵成,他回过神一看手机上方的时间显示,才发现已经过了零点。 困意没有因此上涌。 还处在青春发育期的少年,精神头十足,上了一天的课、看了一晚上的鬼故事,依然精神奕奕。 严殊频繁刷着微博上的消息,迟迟没见到回复,也没见“怪谈异闻”发新的微博,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么一夜折腾,严殊第二天没有睡过头,大清早醒来的时候,只多打了几个哈欠。 他在小区里和吕子奇碰头,一起上学。 路上吕子奇蔫蔫的,有气无力地问道:“你练得怎么样?” 严殊茫然。 “再不过关,我就想死了。”吕子奇的嘴角拉得老长,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吕子奇他们的底子实在是差,以前一点儿都没学过演讲的技巧,如今像是重新学说话一样学习,还总是做不对,自然是深受打击,倍感煎熬。 严殊一晚上将演讲的事情抛之脑后,这会儿被吕子奇提起来,才有些变色。 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到放学的“补课”,他毫无进步的演讲水平被教学组长凝视了许久,看得冷汗都下来了。 与学生们想的不同,老师对学生的了解是很深刻的。作业是真的忘带了,还是没做;考试是真的发挥超常,还是作弊;题目是粗心错了,还是不懂……老师都一清二楚。 这要换个人,如严殊一样表现,教学组长肯定得严厉批评了。 “不要着急。”教学组长慈眉善目,“我知道,你们几个,你们三个男同学,以前没有这种上台演讲的经历,初中的时候没有学过这个。这个发音,和我们一般讲话不一样。要改平常的习惯,是很难的。” 严殊没挨批,已经是放松下来,肩膀都耷拉了。 “人首先得站直了,腰背挺直,抬头挺胸,气从这里发出来。”教学组长指点着严殊。 严殊重新挺起腰,顿觉浑身难受。 这种难受,一直到教学组长放过他,检查下一个人的功课,才算过去。 严殊跑到一边坐下,看吕子奇在那边受罪,跟旁边的张毅豪挤眉弄眼。他刚自己在上面受罪,就看下面的张毅豪和吕子奇挤眉弄眼。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倒不是因为教学组长还在。教学组长背对着他们呢。对这帮子学生来说,老师背对他们,那就能抽冷子讲两句话。 让他们有所顾及的是后一排坐着的郑老师。 郑老师在后面,他们不能讲话,但可以在台子底下做小动作。 严殊今天一天翻来覆去地刷微博消息,此时一得闲,又悄悄掏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微博中有了一条新的私信。 严殊一阵惊喜,打开先确定了发信人是“怪谈异闻”,再看内容,那喜悦就垮塌了。 他错愕地看着那长篇大论的说教,抬头看看教学组长的背影。 难不成他昨晚上睡太晚,现在发困梦游了? 一个营销号,跟个教导主任一样高谈阔论,教训他这个学生? 他们的教导主任可不是这风格的。眼前的英语教学组长也不是这种说话风格。倒是孙老师…… 严殊打了个寒颤,忙低头重新确认了一遍。 这么再读一遍,严殊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咳咳。” 背后响起咳嗽声。 严殊下意识收起手机,挺直了背脊。 过了一会儿,他又伸手进口袋,摸着手机。 他做贼似的侧了下头,就见背后的郑老师正皱眉盯着他,眼中带着警告。 严殊慌忙转回头,眼观鼻、鼻观心,倾听教学组长对吕子奇的教导。 这么坐着苦熬,严殊满心都是那一篇回信,就气闷起来。 这算什么啊? 一个营销号,这么教训网友的?这都不是平时网上互怼了,那语气是高高在上的长辈口吻。 难道是因为自己拆穿了之前那个鬼故事,对方恼羞成怒,就故意挑事? 还说什么那个澄清的内容会发出去。 鬼咧! 一定是不怀好意,恶意挑事。 到时候下面评论肯定全是冷嘲热讽,觉得这投稿是故意来找事的杠精吧。 那营销号赚了流量,他挨骂。他挨网友的骂之前,还先被那个营销号骂了一顿。 什么玩意儿! 严殊越想越气。 吕子奇这时候解放了,从上面下来,换了冯晓这个好学生上去。 吕子奇瘫坐在严殊身边,坐没坐相,还很没眼色地找严殊说话,“总算结束了。” 严殊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吕子奇遭受了无妄之灾,一脸莫名其妙。 张毅豪在旁使眼色。 吕子奇傻乎乎回头,就和郑老师的视线对上,立刻扭回脑袋,和严殊刚才一样,装正经人,向在演讲的冯晓投以注目礼。 不得不说,他们这一组组内水平差距太大,他们组和重点班的那一组水平差距也极大。 在度过了严殊那三个拖后腿的之后,“补课”的进度加快了许多。 教学组长满意地听完最后一位同学的演讲,转个身,面对众人,“上课”道:“这几天大家练得很辛苦,都很有进步。你们不要觉得这些是浪费时间,这样练一练,以后不管你们是上台做表演,还是去参加面试,都会比其他人更突出。明年你们也要高三了……哦,是今年下半年,时间就是过得特别快。到时候你们就高三了,到今年年末的时候吧,有些大学的自主招生就要开始了。你们去参加那些自主招生,人家面试老师问你们问题,不管回答得怎么样,你们这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人家老师一看,就知道你们在高中经过训练的。而且你们学英语,最重要的就是语感,平时英语课让你们听英语的新闻,就是锻炼你们的语感。到高三肯定是没时间再练这些了,现在得抓紧。” 教学组长给众人做了思想教育后,又布置新的作业。 单独的练习就让大家回去自己练了,接下来几天会让他们小组进行配合。平时几个学生想自觉做这种练习,肯定很难。也是基于这一点,“补课”将继续下去。下次就是放学后他们几个人自己到教室来练习,教学组长就不一定来了。 “……再有什么事情,就再通知。”教学组长看看手表,“今天剩下的时间比较多,你们现在就练起来吧。正好郑老师、苟老师在这儿,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问郑老师和苟老师。”他冲两位老师点点头,示意自己要先走。 苟老师很主动,“没事,我们看着呢,你去开会吧。” 郑老师也略微直起腰,冲教学组长颌首。 严殊这才记起来今天周五,教学组长接下来还要开会。这是他们年纪的教研会议。各科内部都是抽空单独开教研讨论会,但各科的教学组长有固定的周会时间。因为这些教学组长各有带班,所以这一点,学生也都知道。
严殊还想起了以前听过的一个传闻。据说孙老师是有机会当教学组长的。虽然孙老师的职称和教学水平就是那样了,但在瑶城高中这地方,高一、高二几个有些教学年头的英语老师之间,也分不出明显的高下来。结果,因为孙老师主动选择当班主任,承担更多面对学生的工作,所以他们这一年级的教学组长就没让孙老师当。 他们班对这个传闻半信半疑。一方面是他们年级几个英语老师,的确是半斤八两,没听说哪个老师特别厉害,另一方面,就是孙老师的严厉,让他们有一种逆反心理。如张毅豪这样的刺头,更是在听到传闻后嗤之以鼻,嘲笑这是孙老师竞争失败散布的挽尊谣言。 “严殊,严殊!”冯晓喊了两声,严殊都还想着心事。 吕子奇尴尬地推了推严殊。 严殊回过神,看向身边的好兄弟,疑惑问道:“干嘛?” “练习呢。”吕子奇无语。 严殊再看周围一圈人,视线落在郑老师严肃的脸上,顿时心跳加快。 他也没发现,郑老师不是站在他们后面,那样子仿佛是刚从门外进来的。 他连郑老师之前被教学组长叫出去过,都没注意到。 “到你了。”冯晓提醒道,“杨慧慧刚讲完了。” “哦哦,到我了。我那段……”严殊回忆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拿出稿纸。 他们现在的稿纸不再是小纸条了,而是打印好的A4纸,上面还有在教学组长教导下做的各种标记。 严殊磕磕巴巴读了两个单词后,才抬眼开始背诵,却是背得毫无起伏,如同应付老师抽查的背课文,根本算不上是演讲。 严殊也知道自己表现太烂,怕被郑老师骂,都不敢看郑老师。 好不容易熬过自己那段内容,听最后冯晓熟练流畅地做总结,他才舒了口气。 这练习,当然不是大家过一遍就完了的。 就这样又轮了几遍,算算时间,那边的苟老师首先喊停。 那一组结束了,严殊这边三个男生如同被摁下了开关,瞬间就心不在焉了。 郑老师无奈,坚持到冯晓第四次演讲完最后总结,才喊了结束。 这时候,苟老师那一组的人都已经撤光了。 “东西收拾一下,不要有东西忘在这儿了。”郑老师提醒道,看了眼严殊,“你们几个怎么回去的?我记得你们有骑自行车的吧?” 严殊和吕子奇这两个有自行车的被点名,瞬间汗毛倒竖。 “老师你也骑自行车的吧?我早上看到过,特别帅的一辆车,黑色的。”张毅豪胆子大,嬉皮笑脸地连问带比划。 郑老师那一辆自行车是特别帅的黑色公路车,车架上印着英文商标“SPECIALIZED”,两个大轮子很是扎眼,一看就不普通。 郑老师一学期骑车来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为数不多的几次却都被学生们记下了。有的人还特地查过那商标,并广而告之。高二第一学期都快结束了,至今年级里还有学生喊郑老师是“骑闪电的那个男老师”。 也是巧,今天周五,郑老师早上骑了车来,还带了全套的运动服,准备晚上夜骑几圈过过瘾。 郑老师点头,“正好我也要走了,要去自行车棚取车。” “我能骑骑看老师的车吗?”张毅豪跃跃欲试。 严殊和吕子奇也有些心痒。 他们的自行车也很拉风,却是学生的那种拉风,放在自行车棚里,只能说是不丢脸。他们也和许多学生一样,曾蹲在那辆公路车旁仔细研究它亮闪闪的飞轮。 这会儿张毅豪提起来,两人才发觉换了郑老师带他们英语课,这就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呀。 只是,之前也没听说郑老师带的班级里有学生有这种幸运。 三个男生,三双亮晶晶的眼睛都盯着郑老师。 “走吧。”郑老师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严殊三人顿时欢呼一声。 冯晓和杨慧慧就对此不感兴趣了。 郑老师叮嘱两个女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就慢吞吞地往自行车棚走。 张毅豪一路上叽叽喳喳,围绕着那辆车问东问西。 郑老师都有耐心地回答了。 严殊和吕子奇仿佛两个观众,只会放射出崇拜的目光。 三个大男孩自然是没发现,郑老师一路上都是深思的表情。 到了车棚,郑老师开了锁,将车子推出来,交给张毅豪。 张毅豪兴奋地搓手。 “就在学校里面骑骑。就这条路,别转到其他地方去了,别骑太快。”郑老师交代着,还教了张毅豪如何变速。 张毅豪平时对自行车不感兴趣,这辈子唯一拥有过的自行车,是小时候学骑车时的一辆“四轮”车——带两个辅助轮。他偶尔有机会蹭蹭同学的车,也没机会学习和尝试这些。这会儿他咔哒、咔哒按着变速器,兴奋不已。 吕子奇在旁看着,当了教练,帮郑老师补充介绍那些变速系统。 张毅豪试着踩下踏板,因为不习惯这种骑车姿势,也不习惯脚下踏板传来的阻力,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当心、当心。”吕子奇在旁叫,“你还是下来,换我来吧。” “等我骑一圈。”张毅豪不肯。 严殊也想要跟过去,被郑老师拉了一下。 严殊疑惑地转头看去。 “严殊,你今天好像有心事。”郑老师开口道。 这就是老师找学生谈话的架势了。 严殊愕然,下意识看看那摇摇晃晃远去的自行车,只觉得有种莫名的委屈和怒意。 营销号教训他还不算,今天还得被郑老师训话,还是拿了那辆帅的一比的车当诱饵!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严殊没有理郑老师这话,直接地表露出了自己恶劣心情。 郑老师记着教学组长的叮嘱,继续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老师说。说出来,心情也会好很多。要是有什么困难,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严殊不吭声,用沉默表达抵触。 郑老师头疼,又道:“我看你刚好像急着看手机。是要联系谁吗?” 严殊想到那营销号,心情更恶劣了。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严殊开口问道:“郑老师,以前我们班听说一个事,孙老师她原来可以当英语教学组长的?她自己没当,把位子让出来了?” 郑老师惊讶,随即又恍然大悟。 他不知道“怪谈异闻”的事情,只当严殊这天天看到教学组长,还天天练英语演讲,就想起孙老师了。 如此看来,教学组长特意让严殊他们组入选,好像是弄巧成拙了。 郑老师分心地想着这事情,回答道:“这事情是真的。” 严殊一愣。 “但不太准确。孙老师当了好多年的班主任,听说有十年了,一直当班主任,带班级。教研组、备课组的工作,她都拒绝了,说要专心带学生。你们这个年纪……”郑老师说到此,发现自己语气老气横秋,换了种回忆的口吻,“我也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初中的时候是完全不懂。不 第457章 看得见的(5) 飞机降落在了瑶城机场。孟思南背着个简单的双肩包就下了飞机,也不用取行李,他直接出机场,找到了机场大巴。 他是土生土长的瑶城人,但在瑶城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离开瑶城的时候,原本租的房子还有三年租期,他也没退租。 他熟练地转了几趟公交,在某条小路下了车,穿过一处热闹的菜场,过马路,径直进了临街的一家小超市。 超市门口堆着促销商品,内部货架拥挤,灯光黯淡,地面瓷砖上都有着擦不去的陈年污痕。 收银台后坐着个中年女人,正低头看着手机,抖音视频那经典的笑声配音在超市内回荡,有些刺耳。 孟思南毫不犹豫地进去绕了一圈,在零食货架上挑了两包薯片、一瓶可乐,又选了瓜子、开心果之类的炒货,抱着到收银台结账。 “再来包烟。”孟思南边掏手机付钱,边说道。 中年女人抬头看了看来人,回头就从架子上拿了一包烟下来,“小孟回来了啊。你这……呃,你来看小彭的?” 孟思南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将东西都装进塑料袋,“太意外了。平时看着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啊……” 孟思南没接话,结账完,拿了东西正要往外走,和迎面进来的一对老夫妻碰个正着。 孟思南侧过身,让对方先过。 “小孟来了啊。”老太太主动招呼道,“买那么多东西?来看小琴儿子的啊?你们从小关系就好……” “你管人家干嘛呢。”老头子冲孟思南点点头,教训着自家老伴,和孟思南擦身而过,“快点把东西买了回家了。等会儿要下雨了。” “我这不是关心他吗?都老邻居,看着长大的……谁知道小琴那个儿子,就这么走了。”老太太嘀嘀咕咕,“你冲那么快有什么用?结婚这么多年,你知道生抽是哪个吗?” 孟思南走出了超市,提着那一袋子东西,右拐直走,不一会儿就经过了一处小区大门。 他的一串钥匙上,挂着两个小圆片的门禁卡,上头还贴了标签。其中之一,是租屋所在的小区的。 低头区分了一下,孟思南捏着其中一个,开了小区大门的门禁。 这老小区在大约四年前翻修了一次,水管重新搭设过,解决了一直以来的漏水和水管堵塞问题,还换了居民楼的大铁门。至于小区门口的门禁则是一年前新设的。那崭新的大门,晚上灯光大亮,被住在门口几栋居民楼的住户投诉几次后,才又重新换了灯泡。 几十年的老小区,变化是有的,但格局都没有变。 住在这里的人来来去去,却也有一直不变的。 孟思南曾经以为,他一定会离开这里,他离开后,彭云也会离开,再之后,他就不用再回到这里了。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会马上否定掉这个念头。他总要回来探望阿姨、叔叔的。他们夫妻两个未必会和彭云一起搬走。去年,彭云说他差不多存够钱付首付,能买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了,还和他商量过,是不是应该就在这小区里买一间二手房,这样靠近父母房子,平时好方便来往。他的回答是,挺好的。他那时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抵触这地方了。 一边回忆着,一边心不在焉地走着,孟思南也没走错路。他走到一栋居民楼下,再次掏出钥匙,找到了对应大铁门的那一把,进入居民楼,直上三楼,又是找到了对应面前防盗门的那一把钥匙。 咔哒。 门被打开。 孟思南听到了屋内传出的急促脚步声。 他抬眼看去,看到了匆忙跑到玄关的中年女人。 郁小琴看到来人,眼中希望的光熄灭,换上了失望之色。她没有力气笑,只简单说了句“你来了”,就退回到了房内。 孟思南闻到了屋子里传出来的香烛味道。 他本能地觉得反感,又很快适应,反手关门,从玄关的鞋柜里取出了属于自己的绿色拖鞋,进入室内。 客厅里搭了灵堂。孟思南看得出来,那照着黑布的供桌是原来彭家的餐桌。两边的花篮上写了挽联,上头的署名,他都能认得七七八八。 视线最后才落在供桌上的那两张黑白遗照上。 袅袅上升的烟雾将遗照上年轻人的脸一分为二。 孟思南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彭云大学毕业时拍的求职照片,是他们一起去学校东门附近的照相馆拍的。那家照相馆是两姐妹经营数年的小店,专门就给他们这些学生拍证件照,姐姐负责准备正装和化妆,妹妹负责拍照和修图。照相馆开了没两年,两姐妹就各自结了婚,那连襟二人就在照相馆旁边开了家小吃店,卖炸鸡薯条,生意也不错。他和彭云一起拍了照,拍完就在隔壁买了鸡排,边吃边回宿舍,还评价说那家的鸡排没有西门那边的炸鸡好吃,都走到宿舍楼下了,两个人还嘴馋,就又绕到了西门,再买了两份炸鸡过瘾。 孟思南从没想过,这张照片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凝视了那张照片良久,才移开视线。 他看到另一张照片上完整的青年人面孔。 孟思南有些错愕,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塑料袋。 颓然坐在沙发上的郁小琴开口道:“你可能不记得了。还是小时候你见过几次。那是我弟弟,我舅公家的那个儿子,经常生病住院的那一个。以前还带你和小云一起去医院探望过他。” 孟思南默然看向郁小琴,心里翻江倒海。 郁小琴捂住脸,“我让小云去给他送汤,放高压锅里炖了一个晚上的汤,一大早的,我盛好汤,让小云给送过去。医院说,他那天早上突然发病,呼吸不上来。医生做了抢救,还是……小云那时候正好到医院,正好看到……他还打电话要通知我呢……谁知道,电话还没说完……呜呜呜……” 郁小琴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 孟思南将一袋子的零食和香烟放在了供桌上。他没有上香,而是坐在了郁小琴身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阿姨,节哀。阿云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孟思南只觉得自己口笨嘴拙,说出来的话苍白无力。 但他马上又记起来,这是很多年前郁小琴对他说过的话。 安慰逝者家属的话,也就是那么几句了…… “叔叔呢?”孟思南问道,“怎么明星舅舅的……也在这里?” 孟思南还记起了郁明星的名字,记得郁明星的父母依然健在,没听彭云说那两位老人去世了。倒是彭云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已去世。 他小时候曾在彭云祖父母家吃过几次年夜饭,拿过两位老人给的压岁钱,之后每年过年到彭云家拜访,郁小琴和她丈夫都会告诉他两位老人还叫他去吃年夜饭呢。彭云祖父母过六十年钻石婚,他还托彭云带了礼物过去。等两位老人过世,他跟着彭家人一起去过设在两位老人居所的灵堂,上过香、磕过头,还和彭云一起,帮着烧了一会儿纸钱。 “舅公舅婆在外地旅游。你叔叔开车去接他们了。”郁小琴吸着鼻子,胡乱抹着眼睛。 孟思南抽了纸巾给郁小琴,“两个人是在哪家医院……走的?” “就中心医院。你们明星舅舅一直在那边看病的。”郁小琴擦掉眼泪,苦笑道,“当时周围好多人都看着。小云……小云是自己倒下来的。中心医院的医生抢救了好长时间。两个人都是之前没什么征兆,突然呼吸衰竭。尸检我们也做了。” 孟思南垂下眼。 “这大概就是命……也可能是我们家就是有什么问题,遗传的缺陷。你也知道的,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弟弟也是先天性的身体不好,查又查不出什么来,就免疫力差。一到冬天就犯病,肺不好。他之前就在中心医院呼吸科住着……” 郁小琴絮絮叨叨,像是在说服孟思南,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说着郁明星的事情,眼睛却看着彭云的黑白照。 孟思南没有仔细听她的叙述。 他来之前便觉得彭云的死有蹊跷,这会儿听了事情经过,更相信这里面有些不为之人的缘故。
郁小琴的说话声被门铃声打断。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来吧。”孟思南站起身,走向了门口的对讲机。 对讲机中传出了陌生女人的声音,自我介绍是彭云的姑姑后,孟思南给她开了门。 防盗门打开,就能听到楼梯间内传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看到走到门口的女人,孟思南将她的身份和她的脸对上了。 “哦哟,是小云那个邻居对吧?”彭云的姑姑也认出了孟思南。 孟思南点头。 身后传来郁小琴的声音,“姐,你们来了。” “哎。我们来了。我本来想着家里就你一个人,我也没什么事,就来陪陪你。”彭云姑姑进门,身后还跟着他的丈夫,“没想到这个……我记得是姓、姓那个……”她又看向孟思南,神情尴尬。 她丈夫倒是记得,“是小孟吧?孟子的那个孟。” “对对对。” “小孟特地赶回来。本来在外地出差。我那时候心乱的很,就群发了个消息……”郁小琴说道。 “我也没什么事情。阿云这样走了,我总要回来送送他。叔叔要是暂时回不来,我可以留下陪阿姨。这几天我就住这边好了。”孟思南说道。 彭云的姑姑、姑父有些发愣。 “你……你爸大概在家里……他前段时间回来过。”郁小琴神情复杂。 “没什么。”孟思南轻描淡写地说道。 郁小琴又泪眼婆娑起来,“你就住小云的房间吧。别回那儿了。以前你就和小云睡一张床。前年你们两个看球,还在小云房间打地铺。牙刷毛巾我也给你收着。你们两个一起长大……我原来觉得你命苦,你妈摊上那样一个男人……她还好的时候,跟我说过,让我们小云跟你好好玩。我和你叔叔没多少钱,但好歹当爹妈的责任尽到了。小云一直无灾无难的,也不像他舅舅身体不好。什么都挺好,明明什么都挺好的……谁知道我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唉……”彭云姑姑只能叹气,搂着郁小琴的肩膀。 孟思南垂下眼,没有接话,也没安慰。 他母亲摊上了那样的男人,自然是倒霉。摊上他这儿子,也不是什么幸运。真要计较起来,要不是他逼疯了他母亲,那个男人会不会那么快暴露本性,抛妻弃子,也不一定;又或者,即使那男人抛妻弃子,他若是个普通的孩子,他母亲也会坚强地单独抚养他长大吧。 孟思南看向了彭云的遗照。 他和彭云差不多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却是从来不敢将真相告诉彭云。 然而,彭云还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 “我出去抽根烟,买些吃的回来。姑姑、姑父,你们陪着阿姨吧。待会儿一起吃晚饭。”孟思南说道。 他出去了,关门的时候,还听到里头彭云的姑姑唉声叹气劝着郁小琴。 孟思南没有去买晚饭,而是在小区门口叫了车,去了中心医院。 他要亲眼看看中心医院,看看彭云去世的地方。 孟思南伸手进口袋,掏出了手机。 他不是冲动的人,既然决定这么做,就是有了打算。 他在微信通讯录中找到了孔冬梅的名字,先给她发消息知会了一声。 他不一定能在那儿有什么发现。如果没有发现,他会请孔冬梅来调查。 消息发出去后,他心中微动,打开了微博。 他账号的消息提示上有一个红色数字标记,不过他并不关心,直接打开特别关注列表,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的“怪谈异闻”的账号。 点开账号,选择聊天,消息界面就弹了出来。 孟思南惊讶地发现“怪谈异闻”居然给他发了私信。 他心中一紧,忽的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往下看去,那私信内容竟是关于他上次投稿的。 “怪谈异闻”简单说明了情况,附上了链接。 链接跳转到了“怪谈异闻”最新发布的投稿微博。 孟思南点开那长图片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过了那些文字。 “司机……”孟思南的声音有些沙哑。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 “不去中心医院了,去法治博物馆。” “啊?”司机满脸的莫名其妙。 “去法治博物馆。”孟思南重复了一遍。 “我查一查哦。瑶城还有法治博物馆?”司机抓着红灯的机会,在手机导航上输入了新的目的地,“哟,挺近的,过两条马路就是……那个,它现在已经关门了哦。”司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孟思南闭了闭眼睛,“那就去大华区看守所。” “啊?”司机再次惊讶。 “大华区看守所。”孟思南又是一次重复。 司机回头对上孟思南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发凉。 他不敢再问,导航了路线后,就沉默地开起车来。 孟思南捏紧了手机。 “……孟思南,你爸爸说你能看到脏东西,是不是真的啊?” “……你妈妈好吓人啊。她真的疯掉了啊?……我,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对不起……孟思南,你别生气了。” “……阿南……我妈妈说,人死了之后,就到天上去了,然后就能看着我们。阿姨肯定在看着你。” “……他要再拉你去骗人,你一定跟我说啊。我们两个还打不赢他一个啤酒肚?你就是太瘦了,下次叫我来。我打他就打他了,大不了被训一顿,你还要跟他住一起……你今天到我家来吧,明星舅舅买了的盘,我们一起看啊。明星舅舅说,那个贞子可厉害了。你说,你妈妈会不会也变得那么厉害?呃……你晚上一定过来啊,过来一起吃晚饭。” “……阿南,我考上公务员了!你考上没?……没关系,还能找其他工作啊。其实吧,你要真当了公务员,还不好。你爸那德行,你要当公务员,他来找麻烦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真要搬出去啊?……哦……你也别担心你爸的事情。我帮你问过我们那儿一个法官了,你这种情况,根本不用怕他,了不起就每月强制给他划几百块钱。你刚工作,法官也不会判你给很多钱。那房子他别想卖,没你签字同意,卖不掉的。我跟我爸妈也说好了,要是他在这边挂牌卖房子、带人来看房,他们肯定给看房的人讲清楚。这边邻居都知道你们家的事情……这种产权上有纠纷的房子,卖不掉的。算了,不说他了。你知不知道我分配到的那间看守所,那叫一个邪门,你要看过就知道了,一进去就阴风阵阵啊,整天都看不到太阳的。听说那间看守所原来是一间监狱,关了很多死刑犯,那些人被严刑拷打、被砍掉脑袋……” “……你准备去外地?是不是你爸又来找你麻烦了?我跟你说,直接报警,别怕他。……嗯,也好。你准备去哪儿?……那正好啊!我给你介绍个当地向导!以前我跟你说过的,我大学里辩论社认识的一个人……” “……你最近怎么样?怎么一直没联系?韩鸿招待你玩了没?……好吧,那你忙吧。对了,我妈让我跟你说啊,你爸还没走,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经常在这边晃悠。我看你要么是最近别急着回来了。” 是他,逼疯了他母亲,逼得他母亲早早离世。 或许,也是他,逼得好友彭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他们最后一次联系时,彭云还在关心他的状况。 他从没担心过彭云。 他以为彭云会在某天接到他的死讯,且只会将之当成一场意外。彭云会为他哭泣,为他悲伤,但彭云还会继续过自己的平静生活。 他没想到,两人生死离别的这一天,会是彭云站在死亡的那一边。 第458章 看不见的(3) 黎云和李叔回到了金荣大厦的四楼。薛小莲一如既往地躺在窗边晒太阳。见两人回来,她也只是抬抬手,当作招呼。 “易姐呢?”黎云首先发现了办公室中少了一个身影。 运动器材早被易心收拾掉了,画架颜料也不知所踪,倒是茶水间的台子上,摊着使用过的料理机,没有被清洗。 “她男朋友打了个电话来,她就出去了。”薛小莲回答。 黎云心头一沉,转念,吐出一口气后,闷闷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所谓的工位,也就是他常用来上网的那一写字台。 李叔的工位就在他旁边,也配了电脑,还多了纸笔等文具。 黎云也就是稍微坐了一会儿,便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还被那凌乱的料理台给刺得生疼,忍不住起身去收拾易心留下来的烂摊子。 李叔已经习惯如此,也没去帮忙,开了电脑察看微博账号。 他们在路上就把“鼹鼠先生”的投稿发出去了,这会儿得到了零星的回复,都是看热闹的吃瓜网友。 “鼹鼠先生”没有回复私信。 李叔想,果然是他的言辞太生硬教条了,现在的小孩子肯定不喜欢他这种说教,说不定还会起逆反心理。 李叔有些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哗啦啦的水声在身后持续。 突然,水声停住,也没了其他动静。 李叔疑惑地回头。 以黎云的洁癖,可不会将料理机冲一冲就完事。不用洗洁精、消毒水好好洗个两三遍,他是肯定不会罢手的。 李叔就见黎云刚把手从水龙头上收回来,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易心回来了吗?”李叔下意识看向门口。 黎云的听力远超于常人,李叔也是知道此点的。 他看过去,盯了一会儿,却没见到有人进来。 李叔疑惑地又看向黎云。 黎云用干净的抹布擦了手,一时没有管还没清洗干净的料理机。 “怎么了?”李叔感到了不对劲,见黎云不答,便又转向薛小莲。 薛小莲闭目养神,夕阳余晖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身体散发出了橘色的光芒。她看起来舒适惬意,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云已经擦干净了手,将抹布挂好,便走出了茶水间,径直走向了办公区深处的那扇房门。 李叔怔住了,“是……老板?”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了城市高楼大厦的夹缝之间。 薛小莲睁开眼,坐起身,拿了自己的衣服穿好,收拾好了她固定位的躺椅。 “下班了。晚饭你们吃什么?”薛小莲笑着问道,和往常一样。 李叔心中不安,起身注视着黎云脚步坚定的背影。 “别担心。老板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薛小莲走到了李叔身边,一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你们出去这么久,辛苦了。今天晚上吃一顿好的吧。公款报销。我们先去饭店定个包间,把菜点起来。” 肩膀上是不容置喙的强大力量,李叔只能听薛小莲安排,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薛小莲的手转了半圈,走向了门外。 他还固执地扭头往后看,想要说什么,耳边就又听到了薛小莲的声音。 “小孩子总要做点什么才能认清现实,才会成长。”薛小莲语气平淡,“你们人类总要花上几十年才能醒悟自己就是普通人。还有不少人,就是活到头了,也没有这种自知之明。” 李叔收回视线,看向薛小莲。 “死亡有时候也是新生。小孩子也需要重新认识到自己就是普通人。”薛小莲松开了手,对李叔笑道。 李叔这时候能停住脚步,却是只看到黎云推开了那扇房门。 李叔叹了口气,跟上了薛小莲。 “你们呢?”李叔认真地问道。 “我们不一样。”薛小莲按下了电梯按键,“我们从有意识起,就不再是种族中普通的一员。我们需要花上更长的时间,去认清现实。” 李叔怔住。 ※※※※※ 冬日的室内开着空调。即使是这常人难以进入的四楼空间,也有写字楼的中央空调供应,保证室内温暖如春。 而这间办公室,温度比外头都要高。 像是中央空调下,又有人在这儿开了一台取暖器。 这样的温差,普通人是感受不出来的。 黎云不能说是完全的普通人。 他进了门,就看到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男人。 老板穿着衬衫,袖子挽上去了几分,露出了一截前臂。白皙的皮肤下,红色的血管十分诡异,给老板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手臂搭在办公桌上,修长的手指朝上伸着,如同向上的火苗。自然蜷曲的手指中心,则真的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黎云推门而入,似将外头的空气带了进来。 那火苗摇晃,烧得更为猛烈,一下子窜成了一个火团。 火光映照在老板的眼中,将他那双眼睛也渲染成了变幻莫测的红。 他的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红丝,仿佛火焰落在其上。 黎云一惊,视线被那火团吸引,又很快关注到了火团中的景象。 严殊和吕子奇并肩骑着自行车,挤在一堆共享单车和电瓶车之中。也有和他们一样穿着制服、骑着自行车的学生在人群中穿行,欢声笑语,毫无成年人的矜持。 两个大男孩笑容灿烂,下一秒又成了苦瓜脸。 画面先于声音出现。 黎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谈论的是什么演讲比赛。 “他叫严殊。”老板开口,声音中总带着一股凤鸣的回响,“瑶城高中高二的学生。和这个年纪的大多数男孩一样,有些小孩子的想法和冲动。不过,再过半年,他就高三了。瑶城高中不是升学率高的学校,但高三的几个老师都管得很严。按照瑶城高中一贯的做法,他以后得七点到校早自习,上一整天的主课,晚上五点开始晚自习,一直到六点放学。每天的作业都会有各主课的练习卷,还得背单词、背课文,大概要做到十二点,才能将作业都完成。周一到周五都这样。开学前的家长会,他们老师会遵循家长的意见。如果学生没有自己在外补课,那周六上下午和周日上午还得到学校参加补课。” 火焰在老板手中熄灭。 “他会忙得没有时间去想鬼怪神仙的事情。”老板看向黎云,嘴角含笑。 黎云茫然地看着老板。 “只有生活悠闲的人,才有时间好奇,有时间恐惧,有时间讲故事、逗乐子。”老板双手支在桌上,手掌交叠,下颚搭在了手背上。 火已经熄灭,室内却没有降下温度。 老板的瞳孔深处像是有两簇火苗,让他的眼睛看起来依旧五光十色,反射着绚烂的光芒。 黎云听懂了老板的意思,可看着老板含笑的面容,又生出了巨大的疑惑来。 “老板……你也是在……逗乐子?”黎云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怀疑。 老板轻笑了一声,“嗯,差不多吧。”他将双手交叠在了腹部,身体后靠在了椅背上,右手食指轻扣着左手手指的指关节。 “我现在也是生活悠闲,生命漫长,又无所事事。”老板说道,语带怀念,“我刚诞生的时候,我们一族和普通动物也没多大区别,偶尔有人类偷食我们的卵,也有其他动物将我们视为食物,同样的,我们也会捕食猎物。我算是运气好的,恰逢其会,不像之前的长辈,岁数有尽头,也不像其他同族,成了神仙的盘中餐……” 黎云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了“龙肝凤髓”这个成语来。
“……人类一会儿对我们顶礼膜拜,将我们划归为应龙后裔,视为瑞兽图腾,一会儿又认为我们仍旧是畜生,还只有雌性,没有雄性,无需繁衍……” 老板语气淡淡,听不出有什么恨意、恼怒。 黎云却是后背冒出冷汗来,还有种难言的愧疚从心中升起。 他想到了刚开始接手“怪谈异闻”这账号时经历的那些事情,想起了郁明星和彭云舅甥二人无意中造成的恶果…… 他们都是刽子手。 轻飘飘的,随意编着故事,就将无辜之人害死了。 “……你们分不清金乌、鸾鸟、朱雀……你们认为我们都是传说,是世上只能存一只、且千年隐世不出的瑞兽。” 老板停止了手指的敲击。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运气很好。我成了那唯一一只的凤凰。” 他说着,又补充道:“是现在唯一的凤凰。或许哪天,你们就会给我创造出新的同伴。” 黎云神情复杂,“也有可能,我们会彻底将你……”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板又是一声轻笑,摇摇头,“不,你们不会的。因为你们现在丰衣足食,有太多悠闲的人了。你们只会创造出更多的故事。”他说到此,语气自信,“而且,比起你们这些想象贫乏、沉迷于感官刺激的子孙后代,你们的先祖更会写故事。” 黎云不知道老板的自信从何而来。 明明天庭地府都消失了,凤凰也只有他一只存于世,他却表现出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 老板的确是强大的。就黎云目前几次接触来看,还能称之为无所不能。老板想做的事情,貌似还没失败过。老板也不用像黑白无常那样承担某种不可避免的职责。他能随心所欲地活。 黎云自郁明星的事情后,心中就压了一块重石,还矛盾重重。一会儿觉得他们这些怪异都消失才好,一会儿又有种对死亡的恐惧逼着他逃避。 他想知道老板会如此笃定。 就因为,他是流传了几千年的图腾凤凰?因为他现在如此强大? 地府流传的时间难道就短了?地府那十殿阎罗难道就弱小了?还有传说中的天庭,那些神仙应该更为强大了吧? 老板看出了黎云的疑惑,却没有替他答疑解惑的意思。 他笑着道:“小莲他们在隔壁饭店等你,易心也到了。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黎云低下头,“那个微博账号……” 老板依旧笑着,“你会喜欢的。再过段时间,你就会喜欢上这份工作。” 黎云听着这话,恍惚地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他感觉到那略高的温度消失了,门后还有振翅之声传来。 黎云回过神,急忙重新推开那扇门,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老板的身影。那振翅之声也快速远去,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巨鸟,只扇了一下翅膀,便消失在了远方。 黎云不知道老板说的“过段时间”是过多久,也不知道老板到底要做什么。 他魂不守舍地下了楼,站在金荣大厦门口,感受到了周五晚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打电话联系李叔,问清楚了他们订的饭店包厢位置。 金荣大厦所位于的老城区,没有那种网红店或知名连锁餐馆,但有好几家开了几十年的老饭店,价格实惠,大厨的手艺还不错,让这里的回头客络绎不绝,成了老城区为数不多的卖点。 从金荣大厦这边沿街走十分钟,就有这样的一家饭店。 黎云和李叔来瑶城那么久,在办公室就跟着薛小莲、易心吃外卖。两个妖怪都没有多少人类的食欲,易心因为经常恋爱的关系,倒是吃遍了瑶城,却也不会想着带黎云和李叔两个外地人来尝尝鲜。 这距离金荣大厦没多远的饭店,黎云还是第一次来,进来后问了两个服务员,才在老饭店七拐八绕的拥挤格局中,找到了那间包厢。 薛小莲和李叔已经点好了菜,这会儿桌上已经摆了两盘子凉菜。黎云进门的时候,易心正夹着腌黄瓜,嚼得咯吱咯吱作响。 “你来了。那让他们上热菜吧。”李叔招呼一声,小心观察黎云的神色。 黎云看起来神色平常。他性格也一直内向沉稳,又好歹毕业多年、进社会工作了,总不会像严殊、吕子奇那两个大男孩一样,毛毛躁躁、咋咋呼呼,有什么都摆在脸上。 他回头拉住个经过的服务员,交代了一声后,才入座。 坐下第一件事,就是侧头去看易心。 “怎么这个点回来了?”黎云试探着问道。 他这么开口,李叔也不好问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了。 易心臭着一张脸,“急诊电话,把他叫回医院去了。” 黎云表情一僵,“你真找了个医生?” “对啊。”易心如同吃了火药,语气恶劣。显然被打断了约会,让她非常不爽。 热菜上来,堆满了桌子,易心就泄愤似的拼命往嘴里塞。 黎云无语了一会儿,说道:“那不如分手——” “我还从来没甩过人。”易心打断了黎云的话。 “呃……你不想试试吗?说不定会很开心。”黎云哄骗小孩一样说道。 易心的筷子停了停,斜睨着黎云。 黎云被她看破心事,也不尴尬。 “你们只是谈朋友,最重要的是开心。”李叔在旁帮腔,但没有黎云那种露骨的口气。 “你们不懂爱情。”易心说道,“我不是谈朋友,我是在谈恋爱。恋爱,是控制不住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可黎云仍然不明白所谓会的“控制不住”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黎云第一次此类论调,只是,他旁观易心前两次的恋爱经历,易心分明是爱上了“恋爱”,只要能谈恋爱就行,根本不挑对象。那换一个,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 黎云和李叔不解。李叔还很委屈。他不是黎云这种单身狗。他当年也是和李阿姨自由恋爱结婚的。他怎么可能不懂恋爱?他和李阿姨还结婚了那么多年,生儿育女,相扶相持,比每次恋爱都失败的易心更有经验呢。 只是面对怒气冲冲的易心,李叔觉得自己不应该争辩。 薛小莲笑道:“她就是这样,你们不用管她,也管不了。” 黎云心中一动,看向薛小莲。 “李叔肯定没看过。”薛小莲问黎云,“你有没有看过这些年流行的小说和电影?恋爱对于易心来说,可是很特别的。” 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薛小莲神色平静,和往常一样,嘴角含笑的模样和老板有几分相似。 黎云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 易心筷子一顿,又愤怒地戳着桌上的清蒸鱼,专心致志将鱼肉全部挑了出来。 黎云刚还在嘴边徘徊的劝说,这会儿全烟消云散了。 那种面对老板时奇异的负罪感又冒了出来。 他觉得,他们都生了病,还是治不好的绝症。 三个妖怪,态度有微妙的不同,却都在竭尽全力地生活,让自己开心起来。 倒是他,死后好像就没有开心过。 这也不奇怪。 对大多数人来说,死亡都是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了。死了还能有什么好事吗?这死后的人生,离奇、怪诞,根本谈不上幸运。 “吃菜、吃菜。这边菜做得挺好的。”李叔感觉气氛僵硬,打了圆场,给黎云夹了一筷子菜。 黎云看了眼饭碗内的肉块,又看看李叔。 李叔问道:“你不 第459章 讲故事的人(1) 头像是我老婆:【小编,刚看了你发的那个投稿,让我想起我以前的一个经历了。】 【这个经历,我现在讲出来,就是剧中剧。我讲故事,故事里的人也在讲故事。经过比较长,听我慢慢讲啊。】 【这是我高中时候的事情。我高中住校,但我高中不是全住宿制的高中,大多数学生还是走读,宿舍楼就一幢,男女混住的。大概是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我们宿舍里来了个转学生。他跟我们几个都不是一个班的。等放学之后,我回宿舍,就看到他在收拾床铺。有个同宿舍的同学给介绍,是老师刚带进来的,今天转学到我们学校。 【晚上,我们几个人开卧谈会,听那个转学生自我介绍,就大概讲了讲他以前学校的事情,还有转学原因。他是因为父母工作的关系,转到我们这儿来的,外地人,父母工作调动很匆忙,他也很匆忙地转过来。不过具体的事情他也不清楚,他父母帮忙办的。那会儿聊天还聊得挺好的,主要是他自我介绍,我们也给他介绍学校这边的情况。不过大家不同班,讲了一会儿之后也没什么好讲的了。然后不知道谁开头,我记不清了,我们就讲起了鬼故事。 【那个转学生不是我们本地的人,外地来的,最开始讲的鬼故事都是我们给他讲这边的都市怪谈,问他他们那边有没有这种故事。然后,讲着讲着,他也给我们讲了个鬼故事。】 【故事的背景在医院,就讲医院里住院的病人,那天晚上都没睡着,也像我们这样开卧谈会,聊天。病人之中就有一个人说了,他以前听其他病人讲,这边医院出过一次医疗事故,就是晚上的时候,有护士来给病人用药,打针,用药过量,人当场就不行了。闲聊说到这个,其他病人都发表感慨。 【没等这一话题过去,他们这科室今夜值班的小护士就进来了。人大家都认识的,住院几天见过好几回了。小护士进来的时候,推着小车子,跟往常送药的样子一模一样。但是,这个时间点,不应该有药,医院最晚也是晚饭前发药、用药。那个护士推着的小车上面排了一排的针筒,正好对应他们的人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小护士还特别严肃,说打针了,每个人都要打。 【有个人就问了,什么针?怎么没听医生说有这个药?】 【小护士说,是晚上新加出来的,今天刚送到他们医院药房,分配好,刚刚才有人送到他们科室。】 【又有人问是什么针,里面是什么药?】 【每个人心里面都毛毛的。平常医生护士说开了什么药、用什么药,都不会有人追着问那么多。但前一秒才有人说了这边医院用药过量,治死了人,谁都有些心理阴影。】 【小护士也很耐心,一一回答,但她说那些专业名称,病人也听不懂。她回答归回答,动作不停,已经拿着针筒到了第一床的病人旁边,让那个病人解开衣服。针是打在手臂上的,只要解开衣服就行。那个病人也比较听话,听小护士回答之后,就脱掉了上衣,露出手臂,打了一针。】 【就这样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最后一个,也是那个讲故事,说医院治死了人的那个人。】 【小护士拿着针靠近。他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过来,就觉得害怕,强烈拒绝打针。他抗拒之后,小护士就停住脚步,不动了,也不说话,就站在床边上盯着他看。其他人劝他,说没什么的,打了针之后他们都觉得挺好的,没什么感觉。还劝他不要被传言吓到了。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小护士最后确认了一遍,他还是明确拒绝。小护士就将针筒放回到了小车上,推着车出去了。】 【这时候大家都没有聊天兴致了,卧谈会结束了,一个个都睡下了。那个拒绝打针的人也没说什么,也睡下了。】 【一夜无事。等到天亮,一个个病人都醒过来了,陆续起床。有人就发现,那个讲了故事、拒绝打针的人没起来。最开始都没有在意这件事,等到吃早饭了,那个人还没醒,就有病人喊了他,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喊他的人就上手推了推他。这时候,病人们才发现,这个人身体冰冷,还僵硬,根本是已经死了。】 【故事到这儿就完了。转学生还揭晓谜底。那个病人所讲述的医疗事故,实际上不是医疗事故,是招鬼的故事。讲了故事之后,就会有鬼护士进来,但不是拒绝了打针才能得救,而是听从护士的话,打了针,才能获救。没有打针的那个人,就会感染上鬼的病毒,不到天亮就会死去。】 【因为转学生揭晓了谜底,这个鬼故事就不太像是那种都市怪谈。我们也不是那么害怕,还有点儿起劲,就说自己听说过的招鬼法子,还有什么通灵游戏,然后话题继续偏。我也忘了最后是讲了什么了,反正不是说这种恐怖故事了,大家说话声音大了起来,好多人发出爆笑。】 【我们正一起胡闹的时候,宿舍的门被人用力拍响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下子安静下来。】 【外面有个女人喊,309寝室,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做什么呢?】 【除了转学生,我们都听出来这是宿管的声音。 【因为被宿管在外头训了,我们就都不说话,假装睡觉。按理来说,大晚上这样骂一句,宿管就该走了吧。但宿管没有走,而是继续用力拍门,喊我们开门。那样子,跟雪姨拍门那个有些像。】 【没办法,宿舍里靠门的那个同学只好开了门。】 【开门之后,所有人都能听到那宿管的骂声。宿管很生气,还让那个开门的同学站到走廊去,又对门里面喊,让其他人别装睡,赶紧都出来站好。】 【其他人只觉得倒霉,一个个都起床了。】 【我是走中间的那一个,就觉得挺倒霉的。我后头还有另外两个人和转学生。我们那时候住宿条件比较差,一个宿舍住八个人。】 【那个转学生起床之后,没有马上跟着排队出去,而是拉着人,问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以前宿管是不是也这样?】 【我也听到他这问题了。不过我没听到那同学的回答。】 【以前当然没这样。我们那个宿管,中年大妈,白天精气神十足,在一楼那个办公室里面看电视打毛衣。这要放现在肯定是那种玩抖音、玩全民唱歌的中老年群体。她办公室那个小电视,有一学期天天在“情深深雨蒙蒙”,听得我快吐了。到晚上,大妈就没那么好的精神了,经常是睡觉比我们都早,还睡得特别熟。我们不是男女混住吗?就是一栋楼,跟男女澡堂一样分东西两块,四层楼的房子,二楼往上都是宿舍,二楼往上也都砌了墙,从男生宿舍到女生宿舍只有从一楼走。以前就有过男生趁着大妈睡觉溜去女生那边的寝室,或者女生溜到男生这儿来的。有传说,曾经有高三女生体检检查出怀孕,还不肯交代,家长来学校闹,两边一起调查,才知道那学姐住宿生,那个搞大她肚子的也是住宿生,两间宿舍的同学都帮他们创造条件,让他们搞一起了。这个传言不知道真假,不过我们这一届同学里面,是有女生溜到男生宿舍这边来,大晚上大家通宵抄作业的,也没被宿管抓到。】 【扯远了。总之就是,这宿管大妈极其不靠谱,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这样一个个喊出去训话的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拍门的事情也没出现过。以前就是有宿舍吵,那也是吵到了其他宿舍睡觉的同学,两边宿舍自己吵起来。顺带一提,这样都快打起来的情况,宿管大妈依然睡得死沉死沉的,一点儿都没发现。】
【又扯远了……】 【我那时候听到转学生的问题,也是心里毛毛的,但也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站到走廊上,排好队了。我后面两个同学,也出来了。】 【最后就那个转学生没有出来。其他人在走廊里站成一排,被宿管挨个教训。】 【我知道转学生没出来,其他人应该也发现了,但宿管好像根本没有发现。那大妈看我们站成一排,就开骂了。】 【被训了不知道多久,宿管大妈总算让我们回宿舍了。我们一个个都快速溜回宿舍,看到转学生缩在床上,就很生气。】 【宿管刚走远,最后一个同学关了门,我们一时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小声说转学生不够义气。转学生说他觉得这事情太诡异了。我们这时候想到了转学生刚才讲的鬼故事。就有人说,那你不出去,不是反而要死了?转学生没回答,好像被这句话给吓到了。】 【我们就跟那故事里的病人一样,没兴趣再开卧谈会了,一个个都睡了。我入睡没那么快,但也不算失眠,就稍微翻了几次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都忘了那鬼故事了。转学生也好好的。】 【鬼故事就是鬼故事,根本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应该都这样想。我们之中还有人和转学生开玩笑,转学生也笑了。就这样,我们带转学生一起去吃早饭、去上课,当然,不是同一个班。到了放学的时候,走读的都走了,我们几个平时都是一起去食堂吃晚饭,走出教学楼了,才想起来今天多了个转学生,回班级去找,却找不到他人影。】 【因为都好多年前的事了,大妈没智能机玩抖音,我们也没手机。找不到人,就没办法了。再加上,我们就和他认识了一个晚上,那一个晚上最后还不太开心。转学生没找到,我们几个人还说他太独了。他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以前学校是全部住宿的,我们就嘀咕他在以前学校肯定被排挤。就这样说着闲话,我们吃了晚饭,才慢吞吞地回宿舍。】 【进宿舍之后,所有人震惊地发现,转学生的东西全部不见了。】 【他东西其实也不多,但总归床铺铺好了,枕头被子,还有一些洗漱用品,一些书,还有行李,行李没理出来,就行李箱放在桌子底下。这些东西现在都没了。他就跟没出现过一样。我们都太惊讶了,还被吓到了,就一群人站在宿舍里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说不可能吧、不会吧、怎么回事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提议去找宿管问问。然而,我们那位不靠谱的宿管大妈根本没理解我们说什么,还以为我们昨天被她训了,今天来找她寻开心,又骂了我们一顿。就她那个口气吧,好像我们宿舍就没有转学生来过,都是我们编出来的,搞得我们自己也怀疑了。】 【我们就抓着昨天提早回宿舍的人,他是看着转学生进来的。他说转学生是教务处老师带来的。但那个老师,其实我们也就是眼熟,知道他负责管住宿生这边的事情,具体叫什么也不清楚,也不知道办公室在哪里。没办法,我们只好再找其他班级的住宿生问。那个转学生我们一宿舍都不是一个班的,但他那个班级里面也有住宿生,就在隔壁寝室。问了之后,我们确定了,有这么个人,只是那个班的同学也不清楚情况。他们说,早上那个转学生过来上课,他们班加了个位置,就这样。课间的时候,那个转学生周围的同学好奇问过他一些事情,但就跟我们昨晚卧谈会听到的自我介绍差不多。他昨天晚上来宿舍,他们班几个住宿生也不知道。他们听我们讲完,也好奇,答应了明天找他们班主任问问。】 【他们第二天找班主任问了,情况更诡异了。班主任让他们别多管闲事,好好学习。就是拒绝交流这事情,还非常严厉。他们班班主任是个很温柔、很好说话的女老师。年纪里面最松的班主任就她了。这气氛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讳莫如深。有点儿可怕的味道了。】 【大致情形就是这样。那个转学生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消失,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师拒绝谈论。最诡异的当然是那天晚上转学生自己说的鬼故事,和那天晚上宿管把我们都叫出去,他没出去。这就是很恐怖了。我们跟其他人讲,其他人也觉得恐怖。我们后来毕业了,听下面几届说,这故事还在学校里面流传。】 【我给你投稿之前,想到这事情,去我们学校的贴吧搜了一下,居然还搜到了这个事情。】 【然后讲一下,我现在三十出头,高中毕业都十多年了。想到投稿,说是看到你之前发的那个投稿,就是因为前两年的时候,我们老同学约着聚会,去探望以前的老师。我们先约在学校见面,去看了我们以前的班主任和一些任课老师。大家一起谈天说地,就有人讲到了这个故事。讲故事的那个人其实有些记忆混乱了,他以为这事情发生在很多很多年前,是我们之前几届出的事情。我们这里面有当事人啊,立刻纠正了,好多人都惊讶,还有的人就回忆起来了。】 【我们班主任也回忆起来了。他一回忆起来,就叹息了。这个事情,老师们其实是知道内情的。那个转学生,他父母贪污犯,卷款跑路,还挺有能耐的,在我们这边有关系,觉得还能东山再起。但他们到了的第一天,刚层层托关系,搞定儿子的学籍,就有风声他们这边的人脉也靠不住了,上面是要连根拔起,他们都要被调查。他们只好叫了儿子,赶紧准备偷渡到国外。他们最后没跑成,在沿海某城市被逮个正着。儿子怎么样了不知道,父母两个都被抓了。这事情还牵连到了我们学校,因为他托关系嘛,一层层算下来,到我们学校校领导这儿,我们校领导也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干不干净不知道,反正校领导最后没坐牢,但也提前调任了。 【这种事情,我们学生肯定都不知道的,那时候都傻乎乎的,还没什么感觉。老师们基本都知道情况。我们班主任说,那几年老师们都觉得非常压抑,小心谨慎。虽然扯不到什么关系,可上面领导低气压,他们下面的教职工肯定都不好受。】 【所以整件事,就不是鬼故事,不是校园怪谈,倒是可以拍反腐剧了。】 【我给你投稿的时候,想想这里面比较诡异的那个宿管大妈,其实也不是诡异。她算年纪,那时候大概更年期,大概被我们吵到之后,那天火气特别大,所以找我们麻烦。我在我们学校贴吧搜的时候,也看到有后面几届的学生吐槽她,她是越来越过分了,但好像是哪个领导家的亲戚,就一直做到了退休,学校才换了宿管。然后她不记得那转学生的事情,其实也不奇怪。这人是校领导那边塞进来的,根本不是正规途径进来的学生,大概就是教务处领命,将人带过来,随便找了个有空床位的宿舍安排一下。宿管大妈本来就整天看琼瑶剧,不管事,不清楚这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这些也都是我现在的脑补。可能里面还有隐情,就跟我们当年觉得这事情是鬼故事,实际上是反腐剧一样。宿管身上说不定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这整件事,和你这次的投稿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点儿你想要收稿的医院相关内容。希望投稿能被采用。】 第460章 讲故事的人(2) 黎云和其他人一起从饭店回来没多久,手机上就收到了新的私信提示。他打开微博,发现是一个陌生网友的投稿,也就没急着看。他是没心情看,想要放在那儿不管。可是在洗漱中途不断收到新的提示,让他产生了好奇。 “头像是我老婆”的投稿内容如他自己所说,不是灵异怪谈,是有些滑稽的反腐剧。他的头像是个黎云不认识的女性动漫角色,这账号关注的也都是些游戏动漫的内容,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怪谈异闻”的微博的。黎云一时间有些怀疑老板是不是偷偷动了什么手脚。 黎云认为的“手脚”是妖怪手段,绝非买广告。想来老板也用不着花这种冤枉钱。 他一想到老板和老板最后意味深长的话,心里就发堵。 他原本的人生观中,是没有“命运”这种东西的。他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提到“命运”,首先想到的大概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当了鬼之后,见到了报丧鸟,他稍微研究了一下神话传说,那联想到的也是阎王的生死簿、命运女神的纺织线。他那时候没有真正意识到“报丧鸟”存在的意义,也不会就此联想到老板。 现在,他倒是有了一种命运被他人操纵的厌恶感。 “头像是我老婆”的投稿非常有意思,不仅如他自己所说,恰巧符合“怪谈异闻”最近的收稿和微博内容,还很符合黎云这段时间不怎么坚定的反封建反迷信念头。 只是,黎云不想就这样把投稿发出去。他看了眼李叔的房间,猜测李叔应该没有注意到这投稿,也没想着去和李叔商量。 黎云决定睡觉了。 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 “……那个护士死死地盯着病人,眼珠子往下,这样,露出了好多眼白,只有一点点的眼瞳。病人虽然害怕,但还是坚定地说‘我不打针’。护士问‘真的吗’。病人又回答‘真的’。一来一回,这样对答了很多次,护士就不停反复地询问,病人回答得都要哭出来了……‘真的吗’……” “哇!你别说了!” 语调阴森的叙述被一声大叫打断。 寝室里安静了一秒钟,便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万旭,你怎么那么怂?”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嘲笑起来。 “呃,你们不喜欢鬼故事吗?”前头讲故事的人尴尬问道。他不压着嗓音,说话的时候就是正常的少年音,还有点儿变身期特有的沙哑。 万旭愤怒道:“我才不怂。是皇甫泉这故事特别吓人。他讲得好,比你们以前讲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讲得好。” 皇甫泉更觉得尴尬了,没有说话。 其他几人立刻笑闹在一起,将万旭当成了攻击的目标。 万旭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比拼大嗓门,想要盖过其他人的声音。 嘭!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嘭嘭! “501的!你们吵够了没有!”质问声从门外传来。 皇甫泉吓了一跳,看看门板,又看看对床的万旭。 万旭也是一脸的惊吓,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只剩下了满脸的懊丧。 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门外的人走了。 万旭长舒了一口气,给皇甫泉做了个苦瓜脸,“是宿管老师。” “哦。”皇甫泉脑海中浮现出了宿管老师干瘦的身影。 他们学校就一栋宿舍楼,男女宿舍各占一半房间,二楼开始的楼层都用水泥墙拦腰截断东西向的走廊,东边是男生宿舍,西边是女生宿舍,两边走廊尽头各有楼梯,男生女生只有进出宿舍楼的时候,能在一楼撞见。而一楼正对着大门的房间,就是宿管老师的值班室。男女两个宿管老师轮流值班,据说还是夫妻两个。 这是他晚上被万旭他们带着去食堂吃完饭时,几个人给他介绍的。 他们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以前有学长学姐特别厉害,贴墙从宿管值班室的窗户下溜过,进入对面的寝室,还有更厉害的,直接贴着宿舍楼外墙爬窗,翻窗进对面的寝室。万旭谈到这种事情就特别兴奋,末了还惋惜他们寝室位置不好,在靠楼梯的这一头,不然他也能表现个翻窗进女寝的绝活,成为学校传说。 这种说法当然是被寝室其他人给狠狠嘲笑了。 皇甫泉虽然刚认识这些人,名字和脸都还没对上,却能听出来,万旭没有歪脑筋,还很孩子气,只想借此表现自己的武勇。其他人是听万旭这么说,也才如此“正直”地嘲笑万旭压根没本事爬墙翻窗,都没往带颜色的事情上想。 皇甫泉有些自惭形愧。他是往那些带颜色的事情上想了。 “睡了睡了。” 被宿管这么一拍门,失了讲鬼故事的兴致,便有人拉起了被子,翻身冲着墙,表示卧谈会结束。 万旭被打击了一番,本是全寝室最活泼外向的那一个,这会儿生着闷气,也翻了身,拿后脑勺冲着皇甫泉。 皇甫泉觉得有些可惜。故事没有讲完。但他也没有什么执念。 这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皇甫泉裹好了被子,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皇甫泉是今天刚来的转学生,和万旭同一个班,还分到了同一寝室,有开朗的万旭当朋友,算是幸运,他非常快地融入进了班级和寝室。 万旭如同一个活宝,在班级和寝室内都很受欢迎,和谁都能聊两句,只是他性格多少过于跳脱了,有时候做事不着调,会闹笑话,其他人见到他,总免不了调侃吐槽。万旭也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竹,他激烈的反应不仅没有让人生出顾虑,反倒更喜欢逗他玩。 “……幸好你来了。你性格还真好。”万旭和皇甫泉并肩坐在操场旁边,看着场上己班的男生和隔壁班的男生争夺那一颗小小的篮球。 这不是学校运动会,也不是班级友谊赛,不过是两个班级体育课被安排在一起,自由活动的时候,男生之间就免不了竞争。 万旭和皇甫泉都是没防住人,给换下场的。 皇甫泉下来的时候,大家拍肩的拍肩、击掌的击掌,很是友好。轮到万旭了,众人哄堂大笑,自己班的、隔壁班的皆是如此,还吸引来了旁边女生们好奇的目光。 皇甫泉没有笑,还递了瓶水给万旭。 万旭感受到了难能可贵的友谊。 “我看你们玩得都挺好的。”皇甫泉笑道。 万旭一口气吨吨吨地灌下大瓶水,“好是好啊,就是烦……”他抓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神情苦恼。 皇甫泉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场中场外都一片欢呼。 他抬眼看去,只见到了篮筐下上下跳动的那颗篮球。欢呼的是他们班的人,体育委员笑容灿烂,被周围人用力地勾肩搭背。看来是他刚刚投进了球。 叫好声中,皇甫泉隐约听到万旭说了什么,却是没有听清。 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转瞬,闪电划破了乌云笼罩的天空,让从下午开始就陷入黑夜状态的周围环境变得亮如白昼。 这亮光也就持续了一瞬,紧接着又陷入黑暗,只有雷声不断,好似哪位暴脾气的神仙一直在天空中咆哮。持续了一天的雨声也在这时候消失了。 但大雨未曾停歇一秒。 室外,雨幕接连天地,好像给整个世界刷上了一层灰色涂料。 “走了走了。”万旭拉起了皇甫泉,催促道,“赶紧去食堂吃饭。再晚食堂门口得被淹了。” “那么厉害的吗?”皇甫泉一个踉跄,挣脱开万旭的手,将书包背好,雨伞打开。 “哇,你这伞果然好大。”万旭惊喜地钻入皇甫泉的雨伞底下,“我跟你说啊,我们学校这路是绝了。刚下大雨还好,雨停了才是完蛋,水都从窨井盖里翻出来,特别恶心。” 万旭露出了厌恶之色,还吐吐舌头,做出呕吐的动作。 皇甫泉想想,也觉得恶心了。 他和万旭一起握住那把大伞,冲入雨幕。 一把伞,好像成了一座孤岛,雨幕成了不见尽头的汪洋。 暴雨如注,雷电停止后,雨依然在下。 皇甫泉和万旭有那一把大伞,但回到宿舍楼时,还是淋了个湿透。 他们在宿舍楼大厅内看到几个女生,其中有一个是他们班的。 皇甫泉还没能记住班级里所有人的名字,只认下了每个人的脸。 万旭上前打招呼,一抬手,手上的雨水正好甩人家女生脸上了。 “万旭!”女生拔高了嗓门,但也只是忿忿喊了万旭的名字。
万旭尴尬地收回手,“你们干嘛呢?” “忘带钥匙了。”另外几个女生回答。 全校住宿舍的就他们这一栋楼的人,即使不知道名字,也能在每天上下学的进出中,记下每个人的脸,大概知道对方的班级和宿舍位置。 “宿管老师呢?”万旭探头往几人身后张望。 女生们齐齐摇头。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同班的那个女生已经擦掉了脸上的水滴,愁眉苦脸地说道。 几个女生身上也有淋湿,这儿顾不上湿衣服贴在身上的尴尬,只觉得寒意从毛孔往身体里钻。她们两两抱在一起,跺着脚,互相取暖。 “等了多久了啊?”万旭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去吃饭了?” “不知道。”女生们一筹莫展。 不一会儿,又有人从外面进来。 雨幕挡住了视线,女生们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却在看到进来的人之后,就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进来的人有男有女,但不是那对疑似夫妻的宿管老师。 这几人正好有他们宿舍的,也有女生那边认识的人。大家放学后都必定要去食堂吃饭,只是有先有后,这会儿回寝室也是有个前后脚。 听闻女生们的麻烦,便有人说道:“宿管还在食堂呢。我们最后一批出来的。我们后面的,都被堵在食堂了。” “啊!” “哎呀!” “怎么会这样!” 一阵七嘴八舌的叫唤中,万旭给皇甫泉挤眉弄眼,暗示自己的先见之明。 皇甫泉也是好奇,食堂门口的积水到底是有多严重? “你们先到我们寝室等吧。” “先去洗澡吧。我们借你们毛巾。” 其他寝室的女生伸出援手。 轰隆隆。 外头又炸响了惊雷。 闪电的白色光芒照亮了室内。 皇甫泉看到了天上游蛇般的紫色闪电。 雨幕都被闪电破开,又有狂风,将雨水冲入了大厅。 皇甫泉眯起眼,回过神,已经跟着众人进了女生的寝室。 “……包在我身上!”万旭站在最前,拍着胸脯,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 皇甫泉怔愣地看着万旭。 “你小心一点啊。” “行不行啊……” “还是等老师来吧。” “是啊是啊。” 万旭听着周围的声音,不屑道:“有什么不行的?肯定没问题!你们瞧好了!” 皇甫泉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的心跳超越了外头的雷声。 他看到窗户外,闪电当空劈下。 万旭就站在窗口,一手抓着窗框,一脚踩在窗沿上。黑色雨幕是那窗外的背景,白色的闪电则照亮了万旭的侧脸。 皇甫泉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宿管回来了!他进男生寝室查房了!你们快点回去!” 外头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比皇甫泉的心跳声更为响亮。 那声音也如闪电一样,是当空劈下的。 皇甫泉被人簇拥着、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跑着。 他们一行人偷偷摸摸地溜过了一楼,上了楼,在楼梯口东张西望。 二楼走廊传来宿管老师的声音,严厉而愤怒。 皇甫泉继续被人推挤着,上了三楼、四楼…… 他们一窝蜂地涌入寝室后,就纷纷四散,灵巧地爬上床、钻入被窝。 皇甫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摸黑钻进被窝的。 他躺下之后,才发现对面床铺是空着的。 万旭! 皇甫泉的心跳又加快了。 他急忙看向房门,却见房门紧闭。 嘭嘭! 有谁在外头砸门。 皇甫泉松了口气,想要起身给外头的万旭开门。 “501!开门,检查!” 皇甫泉刚仰起的上半身僵在半空。 外头是宿管老师的声音。 嘭嘭嘭! “开门!” 砸门声和喊声再次响起。 靠近门的那张床有了动静。 皇甫泉看到那同学陌生的背影。 对方开了门。 不知为何,传入室内的是如雷的雨声。 走廊的光从那同学身边溜走,没有照入室内。 “……出来,全都出来,别装睡!”宿管老师怒气冲冲。 那开门的同学走了出去。 门口只剩下了宿管老师。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皇甫泉看到其他床位上的人纷纷下地。 他上铺的人直接跳了下来,吓得他后仰,后背紧贴住了墙壁。 “快点!都在那边站好!”宿管老师抬手指向了门边。 他的指尖,有雨水滴落。 水珠滴答落地的声音,在暴雨声中清晰可闻。 皇甫泉不想动,可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警告他。 他想起了自己转学来的那一晚他自己讲的故事。 那个故事他没有讲完。 那个故事中,唯一拒绝打针的病人死了。 诡异的护士是鬼,却是个心善的好鬼,是来给予一病房将死病人救命药的。 最后一个同学出了寝室。 宿管老师转过头,依旧看不清面容,视线却好像落在了皇甫泉身上。 他垂下手,似是准备放弃。 皇甫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一下子跳起来,拼命往外冲。 他一步要跨出寝室门时,突然回过头,看向万旭的空床位。 万旭没有回来。 寝室点名,只有万旭…… 轰隆隆! 雷声仿佛在人的耳畔炸响。 皇甫泉竟是产生了一种错觉。 那雷声,好像是在寝室内炸开的。 皇甫泉回过神,已经跨出了寝室,站在明亮的走廊中。 “站过去。”宿管老师推了皇甫泉一把。 皇甫泉浑浑噩噩,站到了排成一排的室友们身边。 宿管老师在他们这一排人面前徘徊,怒视每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训斥。 这样转了几圈,他在皇甫泉身前停住脚步。 滴答、滴答。 皇甫泉低着头,看到宿管老师脚边不断有水珠落下,还有水顺着他的双腿、双脚不断往下,在鞋底集聚、溢出。 地上出现了一滩水渍。 “大晚上的,一个个不睡觉,吵得翻天了。我在一楼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皇甫泉猛然听到几个字,有些僵硬地抬起头。 宿管老师高高瘦瘦,却没有低头俯视他们这群学生,而是垂下眼,让自己眼白多于眼瞳,眼珠子就落在眼眶下方,仿佛要从眼眶中掉下去。 皇甫泉又听到了自己宛如雷声的心跳。 “回去睡觉。”宿管老师阴测测地说道。 皇甫泉只感到自己身边的同学仿佛一排僵尸,拖着双腿,往寝室里挪动。 皇甫泉也不自觉地转了身,死死盯着前一个人的后背,最后一个进入寝室。 寝室的门自动关上,室友们也都上了床。 皇甫泉躺在床上,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空着的床。 万旭,消失了…… 皇甫泉内心恐惧,他失眠了一整夜,天亮时,才敢偷偷打量这满屋子的室友。 室友们和平常没有两样。 大家顶着一张困倦脸起床,还有人招呼皇甫泉,快点洗漱去食堂吃早饭。 皇甫泉喉咙发堵。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万旭呢?” 众人惊讶。 他们互相看看,又疑惑地看向皇甫泉。 “万旭?他不是早就转学了吗?你睡迷糊了?” 皇甫泉手脚冰凉。 他听到了窗外的雷声,转头看去,发现今天又是一个暴雨天。 余光瞥见万旭的书桌。那里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皇甫泉倏地回头看向万旭的床铺。 木头床板裸露在外,原本覆盖在其上的床垫被褥,全都不见了踪影。 请个假 乌伟民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声音停止了,他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快速扭动门把手,将门把手拉扯得震天响。 在这响声中,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乌伟民再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只觉得大脑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切割着他的脑仁,一拉一推,不断拉锯,想要将他的大脑一分为二。 乌伟民在这拉锯中,缓慢转过了身。 他知道自己出不去。在这鬼东西主动放过他之前,他肯定是出不去了。 那东西想要杀死他。 就像杀死他母亲俞丽那样…… 他母亲一定是死了。 一定…… 乌伟民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呜咽,他惧怕地看向了那一面镜子。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镜子的正面全貌,只能看到镜子反射的墙壁和马桶。他没看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那个人一定还在。他还能听到水花声。那个人在洗脸,然后就会抽出纸,擦干净水,整理好衣着,接着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不断重复,直到……直到杀死他。 乌伟民身体抖了抖。 对方会怎么杀死他?将他逼疯吗?他已经快疯了。 咔哒。 手表表带被扣上的声音清晰传入乌伟民的耳中。 那个人……那个人又要…… 乌伟民屏住了呼吸。 他迟迟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乌伟民疑惑了。 他静静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响动,也没看到那镜子中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乌伟民背靠着门,手悄悄握上了门把手。 他轻轻地扭动门把,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把被拧动了,可门板纹丝不动,就像是从外面上了锁,光是扭开门把,无法将门打开。 乌伟民急躁地又拧动了几下,转过身,用力拉扯门板,还上了脚,可那扇门只是震动,根本打不开来。 乌伟民扶着门板,喘着气。 他回过头,看向厕所。 厕所没有排气窗,只有一个小排气扇安装在靠近天花板的墙角。但在马桶边上,有一个紧急呼叫器,只要拉动绳子,就能喊来人。 乌伟民心头一松,他迈出一步,又止住了步伐。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镜子,收回了迈出的脚。 如果他走过去,镜子就会照到他,他的身影会出现在镜子中,那个东西也会再次…… 乌伟民不寒而栗。 他放弃了这一计划。 他转身拍了拍门板,朝外面喊了好几声。耳朵贴在了门把上,努力去听门外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这医院的隔音做得太好,还是外头休息室的人都跑光了,乌伟民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或许是人都走了。 他外公外婆的检查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乌伟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贴在手腕上的那一块h正中是花哨的表盘,右上角显示了他的心率。那鲜红的120数字,让乌伟民心情紧张,心跳随即又上升了几个数字。 他很不习惯这种智能表。但他即将上初中的儿子上个月一本正经地用零用钱给他买了这个生日礼物,严肃提醒他要注意身体健康,他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换下了他的那些劳力士。儿子还每天检查他的睡眠、心率,时不时就担忧地告诉他“爸爸你要好好休息,多运动啊”,让他倍感欣慰。 这种欣慰此刻荡然无存。 乌伟民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像是听到了镜子里传出的声音。 他急忙看向镜子,动作偷偷摸摸的,畏缩胆怯。他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也没再听到那声音。 乌伟民松了口气,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对啊! 他还有手机呢! 乌伟民急忙拿出了手机,要打电话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可没有外头那些三姑六婆的电话号码,也没医院的联系方式。 乌伟民这时候想到的只有他的家人。 他妻子不在这儿,不可能联系儿子,父亲也不在,母亲…… 乌伟民打了个冷颤。 只有乌亚男了。 乌伟民的手指在通讯录中划动,很快找到了乌亚男的号码。 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没几秒,乌伟民一边耳朵里听到了“嘟嘟”的拨号声,另一边的耳朵里则听到了手机铃声。 乌伟民一愣。 他看向了门板。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外面休息室? 乌伟民一瞬间想到了妻子给自己说的很多话。 他妻子对乌亚男多有防备,总觉得乌亚男会分走他们家很多财产。乌伟民对此不怎么关心,只是这么多年的枕边风听下来…… 乌伟民这样怀疑了没多久,就僵住了。 他听清楚了。 电话铃声不是从门板外传来的,而是在厕所里。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这小小的、一眼能看到全貌的厕所里,和他共处一室。 乌伟民头皮都要炸了,一瞬间生出的恐惧让他丢掉了手中的手机,猛地转身看向了厕所。 哐当! 手机落地,还在地上弹了几下,但没有摔坏,连通话都没中断。 手机铃声还在厕所里回荡。 没有…… 厕所里没有他姐姐的身影。 可是那铃声…… 乌伟民看向了传出声音的马桶。 那声音是从马桶里传出来的。 马桶盖子盖着,那铃声闷闷的,还带了点儿回音。 乌伟民记得,自己刚才用了便池,只扫了马桶一眼。那时候……那时候马桶盖子是打开的。 乌伟民心跳加速,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来,让他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又一脚将手机踢飞,撞在洗手台的一角。 手机屏幕碎裂,在一阵五颜六色的闪烁后,彻底黑了下去。 电话铃声也停止了。 乌伟民的心跳却还没平复。他喘着气,惊恐交加。 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要怎么从这鬼地方逃走? 果然只有那个紧急呼叫…… 可是,那东西就在马桶和便池之间,安装在了方便使用者求助的地方。 那位置并不方便他求助。 乌伟民咽了口唾沫。 还是等等吧。 等着……外头的人,那些医院的人,总该来找他。他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他们,总会提到他。 只是,如果他姐姐糊弄了老人和医院,让他们不要寻找…… 不,不对。他姐姐的手机铃声从马桶里传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吧?总不能这事情里头还有个幕后黑手,还是他姐姐吧?乌亚男也不可能杀了他们母亲啊! 乌伟民想要这样说服自己,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妻子的话,还有从记忆更深处浮现出来的、他爷爷奶奶说过的,浮现出不知道是老家哪个亲戚在他小时候说的话…… 他都记不清那些内容了,只是心里隐隐残留着一些念头。 还有一场葬礼。 他记得那次他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还有……还有那些饭桌上大人们的闲言碎语。那个死掉的人,男人还是女人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说、他们说那个人是被扎小人扎死的……
他老家那些人,就是信这一套。 他们家发达了之后,还有老家的亲戚求到爷爷奶奶这儿,让他们帮忙想办法请人做法事。也有后来转信了国外那些玩意儿的,拖着他爷爷奶奶要一起做礼拜的。 他爷爷奶奶同样信这些,他父母也信这些,不然也不会一直供奉着那个什么大师。以前每次工程开工,都要大张旗鼓地摆一场。近些年当然是不做这事情了。现在都流行领导们围成一圈一起挖土,不摆猪头、不上香了。 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 他记得,他姐姐也跟着父母见过几次那位大师。 乌伟民这样想着,身体打了个颤。 他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他必须得自己想办法脱困。 乌伟民站直了身体,只是眼神还闪烁不定。 他紧盯着那闭合的马桶,往前走了两步。 就要踏入镜子范围时,乌伟民又刹住了。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什么都没。 乌伟民又往前挪动了一步。 镜子中出现了他的一点身影。 乌伟民吓得后退,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瞧了好几眼那马桶,才又往前走。 他来来回回地前进后退,终于是放下了心。 镜子里就是他的倒影,没有其他东西。 乌伟民走得快了一些,直冲着那报警器而去,一把抓住了那根绳子。 他拉扯了下绳子,没听到警报声,不由又用力拽了几下。 他忽的感觉到手指上有些粘腻,松开手,他发现那淡红色的绳子好像变了色,变成了深红,就像是沾了血。而他的手上也满是红色。 乌伟民吓了一跳,急忙缩手。 红色……血…… 是拽绳子的时候擦破皮肤了? 可他不觉得痛啊? 乌伟民后退着,一路退到了洗手台。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没找到伤口。 那红色,像是别人的血沾在了绳子上,又像是绳子里渗出了鲜血。 乌伟民有些反胃,转身冲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 他低着头,吐了一些口水,胃里面还在翻涌。 那到底是什么? 乌伟民想不明白,只是瞥见手上的红色,就觉得恶心。 他急忙开了水龙头,冲洗手掌。 哗啦啦…… 乌伟民的动作顿住了。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头顶。 有什么人,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面前是洗手台,洗手台紧贴着墙壁,墙壁上是……镜子…… 乌伟民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脑中像是有一根神经绷断了。 他大叫着直起身,眼睛直直瞪着那面镜子,叫声不停。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站得笔直,嘴巴没有张开,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那个镜中的自己,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笑。 “啊!啊啊啊啊!” 乌伟民爆发出了大叫,想也不想,挥拳击向了镜子。 镜子碎裂,一道裂缝出现在了人影的旁边,没有影响到那个人影。 乌伟民再次挥拳,几拳头将镜子砸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可那些裂痕中倒影出了更多他的身影,那一个个他都在笑。 乌伟民用满是血的手抱住了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他想要逃跑,却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地面上的手机。他大脑空空,只凭着本能捡起那已经黑屏的手机,砸向镜子,像是要将每一块镜子碎片都砸成粉末。 镜面的碎片掉落下来,在洗手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乌伟民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直到听到外头的敲门声,他才停下动作。 他眼泪、鼻涕、口水四溢,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看向了发出声响的门板。 “乌先生?”外头的人喊道。 乌伟民想要回应,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 “快点撞门啊!快开门!” “快点看看伟民怎么样了!别像他姐姐那样……” 姐姐? 他姐姐乌亚男怎么了? 乌伟民想着,挪动脚步,想要去打开房门。 滴答、滴答。 乌伟民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 好多血…… 血…… 乌伟民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迹移动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拳头血肉模糊,血迹从拳头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他的衬衫上也都是血。 手表的表面都被血覆盖了。 什么时候…… 乌伟民的身体轰然倒塌。 好痛…… 手……手表…… 乌伟民看向了那块手表。 手表上的心率急速下降。 他……怎么会…… 嘭! 房门被撞开。 外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乌伟民却只听到了嗡鸣声,眼瞳中倒映着那不断递减的数字。 他没能倒数到0。 耳边的声音也很快就沉寂了。 他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 黎云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老板借给他的火焰不是无限的。 可能老板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当年凤凰这一族群中运气较好,唯一活到现在的那一只,而凤凰也不过是神仙们的盘中佳肴,并非人类传说中的神兽;也可能,老板虽然是传说中的神兽,但不能让借用他能力的黎云也拥有传说中的威能。 说来,凤凰在传说中也不是什么威能滔天的存在吧? 至少黎云没听过什么传说,是说凤凰能一把火将妖魔鬼怪都秒杀的。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百鸟朝凤以及浴火重生的故事。近些年网上一些“科普”博主,还热衷于给人解释,所谓的“浴火重生”是舶来品,西方的不死鸟才浴火重生,中国的凤凰只是栖息在梧桐上的鸟中之王。 黎云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被老板的火焰保护着,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也做不到想象中的“烈火焚城”,将这养老院里的邪祟都解决掉。 黎云看了好几次他的手机,可那部手机却成了砖块,怎么按电源键都没有反应。 “没想到你还有些来头。”那个颅部寄生的鬼魂惊奇地说道。 黎云听到他后脑勺的那张脸嘀嘀咕咕,发出询问:“不好惹吗?” 面朝着黎云的那张脸并未回答。 黎云隐约听到了含糊的咕哝。 以他的听力都只能听到那样的声音,那鬼魂却像是听得非常清楚,并做出了决定。 脑袋转了一圈,将另一张脸对着黎云,开口说道:“小兄弟,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和那家人沾亲带故吗?要是这样,我来当个中人,帮你们说和说和。让那个恶鬼去另外选人夺舍,放过乌家,你看怎样?” 第461章 讲故事的人(3) 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天中,皇甫泉每天白天睁眼、晚上闭眼都要看看万旭的床铺。无论他如何去看,那床铺都是空的。同寝室、同班级的同学都给了他一样的回答:万旭早就转学了。皇甫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或许是他那天早上睡迷糊了,忘了万旭已经转学的事实。然而,每天上的课是连续的,作业是连续的,月历上的日期是连续的。所有一切都证明他的记忆没有缺失。只少了有关万旭转学的记忆。 皇甫泉忍耐了三天,终于是忍不住,对同寝室的那些同学问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们记得我是什么时候转学来的吗?”皇甫泉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颤抖,身体却僵硬着,动弹不得。 他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被问到的室友们面面相觑。 “你在胡说什么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转学生了?”为首的同学反问道。 那么一瞬,皇甫泉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快点走了,再不去食堂就没东西吃了。” 几个同学抓起书包,拍着皇甫泉的肩,推搡他的背,簇拥着他出了宿舍。 几把伞同时打开,遮住了皇甫泉头顶的天空,也阻断了那延绵不绝的雨幕。 皇甫泉被夹在众人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塘,往食堂走去。 暴雨如注,但食堂还没被淹掉,只是门口的窨井盖打开了,污水如瀑布涌入那漆黑的洞。窨井周围竖了牌子、拉了线,防止有人失足跌落。 皇甫泉听到身边轰隆的雨声和脚下哗啦啦的水声,经过窨井时,又听到那带着回响的声音穿过了前两种声音,他不由侧头看去。 黑洞洞的窨井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 皇甫泉想到那天有些黑的宿舍和明亮的走廊。 不,万旭没有留在当时阴暗的宿舍中,而是留在了女生宿舍那边! 那天他所见到的万旭的最后一面,是万旭站在女生宿舍的窗口。 皇甫泉硬着头皮,去找了同伴住宿的那一个女生,想要去那间宿舍再看看。 他被女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却没有被一口拒绝。 “你要看什么?不是我们宿舍,是隔壁宿舍?”女生疑惑问道,“你没事吧?你脸色好难看啊。” 皇甫泉盯着女生的眼睛,“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们宿舍都没带钥匙,宿管也一直没回来,万旭他帮你们翻窗?” 女生想了想,摇头,“没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不是我们寝室吧?” 皇甫泉垂下眼,“不管记没记错,我想去看看。能麻烦你帮忙说一下吗?我不认识那个寝室的人。” 女生为难,“这怎么可能啊?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的啊。你到底想看什么啊?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寝室的谁?” “不是。我只是……”皇甫泉无法解释,在着急地张口后,就闭上了嘴。他垂头丧气,没有再看那个女生。 皇甫泉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行动,不再去看万旭的床铺和书桌。 他想要装作正常的样子。 其他人好像真的将他当做正常人,不再觉得他有异常。 叩叩。 寝室门被敲响。 皇甫泉躺在床上看着小说,无视了那动静。 无非是隔壁寝室的人来串门。床位靠近门口、负责开门的不是他。 门开了,门外传出了宿管老师的声音。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刚转学来的……明天第一天上课。他就分配到你们寝室了。” 皇甫泉心中一震,手一抖,书就落在了胸口。厚厚的盗版书,纸质不好,却也死沉死沉的,砸得皇甫泉胸骨都在痛。 他急忙坐起身,看向门口。 开门的同学已经让开了位置,露出了走进来的人。 “大家好。我叫万旭。”万旭笑着说道,热情开朗,背着双肩包、拉着行李箱,却还努力给大家挥手。 皇甫泉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空床位在那边,桌子和柜子在里面。你东西先放下来吧。”有人招呼万旭。 万旭连连感谢,走到了空床位。 “我叫万旭,‘一万两万’的‘万’,‘旭日东升’的‘旭’,转到五班了,高二五班。你们都叫什么啊?有没有一个班的?”万旭也不急着理东西,先做了自我介绍,又询问其他人。 寝室里的人一个个回答,很快就轮到了皇甫泉。 万旭笑着看向皇甫泉。 皇甫泉手脚冰冷,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这是皇甫泉。他比较内向。”上铺的男生熟稔地勾住皇甫泉的脖子,为万旭介绍。 “复姓那个皇甫?我第一次碰到复姓的同学。”万旭兴致勃勃,“不要担心,你内向,我很外向的,很快就能熟起来了。” 他自卖自夸,也的确是外向的性格,如他自己所说,很快就和同寝室的几人熟络起来。 只有皇甫泉,格格不入。 皇甫泉一直观察着万旭,没有发现万旭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其他同学也没有改变。似乎只有他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 皇甫泉的心跳自万旭进门后,就一直不规律地跳动着,时快时慢,没着没落。 入夜,所有人都躺在床上时,皇甫泉还心慌着。 “……你以前在哪儿读书的?” “外国语附中。” “哇,那你英语很好吧。” “没有,烂透了。我以前学小语种的,学法语。” “就是只学法语,不学英语?” “法语也算小语种?” “就实验啊,高考改革试验,还是试点,可以选修小语种,不学英语。我妈妈以前学法语的。” 皇甫泉第一次听万旭说起这种事情。不过,这也不奇怪,他之前刚转学来,和万旭也没有相处几天。 “……生病休学了一年,还搬家了,就转学到这里了。”万旭又说了皇甫泉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你生什么病?那么严重?” “骨折了,只能躺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就干脆休学一年了。”万旭笑着说道,“是意外啦,不小心摔下楼梯,摔得比较厉害。” “原来是这样。” “那你要当心点啊。” “体育课你还能上吗?” “可以的,我已经没事了。” 众人的闲聊很快转移了话题,万旭不再是主角,其他人给万旭介绍起了这宿舍的情况。 皇甫泉听着这些,一句话都没说,哪怕有人提到他,他也没有反应。 在稍微冷场的时候,皇甫泉开口道:“你知道你这床位原来是谁的吗?” 万旭愣了愣,“你说的是我这个床位?”
“嗯。”皇甫泉轻轻应了一声。 “是谁的?”万旭好奇问道。 “是万旭的。”皇甫泉加重了音,故意说道。 他说完,心跳更快了。 他想要知道万旭会是什么反应,其他人又是什么反应。 “什么意思?以前那个人也叫万旭?”万旭惊讶问道。 “不,就是你的。”皇甫泉执拗地拆穿了真相。 他的心跳更快了。 万旭沉默了。黑夜中,能听到他挠头的声音,也能看到他挠头的动作,“你想说,我命中注定住进来?我们有缘分?” 皇甫泉烦躁起来。 “他吓唬你呢。”皇甫泉的上铺传来了笑声。 万旭的上铺也有人笑,“他讲不好鬼故事。这个故事不是这么讲的。” 皇甫泉怔住。 万旭饶有兴致地问道:“是什么鬼故事?” “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怪谈。以前有个学生,以前是走读的,因为家里面出了变故,开始住校了。他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发现同寝室的其他人都态度怪怪的。他以为是他后来的关系,大家都不熟悉,有隔阂。那些人都不理他,也不喊他名字,他好像寝室里面一个透明人。他就很不开心了,主动找其他人谈话,想问个明白,但其他人都不回答,就敷衍着。他缠着一个人,追着问,总算那个人告诉他了。那个人叫他自己看床板底下。他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去看了自己的床板底下。” “床板底下是他的名字?”万旭抢答。 “对。床板底下是他的名字。他没写过,字迹也不是他自己的,他就觉得其他人在欺负他。”上铺的同学继续说道。 “然后呢?”万旭问道。 “然后,就有一天,大家都睡了,外头有敲门声。没人应答。他被吵醒了,以为其他人会去开门,但其他人好像都睡死了。他也懒得下床,就问了一句,谁啊。外头的人说,找某某某。就是他那个名字。他更奇怪了,但还是回答‘找我什么事啊’。这句话说完,外头没声音,宿舍里面也没声音了。” 万旭问道:“他死了?” “不知道。其他人都不说话,不吭声,都闭着眼睛,但也都没睡着。等到第二天,大家起来,就发现那个床位空了,那个同学消失了。” 万旭倒吸了口气。他扭头看向皇甫泉,“我床板下面不会也写了名字吧?你们不要吓我哦,我胆子小。” 皇甫泉没理他。 他脸色苍白,只因为在夜晚,寝室还没开灯,没人能看到他苍白的脸。 其他人倒是回了万旭的话,开玩笑般起哄,让他去看看自己床板底下有没有名字。 万旭缩在床上,“别骗我了。你们之前都不知道我名字,我进来之后就没离开过寝室……哦,我知道了,你们准备明天这么搞是不是?到时候找隔壁寝室的来敲门,喊我名字!”他忽然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就去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众人捂眼睛惨嚎。 万旭得意洋洋,趴到了自己的床铺边上,探头去看床底下。 “果然没有!”他半个身体都钻了进去,沉闷的声音从床底下钻出来,“你们明天再写,我也不怕了。” “谁想写了?” “快关灯!” “你精神也太好了。” “你想太多了啦。” 万旭从床底下钻出来,顶着张黑脸,朝其他人挑衅,转了一圈后,发现了皇甫泉的异常。 他看了看皇甫泉,“呃,你……没吓到就没吓到吧。不用这样吧?” 皇甫泉看着万旭。 万旭尴尬地抹着脸上灰尘,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去把灯关上了。 “我今天晚上要睡不着了。” “你太闹腾了。” “还不是你们想要吓我?” “我就是讲个鬼故事啊。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室友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无法让皇甫泉冷静下来。 他睁大眼睛盯着房门,盯了一整夜。 没有人敲门。 一晚上,都没有人来敲门。 天亮时,皇甫泉两眼红肿,黑眼圈颇深,一看就是晚上没怎么睡。 万旭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 洗漱的时候,皇甫泉还听到万旭偷偷问其他人,他皇甫泉是不是对这种事情斤斤计较,没吓到人就不开心。 皇甫泉面无表情地洗漱完,没有理任何人,一个人先出了宿舍。 他走到宿舍楼门口,撑开了伞,才发现外头没有下雨。 雨,不知何时停了。 皇甫泉觉得暌违已久的阳光极其刺眼。 他在体育课时,微微仰头,注视太阳,随后,眼前发黑地晕倒了过去。 他只不过晕倒了几秒,就被同学们抬到了医务室。医务室的老师一眼看出他睡眠不足,让他回寝室睡觉。 皇甫泉拖着脚步,回到了寝室。 他在床上躺了没两秒,一转头,就看到万旭的床铺。 他慢吞吞地爬起身,走向了万旭的床铺,在床边跪下,弯下腰,将脑袋伸到床板底下。 床底下很多灰尘。木头床板一条条的,从缝隙中能看到万旭用的蓝色床单和白色棉花垫。 皇甫泉的目光扫过一根又一根的床板。 没有。 如万旭所说,床板底下没有写名字。 皇甫泉吃力地从床底下钻出来,正要回到自己的床上,忽然停住脚步。 他慢慢地跪下,如刚才一样,钻入自己的床底下。 木板上……木板上毛毛糙糙,但是没有字。 没有。 皇甫泉呼出口气。 他吹动了地上的灰尘。 他的视线跟着那飞扬的灰尘落在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伸手拂掉那一层灰: 皇甫泉 皇甫泉 皇甫泉 皇甫泉 …… 水泥地面上,全都是用指甲刻出来的这三个字。 皇甫泉的身体颤抖起来。 有阴影从床外延伸进来。 皇甫泉下意识扭头,却只看到了几双脚。 他的身体被人按住了。 “谁?!你们干嘛?你们做什么?”皇甫泉大叫着,想要挣扎,上半身却还在床底下,双脚则被人死死抓着。 他被人拖出来,不等脑袋钻出,又被人狠狠推进床底,脸摩擦着地面的刻字,脑袋直接撞在了墙壁上。 咚的一声巨响,皇甫泉失去了意识。 第462章 讲故事的人(4) 皇甫泉是被一阵细碎的说话声吵醒的。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内容,但皇甫泉隐约感觉到对方是在议论自己。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光,也看到了暗。 “醒了?皇甫泉,你还好吧?” 皇甫泉转过头,看到了走来的万旭。万旭身边,其他室友也在聚过来。 皇甫泉愣了几秒,才感觉到脑袋上的疼痛和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他抬手想要摸,被万旭眼明手快地给按住了。 “别碰。医务室的老师给你上过药了。你说你怎么睡觉都能把自己睡到地上?睡相也太差了吧。”万旭笑道。 皇甫泉抬头看着万旭,又看看周围其他人,瞳孔微微收缩。 他下意识垂下眼去看几个人的腿脚。 校裤、运动鞋…… 皇甫泉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刺到了,让他不得不转过头。 “你要不要吃东西?我们带了粥,一直用热水捂着。”万旭叽叽喳喳,表示着自己的关心。 皇甫泉没有理睬。 他后背不停冒着冷汗。 “你别吵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有人插嘴道。 万旭嘟囔着,“不吃东西也不行啊。”他底气不足,这么嘟囔一句,也就不再说了。 皇甫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那些人散开了。 没有了几个高头大马的小伙子阻挡,寝室的灯光直接照进了皇甫泉的床铺中。 皇甫泉看着墙壁,想到地板上自己名字的划痕,心里发凉。 他觉得事情很不对劲。 自万旭失踪开始,事情就不对了。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了。 皇甫泉这几天一直闷闷的,拒绝与寝室里的同学交流,也拒绝与同班同学交流。万旭总想找他搭话,都被他回避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有时候坐在教室里,有时候坐在食堂,有时候又是躺在宿舍的床铺上。 时间变得支离破碎。 他忽然又在楼梯上行走,只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没等他做出反应,就感受到后背传来的巨力。 皇甫泉踉跄着前冲,一头栽下楼梯。 还好,他当时也就差两级台阶就能到楼下了,这一下,只让他摔得膝盖剧痛。 皇甫泉抬头看去,茫然看到几个陌生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冲下楼。 旁边有人经过,却是谁都没有停下,每一个人经过他时只冷漠地低头看他一眼,仿佛在看路上的一块小石子。 “皇甫泉……”万旭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伸手将皇甫泉搀扶起来。 皇甫泉垂下头,没看到万旭复杂的眼神。 他没有道谢,挣脱开万旭的手,有些蹒跚地继续下楼。 他感觉自己和这所学校格格不入。 他也不想融入这所学校。 这学校有问题。 皇甫泉认定了这一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咔哒。 宿舍门被人打开。 皇甫泉躺在床上发呆,没有去关心是谁进来了。 他听到了一些动静,没听到有人说话。 他已经习惯这样了。 椅子被拖动,一道身影挡住了光。 “皇甫泉。” 皇甫泉听到了万旭的声音。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万旭纠结着问道。 皇甫泉不觉得自己被欺负了。 “我之前没说实话。”万旭语气低落,“我是骨折,休学了一年,但其实骨折没那么严重。我……我在以前学校,被欺负了,被人……我被人推下了楼梯。” 万旭的声音幽幽的,“他们也不一定是想做什么。就是小孩子恶作剧,看我不爽,看到我站在楼梯上,就推了一把,就是让我滚、别挡道的意思。我摔得比较厉害,腿和手都折了,但在医院住了三四个月,也差不多好了。我以前跟我爸妈说,他们都不信,他们觉得是我有问题,我没好好跟同学相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可能就是因为我特别烦,话多,老缠着人,他们觉得烦了……” 万旭尴尬地笑了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烦了?我……我想在这边和其他人好好相处……”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皇甫泉开了口。 这是自万旭转学来的第一天后,皇甫泉第一次和万旭说话。 万旭精神一振,随即又茫然起来,“记得什么?” 皇甫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想了想,从床上坐起来,示意万旭看看他的床底下。 万旭疑惑地钻进了皇甫泉的床底。 “看看地上。”皇甫泉说道。 万旭趴在床底下,好半天都没有动。 “你看到了吧?”皇甫泉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个学校,很古怪。这间学校有问题。所有人都有问题。”他越说,越是急促,呼吸都加快了。 万旭慢吞吞从床底下钻出来,脸上占了灰,却还是能看出他脸色有多苍白。 “你别吓唬我。”万旭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这是故意吓唬我吧?都那么久了,干嘛还搞这些啊?” 皇甫泉对上万旭的眼神,感觉到万旭的情绪变化。 他有些失望。 万旭没再说什么,拖着椅子离开了。 自那以后,万旭没再主动找皇甫泉搭话。 皇甫泉也没什么反应。 他每天撑着伞,行走于宿舍、教学楼、食堂之间,穿行在雨幕之中,游离在人群之外。 也不知道这场雨下了多久。 依旧下着暴雨的夜晚,所有人都入睡之时,皇甫泉听到了敲门声。 嘭嘭。嘭嘭。 敲门声响亮而富有节奏。 其他床铺都没有人醒来。 皇甫泉醒来后,也没有动。 他听到对面床的万旭翻了身,迷迷糊糊地问了句“谁啊”。 外头的敲门声停了一会儿。 嘭嘭。 “皇甫泉。” 外头传来了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宿管老师的声音。 皇甫泉浑身冰冷。 “唔……皇甫泉,找你的。”万旭依旧睡得迷糊。 皇甫泉一动不动。 嘭嘭。 “皇甫泉在不在?”外头的宿管老师执着地敲着门,喊着话。 寝室里毫无动静。 这样轮番了四五次,万旭被完全吵醒了。 皇甫泉看到他坐起了身,挠着头,“皇甫泉,叫你呢啊。” 皇甫泉瞪大眼睛。 即使在黑夜中,万旭也看到了皇甫泉的眼白。 皇甫泉的眼睛实在是睁得太大了。 万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他很快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皇甫泉脸上的表情。 皇甫泉也能看到万旭脸上的神情。 宿舍里,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活人。 门外,宿管老师还在敲门。 万旭咽了口唾沫,他喉结上下的移动被皇甫泉看到,吞咽口水的声音则被敲门声掩盖了。 皇甫泉知道,万旭也想起了那个鬼故事,还想到了他床铺下的刻字。 嘭嘭。 “皇甫泉,快点出来!”外头的敲门声变得不耐烦了,带着催促。 皇甫泉的身体筛糠一般发抖。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那个鬼故事。 他还想到了万旭上一次的失踪。 一切都应和了鬼故事的内容。 他觉得学校不对劲,可他也不想冒险,用自己的生命去验证真相。
他想要躲起来。 嘭嘭。 敲门声最后响了两下,彻底停止了。 好半晌,外头都没了声音。 皇甫泉的心脏却还在剧烈跳动,仿佛是那敲门声一般,震个不停。 万旭双脚下了地,小心翼翼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 “没声音了……好像是走了。”万旭心头惴惴,听了半晌,才不太确定地说道。 “走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万旭吓得跳了起来。 他回头看去,看到其他床位上的人都坐了起来。 万旭拍着胸脯,“吓死我了。你们都醒了啊。那个……刚才那个到底是……” 万旭刚想发问,就看到其他同学纷纷下床。 躺在床上的皇甫泉突然觉得不妙。他生出一股危机感,刚坐起身,就看到同寝室的那些人围住了他的床。 他们将他的床挡得严严实实。 万旭发愣地看着那些同学的背影,“你们要做什么?” 他话问出口,就看到了几人的动作。 六个大男孩,轻而易举地将皇甫泉从床铺中拽了出来。 皇甫泉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万旭手脚冰冷,都灌了铅一般,拉着他的身体下坠。 黑暗中,他看到自己的那些同学粗暴地拉扯着皇甫泉。 他不明白原因,却能猜到他们要做什么。 “你们……你们……”万旭一个激灵,急忙抓住门锁,想要跑出去求助。 他一打开门,就听到了身后的暴雨声。 阳台的门被打开了,狂风将暴雨吹入室内。 万旭回头看去,就看到皇甫泉被所有人举起来。 闪电从高空落下。 伴随着雷声,皇甫泉也如那闪电,往楼下落去。 万旭身体一软,跪倒在地。 皇甫泉下坠着,看到越来越远的寝室阳台和那些室友。 雨幕中,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 那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万旭。 他想起那天他们听到人通风报信,就急忙往寝室跑。 他那时候余光看到了点东西。 他看到万旭一脚踩着窗台,一手拉着窗框。他看到万旭也想要跑,却是被身边的女生一起动手,推出了窗户。 雨声掩盖了万旭坠落的声音。 也会掩盖他坠落的声音。 寝室内的万旭如那日的皇甫泉一样,没听到人坠地的重响。 他突然疯了一般地冲向了阳台,推开其他人,趴在了阳台上,低头往下看。 雨水打在万旭的后脑勺上。 万旭努力分辨了许久,却是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他直起腰,转身想要下楼去寻找,却发现自己被其他人围住了。 他看到了众人冷漠的脸,忽的心里发寒。 “为什么会回来呢……” 万旭不知道是谁开了口,只听到了这声音。 所有人都被雨水淋湿了,脸上湿漉漉的。 万旭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些人都在哭泣。 “你们在干什么?” 外头传来了高声质问。 伴随着那声音,万旭感受到了光。 他回头看去,发现天不知何时已经大亮,雨也停了。 围着自己的六个人纷纷离开了阳台,回到室内。 “要上课了啊。” “你们寝室还不走?” “走了走了。” 万旭迷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室友,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抓住栏杆往下看去。 楼下的水泥地干干净净的,不仅没有人,连血迹都没有。 万旭抓着栏杆,慢慢跪在了地上。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想起了皇甫泉平时的异常,还有皇甫泉曾经问过自己的话。 他有了种奇怪的直觉。 这种直觉在放学回寝室后得到了验证。 他看到了被宿管老师领进来的皇甫泉。 “这是今天转学来的同学,就分配到你们寝室了。你床位就那个吧。”宿管老师指了寝室里的空床位。 皇甫泉拖着行李,笑着进来。 所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皇甫泉。 万旭一颗心不断下沉。 嘭。 房门关上。 门外是宿管老师远去的脚步。 皇甫泉刚将自己的大行李包放在床上,转头就看到了奇怪的室友们。 “呃,怎么了?”皇甫泉疑惑问道。 万旭推开皇甫泉,趴在地上,努力去看床底下的水泥地。 那些字没有了…… 万旭颤抖着钻出来。 皇甫泉见鬼一样看着万旭,又看看其他人。 其他人都冷淡地收回了视线。 万旭僵硬地站在原地。 “那个……”皇甫泉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万旭的声音发虚。 他问完这问题,就猛地回头,看向寝室里的其他人。 “我忘了什么?我是不是也……我回来了……”万旭的声音从激动变得麻木。 皇甫泉好像在看一个疯子。他求助地看向其他人,却只见到其他人的后脑勺。 他觉得自己这次的转学开头就没开好。他该不会是被这个精神病同学盯上了,其他人不愿搭理他了吧? 万旭这时候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没过两秒,他又跳了起来,冲向了最近一个人,揪着他的衣服,质问道:“这个学校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我们……” 那同学冷冷看着万旭。 窗外阳光明媚,室内却特别阴寒。 万旭松了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吧?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同学推开了万旭,看向皇甫泉。 其他人这时候也看向了皇甫泉。 皇甫泉紧张得手足无措,“我就是刚转学来的……” “睡觉吧。”其中一人开了口。 随着他这话,窗外夕阳的余晖消失了。 除了万旭和皇甫泉,另外六人都躺到了床上。 万旭看看周围,深呼吸着,也躺到了床上。 皇甫泉只好顺着所有人的做法,赶紧收拾床铺,躺在床上。 他刚一躺上床,寝室的灯就关上了。 那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和随之而来的黑暗,让皇甫泉心中发紧。 “皇甫泉,讲个鬼故事吧。”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 皇甫泉莫名其妙,“我,我不会……” 他的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了。 其他人都不说话,好像屏息以待皇甫泉的鬼故事。 皇甫泉心里发毛,欲哭无泪,却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旭心头狂跳,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 “那……那我说一个……”皇甫泉扛不住这样的死寂,开口道,“我以前听过一个鬼故事……是很久以前的一间学校,学校管得特别严,全住宿制,军事化管理,只有寒暑假的时候,学生才能离开学校。那间学校平时也看不到人进出。” 话说出口后,皇甫泉的心情就平静了下来。 他的意识好像往天上飘去,飞出了宿舍,能看到宿舍楼,看到整个校园。 除了校园,周围再无其他建筑。 皇甫泉飞在高空,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叙述着那个鬼故事。 第463章 讲故事的人(5) 封闭式管理的学校,学生、老师都无法进出,只能在校内一起拼搏。如此的学校,升学率自然非常优秀,也让全国各地的家长不远万里地将孩子送来,期望孩子能在这里取得好成绩。 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这样的管理是无法忍受的。总有学生将学校视为牢笼,想要从中逃脱。 不知从何时起,学校里就有了一个流言,或者该说是怪谈。 不是什么外头流行的七不思议。这怪谈和美术室、音乐室毫无关系。怪谈也没有具体内容。只有一条,那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个学生有机会离开学校,那离开的契机就是一个鬼故事。 鬼故事中失踪的学生,都是逃脱了学校桎梏的学生。 故事的内容千变万化,但总以一个学生的失踪作为结尾。 “……那不是失踪,是自由……”皇甫泉喃喃说道。 寝室极其安静,伴随着皇甫泉的尾音消失在室内。 室外,雷声骤然响起。 接连的闪电照亮了室内,将寝室内的家具拉出了长长的影子,躺在床上的八个人也各有投影出现在寝室房门上。 “好吓人啊。”不知道是谁忽然笑了一声。 寝室的气氛被打破,诡异的气氛还没完全消散,但另有一股刻意营造出来的欢快出现在室内。 “说不定是真的失踪了,但假装是逃出去了。” “怎么可能逃出去?家长不得找过来啊?” “讲不定啊,我是说,那种学校,那么压抑,我肯定是受不了的。讲不定一个想不开,就自杀了。人死了,学校就弄个故事掩盖这种事,怕惹麻烦。” “有道理。” “你这么一说更恐怖了啊。” 皇甫泉和万旭都没吱声,只静静听着其他人的讨论。两人的心跳都趋于平缓,像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室外的狂风吹息。 两人同时侧过头,正好看到了对床的人。 也不知道这种对视持续了多长时间,两个人都听着另外六人的议论。 他们的讨论从诡异变得欢快,声音越来越大,隐隐要盖过外头的风雨声。 嘭嘭! 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拍击。 房间里的讨论声停止了。 “吵死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啊!开门!你们寝室给我开门!”外头的人高声喊道,语气愤怒。 皇甫泉和万旭一个激灵,都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直觉。 嘭嘭! “快点开门!”门外的人催促,“不开门,全部记过!明天通知你们班主任!” 这话一出,便有人起身。 万旭却是更快一步,直接跳了起来,赤着脚,先一步冲到了门口。 皇甫泉身体僵硬地坐起身。 他发现其他人这时候也坐起身了。 万旭的手按着门锁,慢慢回过头,看向其他室友。 靠着室外那连续闪电的光芒,皇甫泉看到了万旭紧绷的脸和颤抖的手。 万旭的眼神很可怜,他在挣扎犹豫,也在求助。 皇甫泉不知道其他人是用什么眼神看着万旭的,他只知道自己在这一瞬想到了以前听过的一个鬼故事。 那是个医院背景的怪谈故事。深夜的病房,奇怪的护士和奇怪的针剂,却是善良的鬼给予活人的救命药。接受者,活下来,拒绝者,死。 皇甫泉马上又想到了自己刚才说的鬼故事。 咔哒。 万旭拧开了房门。 “总算肯开门了啊?”外头的人冷嘲热讽。 皇甫泉只看到走廊照进来的灯光,还有随着那灯光一起伸进来的手。 万旭被一把抓了出去。 皇甫泉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没有奇怪的惨叫声传来。 万旭开门时没有将门完全打开,皇甫泉这时候只能看到半掩的门板,听到门外的说话声。 “给我站好了!就站在这边!其他人呢!出来!” 磨磨蹭蹭的,其他人一个个下床,走向了门外。 皇甫泉看着他们排着队走出去,还都扭着头,注视着自己。 那毫无波动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又像是他们本身就是死人。 皇甫泉的心迟迟无法安稳落下。 他抓紧了被子,没有下床。 最后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外头传来了训话声,一句句责骂,非常严厉。 除了这声音,再无其他声音了。 窗外的雷声雨声都停歇了。 皇甫泉发愣地坐在床上,呆呆看着那门板。 他回过神时,发现寝室内什么都没发生,而寝室外的训斥也停止了。 没有人回来。 外头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 皇甫泉觉得这就像是一个等待自己落入其中的陷阱。 那些人悄悄地窥伺着他,等着他跨出房门。 他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阳台。 寝室很小,实际的出口就只有那一扇门,但要是愿意冒险,也可以从阳台翻出去。 他们的寝室靠近楼梯,只有一侧有隔壁寝室。他可以翻到隔壁寝室。 隔壁寝室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这边发生了这种异常,隔壁——不,不只是隔壁,是整条走廊,整栋宿舍楼,都好像没听见一般。 是真的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 是不是……那些人是不是也在等待? 皇甫泉再次打了个哆嗦。 他听到了暴雨打在窗户上的密集声响。 只剩下这声音了。 雨幕笼罩了阳台外,阳台内好像也进了水,那水顺着门缝渗进室内。 皇甫泉看着那蜿蜒扩散的水渍,好像在看逐渐逼近的洪水猛兽。 他知道他得做出一个选择。 皇甫泉的双脚落在地上。 他穿上了鞋,站起来的时候,就听到水花声。 水蔓延得好快。 皇甫泉退后一步,看看阳台,又不断退后,直到后背撞在了房门上。 嘭。 房门被他关上了。 室内彻底陷入黑暗。 皇甫泉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急忙转身。 双脚这样一挪动,又踩到了水。 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某种活物在不断靠近他。 水已经蔓延到他脚下了。 他手忙脚乱地扭开房门,往外冲去。 啪。 一脚落地,发出脆响。 身后的雨声停止了。 眼前也不是光明。 皇甫泉茫然四顾,看到的是破旧荒废的楼道。 日光灯歪斜在天花板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墙面脱落,还有不明意义的涂鸦,看起来斑驳丑陋。 地面则满是灰尘,随着皇甫泉踏出的那一脚,灰尘就飞扬起来。 随着灰尘飞起来的,还有一颗碎石子。 那石子骨碌碌地往前滚动,撞到了墙壁,才停下。 皇甫泉这才发现水泥地面都出现了裂痕。 他急忙回头,就看到了同样残破的寝室。 原本四张高低床,现在只剩下了一张,还歪斜地横在寝室中央。上下两张床的床板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铁架子。 皇甫泉看看走廊两头,又看看寝室。 他咽了口唾沫,走回到了寝室内。 绕过那铁架子,他来到了阳台边。 窗玻璃和阳台门早都不见了踪影。 皇甫泉能感受到刺骨的寒风。室内室外都是一个温度。 他跨出了阳台门槛,站到了阳台上。
随即,他就更加茫然了。 学校外原本是什么样的? 皇甫泉发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学校的几栋楼,还有那笼罩天地的雨幕。 而如今,雨幕没了,暴露出来的景色让皇甫泉太陌生了。 那些树木,还有更远处的高楼,都是什么? 那些灯光能证明那里有人吧?这距离,应该不算远。找到人的话—— 皇甫泉提振了信心。 他急忙转身,跑到了外头,一拐弯就来到了走廊。 他马上刹住了脚步,堪堪停在那断裂的台阶前。 楼梯断了。 皇甫泉俯身往下看,估摸着下面两层楼的台阶都没了。 不仅如此,楼梯间的两面墙也不见了踪影。 就好像有什么怪物,一口咬掉了半个楼梯间,还留了不少碎渣在地上。 皇甫泉慢慢退了回去。 不能从这边走。 这样的话,只能从另一头的楼梯走了。 得翻窗户到女生寝室那边。 皇甫泉拖着脚步,走到了封堵男女宿舍的那一面墙前。 他大脑时而混乱,时而清晰。 他竭力避免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左右手两遍的寝室房门都开着,只不过一个是门板松脱,挂在门框上,另一个则是完全倒塌,铺在地上。 皇甫泉踩着门板进入了那间陌生的寝室。 这寝室里连一张铁架子床都没剩下。 也没有阳台。 皇甫泉进门看到这一幕,并不觉得奇怪。 宿舍楼内的几间宿舍并非统一的结构。 二、三楼没有阳台,而是装了窗户,男女生宿舍相邻的四间寝室也是如此,据说最早窗户上还装了铁丝网,都是为了防止学生翻窗。翻窗可比翻阳台难度高,要是装了铁丝网,那更不可能翻窗了。 只是后来铁丝生锈,有学生不小心弄伤自己,还感染上了破伤风,学校就干脆拆了所有的铁丝网,也没再补上。 皇甫泉想到此,动作顿住。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面孔。 倒地的学生抽搐着,模样恐怖。 老师们蜂拥而来,将人送走。 那个人再也没回来……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皇甫泉从记忆中抽离。 窗户破了大洞,风就从那窟窿中灌进来。 这栋楼早已千疮百孔,多一个洞、少一个洞,也没多大区别。 皇甫泉将记忆压在心底,他靠近窗户时,听到了脚底下嘎吱嘎吱的脆响。 低头一看,满地的碎玻璃渣。 皇甫泉就踩着这些玻璃渣,攀到了窗台上。 那一瞬,皇甫泉好像看到了什么。 他忽然记起了这一幕。 万旭! 皇甫泉瞪大了眼睛。 万旭就是这样攀上窗户,然后…… “啊——” “呀啊——” “啊!” 嘭! “万旭!” “哇啊啊啊……” “掉下去、掉下去了……” “快叫人!” 皇甫泉从窗户上跌落,踩得碎玻璃嘎吱嘎吱乱响。 他记了起来。 万旭想要帮女生开门,就翻出了窗户,然后…… 那是第二个被抬走的学生…… 不,不是第二个。 皇甫泉捂着额头。 他喘息着,好半晌才平复脑袋的剧痛。 他重新看向那窗户,伸手抓住了墙壁。 他踩上了已经不存在的窗台,探出身,看向隔壁。 隔壁的窗户也是一个大窟窿,倒是没有什么阻碍。 皇甫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身手敏捷,直接踩着两边的窗台,壁虎似的抓着墙壁,就翻了过去。 女生宿舍这边不比男生宿舍好到哪儿去。 皇甫泉没有多看,直接快步走出宿舍,想要赶紧下楼,远离这里。 他跑了没两步,就停住了。 他回头看去。 分隔男女生宿舍的墙壁矗立在身后。 男生宿舍那一边,墙皮脱落、墙体开裂,但并没有什么异常。而在女生宿舍这一边,墙面被人写了字。 那不是不明意义的涂鸦,而是清晰的文字: “还我女儿” “杀人学校” “赔命” …… 皇甫泉脚下发虚地走向了那面墙。 他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就见灰尘中有一抹黯淡的色彩。 皇甫泉弯下腰,将地上的纸片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老照片。 照片已经变了色,却还能看到站在中央笑容灿烂的女孩。 是……是那个同班女生。 皇甫泉还记得万旭和她说话,万旭拍胸脯答应能翻窗过去帮她们开门…… 万旭坠楼之后,这女同学吓白了脸。他们所有人都被老师叫了去,之后还来了警察对他们一一询问。 万旭的父母哭得好悲伤。 再之后…… 皇甫泉手一松,那张照片落在了地上。 再之后,这女同学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学校里传言是万旭的父母找了她,也有说是老师怪罪于她,还有说是万旭找了上她,她就从万旭坠楼的那间寝室,跳了出去…… 皇甫泉看向墙面残留的字迹。 “……就在前面了哦。前面就是女鬼出没的地方。那个女学生跳楼之后,她的父母找学校闹了好多次,在这边的寝室摆灵堂,还在墙壁上……” 皇甫泉猛地回头,看向走廊尽头。 有光从那里摇摇晃晃地射过来。 说话的人压着声音,却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清晰传了过来。 皇甫泉很快就看到了来人,那挤眉弄眼的人也很快看到了他,神情微微一愣。 “嗨,我们直播间今天还来了一位客人啊。没想到有人跟我一样夜探鬼校。” 那人对着手机笑道,切换了镜头,让皇甫泉出现在直播间中,又看向了皇甫泉,招手道:“兄弟,你也来这边探灵啊?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这儿走,手电的光也照了过来,没两步后,就停住了,诧异地打量皇甫泉,眉头皱起。 不过,他很快又笑道:“兄弟这身准备真不错啊。我都没想到还有定做校服这一招。施恩的校服可是当年特色啊。能想到这个,厉害厉害。”他这样说了几句后,又看向手机,解释道:“这可不是姚哥我安排的托。大家都知道的,我姚哥从来不搞那一套。真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到同行了。啊呀,这……兄弟,你还有同伴的吧?不知道今天是彩排,还是在哪个平台直播啊?不好意思啊,正好撞着了。” 皇甫泉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 他能感受到那笑容中的恶意。 但他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更不明白对方身前这些奇怪的设备是什么。 蓦地,皇甫泉看到对方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打印纸。 “大家可以看看啊。这兄弟准备得还是很用心的。妆不太好,但服装特别真。我出发前也给大家看过的,这边学校的校服……” 皇甫泉一个箭步冲上前,夺走了那人手中的纸。 “哎,你干什么……” 皇甫泉没有理睬,死死盯着那张纸上的几张集体照。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 “施恩高级中学九七届高三8班师生毕业留影”的金字下面,站最后一排中间的男生,正是皇甫泉。 第464章 讲故事的人(6) 皇甫泉恍惚间,被那个自称姚哥的年轻人抽走了手中的打印纸。 姚哥眼神古怪地看着皇甫泉,不满地将打印纸收好,“兄弟,过分了吧?抢东西算怎么回事啊?我说,你和你搭档是不是还没开始啊?打个电话给他,让他等一等吧。这总有先来后到,对不对?我已经到这儿了,就先让我这边跟观众老爷们介绍完行不行?我这边可不整这些虚的,大家都知道的,”他说着,视线转向了手机,“姚哥从不弄虚作假,没有鬼就是没有鬼。今天来探灵呢,探的这个施恩高中,废校之前学校里是有很多传说的,但废校之后的那些都是网上的人胡乱编的。没有学生、没有老师,学校都要拆掉了,那些鬼还能留在这地方啊?姚哥每次都给大家普及的知识,大家还记得不?鬼不用吃喝,但也是要汲取养分的。一般来说,就是这个活人的恐惧了。隔着网络可不算啊。鬼没那么先进。施恩高中废校的时候,还是拨号上网呢。” 他冲着手机那头的直播间观众介绍着,又将那张纸拿了出来,展开给观众们看。 “预告的时候就给大家介绍过,施恩高中零一年的时候废校,九七届就是这学校最后一届正式毕业的学生了。这个就是学校的最后一组毕业照。九七届的,八个班。”他说完,又将打印纸收了回去,“大家肯定也发现这个奇怪的时间差了。九七年之后,九八年、九九年、零零年,还有废校的零一年呢,施恩高中其实都想继续招收学生的,九七届毕业的时候,学校里也还有高一高二在读的学生呢。但是呢,后面这几届都不能算是施恩高中的毕业生了,他们在毕业之前,就陆续被送到了其他学校读书,是在其他学校毕业的。包括这后面九八年、九九年,还有更后面的两年收的一些学生,都没能在施恩高中完整读完高中。九七届这是最后一届完整在施恩高中读完的学生。” 皇甫泉面色苍白地听着姚哥介绍。 “这后面几年,学生流失,学生在施恩高中里面读书,也心绪不宁,就心思不完全在学校上面,那些鬼也没办法从这些学生身上吸取养分了。所以说,从九七届,也是这个九七年之后啊,施恩高中的那些怪谈传说,就淡了。大家关注的焦点都不是闹鬼的事情了。家长啊、学生啊,还有这边的社会大众啊,都在思考这学校该何去何从,还在这儿读书的学生该怎么办。这个大家都懂得,在我们国家,高考是人生头等大事啊,全社会都要给高考生让道的。所以这些牵挂了大家的心,鬼就不起眼了,也就慢慢消散了。” 姚哥侃侃而谈,还从皇甫泉身边走过,“姚哥今天来这边探灵,也是想给大家揭开施恩鬼校的真相。这个施恩鬼校的名字,是这几年网上的人凑热闹取出来的。实际上,施恩高中没有废校的时候,在本地名声很好的,那是有名的升学高中啊。就是学校的竞争环境很残酷,所以出了很多事情。这个不知道各位观众老爷的年龄啊。姚哥我是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当时的社会环境就这样。不只是施恩高中,其他升学高中,情况都差不多的。” 姚哥流利地背着准备好的词,但看直播间的弹幕,就知道这一套不够吸引人。 本来这套台词也不是这时间拿出来的。 姚哥的剧本里可没有皇甫泉。皇甫泉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节奏。姚哥更是感受到了一种竞争的压力。他非常清楚,有“鬼”没“鬼”的直播差距有多大,也清楚知道现在的平台规则和观众喜好。踩一脚皇甫泉,不过是他本能的防御反应。皇甫泉有没有被伤到,他不知道,他的直播节奏被打乱了,可是着实被伤到了。 姚哥有些气闷,但还是努力挽回局面。 “哎,给大家看一下这个。” 姚哥说着,切换了镜头,让直播间的观众能看到分隔男女生宿舍的那一堵墙。 “刚被打断了。上楼的时候我还在说这个事情呢。这个就是女学生死后,她家长到学校来……哎哟!”姚哥忽然惊叫一声,将镜头对准了地面,“这边还有张老照片……哦——”他看清了照片上的人,脑中灵光一闪,回头瞥了眼沉默的皇甫泉。 “兄弟啊,我刚看走眼了啊。你这不光准备了服装,连道具都准备了。但我姚哥不得不批评你啊,这样装神弄鬼怎么行?这女学生的家长那么心疼女儿,怎么会将宝贝女儿的照片留在这里呢?而且你这随便搞一张老照片,你对得起照片中的姑娘吗?人姑娘说不定现在活得好好的呢。你就当她是死人啊?” 姚哥一边训斥,一边将镜头转到了皇甫泉身上。 他瞥了眼直播间的弹幕,果然见到不少人为他的说法叫好。 姚哥洋洋得意,只觉得自己力挽狂澜了。 姚哥脑子动得飞快,嘴皮子也利索,还一心二用,继续批评皇甫泉不地道的做法。 虽然总有人傻乎乎地相信探灵直播都是真的,就像有人相信“真人秀都是真的”、“上电视的都是真的”、 “网络上聊天截图爆料都是真的”一样,也总有人知道这种东西都是有剧本的。还有一部分人,总是乐于见到有人揭穿“剧本”这件事。 姚哥按捺情绪,思考自己的台词,并进一步想到了这次直播之后,该怎么找几个水军炒一炒今天的直播内容。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次好的曝光机会。 姚哥的肾上腺素都爆发了出来。这么一心几用,还能注意到直播间多出来的打赏。 这可是真金白银的额外收入,打赏的用户名还都是几个以前没上榜的账号。 姚哥连忙抽空感谢了一下观众老爷,同时对直播间说道:“哎,不好意思啊,姚哥我又跑题了。今天主要是碰到了这种事情。同行。这说来有点儿像是同行相忌啊,但观众老爷们都知道我姚哥为人的。这有一就是一,有二就是二,不搞弄虚作假的那一套。探灵直播,以前也很火的。为什么后来都不允许做了?实在是我的有些同行做得太过火了。你这没有的事情,你搞点道具演员整出来,欺骗观众,你这算什么?不仅如此啊,还夜闯公墓,在人家坟头蹦迪。你这不光不尊重观众,也不尊重死者。连死者都不尊重,不敬鬼神,你搞什么探灵直播嘛?姚哥一直以来都非常尊重这些死者,他们的死亡很悲惨、很可怜,有时候伤害人,他们也不是自愿的。我做探灵直播,还原真相,也是希望大家能以一种包容的态度去看待过去发生的悲剧。” 姚哥说得义愤填膺又深明大义,绝口不提他自己以前给主播写剧本、做道具、扮演员的事情。他这账号倒是如他自己所说,定的人设就是还原真相的勇士,每次讲鬼事都讲得催人泪下,极为同情变成怪谈主角的死者们。 因为这一路走来的过程,姚哥对自己这些观众粉丝的心理把握极其准确,也知道他们爱看什么。 姚哥说了半天,也是没词了。再看直播间里观众的热情也随着一拨高潮后,下降了,便住嘴看向了皇甫泉。 他做了准备,等着皇甫泉还击。 可他看向皇甫泉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张死灰的脸。 “她的宿舍不在这一层。”皇甫泉开了口,声音幽幽的,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悠长,仿佛带着某种回音。 姚哥愣住,“什么?”
“照片是真的。但她的宿舍不在这一层,她也不是从宿舍楼跳下去的。”皇甫泉认真地说道,“她的父母也没有到宿舍楼里来过。他们没有闹事。” 姚哥反应了半天,还是直播间里弹幕提醒,他才意识到皇甫泉在说那个女生。 “她也没有变成鬼。没有她变成鬼的怪谈。她只是……跳楼自杀了。”皇甫泉仍旧是轻声诉说。 姚哥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兄弟,我拆穿你,你老实承认就算了,这会儿还嘴犟什么?我查得很清楚,这女生就是从宿舍楼顶楼的宿舍跳出去的,就这边,贴着这堵分界墙的宿舍。是左右哪一间我不知道,但肯定是从这边跳出去的。刚上楼的时候,我就给大家介绍过她自杀的原因了。”姚哥转了身,镜头扫过墙壁和两边的宿舍门,“她父母也在宿舍里面摆了灵堂,在墙上写了字。你看这字都还在呢。闹鬼也是有这个说法的。毕业照上就有这个女生。她九七届的,九六年跳楼身亡,但在毕业照上,她出现了。” 姚哥这么说着,又将那张打印纸掏了出来,展示在镜头前。 “之前也给大家看过的,九七届八个班,每个班的人数是一样的。这也是施恩高中的特色之一,他们一个年级里面的每个班人数都一样。校长好像是有强迫症,总是这样安排。我们可以数数看。预告的时候,我就给大家数过。本来应该有一个班少一个女生的……” 姚哥举着那张纸,伸出另一只手,点过毕业照上的人头。 他念着数,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刷着弹幕。 皇甫泉想要说什么,走上前两步,视线又看到了那张打印纸上的毕业照。 姚哥是从高三一班开始数的,直播画面中正是被放大的这张毕业照。 皇甫泉张开的嘴巴张得愈发大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一班的毕业照…… 姚哥的直播间忽然被弹幕刷爆了。 本在跟着姚哥数数的观众们非常激烈地发着新的弹幕,乱喊乱叫的,说着姚哥没看懂的话。 姚哥愣了愣,仔细看弹幕内容,嘴上也停了数数。 他很快就从迅速掠过的弹幕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的手一抖,点在人头上的手指差点儿将纸张给戳穿了。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随着自己的视线移动。 那手指最后落在了一个人头旁边。 因为是年代久远的照片,本身就不够清晰,再加上重新打印,越发模糊,那密密麻麻的人脸都看不分明。但如果有真人在旁边,还是很容易将照片上的人和真人对应上。 所有人就都将两张脸对应到了一起。 姚哥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打在了皇甫泉的脸上,让皇甫泉苍白的脸白得都发光了。 “你……你这,这是特效妆吧?太用心了啊。居然找了个人故意……哈。兄弟,你们这团队到底在哪儿开直播的?该不会是拍电影的吧?”姚哥觉得自己这次碰上高人了。 如果是什么不入流平台的小主播团队,怎么可能用心到这种程度?而大平台上的大团队,也没道理踩线做探灵直播啊。 莫不是有什么电影制作团队,看中了施恩高中的题材,正准备拍摄吧? 他从施恩高中那破损铁门钻进来的时候,一路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光啊。 姚哥狐疑地打量皇甫泉,眉头紧锁。 皇甫泉垂下眼,死死盯着姚哥手中的打印纸。 “能借我看看吗?”皇甫泉开口,喉咙干涩,声音沙哑,没了刚才叙述时那种鬼故事配音的空灵感,但也有种悬疑片配音的紧张味道。 姚哥只犹豫了一秒,就将纸递了出去,“兄弟,你这入戏太深了吧?来取材的?怎么你们团队奖就放你一个人乱逛啊?不是姚哥摆谱啊。这种废弃大楼很危险的,你一个演员,不是干我这行的,不习惯这种环境的。你看这宿舍楼,这半边还好,那边半边已经被挖了一块了。这学校还有其他地方也被施工过。要不是资金链断了,这破地方早就拆掉了。没水没电,周围还没什么人。你一个小演员,在这边很危险的啊。” 他摆出知心大哥的模样,有心套套话。 再一看自己的直播间,他那些观众也都起了好奇心,催促姚哥打听。 他们这打着探灵直播名号的直播间也是有意思,主播不信有鬼,观众粉丝发现诡异之处也是全没往灵异方面想。 皇甫泉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地在那些毕业照中寻找。他很快扫过了八张毕业照。 不出预料的,八张毕业照中,都有他。 皇甫泉的手颤抖了一下。 “请问……”皇甫泉再次开口。 “哎,你问吧。”姚哥大气地说道,全然没有之前教训人时的气势汹汹。 皇甫泉深呼吸着,“施恩高中,施恩高中的怪谈,都有些什么?这间学校为什么会废校?为什么会变成鬼校?” 姚哥怔了怔,“你要问这个啊……那兄弟,你不如跟我一起来吧。我今天直播就是探秘施恩鬼校,给大家讲述鬼校的前世今生。各位观众老爷,大家在预告中都听过我的简单介绍了,我刚还介绍了这施恩鬼校的废校过程。这位小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 皇甫泉没有回答。 姚哥也不以为然,又对观众们说道:“之前姚哥的直觉真没错啊,咱们这次还真有一位客人了。姚哥以前都是单独做直播的,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各位观众老爷都离得老远了,没想到今天能和别人一块儿逛这种地方啊。哈哈。哦,好,我们话归正题。” 姚哥全然无视了皇甫泉刚才的叙述,又将事情讲到了跳楼女学生身上。不过,有皇甫泉刚才的拆台,他也没有详细说女学生的跳楼闹鬼故事。 “……这位自杀的女学生,是九七届的学生。当然,前提是她没自杀,能顺利毕业的话。我之前也说了,九七届就是施恩高中最后一届毕业生了。所以施恩高中的鬼怪传说,最后一位就是这位自杀女学生了。她呢,其实也没做什么。这个和我之前讲的理论结合,大家就很容易理解了。那时候施恩高中的学生老师已经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学校里的闹鬼怪谈了。所以这位女学生,只是出现在了九七届的毕业照中。” 姚哥边说边走,进入了女生宿舍,将直播镜头伸出窗外,拍摄隔壁的男生宿舍。 “而在此之前,施恩高中的怪谈是非常多的。镜头里现在拍到的是男生的宿舍。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就靠那一堵墙分开。本来从另一边的楼梯是可以进入男生宿舍的,但因为施工的关系,那边的楼梯被挖掉了。我们刚在外头已经看过了。姚哥虽然是户外主播,但也没办法带大家爬墙进入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怪谈比女生宿舍更多。这也是施恩高中很奇怪的地方,或者说,是它特别真实的一个地方。它的很多怪谈的主角不是常见的女鬼,而是男学生。那些男学生,或者死亡,或者离奇失踪。而这一切的起源,和最初死在施恩高中的一个男学生有关……” 第465章 讲故事的人(7) 姚哥开启了讲故事的模式,一边精准地调整手机镜头,一边娴熟地打开了直播中的音乐功能,给自己加了个声调诡异的背景乐。 直播间的画面从男生宿舍的那一排窗户、阳台窟窿,转到了宿舍楼对面的教学楼。 夜色中的教学楼宛如某种巨大的怪物,给人以阴森可怖的感觉。 “这最初的死亡发生在数十年前,具体时间已经不可考,姚哥搜集了很多信息,也只能将这个时间定位在五十到六十年代。预告的时候,我给大家介绍过施恩高中的历史。五六十年代,施恩高中还不是高中,名字也不是施恩高中,就叫施恩中学,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可以直升。施恩中学的初中部在六十年代末被独立出来,成了这边的师大附中,高中部呢就改名成了施恩高中。那起死亡事件就发生在施恩中学时期,死者是施恩中学初中部的一名男学生。” 姚哥将镜头拉近,将月光中残破的教学楼放大。 教学楼和宿舍楼一样窗户尽碎,那一个个窟窿就像是某种生物闭着的眼睛,随时可能睁开,露出一只只可怕的眼瞳。 “那是一堂化学课,是这一班初中生第一次进入化学实验室。当时的教材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候的实验内容、实验条件和要求也和现在的不一样。施恩中学属于当地师资力量非常强的学校,但做实验也只能是老师在台上操作,学生在下面观看。一堂实验课结束,学生们都还回味无穷,跃跃欲试,非常希望自己有机会来亲手做一下实验。这个当然是不可能的。实验器材没那么多,那些试剂啊、材料啊,也非常昂贵。学校可不会给学生用。下课的时候,老师直接收拾东西,不给学生们多余的机会。” 姚哥镜头一扫,在高处拍摄着夜色中的废弃校园。 “化学老师本应该将东西全都放进实验室的铁柜子里,再上好锁,保管好唯一一把钥匙。但正在这时,实验室门口有老师叫他,招呼他出去说话。他暂时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出了实验室,将实验器材都留在了讲台上。大家应该猜到了。这时候就有调皮的男学生,直接摸到了讲台上,趁机偷了一点实验材料。等老师回来,男学生有已经溜走了。那位老师也是刚被交代了一些任务,匆匆将讲台上的东西放进柜子,没有再次清点,就锁好柜子、锁好门,直接离开了。” 姚哥将镜头转回到了宿舍楼。 “男生将偷到的试剂藏了一整天,放学回了宿舍,才拿出来,和自己的同学分享。他们想要重复老师的实验,再看一遍那奇妙的实验过程。他们忘了老师的提醒。这些试剂可都是有强烈腐蚀性和毒性的,很危险。在发现手边只有试剂,没有烧杯、烧瓶那些实验器材的时候,他们草率地用水杯、碗筷,胡乱地做了一些尝试。结果自然是实验失败。失败了,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将东西收拾了收拾,就准备睡觉了。” 姚哥的镜头转到了室内。 空荡荡的宿舍房间里可没有什么道具可供他发挥。 他镜头转到一半,就发现皇甫泉直愣愣站在那儿,一点儿都不机灵,都挡住他镜头了。 姚哥只好停住移动的手。 皇甫泉的神情很是奇怪,像是陷入到某种回忆中。 姚哥没在意,继续道:“那些无知的学生只是将水杯碗筷随便洗了洗,就当没事了。晚上,那个偷试剂的男生起夜,上完厕所回来,习惯性地拿了自己的杯子倒水喝。他刚将一口水吞下肚,就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男生当场倒在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口吐鲜血。” 姚哥将镜头对准了满是灰尘和裂纹的地面,仿佛那就是当年男生倒地的地方。 “其他人都被惊醒了,但他们也没有办法。那男生,活生生被烧穿了内脏,在漫长的痛苦中死去了。大家可以想象,这种死法有多折磨人。他的死亡太痛苦了,痛到他根本没有办法超生。在事件调查清楚,老师和其余学生都受到了处分后,死者还没离开。他就留在这宿舍,每天晚上,都呻吟惨叫。他那些同学自然是无法忍耐。” 皇甫泉抱住了自己的胸腹,仿佛感受到了那种疼痛。 姚哥瞥见这一幕,不禁佩服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新人演员共情能力真高啊。 他也抓住了这时机,将镜头对准了皇甫泉。 “一开始是听到声音,接着是感同身受。那些同学也感觉到了内脏灼烧的痛苦。没多久,就有一人忍受不住,在一天晚上,从窗户跳了出去。” 姚哥作为摄影,想法还挺多的。镜头从皇甫泉身上拉走,飞速转了半圈,落在了窗外,对准了底下的杂草堆。 “这就是第二个死者。但这名同学的死亡,也没有让最初那名死者平息痛苦。我讲了很多次的,这些鬼就是靠活人的痛苦汲取养分。活人越痛苦,他们就越强大。接下来,不到一年,宿舍楼里许多人都能听到最初那名死者的声音了。这种折磨,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摧残。他们一个个的,都出现了精神上的问题。” 姚哥举例道:“我们大多数人都不可能体会这种痛苦。但有种痛苦,和这很相近,就是失眠。睡得正熟的时候,被吵醒,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一个人整夜都无法好好睡觉,那精神肯定要出问题,会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严重的,会自残、会暴虐,会变得具有有攻击性。宿舍楼里的学生就变成这样了。本来不说都是好学生,但至少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大多数的学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用来学习的,就是那种小流氓学生,一天也要在课堂里面好好坐几个小时,对吧?能惹事的时间很少。但这些学生就变得好勇斗狠,整天都争吵打架,闹事,根本不管老师在不在,是不是在上课。” 姚哥说着,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打印纸,“我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就找到了教育局对施恩中学的几次点名批评,还有施恩中学的人事调动。虽然没找到死亡事件的记录,但从这些旁证也能看出来,那些年的施恩中学是很混乱的,根本无法管理。这也是后来施恩中学初中部和高中部拆分的一个原因。” “不……”皇甫泉无声地喘着气,挤出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字。 展示完证据,姚哥接着道:“这种乱局,让学校里的伤害事故频繁发生。施恩中学变成施恩高中,在这儿的师生也换了几波之后,原本的混乱平息了。姚哥我觉得,这和当时施恩高中的一个政策也有关系。施恩高中刚建立,也就是施恩中学刚拆分的时候,是全走读的学校,宿舍楼这边被封了,也就是说,作为源头的那个怪异地点,没有人了,没人在这儿活动了。最初的那名死者,也是最初的鬼,汲取不到养分了。”
“不是这样的……”皇甫泉失神地喃喃。 他呓语般的呢喃声,压根没有传入姚哥的耳中。 姚哥自顾自对直播间的观众讲述着他编写的故事,“在重启住宿制,将宿舍楼重新打开之后,那个失去力量的鬼在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没有多少力量,对学生的影响也很有限。” “不是这样的……” “但时间一长,很多人就注意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说,有人在夜间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就是贴着这分界墙的宿舍,听到脚步声。有人从那边楼梯一路走过来,一步、一步……”姚哥越过呆滞的皇甫泉,走到了宿舍门口,镜头从走廊一头,转到了另一头的那堵墙,“到了墙,也没停下,继续一步、一步……好像穿过墙,从男生宿舍到了女生宿舍,或者反过来。男女生宿舍都有人听到了这样的脚步声,每一层都有这样的现象。很不可思议。” 姚哥走出宿舍,又往外走,“再比如,还有一个在宿舍楼流传的怪谈,就是男女生跑到对方宿舍去鬼混。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女学生,那天她生病,一个人留在宿舍,白天没去教学楼,就在宿舍里睡觉。突然,她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就看到自己男朋友站在床边。她没有多想男朋友怎么开门进来的,也没想自己该不该接受这种事,就让男朋友上了床……之后就是生命的大圆满。大家懂得。然后男朋友离开她,没有从门出去,而是来到了阳台。” 姚哥这时候进入了另一间女生宿舍,一路走到了阳台。 “她说,男朋友走到阳台,再没回来。她因为身体不舒服,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宿舍的阳台外,冷风呼呼地吹。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和男朋友谈过。两三个月后,她就再次身体不舒服,这次非常严重,被学校老师送到了医院。医院一检查,发现她怀孕了。未成年学生,还是住校生,居然怀孕了,这是大事情。学校、家长,轮番逼问,她扛不住,说出了男朋友的名字,男朋友却是矢口否认。事情从男女学生偷吃禁果,变成了**。警方也来学校调查。因为时隔事发那天已经过去太久了,谁都觉得不可能找到证据了。没想到——” 姚哥将镜头对准了阳台的水泥围栏外侧。 “警方在阳台外侧找到了鞋印和手印。那痕迹一路延伸,也就是说,有个人,这样爬墙,从男生宿舍来到女生宿舍。两间宿舍都不是分界墙两边的宿舍,离得很远,这很不科学,更不科学的是,那痕迹最终消失的宿舍,住在那儿的男同学,没有一个能和痕迹比对上。那位男朋友的手和脚也同样无法比对上。” 姚哥长叹一声,“那女学生当自己被男朋友抛弃了,很执拗地要生下孩子,做亲子鉴定。她休学一年,但在那之后,也没有回来,当然也没参加之后的高考。那个男朋友呢,因为这件事,事情调查完没多久,就从这边转学离开了。后来,就有人听说,她全家在她生了孩子后就搬走了,走得很匆忙,好像被厉鬼索命,连夜逃了……也有人从医院打听到,那天,那个女学生,生下了一个怪物,根本不是人的怪物。” “不是这样……” “这是宿舍楼这边有名的两个鬼故事。在教学楼和学校其他地方,还有其他鬼故事。我们接下来就去教学楼一探究竟。”姚哥将镜头切换,关掉背景音,在直播间里放送自己的大笑脸。 他正要往外走,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皇甫泉。 手电的光照在皇甫泉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宛如一具僵尸。 姚哥吓了一跳,“你……”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说的那样……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事情,从来没有……我,没有……”皇甫泉嗫嚅着。 忽的,他竟是在手电光照中,整个人消失不见。 姚哥在直播中第一次失声。 他发着呆,看着皇甫泉消失的地方,忽的打了一个激灵,手一抖,手中的手电筒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因为惊恐,身体还狠狠抽搐了一下,挂在身上的那些直播设备也跟着抖动。 姚哥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口,将手电筒踢了出去。 手电筒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骨碌碌地打转,光线扫过宿舍、地板、墙壁,摇晃着渐渐停止下来。那滚动的回响也归于死寂。 姚哥左右张望,还蹿到了左右两边和对门的宿舍一探究竟。 他甚至异想天开,将脑袋伸出阳台和窗户,上下左右地寻找。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预想中的什么道具。 姚哥这时候才头皮发麻地瘫坐在地上。 他看到了手机上显示着的直播间。 直播间里的弹幕已经炸了,不同金额的打赏也源源不断地在屏幕上闪过。 有震惊的,有赞叹的,也有人骂姚哥忘记初心,居然请演员故弄玄虚。 姚哥喉咙发干,呼吸都有些不顺,“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我靠!这真不是我请来的!你们都看见了吧?那个人!原地不见了啊!” 姚哥抓了抓自己短寸头,“靠靠靠靠靠……还真他妈见鬼了?施恩高中还真……我靠!”他突然又惊叫一声,站起来努力掏口袋,抓出了乱七八糟一大堆道具。 东西散落一地。 他急忙跪地上,将那张印有毕业照的打印纸铺开来。 他不知道皇甫泉的名字,但这张脸可不会那么快忘记。 之前在毕业照中看到了皇甫泉,他还当是演员的妆容效果,现在想来…… “是一班吧,那个人是一班——”姚哥心中着急,脑袋也有些发闷。 挂在身前的直播设备影响了他的视线。 这么稍微一阻挡,他倒是看见了其他几个班的毕业照。 他的身体僵住了。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靠!”姚哥再次骂出了声。 直播间里的观众反应慢一些,但也有人火眼金睛,发现皇甫泉出现在了其他班的毕业照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每一张毕业照都有他?”姚哥抓着那张打印纸,不知道在问谁。 ※※※※※ 零时新闻:春节临近,国内各中小学也陆续进入寒假,有关学生假期安全的话题再度进入公众视野。家长、老师不仅要加强安全教育,还需关注未成年的心理健康,避免焦虑、压力等负面情绪给未成年的心理造成创伤。 第466章 感谢信 黎云一觉醒来,习惯性地察看了一下手机,就发现微博收到了不少新的消息。 他的视线只是扫过那个标了数字的红圈,就放下手机,起床洗漱去了。 与黎云的消沉不同,李叔精神头十足,已经早早洗漱完,在阳台上呼吸新鲜空气,做起了老年伸展运动。 听到黎云起床的动静,李叔还特地到走廊打了招呼。 “早。”黎云应了一声。 李叔眉头皱起,看着黎云进了洗手间,不禁摇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哟……李叔习惯性地在心里感慨一下。 年轻人黎云不怎么有精神,三个年龄从八十到几百、上千的老人家倒是一如往常,易心更是健康生活的代表,大冬天的依然是早早出去晨跑了,全然没有蝙蝠冬眠的习性。 留在员工宿舍里的三人各自准备完毕后,就一起下了楼,到办公室吃起易心买的早饭。 气氛沉默,没有人说话。吃完饭,又是各干各的,全无交流。 这样的情况李叔应该习惯了,但他总觉得今天的气氛特别差。黎云心情低落,易心也心不在焉。 李叔坐在电脑前,看看玩手机的易心,又看看茶水间里做着清理工作的黎云,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这种沉默的氛围。 他没来得及做决定,易心的手机就响了。 易心看着手机,心情不悦地皱眉,按了几下后,就将手机放到了耳边,等待几秒,“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联系我,直接把快递扔前台了?之前给我们这儿送货的不是你吧?那我拒收,你——喂!” 易心放下手机,心情恶劣至极,脸上都是掩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怒。 她呼出口气,猛地转头看向黎云和李叔。 黎云还在低头刷杯子根本没有看易心。 李叔和易心对上了视线。 易心马上又将视线移开了刷地站起,将椅子撞得后退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难听的声响。 她气势汹汹地往外走脚步声犹如鼓点,慷慨激昂。 “这……不要紧吧?”李叔担忧地问道。 薛小莲眼睛都没睁开“放心吧,她不会胡闹的。” 李叔也不知道对薛小莲和易心两个妖怪来说什么才算胡闹。 哗哗的流水声停止。 黎云拿着干净的抹布擦拭几个杯子,突然开口道:“没事的,李叔。” 黎云的保证让李叔真正放下心来。 转念,李叔又好奇地看向黎云。 黎云像是猜出了李叔的心思说道:“她只是有些生气。” 有些生气不算严重。 黎云将擦干净的杯子收起来,出了办公室,很快提着打扫的工具返回来。 他和李叔离开的这段时间,办公室里留守的两个妖怪当然不会做什么清洁打扫。可能是因为习惯了黎云的缘故,这两个妖怪还变本加厉。放以前黎云没入职的时候,她们好歹会稍微做一点清理现在是干脆将东西都囤积着,就等着黎云回来收拾了。 黎云埋头苦干。 李叔见状也有些习惯地放任不管,自己开了电脑检查起了微博账号。 他看了没一会儿易心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 易心是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回来的。 她个子矮小箱子叠在一起,超过了她的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到前面路的,居然毫无障碍地回到了办公室。 手一松,两个箱子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李叔这才知道易心网购的东西分量不轻,看她抱着箱子小跑回来,可猜不到这箱子有如此的重量。 易心抬手,将叠在上面的小箱子一甩。 李叔吓了一跳,就看那箱子从眼前掠过,嗖地飞到了黎云面前。 黎云手忙脚乱,还是没能及时接住这箱子,被箱子砸在了胸口。 疼是不疼,可黎云下意识地弓起腰背,伸手去接,手中的扫把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黎云也不生气,只疑惑问道,低头看清了那上面贴着的快递单。 “不是你买的东西?”易心反问,抬手将大箱子给拆开了。 她从大箱子里搬出了好几本书,还都是大砖头一般的学术著作,中英文皆有。 李叔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都是医学相关的书籍。他马上就联想到了易心的那位新任男朋友。 不得不说,易心对待每一任男朋友都非常用心,在投其所好方面做得特别到位。 黎云并不关心易心那边的快递,“收件人是公司……”他最近没有网购过东西。 这么想着,他看向了李叔。 李叔摇头,表示李阿姨没有寄东西来——李叔现在玩微博、微信玩得溜,但还没习惯网购。 李叔也很好奇,“是什么?会不会是老板买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黎云就看向了薛小莲。 薛小莲还是闭着眼睛,保持着一个姿势躺着晒太阳,动都懒得动一下,只开口回答:“不可能。” 黎云只好找了剪刀,将快递盒拆开。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黎云和李叔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旗子?”黎云将东西从盒子里取出,又拆掉了包装袋,“不对,是……呃,锦旗?” 红艳艳的锦旗展开,上书“救命之恩”、“恩重如山”八个大字,金灿灿的,夺人眼球。至于右上角的“赠新生传媒公司怪谈异闻小编”和左下角的署名“无声灰莉”,则让黎云和李叔确认了这锦旗不是网友恶搞。 虽说如此,黎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叔感叹道:“是那个姑娘啊。有心了啊。” 易心瞥了一眼,“是你们这次救下来的人?” “嗯。是那个养老院的护工,给微博发过求助。她能听到人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李叔给易心介绍道。 “不错嘛。还算有点儿良心。”易心漫不经心,将空纸箱扔在了地上,整理起了她这刚收到的书籍。 “她是挺好的,就是容易死脑筋。都寄锦旗来了,应该是想通了吧。”李叔看向黎云手中的锦旗,忽的振作精神,“这个可以拍下来发到我们账号上吧?” 黎云有些失神地看着锦旗,没有去听李叔和易心的对话。 李叔叫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 “什么?”黎云看向李叔。 “我说,这锦旗可以拍下来,发到网上吧?还有她之前那个投稿。金年养老院的真相不能说出来,但她那个投稿,其实也没说真话,不会被人看出来。也不用把事情完整的过程告诉其他人,就是让人知道,我们帮了人。”李叔越说,越是有想法,“这样的话,如果其他人也碰到了麻烦,可能就会想到我们,给我们投稿求助。最早那个投稿,就是那个和我们同名同姓的,他收到的第一封投稿,说在银行取款机看到眼睛的,那封投稿也是求助啊。如果当时……” 说到此,李叔又摇摇头,闭上了嘴。 当时管着账号的是心术不正的“黎云”,而非眼前这个热血热心的小伙子。那个“黎云”根本不会将他人的求助放在心上。 “真有人遇到了危险,我们也能帮上忙。”李叔将话题拉回到了他的计划上。 黎云没有马上答应。 他又看向手中的锦旗。 这样做,或许能救人性命。可如此一来,好像就是公开承认了世界上有鬼,有某些怪异存在。这不是等于加重了传播和相信的力量吗? 黎云这两天一直觉得自己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这么形容很幼稚,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可能对受害者坐视不管,又不想助纣为虐,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锦旗很轻,上面的字却好像很沉重。 李叔正在兴头上,如同换发了事业的第二春,却是在看到黎云的神情后,冷静下来。 他很容易猜到黎云的纠结。 这是劝不来的,只能等黎云自己想通。 李叔没说什么,坐回到了电脑前。 他继续查收着“怪谈异闻”收到的消息,两三秒后,他就咦了一声,招呼黎云道:“小黎,你来看看这个。” 黎云走了过去。 李叔打开的是来自“无声灰莉”的私信。 在那长长的投稿下面,是新的长篇内容。
※※※※※ 无声灰莉:【你好】 【你们好。】 【不知道你们回到瑶城了没?我点开你们账号的资料看过,你们的公司应该是在瑶城吧?我在网上订了锦旗,地址和收件人写的就是你们公司。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们。我看快递显示,今天就要送到了。我才鼓起勇气,决定给你们发私信。】 【本来应该是由我亲自去登门拜访,送上锦旗的。对不起。现在我只能在网上订购,由快递送过去了。我最近不能离开养老院。要过年了,养老院的事情非常多。有些老人会被子女接回去过年,有些老人没有子女或者无法回家团圆,就留在养老院,需要养老院来组织年夜饭和过年的活动。养老院的很多员工也需要回家过年。我不准备回家。我也很多年没回去过了。我和少数几人留了下来,事情就很多,有些忙不过来。】 【金年养老院送来这里的老人都是要留在这里过年的。他们的子女都没有来接他们离开。我听金主任说,他们户口所在地的街道社区正准备代为起诉这些子女。他们还在和老人一一沟通,进展有快有慢。养老院这边有一位王老爷子,银行卡和社保卡都在子女手上,自己一点儿钱都没有,身上还有多疾病,行动不便,但神志清晰,不愿起诉他的儿子女儿,也不搭理金主任他们。我上次照顾他吃饭,被他推开,把饭菜都扔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很生气。如果不是我,他还在金年养老院,可能过得不好,但他的子女不会有被起诉的风险。 【金主任开导过我,我也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可还是很难过。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你救了我,也救了这些老人。这些老人都不一定知道有你这个人。也可能知道,但就跟他们讨厌我一样,也讨厌你。】 【对不起。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你做的是对的。我知道这一点。可我面对王老爷子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难过。我会动摇。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我一直都在逃跑,这是我第一次去面对……我想跟你说这些。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你不是我这种没用的人。你要还留在这里,应该不会有这种想法。】 【我们做的是对的事情,对吧?】 【金主任一直这么跟我说。锦旗的事情,也是金主任的提议。我想要感谢你,我没什么钱,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金主任说,送锦旗就不错。如果当面送,拍点宣传照,应该会对你更有帮助。我也知道这样肯定更好。之前说过年养老院忙,是真的,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有些害怕。我还是不敢面对。如果去了你的公司,可能会被要求一起拍照。我有些害怕。对不起。只能这样表示感谢。】 【对了,金主任还告诉我一个好消息。那个陶磊已经被警察抓到了。蒋春芳现在被关在看守所,会被起诉。陶磊还在接受审问。他们都逃不掉的。陶磊不光放任蒋春芳他们虐待老人,他经营养老院和那个基金会的资金往来也有问题。金主任说,那个基金会也在被调查,它投资的其他金年养老院都被调查了。如果有老人受到虐待,他们这次都会获救。】 【有件事金主任之前没告诉我,但我听养老院的人说了,有两个被送到医院的老人被他们的子女接回去了。不知道他们回家后会怎么样……我很担心,但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金主任刚才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她。她说,他们只能做到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所有人都是这样。在能力范围,做好事,无愧于心就行。那些老人,和他们的子女的事情,他们社区的人都知道了,居委会会经常上门去看看。如果出问题,他们会及时去保护那些老人。可他们能做的,也就是这样。只能说是尽心尽责。能尽心尽责,就非常好了。 【我觉得对,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我就是这种人吧……】 【我还是想再说一声谢谢。本来联系你,就是为了感谢你,结果说了很多我自己的烦恼。】 【谢谢你。】 【你救了我的性命,将我从那种环境带了出来。我真的很感谢。我现在遇到很多困扰,但我还活着,我在烦恼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至少,我活着,没有危险。我在烦恼,也是为别人烦恼。我以前从来没有为别人烦恼过。我以前只想到自己,只想着逃跑。谢谢你。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会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我想要学习你,学习金主任那样,努力生活、努力工作、努力帮助别人。这次不是为了给自己解脱,是单纯想要帮助别人。谢谢你。】 【对不起,写了那么多东西,打扰你了。不耽误你工作了。】 【希望锦旗能给你们的工作有些帮助。谢谢你们。】 ※※※※※ 黎云看完邓欣发来的那么多私信,久久无语。 比起只能看到文字的李叔,黎云隔着屏幕,从那文字上感受到了邓欣激动的情绪。 她的感谢发自内心,真挚无比。 这种情绪传递到黎云心中,就犹如冬日的一杯热茶,熨帖人心。 “我也没有那么好……”黎云自言自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叔拍拍黎云的肩膀,“能帮助一个人、救助两个人、三个人,就是大功一件。” 他话锋一转,忽然笑道:“就我住的那个小区,现在还到处有人说,我为了救一个年轻姑娘出了车祸,见义勇为,特别伟大。” 这是李阿姨和李叔视频聊天时说起的。 他们小区那儿的居委会搞活动,过年前拜访小区里的高龄老人,也组织老人家一起到社区活动中心开联欢会,老头老太和居委会工作人员就谈到了不久前过世的李叔。 李阿姨这个一点儿都不悲伤的“遗孀”在众人的安慰中显得很怪异,居委会的小陈给其他老头老太解释,李叔是为救人英勇牺牲的,不是悲伤的事情,而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老头老太们特别吃这一套,纷纷赞扬起了李叔。 李阿姨现在已经知道当日发生的真相了,也知道被李叔救下的“黎云”最终没能逃过厄运,所以她在别人安慰的时候,想着李叔现在吃得好睡得好,跟两个漂亮妖精当同事,就一点儿都不悲伤,别人赞扬李叔的时候,她也一点儿没有与有荣焉的骄傲。这副态度,被其他人当成是李阿姨定力好,觉悟高,宠辱不惊,又夸奖起了李阿姨。 李阿姨在和李叔视频的时候,就没有那种“宠辱不惊”了,一边损着李叔,一边夸着自己。 “不管在谁看来,救人一命,都是大好事。其他的事情,都是其次。”李叔很朴素地劝着黎云,“你啊,别压力那么大,想那么多。” 黎云盯着电脑屏幕,慢慢点了下头。 “你说得对。当时,我也只是想着救人,不要再有人死了……”黎云说道。 他说的“当时”,是在金年养老院的时候,是在父母车祸身亡的路上,也是在郁明星和彭云死亡的中心医院病房中。 他只是不想再看到人如他一般,无辜死去。 其他的,都是其次。 黎云感到心中一松。 “那这个,我们就拍一下锦旗,发布出去。这个私信,最后一段感谢,也能一起发出去吧?”李叔很认真地考虑起了工作问题。 黎云答应下来。 李叔自己做了截图。 黎云帮着拍了照,上传进电脑。 李叔编辑好信息,按了发布。 没一会儿,就有粉丝看到这最新的微博,还发了评论。 ※※※※※ 看见了就喊我去写论文:【居然搞了个锦旗,这是想做什么?要卖货了吗?】 粉粉是只布偶猫:【小怪这几次投稿好奇怪,姚哥直播也出了意外,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情况?】 ——天大地大吃货称霸:【求八卦。姚哥谁啊?】 ——粉粉是只布偶猫:【回复@天大地大吃货称霸:@姚哥讲故事这个。看他最新微博的评论,B站也有人发了录屏。】 ※※※※※ 李叔想也没想,直接点进了那位“姚哥讲故事”的微博,在评论区找到了视频链接。 视频只有几分钟,正是姚哥目睹皇甫泉消失的那一段。 李叔看到皇甫泉忽然凭空消失,当场愣住。不过,他好歹在死后这段时间努力学习过网络先进技术,没有被彻底唬住。 李叔征求黎云的意见,“这是真得,还是……” 他觉得,自己看不出来真假,黎云这样的年轻人一定能分辨出特效和真实。 可这么一转头,他就看到了黎云苍白的脸。 黎云的身体摇晃一下,肉眼可见地变得透明了几分。 第467章 故事的主角(1) 黎云仿佛是现出了原形,暴露了自己鬼魂的身份,那半透明到能显露出景物的身体,看起来就是恐怖片里经典的鬼混特效。 李叔着实被吓到了,关心地站起来,想要扶住黎云的身体,伸出去的手却是直接穿过了黎云的手臂。这又是非常典型的鬼片特效。李叔虽然没有看过多少恐怖片,却也知道这不正常。 他们两个自从办好了身份证,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 就是在办理好身份证之前,他们两个也不是这么特征明显的鬼。 “小黎,黎云!”李叔呼唤了两声,才看到黎云回过神。 精神回归,肉体却还是那样。 黎云顺着李叔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他的双脚仍然在,从头到脚,都是统一的半透明状态,而非没有脚的鬼。 易心走了过来,惊疑不定地围着黎云绕圈,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她开口问道:“你做什么了?刚才你们在干什么?”她眼珠一转,看向了电脑屏幕。 李叔刚才打开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画面停留在了黑屏上。 李叔也回过味来,“那是某种法术吗?我怎么没事?” 他这么说着,也不敢将视频重新播放一遍。 易心就没那么多股顾虑了,直接拿过鼠标,点了重新播放。 画面中出现了皇甫泉的身影,那身影又很快凭空消失。 “咦?”易心第二次点击重新播放,“这好像不是特效啊。是真的鬼。” 她的眼神可比李叔好多了。 薛小莲不知何时也凑到了电脑前,赞同地点头,“是真的鬼。” “是什么法术?能破解吗?”李叔问了个非常传统的问题。 易心和薛小莲齐齐摇头。 易心说:“不知道。” 薛小莲回答:“看起来不是法术。” 两人也没对视,各自沉吟着,将那段视频看了两遍。 “不是法术。” 这次,两人异口同声下了论断。 李叔更加发愁了。 “不是法术,小黎怎么这样了?他这样要不要紧?”李叔问着,转头看向黎云,“小黎,你先坐下来——” 他下意识又想要搀扶黎云,转念想到自己刚才穿过黎云身体的手,就停下了动作。 黎云摇摇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说道:“我没事。那个,不是法术。只是那一瞬间……太多的想法……”他说着,捂住了额头,又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恐惧、兴奋、迷茫、焦虑、孤独、急迫…… 种种情绪充斥在他心头。 而那些情绪,不属于他。 这种他人的情绪,他也不是没感受过。只是他之前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心思再复杂,那想法也是有迹可循的。哪怕是被吓到失常,混乱的想法和恐惧的情绪也有其独特的规律。要说没有根源、无来由的情绪,那就是上次郁明星事件时,黎云自己的想法了。那是黎云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知道自己在恐惧,也大概知道引起这种恐惧的是什么。 这次却是很不一样。 好像有很多人相互冲突、各自独立的情绪,一股脑涌入他的灵魂之中,偏偏他又能从这众多的情绪和想法中,找到唯一的主人。 “像是精神分裂。”黎云只能想到这解释。 他对精神疾病没多少了解。现代人常挂在嘴边的抑郁症,他都是看过科普就抛之脑后,“精神分裂”更是他从悬疑恐怖片里获取的“知识”。黎云只是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那些情绪和想法最为恰当,也是他能想到的比较准确的描述。 黎云说完,又摇头否定掉了自己刚说出口的话,“不对,更像是……更像是转世重生,投胎前喝了孟婆汤。” 他回忆着,身影变得更为透明,“都是他,但每一个都……” 黎云的视线落在了电脑屏幕上。 没有触碰的电脑自己动了起来。 播完的视频再次播放。 画面定格在了皇甫泉的脸上。 皇甫泉的眼底一片死寂。 他知道了有关于自己的真相。 黎云也知道了。 “他是……”黎云喃喃说道,“他是另一个徐海军、另一个蔡朝阳……” 失去了自我,活在人们口口相传故事里的,鬼魂。 ※※※※※ 1885年,皇甫私塾建立,出款建立者是当地某位姓皇甫的地主。他将自家的一间小房捐了出来,雇了本地的一名老秀才,收了乡里几个穷人家的学生,教他们读书写字。私塾每天上课半天,提供一顿饭,一顿饭就是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光是这些,便让那皇甫地主广受称赞,成了乡里有名的大善人。 不久后,皇甫私塾得到了不少乡绅支持,扩建成了两间屋的正规学堂,还受到了西方传教士的影响,在学堂中增添了算数、体操等课程,并在1914年时,迎来几名外国传教士当学校老师。私塾改变了招生范围,教人英文听说读写,开设宗教课程,还建了育婴堂,收养孤儿,成了教会学校,也更名为了圣保罗学校。皇甫地主和其他乡绅都送了自家的小孩进学校读书。 1915年,皇甫家的一个孩子在学校中自缢身亡,皇甫地主大为震怒,一纸状书将学校里的传教士们告上了衙门。官司还没开始,流言蜚语就传遍乡野,人心惶惶,圣保罗学校流失了不少学生,又过了没多久,那些传教士们一夜间不辞而别,甚至丢下了育婴堂里嗷嗷大哭的众多婴儿。官司自然是不了了之了。学校在当年就变回了原本的私塾模式,名字也改回了皇甫私塾。皇甫地主还拖着七十多岁的老迈躯体亲自主持了复课仪式。但不过两三年,天灾与战火纷至沓来,百姓拖家带口地逃难,皇甫家也不能幸免。自此,皇甫家再也没回过故土,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落户在了别处。 到了1934年,当地政府决定兴办学校。新调任来的父母官一番调查,便圈了那两间空置的旧屋,建了施恩初级中学,重新开始招生、上课。 抗日战争时期,施恩初级中学如当时许多学校一样,几经动荡,关闭、迁址、停课、重开…… 建国初,施恩初级中学彻底稳定了下来,并开了高中部,改名施恩中学。 这之后,才是姚哥介绍的施恩高中历史。 黎云站在施恩高中爬满枯藤的铁门前,心中感慨良多。 李叔和他并肩而立,听他说完,好奇问道:“这都是那个皇甫泉……经历的?” “也不能说全是他经历的。他的亲身经历是很小一部分,另一部分算是道听途说吧……”黎云的回答有些含糊。 他半透明的身体穿过了铁门,踩着满地杂草,进入了施恩高中。
李叔身上还带着身份证,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穿行,只能避着那些坚硬的藤蔓,从铁门敞开的间隙里钻了过去。 “那边就是宿舍楼吧?”李叔看向被挖去了一个角的宿舍楼。 黎云点点头,“前面是教学楼。再往前,就是体育仓库。” 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原来的两间屋子,建国前旁边扩建过新的教室,房屋本身没动过,一直到建国后,才推平重建,再之后,又被推平成了操场,后来再在那上面搭了体育用品仓库……” 黎云对于施恩高中发生的事情如数家珍。 那都是皇甫泉的“记忆”。 在皇甫泉清醒之前,这些记忆沉淀在灵魂深处,他茫然不知地“活”着。但当他清醒,许多的记忆就争先恐后地浮现上来,冲击着他的内心,也勾勒出了施恩高中的历史变迁。 “就在那边了。”黎云看向夜色中的体育用品仓库。 那四四方方的小房子比教学楼、宿舍楼更破旧,大门不知所踪,墙面开裂,攀附在墙面上的枯枝都稀稀疏疏。 黎云钻进了破洞一样的大门,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 李叔紧跟其后,才进去,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大洞,以及顺着那洞落下的月光。 手电的光和月光交汇,又分开,落在残破的墙壁上。 那里,正站着一个人。 穿着施恩高中校服的皇甫泉面对墙壁,背对着黎云和李叔。 大晚上的,在这种地方见鬼,是有些吓人的事情。 李叔自己也是鬼,身边还跟着比皇甫泉更吓人的半透明的鬼魂黎云,却仍然是被皇甫泉吓了一跳。 “皇甫泉。”黎云停住脚步,远远喊了一声。 那背影轻轻一震。 皇甫泉慢慢转过身,迷惘地看向了黎云和李叔。 “你们……是谁?”皇甫泉声音沙哑地问道。 黎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叔答道:“我们是‘怪谈异闻’的编辑。” 皇甫泉依旧迷茫,“怪谈……异闻?你们,和那个姚哥是朋友?” 仅仅是听这名字,也能猜到点东西。 皇甫泉后知后觉,看清了黎云的模样。 他面色一变,又更为恍惚地盯着黎云,“你是学生?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叫黎云。”黎云自我介绍,“我们,呃,我们公司经营了一个网络账号,刚才提到的那个‘怪谈异闻’就是……和报纸差不多吧。”黎云想了想,找了个皇甫泉能理解的说法。 “我知道网络。”皇甫泉出人意料地说道,还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网络……网络自媒体?是微博,公众号,还是短视频?或者,像姚哥那样的直播?”他笑着,笑容凄凉。 黎云怔了怔,“你……”他下意识想要发问,却是蓦地变了脸色。 “我知道啊……施恩高中废校之后,我还在啊。还有人,在讲述‘我’的故事……”皇甫泉幽幽地说道,“那么多的学校,那么多的学生,那么多、那么多的校园怪谈……”忽的,他抬眼看向黎云和李叔,“你们最近不是刚揭露了一个怪谈的真相吗?是你们把我唤醒了呢。” 黎云脸色难看。 李叔不解其意,“你知道我们?还知道我们发布的投稿?那个学校卧谈会和消失的转学生……你说的是那个故事吗?” “是啊。西南省交通附属高级中学的‘消失的转学生’。好多次……好多次,我都成为转学生,在转学第一天的卧谈会讲述那个鬼护士的故事,然后,在某一天,看着同寝室里的一个同学就那么凭空消失……有时候,消失的人也会是我……”皇甫泉好像陷入到了回忆。 李叔更为惊奇了。 黎云沉默地听着。 短暂的安静过后,黎云看着皇甫泉,郑重地请求道:“我们想要帮助你。你应该去投胎,或者去酆都,再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想留在人间,那就继续留在人间。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都不该停留在那些故事中。” 皇甫泉看向黎云,眼神死寂,毫无波动。 “我知道,你被困在了这里。”黎云看向皇甫泉身后的墙壁,视线落下,落在墙脚地面上。 那下面,封印着皇甫泉的灵魂,让他死后不得解脱,只能成为鬼故事里的主角,在学生们口耳相传中,不断体验恐怖的校园怪谈。 “不只是我。”皇甫泉突兀地说道。 黎云愣住。 “不仅仅是我……”皇甫泉的眼中流淌出了泪水,明明哭着,他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我出来了。他们还都在那间学校。他们还在故事中……我没有办法……” 黎云心中一沉,落在皇甫泉身上的眼神都变得无比凝重。 “那间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叔问道。 来之前,黎云已经将自己接收到的皇甫泉的经历告诉给了李叔,李叔却是无法理解这种抽象的描述。 他可不是时下的年轻人,对什么次元空间、平行世界的概念,了若指掌,甚至光听名字就能脑补个大概。 李叔并不能理解黎云口中的“鬼校”。 “那是所有故事的汇聚点,也是所有故事的发生地。那里本来应该只有我,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万旭和熊颖都在那里。可能是因为,他们死在了学校里的缘故。这里已经变成真正的鬼校了。死在这里的人,都会和我一样,成为故事中不可缺少的……主角。” 皇甫泉的眼泪落在地上,消失不见。 “只有我出来了。万旭和熊颖还在那间学校。他们还在那里……” “那我们该怎么把他们也救出来?你是怎么出来的?”李叔焦急地问道。 皇甫泉想了想,“我是按照一个鬼故事的内容出来的。只要按照鬼故事的内容死亡或失踪,就能从那里出来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也可能是知道,但不敢尝试。” “那要怎么才能通知他们?你还能进入那里吗?”李叔追问道,“能从外面联系他们吗?” 皇甫泉垂下头,“我也不知道。我试了好多次,都不行。” “你是怎么做的?”李叔不假思索地问道。 “也是通过那些故事。那些故事的内容,在这边尝试的话,应该就能进去。这是双向通道。”皇甫泉说道。 李叔看向黎云,“那我们得找个可以用的故事。” “你知道不少故事吧?”黎云看着皇甫泉。 皇甫泉迟疑着,点点头,“但我都试过了……不,我试了几个单独一人就能做的故事。我们现在有三个人。” “那你就来讲一个合适的故事吧。”黎云果断说道。 第468章 故事的主角(2) 皇甫泉陷入了思索,良久,才在黎云和李叔的注视下,说道:“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适合的鬼故事……不过,有一个通灵游戏,或许可以……”他的口气不太肯定,带着点儿踌躇,“通灵游戏应该也可以吧,和鬼故事也差不多。” 李叔问道:“以前没有人试过吗?” 皇甫泉捂着额头,“我也不知道。我能记起很多东西,但是,也不是全都记得。太多了……” 他露出了痛苦之色。 李叔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试试看好了。你说的通灵游戏是什么?” 李叔生前当然是没玩过通灵游戏,他连“通灵游戏”这个名词都没听过。死了之后,他才以饱满的工作热情和负责任的工作态度,迅速补课,了解了现在时新的“封建迷信活动”。 李叔为此也是大开眼界。他那一辈人,十字路口烧纸钱那就是祭奠故人,烧给故人的时候,防着小鬼,才在画好的圈外也烧一点。现在的年轻人可好,大半夜跑十字路口烧纸钱,那都是奔着招惹孤魂野鬼去的。 李叔充分调动自己掌握的知识,环视周围环境。 这体育仓库四四方方,倒是很适合那个大名鼎鼎的四角游戏。但他们只有三个人,不符合这游戏的条件。这拆到一半烂尾了的废校,恐怕也没有完整的镜子,玩不了血腥玛丽。再有就是烂大街了的笔仙。李叔随身带着纸笔,三个人要说玩笔仙,应该也是可以的。 李叔很认真地思索着。 皇甫泉开口道:“这个游戏叫‘不许回头’。” 李叔愣了愣,看向皇甫泉。 “就是所有人排成一列,后面的人双手搭在前面人的肩膀上往前走。排头的那个人必须闭上眼睛。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东西,排头的人不能睁眼,后面的人不能松手,所有人都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回头或者停步,都会掉队。一个掉队了,其他人就继续。如果是排头的那个人掉队了,第二个人顶上,闭上眼睛,给队伍带路。”皇甫泉介绍道。 “这是学校里面玩过的游戏?”黎云问道。 皇甫泉点头,“建城高中的学生玩过这个游戏。一共五个人,在班级里面绕着课桌椅走,走了大概一半吧,就因为排头那个人撞到了小腿,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李叔紧张地问道:“然后呢?” 皇甫泉摇头,“这种通灵游戏都是假的,他们都没事。只是他们之中流传出了一个怪谈。当时排在最后的人说自己的肩膀上也被搭了一双手。他们整个队伍停下来的时候,跟在最后的那个东西没有停下,穿过了他们所有人。排在最前的那一位也说自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皇甫泉说着苦笑道:“那就是我了。在我的记忆中,我和他们一起玩游戏,他们都停了下来,我也因此停下,再迈步,便是陌生的空教室,他们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我。” 皇甫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一场噩梦。在恐惧之后,我惊醒过来,忘了梦的内容,然后,又是一场噩梦……” 李叔对皇甫泉的遭遇深表同情,却又嘴笨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以后就就不会了。”李叔给了个无力的保证。 皇甫泉笑了笑,“我们就玩这个游戏吧。” 李叔点点头,表示同意,“那我们是在开始之后,就停下来,一起回头吗?” 按照皇甫泉的说法,只要按照鬼故事的内容去做,就能穿越现实世界和虚幻的鬼校。 而在这个通灵游戏中,要做的就是违反规则。 皇甫泉道:“没那么简单。游戏开始后,你们会感觉到的。我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是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会有种直觉,会感觉到有什么怪异发生了。那时候,才能进出鬼校。” “这样啊。”李叔有些不安。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有这种怪异感,就是死亡的那一夜。他有稍许的害怕。那种恐惧,没来由,也无法抑制,光是回忆,就让他不安。 黎云说道:“谁来当领头的那个人?” “我来吧。”皇甫泉自告奋勇,“我对这里地形很熟悉。我会走得慢一些,你们也是,多小心脚下,这边地上很多碎渣和杂草。” “可以低头看吗?”李叔仔细询问游戏的规则。 皇甫泉支支吾吾,无法回答李叔的问题。 通灵游戏多半如此。 这又不是经久不衰的捉迷藏、包剪锤一类的小游戏,规则简单,还毫无破绽,不可能让人钻空子;也不是大富翁、斗地主一类规则变化多端,却将玩家的行为限制死了,玩家不可能放飞自我的棋牌游戏。 四角游戏玩的时候,能不能一起合唱“恭喜你发财,恭喜你精彩”?规则没说不行,可这样唱了,肯定就没通灵游戏的氛围了。 召唤血腥玛丽的时候,这要念“BloodyMary”念到一半,呼吸太重,把蜡烛吹熄了,该点燃后继续,还是重新开始计数?规则里也没讲。 “还是尽量别低头吧,脑袋不要动。”皇甫泉犹豫了半晌,说出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李叔将这话当圣旨,牢记在心。 “那我们就开始吧。”皇甫泉越过二人,站到了靠门口的位置,又转过头,分享经验,“其实,没觉得异常的时候,怎么做都无所谓,感觉到不对了,就是有机会进鬼校了,做错了也没关系,做错了,正好就进去了。” 这话也有道理。 李叔点点头。 “我站中间吧。李叔,你站我后面。”黎云说道。 李叔一怔,看看黎云,答应下来。 皇甫泉看了眼黎云,诧异道:“你害怕这些?” 要按照三人身高来排,皇甫泉这个少年和身体已经缩了的老头子李叔身高相当,黎云比他们高一头,他站在最后,伸手搭在李叔肩膀上,可比李叔站后面伸手搭在他肩膀上容易。 “这样挡着,我就看着小黎的后背。”李叔说道。 黎云说道:“有什么异常的话,我会直接回头。到时候,你们两个看着办。你们也不用一起跟着进入鬼校。” 皇甫泉想了想,“也好。说不定,玩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人会有那种机会。谁要感觉到了,谁就进去。” 李叔和黎云齐齐答应。 分配好了站位,皇甫泉就转头面对空洞洞的大门。黎云将双手搭在了皇甫泉的肩头,李叔也伸长了手,搭在黎云的肩膀上。 皇甫泉说道:“我会走得慢一点。我现在闭上眼睛了。开始了。” 话音落下,他就迈开了脚步。 如他自己所说,他走得很慢,步距很短。原本几步路就出了体育仓库,他走了大概一分钟。 三个鬼穿过了那一道月光,又穿过了窟窿一样的大门,回到了月光之中。 夜风吹拂杂草枯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皇甫泉一步步往前,看着是要去教学楼。 黎云微微仰着头,打量不远处的教学楼,又垂下眼,看着皇甫泉的后脑勺。 “问你点事情可以吗?”黎云开口道。 皇甫泉脚步很稳,回道:“什么?” “我觉得,还是我一个人进去比较好。之后你们两个感觉到什么,也都别跟来。我会提前预警。到时候,李叔你记得松手。” 李叔没有半点儿犹豫,“那你小心一点。”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黎云好歹五感超强,还能借用老板的火焰。李叔这个鬼是一点儿鬼的样子都没有。跟着黎云去冒险,说不定要拖黎云的后退。他不如在这儿等着黎云回来,到时候若黎云的状态已经恢复,还能将保管着的身份证转交给他,买两张坐票回瑶城,省得黎云站一路。 皇甫泉似有些感动,“你一个人进去?” “嗯。所以想提前问一下那边的情况。你还记得那些进入鬼校的受害者吗?鬼校又是什么样的?” 皇甫泉边走边回答:“对我来说,那里就是一场场噩梦。现实是噩梦,那里也是。每一次醒来,我又会忘了梦的内容。对了,那里经常下雨,而且是特大暴雨,大到站在雨中就只能看到雨幕,还有远处的闪电,其他什么都看不到。学校里的排水系统也不好,会积水。积水的时候,食堂门口的窨井就会被打开。再有就是……那里的格局,跟施恩高中一样,教学楼、宿舍楼、操场、食堂……” “那些学生呢?”黎云又问道。
皇甫泉回忆了一会儿,“那些学生跟我一样,也没有记忆,困在一场又一场噩梦中。” “除了万旭和熊颖,你还记得谁?” “唔……”皇甫泉又是回忆了好久。 他已经踏上了教学楼的台阶。 踩着大理石地面,脚步声就不再是那种沙沙的摩擦声。 “好像,没有了。他们两个都死在了这间学校,其他人……”皇甫泉顿了顿,“其他人都像是假的。怎么说呢……就像是梦到的人,不是真的。” “你刚提到了西南省交通附属高级中学和建城高中,还有其他学校吗?”黎云换了个问题。 皇甫泉领着路,进入教学楼,转弯经过了医务室。 咔哒。 黎云和李叔都听到医务室里有声音传出来。那声响,像是两种硬物碰撞的声音,让人不自觉地想象到针筒落在铁盘上的场景。 李叔下意识想转头,却是感觉到黎云绷紧的肩膀,想起游戏规则,猛地停下动作。 他的颈部肌肉因此收紧,就和黎云绷紧的肩膀一样。 皇甫泉毫无异常,像是没听见那声音。 “还有其他学校吗?”黎云追问。 皇甫泉答道:“太多了。全国各地都有。我甚至感觉,所有学校都被卷进来了。” 黎云皱起眉头。 喀啦啦…… 已经走过的医务室内又传出了那些声响。这次声音更多,仿佛是好多针头被扔进了铁盘。 然而,学校的医务室怎么可能有这种声音? 又不是医院。 就学校医务室的功能…… “下一个同学。袖子撸起来。很快的。疫苗不疼的。” 好像能猜到黎云的心思,飘渺温柔的声音传入黎云耳中。 一瞬间,黎云感觉到身后多了很多人。 路走到了尽头。 皇甫泉转了弯。 他闭着眼睛。 黎云却在余光中看到了医务室门口排起的长队。 那些面容模糊、身影虚幻的学生排着队,一个个进入医务室。 黎云没有转头。 皇甫泉继续往前。 这一转弯,左手边是一排教室,右手边则是台阶下的小花园。小花园内现在自然是杂草丛生,树木倒伏,没有半点儿生机。看那样子,连只野生老鼠都不会有。 皇甫泉带着黎云和李叔二人走过那一排教室,黎云没再听到奇怪的声响。 走到尽头,便能看到向上的楼梯,右转,长长的走廊上又是一排教室。 整栋教学楼内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黎云又询问了几句皇甫泉有关鬼校和他自身的事情。对于前者,皇甫泉回答得详细,对于后者,他闭口不谈,又很坦荡地告诉黎云,他不想回忆那些。 他的死亡显然非常痛苦。 死后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三个人就这么来到了走廊的中段,看到了右手边的岔路口。 皇甫泉带着人转弯。 这条短一截的走廊,两边都有教室,尽头还有一扇门。 黎云抬眼,就看到左手边第一间教室上挂着的物理实验室牌子,右手边的第一间则是化学实验室。 继续往前,是生物试验室和劳动技术实验室。 四间实验室都关着门,只是靠走廊的大面玻璃窗完全破损,露出了教室全貌。里头黑板、讲台、试验台俱全,甚至能看到对面墙的玻璃和玻璃外荒废的小花园。 两边教室外都是小花园。 右手边的小花园是黎云他们刚经过的,左手边那处小花园内,矗立着黎云和李叔还未见过的巨大雕像。 隔着教室,还不能转头,黎云和李叔也只能看出那是个人形雕像,看不清全貌。 尽头的门没有挂牌子,大概是什么仓库或办公室。 黎云注意观察着周围,没再听到怪声,却是在走到尽头,随着皇甫泉转弯,与皇甫泉擦身而过的时候,看到皇甫泉脸上一瞬的怪异。 皇甫泉换了发型,还睁开眼,露出了一脸死相。 那是真正的死相:双眼圆睁、舌头吐出、脸色青白…… 这面容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 黎云皱眉,盯着皇甫泉的后脑勺看。 他们三人折回,又经过了一遍四间实验室。 这次,黎云透过破损的窗户,看到讲台前站了个人。 四间教室皆是如此。 没有学生的教室,却站了老师。 劳动技术实验室内,讲台上的人操作着什么电器,电火花不断闪现; 生物实验室内,则传出了小白鼠的吱吱叫声,还有鲜血飞溅到黑板上; 化学实验室中是咕嘟咕嘟的烧水声,刺鼻的气味从教室内飘散出来; 物理实验室中,站在讲台前的人在黑板上书写着什么,粉笔和黑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马达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从物理实验室内滑了出来,停在了走廊正中。 皇甫泉再往前走,便会踩到那个小东西。 皇甫泉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黎云出声提醒,“前面有东西。” 皇甫泉脚步未停,却是小小偏转了点方向,绕过了那停在走廊上的简陋小车。 有惊无险。 皇甫泉问道:“你有感觉了?” “嗯,刚才那一下……现在没了。”黎云答道。 皇甫泉也没说什么。 “你之前没感觉到什么吗?”黎云顺势问道。 皇甫泉回答:“没有。不过,你要看到了什么东西挡我前面,我没感觉,也可能中招。”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三个人离开了这条走廊,转弯,又回到了那一条满是教室的长走廊。 这时候,黎云也能用余光看到这半边小花园里的雕像。那是一个背影看起来朝气蓬勃的学生,摆着昂首挺胸往前迈步的姿态。 他脑中描绘出教学楼的大致构图: 外墙四四方方,中间则呈现出“凹”字型。 他正这么想着,就感觉到头顶多了阴影。 黎云保持脖子僵直,抬眼看去。 那雕像不知何时倾斜过来,犹如一个巨人,俯身观察他们。 然而,这雕像是面朝教学楼正门的,也就是背对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这会儿身体倾斜的雕像,不仅是将身体做出了拱桥姿态,脑袋还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诡异地低着头。他没有画上瞳孔的眼睛却好像能看到东西,死死盯着他们。 皇甫泉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却是感觉到头顶多出来的阴影。 他依旧冷静,不为所动。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这阴影从何而来。 黎云开口道:“为什么这雕像朝着墙?一般应该是朝着这边走廊吧?” 皇甫泉如刚才那一路行来,步伐平稳落下,节奏丝毫未乱。 朝着墙? 那尊孔子雕像不是应该面朝这一排教室…… 这一瞬,他没有停步、没有转头,心里却产生了一瞬的动摇。 肩膀上传来了巨大的拉力。 身后的黎云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收紧手指,捏痛了他的肩膀。 他往前迈步的动作不变,身体却被黎云拉得后仰,失去了平衡。 一直冷静的黎云怎么会这么失态? 皇甫泉有一瞬的慌张,努力保持平衡,又用力紧闭双眼。 但他少年般的躯体根本无法抵抗黎云这个成年男子的力量。 黎云拉着皇甫泉一起跌倒。 李叔在黎云耸肩时就松开手。 他前一秒还能看到黎云的后背,甚至看到黎云稍许歪斜的身体,下一秒松开手,就见黎云拉着皇甫泉,在他面前凭空消失了。 李叔停下脚步。 教学楼陷入了死寂。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小花园。 孔子雕塑矗立在那儿,面朝着他,沾满了灰尘的脸庞,在月光中阴森诡异地笑着。 第469章 故事的主角(3) 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朵乌云,就仿佛天空本来就是这个灰色。也不见太阳。天光大亮,又找不到光源,更没有热源,阴寒之气弥漫,笼罩这人的皮肤,钻入人的四肢百骸。 黎云站在讲台上,低头能看见讲台上摊开的教案,抬头就见底下乌压压的学生。那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不算明亮的眼睛里没有所谓的求知的光芒。那里面有的是平静,是淡漠。 这气氛太过古怪。 黎云的视线扫过每一名学生,能感受到他们每个人空洞的内心。 这和徐海军当初的空洞有些相似。灵魂仍在,可灵魂是虚无的。 这样的存在,既不是人,也并非鬼。 黎云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心中却忽的一寒。 他转头看去,教室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黎老师,第一节课,不要紧张。”那微微秃顶的中年人冲黎云笑了笑,又对教室内那些麻木的学生说道,“这是新来的黎老师。你们以后要好好听话,用心听黎老师上课。” 那乌压压的学生发出整齐的叫声:“黎老师好。” 秃顶中年人又看向黎云,笑容中充满了鼓励。 仿佛是什么机关被打开了。 那些麻木的学生多了丝丝生气,看黎云的眼神也不再像是一潭死水,而是多了好奇、紧张、探究等等情绪。 黎云抿了抿嘴唇,“你们好。我……是新来的老师。”他顺着这气氛开口,没有做自我介绍。低头看着讲台上的教案,发现自己成了个物理老师。 黎云高中选的物理,大学却是文科专业,虽有全校公共的大学数理化课程,但用的都是非常简单的教材,考试难度也很低。工作几年后,这些高中物理的知识更是被他完全忘记。 还好手边的这本教案非常详细。 黎云回忆着自己的学生时代,拿了粉笔,有些不太熟练地将教案的开头标题写在了黑板上。 这似乎是新学期的第一课,他要教导的也是高一新生。 黎云将第一课的标题一写,照着教案念内容,倒是没有出错。 门口那位秃顶中年人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下头的学生不知道有没有用心听课,但至少没有扰乱课堂纪律。 黎云渐渐熟悉这种环境,再又照本宣读了几段内容后,忽的抬头看向这些学生。 “班长和学习委员是哪一位?”黎云问道。 下头有一男一女两个同学举了手。 “哦。你们叫什么?”黎云又问道。 两个同学站起来,男的自我介绍叫易兆,是班长;女的自我介绍叫冉珍清,是学习委员。 “课代表有吗?”黎云又问。 众人摇头。 “有自愿当课代表的吗?”黎云再次问道。 坐最后排的一个男生举了手,人看起来很壮实,精神头十足,跃跃欲试。 黎云点了他的名字。 “我叫纪大宝!”男生大声说道,“不是班干部,也没当课代表。这是我第一节物理课。我在领到书后就看过了。我很喜欢物理!” 黎云一怔。 他记忆中初中就有物理课了。高中生说自己第一次上物理课…… “你们初中都没学过物理?”黎云问道。 下面有的人点头,有的人摇头。 “你们……不是本地的学生?”黎云心情复杂。 又是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黎云沉默了几秒。 联想到皇甫泉介绍的情况,他能想象到这一班级学生来源有多复杂。 纪大宝问道:“老师,黎老师!我能当物理课代表吗?” 黎云看向纪大宝,点头同意。 “那你们三个先来做一下课本上的三道题。就用我刚才教的知识试试看。”黎云让出了位置。 班长易兆拉下一张脸,冉珍清倒是面色如常,纪大宝很是兴奋。 三个人拿着课本上台,在讲台上排成一排,抓着粉笔,一会儿低头看看书,一会儿抬头在黑板上写解题步骤。 黎云让下面的学生自己解题。 他在教室里绕着圈,趁着所有人都低头的时候,观察起了这间教室。 教室很普通,也很简单。 墙上没有挂名人名言之类的装饰画,后头的黑板也没出板报,墙壁上更没有成绩榜、宣传角、通知栏一类的东西。 这场景,让黎云越发觉得这是新班级入学第一天。 那“今天”应该就是九月一日。 黎云推推眼镜,低头去看那些学生的解题。 有人很快就照搬步骤解出了答案,也有人磨磨蹭蹭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黎云走到他们身边,有人紧张,有人无视,也有人不等黎云走过来,就悄悄抬头张望,确认黎云位置,还有人偷看台上三人的解题,或是斜眼看看自己同桌的情况。 这生动的教室氛围让黎云根本分辨不出真假。 所有学生都有真实的内心活动。 他们就像是最厉害的演员,在开拍后,僵硬死板无神的内心就被伪装了起来。 也或者,黎云最初感受到的虚无才是某种伪装。 黎云走到了窗边,往外看去。 教室在一楼,外头是操场。 操场上正好有班级在上体育课。 那里的学生老师也非常真实。 黎云走到了教室门口,四处看了看走廊和外头的小花园。 不同于真实世界里的小花园,眼前的小花园虽没有艳丽的花朵绽放,却是满园绿意,各种植物深深浅浅的绿叶伸展开,看起来就是被人精心养护着的。 抬头看去,上层的教室内有人影。 黎云也能感知到全校那热闹的人气。 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真实。 太真实了。 “老师,我都做好了。” 黎云回过头,发现先解出三道题的是纪大宝。 他示意纪大宝回座位。 又等了一会儿,班长易兆和学习委员冉珍清也都做好了题目,回到座位。 三个人看来都成绩不错,解题速度快,答案也正确。 黎云看看下面还在埋头解题的同学,又等了一会儿,见大多数人都停了笔,便拿起教案,分析三道题目。 他讲话语速很快,分析完三道题,看看教案,这就是一堂课的全部内容了。 但学校还没打铃。 黎云下意识去找钟表。 教室里没有钟,他手上也没有手表。 黎云伸手进口袋,发现口袋里只有一串钥匙。 他怔住,脸色忽然一变。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改变了。 身上衣服变了,原本放口袋里的手机等物自然也不见了。 黎云没顾得上掩饰,直接对下面的学生问道:“谁有镜子?” 学生们面面相觑。 “老师,厕所里有镜子。”纪大宝主动举手说道。 黎云丢下一句“你们自己看书”,就匆匆跑出了教室。 他回忆着教学楼结构。 厕所……厕所…… 皇甫泉带路的时候,他们走过大半边教学楼却是没见到厕所。 那厕所就是在“凹”字型建筑物另外一侧了…… 黎云急忙往那个方向跑。 他经过了一排教室,也是引发了一些人的注意,但那些人也只是看了他两眼,并没有走出教室,更没叫住他。
等他快速跑过那“凹”字型的另外半面,跑过了孔子雕像,才在转角处发现了厕所。 教学楼的这处拐角是个楼梯间。按照这总体对称的布局结构,这栋楼的四个角应该都是楼梯。 这边的厕所是男厕,进去就能看到洗手台和墙壁上的大镜子。 黎云一踏进去,就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他的模样没有变,只是身上的衣服…… 黎云发愣地看着身上的衬衫西裤。 虽然衬衫西裤的打扮经久不衰,任何年代都能看到这么一身行头,但不同时期衬衫西裤的材质和样式都是不同的。 黎云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衬衫,解开纽扣,还能看见里头的老头背心,再看西裤,至少大了两个尺码,裤腰上还系了一根宽皮带。 鼻子上的眼镜同样不是他原来的那一副,镜片没有经过处理,厚得如同啤酒瓶底。 黎云抬手梳了下那陌生的中分头,慢慢垂下手。 这可真是…… 滴答。 黎云猛地转头,看向厕所内。 滴水声只响了一下,就没动静了。 黎云依然感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氛。 他慢慢往里走,看过每一个小便池和隔间。 厕所隔间都没有门,也没有单独的蹲坑,就是一长条的坑道,水箱安装在最里面的隔间。 滴水声似乎就是这隔间传出来的,是水管里的积水流淌了出来,滴落在下水道,这才发出了声响。 这是很正常,也很常见的现象。 放在平时,黎云听到这种声音都不会在意。 黎云没有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便整理好了衣服,从厕所出来。 厕所旁边是体育办公室,再往前就是正门,然后是医务室、女厕所…… 黎云看向那个女厕所标识。 通灵游戏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这标识,那个位置也根本没有厕所。同样的,那个位置也没有楼梯。 黎云眉头紧锁,走了过去。 体育办公室门开着,里头坐着两个老师,两人都没注意到黎云。 教学楼大门外,正对着宿舍楼。中间的过道绿树成荫。 大门进来就能看到一面宣传墙。 医务室内也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老师,都低着头,一个看书,一个看报。 黎云的脚步停下,没有再往前,而是转身折回到了大门口。 宣传墙红底黄字,非常醒目。文字介绍通篇都是“本校”、“我校”;张贴的照片上有学生、有老师、有学校背景,但就连学校正门的照片,都没拍到校名;罗列的奖状,荣誉属于学生和老师个人,少数两个集体奖,都是某某团队,同样没有写出校名。 黎云迅速扫过整面墙的内容,很快又有发现。所有这些介绍和荣誉都发生在一九九五年,准确来说是一九九五年九月开学的这一学期。最晚的一个奖项是九五年十一月的一次歌唱比赛。在开学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这间学校就获得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荣誉。 是这宣传墙长久未更新,还是这个世界停止在了某个时间段? 黎云眉头紧锁,又扫了一遍宣传墙,这才走向了自己原来的目标。 女厕所大门紧闭,门上贴了张“维修”的手写白纸。白纸材质不佳,还透着背面的字,黎云能辨认出那背面也是手写的调课通知,落款没有时间,也没有抬头。 黎云不死心地伸手推了那门板。 “哎,你干什么呢?” 黎云一惊,转头看到了从医务室出来的女老师。 那女老师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脸上表情比黎云更震惊。 “我刚看这门没有关好。”黎云收回手,努力保持冷静。 女老师盯了黎云一会儿,“总务应该把这门锁掉了吧?锁头坏掉了?” “可能是不小心松了。”黎云站在女厕门前,挡着对方的视线。 “哦。”女老师也不知是信了还没心,换了话题,“你是新来的老师?以前没见过你啊。” “嗯。” “这节没课?”女老师看黎云的眼神仍旧充满怀疑。 “出来上个厕所。正好看到这边不太对。” 女老师点点头,“快点回教室去吧。你别看你在教室里那些孩子挺乖的,你要不在,他们能闹翻天。”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黎云身边经过,上了楼,大概是到楼上的女厕去了。 黎云呼出一口气,又看看那紧闭的女厕所,转身向教室走去。 还没到他任课的高一四班教室,黎云就听到了一些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他从后门、窗户一路经过,那说话声就逐渐停止。 黎云踏进教室,教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学生都用好奇又古怪的眼神观察着黎云。 “我今天讲的这些内容,还有这三道题,还有什么不会的吗?”黎云神色如常,好像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还装模作样翻着教案,询问下面的学生。 没人回答。 纪大宝见状,大声道:“没有。” 黎云便将教案上写的课后作业布置了下去。 他合上教案,看看下头的学生,“你们一个个做个自我介绍吧。” 进门第一个位置的同学被黎云注视,乖乖站起来,报了名字和初中的学校。 “为什么来这边读书?”黎云追问。 那学生很是茫然,“就分配到这里了。按地段分配的。” “哦。你住在这附近?” 学生点点头。 他坐下,后面的人站起,很主动地说了自己报考这所学校的理由。 “……想考大学,报了一本率高的高中,考到这边来了。” 全程他都没说出学校的名字。 黎云再叫下一个,下一个学生说的大同小异。 之后一连串的人跟人浪接力似的,一个坐下,一个站起,自我介绍的内容也都没什么特别的。 到了班长易兆,他说出了新花样。 “……我妈妈在这边总务工作,就让我报了这边。”易兆说道。 其他学生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事情,窃窃私语。 “总务?”黎云精神一振,“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就是管管操场跑道、篮球框什么的,采购篮球足球之类。”易兆努力回想,想出了一点内容。 “校舍方面维护,她也负责吗?”黎云问道。 “大概吧。”易兆不太确定,拖长了音。 黎云见他在思考,就没让他马上坐下,也没出声打断。 “教室什么的好像也管的。之前厕所坏掉,就是他们总务联系人来修。”易兆这么说着,神色变得很微妙。 “厕所坏了?是下水道堵了吗?”黎云循循善诱。 易兆上下嘴唇碰了碰。 “没关系,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其他人看看黎云,看看易兆。 这也就是学生群体比较单纯,谁都没多想,还被易兆的态度给勾起了好奇心。也有人是单纯开心不用上课,易兆这一个人的自我介绍就又拖了那么长时间,说不定后面就时间不够,轮不到自己了。 易兆并不怵这种站着发言,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怎么想都不适合在课堂上对老师和同学讲。 黎云却是鼓励着,也在催促他。 易兆心一横,便开了口。 第470章 故事的主角(4) “在几年前,现在已经毕业的学生里面,有一届,有个女生被人欺负,她从高一一入学就被人欺负,一直到了高三,三年下来,全年级的人要么直接动手欺负她,要么是无视她,当没有这么个人。冷暴力。低年级的学生里面也有人会故意欺负她。” 易兆开了口,越讲越是流畅。 “有一天,她被几个女生推进了厕所,那些人按着她的头,将她脑袋按进那个坑道里面,放水冲。她不停惨叫,不停求饶。但那时候已经放学了,楼里面就她们几个人。她的叫声,在楼里面都有回音了,还是没有人来救她。那些女生玩够了,就将她扔在那里,不管了。她脑袋被按在那个坑道里面,卡住了。她努力拔,耳朵边、脑袋边都被抓出血了,还是拔不出来。她嗓子都哑了,喊不出声了……她就这样卡了很长时间。” 易兆咽了口唾沫。 下头听他讲故事的同学们露出了不同的表情。 有人惊奇,有人真当听故事,还听得津津有味,也有人抱着自己的双臂、抓着自己的衣服,紧张不安。 “然后呢?”问出声的是坐在最后排的纪大宝。 纪大宝嗓门极大。易兆讲故事的时候都没这么响亮的音量。纪大宝一喊,底下的学生都被吓了一跳。冉珍清直接小小尖叫一声,回过神,才嗔怒地瞪视纪大宝。 纪大宝压根没注意到那些投向他的埋怨目光,他盯着易兆,等故事下文。 易兆也被吓了一跳,却是没那么大反应,只是受了提醒,接着说道:“然后,就死了。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那个坑,大家都见过的,里面水就一点点,脑袋塞进去,她都能叫出声了,淹不到嘴巴鼻子。但她就在那晚上,淹死了。” “啊。” “好吓人啊……” “真的是淹死的吗?”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易兆的故事却是没有讲完,“早上有人发现了她。要把人拉出来太难了,只能把那个坑给敲掉。敲掉之后,据说是发现里面的水泥有什么不对。后来重新填补好了。但那之后,那个厕所就老是堵住。下水道通过好多回,回回都会堵上,臭气熏天。最后就把那个厕所封掉,不让用了。” “好可怕啊。” “该不会人还在那里吗?” “哇,你别说了。”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 黎云没有学生们那么大的反应。他仔细感知着学生们的情绪,也感知着一楼那间女厕所的情况。 易兆讲故事期间,根本没有异常发生。 如今下了课,学校也很平常,外头传来的喧闹声和走廊里学生们的身影,都很平常。 黎云只好遗憾放弃,“下课了。” 他收拾了自己的教案,就往外走。 踏出教室,他忽然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 他在一楼只看到了体育办公室,这样看来,物理办公室或一年级老师的办公室,应该是在楼上。 黎云转着脑袋到处看了看。走廊上只有学生的身影。 他随便选了个方向,上了楼。 一路上,有外向的学生向他打招呼。 黎云不尴不尬地点点头。 他对于这些学生一个都不认识,这些学生大概也只是看出他老师的身份,表现一下礼貌。 黎云上了二楼,看到的是一排教室。 教师办公室要么在对面的走廊,要么就是在“凹”字凹槽处的短走廊了。 黎云首先选了那条短走廊。 非常幸运,他在那里看到了一年级办公室的牌子。 物理老师有个单独的办公室。也不知道这一个年级有几个物理老师,他又该如何面对他的“同事”。 黎云想着这些,动作却没一点儿停顿,直接推开了物理办公室的门,就见办公室内三张办公桌,还有两个书柜,一张堆放杂物的长桌。 办公室内的三张桌子后,坐了两个人。 那两人看到黎云,都抬头打了声招呼。 “小黎回来了。” “第一节课怎么样?” 两人都是男人,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另一个看起来是临近退休的老头。 黎云不知两人姓名,只能含糊打了招呼。 两人的表现很平常,就像是他遇到过的那些学生。他们关心着黎云这个新同事兼晚辈。这种关心,却不能让黎云觉得温暖。 黎云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翻了翻桌上的东西。 桌上醒目位置是课程表和学生名单。 他教授一年级四班和五班,一天两节课。一个班三十到四十名学生。 黎云抓过学生名单,仔细查过上面的名字。 没有皇甫泉,也没有万旭和熊颖。 黎云头疼起来。 也不知道这三人是不是高一的学生。要是其他年级的,他要如何找到他们? 黎云的办公桌在办公室最里面,抬头便能看到前面两位老师的背影。 先从高一调查起来吧。 黎云的视线扫过学生名单。 那一排名字后面跟着一个成绩,上头标明是入学摸底测验的分数。 黎云咳嗽一声,“两位老师,我能不能借你们班级的名单看看?我想看看年级里面摸底测试的分数。” “之前不是做了汇总吗?”三四十岁的老师疑惑问道。 “想再看看。”黎云说道。 他心情紧张,不知道自己露出马脚后,这些非人的东西会有什么反应。是不是会和他刚来到这间学校时一样,会有什么恐怖的人物出现,给予警告? 黎云想到那个秃顶老师,就皱了皱眉头。 但很显然,他这个请求没有引起这两位老师的怀疑。 两人都很无所谓地将自己手中的名单交给了黎云。 高一年级一共八个班级,黎云带两个,这两位老师一人带三个。从成绩上来看,那老教师带的三个班里面,有两个是重点班。黎云带的四班和五班成绩不上不下,班中学生成绩也是有好有坏,处于中游水平。 这些发现却不是黎云借名单的真正目的。 三百个名字里面,就没有黎云想找的那三个名字。 黎云心中一沉。看来得想办法调查高二、高三年级了。 黎云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将名单还给二人。 上课铃声这时候响了。 老教师手里抓了本翻皱了的教材,就往外走。 整个学校很快都安静下来,只有模糊的朗读声远远传来。 “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下。”黎云还是不知道自己同事的名字,只能继续含糊着。 “什么?”坐前面的老师回头。 “你知道一楼那个女厕所是怎么回事吗?”黎云对这件事也非常好奇。 如果所有的鬼故事都会牵扯到皇甫泉,让皇甫泉亲身体验一遍,那皇甫泉这次一定会被按进那间厕所的坑道内。 黎云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找到皇甫泉的办法。 听闻此言,那老师惊诧地看看黎云。 “正好班级里学生问到。一楼女厕所不能用,挺不方便的。”黎云扯了一个借口,可不敢直接说他点名了一个学生在课上讲鬼故事。 那老师点点头,“是很不方便。女同学上厕所本来就有些慢,还要跑上楼,两个年级的学生就一个厕所……”他说着摇摇头,“不过啊,你也别太好说话了。有的学生就是慢吞吞的,打铃了也不在乎,回来说什么厕所坏了,跑好远,都是借口。你要不说他们几句,他们以后得更皮了。”
黎云见话题扯远,就又问了一遍:“一楼的女厕所到底怎么坏了?不修了吗?”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支支吾吾,有些不想回答。 黎云追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老师想了想,叹气道:“算了,跟你讲了吧。高一的学生大概还不知道,但总归会听上面高年级讲的。到时候他们跟你说,肯定胡说八道。” 黎云振作起来,“那间厕所出什么事了?” “是不太好的事情,学校不让多谈,但也管不住。就是那间厕所,原来死掉过一个学生。那学生晚上上厕所的时候,滑了一跤,撞到了头,一晚上都没有人发现,白天上学的时候,才有学生看到,吓得不轻。学校还被教育局批评了。我们现在都是轮班,晚上要有老师检查有没有学生还留在学校。”那还不知道名字的老师这样说着,“一般就是晚自习的老师最后走,走之前查一下有没有学生留下来。你新来的,还没被安排管晚自习。哦,我说的不是五点放学后的晚自习,是七点之后那些住宿生的晚自习。” 黎云惊讶。 这故事可和易兆说的不一样。 “就这样的话,为什么把厕所封了?”黎云问道。 那老师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沉默了一会儿,“有老师听到过。” “什么?” “就是晚自习值班的老师,最后留下来检查,经过那间厕所的时候,听到里面好大一声响。声音就像是有人摔倒了,摔得很厉害,可是进去之后,什么都找不到,里面根本没有人。”老师越说,脸色越是难看,“一开始只是那个时间点检查的老师听到声音,再然后,白天学生上厕所的时候,也会听到声音。学校里就有了不好的传言。那间厕所就被封掉了,不让人进去了。” “这样就封掉了?”黎云不相信。 这老师讲的故事还不如易兆那个合乎逻辑呢。 黎云刚这么想,又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了皇甫泉说过的话。 许多学校都被布置了某种阵法。皇甫泉在不同的学校中经历着不同的恐怖。有关封闭的女厕所的怪谈,恐怕也不止一个。 隔壁国家就有个名声显赫的“花子同学”。国内虽没有这样的“人物”,但厕所闹鬼,也是个经久不衰的鬼故事题材。 或许在这间鬼校中流传的鬼故事本就是这样有很多版本。 黎云暗自记下这件事。 他抬眼还想要问什么,却见那老师已经转回头,而他前面,老教师不知何时也坐在了办公桌前。 黎云心头一寒。 回过神,发现外头喧闹,学生们嬉笑打闹,好像又到了下课时间。 黎云不禁恍惚起来。 他就念头一转,四十分钟就过去了? “黎老师,该去上课了。” 黎云再稳定好心神,就被那老教师催促。 黎云木然抓起教案,出了办公室,下了楼,到了五班的教室。 他前脚刚踏进门,就迎上了一班级陌生同学诧异的目光,也看到了讲台上站着的陌生成年人。 “黎老师,走错班级了。”那陌生人笑道。 黎云退后一步,抬头看去。 没错,是五班啊。 “四班五班都不分了啊?”陌生人继续笑着,又对底下学生道,“你们是不是物理没考好,黎老师特别担心你们?” 下面学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黎云面无表情地又退了一步,走到了四班教室。 四班教室果然没有老师在。 黎云进来后,在讲台前站定,撑着讲台,扫视底下的学生。 “上课吧……”黎云轻声说道。 易兆这个班长喊了起立,所有人站起来,问好。 黎云回以一声“学生们好”。 所有人齐齐刷刷坐下。 站最后的纪大宝变得无比显眼。 黎云看到了他惨白的脸色。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纪大宝一样脸色难看。 纪大宝慢慢坐了下来,全无之前的精神奕奕。 “昨天的作业,做得怎么样了?”黎云试探着开口。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纪大宝。 纪大宝被自己的同桌推了一把,才呆愣愣地抬头。 “老师问昨天作业。你今天没收作业。”有同学提醒。 纪大宝依旧是白着一张脸。 “现在收一下吧。”黎云说道。 纪大宝站起身,拖着脚步上前。 底下学生训练有素,作业从后往前传,再由第一排的同学将作业递给纪大宝。 纪大宝将作业收好,放到了讲台上。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黎云问道。 纪大宝打了个冷颤。 “有什么事情,就告诉老师。” 纪大宝匆忙点头,想要回到座位。 黎云没有拦住他,而是拿起第一本作业,翻看那上面的内容。 上面有他布置过的题目,但那些题目已经被批改过。再往后,还有七天批改过的作业。 黎云的神情阴晴不定。 他对此全无记忆,但似乎,他已经给这些学生上了八天的课,现在应该是这学期的第九节物理课了。 黎云合上那本作业,又翻开教案。 教案上也多了新的笔记。 黎云甚至能看出来,这是他的笔迹。 整本教案,全部都是他的笔迹。 黎云深呼吸着,看看下面的学生。 “这节课,我们做个小测验。你们把拿出来。”黎云面无表情地说道。 按照教案,这节课他应该让学生做上的综合测验卷。 黎云看着下面学生的反应,布置下当堂测验,又将视线转到了纪大宝身上。 纪大宝握着笔,看着那本出神。 “纪大宝,你出来一下。”黎云喊了纪大宝的名字。 纪大宝打了个哆嗦,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低垂着头,慢慢走到讲台,又跟着黎云出了教室。 黎云此刻能感受到纪大宝的心情,也能感受到那些学生的心情。 太真实了。 除了他,其他都是真的。 黎云冷着一张脸,转身看向纪大宝。 “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不要怕。”黎云放缓了语气,也刻意用自己的力量,安抚纪大宝现在深处恐惧的内心。 纪大宝的眼眶泛红,却不是要哭,而是由于恐惧,充满了血丝。 “我……我昨天晚上,我听到了……” 黎云静静等待下文。 “我经过一楼女厕所,就听到了,听到了里面的声音。那里面,有什么人……有人好像摔倒了。” 黎云心头一跳。 “我撞开门闯了进去,但是,但是里面没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想要离开的时候,我刚转过身,就听到水箱……水箱被拉动了,水哗啦啦的,不停出水,水箱里好像有无穷无尽的水,一直冲着……然后……”纪大宝的身体颤抖起来,“那些水,在头一个隔间里还是水,干净的水,到后面,到后面就变成了红色……好多的血……” 第471章 故事的主角(5) 纪大宝一个性格外向,大大咧咧的人,在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筛糠一样颤抖。他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完全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肌肉和发声器官。整个人的魂,都似是飘到了那一夜,又一次经历了恐怖。 黎云一边听,一边思索,等纪大宝讲完了,他才觉察到了一些微妙之处。 “你之后就跑了?”黎云问道。 纪大宝咽着唾沫,连连点头,“当然跑了。不跑的话……” 不跑的话,会发生什么,纪大宝也不知道。他脑海中没有任何具体的想象,却因为这简单的一个念头,抖得更厉害了。 黎云看着都觉得他可怜了。 “嗯。老师知道了。我之后会跟学校反应,把那间厕所彻底检查一遍。”黎云保证道。 纪大宝又是连连点头。 “你进去做测验吧。”黎云拍拍纪大宝的肩膀。 纪大宝比他只矮半个头,人高马大的,这会儿却特别像一个孩子。他同手同脚地进了教室,依旧低着头,没留意到同学们的目光。 黎云没进教室,喊了班长易兆上讲台监督,自己跑去了那间女厕所。 女厕所的门关得好好的,接缝处没有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就是那张写着“维修”的纸,都没变化。 黎云听到隔壁医务室有动静,自己就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他要能来个“人赃并获”,那是不用怕后果了。但这个厕所闹鬼的故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故事已经被讲述,也有同学见到了灵异事件的发生,却没有任何人死亡或失踪。 这不符合皇甫泉告诉他的情况。 皇甫泉或许有所隐瞒。 也或许,如纪大宝这样“非人”的鬼校学生,不可能成为鬼故事受害者。 受害者只能是皇甫泉那样的鬼。 思及此,黎云甩甩头。 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解决这间学校的灵异事件,他是来找人的。 本来只想将这厕所鬼故事当成守株待兔里的木桩子,刚才他却是有些主次不分了。 这学校似萦绕着一股力量会将人的心神同化。亦或者是因为身边这些非人的师生都太正式了教室、桌椅、课本也都太真实了,多呆一秒都会让人混淆真实与虚假。 黎云沉思了一会儿踱着步子,回到了教室。 他刚回到教室下课铃就响了。 黎云心中沉甸甸的。 被同学们注视着,他随口让易兆将《一课一练》收上来。讲台上还有刚上课时收上来的作业两大叠东西易兆一人可搬不了。黎云只好喊上了纪大宝,让两个男生抱着东西跟自己回办公室。 冉珍清跟在了三人身后。 黎云感官敏锐,直接回头问道:“有事吗?” 冉珍清愣了愣,“我……我去徐老师办公室。” 黎云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没再说什么。 上了楼冉珍清果然进了另一间办公室。 黎云示意易兆和纪大宝将作业放自己办公桌上。 “咦?你是不是那个……”前座的老师抬头看着易兆。 “武老师好。”易兆连忙打招呼。 黎云这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同事的姓氏。 “你妈妈是总务的杨老师吧。”武老师想了起来笑道,“怎么到我们学校了?不是考上你爸爸那儿了吗?” 黎云侧耳倾听。 易兆尴尬地挠挠头,“一中全都住校的,我爸妈不放心,还是让我进这儿了。” “哦。其实住校挺好的锻炼人。我们学校几个住宿生……”武老师话开了头,又收住了“大学都要住校的啊。这就是早点晚点的事情。” “我妈舍不得。”易兆从容应对,显然是习惯了和长辈交流的孩子。 纪大宝站在旁边沉默不语脸色依旧没有恢复。 武老师注意到了纪大宝,关心地问了一句。 纪大宝没回答。 “肯定是晚上偷看小说不睡觉了吧?你们这些学生啊我都知道的我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也别死撑着了,到医务室那儿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武老师很是居高临下地教育着纪大宝,但语气中又有着长辈的关心。 纪大宝联想到了医务室隔壁的女厕所,有些激动地失声叫道:“我不去!我不去那里!那里……那里……”他声音低了下去,身体又颤抖起来。 黎云见状,说道:“不然就请个假,你今天早点回家吧。” 纪大宝没吭声。 易兆提醒道:“老师,纪大宝住校的。” “哦,那更近了。”武老师被纪大宝吓了一跳,缓和过来,就说道,“请个假回宿舍休息吧。你班主任……你们是四班的吧?我跟老徐去说一声好了,你别担心。功课晚上问问同学。” 武老师站了起来。 黎云想到自己“第一天”见到的那个秃顶老师,也跟着武老师出了办公室。 四班班主任徐老师教语文的,就在语文组的办公室内。 冉珍清还在办公室没走,正听徐老师交代任务。 徐老师先看到了武老师和黎云,没当回事,等两人向他走来,才诧异问道:“有什么事?” 武老师主动说明了纪大宝的情况,帮他请假。 “哦。是哪个学生啊?”徐老师问。 武老师看向黎云。 黎云正打量徐老师。 “第一天”见到徐老师时的压力,现在荡然无存。徐老师就跟这学校的其他师生一样,真实,又虚假。 “是纪大宝。”黎云回答。 “行,我知道了。我写个假条,他回家的话……哦,对了,他住宿生。那假条拿给宿管看就行。”徐老师雷厉风行,从抽屉拿了张白纸,刷刷写好假条,“他人呢?不要紧吧?” “没什么。还在我们办公室呢。”武老师接过了假条。 “麻烦你们了啊。我……”徐老师似乎想要跟过去看看,但看到冉珍清还站在旁边,就放弃了这念头。 武老师和黎云回到办公室,将假条交给了纪大宝。 “你送他回宿舍吧。照看着点。”武老师又交代易兆,“有没有同班级的舍友啊?” 纪大宝摇头。 “隔壁班的呢?” “我们宿舍就我一个高一的,其他都是高二的。” “还是要找个舍友说一声。” “哦。那……高二一班的万旭师哥吧。”纪大宝说道。 黎云一震。 “行。你待会儿从宿舍回来,就……”武老师想要交代易兆。 “还是我来吧。我送他回宿舍,再去找那个万旭。”黎云赶忙说道。 武老师想了想,也觉得这事情黎云做更好。 黎云和易兆、纪大宝下了楼,先回教室,让纪大宝收拾东西。 黎云站在走廊上,听到纪大宝的同桌和前座同学问了几句,纪大宝边收拾东西,边回答。不等纪大宝出来,冉珍清已经回来了。 “黎老师。”冉珍清问好。 黎云点点头。 “纪大宝要回宿舍了吗?之后的课不上了?”冉珍清没有马上回教室。 黎云又是点头。 “那我给他带作业吧。我也住宿的。”冉珍清主动说道。 “你待会儿跟他说一声。”黎云又问道,“男女生宿舍不是分开的吗?” “找个男生转交一下就行了,不行还有宿管老师在。” 黎云趁势打听道:“宿舍住得惯吗?” 冉珍清回答:“嗯。我初中就是住宿的,挺习惯的。这边宿舍比初中宿舍的环境还要好。就是……” 她抿了抿嘴唇。 “就是什么?” “就是,晚上有点儿吵。”冉珍清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晚上不熄灯吗?” “熄灯的,但走廊不熄灯,厕所和浴室也一直亮着灯。热水一直都有。晚上,有人在那儿洗头,水声哗啦啦的。上厕所声音也特别响。我宿舍正好在水房对面。”冉珍清的发梢轻轻颤动。 黎云心中一动,“你看到过那些人吗?” 冉珍清忙摇头,马尾辫甩动起来。
“这样啊。晚上熄灯了,就别乱跑了。”黎云随口叮嘱一句。 冉珍清用力点头。 纪大宝收拾好东西出来了,“黎老师。” “我们走吧。”黎云让冉珍清回了教室,领着纪大宝往外走。 两人刚经过孔子雕像,上课铃就响了。 学生呼啦啦地回教室,转瞬,走廊就空了,只剩下了黎云和纪大宝。 两人绕了半圈,来到了出口的走廊,走过体育办公室,就看到前面楼梯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男生低头弓腰,被后头的人推搡着。 那些人似乎没意识到会在这儿撞上人,不禁慌乱起来。 黎云眼神一凝。 那些学生中有机灵的,架住为首的那个男生,走过女厕所,口中还道:“就到医务室了,你忍一忍。” 那个人动了动,像是要抬头。 黎云没看清他的脸,就见后头的人一拥而上,簇拥着那个人快步挤进了医务室。 “黎老师?”纪大宝已经走到了楼门口,却发现黎云还在往前走。 黎云来到医务室,没见到那一群人。 医务室比他想象的要大。准确来说,他之前没仔细想过医务室的大小。通灵游戏时,光顾着听那诡异的声音了,来到这鬼校,又被隔壁的女厕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忽略了医务室。 “又是你啊,新来的老师。”有过一面之缘的医务室女老师招呼黎云。 “刚才那帮学生呢?”黎云问道。 女老师指了指里面,“崔老师在帮他们看呢。好像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说不定得送去医院绑石膏。这帮孩子啊……”女老师摇头感叹。 黎云还想进去,却被女老师拦住了,“你这节没课?这学生怎么了?” 黎云回头,就看到了纪大宝。 “老师,能走了吗?”纪大宝畏畏缩缩,斜眼瞟着隔壁的女厕所。 黎云一瞬间都没注意到他来到自己身后了。 “躺着吧。你们也回去吧。没事,不用去医院。回去上课吧。”里间传出了声响,崔老师驱赶着一帮学生出来。 黎云主动问道:“那学生没事吧?” 崔老师看看黎云,“没事,上了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你这也是送学生来的?” “不是。”黎云摇头,又看向那一帮要离开的学生,“你们几班的?里面同学叫什么?” 学生们面面相觑。 还是那个机灵的同学回答:“高三三班的,里面是我们体育委员。” 黎云盯着那学生,视线又扫过其他人,落在医务室的里间。 他的视线能不受阻挡,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只是,那学生蜷缩着,背对着这边,好像已经睡着。 黎云静静站了一会儿,其他人都只是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崔老师在一群人中年纪最长,“这位老师,别挡着道啊,让他们快点回去上课吧。还有你这个学生,是做什么的?要送回家?” 黎云回过神,侧身让开道,“他回宿舍。” “哦。身体不舒服?” “睡眠不足。” “真是……晚上好好睡觉啊。不要觉得在学校,就没人管。我看得让宿管查房了。一个个晚上都不消停。”崔老师生气。 “还有其他人也这样?”黎云看了眼那帮子快速溜走的学生,转头问崔老师。 崔老师摆摆手,“这个年纪的都精力旺盛。等到二十多、三十岁就知道了。小时候熬夜,长大了都得吃苦头。” 她又催着让黎云带纪大宝快去宿舍。 黎云没再说什么,带着纪大宝出了教学楼。 “黎老师,刚才那些人,是不是不对?”纪大宝问道。 黎云看向他,没回答。 “我晚自习,还有在食堂、在宿舍的时候,有看到过。高年级,有人打架。”纪大宝低着头说道,“高年级打架很厉害,好几次了。以前还有过和校外的人打架被抓进派出所的事情。” “这些事情,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你宿舍里的人说的?” “嗯。他们也经常打架。” “你跟着打架吗?” “没有没有。他们不带我们高一的玩。”纪大宝赶紧否认,又道,“而且我们还没开始上武术课呢。” “什么武术课?” “就是学校的兴趣特长班。高二一年都会有武术课,还有柔道、跆拳道。还有师哥参加全国武术比赛。门口的光荣榜不就贴了他们的奖状吗?”纪大宝说道。 黎云想起来,教学楼进门那处宣传墙上的确有武术比赛的奖状。 两人这样闲聊了两句,就到了宿舍楼。 眼前的宿舍楼,和黎云在夜探施恩高中时见到的残破建筑物完全不同。虽然这栋楼也不新,墙上爬满了藤蔓,却是完整的,那些爬山虎也嫩绿鲜亮,不是风一吹就碎的枯枝。楼内的东西一应俱全,和大多数宿舍楼一样,进门就能看到宿管的办公室。 宿管是个中年女人,正靠在椅子上,织着毛衣,看着电视。电视在放《上海滩》,也不知道是哪个台在重播,正好一集放完,宿管老师放下毛衣,起身活动筋骨。 她看到黎云和纪大宝,问道:“什么事?” 纪大宝将假条拿了出来。 “我是他老师,送他回宿舍。” “哦。老师来了,就不用假条了。”宿管老师没收那假条,“上去吧。” 她挥挥手,也不管黎云和纪大宝,端着茶缸子,给自己倒水去了。 “你住几楼?”黎云问纪大宝。 “就二楼。”纪大宝回答。 纪大宝住在二楼最里面的宿舍,贴着那面男女生宿舍的分隔墙。 黎云多看了那面墙几眼。 纪大宝以为他好奇,给他介绍墙对面就是女生宿舍。 男生宿舍里,高低床、书桌椅子、柜子充塞满了整个空间,空气中还有股汗臭味和脚臭味混合的怪味。 黎云看到了几张脏乱的床铺。也有床铺是收拾干净的。纪大宝的床铺就收拾得挺干净。 黎云开口问道:“你说的万旭,睡哪里?” “呃?他睡我上铺。”纪大宝向上指了指。 黎云抬眼看去。 万旭的床铺非常干净,被子都叠好了,床上也没多余的东西。 “他桌子是哪一个?”黎云又问。 “桌上有蓝色台灯的那一个。” 那张桌子也被收拾整齐,文具、参考书归类齐整。 黎云粗看一眼,没发现什么蹊跷。 “他是个怎样的人?”黎云询问纪大宝。 纪大宝挠头,“万旭师哥人很好,很开朗,很照顾人。他有点儿,呃,就是经常被嘲笑。其他师哥也不是故意欺负他,他本来就很逗,大家伙就会笑话他。他也不生气。” “他有讲过鬼故事吗?”黎云问道。 纪大宝面色一白,摇摇头,“没有。我……我在女厕所碰到的事情,给他们说了,他们都笑我。万旭师哥没笑。他挺怕这种事情的,还叫我别吓唬他。” “他有没有好朋友?” “啊?他跟谁都挺好的啊。”纪大宝不明白黎云怎么突然问起了万旭。 “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去找他,跟他说一声。你好好休息吧。”黎云准备离开,忽的停住脚步。 他想起了那个姚哥在直播中讲过的鬼故事。 他也没征求纪大宝的意见,直接就往窗户走去。 纪大宝好奇地看着黎云。 黎云推开窗,探出头往外看,就见到了隔壁女生宿舍的窗户。 两边的窗户一个样式的,窗台在墙体外侧的延伸只有几厘米。这样的构造,没受过训练的人根本不可能攀爬。 黎云正想要收回目光,却是心有所感,视线沿着宿舍墙面一路延伸。 这一层的尽头,那扇窗户中也有一颗人头探了出来,直直对着他。 长发垂下,一路垂到了一楼窗户,如同童话里的长发公主。 只是这“公主”的长发湿漉漉得,滴着水,如同被渔民拉上岸的海藻,她眼神死寂,全然无光,那一张脸,也泡得发皱,恐怖又诡异。 第472章 故事的主角(6) 女鬼和黎云对视了一会儿,慢慢缩回进了窗内。 她不像普通人那样探头出来、直腰回去。她的脑袋平移着,一点点钻入窗户。那湿漉漉的长发被拉扯,沿着窗台,像是一条黑色的巨蟒,滑入室内。 黎云的视线能透过一面面墙,看到那女鬼在浴室内款款而行而行的身影。长发蜿蜒一路,她的身体先如雾气消失,墨黑的长发在瓷砖上停留了许久,印入瓷砖,逐渐转淡,直至消失。 “黎老师?” 纪大宝的叫声让黎云回神。 黎云倒是没有被吓住,只是隐约感觉到这学校很是古怪,和皇甫泉描述中的情况不太对得上。 皇甫泉在这点上应该没有撒谎。 恐怕这施恩鬼校在皇甫泉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变故。 “黎老师。”纪大宝又叫了一声,胆战心惊地看着黎云,“外头,外头怎么了?” 黎云走了回来,“没事。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我去找那个万旭,跟他交代一声。” “哦。”纪大宝卷起了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黎云出寝室的时候,给他关上了门。 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 黎云看了眼男女生宿舍的分隔墙,又收回视线,走向了楼梯。 水房、厕所和浴室连成一体,每层楼都有两间,分布在走廊两头,分属男女宿舍。里头隔间不多,从墙壁上张贴的排队倡议、分时使用规则来看,是堪堪够用。 黎云没办法去女生宿舍那头察看,只能看看男生宿舍这边的情况。 他自然是毫无发现。 黎云下楼的时候,看到那宿管老师还在看上海滩》。她看两眼,织两下毛衣,看两眼、织两下。黎云从办公室门口经过,她都没注意到。 黎云想了想,敲了敲窗台。 “干嘛?”宿管老师斜了一眼,继续看电视、织毛衣。 “老师,想问一下,女生宿舍那边是不是也有人回来了?”黎云问道。 宿管老师放下了毛衣,“什么?” “我刚在上头窗户,看到那边浴室窗口好像有人。”黎云随便指了个方向,“就二楼底的窗户,有个小姑娘。” 宿管老师眉毛倒竖,将毛衣放到了桌上起身往外走“你真看到人了?” “是啊。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好像刚洗好头。”黎云正说着跟在宿管老师后头走没想到对方突然止步。 宿管老师手上拿着的钥匙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她回头看向黎云,眼神古怪“一个洗头发的女学生?长头发?头发是不是特别长?” 黎云点头。 宿管老师沉默了。 “怎么了?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这边情况。是不是那个学生有些特殊?”黎云装模作样地问道表情和语气都不太自然。 宿管老师犹豫着看看黎云,“小伙子,你还是别管闲事了。” 她说着就想回办公室。 “你是老师,我也是老师这学生的事情怎么是闲事呢?”黎云努力表现出正义凌然的气质。 也不知道宿管老师是相信了还是另有想法。 她叹了口气,将钥匙重新挂在门口板子上,“小伙子,我跟你讲,这个学校很多事情不能管的。你说的那个学生……我跟你说啊,很多年前有个女学生,就半夜在浴室那儿洗头一不小心,头发卷进下水口……”她表情僵硬语速也放慢了下来“她头发给卷了进去拉不出来,她又着急,刚打了洗发水……地上又是水,又是洗发水,她就滑了一跤。人一边摔倒,一边是头发拉扯着。摔下来的时候,又抓了一把水龙头,全给开了热水……她好半天都没爬起来,在地上拼命挣扎。大概也是慌了。挣扎得太厉害了,头皮都撕了,身上被烫红了……” 宿管老师扶着椅子坐下,“可能……可能也是烫熟了……” 说出这最后几个字,仿佛用去了宿管老师最后那点力气。 “没有人发现吗?”黎云问道。 宿管老师摇头,“到早上,才被人发现。一晚上了……人被热水冲着,还热乎,但是……都烂掉了……” 黎云皱眉。 这故事听起来就和很多不靠谱的怪谈差不多,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这要是普通的小说,得被读者挑刺喷到死。但换成鬼故事,好多信这个的人,就不假思索地接受了。 黎云只觉得这又是学校中流传的一则怪谈,还是冉珍清所述故事的完整版,或者,该说是冉珍清遇到那些怪事的源头就是宿管老师说的那位女学生。 黎云问道:“有和我一样看到过那学生的人?” 宿管老师无奈点头,“是啊。经常有学生反应……老几届的学生都知道了。今年的新生,过不了多久也该知道了吧。”她话锋一转,“那女学生可怜得很,也没做什么,就是经常出现在浴室,只是在那儿洗头,不会做什么的。” 听起来是个毫无危害的鬼。 黎云表示了解,也没强求去女浴室看看。 他告别了这位宿管老师,回了教学楼,直奔高二一班,去找万旭。 这时候刚好下课时间,黎云分不清、也懒得分这是第几节课了,随便喊了坐门口的同学去叫人,视线在这个班级观察。 和高一新班级不同,高二的班级里就有了不少布置,后头黑板出了板报,周围墙上也有课程表、奖状、作品和宣传口号一类的贴纸,贴得密密麻麻。高二的学生也比高一的活泼。黎云这个陌生老师站门口,他们干着自己的事情,毫不拘束。角落里一群学生正好爆发出一声大笑,将门口那学生的喊声给盖住了。 门口的学生站起身,又冲着那角落喊了一嗓子。 笑得前仰后合的万旭回过头,傻愣愣回了一句:“谁叫我?” “这老师找你。”门口的学生指指黎云。 万旭一头雾水,从那个小角落挤了出来。 黎云仔细打量万旭。 万旭和周围其他学生没有不同,看起来也是真实的非人存在,不是单纯的鬼。 “老师你找我?”万旭站到黎云面前,收了笑容,变成了老实学生的样子。 “嗯,我们到走廊说吧。”黎云让开位置,不再挡着门。 万旭跟在黎云后头,也没走几步,两个人就是靠着走廊围栏,面对面站好。 万旭看看黎云,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老师,您是……” “我是高一的物理老师。我们班的纪大宝和你一个宿舍的吧?”黎云反客为主。 万旭点头。 “纪大宝不太舒服,已经回寝室了。你回宿舍之后,麻烦多照顾着点,有什么事情就送医务室。”黎云顿了顿,“也可以来找我。我在这边一年级的物理办公室。” “哦。纪大宝没事吧?”万旭着急问道,很是关心纪大宝。 “没什么事,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昨天晚上啊……”万旭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他也跟我说了。他在一楼女厕所看到了点东西。”黎云注视着万旭。 万旭连忙摆手,“老师您别说了。我怕这个啊。我胆子小。” 黎云问道:“你以前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吗?” “怎么可能?”万旭瞪大眼睛,“我就是怕鬼故事,鬼片也怕,从来不看。纪大宝可能是回去晚了,看花眼了吧。”他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容,“住宿生晚自习都集中在一起,都在一楼四间实验室,外头灯还都关了,就特别、特别恐怖。现在还好,冬天的时候天黑得早,更加恐怖了。”他很认真地说道,语气和表情都显露出了他内心的恐惧。 “你们一起自习的?纪大宝没跟你们一起走吗?”黎云头一次知道这边的晚自习情况,疑惑问道。 万旭摇头,“一年级一个教室,我们二年级一个教室,三年级也一个教室,就都在下面实验室,也不算一起。他们一年级昨天拖得晚了一些。一年级还是在生物试验室,里头有标本……纪大宝可能被安排值日,就最后走了吧。我也不太清楚。”他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只能想到这猜测。 黎云没有追问这件事,换了个话题,“你认识一个叫熊颖的女学生吗?” 万旭猝不及防,反应了一会儿,才答道:“熊颖是我们班的。” 黎云觉得自己现在有了特别大的进展。 “你把她喊出来。你跟她一起过来。”黎云迫不及待地说道。 没想到这找人的事情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解决了。
黎云想要现在就喊上两人,离开这鬼校,可转念,他又思考起了其他可能性。 皇甫泉提到的死在施恩校园里的人,除了他自己,就是万旭和熊颖。其他学校可能也有学生死亡事件,但那些学校只有鬼故事能流传进来,死者的灵魂不会进入学校。这都是皇甫泉的推论。这所学校内,会不会还有皇甫泉不知道的灵魂? “老师。” 黎云抬眼,看到万旭和一个女生站在自己面前。 他有些诧异,因为这个女生和姚哥那次直播中拍摄到的照片中的女孩一模一样。那张照片不是什么道具。它的的确确是熊颖的照片。 是皇甫泉带着那照片出了鬼校? 还是废校前后,熊颖的照片留在了宿舍楼? “老师,你找我?”熊颖疑惑地看着黎云。 黎云没有深想下去。 “你们两个……” 叮铃铃—— 上课的预备铃响了,走廊上的学生蜂拥回了教室。 万旭和熊颖变得心不在焉,回头看看身后的班级门,又看看黎云。 下一秒,就有一个老师下了楼,到了高二一班门口。 “张老师。”万旭和熊颖一同问好。 张老师看看两人,又看看黎云,“有事?上课了啊。” 两人一同望向黎云。 黎云冲那陌生的张老师点点头,“找他们两个有些事。” “哦。好了就进来。”张老师不以为意,夹着教材进了班级。 然而,教室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传出来。 整个学校都变得无比安静。 黎云后背发寒。 他看看高二一班,又看了眼隔壁的二班。 透过教室靠走廊的窗户和敞开的教室门,他能看到那些师生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他们的眼神死寂,毫无光彩。 黎云感觉回到了刚来鬼校的那一秒。 不仅如此,黎云甚至感觉到一楼的那座孔子雕像也转过了头,仰脸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师生们的目光和雕塑的目光几乎相同。 这些都是属于非人的眼神。 黎云这时候也发现了万旭和熊颖的不同。 两人同样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却是有光的。两人没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异常,只是等着黎云开口说话。 黎云知道,他没找错人。 他迅速感知了一遍学校。 全校,有这样微弱灵魂意识的也就三个学生。三个意识中,熊颖的最弱,万旭的好一些,另一个带着熟悉感的更强烈的意识在另一边走廊上,也是个高二学生。 黎云快速做了决定。 他张开口。 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开,暴雨突如其来,遮天蔽日。 黎云一惊。 雨水打在走廊围栏上,溅进室内。 黎云的半边身体很快就湿透了。 万旭和熊颖也被吓了一跳,万旭灵活地后退一步,熊颖慢了一些,也被淋了不少雨水。 室外变得漆黑,闪电落下时,照亮了天空,也让建筑物内的阴影变得狰狞凶残。 黎云看到了那些师生发白的脸。 刚刚才头一次打照面的张老师走了出来。 他嘴角挂着笑,笑容却像是刻意拉扯脸皮扯出来的,十分怪异阴森。 “黎老师,你听说过这间学校里的故事吗?”张老师开了口。 黎云警惕地盯着张老师。 “你也来了不少天了,应该听过一些吧?”张老师追问。 黎云沉吟着,“有听过两个。” 他话音尚未落下,张老师紧接着开口:“是哪两个?能讲一讲吗?” 黎云抬眼看看张老师,又看看错愕的万旭和熊颖。 对面走廊突然起了骚动。 黎云没回头,脑中灵光一闪,加快语速道:“一个是一楼女厕所的怪事。” 万旭吓得开口打断:“老师!” 张老师一把捂住了万旭的嘴巴。 熊颖怔怔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 “一楼女厕所以前有学生被校园暴力欺负,头卡在便池,溺水身亡。之后,那间厕所就经常堵塞。我班里的学生昨晚上还在那儿碰到了怪事。”黎云快速说了一遍纪大宝的遭遇。 雷声震耳欲聋,暴雨声更是延绵不绝,可这些声音都没有盖过黎云不算响亮的声音。 万旭吓得直打哆嗦,熊颖也生出了几分恐惧,视线飘向了前方的厕所。 黎云之前的一个预估不算准确。 教学楼的建筑左右对称,一层楼的男女厕所分布在位于大门口所在方向的那条走廊的两头,但并非每层楼都是男左女右,而是在每一层楼,都会对调位置。一楼女厕在小花园这头,男厕在孔子像那头,到了二楼,女厕就在孔子像这半边区域,男厕在小花园这半边。这也算是方便不同楼层、不同班级的学生使用厕所,公平的同时,也避免某一间厕所有排队拥堵现象。 熊颖是一班的学生,高一的时候,一楼女厕就在教室隔壁。因为那厕所常年关闭的缘故,他们班的女生只好爬上二楼,还得走一条长走廊,才能到上厕所。有的女生觉得这条走廊过长,干脆上多爬一层楼,上三楼的女厕所。现在高二了,不用从一楼爬到二楼,但是,是走一条走廊上二楼的女厕,还是爬一层楼上三楼的女厕,又是各有选择。 熊颖听到黎云的叙述,只是下意识看向眼前的厕所。 这一看,她发现厕所门关闭了。厕所上的牌子也从男厕换成了女厕。 熊颖有一瞬的恍惚。 她都以为自己一直以来以来的校园生活是假的了。 可是,那些吃力爬楼、跑着步抓紧时间上厕所、被高二和高三学姐嫌弃又同情的抢厕所生活,历历在目。 那都不像是假的。 仔细回忆,又……似乎没有什么详细的记忆点。 她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一个概念,而非真实的记忆。 即使如此,她也在此刻感受到了恐惧。 哗啦啦。 紧闭的女厕门后传出了冲水声。 黎云回过头。 “去看看吧。”张老师催促,推了一把万旭和熊颖。 两个学生更加不知所措了。 黎云干脆抓住了两人,走向了女厕所。 他一手抓着一人,抬脚就踹开了女厕所的门。 万旭比熊颖这个女生更害怕,什么都没看到呢,就尖叫出声。 随即,他被黎云强行拖进了厕所。 熊颖抖个不停,双腿无力,只能死死抓住黎云的手臂。 三个人一起进入女厕后,厕所的门就嘭的一声自动关上。 “放开我!放开——” 另一边的走廊上传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天空中的乌云破了个大洞,没有阳光落下,只是暴雨随着那破洞而一块块消散。 皇甫泉发狠地推开身边的老师同学,迈开腿,快步冲到了二楼的男厕所。 男厕所…… 皇甫泉看着那便池,咬住了牙,又三步并作两步,从旁边楼梯跳了下去。 一楼楼梯边是女厕所,那张“维修”得纸还贴在原位。 皇甫泉抓着门把手摇晃,却是无法打开那扇门。 他咒骂出声,但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力。 背上剧痛,身前的门突然打开,皇甫泉抓着门把手摔了进去。 他回头看去,没看清来人,就被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拖到了最后一间隔间。 “不……不!放开我!放开我!”皇甫泉惊慌大叫,却被人将脑袋按到了下水道。 哗啦啦。 水箱里的水喷涌而出。 皇甫泉被冰冷的水冲得脸皮发疼,口鼻中都呛了水。 他勉强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眸子。 鲜血从那陌生女人的头上流淌而下,顺着两人紧贴的面皮,滴落在皇甫泉的眼中。 哗啦啦。 哗啦啦。 哗啦啦…… 水声不断重复,许久,才彻底停止。 第473章 故事的主角(7) 皇甫泉从恐惧和痛苦中清醒时,人正站在宿舍门口。他身边是宿管老师,面前是六个熟悉又陌生的室友。 “这是今天转学来的皇甫泉,以后就住你们宿舍了。”宿管老师对那六人介绍,又转头对皇甫泉说,“你有什么事情就问他们。”说完,不等这七个学生反应,宿管老师就下了楼。 皇甫泉打了个寒颤,警惕地盯着面前六个学生,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的后背撞上了一堵人墙。 回头看去,就见走廊上密密麻麻的人,好像整条走廊寝室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来看他这个新来的转学生。 皇甫泉更觉得恐惧,双手却是被人死死抓住了。 “你以前不知道,我们其实有个规矩。”宿舍里传出声音,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了出来,对皇甫泉笑得不怀好意,“新来的人得证明自己,才算加入我们这集体。美国的兄弟会知道不?投名状知道不?我们也不是为难你,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老人带新人,这也是传统了。这次就给你机会彻底加入我们。” 他这样说着,旁边就有人伸手拍打皇甫泉的脑袋,推搡皇甫泉的后背,踢踢皇甫泉的小腿,那力道像是在表现亲昵,但从他们嬉笑嘲讽的神态来看,这些举动都不怀好意。 被这样起哄着,皇甫泉脸色苍白,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人高马大的学生却不想就这样放过他。 他又走前一步,抓着皇甫泉的头发,让皇甫泉仰头看自己。 “我们也不是强迫你。你要不愿意,就说。我们不勉强。”他拖长了音,“这可是给了你机会。你要愿意加入我们,就这一次机会。” 皇甫泉咽着唾沫,颤抖着答应下来。 “你们要我做什么?”皇甫泉问道。 那学生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很简单,对面女生宿舍,你也不是没去过。这次,就要你去对面女生宿舍拿一样东西。” 旁边有人插嘴:“我们跟那边说好了。二楼浴室,有一瓶绿色的沐浴乳,你拿着那个回来,就算你成功了。” “随便你怎么混进女生宿舍。你要有本事喊个女生把东西带出来,那也行。” “晚上十二点前,我们要看到东西。” 高个男生等其他人补充完对皇甫泉笑道:“很简单吧?” 听起来是很简单。 皇甫泉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有些沉不住气脱口而出:“那边浴室有什么?” 没人回答他,大家都在笑。 “那里到底有什么?还有一楼女厕所!那个东西是什么!”皇甫泉喊得声嘶力竭因为恐惧而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 后头有男生推了一把皇甫泉的脑袋让他差点儿撞在面前高个男生的胸膛上。 他的脑袋又被高个男生抓了起来。对方变了表情,神色阴狠“这学校有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们不都是你抓进来的?” 皇甫泉面色愈发苍白身体也颤抖起来。 他没有说话被众人推一把、踢一脚地往楼下赶。 一楼的宿舍都敞开着门,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学生呆在宿舍内,冷冷看着皇甫泉经过。 如此大的动静,宿管老师却毫无反应。 上海滩》的音乐声忽的拔高变得无比刺耳。 二楼那些男生停在了楼梯口也不去看皇甫泉的反应,掉头就回了宿舍。 一楼的宿舍也一扇扇关门,嘭嘭的关门声像是在给电视剧音乐打节奏。 宿管老师哼着走音的曲调,听起来诡异、阴森。 啪。 头顶的电灯泡突然爆开,火星落在了皇甫泉的肩头。 皇甫泉瑟缩了一下回头看去,楼梯上的灯熄灭了。等他再看向一楼走廊就见一楼走廊的灯光也全部熄灭,只剩下宿管办公室的窗户内射出一些光芒。 四周安静得吓人。电视剧的声音如此清晰可又听不清剧中人物说的台词。一切都含含糊糊的,像是刻意被调整的背景音。 皇甫泉往前踏了一步脚步声让他僵在原地。 他想要退缩但转念他就想到了那些疯狂的学生和冷漠的老师。他还想到了黎云。 皇甫泉咬住嘴唇。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原本活在噩梦中,但好歹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可怜人,大家一起受折磨。他好不容易逃脱了噩梦,怎么又被送了回来,还…… 皇甫泉想到之前被灌水的痛苦,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拼命呼吸。 施恩高中,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女厕中的鬼,他以前根本没见过。 施恩高中全都是鬼,但又从来没有“鬼”。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鬼? 皇甫泉想不通。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被报时声惊醒。 电视机里正在整点报时。 时间飞速流过,转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他还有一个小时。 如果不加入这群学生,等待他的可能是一次又一次的暴力虐待。 这不比原本的噩梦好多少。 他现在拥有了所有的记忆,噩梦反倒是不可怕了。施恩高中的变化更让他心惊。 皇甫泉心中焦急,鼓足了勇气,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他凑近了办公室,就看到宿管老师背对着窗户在看电视。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如此一来,宿管老师也看不到他。 正这么想着,皇甫泉又忽觉不对。 他的视线落在了宿管办公室的墙壁上。那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正对着门和窗户,也照到了背对门口的宿管。 宿管老师那张脸,半男半女,正是那一男一女两个宿管老师拼起来的面容。嘴巴开合,男声女声一同发声,说的是上海滩》的台词,仿佛是一场粉丝的拙劣模仿表演,可配上那张脸,整件事就成了恐怖的灵异事件。 皇甫泉瞪大眼睛,猛地蹲下身,缩在了墙脚。 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形。 施恩高中不仅多了他不知道的鬼,连这学校里的“人”也变得不一样了。 皇甫泉不停颤抖着。 他突然记起来,事情的转变就发生在万旭失踪又出现成为转学生的时候。 是因为万旭和其他人不同的关系吗?万旭可不是他抓进来的。可万旭进来已经好多年了,怎么会这时候才发生变故? 皇甫泉百思不得其解。 滴答、滴答。 皇甫泉顺着声音抬头,就看到宿舍楼大厅正中多了一面钟。电视的灯光微微照亮了那圆形的钟面,让皇甫泉能分辨出现在的时间。 还有半个小时。 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皇甫泉顾不得再去思考,四肢着地,躲着办公室的窗户往女生宿舍爬。 他一路爬到了女生宿舍那头。 这半边宿舍和男生宿舍没有区别,都熄了灯、关了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皇甫泉爬了一段路,就站起来,轻手轻脚往楼梯走去。 刚踏上楼梯,他便听到二楼有水声。 哗啦一声响,让皇甫泉联想到了自己上一次的“死亡”。 他白了脸,不敢再上去,却是好久没有再听到水声。 那水声就一下,不像是冲厕所的声音,更像是有人撩了水,发出了些微响动。 皇甫泉深呼吸着,又跨上一级台阶,这次没再听到声音。 他急忙往上爬,到了二楼,就见整条走廊都是暗的。 二楼可没有宿管办公室,只有走廊两头的窗户外有微弱的月光照进来。 楼梯上来就能看到开水房。暖水瓶围了热水器,旁边水池里还有泡在盆里的脏衣服、浸着水的脏碗筷,沿着池子,摆放了洗衣液、肥皂。墙壁上拉了晾衣线,晒了几件校服。
滴答。 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落下水珠。 皇甫泉慢慢走进了开水房,见到了墙上大片镜子里自己的倒影。他凝视那些倒影一会儿,视线才转到了里门。 那其实不算门,就是在墙壁上开了个洞,没装门板。 后面的隔间是厕所,比男生宿舍那边的厕所少了小便池,多了几个蹲厕的隔间。 再往前,又是一个门洞,里头就是浴室了。 皇甫泉快步往里走。 他的视线落在靠墙的那一排置物架上,寻找着绿色的瓶子。 哗啦啦。 皇甫泉猛地停住脚步。 他瞪大眼睛,看着墙壁上突然出现的阴影。 巨大的阴影,从墙壁延伸到天花板,仿若一把巨大的镰刀,悬在皇甫泉头顶。 皇甫泉顺着那阴影转头,就看到身后的浴室隔间内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低着头,长发垂下,低落着水。发梢下是一个盛满了水的大脸盆。脸盆旁就是皇甫泉努力寻找的绿色沐浴乳瓶子。 皇甫泉这时候却是不敢上前。 他看不到那女人的脸,却能看到那女人的头发不断生长,一会儿功夫就垂到了脸盆中。 脸盆里的水溢了出来。 几秒后,脸盆里的头发溢了出来,如一条巨蟒,在地上蜿蜒爬行,超皇甫泉逼近。 “不,不……你是谁?!”皇甫泉厉声喝问。 他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人。 施恩高中怎么又出现了他不知道的鬼? 这里到底…… 皇甫泉念头刚升起,就看到那女人微微抬头。 湿漉漉的长发稍微分开一些,露出了女人血红的眼睛。 与厕所内女鬼一样的血红眼睛。 皇甫泉一怔,脑中突然炸开了锅。 “你不是我抓进来的,你是他们编出来的……” 长发倏地窜起,勒住了皇甫泉的脖子。 皇甫泉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惊恐地挣扎起来,拼命撕扯脖子上的长发,却是抓掉了一些,又被更多的头发缠住。 皇甫泉发疯般剧烈挣扎,眼中全是恐惧,甚至忘了窒息的痛苦。 他的身体被拖着,从瓷砖上划过,撞到了那绿色的沐浴乳。 皇甫泉看到了沐浴乳上的图案。 那绿色,不是单纯的颜色或花草图案,而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皇甫泉心中的恐惧升到了顶点。 他的身体被吊了起来,吊在了天花板上。 浴室变了模样,变成了古色古香又积满灰尘的废弃小屋。 皇甫泉脖子上的头发变成了麻绳,拴在了房梁上。 他吊在半空,因恐惧而忘记挣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肉从衣服里一片片掉落,还有蛆虫在身上钻进钻出。 他努力抬眼看向紧闭的房门。 他知道,自己散发出的臭味会引人进来。 那些人会掩埋他的身体,可他们掩埋不了他的灵魂。谁都无法让他的灵魂安息。那些念经的洋人是凶手,自然不行。等那些凶手跑光了,他无处发泄的怨恨,让念经的和尚道士也对他束手无策。 直到…… 门外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嘎吱。 房门打开了。 有风吹进室内,扫开了室内的灰尘。 门外的强光照射进来,驱散一切阴影,同时也送进来两道修长的人影。 进来的不是皇甫泉记忆中那个粗布衣服的年轻人。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是皇甫泉不认识的脸。 皇甫泉疑惑了。 “啧。那小子可真会给我们找麻烦。这关我们什么事?他们都没杀人,就是一帮聚起来的鬼。”现代人打扮的黑衣服年轻人不满抱怨。 古代人打扮的白衣服男人则好声劝道:“和我们职责也沾了一些边。这些鬼都不是自愿进入这空间的。而且这空间……”他说着,低头看向皇甫泉的脚下。 “你们是谁?”皇甫泉声音嘶哑地问道。 黑衣人没回答,眼睛直勾勾看着皇甫泉脚下地面的阵法图,露出深思之色,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白衣人倒是好脾气,自我介绍道:“我们是黑白无常。” 皇甫泉发怔地看着这两人。 “我先把你放下来吧。”白无常语气淡淡,一挥衣袖,就让那麻绳松开,还施了一道风,让皇甫泉平稳落下。 皇甫泉刚落地,就有凭空冒出的黑色锁链束缚住了他的身体。 皇甫泉大急,“你们要做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黑无常抬眼,眼神冰冷,让皇甫泉霎时就闭了嘴。 “这东西是谁弄出来的?”黑无常指了指地上的阵法。 皇甫泉下意识就回答了:“是一个男人,我家里找来的高人,一个年轻人。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在这边画了阵法,这之后,我就……” 皇甫泉颤抖起来。 这之后,他就不断体验噩梦般的灵异事件,一次又一次经历恐惧。 虽然每一次他都失去了记忆,但在怪异发生的刹那,他是有一瞬的清醒的。这让他更加痛苦,却也因此获得了一些难能可贵的行动力。 于是…… 简陋的小木屋忽的拓展成了体育仓库。完好的仓库又转瞬变得残破不堪,能透过残缺的墙壁和天花板,看到不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楼。 那些同样破旧的建筑物内,有密密麻麻的人站在窗口,望着这边。 皇甫泉心中大惊。 “你将死在各地阵法范围的灵魂都拖到了这里,创造了一间学校。”黑无常替他接着说道,“也算是天赋异禀了。能无师自通,熟练运用起别人布置的阵法。不过,总体还是在那个人制定的规则范围内运行。” 他说着,眯起眼。 那些远远望着这边的学校师生突然就出现在了仓库周围。 皇甫泉惊得大叫:“他们要干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黑无常好整以暇,松开了捆住皇甫泉的锁链。 黑色的锁链落地,叮铃哐啷的声响宛如一道发令枪。 那些师生一起冲了过来。 他们奔跑时,褪去了学生校服,也褪去了老师的打扮,模样各有变化,还原死时的状态。 皇甫泉被众鬼扑倒在地,撕扯着身体。 他放声大叫,却是无法阻止身体被撕裂。 没了学校,或者说是阵法的保护,他的身体——同时也是他的灵魂,在短短数秒内,就变得粉碎,丁点儿都没留下。 地上繁复的阵法随着皇甫泉的魂飞魄散裂成碎片。 伴随着这阵法的碎裂,周围空间也发出了轻微得碎裂之声。 李叔看到周围凭空冒出来的诸多鬼魂,吓得不轻。 他拍着胸口,就见那些鬼一个个或悲或喜,情绪激动,有的瞬间消失,有的则往前走了两步,没入虚空之中,还有的茫然停留在原地。 黎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随着那些鬼魂的出现,慢慢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万旭和熊颖。 熊颖神色恍惚,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她和不少鬼的表现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泪眼朦胧,却执拗地死死盯住万旭。 万旭同样恍惚,恍惚中却多出了一丝惧意。 他下意识想要跑,手腕却还被黎云扣在掌心。 “万旭。”黑无常的声音是勾魂使者的宣判,让万旭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第474章 故事的结尾 万旭整个人矮了一截,只有手还被黎云攥着,拉扯着半边身体。 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属于成年人,大小和力道都足以死死抓住他,不让他逃脱。那手上本来传来融融暖意,带着他逃离了那冰冷阴寒的学校,但等他出来后才发现,施恩鬼校的冷才是他所适应的环境。 如今,那只手已经变得冰冷无比,和他一样,是属于鬼的温度,又似乎比他的体温还要低,如一只金属镣铐,扣住他的手腕。 万旭不停颤抖,哀求地看向黎云,却只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黎云也是没有想到,万旭居然是杀死熊颖的罪魁祸首。 他已经从两人恢复的记忆中看到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对熊颖来说,那就是一场延绵数日的噩梦。 万旭失足从窗户跌落,已经足够吓人了,没想到她之后会在寝室内听到万旭的呻吟声。她颤巍巍地靠近窗户,往下望去,就见到了万旭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搬走的尸体重新出现在楼下,还不是在万旭跌落的隔壁窗户下,而是在她所住的寝室下面,更可怕的是,那尸体睁着眼睛,正直直望着她。 熊颖只觉得自己和那尸体越来越近,她在不知不觉间将身体伸出了窗外,失去重心,也摔下了楼。 那之后,她便看到了不应该存在的皇甫泉,看到了已经死亡的万旭。她是被皇甫泉拽入鬼校的,万旭则是自己惊慌失措,闯入了鬼校。 再之后,熊颖便失去了记忆,如鬼校中的其他鬼魂一样,每天过着校园生活,有时候和皇甫泉有所交集,讲述或倾听鬼故事,体验一次惊心动魄的怪谈,接着,又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周而复始。 万旭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他是自己闯进鬼校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曾经杀过人、成了恶鬼的缘故他在学校中是一个异类。鬼校中的其他学生想要驱逐他,总是找不到机会。而他也依靠本能和皇甫泉这个鬼校的关键凑近乎,总是出现在皇甫泉每一次转校后的人际关系中。 黎云松开了手。 万旭获得了自由刚想跑,就对上了在夜色中微微发光的白无常。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万旭急得大叫争辩着求助地看向熊颖,“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只是……只是……” “只是心有不甘,想要拉一个垫背的。”黑无常冷飕飕来了一句。 万旭面色惨白。 白无常伸手按在了万旭的头顶。 白色的光流淌进万旭的身体,万旭的身体也开始发光却是逐渐变成了光团又如萤火虫一般四散开,彻底消失不见。 熊颖泣不成声。 李叔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了皇甫泉捡到的那张照片。这是黎云带着皇甫泉消失后,李叔去宿舍楼里找回来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废校的宿舍楼中。遗落下照片的人肯定是熊颖的至亲。他们对于熊颖的死亡一定很悲痛。可能因此纠缠学校,闹过事如宋英英的父母那般,不愿接受女儿的死亡朝无辜之人发泄愤怒。 这是不对的,又是令人感到同情的。 熊颖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的旧照。 这照片是她和父母出去旅游时拍的那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如今,却是生死相隔多年她死时来不及和父母告别死后也困于鬼校忘了一切。 “回去看一眼父母,就好好投胎去吧。”李叔劝道。 熊颖点点头,将照片按在胸口。 黎云心中一动,“我们陪你回去看看吧。” 熊颖没有拒绝。 黎云看了眼黑白无常。 黑无常扫了眼地上已经消失的阵法,“小白,你跟着他们去吧。这边我来收尾。” 白无常微怔,点头同意。 鬼校里跑出来的鬼魂不少,很多去了酆都,有些去投胎了,另有一些散落在废校内,不知何去何从。 黑无常主动选择做这种麻烦的收尾工作,是白无常没想到的,黎云也察觉到了古怪。 黑无常横了黎云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 黎云忙移开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地感知了一下黑无常的内心。 他只看到了一片漆黑,就犹如黑无常的穿着一样,那是一种吞噬一切的黑暗。 黎云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被李叔催了一下,才跟着熊颖往外走。 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白无常的内心,看到的自然是一片白,却是不刺眼。他还看到了一间屋子。 正当他好奇之时,就见白无常挥一挥衣袖,带着老青少三个鬼飞到半空,跨越了半座城市。 熊颖紧张起来,“我家不是在这边。” “你父母搬家了。”白无常说道。 黎云一怔,抬眼又看到了那一片白,还有连接那屋子内一对夫妻的淡淡红线。红线另一头系在熊颖身上。 不用白无常解释,黎云也猜到这红线不是什么月老的红线,而是血缘的牵绊。 白无常就是依靠这条线索,带熊颖找到了她的父母。 三室一厅的房子,面积却不大,户型不算好。三间卧室,主卧、次卧都住了人,还有一间做成了书房。 熊颖的父母面容老迈,睡梦中的他们背对背佝偻着身体,面容平和,只有皱纹层层叠叠。 熊颖一看到父母,就泪盈于睫。 她想要说话,却被白无常抬袖挡住。 熊颖自己捂住了嘴,低低哭泣。 “爸、妈,再见。”熊颖低声说道,又看向白无常和黎云李叔,“谢谢你们。” 她在施恩鬼校那环境蹉跎了二十年,早已忘了死亡的痛苦,忘了生死相隔的悲伤。如今的情绪爆发也只是短短一瞬。 真要计较起来,要不是皇甫泉硬是将她拽进鬼校,她即使被万旭害死,也不会变成鬼,只会平平淡淡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这样的人才是大多数。 随着熊颖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变淡,如她本来的命运那样,消散于无形。 李叔微微叹息。 正此时,他们三个都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李叔没想到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诧异看向房门口,就见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李叔紧张起来,看看身边两人,见他们神色凝重,没有动静,便自己走前两步,来到房门口。 洗手间的灯亮起,又关闭,冲水声哗啦啦地响着。从洗手间走出来的是个十几岁模样的小姑娘。她的长相和熊颖有七八分相似。 李叔看到小姑娘的第一眼,就想明白了许多事,并进一步联想到了宋英英。 失独家庭是很痛苦的,父母选择再生养一个孩子也不奇怪。 李叔有些庆幸熊颖没看到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转念又觉得,就算看到了也不算什么。 他回过头,却发现黎云面色凝重。 白无常一如既往地冷着一张脸,和李叔一样注意到了黎云的不对劲。他不着痕迹地观察黎云,面上不显,心里却在疑惑。 “怎么了?”李叔问道。 黎云没说什么,直接走向了那小姑娘的房间。 李叔想要跟过去,却被白无常抬手阻拦。 “你的身份证。”白无常提醒道。 李叔恍然,急忙将身上两张身份证都交给了白无常。 他身份证在身,可就是活人的模样。 大半夜的一个老头子出现在小姑娘的房间里,怎么想怎么恐怖。这可能比半夜在房间里见到一个鬼,更为恐怖。 李叔交了身份证,就追着黎云的脚步进了屋。 那小姑娘还没睡觉,趴床上玩着手机。 黑暗中,手机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眼角带笑,神色中透出几分兴奋来,手指在屏幕上啪啪地打字。 黎云不用凑前,甚至不用特地到这房间来,都能看到女孩的模样和她手机上的内容,他还能清楚看到女孩的内心波动,就像是他第一眼看到皇甫泉就见到的他内心的恶意一般。 李叔和白无常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两个人站在了床边,低头去看手机上的内容。 李叔眼神不好,还弯腰凑近了去看。 这一幕让其他人看见了,定觉得无比恐怖,要为女孩的安全捏一把汗。 然而,对于白无常和李叔这个鬼魂来说,小姑娘手机上的内容更让他们揪心。 【你姐姐真的是那个自杀的女生?】 【真的啊。骗你干嘛?那张照片还是我爸妈卖掉的。】 【卖掉?】 【就是有个富二代,喜欢查这种事情,好像还想取材拍电影,几年前找到我爸妈打听消息,花了钱的。】 【多少钱?】 【挺多的。我家现在住的房子,首付就是拿那个钱付的。】
【哇!】 【现在网上又火了,是不是那个富二代炒作啊?】 【电影拍了吗?】 【不知道啊。他付了钱,拿了点我姐的照片遗物,就没来了。】 【搬家的时候,我爸妈还翻出了一些老照片呢。他要再来就好了。电影能拍出来也好。说不定又能卖掉了。】 【要不你自己挂咸鱼上卖?】 【我看有营销号蹭热度了。那个什么姚哥也是蹭热度的。你可是那个怪谈主角的亲妹妹,你注册个账号谈谈,发点你姐姐的东西,肯定火啊。】 【感觉好复杂。】 【不复杂的吧。不然联系那种MCN试试?我看网上八的,这种营销号背后都是有公司运营,有人分工管理的。还有那种网络维权、网红,好多都这样弄起来的。你卖个名头给别人,就能分钱了啊。】 【熊熊要赚钱了,不要忘记我们哦~】 【以后熊熊就是名人了】 小姑娘看着这些聊天,嘴角挂笑,好像陷入了一种美好畅想。 李叔看着生气,却又只能生闷气。 黎云垂下眼,观察着身边的白无常。 白无常身上白光微微变暗,又恢复正常。他冰冷的脸上还留着一丝茫然之色。 黎云能感受到白无常的动摇,也明白了黑无常之前那决定的目的。 黑无常是众人中真正的“千年老妖”,活得太久了,久到能轻易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人心。 皇甫泉的死,成了施恩高中一切怪异的源头,但皇甫泉并非杀人的恶鬼,施恩高中内流传的鬼故事不过是学生间的刺激娱乐。真正死于鬼魂之手的只有熊颖,唯一能称得上是作祟鬼怪的又只有万旭。 施恩高中并不比其他学校灵异,却成为了一所当地知名、名声还进一步彰显到网络的鬼校,这背后自然有推手。 可能,那个人不是故意为之,就像给“怪谈异闻”投稿的那位网友“头像是我老婆”,也像是郁明星和彭云。那个人仅仅是因为好奇才调查了当年熊颖的死亡事件。但那个人编造完善的施恩高中怪谈,让施恩高中名声显赫,吸引来了更多的人,那众多的旁观者编造出了更多的学校怪谈。 这其中,熊颖父母的随手之举,给他们家带来了财富,也让熊颖被束缚在了鬼校中。 黎云想起自己带万旭和熊颖离开鬼校时所受到的阻力。 皇甫泉在这点上没有撒谎。只要按照鬼故事的内容去做,在那恰当的时间点,就能很轻松地进出鬼校。虽然那个“恰当的时间点”不是那么容易出现,鬼校内的师生还都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困在鬼校中,但总归是有重获自由的希望的。 万旭和熊颖却是两个例外。 他们都是施恩高中怪谈重要的组成部分,被钉死在了鬼校中。要不是黎云能借助老板的力量,他离开鬼校的那一瞬间,可能就要双手一空,让熊颖和万旭停留在鬼校内,开始新的轮回。 黎云又联想到了“头像是我老婆”之前的投稿。 一切的契机似乎就是他发出的那篇投稿。不仅是那之后“怪谈异闻”收到的有关姚哥的评论成为了重要的线索,还有投稿发出后,远隔千里之外,在施恩鬼校中发生的变化。从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来看,应该是黎云发稿在前,施恩鬼校变化在后,接着才有了姚哥偶遇皇甫泉,事情发酵到网上,有网友在“怪谈异闻”下评论,被黎云看到。 一个校园怪谈被辟谣,鬼校中正在讲述的怪谈故事就此受到了影响,失去了作用,同时又动摇了整个怪异空间的根基。 一环扣着一环。 “你会喜欢的。再过段时间,你就会喜欢上这份工作。” 老板的话在耳边响起,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也浮现在黎云的脑袋中。 黎云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看了眼白无常,忽然有种和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李叔并没有黎云和白无常的那种纠结。 他很单纯地看待这件事。 “这小姑娘……”李叔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小姑娘不是当着李叔的面,在和朋友群聊中暴露出了自己轻佻的态度,而是在网上运营整件事的时候,才被李叔看到,李叔或许都不会有现在那么深的抵触情绪。 有些事,问迹不问心,另有一些事,问心不问迹。 李叔叹气,看向黎云和白无常,“我们走吧。” 他想到刚离开人世间的熊颖,有些庆幸熊颖离开得早。他还生出一股后怕来。是他没有多想,捡了那张照片,劝熊颖来拜别父母。要是熊颖刚晚一点离开,看到这些聊天记录,不知道会不会生出恶念,变成恶鬼。 李叔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管这家子的事情了。 他本来就没立场管这些事情。 黎云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那趴在床上玩手机的小姑娘。 他不可能杀死这个无辜的小姑娘,但让对方做一场噩梦,亲眼看看姐姐的死亡,还是能做到的。这样一来,这小姑娘或许会对死亡、对死者生出几分敬畏来。 然而,他刚见到了万旭魂飞魄散,现在哪敢在白无常眼皮子底下冒险一试? 他希望这小姑娘对死亡和死者有所敬畏,他自己同样需要对死亡有所敬畏,那就不该擅自使用自己的能力去影响活人。 黎云深感无力,又想到了老板的那句话,心中一动。 零时新闻:【#金年养老院被查封#老人儿女厄运连连】近日,全国连锁的金年养老院遭到了全方面的清查。相关部门在多家金年养老院内发现了虐待、遗弃老人的现象。涉事机构和个人已经被控制。整件事的源头是前段时间在山南金年养老院死亡的屈姓老人。据悉,屈姓老人的尸体解剖结果证实,老人死于饥饿。这结果令人震惊。而作为受害者家属的屈姓老人儿女近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们在维权过程中遭到了金年养老院的骚扰和侵害,近段时间诸事不顺,工作受阻,家人频繁发生意外。屈家人正在申请人身保护。 ———— 软陶桃桃:【把自己亲爹扔在那种养老院,装什么受害人呢?】 电竞用户不存在:【活该】 黎云看着“零时新闻”发布的那张照片。 屈家人坐在镜头前,愁眉苦脸中,还带了点儿义愤填膺。 他们身后,屈金银站在角落,无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身上的灰暗气息往外扩散,将整张照片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叔也能看见照片上的屈金银,不由摇头感叹:“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我把视频发了。”黎云看向李叔。 李叔点头同意。 黎云将微博界面切换,上传了他们在施恩高中废校内拍摄的完整视频。 没有解说,背景乐也是耳熟能详的舒缓古典乐。画面从校门到教学楼、宿舍楼、操场、体育仓库、大礼堂……连贯的镜头带着所有观看的人穿行于施恩高中,从午夜走到太阳初升。 镜头中只有废弃的学校,没有人,也没有鬼。 最后,黎云用上了自己临时学来的剪辑手法,将网上找到的施恩高中九七届毕业照放上了视频,还对比了姚哥的直播录像。 那些网页截图,和姚哥打印纸上的照片有所不同。网页截图上的集体毕业照中,没有皇甫泉。 他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学生,魂飞魄散后,就更不可能留下记录了。 若不是姚哥当晚碰到了皇甫泉,他手中的毕业照也不可能发生变化。 视频特别长,过了很久,黎云才收到了评论提醒。 广场上的张先生:【少年人心智还没发育完全,对世界得认识还很不足,充满好奇心,遇到点儿事一惊一乍,还脑补出许多故事。这是让人会心一笑的事情。但有些无良的成年人,利用这一点来赚眼球,就实在是过分了。行内规矩,弄虚作假,那是要损阴德,折阳寿的。】 黎云看着无语,下意识想删掉这条评论,转念又放弃了。 他这一删,不知道这位牛海西又会生出什么古怪想法来。这人已经跟牛皮糖一样缠上来了,再要有点儿交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在黎云所不知道的地方,孟思南也正刚看完这漫长又无聊的视频。孟思南同样看到了牛海西留下的评论。 “损阴德、折阳寿”,这话从牛海西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十分可笑。可仔细一想,最后一句话又是如此刺目。 “弄虚作假,损阴德,折阳寿”……他们一个个,都曾经编着瞎话、骗着人,现在经历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某种报应呢? 孟思南抬头看向火葬场深深的走廊。 这样的报应未免太过。谁都想不到,他们会因为这种事情丢了性命。 第475章 登门 宋英英一路蹦跳着,哼着歌,到了王怡秋所居住的小区。 她刚踏进小区门,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抬头眺望小区内的道路,再看看周围的居民楼,宋英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小区内,好像多了不少陌生人。 宋英英不由想起了三院外头徘徊的那些鬼。 最近三院产科门口排队的鬼越来越多了。要说是因为年关临近的缘故,孤魂野鬼都想着赶紧投胎好过年,那也不太对。往年过年前后,产科外排队的鬼魂变多,却也没多到这种程度。 不过,尹士康也说过。以前计划生育,不光是活人生孩子的名额减少,鬼魂投胎的名额也随之减少,很多鬼魂甚至都不会来医院产科看一眼,就放弃了投胎这条路。前些年开放二胎了,产科里的产妇增加了一些,忙忙碌碌挑选投胎家庭的鬼魂也增加了。 比起懵懂无知的婴孩和尚未成年的头胎小孩,死时已经成年的鬼魂更清楚如何选择出生的家庭。要是作为二胎出生,前头顶个兄姐,鬼魂们要考量的东西可就复杂了。随之增加的就是对产妇家庭的观察时间。倒也有混不吝的,随便什么人家,钻肚子就投胎了。那些对投胎家庭不挑选的鬼就蹲在产房外面,和挤在产科检查室、住院部的鬼魂也混不到一块儿去。 “……就是赶一阵热闹,过段时间就好了吧。再说,这时间也差不多了。生育高峰时段出生的那一拨人,也到了陆续死亡的时候了。”尹士康说着似是而非的道理,眼中流露出的却是丝丝担忧。 他虽然是个老鬼了,镇守三院多年,但要说真本事,又谈不上,顶多比其他鬼魂更有经验,多懂一些鬼魂的生存之道和少许技能。 天塌下来,尹士康顶不了,撑死也就是在天崩之前,去找个高个子来救急。 也即是说,尹士康的能耐就是多多少少能看出天崩的征兆。 三院内外骤增的鬼魂,就让尹士康有了危机感。但也只是危机感。 宋英英和尹士康相处多年,能看出他的担忧。 她今天来找王怡秋也是因为三院外来鬼越来越多多到气闷的缘故,跑出来散心的同时顺便看看王怡秋这里的状况。 她认识的鬼魂朋友多在三院三院外的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看到王怡秋这边小区的状况,宋英英一颗心就提了起来。 还好她没发现这小区里有什么恶鬼。 只是这孤魂野鬼数量之多,让宋英英怀疑这小区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伤亡事故。 之前屎老太婆闹了一场小区内的鬼魂数量该锐减才对。这恢复速度也太快了。 还是说跟三院一样,这小区里的鬼也是外来的? 宋英英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往里走。 她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鬼魂。两个鬼对上眼,都没说话。对方转了视线退回到屋内对于她这个外来的鬼魂没任何表示。 不对劲啊。 宋英英心中嘀咕。 小区可不是医院,随进随出。这年头小区的管理日趋严格,住户都得刷卡进出了,门禁拦不住鬼魂,但每家每户的防盗门总能拦住这些普通的孤魂野鬼。没有主人的允许这些鬼不能进入屋内才对。事实却好像并非如此。 宋英英加快了脚步,赶到了王怡秋家抬手敲了门。 黎菁菁和王升是听不到这敲门声的,所以宋英英毫不避讳就如寻常的客人,敲门后等主人来开门。 宋英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了穿门出来的王怡秋。 王怡秋面容憔悴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愈发状态糟糕。 宋英英吓了一跳上下打量王怡秋,确认她没有变成无意识的游魂后,稍稍松了口气。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好久都没来三院,是生病了?”宋英英问道。 她也不知道鬼魂会生什么病。在三院多年,病人见过不少,病鬼还没见过。 眼前王怡秋的状态看起来就像是病入膏肓,和三院那些缠绵病榻的病人模样差不多。 王怡秋摇头,示意宋英英跟自己进门。 屋内香气缭绕。 宋英英一进门,就感到精神一震。 黎菁菁给王怡秋供着的香仍旧是那上好的香烛,对鬼魂作用很大。 宋英英吸了一口,都觉得神清气爽,可面前的王怡秋整日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却精神萎靡。 “是因为小区里的那些鬼?”宋英英问道。 王怡秋转头看向宋英英,慢慢在餐桌边坐下,疲惫地撑着额头,“你看到了?” “嗯。我看到多了好多鬼。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小区出事故了?”宋英英问道。 她都不信自己的这个猜测。 真要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瑶城新闻该闹翻天了。 可如果不是因为事故突然增加众多死者,这些鬼的来历可就诡异了。 王怡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刚开始还不觉得。等我回过神,就发现好多人家已经住进了……”她顿了顿,声音颤抖,“都是史老太进去过的人家……” 宋英英瞪大了眼睛。 屎老太婆可是在冬至的时候“大发神威”,如最凶猛的恶鬼,硬闯那些门户,杀了屋内原本住着的鬼。 这整件事中,杀鬼不可怕。那些鬼本就是小区里的老人,生前老迈,死后也不思进取,根本没锻炼过作为鬼的本事。史老太生前就蛮横凶暴,死后欺负这些个死鬼,也不奇怪。 可怕的是,史老太突破了普通鬼魂的那一层壁障。她越过了那条“无邀请不得入屋”的界限,成了真正的恶鬼。 而她的杀戮也引来了其他脏东西。 那不是鬼,是各种污秽汇集而成的邪物。 尹士康说过,这种邪物种类繁多,在近些年出现得越发频繁。宋英英还感觉不出来,尹士康这样的老鬼已经感觉到天地间的气息逐年浑浊。就像是活人能感觉到空气质量的变化,鬼也能感受到环境的变化。这种变化有时候极为迅速,有时候又极为缓慢,悄无声息。有的鬼对此敏感,有的则稍显迟钝。尹士康无疑是极为敏感的那一类。要不是有这点本事,他也守不了三院。 宋英英虽然感官迟钝了一些,脑瓜子却是灵的。 “是因为那个屎老太婆……”宋英英恍然大悟,“那一层壁障不仅是被她打破了,她打破的可能不是自身的壁障……” 史老太当夜屠戮的是鬼,不是人。这不是恶鬼的做派。她就像站在普通鬼魂和恶鬼的分界线上。她所闯入的人家,也失去了那一层规矩的保护。即使不是恶鬼,孤魂野鬼也都能进入那些房屋了。 宋英英感觉问题棘手,可转念又觉得这事情不算严重。 “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只是没有大规模集中发生。以前都是新开楼盘出现这种事。尤其是那种工程一拖再拖的楼盘,房子空置得久了,就有孤魂野鬼占据,等房主出现的时候,那些孤魂野鬼才是老住户,房主不特别做点法术,那些鬼就会一直呆在房子里,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宋英英说道。 三院就曾经接收过一批孤魂野鬼。他们本来是占据三院附近楼盘的孤魂野鬼。开发商处理好首尾,重新开卖房子,还为了挽回声誉,做了一场仪式。倒也不是特地驱赶这些孤魂野鬼,只是按传统搞活动热闹热闹,正应和了驱鬼的一些法术。这些占据毛坯房小两年的孤魂野鬼被驱赶出来,有的心灰意冷,就跑三院来投胎了,也有的习惯了人间生活,不愿投胎,也不愿去酆都,就像三院知道他们一样,他们也知道三院的情况,就搬到了三院来。
不过,三院到底是医院,不是空置的楼盘。那些鬼后来多半不习惯医院环境,走的走、投胎的投胎、去酆都的去酆都,没有一个留下。 这也不奇怪。 如果他们能适应三院的环境,早就该来投奔尹士康了,而不是守着毛坯房,整日浑浑噩噩发呆。 “这种鬼多半没什么清醒意识,和游魂也差不多了。”宋英英振作精神,鼓励王怡秋,“你别怕。他们就是找个落脚的地方。你这边小区正好空了出来。他们就跟耗子一样,钻过来了。时间长了,他们就会离开了。” 那时,会是真正的“离开”。要是有点儿脑子,提早选择去投胎或酆都还好说。要是彻底被消磨完了意志,很可能就灵魂消散,彻底消失了。 宋英英放下心来。 她的情绪带动了王怡秋。 “这样啊……”王怡秋放松下来,“我一直怕他们会伤害人。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他们真的不会影响到小区里的人吗?” 宋英英对上王怡秋满是期盼的眼睛,用力点点头,“没事的。你们这小区现在阳火旺得很,肯定没事。” 这就是宋英英瞎扯淡了。 她刚进小区的时候还被那阴云罩顶的环境吓了一跳呢。 只是,她是鬼,对于这种环境颇为适应。三院本身也是阴云罩顶,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环境,也就不以为然了。 对于普通小区来说,聚集这样多的孤魂野鬼,怎么想都不是好现象。至少短时间内,这小区里可能会发生很多变故。若是不走运,再吸引来什么邪祟,那就更麻烦了。 王怡秋也是鬼。虽说能感受到小区的变化,但这种变化对她来说是“生理上适应”、“心理上不适”。宋英英讲明其中缘由,不管是否准确,都安了她的心。她放松下来,也觉得小区空气依旧清新,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闲聊了一阵,等黎菁菁买菜回来,宋英英就告辞离开了。 她说服了王怡秋,可在离开小区时,还是忧心忡忡地回头“”望了一眼。 “应该……不要紧吧……回去跟康叔说说吧。”宋英英这么想着,蹭着公交车回到了三院。 临近过年,三院最近鬼多了,人少了。不少长期住院的老病号都安排着出院,回家团圆。医生护士中有瑶城人,也有外地人,同样需要回家。择期手术都被往后排。就是病人也不喜欢在过年时候来看病。只有急诊还是如往日那样热闹。 宋英英回三院就直接去找了尹士康,结果尹士康不在他常在的办公室内。她往外跑,转了转尹士康喜欢蹲的急诊大厅,也没从那乌压压的人头中找到尹士康的一张老脸。 宋英英感到了几分奇怪,又去了三院的停尸房。冰冷的停尸房内,正好有来领遗体的家属,哭得泣不成声,旁边还有警察陪着,看来不是普通病房的病人,是急诊的死者。 宋英英还是没找到尹士康。 她疑惑地往外走,东瞧瞧、西看看,准备抓个熟悉的医生护士借手机一用。 还没找到目标呢,她先发现了熟悉的鬼。 “阿婆。”宋英英打招呼,“康叔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被喊住的阿婆一脸惊恐,让宋英英吓了一跳。 “英英啊,你小声点儿。你没见我们都躲起来了吗?”阿婆用粗糙的手抓住宋英英,拉着她往旁边小储物间跑。 “怎么了?”宋英英心头狂跳,担忧地追问,“是那些孤魂野鬼闹事了?” 阿婆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他们。是刚来了个姑娘。”阿婆比划了一下。 她死的时候已经七老八十,身体缩得厉害,如今和宋英英这个刚发育的小姑娘差不多高。而她手上比划的身高也差不多就是她们这高度。 “这么高,皮肤黑黝黝的。一来就抓着小李子找康叔。好凶的。康叔被她抓着,跟被抓的老母鸡一样。”阿婆继续比比划划,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呃……是不是那个‘怪谈异闻’的人?”宋英英问道。 易心的外形特征鲜明,别说见过一眼了,就是听闻过描述,也能对上人。 阿婆想了想,显然是对“怪谈异闻”这种拗口的称呼不太熟悉,对于网络自媒体更是全无了解。她迟疑着点点头,“大概吧。康叔让我们散了。我们看着都害怕。那姑娘小小一个人,好凶的。” 阿婆强调了几遍“凶”。易心冲进三院时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非常吓人。 宋英英缩缩脖子,也不愿去触霉头。 既然尹士康都让他们散了,那他们就乖乖“散了”呗。 宋英英忽的回过神,“他们两个跑哪儿说话去了?” “去了楼顶。”阿婆指指上面。 “那我们没必要藏在这儿啊。”宋英英哭笑不得。 阿婆恍惚着应了一声。 她腿脚慢,其他鬼都利索地跑了个没影,她才没头苍蝇一样想找地方躲。 “我还是呆这儿吧。她走了,你再来叫我。”阿婆还是不敢出去,靠在背后的大纸箱上。 宋英英可不习惯没窗户又特别狭窄的储物间,她平时都是霸占特需病房的空床位,好不悠闲。 答应了阿婆后,她就往外走。 宋英英心痒难耐,没敢去楼顶听尹士康和易心讲话,就跑到了顶层,在走廊和办公室之间绕圈,竖着耳朵,寄希望于两人的音量。 她什么都没听见。 绕了不知道几圈,经过窗口,看到了下头熟悉的头顶,她急忙俯身望去。 尹士康正送易心出医院,显然是谈好了,已经结束了。 宋英英一溜烟地下楼,顺便叫了阿婆一声,不等阿婆出来,就飞快地跑到了三院门口,正好拦住往回走的尹士康。 “哦,你回来了。”尹士康招呼一声,情绪不高。 “那是黎云的同事吧?是那个吸血鬼吧?”宋英英眼睛bulingbuling的。 她生前没赶上吸血鬼热,死后蹭小护士和病人的手机,可没落下过任何潮流。 宋英英对易心好奇,却也有些惧怕,只好旁敲侧击,满足好奇心。 尹士康点点头,愁眉苦脸。 “她有什么事?生病了?”宋英英问道,继而想到一个问题:吸血鬼生病该找兽医,还是人类医生? “她交了个男朋友。北京那边不是开了个研讨会吗?他跟小韩医生都被选去了。她找我打听情况。”尹士康叹气。 宋英英愣住。 “就履历来说,是个前途不错的医生,和小韩医生一样,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啊。其他的……”尹士康摇摇头。 这要是什么老医生,不管哪家医院的,只要在瑶城这地界,尹士康都能如数家珍,将人家的各种八卦都娓娓道来。年轻医生他就没那么熟悉了。顶多是听过名字。而他听过名字得那些年轻医生,其他不提,至少在医术上是有些前途的。 易心想要了解的却不是这人的职业前景。 “我看,得跟李叔说一声。人家一个大好青年,别被祸害了。”尹士康说着,就掏出了手机,给李叔打去了电话。 第476章 探察 “怪谈异闻”蹭了一波姚哥和施恩鬼校的热度,但没有蹭瓷实。因为姚哥压根没接招。这要有个一来一回,两边骂起来,网友两边跑着打卡、起哄、站边,最好吸引来众多大V参与,再上几次热搜,那才算真正的热度。 结果姚哥的直播被人转了出来,自己没发声,“怪谈异闻”发了个又臭又长的实地实拍,也没发声。“广场上的张先生”那意有所指的阴阳怪气倒是获得了无数点赞,被认为是双方的争论焦点。焦点出来了,两位正主仍然没吵起来,围观群众看个热闹,又看了个寂寞,仿佛是一出烂尾剧,特别失望。 虽说整件事发展过程让吃瓜群众不满,但“怪谈异闻”借着这事情实打实地涨了不少粉丝。继“黎云”事件后,这个账号第二次粉丝数量直线增长。 黎云和李叔这些天也收到了不少真实的网友投稿。经过这两个鬼的甄别,发现那些当事人都是眼花、做梦、臆想、以及胡编乱造,就跟大半夜看到街头一个黑色塑料袋,当成可爱小黑猫差不多:有的人是真近视,看走了眼;有的人是真近视、看走了眼,近前确认了,又拿来糊弄人;另有的人是看都没看见过,就编了个故事,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给个营销号发长篇故事。 这世界上到底还是活人占主流,鬼怪才是少数。 李叔工作热情不减,还在认真看那些五花八门的投稿,自己去分辨文字中的真假,也不用黎云用能力去感受发信者的想法。 黎云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那个姚哥身上。 远隔千里,但通过网络“连接”,黎云能感受到姚哥这些天哆哆嗦嗦的小心脏。 姚哥是真被吓到了。 他单干搞鬼故事视频和直播前,就在给探灵直播写剧本、做道具、当演员,荒山野林的乱葬岗都去了好几回,连鬼火都没见过。施恩高中的情况他也是调查了又调查,将学校历史和网上流传的那些怪谈都研究了个遍,没发现什么新花样。 废校旧址算是个不错的噱头,但全国各地这样的烂尾楼不知道多少,真要拍废弃建筑,拍成各种风格的艺术片、纪录片都行;校园怪谈有趣,但也是全国开花的东西,最常见的“学校建在坟堆上”设定,就跟岛国的花子、七不思议一样,都快成每间学校的标配了。 难得的就是两者结合,这题材就很有意思了。 直播中碰到皇甫泉这意外,姚哥还超常发挥,随机应变给力。他都能幻想出自己短时间网红一把的丰厚收益了。 谁知道这个偶遇,居然是真撞鬼。 他生平第一次撞鬼,就在自己的直播中,前一秒还掌控节奏,口若悬河,下一秒就吓得腿软,几乎是爬着出了施恩废校。 之后网上发生的事情姚哥全然不知。 他手机没电了,也没想着充,就将自己关在出租屋内,当了好几天的缩头乌龟,又精神一振,跑去本地寺庙、道观,上香拜佛好多天。 这期间匆匆接了几个平台和网上朋友的联系,他也没心思搭理,报了声平安,就继续烧香拜佛了。 黎云感受着姚哥精神一天天的好转,也算是放下心来。 皇甫泉只是吓了姚哥一跳,没有跟姚哥一起“讲鬼故事”。现在皇甫泉已经魂飞魄散,施恩高中也已经成了真正的废校,姚哥缓过来后,应该就能过上正常生活了。 黎云觉得,姚哥之后肯定得转行了。 这种惊吓,一辈子一次就足够人吃教训了。 李叔的手机响了起来。 正处于工作时间,李叔退休前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接私人电话的。他性格古板,对自己要求特严格。退休几年,又成了鬼,还在这么一家散漫的公司工作,李叔的严于律己也有几分松动。 他看了来电显示,接电话就招呼道:“老康。” 电话那头也喊了一声“老李”。 开场白后,尹士康就直奔主题。 李叔一怔,看看前头空了的座位,“哦,我知道了。我肯定想想办法。不过啊……”他为难起来,又看看那空座办公桌上堆积的医学书籍,“不一定能管住。” 尹士康在电话那头叹气,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强求。 “我这边也尽量想想办法吧。北京太远。要是就在瑶城,还能用些手段。”尹士康想了想,“你尽量拖住她,我这边也给拖住了。要是能让那小伙子留京……异地恋风险肯定低吧?用不了多久就分手了。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像我们当年……” 尹士康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包含李叔。李叔和他可不是一辈人。 李叔没有尹士康的这种乐观。他是经历过易心上两次恋爱的。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惨烈至极。 “异地恋可能更糟糕。你想想,那小伙子要是在那儿守不住,被发现了……” “呃……”尹士康也察觉到了这计划的不妥。 若是易心先移情别恋,那当然皆大欢喜。若是反过来,怕就要来一场京城喋血了。 “那再想想、再想想吧。”尹士康挂了电话。 李叔也放下手机,摇头叹气。 他看向身边擦桌子的黎云,喊了一声,将尹士康说的事情给黎云一说。 “……我觉得她老想谈恋爱,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恋爱脑,主要还是生活太空虚了。”李叔一本正经,说到此,还瞅了眼晒太阳的薛小莲,又马上收回视线,“要不然,我们鼓励她做点事业,或者培养点兴趣爱好?” 黎云捏着抹布,直起腰,欲言又止。 他觉得李叔的想法是对的。但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 易心会恋爱脑,究竟是她本身性格问题,还是因为吸血鬼的身份缘故,黎云也无法分辨。 易心恋爱时,周身的粉色气场可不像是作假。她的心动和心如止水,又特别矛盾,如同人格分裂。 黎云再三思考,觉得大概两种因素都有。 易心本身就想要恋爱。而近些年,吸血鬼题材在人间流行,还随着文艺创作的整体氛围,往单纯恋爱上一路狂飙,让易心受到了影响。 黎云沉吟着,“那给她找点什么事情做?” 他说着,看向薛小莲。 “薛姐,你觉得这办法行吗?易姐有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吗?恋爱除外。” 薛小莲微微睁开眼,“没有吧。我见到她起,她就沉迷邂逅和恋爱了。” “我看她之前不管画画,还是运动,都挺好的。现在学医学,也学得不错。”李叔插嘴道。 “是啊。她什么都做得好。”薛小莲笑道。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不然,你找她帮忙,让她跟着你跑一跑?”李叔到底是个生活阅历丰富的老人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跑什么?”黎云不解。 他最近留在办公室朝九晚五,将办公室彻底大扫除了一遍。 难不成李叔想让他带着易心打扫整栋金荣大厦?
他再洁癖,也没到这种程度。 李叔没这么异想天开。 他指了指屏幕,“就这些。这些投稿,有的写了地点,可以去实地看看。喏,就刚收到的这个,就在瑶城呢。” “这样啊……”黎云若有所思。 他之前找易心帮忙,易心态度恶劣,但都伸出了援手。 李叔的办法说不定可行。 黎云坐了下来,浏览李叔打开的那一封私信。 刚看完,黎云就听到了下头电梯哐当哐当的动静。 是易心回来了。 易心踏着地面,心情不佳地冲回来,回来就进茶水间鼓捣她那些奇怪的果蔬汁。 黎云咳嗽一声,“易姐,我们刚收到一个投稿,这个地方好像有些问题。” 易心按着榨汁机,冷冷抬眼。 黎云不为所动,继续道:“这网友是个上班族,每天固定经过一条路,每天都在那条路上被绊倒。他问了旁边的店铺老板,老板也说这条路有问题,地是平的,但就是有人在这边绊倒。我觉得不是鬼,是和上次差不多的某种邪祟。我不一定对付得了。你有空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黎云话问出口,就屏息以待。 李叔也跟着屏息以待。 一老一少两个人盯着易心。 易心本想拒绝,但看到两人身后办公桌上的那堆医学书籍,就生了闷气。 她还是头一次恋爱初期就受阻。 往常这时候她都该和男朋友处于热恋之中,恨不得每天都约会,腻在一块儿干什么都开心。 “行。在哪儿?在北京?”易心话说出口,还存了些期盼。 黎云心中冒出了丝丝同情,“不是,就瑶城这边。” 易心心情更恶劣了,“北京就没闹鬼吗?” 黎云和李叔齐齐摇头。 他们收到的投稿中,还没把地点写在北京的。李叔比较细心,发现有两个资料填得是北京的网友,但也无法就此确认人家是在北京见的鬼。 榨汁机停止工作。 易心吨吨吨喝掉了那颜色古怪的果蔬汁,一抹嘴巴,“走吧。” 黎云没有准备,这会儿只好硬着头皮上。 他将私信内容又看了一遍,确认好地点和细节,就追上了易心的脚步。 易心脚步快,但步距短,在电梯门口被黎云追上。她没有等黎云的意思,老旧货梯的门嘎吱嘎吱缓慢打开、缓慢关上,给了黎云好整以暇步入电梯的时间。 黎云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 身份证和手机都在。 有这两样,其他东西也就不太重要了。 两人下了楼。 黎云打了车,直奔那私信投稿写的地点而去。 坐在车上,他又有些后悔。 这样打车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未免效率太高。到时候用不了半天就能解决这件事,易心还不得回到那种烦躁的恋爱状态? 黎云偷摸着给李叔发了消息,让他从那些投稿中找一些偏远地方的事件,绝对不要北京的。 李叔一口答应。 私信投稿所述的地点是瑶城某处居民区附近的一条小马路。 这居民区并非高档住宅区,房子都是低矮的小楼,排了好几排,从旁边商业区一直延伸到另一头的小河边,沿着河道蜿蜒,和小河对面的瑶城科技大学校园遥遥对立。这里算是瑶城非常好的地段,交通便利,生活设施一应俱全,附近有商场大学,也有医院和中小学。近些年,这地方房价飞涨。要不是老小区、老房子,房屋面积和户型都差强人意,还没有电梯、缺少停车位,估计房价还得再翻几倍。 网友所说的灵异地点就在这小区门口的小马路上。沿街商铺不是开了十几年的老店,就是连锁超市,工作日的白天也非常热闹,有老头老太在街上川流不息。他经常绊倒的地方就是一家卖馄饨面食盖浇饭的苍蝇馆子门口。 黎云先拉着易心在那条马路上走了一遍,经过那家“宋记快餐”的时候,特别留意脚下。 这小马路的地砖不太干净,都已经失去了鲜亮的颜色,被无法洗干净的陈年污渍覆盖,但地面平整,每一块砖头都牢牢嵌在地面。地上偶有垃圾,却也不是什么大物件。附近不见施工项目,整个环境热闹嘈杂,和黎云、易心擦身而过的老头老太们,一半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另一半蹒跚的蹒跚、拄拐的拄拐,还有轮椅车在非机动车道上慢吞吞挪动。 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 可那投稿人非常笃定,所述内容并非撒谎。 黎云心中疑惑,找了那家“宋记快餐”的老板打听情况。 这会儿不是饭点,宋老板正闲着,听黎云生硬的询问,也不以为然。 “哦,你说前面这路啊。”他拖长了音,没有多想,就答道,“是经常有人绊倒,还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呢。那么多老爷子、老太婆走着都没事,就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是你们太赶了。都睡觉睡到最后一分钟,急匆匆去赶公交,穿的还是硬皮鞋——”宋老板说着,一低头,看到黎云脚下的运动鞋,也不觉得尴尬,“早上那些上班的小年轻都是穿西装皮鞋,穿那么好挤公交,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早上赶着来吃饭也是,五分钟呼噜噜一碗面,都不觉得烫啊?这么吃,身体要搞坏的啊。” 黎云更为疑惑了,追问道:“有人受伤吗?” “没有吧。就摔一下,能有什么?又不是老人家摔一跤,那是要摔出大问题的。”宋老板继续不以为然,还点了根烟,在社区统一发的禁烟标志下吞云吐雾。 黎云谢过了宋老板,出来看到易心正盯着地面发呆。 他心中一动,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易心摇头,“没有。这地方没什么东西。” 她身上恋爱的粉色气场减弱,从身体里溢出来的是一种孤独感。 黎云能真切感受到她对那个男朋友的思念。 要不是亲眼见过易心上两场惨烈的恋爱,黎云真该为易心这个小姑娘心疼了。 黎云神色古怪,“这边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地面太滑了,皮鞋不太方便吧。” 地面那擦不干净的污渍给人一种不舒服的观感。黎云的运动鞋踩上面,不觉得滑腻,但转头看看那苍蝇馆子门口露出来的污水管,看看隔壁早餐店黑乎乎的排风扇,再看隔了两家门脸的河鲜海鲜小菜场,闻着那鱼腥味,黎云就觉得这合乎逻辑的推论足以解释那封私信的内容。 “那我们回去吧。”黎云觉得尴尬,又问易心,“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易心正想拒绝,看到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慢吞吞从面前走过,就改了口:“那就去旁边商场看看吧。” 黎云没有恋爱过,但联想到网上那些段子,就觉得双脚一痛。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好。” 第477章 日常 小区附近的商场规模不小,大型超市占据了商场的地下两层,地下三层是停车场,地上一到三层都是商店,四层为影院。正值工作日,商场内闲逛的人群,一半是退休老人,另一半就是河对岸瑶城科技大学的学生。 黎云和易心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易心那外形,特别引人注目。 黎云做好了心理准备,进了商场后才发现,易心这种比较特殊的体型,要买衣服可不容易。 进去女装店没几秒,易心就看中了一件外套,找导购一问,没她的尺码,遂放弃。 踏入女鞋店没几秒,易心看中一双皮靴,找导购一问,又没她尺码,再次放弃。 黎云跟在易心后面走,脑中都生出了要去童装店看看的想法。 还好,也不是所有店都没有小尺码衣服。 在二楼的女装店,易心总算找到了能试穿的衣服。 黎云站在店内傻等了一会儿,见易心换好衣服出来照镜子。 “怎么样?”易心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 黎云干巴巴地回答:“挺好看的。” “小姐您穿着一身正好。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刚开始卖。今年就流行对称图案。这个花纹是我们设计师特别为今年冬天设计的雪花图。别家都没有的。”导购小姐特别热情,比黎云会说话多了。 她所说的雪花图案也的确够新颖。 易心之前看中这款式,就是觉得这图案有意思。 “像雪女的标志。”易心忽然开口。 能说会道的导购小姐哑然,一时无法将“xuenv”这个发音和“雪女”联系起来,还当是什么服装品牌。 黎云心头一跳,“雪女?” “冬天了呀,雪女这种东西也该出来了。不过,瑶城都不太下雪。那种东西还是在常年冰封的山区比较多。”易心又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走向了换衣间。 黎云不由发散思维,想到了很多和冬天有关的鬼故事。 他往常对这方面全无关注,这会儿思维发散归发散,想到的仍旧是传统雪女故事、电影改编的雪女故事、冬天背景的特摄片…… 想到此,黎云就放弃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就见易心拎着那件衣服出来。 “就这件吧。付钱是哪里付?”易心将衣服交给导购。 导购也放弃了思考“xuenv”的问题,笑盈盈地将衣服折叠好,收银开发票。 易心拎着服装店的大纸袋,大纸袋垂到了她的小腿。 黎云看不过去,伸手接过,易心也不客气。 易心的衣服鞋子不好买,买吃的喝的就没什么门槛了。 两人逛到了三楼,在小餐厅里喝了茶、吃了点心,又到地下的大型超市里逛了一圈,买了零食,还买了菜。 “你会烧饭?”黎云狐疑地问易心。 “煎牛排又不难。”易心挑选着牛排,看的不是肉质,就是在看标价,选了价格最高的,直接扔进购物车。 黎云又问:“宿舍里有调料吗?” “那就买一块黄油。还有盐、胡椒……”易心抬头张望,寻找调料货架。 两人在超市里兜兜绕绕,等从超市出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走吧。回去吧。”易心手里拿着刚在超市买的现烤羊肉串,指挥着提着大包小包的黎云。 黎云无奈,出商场后,脚步一顿,“再去那边看一下吧。” “哪边?” “就是那条马路。” 易心翻了个白眼,“都说没问题了。随便你吧。” 她继续咬着羊肉串,跟在黎云后头。 来时轻松惬意,这原路返回,提了那么多东西,就有些吃力了。 黎云心中还有丝丝担忧,怕自己之前看走了眼,没有发现问题。 然而,到了那宋记快餐门口,一鬼一妖这次依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来。 “我叫车了。”易心扔掉了竹签子,掏出手机。 黎云凝视脚下脏兮兮的地砖,点点头。 “小伙子,逛街回来了?”宋老板还倚在门口抽烟,瞧见黎云,还记得这张脸——主要是记得易心——招呼了一句,“买了不少东西啊。” “嗯。” “你之前刚走,就有人在这儿滑了。”宋老板指了指黎云的脚尖。 黎云抬眼看去。 宋老板摆摆手,“人没事。就是皮鞋一滑,差点儿劈叉。哈哈。”他好像想起当时的场景,笑出了声,“那人裤子质量好,韧带也好,没什么事。旁边的老爷子给吓一跳啊,捂着心脏好半天。” “这地方是不是该洗一洗?”黎云说道。 “洗什么?哦。我每天也拿水冲啊。这种砖头不好。谁知道是不是偷工减料的。”宋老板挥手,依旧是那种不以为然的做派。他还指了指隔壁卖鱼的、卖早点的,“那边杀鱼,那边压面,都在这路上,弄好我们都冲干净的,清水冲好几遍呢。” 这样,黎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问题了。他也不可能把整条路的地砖换一遍。 “车来了。”易心招呼了一声。 黎云跟宋老板告辞,提着东西上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 两人回了金荣大厦,没急着去办公室,先把东西在宿舍放好,整理好了一会儿厨房、冰箱——当然,只有黎云在整理。易心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刚买的零食。 等黎云将东西分门别类收拾好,厨房焕然一新,看起来多了生活气。 再过一阵便要到晚饭时间了,黎云也懒得再去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给李叔,说明情况,就准备动手烧晚饭。 他不太熟练地清洗蔬菜。以他的洁癖程度,恨不得将西兰花掰开来,把所有缝隙都洗刷一遍。洗土豆也不轻松。更难的是削皮。他很少自己下厨,厨刀削皮难度太高,被他直接放弃,换用起削皮刀来,他也用不利索。 李叔和薛小莲上来的时候,就见黎云一脸严肃地握着一只土豆,像是在对付什么麻烦的恶鬼。 这方面,两人也帮不上忙。薛小莲当没看见,打了声招呼,就往易心身边一坐。李叔没那么厚的脸皮,站在黎云身边一起严肃地盯着一只土豆。 “早知道就先煮熟,再剥皮了。”黎云放下好不容易刮干净的土豆,吐出一口气。 “还有这种办法?”李叔惊奇。 “嗯。”黎云点头。 他不做饭,但经常看看美食视频,看别人做饭,能纸上谈兵几句。 才削了一只土豆,黎云就放弃了。将其他土豆扔进水里煮。 “你没煮饭?”李叔看看厨房,没见到电饭煲。 “呃……吃牛排就没准备饭。我买了意面。”黎云从柜子里翻出刚放进去的意面。 “哦。意面怎么做?”李叔虚心好学。 “煮熟了拌酱吧。番茄罐头也买了。”黎云又拿出了番茄罐头。 两个男人看看那番茄罐头上简单的说明。 “我找个视频。”黎云最终决定还是看别人的教程来做,别按照脑中印象自由发挥了。 李叔对此大为赞成,化作人形手机架,还时不时给黎云纠正一下手法,非要黎云跟视频里的步骤一模一样。 两人忙得满头汗,好不容易将一顿晚饭准备好。
易心和薛小莲坐享其成,末了还点评道:“牛排老了”、“意面太甜”、“土豆里面没熟透”…… 黎云不吭声,低头吃饭。 李叔也不吭声,用筷子夹面吃。 饭后,洗碗的工作又落到了黎云头上。 他耐心洗着盘子、刀叉,李叔在旁帮忙擦水渍。 薛小莲和易心都回了房间。黎云能听到两人房中的动静。他已经习惯了易心那些收藏品的声响和薛小莲房间里安静的呼吸声。 李叔问道:“那条马路没有问题?” 黎云点头,“我和易姐都没看出问题。也没人死伤。” “这样啊。那就好。”李叔点点头,“你们调查那马路的时候,我把私信都看过了。有明确地点的还有两个地方。不过啊,我估摸着,应该和那条马路差不多,都不是真的闹鬼。” “真闹鬼的才是少数。”黎云说道。 “那肯定的。”李叔笑道,“我之前活了八十年,都没遇到过呢。你以前也没遇到过吧?” “是啊。” 两人闲聊着,十分放松。 洗好碗,两人看了会儿电视,又分别洗漱,回了房间。 黎云有些适应这一天的悠闲生活。 有工作,但没有怪异。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就好了。 他或许会如老板所说,真的喜欢上这份工作。 黎云闭上了眼睛,几分钟后,意识沉入黑暗。 李叔觉着几封私信投稿都不像是真正的灵异事件,但为了给易心找点儿事情做,黎云还是拉上易心,前往那些私信提到的地点。这次就不再局限在瑶城了。两人陆续跑了三座城市。易心似乎将这件事当成了旅游散心的机会。她对调查不上心,对当地的美食美景很感兴趣,还叫黎云给她拍了不少照片,每天更新朋友圈。 黎云看过易心的朋友圈,没见到她那位医生男友的痕迹。他从易心越来越暴躁的情绪上,猜出那位男朋友最近没有好好和她联系过。 找着机会,黎云偷偷给尹士康打电话,打听那边的情况。 “……那边的研讨会比较正经,还有培训,都忙疯了。”尹士康介绍道,“跟住院总差不多,就每天呆在医院,二十四小时地忙。估摸着要搞到过年。” 黎云心中沉甸甸的。 “过年的话,他是瑶城人,还是外地的?”黎云问道。 尹士康很用心,将易心男友的基本情况也摸清楚了。“是外地的,不远,就旁边柳溪的人。过年肯定也要回去的吧。但来回方便。” 黎云也不知道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挂了电话,黎云回头面对易心,就小心翼翼的。 两人这样查了三处地方,无功而返。 易心也没那悠闲的心情了。 她冷冷看着黎云和李叔,威胁道:“你们再找这种没事儿的地方耍我,就等着吧。” “没实地看过,我们也不知道是有事,还是没事。”李叔苦笑。 “那你们就先去看啊。”易心没好气,“当我是你手下了啊?随便指使我做事?” 李叔不敢说话了,低下头,认真反省。 黎云也不说话。 两人悄悄换了个眼神。 他们也没办法变出真正的灵异事件,给易心找事做。 再者说,为了阻止易心杀男友,弄出真正的灵异事件来,那未免得不偿失了。易心顶多杀死她男朋友,灵异事件的受害者可不一定只有一人。 两人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脑屏幕,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矫正易心的恋爱观。 黎云随手刷了刷微博,没见到新的私信。 再看看首页,就发现了那“零时新闻”的密集刷屏。 黎云吐出一口气。 “这账号……”他也有些摸不准这账号和他们是不是一路人了。 要说古怪,是有的。可这种普通自媒体营销号的敬业工作态度,他是拍马都赶不上。李叔则是有这工作态度,也没这工作经验。就算黎云给李叔解释说明,李叔大概也不能接受这种冲KPI的做法。 黎云随意刷了一会儿“零时新闻”复制黏贴的新闻,算是补了这段时间东奔西跑落下的网络热点。 看着看着,他滚动鼠标的手指忽然顿住。 ※※※※※ 零时新闻:近日,瑶城某小饭店店主在自家店门口滑倒,摔伤尾骨,被120急救车送入医院接受紧急手术。据周边邻居和相邻店铺介绍,该店主经常将厨余污水直接排在门口人行道上,事后只用清水简单冲洗马路。该段马路表面覆盖了厚重污垢,地面滑腻,此前已有多位行人在此摔倒。记者实地调查发现,该路段的乱排污现象不止一家。有关部门已对该路段进行现场走访摸排,接下来将在全市开展环境整治工作,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 黎云只觉得心里一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刷地站了起来,“易姐,我们再去那条小马路看看。” 易心给了他一个白眼。 “那个宋老板,可能出事了。”黎云面色凝重。 易心惊讶地回头,又收敛起表情,不屑地说道:“那是他活该了。”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黎云皱眉看着“零时新闻”的微博。 “怪谈异闻”收到的私信、他和易心的实地调查,现在加上这个一直古古怪怪的“零时新闻”,三者叠加,让他觉得这是真实发生了的灵异事件,而不单单是一起意外。 “上次都看过了,根本没问题。”易心不耐烦,忽的变了态度,“去也行。如果这次再白跑一趟,你给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黎云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你去感染个肝炎,让我送你到北京去看病。”易心坦荡荡地说道。 李叔瞪大了眼睛。 黎云沉默了。 “易心啊,你这……”李叔想要教育易心,却对上了易心冷淡的眼神,不由叹气。 他忽然意识到,易心到底是妖怪,还是个活的时间比他长好多的妖怪。而他们也不是普通人,是鬼。 这在普通人之间看来是不可理喻的要求,在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 黎云也是在短时间内想通了这一点。 他生出了一个疑问,“我会生病吗?我是说……我活着的时候有的病,现在还有。但我现在会生新的病吗?” “试试就知道了。”易心说道。 黎云再次沉默。 他思考了好久,“行。” 李叔再次瞪大眼睛,扭头看向黎云。 晒太阳的薛小莲也不禁睁开眼,朝黎云投来了目光。 就是提出这要求的易心,这会儿也非常诧异,一时无言。 “我答应了。可以走了吧?”黎云说道。 易心哼了一声,“你真有自信啊。上次明明看过了,那块地方根本没东西。” “没有的话,我愿赌服输,你随便折腾我好了。”黎云说道。 易心瞅了黎云一眼,“你打什么主意?” “也没什么。我也想知道,鬼会不会生病。”黎云答道。 第478章 问询 宋记快餐拉上了卷帘门,门上贴了简单的告示,宣布停业,开门时间未定。店门口的人行道上则钉了提示牌,提醒行人注意此处路滑。 除此之外,这条小马路没有多少改变。 黎云站在宋记快餐店门口将告示看了一遍,又瞧了瞧周围。 卖鱼的小店照常营业,淡淡的鱼腥味和水泵咕嘟咕嘟的声响如之前那般持续着。 卖早点的小店也开着门,早点时间已经过去,烧饼的大桶还挡在门口,但成了货架,放着早上没卖完的大饼油条麻球。店里头一片黑,能看到店主忙碌着,似乎在准备接下来两个饭点要卖的吃食。 黎云和易心今天来得比较早,小马路上除了退休的老头老太外,还有些上班的年轻人步履匆匆地经过。 “看吧,我就说没什么。”易心跺了跺脚下的石头地砖,抬眼看着黎云,“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先等等。”黎云说道。 易心不屑地撇嘴,也不急着兑换赌注。 黎云去找了那个卖鱼小店的店主。 “……哦,你问老宋那事情啊。”鱼老板面色难看,抓了抓罩着前胸的防水围裙,“他昨晚喝高了,跟隔壁卖烤串的喝酒呢,喝多了,收摊的时候,就摔了。”他简单说明情况,又抱怨道:“早上工商、环卫都来过了,说我们这儿不干净。哪有不干净啊?以前就训过了,我们也拿水冲了啊。这都是老宋自己喝昏头了。” 黎云疑惑问道:“摔得很厉害?” “屁股摔裂了,爬都爬不起来。隔壁烤串的老板给叫的120。”鱼老板指了指卖早点的那家店,“就他们家,早上卖早点,晚上卖烤串。” “哦。”黎云谢过了鱼老板,又跑去找那烤串老板。 进了那家店,黎云就感到光线暗了一截。 店内狭窄,没窗户,还没开灯,只有外头阴天的微弱光芒照进来。 黎云也是进了店,才看到店里忙碌的一男一女是在串签子。 “你们好。”黎云不尴不尬地打了声招呼,说明来意。 中年男人站起来,搓着手,神情局促,“你问宋哥啊……这个,这个我也没看清他怎么摔得。我收拾东西呢,就听到身后好大一声响回头看到宋哥躺地上嗷嗷叫。他爬不起来我一拉他,他就喊疼。他……” 黎云发现这中年男人眼神闪烁问道:“他有什么不对劲?” 中年男人不吱声了。 那和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说道:“他们两个都喝高了都糊涂呢。你问他们能问出什么来?” “怎么回事?”黎云心中一喜,继而觉得自己这种情绪不太对。 有发现是好事但发现灵异事件可不是什么好事。 中年男人回头嘀咕道:“你说什么呢?我跟你讲,我真看到了。宋哥也这么说。” “那你对这小伙子说啊。”女人麻利地串好一串韭菜将一捆韭菜签子在桌上敲了敲叠整齐了,放在盘子里。 中年男人又扭回头,看着黎云欲言又止。 “老板,你看到什么尽管说。我就是好奇问问。我之前就听说这边马路上经常有人滑倒。我有个朋友也在这儿滑过。他说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黎云的说辞半真半假。 他的确是听说了这边的异常告诉他这些异常的却不是什么朋友,而是个陌生网友。 中年男人仿佛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眼睛一亮,“对嘛!我和宋哥也一样的想法!就是不对劲!” 后头的女人哼了一声。 中年男人收了收喜色,拉着黎云在店铺里的小圆椅上坐下说道:“我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可看到了地上有东西,咬着宋哥的屁股。” 黎云一怔“有东西?什么东西?” 男人摇头,“太黑了看不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我拉宋哥的时候看到他后头拉扯着东西。”男人比划着自己的尾椎骨,“宋哥也喊着疼,好像被什么东西咬着,咬到骨头了,疼得太厉害了。” 男人叹气,“之后就叫了救护车,救护车上的人把宋哥抬上了担架,送医院拍了片子,说是屁股那块的骨头裂了。医生让他平卧,不能乱翻动,我也没机会看他那块是不是有牙印。” 女人插嘴道:“有牙印医生不得说啊?他老婆能不看到啊?” 男人不说话了,也觉得女人的反驳有道理。 女人继续道:“让你们别喝酒,还喝喝喝,喝出事情来了。区里面要来检查,要这边的店都打扫门口。我听说还要换掉现在的地砖。到时候几天都开不了店。就你们喝酒喝出来的事情。” 男人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法回嘴。 “这样啊。老板,谢谢你,耽误你了。”黎云见男人没其他线索了,起身告辞。 男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不等黎云转身,就愁眉苦脸地叹气,显然也很担心接下来的检查和环境整治。 黎云出了店铺,就将事情和易心说了。 两人一同看着灰扑扑的地砖马路。 “我没看出东西来。”易心斩钉截铁地说道,仍旧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其实也没感觉到任何东西。”黎云无奈。 就是男人给他转述当夜情况时,黎云都没发现任何蹊跷。可能真是喝多了,男人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错乱,只剩下了惊疑不定的心情。 黎云说道:“得去找宋老板问问看。” 易心有些嫌麻烦,想着那赌约,才勉为其难地同意。 黎云又跑回烤串店问了宋老板被送去了哪家医院。 宋老板被送去的医院是河对岸的瑶城第二医院,就在瑶城科技大学旁边,和瑶城中心医院一样,是家没什么特点的三甲医院。 黎云问了路,带着易心进小区,穿过几排居民楼,通过了一道旋转门,出去没两步就能看到一座小桥。 沿着河堤栏杆,能看到不少垂钓的人。桥上也三三两两站了不少人。一个个拿着鱼竿,靠着栏杆,专注地俯视下头河面。 过了河,就是瑶城科技大学的校区。校区被栏杆圈起来。同和对岸一样,这边的河堤边上也有不少垂钓的人。 黎云找个钓鱼的大爷问路,被指了方向。沿着河堤走了一段,才见到了位置隐蔽的一条小路。 易心一路看着那些悠闲发呆的垂钓人,烦躁的心情好像也减轻了几分。 黎云不太清楚她到底在看什么。以易心的身高,顶多看看那些人的背影和伸出去的长钓竿,再就是看到对面差不多的垂钓人。要看到河面是有些不容易的。 “这边出去,过个红绿灯就到了。”黎云指了指前面的岔路口。 易心“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跟在黎云后头。 二院建在十字路口。对行人来说,从小区里穿行,过条河就到。对车辆来说,绕过小区,走车辆通行的桥梁更为方便。 黎云和易心到二院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呼啸而来的急救车。车灯还亮着呢,车子停在了急症室门口,呼啦啦跳下来几人,开车门,将担架床拖下来,又扶着担架床快速往里跑。里头也有人跑出来,大声招呼着,将人接进了手术室。
人声鼎沸的火热气氛扑面而来,和那河堤边悠闲的钓鱼氛围截然不同。 等急救的病患离开,火热的气氛瞬时冷了下来,变得无比压抑、沉重。 黎云在中心医院守了几天,对医院的这种氛围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找导诊台问了住院部的位置,反身寻找易心,就看到易心孤零零地站在大厅内,和周围的病人、家属格格不入。像是有无形的屏障,阻隔在易心和那些活人之间。 黎云走了过去,轻声道:“我问好了。宋老板应该在急诊病房。就在前面转弯。” “哦。走吧。”易心随口道。 黎云在前领路,进了急诊病房后,一床床看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宋老板。 宋老板面色苍白,没有当日和黎云闲聊时的随意悠然,整个人看起来都散发出一种愁苦。他床边没有家属陪伴,他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老板。”黎云叫了一声。 宋老板努力转动眼珠,看到黎云,诧异地问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看到新闻,就过来了。你没事吧?”黎云站到了床头,低头让宋老板能轻松看到自己。 宋老板连连叹气,“能怎么样啊?就是刚开了刀,装了钢板。医生让我在床上好好躺躺。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出院了也不能起来。总要躺几个月。还要拆线、拆钢板……唉……过会儿止痛药过去了,还得疼呢。” “你一个人?”黎云关心了一句。 “我老婆早上刚走。昨天半夜被送来的,她刚有机会回去收拾点东西。家里还得安排呢。店也暂时关掉了。听说区里面要搞大扫除……”宋老板喋喋不休,皱着眉头,拉长了一张脸,不断说着自己的担忧。 黎云劝了几句,将话题拉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 “……我刚去过店那边。我听隔壁烤串的老板说,你摔得那一下,不太一般。” 宋老板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后腰的肌肉轻轻抽搐,不同于手术的伤口疼痛,或是骨折的疼痛,他现在隐约觉得有两排锋利的牙齿咬在了他的后腰上,尖利的牙刺穿皮肉,钉在骨头上,几乎要将骨头钻出洞来。 这样鲜明的感受传到了黎云的意识中,比起烤串老板看到的模糊影像要清晰许多。 黎云确认了这一点,又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是有些不对。谁知道碰到了什么。别是有什么钉子、玻璃吧。”宋老板忧心忡忡,“还是烤串的铁签子?”他马上又摇摇头,“医生都弄好了。拍片子看过,开刀也打开来看过里头了。我昨天可太疼了。疼得受不了了。医生本来不想给我开刀的,想让我自己长好。保守治疗。” 宋老板已不年轻,手术对他的身体负担不小。只是他昨天一直嗷嗷叫着痛,怎么都忍受不了。医生和他谈过话,和他老婆谈过话,再三确定后,将他推进了手术室。 宋老板现在回想,还觉得后腰、屁股都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止痛药的效果过去了,伤口在疼,还是心理因素产生的错觉。 “就是太晚了,也太疼了,不然应该到一院去看。二院还是差了点。”宋老板又道。 瑶城以骨科出名的医院是第一医院。这点在瑶城人尽皆知。虽说如此,不是每个骨科病人都会跑一院看病。其他医院开设的骨科也不是摆设。 黎云还想询问有关那晚的细节,宋老板却是回答不出了。 他那晚上的确喝得有些多,意识是清醒的,但大脑的思维能力被削弱了不少。何况,宋老板压根没有将事情往灵异方面想。他担忧的是伤势有问题。他不像烤串店老板。那位是模糊间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宋老板根本没瞧见自己后背和地面的情况。烤串老板也没将自己所见告诉宋老板,他只是半夜躺床上,和自己妻子念叨了几句。 黎云有些可惜。他又关心了一下宋老板,问了他有什么需要后,就准备离开了。 一回身,黎云发现易心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一紧,放开了自己的意识,去寻找易心身上散发出的那淡淡血腥味。 味道一路往外飘,竟是飘出了医院。 黎云惊讶,匆匆往外跑。 他出医院,过了马路,跑到了河堤边,就见到易心那小身板挂在栏杆上,正低头望着下头波光粼粼的河面。 太阳从阴云中泄出了几道光,落在河面上,也落在了易心的身上。 易心面容平静,看起来和身边的垂钓爱好者一般无二。 黎云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寂寞。 冬日的微弱阳光不足以驱散这份寂寞。 他走到了易心身边,和她并肩而立,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易心倒是神情平静,头也没转一下地问道:“问清楚了?” “嗯。他没看到东西。不过,应该是有些问题。”黎云说道。 宋老板所感受到的疼痛十分真切,不是单纯的摔伤骨折。 这点,黎云可能比宋老板自己更清楚。 易心“嗯”了一声,也没提赌约,“那就等晚上再看看吧。说不定是晚上才会跑出来的东西。” 黎云也这么觉得。 旁边双手抱胸,靠在栏杆上的大爷转过头来,“你们找野猫啊?” 黎云接话道:“这边晚上有野猫吗?” “经常有的。河边,小区,后面学校,都有。学校里好多学生喂猫,生了一窝又一窝。有些野猫跑出学校。小区里面也有人喂猫,也有生小猫的。晚上那叫一个多,叫得也厉害。冷不丁窜出来,特别吓人。”大爷侃侃而谈,忽见下头鱼漂动了动,赶紧拉杆。 提起鱼竿,就看到鱼钩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鱼,也没有鱼饵。大爷暗骂一声,将鱼钩收回,重新挂鱼饵。他手上忙活着,嘴巴也不停,“我有次钓鱼,还钓着一只猫呢,不知道怎么落下去得。找了带渔网的帮忙,才捞上来。从网里刚落地,就蹿没影了。这边有几只野猫不怕人,被喂惯了,还有人钓到鱼,就喂给它们。也有两只会自己偷鱼,贼得很。” 黎云听着,时不时接几句话,不至于冷场。 他看看易心,发现易心对这话题兴致缺缺,依旧是一副寂寞的模样。 易心的手机铃声响起。 那寂寞忽的一扫而光,变成了粉色泡泡。 黎云一愣,就看到易心跳下栏杆,拿着手机,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一时间,黎云也不知道易心是谈恋爱好,还是保持刚才那样的寂寞比较好。 他收回视线,就对上了大爷古怪的目光。 “我们是同事。”黎云干咳一声。 大爷很理解,也很同情,还拍了拍黎云的肩膀,主动教他钓鱼。 “给你甩一杆玩玩。”大爷热情地递过自己的宝贝鱼竿。 黎云无语,摸了摸鼻子,接受了大爷的好意。 第479章 不速之客(1) 夜晚的居民区有着不逊色于白天的热闹,只不过街上往来的人群从中老年人换成了年轻人。早餐店、卖菜铺子要么关门,要么换了营业的内容,与之相对的,麻辣烫、烧烤一类大早上关门的店铺,现在尽数打开,各种香味在空气中流窜,让冬日夜间的冷空气都多了几分温暖。 黎云和易心在周围闲逛到了晚上,就进了那家夫妻档的烤串店,拉了桌椅坐在店门口。 夏天的时候,他们这样吃烧烤的男女不少,换作现在这时节,堂吃的顾客都缩在那狭窄的店面内,吹着空调热风,可不会跑到外面来。 黎云并不觉得冷。 他这时候才发现,成为鬼之后,感官增强的同时,他一些“感觉”实际上变迟钝了。就像死在夏天的鬼,大冬天的依然穿着短袖短裤乱跑,也不妨碍行动一般。鬼实际上是没有体感的。黎云“知道”寒冷,却“感觉”不到寒冷。 如此一来,所谓的“生病”,就不一定能起作用了。 黎云微微皱眉。 他接受易心的赌约,主要还是希望自己多一些本事。他希望除了从老板那儿借来的火焰之外,他能有更多手段对付恶鬼。但如果这一条路走不通,那他就得另想办法。 黎云看看易心,发现易心也跟没事人一样,坐在小桌前,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她男友的那一通电话起到了不少安抚作用。但就跟药效有时限一般,那一通电话的时限也差不多了。 黎云能感觉到易心心中又冒出来的丝丝寂寞。 “啤酒。”老板娘拿来了开好的啤酒,还拿了瓶矿泉水,放在桌上。 啤酒自然是放在黎云面前,矿泉水被放在易心那头。 点了啤酒的却是易心。 黎云过敏性体质,生前就碰不了酒精,喝一口都会起疹子。虽没有严重到休克的地步,但他还是拒绝饮酒。 易心这只蝙蝠妖好像没什么忌讳,抄起酒瓶,吨吨吨就是几大口下去。大冬天的,喝得还是冰啤酒,她却连个冷战都没打,更没起鸡皮疙瘩。 黎云默默拿过矿泉水开了瓶盖,喝了一口,视线落在易心身后的地砖上。 天黑了下来。街边路灯光线昏黄,且照着机动车道这让人行道这边的马路光线暗淡。覆盖着陈年污渍颜色发黑的地砖,此刻看起来就是纯黑色。寻常人都无法分辨出它本来的颜色。 黎云视力好也仅仅是让自己视野内的景物保持在白天充足光照的程度再有,便是些许放大镜的功能。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眼睛和现在手机的高清摄像头一般无二。 “你们的烤串。”老板娘又走了过来,在桌上放下一个不锈钢托盘还瞧了一眼两人面前的饮料。 易心不客气拿起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羊肉串就开吃。 黎云也拿了一串,吃得心不在焉,还在注意那块地面。 有行人经过,朝烤串店张望了一眼就走了。那人走得四平八稳没有滑倒。 又有步履匆匆的人从另一边经过,依旧无事发生。 黎云渐渐的,也转动了视线。 易心一口气干掉一瓶啤酒和三十多串羊肉串,站起身,似乎准备再去点些东西。 黎云眼皮跳了跳“你没事吧?” 暴食加酗酒,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尤其是在易心那愈发满溢出来的孤独、烦躁情绪萦绕下黎云有了不好的预感。 易心瞥了黎云一眼,没做声自顾自去抓了一大把羊肉串,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随手将羊肉串交给了自己丈夫关心地问道:“小姑娘跟男朋友吵架了啊?我多管闲事说一句啊你要闹脾气没事,让你男朋友去商场给你买买化妆品啊。这样吃东西,吃坏自己肚子就不好了啊。” 易心扯扯嘴角,“我男朋友在外地呢。工作忙得没时间陪我逛商场。” 老板娘一怔,看了眼黎云。 “这我同事。”易心看都没看黎云,又抓了一把牛肉串,交给老板娘。 老板娘这次看向黎云的目光就充满了同情,和白天那个钓鱼的大爷一样。 黎云也没法解释,无奈地别开眼,当作没看见。 他不怕易心吃坏肚子,就怕易心情绪爆发,做出什么事情来。 幸好,易心只是狂吃烤串,连喝了三瓶啤酒,没其他反应。 天色越来越暗。 若不是黎云的视力有所加成,这地上的石砖看起来就是黑色的了。 烤串店内有一桌刚吃完的客人嘻嘻哈哈挤了出来。两男两女,互相勾肩搭背,其中一人面色发红,走路略微摇晃。他们四个互相挤作一团,倒也不怕摔倒。 四个人绕过了黎云和易心这一桌,高声谈笑着,往前走。 黎云能感觉到他们心中和脸上笑容不同的情绪。 夜深人静,又喝了酒,几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外溢,虽然比不过易心,却也是外放到了黎云不刻意去感受,也能发现的地步。 就这么几步路,四个人走过了关门的宋记快餐,正要经过那同样拉了卷帘门的卖鱼店铺。 黎云心头一跳。 他看到地砖浮现出了一种黑色,仿佛是四个人的影子落在地砖上,让地砖看起来成了黑色,但以黎云的眼力,能看清事实并非如此。那黑色是从地下浮现上来的。黑色的、墨汁一样的东西覆盖了地砖表面。 一个女人的高跟鞋落在了地砖上。 黎云蹭地站起来。 就见那黑色张开了嘴,咬住了鞋跟,还摇晃着,拖动了女人的脚。 这一切发生在一秒内。 “哎哟。”女人脚一滑,重心不稳,身体靠在了旁边男人的手臂上。 地面上,另一只嘴张开,那黑色从地砖上窜起,拉出墨黑的果冻状身体,嘴巴直接咬在了男人的小腿上。 男人迷迷糊糊的,只是痛得叫了一声,仿佛是被那女人撞痛了,身体也跟着摇晃。 四个勾肩搭背的人一个带一个,就这样摔倒在地。 烤串店老板被黎云的动作吓了一跳,转头听见那边的叫声,就心中咯噔一下。 他紧张又害怕,急急忙忙跑出来,看到摔作一团的四个人,想要上前,想起宋老板身上发生的那一幕,又猛地止步。 黎云感觉有异,猛地低头,看向老板脚下。 老板的影子下,也有黑色浮现出来,如从水中扑出来的鳄鱼,张口要咬老板的脚踝。 黎云急忙召唤出了老板的火焰。 老板只觉得脚下一热,下意识地原地跳脚,低头看去,疑惑地发现什么情况都没有。 他听不见那些黑色邪物发出的惨叫,也不知道火焰倏地从他脚下一路延伸,烧到了那四个人身下。 四个人都只觉得身下地面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高温。 他们体内的酒精好像都被这股高温蒸发了,意识清醒过来。 四个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和老板一样茫然无措。 易心转了一下头,又收回视线。桌子下,她轻轻跺脚。眼睛一垂,她看向自己踩中的小东西,不在意地碾了碾脚尖。 那邪物和自己的同伴一样发出尖锐的惨叫,化作了齑粉,只余下腥臭的味道在空中蔓延,又被易心身上的血腥味吞没。 “打赌你赢了。”易心随口说道,喝了口啤酒。 老板娘这时候也跑了出来。她急急忙忙问道:“怎么了?又摔了?不要紧吧?你杵这干嘛?”她瞪了眼自己老公。 “没什么。”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那四个人拍打着身上灰尘,互相看看,都没发现异常。 好像就是摔了一下,没其他事。 那些高温和刺痛,似乎都只是错觉。 “喝多了吧。” “叫你们别喝那么多。” “你自己也加了两瓶呢。” 四个人说着话,还跟老板夫妻招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继续往前走。 他们没再勾肩搭背,放声谈笑,不过黎云觉得他们的心情似乎比刚才更好了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一变故,打断了他们原本的情绪。 黎云坐了下来,看向易心。 易心的情绪就没什么变化。 “先说好,之前打赌的时候,你提的要求只是让我陪你跑一趟,没其他的。”易心用竹签子点了点黎云。 黎云并不在意赌约的事情,“刚才那些是什么东西?” 易心将竹签子扔下,“一点邪物。”她又拿了一串肉,边吃,边将那竹签当做教鞭,指点江山,“这边几家店,营业时间都晚,人流不少,大概就这样吸引来了这种邪物吧。” “邪物是什么?我感觉不到这种东西……有情绪。”黎云疑惑问道,“好像也没灵魂。”
“邪物只有本能。是你们人类搞出来的东西。你们人类啊……”易心拖长了音,冷笑道,“欲望太多,邪念太多,人数也太多了。天长日久,人世间就多了不少这种邪物。” 随即,她又扔掉了吃完了的竹签,“说起来,我们这些妖怪到底算是天生天养,还是你们人类弄出来的邪物进化而成,也没法界定呢。” 黎云惊讶地看着易心。 “至少吸血鬼,不是蝙蝠修炼成妖,也不是天生天养的种族。”易心仰头喝光了一瓶啤酒,将啤酒瓶重重落在桌上。 黎云脑海中浮现出了郁明星的脸。 他心中一沉,看向已经没有异常的地面。 念头一转,黎云忽的怔怔看着易心,“你是……呃,怎么出生的?” 易心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迷茫地看着手中的肉串,手指捻动,转着竹签,“我……不知道……已经忘记了。” 她身上的寂寞退去,茫然转变为惶恐,恐惧的情绪越来越浓。 黎云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想到了中心医院发生的事情。 徐海军本是个普通的瘫痪病人,意识消失,然而…… 黎云和易心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移开了视线。 易心嚼着羊肉,慢慢将那一盘子烤串都吃下,又喝掉了所有的啤酒。 她站起身,“走吧。” 黎云也起了身,找老板结账。 老板夫妻看他们气氛古怪,也不敢出声,就默默看着两人离去。 黎云忽然问道:“那地方会不会再出现那种邪物?” “大概会吧。”易心抓了抓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看向小马路两边还亮着灯的店铺。 黎云除了能看到那些小店中的忙碌,还能感受到那些店铺中传出的气氛。 快乐,悲伤,寂寞,满足…… 好的、不好的,都在冬日的夜色中缓缓流淌。 这些情绪都会沉淀下来,或沉淀在这些人的心中,或沉淀在这片街道上,或随着冬日冷风,远远飘散。 “说不定,有一天真会有丧尸病毒爆发。”易心突兀地开口,咯咯地笑起来。 黎云沉默着,半晌,忧愁地长叹一声。 ※※※※※ 沙漏暴君:【投个稿。】 【这个是我最近听说的事情。事情发生有段时间了,不过我最近才知道我那天看到的事情多恐怖。】 【事情是这样的。七月份的时候,我参加了我一个舅舅的葬礼。他的老婆意外去世,比较突然,通知了我们这些亲属之后,第二天我们就去他家里祭拜,然后跟车去殡仪馆开追悼会、跟遗体告别,再回到他家附近吃了一顿饭,又去他家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我舅舅是一家三口,家里除了夫妻两个,还有一个女儿。女儿现在上小学。 【因为我父母离婚的缘故,我一直跟着父亲住在外地,今年找工作找到我母亲这边的城市,才和我母亲恢复来往,但也没见过这些亲戚。这次去参加追悼会,主要还是开车送我母亲。我母亲说我小时候经常跟着舅舅屁股后面玩,我百天的时候,舅舅还送过一只长命锁,我都没什么印象。我舅舅那天很悲伤,看到我也就惊讶了一下,招呼了几句,就忙着应付其他客人。他女儿我是从来没见过。她出生的时候,我父母早就离婚了。舅妈的情况也差不多。他们刚结婚,我父母就离婚了。我母亲说我给他们当过花童,我也没什么印象。他们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那天见到舅舅都没回忆起什么来。 【我母亲这边的亲戚我都不熟悉。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发呆。我听下来,我那个刚去世的舅妈人很好,温柔,没脾气,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孩子,人还挺热心的。大概就是各种好吧。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说死者坏话。而且,我发现大家都不太清楚舅妈的具体死因,有说生病的,生病了好久,好多医院都跑过,没看好,也有说是摔了一跤,磕到脑袋没当回事,突然脑溢血去世了,还有说是急性肠炎,胃穿孔,什么什么的……各种说法。这些坐着闲聊的都是比较远的亲戚,不是近亲属,大概舅舅他们没告诉这些人,就通知了一声来参加追悼会。我也是这种情况,只知道舅妈昨天晚上去世,不清楚细节。我对这些本来不感兴趣,因为听到这些人聊到,遗体告别的时候,我还特别看了一眼舅妈的遗体。看起来就很平常的,至少露出来的脸上没有特别的地方。 【我那个小表妹本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谁把她拉出来,围在中间。她就红着眼睛,时不时掉眼泪,被一些亲戚搂着安慰,不吭声,被安慰、被询问,都不说话。我是父母从小离婚,和从小没妈也差不多,多少有些同情这孩子,主动和她说了几句,她也没回答。】 【现在回想,那个孩子好像很害怕,就一直是很惶恐的那种状态,还不敢抬头,不怎么和人对视。我那时候觉得她是难过、伤心,还有可能是家里突然涌进来那么多人,有几个像我这样的压根不认识的人,小孩怕生,所以不适应。我那时候没太在意。安慰了几句,她没反应,我也就算了。这种事情安慰也没用,得自己想开了、适应了,才能好。】 【总之,整个追悼会的过程都挺平常的。我不知道其他追悼会是怎么样的,我以前也只参加过爷爷的一次追悼会。爷爷那次是喜丧,气氛好一点。区别大概就是这样。】 【临走的时候,我和我母亲是最后走的,还帮忙收拾了一下舅舅家。补充一句,我母亲这边现在就剩下他们姐弟两个了。我父母离婚之后,我外婆外公就去世了,我母亲也没通知过我们父子。今天来的亲戚主要是舅妈那边的亲戚和舅舅舅妈的同事朋友。所以我母亲留到最后,中间帮忙招呼客人,最后留下来收拾残局,还帮忙安排我那个小表妹洗漱睡觉。然后我们两个才离开。】 【路上我母亲跟我长吁短叹,主要就是回忆舅妈。我是一点儿都不认识这位舅妈,只是听她不停说,脑海中大概有了个印象,和遗照上那个人稍微有点儿联系上。舅妈的遗照拍得挺好的,看起来就是那种娇娇弱弱、温温柔柔的人。】 【过了一周吧,我母亲不放心我舅舅那边情况,叫我开车带她去大超市买了很多日用品和蔬菜、肉、水果之类的东西,送到舅舅家。这次去,感觉他们父女两个情绪好了一点。我听我母亲和舅舅说话,知道这一周我母亲也经常来,每天都打电话,还帮忙接送过一次小表妹。 【小表妹还是非常怕生的样子,还是不怎么说话,但看起来比那天要好一点。她家有PS,舅舅就让我们两个玩分手厨房,他们姐弟两个在小餐厅那边讲话。这样玩了一阵之后,她虽然不说话,但打游戏挺积极的,和我相处得挺开心的。】 【晚上我母亲做饭,我们一起在舅舅家吃好,期间有说有笑,都没提舅妈的事情,小表妹也情绪挺好的,虽然还是不说话,但人看起来是彻底放松了。 【吃完饭,我就和我母亲准备走了。 【舅舅和小表妹到门口送我们。就站在玄关的地方,父女两个并排,舅舅揽着小表妹的肩膀,看我们换鞋,往外走。我和我母亲回头,和他们两个挥手,说再见。他们也说再见。 【我就在那一瞬间,看到小表妹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影。其实只有半个人,完全没看到脸,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看到一条手臂搭在小表妹脑袋上,抚摸她的头发。看起来非常温柔,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身高几乎和舅舅差不多,也就是一米七左右,很瘦,留了中长发,头发到肩膀,还稍微染过,肩膀也很消瘦。我看得非常清楚。就回头一瞬间看到了,但看到就印在脑海中了。因为是下意识的动作,回头再见之后,又转回来,那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等我再回头的时候,舅舅已经准备关门了,小表妹也进屋了。那个女人的身影不见了。】 【我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走眼了。但因为我这一回头,舅舅看到了,没急着关门,动作顿了下,又跟我挥了一次手,说再见。就从那门缝,我看到小表妹她走进自己卧室,那个卧室门半开,门后靠着一个身影,一只手抓着门板,像是在给小表妹开门。】 【我没说什么,就跟舅舅再见。我母亲那时候已经按了电梯,电梯都到了。】 【我进电梯之后,还有种很惊奇得感觉。我觉得自己是看到了舅妈。舅妈果然跟其他人讲的那样,很温柔的样子。算时间的话,那天是二七没到,头七过了两天。按照我母亲这边的习惯,近亲要帮忙做七七,还有一周年和三周年。我外婆外公去世的时候,他们姐弟两个是严格按照这一套做的。那时候家里还有一些关系远一些的长辈在,比较讲究这个。现在就没那么严格了。二七、三七这些,舅舅自己做了,七七的时候,我母亲还要再来一次,也没一定要我来。 【我那时候就觉得,舅妈回来了,还在那个家里,照顾舅舅和小表妹。可能要等七七,亡魂才会平静离开。】 第480章 不速之客(2) 【我那时候觉得这是个挺美好的故事。舅妈去世是一件悲伤的事,但我看到的那个“后续”,还挺温馨的,有点儿像是治愈类型的鬼片。这种治愈类型的电影也挺多的吧。我那时候是这样觉得的。】 【然后,就在最近,就前几天,我陪着我母亲再去看望舅舅,给他们送点我母亲自己做的水饺、肉丸。小表妹当时在外面上兴趣班,不在家,听说是她外婆接送她,我舅舅就一个人在家里。我母亲和舅舅两个人聊天,正好看到舅舅家里在整理东西,应该是冬至时候给舅妈烧了纸,还烧了舅妈的旧衣服、遗物,家里面很多东西整理出来,有些不要的要扔掉。 【舅舅说,以前这些都是舅妈在打理。降温的时候,他找他和小表妹的冬装都找了一阵,以前没注意舅妈把衣服收到哪里了,他好不容易找出来,也不知道提前拿出来洗晒一下,衣服上都有衣橱里放久了的那种味道。我母亲听了,就埋怨舅舅之前没说,不然她好来帮忙。她当时就帮着舅舅继续收拾东西。我也稍微搭了把手。】 【就这个机会,我发现了舅舅家里面的一个电子相框。舅舅说是以前买的,后来东西越堆越多,相框就收起来。看里面照片,小表妹那时候还是个被人抱在手上的小孩。舅舅跟我一起看了一会儿,等一轮照片播放完,他感慨舅妈生孩子之前就有些胖嘟嘟的,生完孩子之后就胖得更厉害了。 【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我母亲忽然说,她上次跟舅妈、小表妹一起出去玩,短期旅游,舅舅没去,她们拍了照片,还没发给舅妈。她拿出自己手机来。那里面的照片,小表妹和我看到的样子差不多。舅妈牵着小表妹就跟舅舅描述的是个有些胖的女人,看起来很温柔但和我看到的遗体、遗照稍微有点儿不一样稍微胖一点儿,也只是胖一点儿。】 【我那时候还是没多在意。等到在舅舅家帮忙完小表妹也被她外婆送回来,我和母亲就准备离开。小表妹那时候木木的和之前几次见一样不爱说话,就好像跟我、我母亲又生分起来。她和舅舅、还有她外婆也不怎么讲话,进了门之后,就自顾自回了自己的房间。舅舅也跟我母亲抱怨说小表妹最近不太好学校老师说她没什么问题,但待在家里的时候,就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们还商量要不要送小表妹去看心理医生。小表妹的外婆说,不如让小表妹住到她那边去,住一阵呆在这边家里面,老想着舅妈才会不好,换个环境可能会好一点。 【他们就是商量着没决定,我也没插嘴。他们都没注意到小表妹开了一道门缝站在门后面看着客厅。那个模样就很诡异。我觉得她不是在看她父亲、外婆,或者看我和我母亲。我就顺着她视线看向客厅角落。我什么都没看到。那种感觉很不好。她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小孩子那种样子,挺瘆人的。我那时候也觉得小表妹需要心理辅导。 【然后我和母亲就告辞了。舅舅喊小表妹出来送人,她也只是开了门,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看着我们。我母亲说算了算了,跟小表妹再见之后,就往玄关走。我那时候跟在我母亲后面,听到大门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但我余光看到,我母亲还在穿鞋,一只手勾着鞋子,另一只手扶着墙。她总不可能用嘴开门吧?舅舅和小表妹的外婆都在我身后。 【我有些发愣。我母亲没发觉异常,扭了门把手就拉开门,也没发现门锁早打开了。我心里存着这事情,跟着我母亲往外走。和上次一样,舅舅站在玄关和我们告别。我因为心里存着事情,这次是特意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 【我看到门后面,小表妹回了自己卧室,跟刚才一样,开了一条门缝看着玄关方向。大门后面,我舅舅站在那儿,一边手臂被门板挡着。然后那半边肩膀上,搭着一只手。我只看到了那只手。那只手是左手,女人的手,很瘦,手指很长,指甲也很长,无名指没有戴婚戒。我特别留意到了这一点。舅舅手指上还戴着婚戒。舅妈的婚戒被他放骨灰盒,和舅妈一起落葬了。这事情是在那天追悼会的时候,我听到几个人说的,还说舅妈的结婚戒指是钻戒,挺贵的巴拉巴拉。】 【我那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要回去推开门,看看那只手是谁的,但我一点儿勇气都没有。我母亲已经按了电梯,催促我过去。我就僵硬地走到电梯。电梯下落那个过程,我感觉特别漫长。我问我母亲,舅妈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特别瘦?是不是生病死的?问了好多。我母亲只当我好奇。她跟舅舅关系亲近,和舅妈关系也好,她就回忆了很多事情。】 【可以肯定的是,舅妈一直是肉肉的那种身材,从来没有特别瘦过。舅妈以前还拉着我母亲一起减肥,没成功过。小表妹也遗传了舅妈这种体质,看起来肉墩墩的。所以我看到的那个特别瘦、特别纤细的女人,肯定不是舅妈。 【我不太愿意相信这一点,又追问舅妈到底怎么死的。我妈也讲不清楚。据说是身体突然不舒服,但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问题,就是没来由的疼痛,身体各处都有,跑医院里把各项检查都做了,没查出问题,怀疑是精神紧张引发的幻觉。他们又去精神专科医院看过,也没查到问题。舅舅之后工作忙,频繁出差。我母亲就经常来看望舅妈,拉着舅妈出去玩。舅妈的父母那边也发现到舅妈不太对劲,那段时间常来走动。舅妈当时也说身体不怎么疼了。大家就觉得果然还是精神紧张的缘故。】 【但是,舅舅出差结束,回来没几天,舅妈就去世了。他们也没给做尸检。舅妈突然死亡,舅舅有叫120急救,简单的判断就是猝死。就感觉,还是当时检查没查出问题来,身体应该是早就生病了。】 【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我看到的那个女鬼,好像不是舅妈。如果她早就进了舅舅家,舅妈身上的问题可能就是那个女鬼弄出来的。小表妹好像也能看到那个女鬼。不是我一个人看到那个东西。】 【我有些担心舅舅和小表妹的安全,但是吧,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我相信自己没有看花眼,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要是跟我母亲、舅舅他们说这个,他们会不会相信?我毕竟和他们恢复来往还没一年。要说起来,我对于这个家族来说,就是个外人。还有就是,这种东西该怎么处理?是要舅舅他们搬家,还是跟电影里演的那样请高人做法?或者是不管它,放着一段时间,它自己就会走了?问题太多了。】 【投稿给你,也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投稿发出来的话,我也想看看其他人的意见。怎么说呢……远近亲疏,加上这件事太离奇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 黎云和李叔一起凑着头,看完了这长长的私信投稿。 李叔转头问黎云:“怎么样?是真的吗?是不是得赶紧找到这个人啊?这已经有一个人死了……”他这么说着,忧心忡忡。 黎云皱起眉头,摇头道:“不全部是真的。有些地方,是在撒谎。”他滑动鼠标,将鼠标移动到一些段落上。“恨意……我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母亲和母亲那边的亲属有恨意。” “恨意吗?”李叔惊讶,眯起眼仔细看那投稿的内容,微微摇头。 他和黎云全部看完了,但他没察觉到这字里行间有恨意,倒是能感觉出来,这投稿人对这几个亲戚不够亲近,可能也就是那个小表妹,他比较喜欢。从他所述的家庭关系来看,这样的冷淡也不足为奇。 黎云说道:“恨归恨,有撒谎,但他应该真的看到了一些东西。至少这边几段……”黎云移动着鼠标,“看到女鬼的手、半边身体的内容,都是真的,不是编出来的。鬼有没有杀人,就不清楚了。”
“要联系他吗?”李叔问道,“放着一只鬼在活人家里,总归不太好吧。” “嗯。”黎云赞同,却是不知道该如何问出这投稿网友的情况。 李叔是行动派,也不觉得这事情有什么好顾虑的,直接开了手写键盘,用鼠标歪歪扭扭地在屏幕上写字,“问个联系方式。他可能不会说具体地址。就问问在哪一地区吧。他要是有什么想法,你是不是能直接看到?” 李叔扭过头来看黎云。 “得看他有什么想法了。”黎云无奈地说道。 他能轻易辨认他人激烈的情绪。投稿的这位“沙漏暴君”写到母亲、舅舅、舅妈等人,皆是不屑和厌恶,情绪满溢而出。尤其是在提到舅舅之时,那恨意似乎比对他母亲还要强烈。提到女鬼时的激动、兴奋,也不是作假。他并不关心舅舅一家的死活,甚至对于舅舅一家招惹上鬼魂,幸灾乐祸。他唯一有所怜惜的就是那个小表妹了。 “希望他看在那个小女孩的份上,能说出一点线索吧。”黎云期盼道。 ※※※※※ 冯之晖和一群老头老太一起在学校门口排着队,等着孩子放学出来。先从教学楼出来的老师,冯之晖不认识,不是他女儿冯思云的班主任。排队的家长中,有人出了队伍,挤到了校门口。那陌生的年轻老师喊着小朋友们的名字,将孩子交给每一位家长。后头教学楼又有班级出来,依旧不是冯思云的班级,冯之晖只好继续在队伍中等待。 一个班、一个班,一个学生又一个学生,被老师们送出了校门,交到家长手中。这过程很漫长。排队的家长中有人抱怨,但很快被其他人教育。 求知小学在去年发生了小学生被陌生人领走的事件,上了本地新闻。还好,那是一起乌龙事件。具体经过便是某个小朋友的父母临时有事,让叔叔来接人。结果,那个被错领的孩子稀里糊涂的,看到这叔叔和自己父亲身材差不多,穿着同款羽绒服,就直接上前抓了人的手,往家的方向走。那叔叔也是心大,都没低头确认孩子的长相,只当自己的小侄子先一步看到自己,拉自己走了。这一大一小两个糊涂蛋走出去老远,还牛头不对马嘴地讲了好几句话,才发现问题。校门口,孩子真正的父亲发现孩子的同学都出来了,个个都说自家孩子早就出校门了,直接吓得报了警。求知小学的老师和领导也是被惊动,出了一身冷汗。 自那以后,求知小学的班主任们就多了一项工作。有空来接孩子的家长,都一对一,得跟老师当面确认好人能对上,才能将孩子带走;没空来接孩子的,也得提前打招呼,向老师说清楚,孩子能自己回家,学校才会放人。 冯之晖刚排队的时候,也被周围的老头老太给教育了。现在听他们旧事重提,把说教他的那番话,原样拿出来教育别人,心中暗自好笑。 也不知道这些人天天这样接送孩子,说了多少遍这个故事。 冯之晖忽的眼睛一亮,看到了冯思云的班主任。 不过,冯思云的班级还在教学楼门口排队,前头还有班级,学生没被完全领走。 冯之晖伸长了脖子,在那些小朋友中寻找冯思云的身影。 冯思云个子高,排在班级队伍的末尾。她前头的学生也不比她矮多少。冯之晖看了好久,都没找到自己的女儿。 幸好,没等多久,冯思云的班级就到了校门口。 冯之晖赶紧出了队伍。 一走近,冯之晖就看到冯思云了。 冯思云和冯之晖目光相碰,算作打招呼。她身边的同学说了什么,她很快就转过头和同学说话,不再看冯之晖。 冯之晖不认识周围的家长,对女儿挥挥手后,就呆呆站在人群中。 班主任一个个送学生出去,看到了冯之晖,招呼道:“冯爸爸,你好。冯思云,你爸爸来接你了。”她回头叫了冯思云。 冯之晖干巴巴地点头,喊了一声王老师,也不像其他家长那样接孩子的时候嘴巴不停,还会问几句孩子在学校里的表现。 冯思云抓着书包背带,站到了冯之晖面前。 “走吧。”冯之晖牵起了冯思云的手。 才上二年级的女儿,继承了他的基因,高高瘦瘦,看起来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两人五官也极为相似,有着一样的圆眼睛、圆脸蛋。这样的长相在一个男人身上,显得不够英气,但在小姑娘身上,就尤为可爱。 冯之晖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女儿。 和在班主任王老师面前的拘束不同,他在女儿面前就很放松,细声细气地温柔问道:“今天学校里怎么样?上课讲了什么?” 冯思云低着头,没有马上回答,半晌,才简单说了说今天语数外三门主课上到了哪一节内容,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冯之晖的这个问题。 “其他课呢?下课了和同学一起玩了吗?”冯之晖又问道。 冯思云不耐烦地说道:“下课就十分钟,我们还在二楼,有什么好玩的?音乐课学了一首歌,品德课就那样。” “哦。”冯之晖顿了顿,不自在地换了话题,“晚上你想吃什么?昨天买的牛排,今天继续吃吗?” 冯思云也回了冯之晖一个“哦”,依旧兴致缺缺,懒得搭理冯之晖的样子。 冯之晖心中叹气。 “周末我们去外婆家。爸爸做饭做不好,你将就一下。周末到了外婆家,你想吃什么,我先跟外婆说。”冯之晖说道。 冯思云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吃鱼,煎带鱼。” “好。我们晚上给外婆打电话。”冯之晖松了口气,笑着答应。 父女两个很快就回到了小区。 冯之晖掏了钥匙开门,进了玄关,发现冯思云还站在门口,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小嘴也抿成一条缝,整个人显得非常紧张。 冯之晖很无奈,又有些伤心,轻声道:“快进来吧。我开了空调,家里面已经暖和了。” 冯思云的视线落在了冯之晖身后,鼓起了勇气,踏入家门。 关门声让她的小身体轻轻颤了颤。她低下头,换了鞋子。 冯之晖已经进了厨房,准备煎牛排。 冯思云换好鞋子经过厨房,不由开口道:“你又忘洗手了。回家先洗手。” 冯之晖下意识狡辩:“我这先把牛排拿出来化冻……”他对上女儿的眼神,收了后头的话。 父女两个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开的冷清寂寞。空调暖风都无法驱散这种气氛。 以前这种话,都是由另一个人来说的。 虽语气相似,但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声线截然不同。 冯思云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在了客厅的角落。 她受惊般转过头,一溜烟窜进了洗手间,开了水龙头,哗啦啦地冲洗自己的手。 “别那么着急。水都溅出来了。”冯之晖跟在了冯思云身后,也进了洗手间,挡住了洗手间的门。 冯思云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洗完手,一抬眼,就看到了洗手间得镜子。 她的脸忽的变得无比苍白。 第481章 不速之客(3) 光滑的镜面上残留有一些水渍,在那镜子中,冯思云抬头看着镜面,冯之晖低着头洗手。父女俩的身影后头是厕所外的客厅一角。那里有一张小沙发,和三人座的长沙发是一套的。长沙发上排着靠垫,小沙发上则坐着一个人。 那人没有脑袋,从肩膀往上,身体虚淡,完全看不见身体。她穿着一件深棕色的薄款毛衣,下身穿着牛仔裤。 那看不见的头颅上应该会有一双眼睛。她好像注意到了冯思云的视线,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长沙发的一边,重新坐下。她的上半身微微扭着,好像正转着头,注视着冯思云。她的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仿佛是在招呼冯思云过来坐下。 冯思云的脸变得更白了。 冯之晖这时候洗干净了手,抬起头,发现女儿神情不对。 “怎么了?”冯之晖通过镜子和女儿对视,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冯思云没有回答,猛地挤开冯之晖,冲出洗手间,头也不回地冲进自己的卧室。 冯之晖被冯思云那硬壳书包撞了一下肋骨,疼得抽气。 他没生气,只是担忧地快步追上女儿,差点儿被摔上的门板拍到鼻子。 冯之晖止步在闭合的房门前,想拧开门把手,却听到了门板后锁门的声音。 冯之晖皱起了眉头,拍打门板,“小云,云云,怎么了啊?怎么突然生气了?爸爸做错什么了,你告诉爸爸。” 他好声好气地问着,态度放得极低。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冯之晖并不放弃,也是特别担心女儿的缘故,在门口说了好一阵软话,低声下气地求着女儿开门。他越说越是焦急,脑门都出了一层汗。 这样不行。 冯之晖转头就想要拿钥匙开门。 门锁忽然被扭开了。 冯之晖急忙看向门板。 房门被拉开了一小条缝隙。 冯思云低着头,站在门后。 冯之晖舒了口气,“小云,到底怎么了啊?刚才为什么生气?爸爸做错什么了?” 冯思云没回答。她慢慢抬起头,视线却没有落在冯之晖身上。 冯之晖能看到她紧张的神情。小姑娘紧张又害怕地看向了他的身后。 冯之晖疑惑地回头,就看到自家客厅的沙发、茶几和电视。没有任何奇怪的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难不成有蟑螂?”冯之晖疑惑问道。 女儿曾经被厨房里的蟑螂吓得尖叫,哭得不能自已。从那以后,他妻子就特别注意驱虫,家里总是备着除蟑螂的药,定期投放。 冯之晖想到此,神情一暗,转念,又对冯思云说道:“都冬天了,没有蟑螂的。你可能看错了。不要怕。” 冯思云没有理睬冯之晖的劝说,视线还在客厅里搜寻。 像是确定了没有危险,她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 “没事了吧?”冯之晖笑呵呵地问道。 冯思云没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那爸爸煎牛排了啊。你要吃几分熟的?”冯之晖开着玩笑。 “不能吃生的。”冯思云反驳了一句,“妈妈——” 她想说这是妈妈交代过的,但那个称呼脱口而出后,她就怔住了。 冯之晖也收起了笑容。 他和女儿相顾无言。 一会儿后,冯之晖勉强笑笑,摸了摸冯思云的脑袋,“好,我们吃全熟的,煎得透透的。马上就能吃了,你看一会儿电视吧。” 冯之晖转身,掩藏自己通红的眼睛。 冯思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门把手。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不少响动,又有香味飘出。 “冲个玉米浓汤好不好?”冯之晖高声问道。 冯思云应了一声。 冯之晖没什么厨艺,只能拿了买牛排送的速食玉米浓汤出来,又手忙脚乱地烧起开水。 冯思云慢吞吞走到了客厅,小心翼翼看了看客厅的沙发。 她顺着茶几和长沙发之间的那条小道挪动,坐在了沙发正中。侧头看看身边的空位,又看看另一边的小沙发,她逐渐放松下来。 冯思云倾身拿了茶几上的遥控机,打开电视。 原本倒映着沙发的黑色电视屏幕亮起。 冯思云的脸上又褪去了血色。 本地台整点新闻的背景乐是他们家一贯以来的吃饭背景音,这会儿却好像变了调,听起来诡异又遥远。 冯思云手一抖,将电视屏幕关闭。 黑色的屏幕上有她的倒影。 还有…… 冯思云僵硬着,转动眼珠。 她身边,坐着另一个人。 棕色的薄款毛衣,牛仔裤,一双手搭在大腿上,手指修长,还做了指甲,是星空的图案。 冯思云从心底深处涌出来的尖叫卡在了嗓子眼。 她凝视着那一双手,看着那指甲上的星空图案,脑袋里冒出了一些回忆。 她又顺着那只手去看牛仔裤和那件毛衣,努力去搜索自己的记忆。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虚淡的人头上。 那里有些模糊的景象,好像是一张熟悉的脸。 “好了好了,牛排好了。”冯之晖端着餐盘出来,“你先吃起来。我来冲玉米浓汤。” 这样简单到简陋的晚餐,冯之晖自己都觉得过不去,又洗了一个苹果,笨手笨脚地削皮、切片,和速食汤一起端上桌。 “将就点啊。你还想要吃什么,我们再叫个外卖。”冯之晖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爸爸工作忙,没时间买菜,只能这样了。你……小云,你看什么呢?”他奇怪地看看女儿身边的空座位。 冯思云回过神,看了眼冯之晖,再看自己身边的空座,没回答。 她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了刀叉。 “怎么没开电视?”冯之晖并不深究这些问题,开了电视后,听着新闻播报,也在餐桌边坐下。 冯思云没抬头,一个劲地切割着牛排。 冯之晖将牛排煎过了头,表面都有些焦黑了。他自己略微不好意思,但看女儿一声不吭,也就没提。听到电视里在介绍最近的展览活动,冯之晖没话找话,又有些讨好地问女儿要不要周末去玩。 冯思云依然不做声。 冯之晖继续找着话题,却是越说越累,比在公司里跟领导、同事打交道都觉得疲惫。 他渐渐不说话了,费力地嚼了几口牛肉,放下刀叉。 “云云……云云,这周末,我们去看看妈妈,给妈妈扫墓吧。过年前,去看看妈妈。正好现在有腊梅了。你妈妈以前每年冬天都买腊梅回来插。” 冯思云也放下了刀叉。 半晌,她轻轻点头。 冯之晖松了口气,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父女两个沉默地吃完了这顿晚饭。冯思云回了房间,冯之晖收拾碗盘。 他忙完了,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发呆。 微微侧头靠在沙发上,看着旁边的小沙发,冯之晖眼圈泛红。 他并没有看到自己妻子死亡的场景。 他那天忙着工作,打了一天的联系电话,之后又在公司连轴转地开会,手机没电了都没注意。岳母将电话打到了公司,辗转联系到他的时候,他脑袋正有些发晕,还想着那些个工程、数据、款项……就听到了哭声。
脑袋里的那些内容被一扫而空,什么都不剩下,也没办法接收岳母说的话。 他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同事催他继续开会,发现他的不对劲,才强行唤醒了他。 他跟公司说了一声“我老婆出事了”,就扔下电话,空着手,跑出了楼。到了楼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同事觉得不好,追下来,送他到了医院。 他恍惚着,在医院里见到了妻子的遗体。女儿就蹲在旁边,他却没有注意到,也没注意到拉住自己捶打的岳母。 那一晚上是怎么过去的,冯之晖现在都记不清了,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在脑海中重复播放。 他后来才接受了这一现实,流着眼泪,听岳父岳母说清楚事情的经过。 妻子的死亡是一场悲剧。 她在死亡前数周,刚刚失去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那可能不能算是孩子。那只是一个胚胎,还没发育出性别。怀上的时候,夫妻二人都觉得时间还早,日子还长,再加上是二胎,两人的心情都很平静。得知流产的时候,二人也仅仅是淡淡失望。 冯之晖忙于工作,看妻子身体检查的结果一切都好,就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她会在那天割开自己的手腕,坐在这小沙发上,任由鲜血流淌满地。 放学时间,妻子迟迟未出现,冯思云的班主任王老师打了夫妻二人电话,一个无人接听,另一个关机,只得联系冯之晖的岳母。老人住在另一个区,短时间无法赶来。王老师带着冯思云一直等到冯之晖的岳母赶到,接走冯思云,才下班。祖孙两个饿着肚子,抱怨着那对不靠谱的夫妻,回家后,开门就见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迹,都被吓得不知所措,还是邻居帮忙报了警,叫了120。老人、小孩守着自己女儿、母亲的尸体那么久,费了好一番功夫,最终联系到了冯之晖,找到了主心骨。 冯之晖一直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忙于工作,而是多关心妻子,是不是妻子就不会自杀?如果那天他记得给手机充电,接到王老师的电话,请假接女儿回家,是不是就能赶得上叫救护车,送妻子去抢救?如果他早点发现手机关机,让岳母和女儿能在事后尽快联系到自己,女儿是不是就能好一些,没有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所有的如果都只是如果。 冯之晖很后悔。 他一个人默默清洗家中地板,擦掉沙发、茶几上的血渍时,哭不出来,只是不断感受到胸腔内的疼痛。他疼得无法呼吸,擦一下,休息许久,才能继续。 之后面对女儿,他更是无地自容。 他觉得女儿在恨他。 女儿应该恨他。 他没有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责任。 冯之晖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的妻子一如往常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起看着电视,时而低头玩玩手机,时而说几句话。 冯之晖差点儿睡觉,被电视机里传出的爆笑声惊醒。 他看了看时间,起身去了女儿的卧室。 “云云,该睡觉了。”冯之晖敲门。 冯思云很快就开门出来了。 “去刷牙洗脸。”冯之晖侧身让开位置,“把脚泡一泡。你热水袋充了没?” 他进了卧室,给女儿床上的热水袋插上电,转头看到书桌上摊开的画册。 冯之晖动作一顿。 那上面画的是他们家的客厅。长沙发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小的那个穿着粉蓝色校服,扎着马尾辫,是冯思云。大的那个穿着棕色上衣、蓝色裤子,还没来得及画上脑袋。 冯之晖有些伤心,别开眼,去了洗手间。 “我给你放水。”冯之晖看了眼刷牙的冯思云。 冯思云盯着镜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水声哗啦啦的,却无法掩盖父女之间寂静到令人不适的气氛。 冯思云吐掉了牙膏沫,漱了口,又拿了毛巾洗脸。 冯之晖摸了摸盆里的水温,对女儿说道:“水放在这儿了。你待会儿好好泡泡脚。脚暖和了,身体就暖和了。” 冯思云没应声。 冯之晖又坐回到了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 洗手间里不断有水声传来。 他转头看向女儿。 女儿低着头,脚丫子在盆里噗哒噗哒地踩水。 “爸爸……” 冯之晖急忙应了一声。 冯思云脸露茫然,看着水中的双脚,“妈妈,会回来吗?” 冯之晖心中酸楚,“妈妈已经去世了。” “去世的人,会回来吗?”冯思云抬起头,看向冯之晖,眼神有些飘移,时不时落在冯之晖身边。 “……”冯之晖张了张嘴,无法说出否定的话。 女儿正求助地看着他。 她那天或许也是这样无助,可在那天,她找不到他,只能陪着已经冰冷的妈妈…… 所以,她才画了那副画。像是全家福构图的画面上,没有他,只有妻子。 冯之晖几乎要落泪。 他勉强忍住痛哭的冲动,哽咽着说道:“嗯。妈妈会回来的。妈妈一定守着你。妈妈会陪在你身边,陪你长大。” 冯思云听到这话,蓦地放松下来,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冯之晖已经好久没见到女儿的笑了。他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又觉得那石头砸在身上,痛得他想哭。 “水冷掉了吗?”冯之晖走到洗手间。 “还热着。” “脚泡热了就擦一擦吧。热水袋应该也充好了。快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明天早饭你想吃什么?”冯之晖照料着冯思云,倒了洗脚水,又赶着她回房间。 冯思云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窝里,抱着暖烘烘的热水袋。 “我想吃烧卖。” “那我早上买烧卖。还是我们一起去店里吃?” “我要多睡一会儿。”冯思云撒娇道。 冯之晖笑起来,“那你多睡一会儿。我买好烧麦回来叫你起床。” “还要豆浆,要甜豆浆。” “好。甜豆浆。快睡吧。” 冯思云看着冯之晖关灯,轻声道:“爸爸,晚安。” 冯之晖刚想回答。 “妈妈,晚安。” 冯之晖一愣,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客厅的光从外头照进来,让冯之晖能看清冯思云的脸。 那张小脸,本来带着甜甜的笑容,却在瞬间被冻结。 冯思云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冯之晖下意识转头。 他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发丝。 女人蓬松的卷发贴着他的脸。 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女人脸。 喉咙一痛,冯之晖的身体被一股巨力往后拉扯。他抓着门把手下意识挣扎,将门关上,也关掉了女儿的尖叫。 他的大脑尚不能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个卷发的陌生女人贴着自己,将自己死死压在地上。 他能看到女人身上的棕色毛衣和牛仔裤…… 冯之晖联想到了女儿的画和女儿刚才的问题,心中一片冰凉。 他模糊间意识到,他又做错了一件事。 这就是他最后的念头了。 第482章 不速之客(4) 丁悦哼着歌,在厨房洗菜。碧绿的菜叶被清水冲刷,摸起来的手感非常好,让人心情愉悦。 她关掉了水龙头,端起沥水篮抖了抖,听到那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菜叶摩擦的刷刷声,只觉得清脆悦耳。 “呜哇……” 丁悦疑惑地看看天花板。 楼上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哭声,很快就止住了。 让丁悦疑惑的是,他们家楼上住着的一家三口,小孩念高中,今年高三,家中并没有那么小的孩子。楼上那户人家的父母之前还特地刀左邻右舍、楼上楼下送礼物、打招呼,希望这一年邻居们能体谅一下高考生的情况,家里不要有装修之类的大动作。听那户人家说,他们这栋楼都老住户,没人准备近期装修,也没有哪户人家有小婴儿。那对夫妻说到此,还长长舒了口气。 丁悦对这种态度不以为然,却也是将楼里的情况听了进去。 难不成是电视的声音? 哭声已经停了,丁悦也只是稍微疑惑一下,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将清洗好的蔬菜放在一边,洗干净手,扯掉围裙,往玄关走。随手拿了门口衣帽架上的外套,她一边披衣服,一边换鞋。 大门打开,丁悦又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她回过头,看向门内,但马上转了视线,看向了大门之外。 隔壁邻居的防盗门和他家的防盗门有两三米的距离。他们这小区,一层四户,两两相邻,总有一面墙是跟隔壁人家贴着的。 丁悦家在这一层的边角,唯一相邻的住户是一对年轻夫妻。 说年轻,是相对丁悦他们家而言的。那对夫妻三十出头,结婚三四年,还没要孩子,都是大忙人,常年七八点着家,家里厨房几乎不用。 丁悦心中生疑,但也没有特别在意,关上门,直接下了楼。 夜,静谧。 丁悦迷糊中正要陷入睡眠,却是被一声婴儿啼哭惊醒。 那哭声不像前两次那样很快停止,而是持续着,声嘶力竭。小婴儿仿佛在控诉什么,哭声震天,带着愁怨。 丁悦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过了一会儿,才彻底被吵醒。 她抱怨地哼了几声,推了推身边的丈夫,却只听到丈夫的鼾声。 丁悦抬手搭在额头上,眉头紧锁。 那哭声还在继续,但声音低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哼唧。 丁悦重重吐出口气,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醒来,她还想着昨天婴儿的哭声。 她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上班的时候,就和同事说起了这事情。 “不会是闹鬼吧?”同事之一拉长了脸,做出了夸张的表情,好像比丁悦这个当事人更受到惊吓。 同事之二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有鬼啊?” “这说不定的啊。你想想,悦姐都说了,他们周围邻居都没有婴儿的啊。哪来的哭声?” “可能是其他楼的小孩呢?” “其他楼,还能听到啊?” “听得到啊。我家那边就是。有个小孩,中气特别足,哭起来全小区都能听到。这种比较少。狗叫总听过吧?隔了几栋楼,都能听到呢。” 丁悦听着两人讨论,时不时点头。 她也听到过几次狗叫。他们楼没有人养狗,小区里养狗的人就很多了。 旁边的同事之三插嘴道:“要我说,还是你们楼里有小孩。” 丁悦和另外两人纷纷看向这位同事。 “就你们楼上那家的态度,都那样了,楼里面有人生了孩子,也要说没有啊。还能跟他们家讲,我们家最近有小孩出生了,接下来几个月会哭会吵?”同事之三翘起了二郎腿,敲了两下键盘,抬头说了几句。 “要生孩子,这肚子能看得出来啊。” “可能就是小夫妻带着孩子到丈母娘家坐月子呢?” “这也有可能哦。” “悦姐,你们楼有孕妇吗?” 三名同事都看向了丁悦。 丁悦的神情有一瞬的微妙,摇摇头道:“没看到大肚婆。” “那应该还是没了吧。” “特地到娘家坐月子,还是少。一般都是婆婆啊、亲妈啊,到新房去照顾大人小孩。” “那也不是没有。” “讲不定还是电视机里的声音呢。” 众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心不在焉地工作。 他们公司向来清闲,尤其是他们办公室的活,量少又简单。 大家这样谈天说地,话题很快就从婴儿哭声上转移了。 丁悦没有将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也是刚才闲聊,话赶话的,就说到了这事情。 下了班后,丁悦照常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家放下东西,看看时间,她先将一些菜处理起来。 “哇哇。” 丁悦拣菜的手一顿,有些发蔫的小菜叶落在了桌上。 小孩稚嫩地叫着,声音近在耳畔。 丁悦慢慢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丁悦静静听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外头放学的孩子们嬉笑吵闹的声音,还有更远处,小区外汽车驶过的声响。 吵杂,又充满了生活气息。 丁悦放松下来,想了想,将窗户打开。 冷风嗖嗖的,让丁悦打了个寒颤,但又不是真的觉得冷。 没了玻璃窗的阻隔,外头的人声更清晰地传了进来。 丁悦放松下来,继续拣菜。 “嘻嘻。嘻嘻……” 小孩的笑声细声细气的,还有叮铃叮铃的声响。 丁悦好像能看到一个胖娃娃,挥动莲藕般的小手,带着手腕上的红绳和那挂在红绳上的小铃铛。 那画面如此熟悉,正是丁悦记忆的一部分。 她拣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叮铃…… 铃声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丁悦的身体绷了起来,猛地回头。 身后依旧没有什么异样。 丁悦凝视了自己熟悉的家很久,收回视线。 她拣菜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手移动到了自己的小腹。 发了一会儿呆,丁悦回过神,惊醒般去看客厅的挂钟。 她随便擦了擦手,就急忙往外跑。 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丁悦转身下楼,脚步声中,她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脚步顿住。 哭声没有停止。 丁悦抓着楼梯扶手,抬头看向自己家门的方向。 那哭声好像是从她家的方向传来的。 丁悦心头一跳,又压下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低下头,快步下楼。 这一夜,丁悦又听到了孩子震天的哭声。 她没醒来。 她好像陷入了一场噩梦,又似是美梦。 她抱着一个孩子,温柔地哄着她,哼着摇篮曲。 那摇篮曲是她怀孕时学的。她小时候可没有什么摇篮曲。她母亲唱给她听的是。 她唱着那句“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其他词一时间忘记了,只能重复这么一句。不一会儿,她就唱串了,唱到了“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 怀中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一点,渐渐止了哭声,嘟哝了一下小小的嘴唇,安稳了下来。 她肉嘟嘟的小手还抽了抽,带动手上的铃铛。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但很快又闭上了。 丁悦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脑门。 孩子睡了,她也睡了。 醒来时,已经天亮,手机闹钟比她晚了一秒才响起来。 丁悦伸手抓住手机,按掉了闹铃,下意识就看向了床边。 床边没有婴儿床。 丁悦心头一紧,噌的一下地坐起来,动作之大,惊动了身边的丈夫。 “唔。”男人只是翻了个身,还没完全醒来。 丁悦却因为这一声响,冷静了下来。 她抓了抓额前垂下的碎发,眉头皱起,又失笑起来。 “睡迷糊了啊……”喃喃说着这话,丁悦坐在床边发呆。 “几点了?”
背后传来含糊不清的问话。 丁悦回过神,看了眼手机,“六点半了。” “哦。嗯……哈——”丈夫打了个打哈欠,手肘撑着床,坐起身,“我去买早饭。” “嗯。那你先用厕所吧。” “你再睡一会儿好了。” “睡什么啊。还要叫那个小祖宗起床呢。” “呵呵。”丈夫笑着,去了洗手间。 丁悦坐在床边没动。 她听着外头洗手间的动静,正要换衣服,却又是听到了一声小婴儿牙牙学语的哇哇声。 丁悦拿衣服的手顿住,惊讶地扫视房间。 她又跑到了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外头虫鸣鸟叫,还有早起的老头老太放着太极拳的口令。 杂乱的声音填充了房间,也填充了丁悦的心。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丁悦时不时就能听到婴儿的声音。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有关那婴儿的声响越来越多。 她有时候会听到轮子骨碌碌摩擦地板的声响,有时会听到婴儿床吊铃叮叮哒哒的碰撞,还有一次,她听到了塑料小乐器放出的童谣。 周末,丁悦一人在家,便开了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 那里面全是视频和照片。主角是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婴儿。 听着婴儿的笑声、哭声,看着那些熟悉的走步车、婴儿床、小玩具,丁悦一颗心柔软下来。 “妈妈……” 丁悦笑着,看着视频中摇摇晃晃、伸手要抱抱的孩子。 “妈妈。” 丁悦下意识想要应声,却忽然意识到视频中的孩子咿咿呀呀,站立都不稳,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丁悦后背的汗毛竖了起来。 她这次不敢回头了,坐在电脑前的身影如同被冰冻住,睫毛都不颤动一下。 良久,她才放松下来,大大喘了口气。 握着鼠标的手有些颤抖。 丁悦扶住了额头,感觉大脑发胀。 她的好心情彻底没了。 隐约间,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太对。 那些声音可能不是因为睹物思情,回忆起从前,自以为产生了幻听。 她可能真的产生了幻听。 丁悦心中一沉。 她思考了一会儿,准备晚上就跟丈夫谈谈。 憋在心里肯定不好。找人倾诉一番,说不定就能开解心情,不再产生这种症状了。 丁悦关掉了电脑,站起身。 她一个转身,就听到了哒哒哒的脚步声往外而去。 丁悦差点儿被椅子绊倒。 她屏住了呼吸,凝神细听,却再也没听到那种小孩的脚步声。 应该,又是幻听吧。 丁悦心情紧张起来。 她决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到晚饭时间点,丁悦才回家。 吃饭的时候,丁悦没找到机会和丈夫单独说话。等洗好碗、夫妻两个坐在电视机前,她正准备开口。 “对了,我接下来工作要忙了。”丈夫先一步开口,“年底有个项目,要抓紧起来了。” 丁悦下意识问道:“要加班?” “可能要出差。加班肯定也要。”丈夫无奈地说道,“跟去年差不多吧。家里你照顾着。不行就让妈搭把手吧。我出差那几天,让妈过来陪你住好了。” 他这么说着,又道:“我爸妈那边你打打电话就行。阿旭和他老婆最近住那边,不要紧。我们过年时候再去。我跟他们讲一声。除夕到你妈那边过,还是接他们两老过来?” 丁悦顺着这话题,想了想,“接他们过来吧。一起吃年夜饭。晚上他们就睡这边好了。” “他们肯定不肯。还是开车送他们回去吧。再带点菜回去。初一去我爸妈那边。跟去年一样,初二是不是要去阿姨那儿?” “大概吧。过年还早着呢。” “早点说好。我这次过年说不定要加班。” “要加到过年?” 夫妻两个说着这话题,到了睡觉时间点,才停下。 丁悦躺在床上,才想起她原本要跟丈夫说的话。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叫丈夫。 迷糊中,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手。 她皱起眉,将手收进了被子,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那恼人的小孩声音并没有消失。 哭声少了,笑声多了。 丁悦时不时还会听到有个陌生的孩子在喊她“妈妈”。 丁悦感到烦心不已。 她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家中。 尤其是丈夫开始出差后,她更不愿留在家里了。 这样是不行的。 丁悦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她请了半天假,去医院的心理科挂号。 “……我老是听到小孩的声音。开始的时候,是小婴儿的声音,现在变成了大一些的孩子声音。我……我好像幻听了。”丁悦说着这话,捂着自己的小腹。 医生看着丁悦的病历本,问道:“丁女士,你之前流产过?” “是,就不久前。”丁悦抿着唇,“我和我丈夫准备生二胎。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事情。就看新闻的时候,提到了一句。然后就说,生就生吧。大的那个年纪也差不多……家里都没说过。怀上了,才跟父母说了说,还没跟其他人说。我们都没太在意。不像生头一个孩子那么紧张。备孕也没特别准备。” 所以,流产之后,丁悦也并没有感到特别伤心。她丈夫也没有。两人只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就如同怀孕之后,两人也只是小小地开心了一下。两个人都更关心丁悦的身体状况。丁悦的身体并没有因为这次小产而有什么损伤。 “我不太明白……真因为这次小产的缘故,我出现幻听了?”丁悦迷惑地问道。 要不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丁悦绝不会发现自己的幻听。她先前一直当那声音是哪家邻居弄出来的响动。 “是有这种可能性。你可能潜意识里很在意这件事。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带孩子辛苦吗?” 丁悦想了想,摇头,“都和以前一样。我工作很轻松。孩子也很听话。她爸爸送她上学,我接她放学。周末补课也是她爸爸开车送她。她学习成绩挺好的。我们都没怎么操心。” “家里呢?家里其他人都好?” 丁悦点点头,“都挺好的。最近没什么事情。” “那这么看来,还是因为上次流产的缘故。你和你丈夫有谈论过这事情吗?” “没有。” “最好还是跟你丈夫好好谈一谈。可能你丈夫的态度对你有点影响。” 丁悦回忆了一番,也记不得得知流产后,两人是谁先开了口、又说了什么。 医生不这么说,她一直觉得两人对这件事都不太在意。 不,是在出现幻听之前,她都不太在意。 难不成是因为丈夫首先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她才压抑了心中的难过? 丁悦疑惑地想着。 她的确不觉得难过。就是现在,她也不觉得难过。 这,是不是不太对? 她毕竟是失去了一个孩子。 丁悦抓了抓自己的衣摆,向医生询问。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不是所有孕妇都特别在意孩子。这没什么的。不是不正常。但你要因为这个原因特别在意这事情,就会有心理压力,这就不太好了。” 丁悦能听懂医生的话,却无法理解消化。 她现在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医生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给她。 丁悦拿着药出了医院,还在纠结这件事。 她上班的时候,试探着问了几个同事。 丁悦是独生女,家中没有兄弟姐妹。这三个同事也是如此。他们之中有成婚、有孩子的,也有单身的,都没有生过二胎。 “……二胎肯定和头胎不一样吧。我外婆就经常说,养老大的时候特别小心,抱孩子都不熟练。到了我妈,家里面小六子,就扔给哥哥姐姐带了。我外婆都没抱过几次我妈妈。我妈妈老抱怨了,说外婆不 第483章 不速之客(5) 丁悦知道自己死了,却是一时间无法在脑海中形成“死亡”的概念。 她脑海中的念头太多了,没有多余的空间留给自己的死亡。 恐惧占据了其中的大半部分。那种纯粹的恐惧,说不清、道不明,根本无法详细描述或仔细思考其中的缘由。丁悦只是本能地感到畏惧,想要逃跑。就像她第一眼看到那个陌生的女人时那样,她只想跑得远远的,跑到最安全的地方。 她也的确在逃跑。 在看不到天空,只有脚下黄土地空旷原野上,她撒开双腿,拼命奔跑着。她跑到忘了呼吸,忘了心跳,只剩下“跑”这一个念头。 她知道前方是安全,后方则是那个恐怖的女人。 但她的大脑中还有其他意识存在。 她眼前浮现出了丈夫和女儿的模样。 她开始感觉到痛苦。 呼吸间,肺部灼烧疼痛;心跳时,心脏和血管搏动似要彻底裂开;想到丈夫女儿时,大脑也剧烈疼痛着,疼痛还蔓延到了双腿。 她感觉到面前的道路无限漫长,跑不到尽头。 她停下了脚步,战战兢兢地回头。 一望无尽的旷野上,只有她一个人矗立。 那女人自然没有追来。 丁悦咬住了嘴唇。 她或许应该回去。 她丈夫和女儿还在那个家中。他们即将要面对那个恐怖的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回去能做什么,但她不应该丢下自己的家人。 丁悦转了身,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到另一股锥心之痛。 心中的恐惧在提醒她不要回去。 手腕也疼了起来。 她捂住了手腕,就看到了满手的鲜血。 她手上裂开了伤口,鲜血哗啦啦地流淌,好似一个打开的水龙头,止都止不住。 丁悦再次感觉到了死亡即将降临的痛苦。 她惊慌失措地后退,退了两步后,血液流淌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退着、退着,再抬头,看向家的方向。 那里等待着她的不是温馨美好,而是杀了她的凶手。 她恍惚间好像已经回到了家中,一开门,就看到了那个女人。 “不……”丁悦转身,就要逃跑。 “妈妈……” 一声呼唤止住了丁悦的脚步。 是谁在叫“妈妈”? 是她的女儿,还是…… 丁悦的身体颤抖着,还沾着血的手抱住了脑袋。 脚下的路只有前进和后退两个选择,她只能选择回家,或者…… 丁悦忽的仰起头眺望高处。 虚幻的城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扇同样巨大的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只要进去就安全了。 只要进去,就不用再害怕了也不会再受到伤害。 丁悦跨出了一步。 “妈妈。” 她的脚步再次停住。 她扭过头看向身后。 那声音,是女儿的声音。 女儿……她的女儿还在那个家中和那个女人同处一室。 丁悦哆嗦着,收回脚。 手腕又开始疼痛了。 她越来越虚弱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就让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只是往家走一步,就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 丁悦的眼中流淌出泪水。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的女儿? ※※※※※ 黎云蓦地睁开眼,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他听到了求救声。 眉头紧锁黎云从床上坐起身按住了眉心。 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还有那种漫天黄沙的场景……那扇门…… 黎云眼睛瞪大,急忙掏出手机,在紧急联系人那儿找到了白无常留给他的号码。 他一边拨打电话,一边散开自己的意识去感知丁悦的存在。 那些求救声时断时续,伴随着丁悦的痛苦一阵阵地传来。 “你好。”白无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穿透了丁悦的疾呼。 “我找到了一个受害者!”黎云快速说道“她现在应该在去酆都的路上,停在半路上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找到她?或者带我去那条路?” 白无常静默了几秒。 黎云放下手机看了看上面的信号提示转念又怀疑这种信号是不是有意义。白无常未必在人间。不过白无常若是在酆都,应该没那么容易接到电话吧? 正当黎云疑惑时,白无常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我在你们公司。” 黎云心头一跳,从床上一跃而起,抓了外套,就往外跑。 白无常大概无法到他们宿舍来,只能到四楼的办公室。 黎云一边想着,一边冲出宿舍。他还抽了时间,看了眼宿舍的门。 四楼办公室的空间与金荣大厦空置的四楼办公区重叠,而这宿舍可是金荣大厦所没有的十四层。 可能就是这一层的区别,阻止白无常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老旧的电梯很快从四楼升到了十四楼,嘎吱嘎吱地开了门。 黎云下到了四层,一开电梯门,就看到了白无常。 “走吧。”白无常进了电梯。 “怎么去?”黎云问道,看白无常按了一楼的按钮。 他上次稀里糊涂到了酆都城墙外,也不知道算托了谁的福。他这个鬼可从没自己去过酆都。 现在,丁悦无头苍蝇一样地求助,根本没有个目标,也无法将黎云的灵魂拉到那条路上。 丁悦的意识太混乱了。她自认为精神异常,吃了一段时间的精神类药物,生前就有些不好了。这种不好,影响到了她死后的状况。再加上她的死亡过程那么痛苦,更加剧了这种糟糕情况。 黎云只觉得丁悦的灵魂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撕碎。 “得快一点。我感觉她快不行了。”黎云提醒道,“她应该在那条路上徘徊很久了。” 黎云想到了自己只见过一次的酆都城墙。那城墙下干尸一样的鬼魂,触目惊心。丁悦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的鬼魂。 白无常简单答道:“跟着我走就行。”他顿了顿,“你从没想过去酆都吗?” 黎云摇头。 生前死后,他都没这个想法。生前是毫无这方面的概念,死后则是因为很快被黑无常安排到这边工作了,就没想过去酆都。 白无常看了眼黎云,没说什么。 黎云好奇地跟着白无常出了金荣大厦。 两人绕了半圈,来到了外头的马路。 白无常很自然地在人行道行走,到了十字路口后,还等了个红灯。 这会儿半夜三更,路上没有车,更没有人。周围的建筑物几乎都熄了灯,只有一些二十四小时的招牌和应急灯亮着或白或紫的光芒。街边路灯都是感应式的,此刻光芒暗淡,连路面上的划线都看不清楚。倒是那红灯,红色的小人在这黑暗中特别刺目。 红灯转了绿灯。 白无常带着黎云踏上了斑马线,并没有刻意踩着白色的划线行走,但他走着走着,脚下的斑马线好像在不知不觉改变了宽度,让他每一次落脚,都正好踩在白线上。 犹如踏着台阶,又像是踩着景观路上的石块,如此一步步走着,在到达马路对面前,黎云就感到周围的景物开始有了变化。 黄沙吹了起来,雾霾笼罩了周围。 那些路灯的光扩散着,变成了连成片的土黄色,取代了黑夜。周围的建筑物也隐于黄沙之后。柏油马路成了土路,落脚都能激起一些尘土。 黎云耳边的求救声变大了。 “在那边!”他指了个方向,却不是前方或后方。 白无常脚下的土路消失无踪。 他顺着黎云所指的方向转身,往前跨出一步,那道路就被踩了出来。 漫天的黄沙都无法沾染在白无常的白袍上。宽大的袖子倒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黎云眯起眼,紧跟白无常的步伐。 他觉得自己距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了。他看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最多的,便是血。 女人的手腕被划开,血哗啦啦地流淌出来。 他还看到了其他人,以及两个鬼。 “妈妈……”丁悦听到的呼唤,也出现在了黎云的耳畔。 黎云面色一沉。 他猜到这求助的女人是谁了。 只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黎云加快了脚步,前头的白无常没有动作,但他依旧走在黎云之前,和黎云之间的距离没有缩进,也没拉远。 两人很快就看到了黄沙中影影绰绰的女人。 “找到了。”黎云呼出一口气。 丁悦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靠近的白无常和黎云。等两个人站到她身边,开口叫了她,她才惊叫着转过头。 “你没事吧?还好吗?”黎云努力安抚丁悦的情绪,也在仔细打量丁悦的模样。
他心中疑窦丛生,怎么都无法将丁悦和那篇投稿中的“舅妈”联系起来。身材匀称的丁悦和“胖”沾不上边,无论在谁看来,都不会将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描述为“胖”。丁悦也不是那种纤细的体型,也就是说,她和“瘦”同样扯不上关系。那投稿中的“舅妈”和“女鬼”,好像都不符合丁悦这个外形。 也许应该反过来说。丁悦不符合投稿的描述。 可黎云从丁悦身上看到的可怕场景,又极为符合那个投稿中的故事。 黎云心头咯噔一下。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受害者或许不止一人。那个女鬼已经屡次行凶,多次杀害了某些人家的女主人,取而代之。丁悦是受害者之一,那个“舅妈”也是。从丁悦的记忆来看,那女鬼还带着一个儿子,也就是一个小鬼。 黎云心情沉重。 丁悦的心情则变得平静,诧异地看看白无常和黎云,又看看周围。 她好像第一次看清周围的环境,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震惊、悲伤、痛苦种种情绪一一浮现在面上。 “你们……你是白无常?”丁悦看向白无常,一眼就辨认出了白无常的身份。 除了没有带高帽、没有吐舌头,白无常的外形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鬼差。 白无常点头表示正确,问道:“你被鬼杀害了?” 丁悦脸色一变,前冲两步,抓住了白无常的衣袖,“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他们还在我家里!” “嗯。我们去你家看看。”白无常一口答应下来,“边走边说。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丁悦急得额头冒汗,死死揪住白无常的衣袖,一点儿都不介意白无常冷淡的语气和冷漠的神态。她有点儿语无伦次地描述那个女鬼,说着说着,才说到了自己在此前经历的幻听和猜想。 丁悦哭着道:“我应该早点和我丈夫商量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我……我没想到……那两个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了我们家。他们……”她牙关打颤,提到那两个鬼,就感到恐惧。 白无常身上散发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身体。明明白无常没什么话,态度也很淡漠,却让丁悦想要依靠,如同独行多日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黑夜中唯一的光源。 黎云听丁悦详细描述事情经过,也是心惊不已。 这内容和投稿所讲述的事情太过相似了。 “也就是说,你在心里承认那个鬼的存在,你主动和那个鬼交流之后,他们就有了在你面前现形的能力?”黎云脑中灵光一闪。 丁悦面色惨白,“我女儿……云云……” 她越发担忧自己的女儿了。丈夫工作繁忙,又是个粗心毛躁的人,即使发现什么古怪,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可女儿就不一样了。小孩子本就好奇心重,喜欢胡思乱想。说不定看到什么古怪,就冒险去刨根问底。到时候会像她那样…… 丁悦的手指收紧,“快点。快点!快点回去!我女儿——” 黎云感受到丁悦急迫的心情。 恐惧被担忧覆盖。 这样的心情之下,丁悦跨出几步,满天的黄沙就消失无踪。 丁悦没在意这种变化。看到自己熟悉的居民楼近在眼前,她快步往上奔跑。 她的手还揪着白无常的衣袖,感受到了那上面传来的阻力。 她回头看去,想要催促白无常,就见到白无常垂着眼,神情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丁悦的眼光瞥见了旁边的黎云。黎云脸上的表情不算丰富,但在白无常的衬托下,就显得非常醒目。 黎云正抬着头,神情复杂地望着楼上一扇窗户。 丁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她渐渐听到了哭声。 女儿的……哭声…… 丁悦手脚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却被一股柔和的风托了起来。 白无常轻轻一挥衣袖,带着丁悦和黎云直接飞到了高处,穿过窗户进入室内。 小女孩缩在床上,压抑地哭着。 丁悦几乎是连滚带爬要冲过去,却被白无常抬起的广袖挡住了身影。 “云云!”丁悦抓着白无常的手臂就要冲过去,却是听到门外一句悲伤的声音。 “老婆。” 丁悦动作顿住,转头看向房门。 房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她的丈夫…… 丁悦焦急地说道:“女儿怎么回事?她怎么被吓到了?是不是那两个鬼……”话说到一半,她才发现不对。 门外又有人进来,没有开门,直接穿过门板出现的身影是个年轻人。那人有着和白无常一样的脸,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却是个普通的小伙子。 黑无常哼了一声,“他们溜掉了。” 冯之晖苦笑,走向了丁悦。 丁悦恍惚地等冯之晖走到面前,无助地伸手,和冯之晖的双手相握,“老公,老公你……你……” 冯之晖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搂住了丁悦的肩膀,让丁悦靠着自己哭泣。他看向了缩在床角颤抖哭泣的女儿,心中的悲痛如海啸扑面而来。 黎云很意外在这儿看到黑无常。 黑无常显然不是追着他们来的,而是因为冯之晖到了这里。 “黑前辈今天在酆都值班。我们找到丁悦的时候,他刚好见到冯之晖。”白无常对黎云解释了一句。 黑白无常能通过心灵交流,有什么情况,当即就能联系上,互通有无。 也就是说,在找到丁悦的时候,白无常便知道他的丈夫已经遇害了。 黎云有些明白这一路来白无常那平静的心情从何而来了。他隐约感觉到白无常身上好像发生了一点儿变化。 没有时间去细究这一点,黎云看着这对变作鬼的夫妻,再看这一屋子里仅剩的活人小孩,叹气道:“是不是,先想办法报警?他……呃,还在外面吧?” 黎云能看到冯之晖挂在客厅的尸体。 从冯思云脑中不断闪现的恐怖画面中,也能看到当时的情景。 冯思云目睹自己父亲冯之晖被女鬼拖走的一幕,虽然惊骇,却还是鼓起勇气开门追出去。但她跑出房间,也无法阻止女鬼行凶,更阻止不了自己父亲的死亡。 她很快就逃回了屋子,紧闭房门,蜷缩着身体,不知所措。 黎云像是之前安抚丁悦一样,安抚冯思云的情绪。 冯之晖和丁悦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儿就在面前,瑟瑟发抖,可白无常拦着他们接近女儿。 “你让开!”丁悦有些情绪失控。 冯之晖不像丁悦经历了一个漫长、周折的过程,才直面恶鬼。他的死亡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还保持了几分生前的冷静。 “我们不能靠近云云吗?因为我们……我们已经死了?”冯之晖哆嗦着问道。 “是这样。”白无常微微点头。 丁悦身体一震,仿佛是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亡。 “你们最好不要接近小姑娘。”黑无常悠闲地说道,“她看到了恶鬼,你们是她至亲,再要看到你们,可能就开了阴阳眼,以后一辈子都会见到鬼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白无常抬眼,视线扫过黑无常。 这对父母掉着眼泪。 “好了,跟我们回酆都吧。”黑无常双手插兜,准备离开。 “我们能留下来吗?我们保证不接近云云!就是远远看着!保持这个距离可以吗?三米?五米?我们就是想确定,她、她能好好的……她刚刚……”冯之晖想到女儿临睡前跟自己道晚安,那时候小姑娘还挂着笑,之后却惊叫出声,现在又变成了这副模样,就心痛不已。 丁悦泪眼婆娑,乞求地看着黑无常,又转头求助地看向白无常。她直觉这对黑白无常中,白无常是更好说话的那一个。 黑无常耸肩,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我只是给你们建议。你们想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得女儿会变成什么样,也和我们无关。” 冯之晖沉默。 他搂紧了丁悦,和丁悦对视着。 夫妻两个不用交流,就有了默契的决定。 “先报警吧。”黎云插嘴道,“你们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们父母都在。我还有个弟弟。我父母身体不好,由我弟弟照顾着。云云应该会让她外婆照顾吧。”冯之晖苦涩地说道。 黎云掏出手机,“这边地址是……?” 冯之晖报了家庭住址。 黎云打了110,提供地址后,只说听到了小女孩的尖叫哭泣,请警方上门查看情况。 黑无常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没事了,那我走了。换班。”他对白无常点了点,比划了一个手势,身影一闪,就穿过墙壁,消失在室内。 白无常没有马上离开。 他走到了房间外,抬头看着冯之晖的尸体。 黎云瞧瞧冯之晖夫妻俩的模样,出去找了白无常。 第484章 离别(1) 冯之晖家的客厅里,冯之晖这个主人正悬挂在吊灯上,四肢自然下垂,脑袋也垂着,角度却非常诡异。 白无常微微抬头望着冯之晖,视线扫过冯之晖脖子上的长围巾,又低下头,看看冯之晖脚下横倒在地的椅子。 整间客厅被精心布置成了一个自杀现场。就这样粗粗看一眼,谁都会以为冯之晖是自杀的。 黎云虽有心理准备,但这会儿跟着白无常的视线看了一圈后,忽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鬼,故意的?她有理智?”黎云很惊讶。 他遇到过的恶鬼,各有性格,但在行凶杀人之时都非常暴躁。它们可能在杀人之前精心布置,将受害者当猎物一般戏耍,或是费尽周折,想方设法地将受害人杀死,展现出不逊于活人的理智。但在受害人死后,它们多半不会再把力气浪费在善后事宜上。有这功夫,它们完全会用在逃跑和隐匿自己的踪迹上。它们会想办法应对黑白无常,而不是去提防人间的警察。 黎云很疑惑,再联想到丁悦的死亡,越发觉得古怪。 “他们更在意阳间的事情。”白无常解答了黎云的疑惑,“不想被活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这么说着,他看向黎云,冰冷的神情不变,眼底却有些情绪波动。 黎云能感受到白无常心中的动摇,心情也跟着变得复杂。 黎云在中心医院郁明星事件之前,一直避免活人注意到鬼的事情,那是因为他现在有着活人的身份,享受着活人的便利,他不想自己的生活被打乱。而在郁明星那件事后,他考虑的更多了,但也没有养成某种意识。若是那恶鬼没有布置这自杀现场,黎云也不会主动去将冯之晖的死亡掩饰成一场自杀。 这么一想,在这屋子里连杀两人的恶鬼好像比他更有这方面的意识。 “你为什么还要当志愿者?”白无常问道。 这个问题,他大概早就想问了。上次见面时,却是没有机会问出口。 黎云扯扯嘴角,“听到那样的声音,就没办法置之不理。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救人要紧。” 不管是还活着的人,或是已经死了的人,在那些人向他发出求救的时候,他就一股热血上涌,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冲了上去。 他活着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自己是这样见义勇为的热血青年倒是死了之后,经历了自己悲剧看过了他人的悲剧无法硬下心肠来。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办法封闭自己的心灵封闭自己的能力。那些受害者的声音、情绪、死状,总是会传入他的意识中让他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你又为什么要当白无常?”黎云问道。 白无常并未回答。 楼外传来了汽车引擎声还有人按了门铃。 黎云不可能去给警察开门。 过了一会儿,警察上了楼,在外头敲门。隔壁邻居也开了门。两边交流几句,大致搞清楚了冯之晖家的情况。 “那我们就找人开锁了。” 黎云听到外头的警察招呼了一句。 开锁还得找锁匠。 黎云报警的时候没说刑事案件出警的是两个社区民警办事有条不紊,动静闹得有些大,等锁匠来的时候,居委会的人也来了。 冯之晖家中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手机铃声也频繁响起。 外头的人议论纷纷。 门锁终于被打开了。 进门的警察第一眼就看到了冯之晖的尸体。 “啊!”发出叫声的自然不是警察而是后头看热闹的邻居。 两位民警赶紧联系了警局,又上前检查冯之晖的情况。在确认冯之晖的死亡后他们立马想到了这个家中还有的一个成员。 两个警察喊着冯思云,其中一人维持着现场秩序又找人打听冯思云的名字。 冯思云的卧室门被敲响,门把手被拧动。 她本人依旧缩在床角颤抖着动弹不得。 冯之晖和丁悦看到这一幕心痛不已想要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儿。 白无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又一次抬手阻拦。 卧室的门锁也被撬开了。 进来的警察看到冯思云没事,松了口气。 “小姑娘,我是警察叔叔,不要怕。别怕。待会儿让医生叔叔给你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冯思云?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警察耐心地询问着。 冯思云抱着自己的身体,惊恐地看着警察,一声不吭。 “别怕啊。警察叔叔来了,没事了。”这民警看起来四十多岁,家中大概也有孩子,看到冯思云这样,心中酸涩,叹了好几次气。 丁悦在冯之晖怀中泣不成声。冯之晖也是眼眶泛红,想抱住女儿,却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 救护车很快赶到。警察和医护抬着冯思云往外走。外头客厅里,冯之晖的尸体已经被放下,遮盖起来。本在验尸的法医和勘察现场的技术人员都小心翼翼地挡住冯之晖的尸体,不让冯思云看到。 找居委谈话的两个警察顿了顿,等冯思云被送下楼,才继续问道:“这小姑娘还有什么亲戚吗?平时来往比较多的,有没有?” “她外婆经常来,有时候家里面爸爸出差,外婆就过来住几天,帮忙带孩子。这可怜啊……之前妈妈刚自杀……”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都唏嘘同情。 冯之晖和丁悦没听到这些议论,急匆匆追着冯思云去了医院。 白无常和黎云就坠在这古怪队伍的最后。 黎云没有继续询问白无常的过去。他将自己收到的投稿说了说,“……这应该是惯犯了。我回去再联系联系那个投稿人。他要能给个地址,应该就有进一步的线索了。” 白无常点头。 “酆都没有收到其他报案吗?”黎云问道。 既然是惯犯,就不可能只作案两起。 “没有。” 黎云皱眉。 那恶鬼杀死丁悦和冯之晖的手段不尽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并不介意当事人认识到她的存在,甚至,她就是借由当事人认识到她的存在,才有机会行凶。矛盾的是,她在杀人之后——不,是选择计划杀人开始,就有意布置,让外人不会怀疑受害者的死亡。她到底是不想活人认识到鬼的存在,还是相反? 黎云心中一动。 那恶鬼可能和他一样,本意是掩藏自己鬼魂的身份,为了行凶却又不得不暴露这一点。这样才能解释通她的行为。 如此一来,受害人肯定知道死于非命,该想办法找黑白无常…… 黎云又想到了丁悦。丁悦在前往酆都的路上不断徘徊,踟蹰不定。其他受害者说不定也是如此。像冯之晖那样迅速死亡的可能是少数。 “能查一查酆都外围有没有其他受害者吗?”黎云询问白无常。 白无常瞥了黎云一眼,没有马上答应。 黎云等着白无常的回答。 良久,白无常被黎云盯得没办法,无奈说道:“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有很多鬼前往酆都,徘徊在那条路上。那些路,并不相通,只有酆都城门那一片区域算是公共地区。”
言下之意,就是黎云设想的搜寻行动根本不可能执行。 黎云有些尴尬,“也是呢……我也只感受到了丁悦一个人的痛苦。” 他没有感知到其他受害人存在。 可能是老板只放了丁悦这么一个求助者给他。 黎云想到老板,又是生出一股无力感。 医院对冯思云的检查很快就完成了。冯思云身上没有外伤,只有惊吓过度后残留的心理创伤。她不愿开口说话。大半夜接到警察电话,迅速赶过来的冯思云外婆外公在她面前痛哭,也没有让她张口说一个字。小姑娘连哭都哭不出来,脸上只有惊吓一个表情。即使黎云暂时安抚住她的情绪,她也会被周围的风吹草动给惊到,再次露出恐惧之色。 冯之晖和丁悦看着女儿这样,心都要碎了。 等天光微亮,冯之晖再也无法抑制,向白无常哀求道:“就让她看一眼我们吧。让我们跟她说说话,安慰安慰她。” “这样治标不治本。”白无常淡淡说道。 冯之晖连连点头,神情凄苦,“我知道,我们知道的。但她现在这样不行啊。她这样下去,人要垮掉的。她还那么小……” 医生都不敢直接给冯思云开药,只是做了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再叮嘱了冯思云的外婆外公该如何照顾小姑娘。 这样的治疗手段短时间内难以起效,尤其是这些人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原委,只当冯之晖在丁悦自杀之后,精神出了问题,同样选择自杀,吓到了冯思云。他们不知道冯思云在数小时前经历了真正的恐怖。 黎云说道:“我待会儿把你们的情绪和想法传递过去吧。你们要平静一些,让你们女儿也能平静一些。” 冯之晖夫妻这时候才看向黎云,也不问黎云的身份,只是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他们已是病急乱投医了,任谁对他们说自己有办法安抚冯思云,他们都会试一试。 “你们做好准备,要安慰她,别再刺激她了。”黎云怕两人回想起那恶鬼的事情。他希望从两人身上剥离出的情感是纯粹的父爱母爱,希望这些爱意能让冯思云恢复精神。 黎云也不懂心理学。之前过来的心理医生做的辅导、给的建议也不可能考虑冯之晖和丁悦还存在于世这种离奇的情况。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给冯之晖夫妻一点建议,小心感受着两人的心情。 他将两人心中对冯思云的关心挑选了出来,连通到了冯思云心中。 冯思云一夜未睡,现在也没有闭上眼睛。她一直睁眼留意着周围环境,十分警惕。在接收到黎云传来的情绪后,她紧张的情绪略微缓解。 小姑娘怔怔看着医院天花板。 冯之晖和丁悦焦急,开口想要询问。 冯思云的眼中忽然溢出了泪水。 一直守在旁边的外婆见到这一幕,已经干涸的泪腺也分泌出了泪珠。 粗糙的手摸着冯思云的脸蛋,抱住了冯思云小小的身体。 “乖乖,我的乖乖啊……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呜……” 冯思云落着泪,却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黎云能感受到她心中的悲伤,那悲伤被恐惧压在心底深处,如今只是露出了一点点缝隙。如同一只气球,堵住了女孩的心,稍微放掉一点儿气,却还是于事无补。 女孩很快就止住了眼泪,手颤抖着,又想到了父母死亡的场景,想到了那个恶鬼。 黎云无法阻止这些记忆。 冯之晖刚放下心来,却是很快又和丁悦互相揪着手,焦急地问道:“云云怎么又这样了?” 黎云摇头,黯然道:“不行。” 他也守了这小姑娘一晚上了,多次安抚她的情绪。 他在这过程中,越发力不从心。 有些情绪,不是靠外力就能压下去的。 “她有些……意识到了……”黎云苦涩地说道。 冯思云很聪明,她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一声“晚安”可能是一切的导火索。她也意识到了丁悦的死亡可能不是之前长辈们告诉她的自杀。 冯思云想到自己家中那个女人的身影,就瑟瑟发抖。 自母亲丁悦死后,她就多次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且那频率越来越高。 她越想越是害怕。 冯之晖和丁悦互相看了看,一齐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转头迎上这对夫妻的目光。 “让她看见我们吧。”冯之晖干涩地说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的,您二位大人说得有道理,云云不应该看到鬼,看不到是最好的,可是现在这样……” “可能过一阵她会慢慢放下。”白无常难得开口劝解,“就像那位医生说的,她需要时间来接受现实。” 丁悦用力摇头,“他们都不知道现实是什么。” “他们认为的现实才是最好得现实。”白无常马上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冯之晖苦笑,“时间久了之后,我们身上也会出现变化吧?” 丁悦哆嗦了一下,攥紧了丈夫的手。 黎云眼皮一跳。 “你们一直守在这里,是守着云云,也是守着我们吧?这位先生,就很担心我们。”冯之晖看向黎云。 黎云到底年轻,也不像白无常天生一张扑克脸,他并未掩藏好自己的情绪。 他的确很担心冯之晖和丁悦两个鬼会出岔子。如果不是如此,在警察到达现场后,他就该回金荣大厦了。他对冯思云担心,但他不是冯之晖和丁悦,他这个外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冯思云,在确定冯思云没有生命危险后,他顶多是常来看看小姑娘的情况,而不是一直守着病房。 黎云想到此,瞅了眼白无常。 他留在这儿的另一半原因则是白无常。 他想不明白白无常默不作声地一直留在这儿是为了什么。为了冯思云?还是为了冯之晖和丁悦? “我其实也能感觉到。我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冯之晖看了看自己和妻子握在一起的手,“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不能再留在云云身边。我们可能控制不了自己……但就这一次,就现在,至少让我们看到云云好了,我们才能安心去酆都。” 冯之晖和丁悦乞求地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在心中暗暗叹气。 他的叹息声传入了黎云耳中。 “仅此一次。”白无常面无表情地说道,身上溢出了点点白光。 冯之晖和丁悦欣喜地睁大眼睛。 他们马上转头看向了冯思云。 小姑娘发愣地看着夫妻二人。 “云云。云云!”丁悦率先冲过去,抱住了冯思云,泪水落在了冯思云的脸上。 冯思云张了张口,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第485章 离别(2) 黎云本以为自己将看到一家人团聚、抱头痛哭的场面,也准备好了如何应对看不见鬼魂的冯思云外婆外公,然而,他所感知到的是冯思云如海浪般汹涌的恐惧。 冯思云是被吓哭的。 她嚎了一嗓子之后,就不停地尖叫,挣扎着,想要摆脱冯之晖和丁悦的怀抱。 冯之晖和丁悦不知所措,下意识就想要继续抱住冯思云。这让冯思云挣扎得更厉害了。 黎云赶紧阻隔开这一家子,又用自己的情绪安抚冯思云。 冯思云的外婆在旁边吓得够呛,又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冯思云的外公拎着早餐刚巧走到门口,他比较冷静,赶紧去叫了医生来。 “是爸爸和妈妈啊。”冯之晖可怜地说着,努力在冯思云面前挤出一个笑脸。 冯思云的脸上却只有惊惧之色,根本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自己被杀害的父母。 白无常在冯思云面前现了身,柔和的白光和黎云的能力一般,拥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冯思云如同受惊的兔子,警惕地看着白无常,却是止住了哭泣和尖叫。 “他们是你的父母,来和你见最后一面。”白无常说道。 无需黎云那种能力加强,白无常虽面色冰冷,说的话却很能让人信服。 冯思云再看向冯之晖和丁悦时轻轻颤抖,却不再是因为恐惧。 “爸爸,妈妈……”冯思云呜咽着。 赶来的医生看到这一幕,舒了口气,“小姑娘哭出来了,能说话,是个好现象。” 冯思云的外婆外公听后,抹着眼泪,也稍微放下心来。 他们并不知道,病房里还有两个哭泣的鬼魂。 冯之晖和丁悦上前,拉着冯思云的手,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女儿。 白无常已经说了,这是他们看冯思云的最后一面,接下来就是彻底的分别。 真正的生离死别。 “……要听外婆的话,听外婆外公的话,好好吃饭,晚上要早点睡觉,功课要做,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你有什么事情,跟外婆外公说也可以去找叔叔。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你也要关心他们。外婆外公年纪大了,有些不舒服你要提醒他们去看病。不要省钱。家里的房子可以卖掉。存款还有不少。爸爸妈妈各有一张工资卡还有……” “……我和你妈妈都买过保险。你记得提醒外婆他们。我们还给你、给你外婆外公爷爷奶奶他们买过保险。你记得跟叔叔说。弄不懂的话,就打那个保险公司的电话请他们解释。不要担心钱,知道吗?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外婆外公他们。爷爷奶奶那边有叔叔在。你外婆外公只有你了……” 夫妻两个说了很多最牵挂的便是这老的老、小的小,以及他们将来的衣食住行问题。他们的离世太过突然,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安排。原本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上赡养老人下抚养孩子掌管了家里的经济大权,安排着其他成员的生活。现在他们离开了,这空缺的位置,只能由两位老人来承担。他们要担心的事情可太多了。 “……你外公有高血压,要提醒他每天吃药节假日得提前配好药……” “……你有青霉素过敏,以后去看病要是医生叔叔阿姨问起来,你要告诉人家你青霉素过敏,不能用青霉素……” “……记得多喝牛奶。你在长身体不能挑食。你外婆外公老了不能吃太多油腻的东西。你也不能老是吃油炸的东西……” “……周末的围棋班你听老师的安排,你喜欢就一直上下去,考级就听老师的。你要不喜欢了,不上就不上了……” 话匣子一打开,冯之晖和丁悦夫妻两个发现他们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 一项项、一件件,牵涉到老人小孩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们有太多的不舍,也有太多的担忧。 丁悦看向了白无常,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她多想留下来,永远留在冯思云身边,时时刻刻能看着孩子,能提醒孩子该如何照顾自己和两位老人的生活起居。 白无常依旧是面无表情,这让丁悦黯然地收回视线。 “爸爸……妈妈……”冯思云掉着眼泪,也不知道将这些叮嘱听进去了多少。 冯之晖心里烧着一把火,身上都冒出汗来。 悲伤和担忧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无法呼吸。 黎云轻声叹息,又一次连接起这一家子的情绪。 冯思云是个懂事聪明的小孩,她努力止住了哭声,“我知道,我都记住了……”她嗫嚅着,声音含混,没让耳背的外公外婆听清楚她说的话,“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外婆外公的。” 冯之晖和丁悦红了眼睛。 “你要好好的。你乖啊。乖乖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宝贝,你要照顾好自己。” 夫妻两个垂泪,一时间没有再说那些琐碎的叮嘱。 他们哭着,念着冯思云的名字。 离别已成为定局。 黎云隐隐看到了酆都城外的黄沙。 “走吧。”白无常说道。 冯之晖和丁悦恋恋不舍地看着冯思云,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他们的身影被黄沙覆盖。 冯思云再次泪如泉涌。 她或许还不明白生离死别的真正意义,只是如往常一样,做一个乖孩子,答应父母的要求。 但她肯定能明白,消失于黄沙之中的父母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父母。 小孩的哭声中,黎云听到了不耐烦的咂嘴声。 黎云回头,就见黑无常靠着墙,脸上是不满的神情。 “让你赶紧回去值班,你拖了多久?”黑无常训斥道。 黎云一愣,转头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默默挨训,没顶嘴,也没找借口。 黑无常的视线扫过冯思云,又扫了眼黎云,“那对母子鬼魂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黎云忙将投稿的事情说了一遍。 黑无常蹙眉。 “没有抓到它们吗?被逃掉了?”黎云忧心忡忡。 黑无常瞥了眼黎云,“他们总会再出现的,到时候再说。”他又瞪了眼白无常,“赶紧去值班。” 白无常点点头,冲黎云道别之后,身上白光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黑无常却没有马上走。 黎云见状,等着他开口说话。 黑无常扯扯嘴角,抬抬下巴,“这小姑娘,你记得多关心。” 黎云一头雾水。他觉得黑无常不是这么好心的人。黑无常之前对冯思云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现在是突然起了同情心? 黑无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弄什么特效,身影直接消失在原地。
说起来,黑无常出现在冯之晖家和刚才出现在医院时,都没有他之前几次神气十足、效果拉满的出场方式。 黎云心中有些不安,看了看冯思云。 冯思云沉浸在悲伤中,她的外婆外公也是差不多的情绪。 随着太阳日渐东升,医院里热闹起来,冯之晖的弟弟也出现在了病房中。 冯之旭和冯之晖只差了两岁,结婚多年,还没有孩子。因为兄弟俩的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冯之旭每逢冬天就在父母那儿住一阵,照顾两老生活。 他大半夜的接到警局电话,得知哥哥冯之晖的死讯,都没敢将事情告诉给父母知道。老人家起夜多,起得也早。冯之旭在父母面前演完戏,交代自己老婆看好两位老人,拖到天亮了,才赶到医院来。 看着冯思云,冯之旭咽下了到嘴边的叹息,只是摸了摸冯思云的脑袋。 冯思云也是熬了一夜了,又大哭一场,这会儿困意袭来。 “你睡吧。”冯之旭同样疲惫地说道,又对冯思云的外婆外公道,“一晚上麻烦你们了。你们也都没睡吧?我来了就让我看着吧。你们也回去休息吧。哎,不然我找医院借两张床,你们在这边睡一会儿。别跑来跑去的。太累了。云云都睡了,你们也别熬着。之后还有很多事情呢。”他苦笑着,“我父母那边离不开人,我还没告诉他们这事情……云云这边,要你们多照顾着。我哥的事情,我来办吧。你们放心。” 两边商量着,如冯之晖夫妻打算的那样,冯思云肯定是由她外婆外公照顾。冯之晖的身后事却是麻烦。两位老人不久前失去了女儿,现在又失去了女婿。对冯之晖的父母来说,也是如此。冯之旭心中有很多担忧,有些埋怨自己的哥哥,又为哥哥难过。这些情绪最终都被他压了下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处理好冯之晖的身后事,安顿好冯思云。 黎云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不知道黑无常究竟要让自己看什么。 冯之旭看起来是个好人,没什么歪心思。黎云小小窥视了一下他的内心,也只看到了一个普通的逝者家属的心情。 黎云又看向了冯思云。 如果黑无常的意有所指不是指这种家长里短的纠纷,那就是灵异方面的事情了。 一想到此,黎云心头就沉甸甸的。 手机铃声响起来,让陷入思索中的黎云吓了一跳。 电话是李叔打来的。 李叔早上醒来,迟迟不见黎云出来洗漱,犹豫再三,敲了门,又打开门察看情况。 黎云大晚上匆匆跑出来,是掀了被子就跑。 床铺掀开,没有叠被子,这显然不符合黎云的习惯。李叔看到卧室内的这场景,一颗心就提了起来。他再一检查,发现黎云的外套不见了,鞋柜里的鞋子也少了一双。这让他稍稍安心。至少可以确定,黎云是自己跑出去的,不是被什么东西给掳走了。 等查完了,李叔才想起来应该给黎云打个电话。 黎云在电话里交代了一下事情经过,“……我就暂时留在这小姑娘身边吧。” “这样啊。你有没有看微博?”李叔问道。 黎云扬起眉毛,“那个投稿人回信了?” “是啊。我早上起来看到回信了。他没说具体地址,只说是滨海人。你看看,能不能看出更多的线索来。”李叔说道。 黎云没有挂电话,直接开了微博,查看那位“沙漏暴君”的回复。 他的眉头逐渐皱起,“他应该是滨海人,没撒谎。我也只能看出这一条,其他的就没了。” 滨海可不是小地方。那么大一座城市,要找人,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再问问他吧。这事情看来棘手了。那个恶鬼……”李叔摇摇头,意识到电话那头的黎云看不到,才说道,“那个恶鬼太危险了,可能杀了不少人,还要继续杀人,太危险了。”他回想冯家发生的惨案,心里发凉。 “嗯。我再联系他看看。”黎云答应下来。 沙凯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饭。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母亲周雯丽。周雯丽看着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吃饭的动作比沙凯快了许多。 在率先吃完饭后,周雯丽关心沙凯道:“小凯,你好好吃饭,不要玩手机了。饭菜都要冷掉了。” “知道了。”沙凯不走心地应了一句,并没有放下手机,还因为刚看到的一个段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周雯丽无奈,只好自顾自看着电视新闻。 新闻中正好讲到了春运的事情。 沙凯忽然抬头,“我春节回去跟爸过。” 周雯丽放在桌上的手抽动了一下,“春节你要过去吗?不如留下来吧。难得你到这边来工作……” “不了。公司二十八开始放假,我已经买好票了。”沙凯重新低下头。 周雯丽嘴唇蠕动,眼中闪过伤感之色,还是没开口继续挽留。 “你过年跟舅舅一起过的吧?今年也一样——呃……”沙凯刚说到此,就意识到了今年的变化。 周雯丽点点头,“以前一直是一起过的。今年……今年要我一个人忙年夜饭了。本来以为你也会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还想着多准备些菜。”她的笑容牵强,也没能维持几秒,“卉卉去年还拉了小提琴呢。本来也想叫她今年再拉一首曲子给你听。今年大概是听不到了。” 沙凯垂下眼。 他放下手机,快速扒拉了几下饭碗,将最后那点饭吃光。 “我吃完了。回房间了。” “哎。你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饭后百步走,对身体好。”周雯丽讨好地笑笑,期盼地看着沙凯。 沙凯头也没回一下,根本没看到周雯丽脸上的表情,“不了。你自己去散步吧。不用叫我。你回来就早点睡吧。” “哦。那你也早点休息。我给你开着热水器,你要洗澡的话,记得提前开浴霸,当心着凉。”周雯丽失望地说了几句,又关心起沙凯的身体。 沙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人已经进了房间。 房门关上,隔绝了两人得交流。 周雯丽慢吞吞起身,收拾着碗筷。 沙凯回到房间,一下子倒在床上。 他将手机举到面前,看了眼微博上刚收到的消息。 手指在键盘上方游移,半晌都没按下去。 沙凯吐了口气。 “算了算了。试试看吧。结果怎么样,就看小表妹的运气了。”沙凯自言自语,将一个小区的名字发送给了“怪谈异闻”。 发送完毕,他将手机扔在一边,“搞什么啊……到底真的假的……” 他回想着自己在舅舅家看到的那个身影。 “应该是……真的吧……” 这么嘟囔着,沙凯打了个冷颤。 不谈其他,就光冲着这事情,他也绝对不会再去舅舅家了。 第486章 人影(1) 沙凯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又将手机捞回到手中,打了两把游戏。 从房门外传来了水声和碗筷轻碰的声响,那声音停止了一会儿后,就有开门关门声响起。 沙凯知道,那是周雯丽出门倒垃圾了。 他想到周雯丽刚才的提议,不由撇撇嘴。 大冷天的,饭后百步走,身体可不一定健康,说不定直接给冻死了。亏周雯丽说得出这提议。 仔细一想,周雯丽每天饭后收拾完,下楼倒垃圾,总是要很久才会回来,说不定真是在冷风里百步走,再恶劣的天气,都要坚持那一套锻炼。 沙凯的脑海中只是转过了这一念头,也不在意周雯丽究竟做了什么,又会不会生病。 他再次翻身,继续玩游戏。 周雯丽下楼扔掉了垃圾,就往小区西北角径直走去。 小区西北角矗立着一栋三层小楼,据说建立之初是想充作居委和物业的办公楼,但后来几次变更用途,四年前还租借给了一家公司当办公场所。街道社区进行小区物业工作整治的时候,接到居民的投诉,费了一番功夫,将这栋小楼的使用权拿了回来,改建成了社区活动中心。 一楼的大厅,白天有小区居民搭台子打牌,晚上就成了广场舞的练功房。这让小区居民在寒冷的冬夜也能够尽情跳舞。 上了二楼,就是居民健身房,一排四个跑步机,对于年轻人来说不太够看,但足够中老年人们轮流活动一番。健身房的另一半区域则摆放着几台力量器械,只不过现在都上了锁,只有在附近三甲医院派康复科医生来这儿值班的时候,它们才会被打开。那四个跑步机虽能随便使用,但都特别定了程序,速度很慢。所以会来这儿健身的,也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同理,还有三楼的图书阅览室。因为书刊资源有限,年轻人不会来这儿看书。白天的时候,上头座位坐满,都是些退休的老人一边喝茶一边看报读书,十分惬意。 这晚饭时间点三楼的阅览室大门紧闭灯都关上了。只有一二楼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器械上了锁就成了座椅。 周雯丽到的时候,四台跑步机上都有了人连旁边的器械都坐了人没了地方给周雯丽休息。 但有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看到周雯丽,直接挥手招呼,站起来让出了位子。 “刘阿姨,你坐你坐。”周雯丽连忙推拒。 “我坐了好一阵了刚还走了一公里了。我们家吃饭早你们都知道的。”刘阿姨摆手。 刘阿姨说的情况,这边人尽皆知,周雯丽也只是客气一下。 她坐下了来,就听周围人闲聊。楼下广场舞已经开跳,有音乐声传来这让周围人提高了几分音量。 “小周你这几天怎么都来得这么晚啊?”旁边有人问道。 “你不知道啊?小周的儿子搬过来和她一起住了。” “啊呀!”问话的那人惊讶地叫了一声,后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被她刹住了。 周雯丽笑了笑,“他大学毕业了找工作找到了这边,正好这边门口地铁站上班方便就搬过来了。”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问话的女人烫了头戴着副眼镜,眼镜后正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哎,小周,你去走走。空出来了。”刘阿姨站在一旁扭着腰,看到跑步机上有人下来,便叫周雯丽上去。 周雯丽走了过去,刘阿姨也跟过去,就在跑步机边上一边扭腰,一边和周雯丽说话。 那眼镜女人看周雯丽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问道:“小周还有儿子呢?” “有啊。跟着老公过,很早就搬到外地去了。”还是同一人回答道。 “哦。都没听说过,也没见过。” “以前从不来往的。我头一次见到,也吓了一跳呢。” “这是要重新开始来往了?” “谁知道呢。听说离婚的时候,闹得特别僵。上法庭打过官司呢。欸,一般不都是把孩子判给妈妈的吗?” “他们打官司,是打房子,不是打孩子。孩子跟男人,两边都同意的。”旁边有人插嘴道。 “真的啊?” “她弟弟原本住在对面马路,我们不是一个街道的吗?都知道的。她那时候找钱给她弟弟看病,要卖房子,男的不同意,就离婚打官司,拿了钱。” “我记得她弟弟是瘸子吧?” “对。听说是她小时候带弟弟的时候没照顾好,把弟弟腿给弄瘸了,之后又生了什么病。那时候他们家吵起来,她男人找上门骂人,说她儿子都顾不上管,先紧着弟弟。街道还来人调解呢。” “之前听说她弟媳妇是不是去世了?” “是啊。也是惨。买了新房没多久吧,女儿刚读书,老婆就没了。就上个月……” “不止了,好几个月了。” 窃窃私语的八卦声被楼下的音乐声掩盖,周雯丽并没有听见。 不过,即使没有听见旁人背后的议论,她也知道自己家的那点事肯定已经传遍小区了。就像其他人家发生什么事,也会传入她耳中一样。这个社区活动中心就是个巨大的八卦散播中心,每天都有一户人家成为话题焦点。 刘阿姨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周雯丽转头看过去,“刘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刚走神了。你刚说什么?” 刘阿姨没看周雯丽,只是瞧着玻璃窗,透过窗户,看着对面的居民楼。 周雯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看你家老头子?” 刘阿姨就住在对面楼,每天早早吃完饭,就过来锻炼。她的老伴却是几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地在这个时间点看新闻。新闻看完看本地台播的电视剧,电视台播什么,他看什么,一集不落。白天的时候,刘阿姨忙家务,老头子就跑活动中心来打牌,一打就是一下午。 两老也是有趣,一个打牌的时候时不时眺望一眼自家窗户,看看老伴在做什么;另一个是锻炼的时候望一眼自家窗户,也是在看老伴在做什么。看的时候,还都会拉过身边,对自家老伴指指点点。 周雯丽记得从前刘阿姨给她指过窗户,她却已经忘记刘阿姨当时指的窗户是哪一扇了,只隐约能想起来,刘阿姨家是二楼。 二楼……二楼…… 周雯丽不怎么在意地随便数了一下楼层,找到了二楼的那一排窗户。 她这一看,便发现其中一扇大亮的窗户内,有个小孩奔来跑去的,还上蹿下跳,十分活泼好动。 那小孩的身影一会儿闪现在窗户前,一会儿又退回室内,不知道蹿到了哪间房间。 周雯丽有留意过小区里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她未曾经历他的成长,弟弟家的小侄女从小被弟媳妇保护着,也用不着她帮手,她便有些在意其他的小孩。沙凯搬来之后,她还幻想过沙凯结婚生子,她帮着带孙子孙女的场面。 可对面楼的那个皮猴,周雯丽从未见过。 那是个陌生的孩子。 不知道是谁家来了客人。 周雯丽又看向刘阿姨,就见刘阿姨已经收回视线。 “没看到我家老头呢。我刚好像看花眼了。眼睛不好了,老了。”刘阿姨感叹着,又瞥了眼对面楼,“哦”了一声,“那老头子出来了。刚去厕所了吧。他老是上厕所,前列腺不好。让他看医生,他又不听,非要儿子押着他去。一把年纪了,还娇气。” 刘阿姨碎碎念着。 周雯丽却是怔住了。 刚那皮猴上蹿下跳的窗户内,多了一个老人。老人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看电视。 灯光是一样的,看房间内墙壁的颜色,也是一样的。左右两边再没有那样的窗户了。
她没有辨认错窗户。 周雯丽有些糊涂了。她记得刘阿姨家里就她和老伴老两口住着,儿子买的房在郊区,只有节假日才会来看望老两口。而且刘阿姨儿子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她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稍微疑惑了一会儿,就被刘阿姨的话题吸引了过去。 过年社区要搞活动,招募志愿者,陪孤寡老人一起过年。 周雯丽每年都是跟弟弟一家吃年夜饭的,但之后几天走亲访友,弟弟有几天要去给弟媳妇家那边的亲戚拜年,自然不可能带上周雯丽,周雯丽只好单独过。她从前年开始,就被刘阿姨拉入了社区志愿者的队伍,给孤寡老人送温暖。 刘阿姨和周雯丽一样,大年夜和自己家人一同度过,初一初二走亲访友,到了初三就闲下来了。 两人便说好,今年也是初三的时候,一起去居委会帮忙。 刘阿姨说到此,又转身招呼后头闲聊的那些人,询问她们的过年安排。 周雯丽看了眼跑步机上的公里数,觉得差不多了,便从机器上下来。 她不经意地看了眼对面楼,就见刚看到的小孩正趴在另一扇窗户上,瞪着眼睛,好像在看她。 那扇窗户是暖黄色的,似乎是卧室,能看到小男孩身后的白色大衣橱。 小男孩咧开嘴,冲周雯丽笑了笑。 周雯丽下意识也露出一个笑容。 那房间里很快进来人,是个年轻女人。她走到窗户边,看也不看,便将窗帘拉了起来。 小男孩被夹在窗帘和窗户之间,还笑着。他突然一缩身体,就钻出了窗帘。 周雯丽觉得小男孩大概都这样调皮。沙凯小时候或许也是这样的。 周雯丽想到此,心中暗暗叹气。 她没马上回家,如往常一样,和邻居们聊着天,等到健身房时钟指向了八点,下头广场舞的音乐停止了,一群人才散了。 楼上楼下,好些人往外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每到一个岔路口,就分散一些。 周雯丽家所在的居民楼位置最远。和她同一栋楼的居民是个姓方的女人,比周雯丽小一岁。小方不健身,是一楼广场舞的一员,也就和二楼那些名义上健身,实际上八卦的小群体不是一拨人。她和周雯丽并肩走着,说着没营养的客套话。 “你家是不是来借住的客人了?”小方忽然问道。 “是我儿子。他搬过来住了。”周雯丽说道。 小方“哦”了一声,也没细问,“我还想呢。之前以为你房子借出去了。” “没有没有。我就这一套房子,借出去,我住哪儿啊?”周雯丽这样说着,想到了从前。 弟弟十多年前生病的时候,她是压根没考虑过自己和自己的丈夫、儿子住哪儿,只想着筹钱给弟弟看病,卖房子的念头跳出来,她都没有细想过,就想要这么办。 前夫说她疯了,不管儿子,先紧着弟弟;又说她想给弟弟还债是她的事情,别拖累他和儿子。 那些话并没有说错。 周雯丽低下了头。 “有人一起住也好。一个人住太难受了。我老公上周跟他老同学出去旅游,就我一个人,唉……我每天都觉得不安心,家里面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一样。”小方说道。 周雯丽笑道:“不是应该少了一个人吗?” 小方摇头,“说不好,就是疑神疑鬼的。我这辈子都没一个人独居过。结婚前和父母一起住,结婚后就跟老公一起住。年轻时候我单位里一个独居的小姑娘,被人闯进房子,给杀掉了。很吓人的。我上周就老想着这事情。” “以前乱,现在很少有这种事情了。” “是啊是啊。现在监控那么多。”小方笑着,正好到了楼门口,便努努嘴,指向了防盗门上安装的监控摄像头。 那摄像头装在铁门上,再往上,就是楼道的窗户。 夏天的时候那些窗户开着,到了冬天,就窗户紧闭,不留一丝缝隙。 周雯丽抬头看向监控,正笑着要收回视线,就看到那紧闭的玻璃窗后有一张人脸。 小男孩趴在窗户上,脸紧贴着玻璃窗,用力到变形。他笑着,冲周雯丽做着鬼脸。 周雯丽一怔。 小方开了门,见周雯丽没跟上,回头喊了一声。 周雯丽低了一下头,再抬眼时,那窗口的小男孩就消失了。 周雯丽满心的疑惑。 那个男孩不是…… “我们楼……我们楼有人跟七号楼,嗯,就是两边都有房子吗?”周雯丽有些混乱地问道。 小方想了想,“七号楼?就活动室对面那栋?好像没有吧……” 周雯丽心中生出了许多古怪的感觉。 “哦,”小方忽然道,“居委的小钱住在我们楼。那个新来的小钱租了这边房子,好像是三楼的房子吧。” 居委的办公室就在七号楼一楼。原本说好活动中心的那栋楼收回后,居委办公室要搬到那儿去,但一来二去,不知道怎的,最后没有搬。 周雯丽刚想放松下来,又觉得不对。 即使小钱拥有两栋楼的防盗门钥匙,也不可能拥有居民住宅的钥匙。 她第一眼看到那孩子的时候,那孩子可是出现在二楼住户的客厅里,第二眼看到时是在卧室,现在又在他们这栋楼的楼道…… 周雯丽后背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小方并不知道周雯丽的所见所思。她踩着楼梯上楼,楼道的声控灯很敏感地尽数亮起。 周雯丽一颗心提了起来,看向上楼的小方。 小方已经能看到二楼的楼道窗户了。如果那男孩还在那里…… 小方停下步子。 周雯丽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方的脸出现在楼梯栏杆扶手缝隙中,正低头看着她,“周姐?你怎么了?脚痛?” 一切如常。 周雯丽吐出一口气。 “不,没什么。”周雯丽抓着扶手,也上了楼。 到了二楼,她看向那一扇窗户。 窗户上没有任何痕迹。如果之前有人将脸紧贴在玻璃上,那玻璃上该留下冬天哈气后的一些痕迹才对。 周雯丽看得仔细,脚步放缓从那窗户前走过。随着她的移动,头顶感应灯的光照在窗户上展现出不同角度得反光。无论怎么看,那窗户上都没有什么痕迹。 是她看走眼了吧。 周雯丽放下心来。 想想当时外头只有防盗门顶端的一颗小灯泡,楼内感应灯都没亮,那么黑,她可能就看走了眼,以为窗户上的灯光反射是一张人脸。 周雯丽先到了家,小方住在顶楼。 两人告别。 周雯丽掏钥匙开门。 房门刚关上,周雯丽就听到了屋子里的水声。 沙凯在洗澡。 周雯丽弯腰换鞋。 噔噔噔噔……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人跑过。 周雯丽没有在意,踩着拖鞋要进屋。 她脚步顿住,鬼使神差地转过身,凑近了猫眼。 楼道里的感应灯已经关闭了,外头一片漆黑。 周雯丽觉得自己可能是精神太紧绷了,像小方说的,疑神疑鬼。 她转身往屋里走。 她并不知道,外头的黑暗中,有一个身影正扒拉在门上,眼睛对着猫眼,刚和她对视了两秒钟。 第487章 人影(2) 周暖背着书包,拉着外婆的手,低着头,行走在熟悉的小区中。 周围有小区居民和外婆打招呼,外婆都会应一声,并不会停留,和那些相同年纪的老人们一起闲聊。 等她们往前走几步,就能听到身后那些老人的议论声。声音并不响亮,只能确定他们在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周暖却是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议论她家的事情。 她母亲前不久去世了。因为母亲还很年轻,平日里也没提到自己身体不好的事情,所以得知这消息的人都非常惊讶。他们每一个人惊讶的面庞,周暖都记得,还有人当她是个孩子,无所顾忌地说一些闲言碎语,以为她听不懂。 她其实全部都懂。 那些人以为她爸爸害死了妈妈,还以为妈妈做了错事,爸爸才害死了她。他们以前就说爸爸能娶到妈妈,是用了邪门歪道的手段。“邪门歪道”这个词,还是她特地查字典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很生气,找爸爸妈妈告状,爸爸妈妈却是笑着,说那些人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因为爸爸是瘸子,身体残疾,工作一般,赚不到钱,而妈妈结婚时特别漂亮。那些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妈妈不可能自愿嫁给爸爸。妈妈长那么漂亮,想嫁给谁都行。 他们不知道,妈妈长那么漂亮,身上却有好几道长长的、可怕的疤。妈妈说,她小时候被车撞了,为此摘掉了一个肾、切掉了一段肠,在医院里住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外婆家因此欠了很多钱,外婆外公非常努力地工作才将欠债还上。妈妈也因为那一场事故的原因,身体虚弱,时不时就要生病。她和爸爸就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他们两个喜欢对方,才结婚。 结婚前瘦瘦弱弱的妈妈,在嫁给爸爸后,才多长了一些肉。外婆外公看到那样的妈妈,总是夸奖爸爸,将妈妈以前风一吹就倒的事情挂在嘴边。爸爸和妈妈听到后,就会互相看一眼,露出开心的笑。 她的爸爸很爱妈妈,妈妈很爱爸爸。 根本不是那些人说的那样。 周暖将头低得更低了,小拳头攥了起来。 外婆掏钥匙开门,牵着她上楼,又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外婆温暖粗糙的手这时候才松开。一老一小的两只手都热乎乎的,但乍一分开,双方都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快点进来。洗洗手,喝点热水。脸上也用热水洗一洗。”外婆边换鞋,边招呼道。 周暖的拳头攥着,一时间没有进家门。 她暂时忘了那些嚼舌根的人。 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熟悉的家。 家里的小沙发上空着,没有人。 本来就应该这样。 爸爸还没下班回家。要不是如此,也不用外婆来接她了。 周暖舒了口气,弯腰换了毛茸茸的拖鞋,进了家门。 外婆在身后将大门关上。 周暖将书包暂时放在沙发上,进了洗手间。 她开了水龙头,被冷水刺激地缩了缩手,又急忙调整水温。 水热起来了,她才洗了手,洗了脸,用热毛巾捂暖了冰冷的脸颊。感觉整个人都舒服起来,她才放下毛巾,呼出一口气。 她正好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毛巾一放下,就能看到镜子中的倒影。 她看到了她自己,还有后头自己卧室半开的房门,和那门缝中一个白色的身影。 周暖刚热起来的身体又降了温度,从心底深处冒出丝丝寒意。 她努力去辨认那一抹身影。 那穿着白衣的人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她房间里做着什么。 那人没有头,脖子往上的部分都看不见,好像画画到一半时用光了颜料,只能画出一些浅浅的印子。 周暖看不清那人的脸,觉得那人的模样非常可怕,可是…… “洗好吗?洗好了就回去做作业吧。外婆要烧饭了。等你爸爸回来,就能吃饭了。”外婆走了过来,从周暖手中抽出了那条还冒着热气的毛巾。 周暖的视线被挡住,只能看到镜中的自己和外婆。 她点点头,出了洗手间,拎起了书包。 她走到了自己卧室门口,停住脚步,手按在了门板上。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 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周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里张望。 里头没人。 里头也应该没人。 周暖渐渐放松下来,在书桌前坐好,从书包里拿出了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 铅笔和纸张摩擦的刷刷声不绝于耳。 外婆中途进来,给周暖开了小太阳放在脚边。 那种温暖,让周暖有些发困。 她闻着饭菜香味,打起精神,将作业做完。 爸爸还没回来,厨房里的烧菜声已经停止了。 周暖将作业收好,抽了书桌架子上的一本儿童杂志,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外头的防盗门被打开了。 周暖回头,听到的不是爸爸的声音,而是外公的声音。 “……我买了个卤牛肉。” “这么冷的天你买什么冷菜啊?” “看到就买了。多吃点肉才好。” “你真是的……”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买红烧羊肉,行了吧?” “你买这么多,今天都吃不完,明天还买呐?” 外婆外公吵吵嚷嚷。 话未说完,门又打开了。 “哦,回来了。” “好了好了,可以吃晚饭了。” “暖暖,吃饭了。” 周暖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爸爸和外公两人的笑,听着他们招呼自己,又想起来房间里的小太阳还没关掉,就要回房间。 房间里的日光灯还开着,室内很明亮,却是没有了那橘黄色的光。 周暖看了眼已经关闭的小太阳,有些疑惑。 她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又跑回到了客厅。 “别跑来跑去了,快坐下,吃饭了。”外婆将盛好的饭端上桌。 米饭晶莹,散发着袅袅热气。 周暖坐下后,拿起了属于自己的小筷子。 “……今天冷了,明天还要降温。” “是啊。爸妈,你们要多穿一点啊。” “我们知道的。你管好暖暖。明天在校服里加一件马甲吧。” “……年夜饭你们怎么吃啊?” “你姐姐来吗?” “来的。她来弄。” “她那个儿子今年也在这边过年?” “没有。小凯要回他爸爸那儿去。” “这可真是的……他爸爸那边什么情况啊?再婚了吗?” “没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以前都没联系过,小凯也不说。我姐也没什么办法。就这样吧。” 周暖听着桌上的对话,低头吃饭。 “多吃点牛肉。你长身体,要多吃肉。你妈妈以前就吃的不够,也不能多吃,长得瘦瘦小小的。”外公夹了几片牛肉放到周暖的碗里。 “暖暖像她爸爸,肯定长得高。她那个哥哥就长得挺高的。”外婆说着,又问道,“那边也长得高吗?” 爸爸稍微反应了一下,才答道:“小凯像我们家的人,不太像他爸爸。他长得跟我爸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哦,对哦。”外婆恍然,“亲家公长得很高的。” 外公笑呵呵地说道:“暖暖一个女孩子,要长那么高做什么?” “那也不能太矮了。”外婆道。 周暖没吭声。 三个长辈见状,一瞬间都没了声音。 过了几秒,三人才重新闲聊起来。 周暖吃完饭,就站起身,端着碗筷进了厨房。 外婆在后头喊,让她别忙活,她只是摇摇头。 碗筷放进了水池,出厨房的时候,周暖的毛绒拖鞋在厨房门口那小小的高度差上蹭了一下,她身体一个踉跄。 一只手抓住了周暖的手臂。 周暖低着头,就看到身前突然出现的白色裙摆。 那飘飘的裙摆下,是光裸的小腿。赤着的脚上涂了鲜红的指甲油。大冬天的,这双脚就踩在冰冷的木头地板上,皮肤上却不见一点儿鸡皮疙瘩。脚的主人好像感觉不到寒冷。那裙摆无风自动,轻轻晃荡着,十分诡异。
周暖瞪大了眼睛。 拉着她手臂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周暖颤抖了一下,迟钝地想要抬头去看,却是看了个空。 那双脚、裙摆连带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周暖怔怔地看着空气。 “暖暖,怎么了?”外婆转头看过来。 周暖回过神,连忙摇头,快步跑去卧室。 “唉,还是不肯说话……” 背后,外婆的叹息声刚起来,就被外公喊停了。 周暖进了房间,却仍能听到长辈们压低声音的议论。 “……要不然,还是像我上次说的,让暖暖跟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吧?” “这学期都要结束了。等放寒假,再让她过来吧。” “我看今年过年,就让你姐姐到我们这边来过。我们两家都没什么人了,也不要想那么多了。” “也是啊。本来想着你那个侄子回来了,你姐姐今年不用一个人了。既然这样,还是跟我们一起过吧。你让你姐姐别多想。我们都认识的,又不是陌生人。” 周暖坐在书桌前,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搬去外公外婆那儿住,还是留在这儿。 她不想离开家。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她、爸爸、妈妈,一直生活在这里。 为什么妈妈去世了,她就要离开这里? 可是…… 她想到那个人影,就打了颤。 那到底是什么? 是……鬼吗? 她家里为什么会有鬼? 那个鬼想要做什么? 周暖想不通。 她回过神的时候,外面的交谈已经停止了。 爸爸喊了她一声,让她送外公外婆出门。 外公外婆要回家了。 周暖起身,走了两步,感觉到了冷风。 她转过头,发现小太阳的光逐渐熄灭,像是有人之前将它打开了,此刻又将它关上。 周暖有些茫然。 “暖暖。” 周暖收回视线,急忙到了门口。 “别叫她了,她读书呢。” “暖暖,外公外婆走了。你别送了,回去看书吧。” “送一送,正好吃好饭,消化消化。” “外面那么冷,说什么呢。别冻着了。” “你还跟我们客气啊。” 周暖最后还是没出家门,就站在门口,对外公外婆挥挥手。 爸爸的大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回去吧。你作业做完了吗?” 周暖点点头,转过身。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能听到外头的响动。 爸爸收拾完了碗筷,却是没有像平常那样看电视。 她有些好奇,假装去上厕所,跑到外头看了一眼。 爸爸坐在卧室的床上,背对着门,好像在看什么。他身边还放着几本相册。 周暖想起那天爸爸跟姑妈一起收拾东西的场景。 妈妈的东西都被收拾掉了。 周暖知道,爸爸本来没准备那么快就收拾妈妈的东西。她一直不说话,让爸爸他们担心了。几个长辈讨论几次后,就决定将妈妈的东西全都收起来。 他们不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她也没办法告诉他们她的担心。 她不知道那个鬼究竟是什么。 嗓子里好像堵了东西,说不出话。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直觉”、什么是“第六感”,更不懂什么是鬼。只是,她不想将那个人影的事情告诉给长辈们知道。 爸爸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到她后微微一笑。 周暖走进了房间。 爸爸合上了相册,犹豫着,没有马上将相册收起来。 周暖坐在了爸爸身边,有些委屈地靠在了爸爸的手臂上。 她感觉爸爸好像叹了口气。 “暖暖……你想妈妈吗?想……见妈妈吗?”爸爸问道。 周暖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恐惧与悲伤同时充斥了她的心脏。 爸爸并不知道她此刻的情绪。 “妈妈去世了,就是到天上去了。她还看着暖暖,暖暖见不到她,但可以看看妈妈的照片,看看妈妈留下的视频。你还记得你去年过生日,妈妈给你买的蛋糕吗?” 爸爸将相册打开,上面的照片是去年周暖生日时拍的。周暖坐在桌后,面前是好看的艺术蛋糕。 周暖记得这蛋糕味道不太好吃,但特别漂亮。 周暖看着照片,视线从蛋糕移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上。 爸爸妈妈站在她左右,和她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相册翻了页。 每一页都是有关她的、有关妈妈的、有关他们一家人的回忆。 他们去过小区附近的公园,也去过市郊的生态绿地;她第一次滑雪、第一次泡温泉、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去海边……她的爸爸妈妈总是在她的身边。 那个圆脸蛋的温柔女人,透过照片,笑着看着她。 一本相册很快就看完了。 周暖不等爸爸伸手,就将身边的另一本相册拿起来。 那本相册却不是有关她的记录了。 相册一翻开,看到的是爸爸单独的照片。照片中的爸爸比现在年轻好多。 周暖睁大了眼睛。 爸爸笑道:“这是我刚毕业的时候,还是在学校里拍的。这个是我的同学,你见过一次,你还叫他长胡子的叔叔……这个是你妈妈毕业的时候。” 相册再次翻页,出现在周暖视野中的女人瘦瘦的,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看起来很柔弱。 周暖想起来,自己以前还看过爸妈的婚礼视频。那时候的妈妈就是这样,瘦瘦的…… 周暖的视线落在那白色的裙子上。 妈妈穿着白色裙子,赤着脚,踩在金色的沙滩上。沙子微微遮住了妈妈的脚尖,看不到那上面是不是涂了指甲油。 周暖却是生出了一个想法。 她心不在焉地看完了其他照片。 爸爸看看时间,催促她洗漱睡觉。 “晚安。”爸爸给她掖好被子,起身往外走。 卧室的灯关上了。 客厅里的灯光照射进来。 周暖有些睡不着。 客厅的灯熄灭后,爸爸的房间里还丝丝灯光照进来。 周暖翻了个身,想着妈妈年轻时的模样。 她忽的听到了脚步声。 那声音,像是有人赤着脚,进了她的房间。 周暖的心跳加快了。 她没有回头。 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她的头上。 那只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的床微微下陷,像是有人躺在了她的身边。 那个人轻轻拍着她的身体,隐隐有好听的歌声从身后传来。 周暖眼圈一红,不由翻过身,一把抱住了身后的人。 她抱住了一具瘦弱又冰冷的身体。 周暖急切地拉开被子,将那个人拉进自己的被窝中。 她想要让她暖和起来。 等明天,她就将一切告诉爸爸,告诉外婆外公。 妈妈还在这里。 妈妈…… 周暖就要呜咽着开口,她的手抚摸到了对方丝滑的裙子。 裙子很薄,贴着身体,能隔着布料摸到那下面的皮肤。 周暖没有摸到对方的骨头,只是摸到对方和布料一样光华的皮肤和紧致弹性的肌肉。 她刚要涌出的眼泪止住了。 她的手颤抖了一下,下意识仔细摸了一遍对方的腰腹。 没有…… 妈妈皮肤上凹凸不平的疤痕……没有了? 周暖回想着妈妈曾经告诉她的事情。 妈妈是小时候出车祸受伤。等妈妈长大,那疤痕也跟着长大。 她抱着妈妈的时候,妈妈身上有肉,摸起来软软的,不是现在这样。但即使是妈妈年轻的时候、瘦的时候,那皮肤上的疤痕也不该消失。 周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那人的头。 第488章 人影(3) 周暖看了个空。 怀中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她的手砸在了自己的小床上,手指下是床铺上的柔软床单,而不再是那个陌生人的衣服和皮肤。 那绝对不是妈妈。 是一个陌生人! 陌生的鬼! 周暖几乎要尖叫出声,又因为恐惧和无措,根本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的心跳一直很快,耳膜一下下震动。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睡了过去。 “到底是个小孩子。咯咯咯……”清脆悦耳的女声出现在室内。 穿着白裙的女人靠着周暖的书桌,在黑暗中注视着周暖的睡颜。周暖睡得不踏实,小小的眉头皱着。女人飘到了床前,伸手将周暖眉间的皱纹抚平,又给她掖好了被子。 她没回头,只淡淡道:“这房子已经有人了。你要找地方住,去其他家。” 她没听到回应,不禁冷下脸,直起腰,看向了房门口。 黎云很意外地看着这个女人,将她和自己在冯家人记忆中看到的女人做了个对比。 两者不是同一个鬼。而且,这个女鬼身上并没有那种恶鬼的气息。 他找错地方了。或者说,是“沙漏暴君”搞错了。 不对,“沙漏暴君”并没有搞错。他在自己舅舅看到了鬼,以为是刚过世的舅母,实际上并非如此。现在看来,他并没有撒谎,也没搞错。现实也是他舅舅家多出了不应该存在的孤魂野鬼。 “你不是这个家的成员吧?”黎云问道。 女鬼挑眉,“先来后到不懂吗?小后生。” 黎云一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 他忽的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皮肤惨白、头发乌黑、穿着白裙的女鬼改变了模样。女鬼脸上浮现出了艳丽的妆容,长发在头顶盘成复杂的发髻,头上珠光宝翠,身上寡淡的白裙也变成了鲜艳的古代服饰,红绿锦缎织成的衣服有着和女鬼发髻一样复杂的花纹,也有着相同的诡异感。 黎云好像看到了鬼片中两种经典的女鬼形象。 他马上就看到了女鬼的第三种模样。 那女鬼脸上的妆融化了,整张脸变得无比恐怖,头发四散开,如同西方神话中的美杜莎,身上华丽的衣服也变得破烂,有鲜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地面。血腥味扑面而来。黎云却是早已习惯了易心那种时时刻刻散发血腥味的妖怪,又保持着吃过敏药的好习惯,对此并不怵。 他从女鬼的变化中感受到了什么。 女鬼的惊人气势猛地收住。她顶着那张可怖的脸,用纯白的眼珠看着黎云。 “哟小后生你胆子不小啊。死了多久了?该不会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年轻的小鬼吧?” 黎云听到女鬼的调侃心中一动“你死了很久了?” 女鬼变回到了白衣素淡的模样,手在空中一扯抓出了一件同样雪白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又拉开了周暖的椅子坐下后抬起脚,做出了穿鞋的动作。她赤裸的脚上多了一双靴子。 她换成了冬天的打扮,倒是和黎云的打扮能对得上,不会再有时空的错乱感。 显然之前那种打扮是冲着周暖而去的。 黎云并不知道她和周暖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女鬼装腔作势地换了打扮,不由想到了黑无常。 这女鬼,恐怕也是千年的老鬼吧。 女鬼淡淡道:“没事就快走吧。这家我占了。” “我是来请你离开的。”黎云说道。 女鬼蹬着脚上的靴子,动作一顿,斜眼看向黎云。 “你没有伤害这家人的意思就不要再留在这里,吓唬这家人了。尤其是不要吓唬这个小女孩了。”黎云说道。 女鬼看了眼周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请收手吧。这个小女孩应该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吧?她刚失去母亲,现在这样……”黎云想到了冯思云。 两个小姑娘都经历了丧母之痛,都见到了鬼。冯思云比周暖更可怜。她见到的场面更为惨烈。周暖目前来看是幸运的。但这个不知道目的的女鬼继续留在这里说不定哪天就要闹出大事来害了这一家子的性命。 黎云并不觉得人和鬼呆在一起是好事。人和鬼相处尤其是彼此不知根知底的时候,结局总是难料。 女鬼哼了一声,“小后生,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你什么都不懂,少在这儿指手画脚的。” 黎云皱眉,“那你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你和这家人无冤无仇吧?” “我刚找到了一颗绝佳的种子,一片肥沃的土地,你说我要做什么?”女鬼勾起嘴角,又摆摆手,“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会让这小姑娘出事的。” 黎云怎么可能放心? “我还不想见到黑白无常,不会伤到他们性命的。”女鬼说道。 她显然知道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 黎云想到此,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这个女人,又看向了床上熟睡的周暖。 女鬼应该没有黎云的那种能力,却因为活了很久,只看到黎云那点表情变化,就有所猜测。 她笑起来,“你好像不像我想的那样不谙世事啊。小后生,你知道些什么?”她走近了,盯着黎云的双眼,“你也知道活人才是这阴阳两界的基石和主宰吗?” 黎云掩藏不住眼中的惊骇。 女鬼笑了一声,友好地拍拍黎云的肩膀,“什么嘛。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更应该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啊。我们要存在下去,就必须让活人相信我们的存在,让我们存在于活人的心中。你既然知道,就别妨碍我做事。” 黎云捏紧了拳头。 他在这一瞬想要借用老板的火焰,让女鬼化为灰烬,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烟消云散了。 女鬼并非恶鬼,女鬼的所作所为从鬼的立场来说,他甚至该鼎力支持才对。 可是,他想到郁明星的那件事,想到那些被恶鬼害死的无辜之人,就无法说自己支持这世界上有鬼存在。 黎云的心中又有了从郁明星事件后生出的纠结。 他进退两难。 “还不走?你要给我打下手,还是拜我当大姐?我不收人的。”女鬼郑重地拒绝,“之前有个怀孕的女人想要跟着我,我都拒绝了。你这种身强力壮的小后生就更不要……” 黎云倏地抬头,眼神吓了女鬼一跳。 “怎么了?”女鬼疑惑问道。 “你说的怀孕的女人,是什么样的?”黎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女鬼想了想,“那个女人,唉,也是个可怜人。她和这小姑娘一样,生前就有些阴阳眼,能看到我……” ※※※※※ 马嘉怡在尚怡心苑住了近两年,却和周围邻居、小区物业很少来往。她尽量低调地生活着,平日里不是去远一些的健身房,就是到美容院,也会去看看画展、听听音乐、喝喝下午茶,惬意地在朋友圈中发布精心修饰过的照片。 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那个圈子都是在这些活动中结识下来的。 这些圈子,占据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又和其他部分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也互不接触。 她精心打理着尚怡心苑的房子,就像她精心修饰自己拍摄的那些照片。当然,她是不会像家庭主妇那样做家务的。清洁卫生的工作全由扫地机器人和每周定期上门的保洁阿姨负责。她已经换了三位阿姨了。之前的两位,总是偷懒,不够细心,不能将房子彻底打扫干净。这第三位阿姨,还在试用期,马嘉怡盯着她干了两次活,还算满意,却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马小姐。”史娟擦着手,站在了书房门口,“厨房我都打扫好了。” 马嘉怡从电脑前站起,去了厨房。她挑着眼,扫视了一圈厨房后,又抽了张厨房用纸,搓成条,塞进烤箱的边角,蹭了一下。 漂亮的水晶指甲捏着那张纸,凑到眼前。马嘉怡仔细看过后,确认那上面没有留下污迹。 她又如此检查了一遍厨房的其他角落。 史娟站在厨房门口等着,有些惴惴不安。 “好了。可以了。你可以去打扫洗手间了。”马嘉怡将纸扔掉,转身命令道。 史娟点头答应,去了洗手间。 马嘉怡回到电脑前,再次编辑起了自己拍摄的照片。 这次的照片有些多,是她在海边旅游拍摄的许多照片。自拍的那些早就发了,剩下的是风景照。她是学过摄影的,拍的照片很不错,只是一遍遍修改下来,原本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感多了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迹,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马嘉怡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反而认为这才是更高级的美。 她编辑好了最后几张照片,发在了朋友圈和微博上,松开握鼠标的手,伸了个懒腰。 洗手间里传出一些水声。 马嘉怡没去看史娟怎么打扫洗手间的。她站到了阳台上,开了窗,沐浴着阳光。 没一会儿,她摸了摸脸颊,反身进了衣帽化妆间,在那里的洗手间洗了脸,重新上妆,也做好了防晒。 一套流程下来,花了不少时间。 她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回到阳台上,在躺椅上坐下,重新感受温暖的阳光。 她本来是准备看杂志的,旁边小桌上的杂志刚被拿起来,她就打了个哈欠。杂志落在了她平坦的腹部。 她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有些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睡意。 闭眼之后,阳光还能透过眼皮,让眼睛感受到一丝丝温暖。 马嘉怡想,她可以去做个美黑,最近似乎又流行起美黑来了。只是不知道经纬喜不喜欢黑皮肤的女人。他应该还是更喜欢皮肤白的女人吧。如果是这样,下周还是去做个美白吧。 马嘉怡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那女人皮肤黝黑,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看起来就经常在阳光下运动。她知道,对方那一身肤色不是运动出来的,也不是美黑出来的,而是过去常年在工地跑,晒出来的。 马嘉怡猛地惊醒过来。 她有些心悸地睁着眼,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她抬起手,看向自己白皙柔嫩的皮肤和阳光下绚烂的假指甲。 “马小姐,洗手间都打扫好了。” 史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马嘉怡坐起身,刷地回头。 史娟被她的大动作吓了一跳,“马……马小姐,你没事吧?” 马嘉怡不知道,自己现在面色惨白,并非那种好看的白皙肤色。 “我没事。”马嘉怡轻声说道,“你都打扫好了?三间洗手间都打扫好了?” “是的。” “这么快?” “已经两个钟头了。”史娟疑惑地说道。 马嘉怡下意识看了眼客厅的挂钟。 她居然睡了那么久。 马嘉怡下了躺椅,刚要去检查,经过史娟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住。 “你皮肤怎么那么黑?以前在室外工作的?”马嘉怡问道。 史娟一愣,“以前在老家种地,晒黑的。我当保姆、做保洁很多年了,快二十年了。种地是很早以前的事情。进城之后就做保洁了,十年前就参加过培训,现在每年也……”她快速说着自己的履历。 马嘉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看过你那些证书。” 史娟闭了嘴。 马嘉怡的心情很不好,进洗手间检查的时候,鸡蛋里挑骨头。 史娟只好在马嘉怡眼皮子底下重新打扫了一边。 马嘉怡也没耐心一直守着史娟工作,看了一会儿后,就到客厅坐下。 她打开电视,在影库里一页一页地挑选,犹如很多年前,自己按着家中接触不良的遥控器,将那台小电视三十多个频道反反复复地切换。 她觉得气闷,看了眼阳台,想要将窗户开大一些。 刚走到阳台,手按在窗框上,她就看到了对面楼的一个人影。 真是奇怪。 明明两栋楼之间的楼间距非常夸张,中间隔了一个人工景观湖。即使她早已摘掉了眼镜,近视的眼睛接受了激光矫正,有了正常的视力,也不可能看清对面楼的景象。 可她现在就看清了同一楼层那扇窗户后的人影。 那个女人站在阳台上,身体轻飘飘的,裙摆被风吹起来,勾勒出她纤细的体型。 那是马嘉怡还是学生时努力想达成的体型,但后来她就知道,纯粹的瘦是不行的,男人还是喜欢丰腴一些的女人。于是她增了肥,将辛苦减掉的体重捡了回来,又做了丰胸,让自己看起来曲线玲珑。 对面那个女人,就和她以前努力的目标一样,风一吹就要倒,好像会随着衣服一起飘起来。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就看到那个女人真的飘了起来…… 她……没有脚…… 如同挂着衣服的晾衣架,她的身体在风吹下,随风摇摆。那颗头撞击着阳台上的自动晾衣架,好像正发出轻轻的哐哐声。 马嘉怡张开嘴。 “马小姐……” 背后的呼唤让马嘉怡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马嘉怡颤抖着转身,对上了史娟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又马上转回头,去看对面的窗户。 对面阳台窗户内,一件白色长裙在飘,但晾衣架上根本没有人头。 好像是她看花了眼…… 对面阳台内很快出现一个人。 马嘉怡屏住呼吸,就见那个看不清面容、甚至无法和辨认性别的人进了阳台,稍微站了一会儿,将自动晾衣架放了下来,收起了那上面的衣服。 没有人头……没有人…… 马嘉怡出了一身冷汗。 “马小姐,你没事吧?”史娟担忧地问道。 马嘉怡在躺椅上坐下,摇摇头,“没事。行了,你今天可以回去了。下周一再来。” “哦。那我先走了。”史娟正要离开,又停住脚步,“马小姐,我有中西式的厨师证和营养师证。你如果需要人帮忙做饭,我也可以做的。” 马嘉怡抬抬眼皮,看向史娟。 史娟露出一个笑。 “你怎么知道我请阿姨做饭的?”马嘉怡问道。 史娟眼神一闪,尴尬地说道:“我就是猜猜。我之前帮忙的人家出国了,我现在空出来的时间比较多,正在找新得人家。你如果有这方面需要,不如我把保洁和做饭一起干了。” “嗯。我知道了。下次再说吧。”马嘉怡敷衍道。 现在做饭的那位阿姨,她还挺满意对方手艺的,就不想换人。不过,那个阿姨给她做饭半年了,最近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马嘉怡心烦起来,赶着史娟离开。 等史娟走了,马嘉怡迟疑着,又站到了阳台上。 对面阳台的窗帘拉了起来,已经看不到室内的景象了。 第489章 驱赶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女鬼裹着长羽绒,梳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将长发绾成一个松散的发髻。 黎云默然了几秒钟,“你有可能找到它吗?” 女鬼瞅了两眼黎云,“你要做什么?她杀掉了你的亲人还是朋友?” “不。死者是我不认识的人,不过,我还是想要阻止它继续行凶。” “哦——”女鬼拖长了音,“你跟黑白无常有合作?还是说,她在你的地盘活动?” 黎云想了想,觉得这两个问题他都无法回答。 他和黑白无常之间的关系算合作吗?他只是个积极报警,向警方提供线索的好市民吧? 那恶鬼的活动地盘也不能算是在他的生活区域。它没出现在瑶城。而求助者……丁悦是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在去酆都的路上,向他发来了求救。更准确的说,丁悦是在那里精神崩溃了,才让他接收到了求救信息。 在女鬼看来,他大概是多管闲事。 女鬼见他不回答,也猜到了几分,轻笑了一声,“行吧。如果我看见了她,就通知你。” 黎云诧异。 女鬼见状,笑着说道:“很奇怪吗?我只是希望我们这些鬼能永远存在下去。我们的存在可是建立在活人的基础上。活人要都被杀死了,可不是好事。何况堕落成恶鬼之后,她就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不能算是同一种生物了。” 女鬼似乎有着鲜明的种族立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从“鬼”的立场出发。 女鬼又问道:“我该怎么联系你?” “你能打电话吗?” “借到电话不难。”女鬼回答。 很显然,她和三院那些鬼一样,随心所欲地借用活人的东西,一点儿障碍都没有。 黎云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说道:“你还是不要留在这个家了。” 女鬼挑眉,“这你可管不着吧。” 黎云为难起来,看了眼睡得不踏实的周暖。 “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害她性命的。”女鬼保证道。 从她的保证就能听出来,她只是不会伤害周暖的性命,其他的事情,她可不管。不仅对周暖这段时间受到的心理伤害熟视无睹,也不会担心她离开后,周暖会在未来漫长的人生中频繁见到鬼,甚至有可能因此丧命。 黎云想了想,无奈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这样的话,我只能请你离开了。” 女鬼裂开嘴笑了,“你准备怎么请我离开?” 黎云看向了女鬼的身后。 女鬼脸色蓦地变化,凝重地转身,看向身后的窗户。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窗帘被吹了起来。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搭在了窗帘的边沿。 窗帘被掀开了,露出了满脸不快的易心。 女鬼盯着易心看了好一会儿,冷笑一声,“我记得,你是瑶城那边的小蝙蝠吧?” 易心扫了她一眼,没应声,也没进屋,只坐在了窗台上。 睡梦中的周暖因为突如其来的冷风,蜷缩起身体。 女鬼又看了眼黎云,“小后生,原来你是那只鸟的人。” 黎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的”,可总觉得“那只鸟的人”这说法很古怪;要否认,那又违背了事实。 易心不耐烦地说道:“快滚吧。” “这里不是瑶城。”女鬼挣扎了一句,色厉内荏。 “那又怎样?”易心反问。 女鬼憋了一股气,“行。”她挤出一个笑容,“你们的手伸得够长,可要小心,别一不小心,被人剁了。” 话音落下,女鬼就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原地。 易心没好气地瞪着黎云,“你可真会没事找事,给老板添麻烦。” 黎云淡然道:“这是老板找到的活。” 他不信自己收到“沙漏暴君”的投稿,接到丁悦的求助,全都是巧合。 老板肯定有某种能力,能在冥冥之中引导这些人联系上他。 易心被噎了一下,懒得再跟黎云争辩,一个后仰,从窗户跌落。她没坠地,就化作一只小蝙蝠,在夜色中飞远了。 黎云上前,将窗户重新关好,拉严实了窗帘。 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黎云看向周暖。 周暖将半张脸都缩在了被窝里,神情仍然紧张,睡得并不安稳。 希望这小姑娘此后不要再跟鬼有交集吧。 黎云这样期盼着,从屋子正门穿过,一步步下楼。 他边走,边盘算着刚从女鬼那儿听到的故事。 那一对母子恶鬼生前就有些性格偏激,死后更是不得了。它们一定会继续行凶杀人。 但世界之大,黎云找不到它们,也无法预料它们的行动轨迹。 恐怕,只能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他才有机会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想到此,黎云就有些沮丧。 他马上联想到了老板。 老板可能会有线索。 可老板不会将线索直接告诉他。老板总是将那些受害者送到他面前,接下来就不管了。 他已经有些猜到老板的目的了,却是没办法拒绝这些送上门的求助者。 黎云一边思考,一边走到了小区门口。 他身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三更半夜的,应该不可能是诈骗电话。 黎云疑惑地接起电话。 “黎云。”宋英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来,用焦急的语气快速说道,“你快来小秋家。这边出大事了!” 黎云一怔,“我在外地,要回瑶城得坐高铁。我打电话给易心,让她先去看看。” 宋英英只一个劲催促:“你快点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黎云问道。 “好多鬼……这边有好多鬼!”宋英英激动地叫道。 黎云愣住了。 ※※※※※ 零时新闻:一年一度的农历春节又要到来了。你的家乡有哪些春节的习俗呢?快来跟零零一起分享一下吧。 ※※※※※ 黎云赶到王怡秋居住的小区时,已经是当天中午。 小区门口张灯结彩,挂着好几个大红灯笼,灯笼上印着“喜迎新春”字样。小区门口保安室的屋檐下,还挂着一排小灯笼,没有印字。在保安室的外墙、门窗上,都贴了大红福字。 进小区,就能看到宣传栏上喜气洋洋的年画。每一栋居民楼的防盗大铁门上,还贴了不同内容、寓意吉祥的春联。抬头看看,那些居民家的窗户上,不少也都张贴了红色的剪纸,或彩色的装饰画。 这些让冬天的冷风都染上了一层温暖。 黎云驻足在小区的主干道上,有些失神。 他好像身处在一个诡异的空间,过年的欢快热闹,和另一种死寂交织在一起,彼此不融合,又不得不挤在同一空间中。 他看到了红色鲤鱼的剪纸画后,一张惨白的脸,也看到了卡通生肖旁边变形腐烂的尸体。 小区被两种气笼罩着,黎云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能闻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 他定了定神,仔细观察那些屋子内的孤魂野鬼。 那些绝对是孤魂野鬼,不属于这个小区,也不属于这些居民的家庭。他们占据了房间,和活人共处一室。其中没有恶鬼,但他们不断散发出的气息,很可能会引发一些问题。
黎云看到这一幕,才明白宋英英电话中那种焦急却算不上恐惧的语气从何而来。 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些担忧,但他同时知道,眼前的事情很棘手,却不够危急。至少现在,小区的住户们都没有生命危险。 黎云找到了王怡秋的家,轻轻敲门后,在门口等待。 来“开门”的不是王怡秋,而是宋英英。她探出一颗头,见到黎云就眼睛放光,赶紧将黎云拉了进去。 黎云进屋就闻到了香烛的味道。 他发现这屋内香烛的味道淡了许多。原本以他的五感,刚进小区就该闻到这上等的香烛味,现在却需要进了门,才能闻到。 王怡秋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她低着头,也没看进来的黎云,只抱紧了自己的肩膀,低着头,任由恐惧和不安在心中发酵。 易心正在阳台上,倚着窗户,看着室外的小区全景。见黎云进来,她也没什么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黎云问道。 王怡秋停止了颤抖,抬头看向黎云。 宋英英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这边已经不对劲了。最近闯进来的鬼越来越多。他们也没做什么,就是随便找一户人家住进去,不和屋主接触,也不和其他鬼接触。”她看了眼王怡秋,又说道:“小秋和这边小区的鬼交流过,也试着和那些外来的鬼说过话。那些鬼好像没什么神志,跟我们在养老院见到的鬼差不多,都是孤魂野鬼,有点儿像是游魂,没什么能力。只是,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太不正常了。” 王怡秋开口道:“你能把他们都赶走吧?” 黎云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看向了易心。 易心晃着腿,并没有开口。 若是可以,易心大概早跟赶走那个千年女鬼一样,赶走这些孤魂野鬼了吧。有没有神志,区别可太大了。 “你问过康叔没?”黎云询问宋英英。 这事情很异常,他们都没有头绪,那就应该找有经验的老鬼问问。 黎云在这一瞬间想到了那个女鬼。 数小时之前,他已经得罪了那个女鬼,估计那女鬼不会再跟他和平友好地交流了。他也没有那女鬼的联系方式,只能被动等着那个女鬼来联系他。 宋英英回答道:“康叔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三院门口现在也多了很多鬼,都不是来投胎的,也不是来投奔我们的,和这边一样,都是孤魂野鬼,不知道要做什么。” 黎云听后,只好掏出手机,“那只能再问问白无常了。他可能会知道吧。” 电话拨出去,却是无人应答。 “我发个消息给他,等他回复。可能要等一段时间。”黎云这么说着,看向了王怡秋。 王怡秋果然没什么耐心。她急切地问道:“不能直接赶走他们吗?” “他们没办法交流。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赶走他们。”黎云无奈地说道。 他顶多是借用老板的能力,而老板的能力一用出来,非死即伤。 “……随便行动,还有可能激怒他们,到时候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黎云又说道。 老板的能力大概足以烧死这些孤魂野鬼,只是,这些鬼的数量那么庞大,谁知道这过程中会出现什么变故? 从本心上来说,黎云也不想直接将这些没害人的孤魂野鬼烧个魂飞魄散。 黎云心中一动,忽的想到了自己的能力。 或许,可以试试看。 黎云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正好下一层楼就有一个这样的孤魂野鬼。 “我去试试看吧。”黎云突兀地开口,也没说试什么。 宋英英说道:“我们试过好多次了,没办法交流。” 黎云点点头,还是出门下了楼。 宋英英好奇地跟了上来。 易心和王怡秋都没有这样的好奇心。 黎云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孤魂野鬼。 对方保留着生前的死状,一看就是溺死的,身体浮肿,还微微滴着水,看起来模样可怖。 黎云却能感知到对方虚无缥缈的灵魂。那其中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他跟养老院的那些老人一样,平时就像雕塑似的杵在这间不属于他的房子里,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有所反应。 黎云试了试,让自己曾体验过的糟糕过敏感觉投射到了这孤魂野鬼身上。 宋英英一脸的疑问,“你在做什么?” 黎云进屋就盯着那鬼看,半天都不说话。宋英英可看不见黎云的小动作。 宋英英话问出口,就听到那浮肿的鬼打了个喷嚏。她惊讶地看向那只鬼。 “阿嚏……阿嚏……阿嚏……” 黎云眼睛一亮,加大了力度。 溺死鬼身上的烂肉不停颤动,每一次打喷嚏,都有许多浑浊的水珠从他身上落下。很快,地上就积了一滩水渍。 溺死鬼也终于是有了第二个反应,他转过头,看向了黎云,似乎知道是黎云在搞鬼。 “你不能呆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黎云连忙说道,也将这念头传递到溺死鬼的意识中。 溺死鬼对此毫无反应,依旧拼命打着喷嚏。 黎云皱眉,再次加大力度。 溺死鬼的手动了动,挠着自己溃烂的皮肤。他露出了几分痛苦焦躁之色,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 黎云曾经因为严重过敏反应而呼吸不畅。他刚将自己曾经体验过的痛苦施加到溺死鬼身上,就感觉对方眼神变了。 黎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停止了自己的举动。 溺死鬼呼哧呼哧喘着气,膨胀的巨大身躯缓缓倒下来,双手还掐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窒息的痛苦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死亡。恐惧感油然而生,也在折磨他的精神。 黎云怕发生意外,只好安抚溺死鬼的情绪。 这可真是……黎云心中叹气,又将之前的念头传递给溺死鬼:“你不能留在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 溺死鬼缓过气来,重新从地上爬起来。 他又恢复成了雕塑的模样,对黎云传递来的信息无动于衷。 黎云头疼起来。 宋英英问道:“怎么样?” “就你看到的这样。” “不行?” “不行啊。”黎云摇头,“我觉得,还是得从源头解决问题。这些鬼到底为什么聚集在这里?” 这下换宋英英摇头了。 “这小区里有什么东西吗?”黎云思索着,视线慢慢往上,看向了楼上王怡秋的家。 宋英英也仰起头。 她叫了一声,“该不会,是那个香吧?”话说出口,她自己又马上否定了,“可三院也没这种……呃……” 黎云看向宋英英。 “三院人来人往的,还真不一定。”宋英英想了想,“有些病人是很迷信的。” 她之前就见过一个长住院的病人,在床头供了尊菩萨。医院找他和他家属多次谈话,才阻止了他们在病房内烧香的打算。 “是被这种东西吸引来的吗?”宋英英喃喃自语,“那观音庙肯定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吧。” 第490章 人影(4) 宋英英不知道王怡秋家的上等香烛是从哪儿买来的。但在瑶城,只要提到香火,提到供奉祭拜,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观音庙了。 黎云至今没去过瑶城的观音庙,并不清楚观音庙的情况。 宋英英是山南人,虽然“落户”在瑶城很多年了,行动范围却局限在三院,也没去过观音庙。 两个鬼都不知道观音庙的情况,上了楼,询问王怡秋这第三个鬼,得到的答案是相同的茫然。 王怡秋一个年轻小姑娘,顶多听长辈提到观音庙,自己是一次都没去过。 “……哦,小时候去过,上小学之前。”王怡秋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是有一年,观音庙开了元宵灯会,我爸妈带我去了。” 她对此全无印象,看到父母拍的照片,也记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那时候她真的太小了,而且听王升和黎菁菁说,那次元宵灯会光看到人头了,大大小小的花灯都没机会看仔细。那之后,他们家就没去过观音庙了。 “家里的香,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买的……是因为这个吗?”王怡秋看看自己遗像前的香,慌张地问道。 “有这个可能。可以先灭了吗?”黎云问道,“我想看看那些鬼的反应。” 王怡秋答应下来。 她自己还无法很好地使用鬼魂的能力,这事情只能由黎云代劳。 黎云这段时间以来,不光对自己的能力运用娴熟,还适应了目前这具属于鬼的躯体。 香熄灭了,那气味却没那么快消散。 “他们只是想给我最好的……”王怡秋喃喃说道。 宋英英搂住了王怡秋的肩膀,“没事的。那些只是孤魂野鬼,不会做什么的。” 王怡秋的身体轻轻颤抖,“可是,他们会吸引来那种东西吧?上次那个东西……”她想到之前见过的可怕生物,那似人非人的怪物,只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惊恐。王怡秋更害怕那样的东西出现在小区中,会伤害到她的父母。 “你去看过你那个小侄子吗?”黎云忽然问道。 王怡秋抬眼看向黎云,点点头,“上周才去看过,就远远看了一眼。他没事。他家那边的小区也没有这么多鬼。” 王怡秋这样说着,视线落在了已经熄灭的香上。她此刻也觉得问题出在这上面了。可能是这对鬼有着吸引力的香,将孤魂野鬼都引了进来。说不定还有上次史老太大闹一场的因素在。两种因素叠加,才叫她家这儿的小区变得鬼影森森。 “观察一阵吧。看看那些鬼会不会离开。” “如果没有呢?”王怡秋迫不及待地问道。 黎云沉默了一会儿,“那只能看看白无常那边有什么办法了。” 他话音落下,便听到一声沉重的落地声。 黎云转头,看向站在阳台上的易心。 “你守在这儿吧,我要回去了。”易心不耐烦地说道。 她能留在这儿这么长时间,已经出乎黎云意料了。 “你要回公司?”黎云小心翼翼地问道。 易心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他还没回瑶城呢。” 易心口中的“他”自然是她目前的那位医生男友。 不等黎云再说什么,易心就开了窗户,化作一只小蝙蝠,一跃而出。 冷风吹进室内,吹得窗帘飘荡,贴在窗玻璃上的剪纸没有完全贴合玻璃,便被风吹得扑棱棱地敲打着玻璃,仿佛要被这寒风给撕碎了。 黎云忙去关好窗户,又轻轻将那鲜红的剪纸给抚平了。 “以前都是我贴的。”王怡秋开口道。 黎云和宋英英都看向王怡秋。 “我小学的时候在学校兴趣班学了剪纸。”王怡秋笑了笑,“从那以后,我就每年都给家里做窗花。我还挺会做这个的。一直到高中……” 并不是到了高中,家里就不让她做了,一心只求她读书、高考。而是王怡秋到了那个年纪,懒得去做这些了。她自己不愿做了,王升和黎菁菁也就没提,直接在附近杂货店里买了机器生产出来的各种窗花。 她家里过年,王升和黎菁菁总希望家里年味多一些。前几年瑶城没有禁燃烟花爆竹的时候,王升总是会准备好多的烟花和鞭炮。初五迎财神时,王升在楼下掐着时间点鞭炮。烟花则早在除夕夜就被她和她的小侄子黎云给放光了。 高中开始,她没有再剪窗花,瑶城也禁燃烟花爆竹,家里的年夜饭不用黎菁菁等人忙活,而是改在了饭店吃……所剩不多的年味就是杂货店这些复杂又粗糙的窗花了吧。黎菁菁乐此不疲,经常跑很多小店去翻找好看的窗花,也会在淘宝上看好久,寻找有新意的春联、对子、门神、年画……再有,便是给一家老老小小都买上一身红色的新衣服了。 再如何努力,对于他们家来说,这一年年安静的春节都有几分说不出的寂寥。 今年,家里的团圆饭甚至还要少掉一个人。 要少了她…… 王怡秋颓然地靠在沙发上。 在这种时候,她越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小秋……”宋英英抱住了王怡秋,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 她也被王怡秋勾起了回忆。 许多年不曾去想的除夕团圆夜,浮上了心头。 她家里没了她,但多了两个新成员。 今年,她家里一切都会好的吧。 而王怡秋家,即将第一次度过没有王怡秋的春节。 黎云原本没多少过年的愁绪,这会儿也受到了两个姑娘的影响,有些伤感。 他的意识有些飘散,又一次感觉到了这小区里怪异的气氛。 活人们喜迎新春,对于鬼魂来说,只会感受到孤独。 ※※※※※ 马嘉怡也觉得孤独。 她是不承认这种孤独的,却在想到即将到来的新春佳节时,不禁心烦意乱。 她总是将手机拿出来看,如同切换频道、浏览影库一般,不停翻动着手机上的内容。 她没看到自己期待的消息,就将手机扔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又重复刚才的行为。 史娟像是没发现马嘉怡的古怪,笑着问道:“马小姐,就要过年了。我除夕到初三都不能来,其他时候都空着。你过年是住在这儿吗?要做饭吗?过段时间,菜都要不好买了。你看有什么需要的……” 她的问话被马嘉怡阴沉沉的眼神给打断了。 “知道了,不要你准备。我年二十八就飞去海南,在那边过年。过了正月再回来。你正月前一天来大扫除。” 史娟忙答应下来。 “饭菜也不要你准备了。”马嘉怡又道。 过了正月,经纬就有空了。他已经定了欧洲十日游。她从海南回来不到两天,就又要飞走欧洲了。 马嘉怡想到此,心情一会儿明媚,一会儿又沉了下来。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手机通讯录上。 过了一会儿,她选中了一个联系人,拨出号码。 电话的嘟嘟声,让马嘉怡心情紧张。 没等接通,她就听到了机械的提示音。 马嘉怡知道自己的号码还是被拉黑的,顿时暴怒,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气哼哼地进了卧室,高声叫道:“史娟,帮我放水,我要泡澡。” 史娟本在打扫卧室,见状只好马上应声,转去了浴室。 她给按摩浴池放着水,又打开旁边的储物柜,看着那玲琅满目的浴盐、精油,有些犯难。 “用玫瑰浴盐。再撒点花瓣。” 卧室里传出了马嘉怡的命令。 史娟不再思考,直接按马嘉怡的吩咐准备了一池子温水。 马嘉怡这时候也穿着浴袍进来了。头发被盘了起来,脸上的妆却还没卸。 史娟至今没见过马嘉怡素颜的模样,似乎就是睡觉时,马嘉怡脸上都带着妆。 “好了,你出去吧。打扫完你就可以走了。”马嘉怡抬了抬下巴。 史娟答应着,退出了浴室。 她觉得马嘉怡就是那种被宠坏的富二代,傲气十足,娇气十足,但要说坏心,估计是没有的。至少,马嘉怡对她是没什么坏心的。马嘉怡大概都没将她当成是一个“人”来看。
史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以前给一户带小孩的人家干过保洁,那小孩子毫不带恶意地欺负人,而他父母在旁笑着说“不可以”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侮辱人。 马嘉怡给钱大方,活也不算多,虽然挑剔,但史娟自觉完全能应付马嘉怡的各种要求。 最重要的是,马嘉怡给钱大方。 史娟这么想着,手上动作勤快了一些,想早些做完这边的活,能有时间去旁边的商区逛一逛,筹备要带回老家的年节礼物。 儿子会在除夕那天的早上开车来接她,她今年不用提着行李坐高铁,也就能多带一些东西回去了。 除了给几位老人的东西,还有给儿子、儿媳妇的,给小孙女的……小孙女今年都要念初中了,不能再买小孩子的玩意了。上次和儿子通电话,他还提到小孙女已经大了,他们夫妻两个准备再要个孩子。小孙女说想要个妹妹一起玩,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再养个孩子,开销可不小。马嘉怡这边…… 史娟正盘算着,就听到浴室传来一阵水声。 那水声,不像是马嘉怡随手撩动发出的声响。 史娟心头一跳,想到自己过去照料过的一些老人,急忙跑去了浴室。 她在浴室门口刹住步子,隔着磨砂玻璃叫道:“马小姐?” 浴室里半晌都没动静。 正当史娟要开门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马嘉怡沙哑的声音。 “是你……”马嘉怡的声音如释重负,却又猛地拔高,“你在外面做什么?” “我刚听到声音……”史娟回答,也觉得自己刚才神经过敏了。 她现在负责的两家,一家是马嘉怡这边,马嘉怡是个身材匀称漂亮的年轻女性,另一家是一家三口,父母都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他们的一双儿女都在念大学,也是正值青春的年纪,身体健康。这和她过去服务的有老人、小孩的家庭截然不同。 史娟含糊的回答,让马嘉怡打断了。 “我说过了,你打扫完就可以回去,不用特地再跟我说。” 马嘉怡似乎根本没听史娟的那一句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史娟也没再解释,答应一句,就离开了。 磨砂玻璃上的身影消失了。 马嘉怡重重吐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到了浴池中。 按摩的水流冲击着她的肌肉,让她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 她最近压力太大了,精神紧张……年年这时候都是如此,她情绪不好,身体也各种不舒服。 按摩水流让她稍稍缓解了焦躁的情绪,水温和香气也让她的表情舒缓下来。 浴室门口又传来了走动声。 马嘉怡有些气闷地睁开眼,看向那一整面的磨砂玻璃。 这个史娟,干活干得好,性格似乎也不错,就是话太多了。也不知道史娟哪来那么多的话。不是找她问东问西,就是向她推销自己的服务。 再这样下去,她又得重新找保洁和做饭阿姨了。 马嘉怡刚想开口喝斥,就看清楚了磨砂玻璃上的人影。 纤细、修长的身体,一点点向上延伸,就好似一个苗条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了浴室。 她有着一头垂腰的长发,那发丝随着她款款走来的身影轻轻摆动。 马嘉怡看呆了,直到对方几乎贴到磨砂玻璃上,在那上面留下墨黑的影子,她才感觉到自己发僵的脖子。 她此刻正仰着头,看着对方顶到门框的身影。那顶天立地的身影要有两米高,宽度却只有那块磨砂玻璃的三分之一,整个人细得畸形。 那绝对不是史娟。 马嘉怡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水温降到了冰点,打在身上的水流也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入她的皮肤。 她吓得不敢出声,只死死盯着那个人影。 外头的那个怪人好像正贴着磨砂玻璃,想努力看清浴室里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它退后几步,身影慢慢缩小。 畸形的黑影变淡了,同时也变得正常了。 马嘉怡想到了自己修改照片时调整那上面物体尺寸的过程。 纤细漂亮的身影落在磨砂玻璃正中。 明明看不到对方脸上的五官,马嘉怡却觉得门外的那个人对她笑了笑。 她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人影没有再后退,而是像落入水中的墨点一般消失了。 马嘉怡的牙关这时候开始打颤,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她蹑手蹑脚地从浴池里站起来,扶着瓷砖,跨出浴池。 轻微的水声让她神经紧绷。 她想到了史娟刚在门口说的话。 先前没听进去的回答,这会儿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史娟是听到她的声音才过来察看情况的。 那在此之间,她一睁眼在磨砂玻璃上见到的人影根本不是史娟! 她第一次看到的影子也不是那纤长的怪异女人,而是一个…… 一个蜘蛛一样趴在门板上的孩子! 马嘉怡想清楚这些,身体晃了晃。 那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马嘉怡恐惧地想着,继而联想到了自己那天在阳台上见到的白裙女人。 那个白裙女人也是那么瘦,瘦到风一吹就会飞起来。 那不是她的错觉,她恐怕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 马嘉怡更恐惧了,急忙套上了浴袍,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水,就快步走向了门口。 她握住了门把手,慢慢扭开了门把。 外头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也不见一个人影。 马嘉怡开门出去,没看到史娟的身影,也没再见到那个奇怪的女人或孩子。 她吁了口气。 “马小姐……” “啊——”马嘉怡尖叫一声,猛地转身,就看到了面色发白的史娟。 “你……你!你走路不出声的啊!”马嘉怡怒道。 “我……”史娟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拖鞋和地上柔软的地毯。 她想走路发声,那得跺着脚走路了。 “你还没走?”马嘉怡问道。 “刚准备走,听到浴室开门的声音……浴室需要我收拾吗?”史娟很主动地说道,又低头看了眼马嘉怡这一路走来留下的水渍。 马嘉怡看看史娟,“你刚在房间里,有看到什么吗?” 史娟迷茫地回望马嘉怡,“看到什么?” 马嘉怡垂下眼,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马小姐,我记得你经期推迟了吧?”史娟忽然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之前为了给马嘉怡做饭,问了她的饮食习惯和生理周期,还问了她的疾病史和健康状况,以一种非常专业的架势给马嘉怡制定了食谱,一上来就体现出了她那张营养师证书的价值,好像也是要证明她比前两位做饭阿姨要价更高是物有所值。 马嘉怡回答的时候并无隐瞒,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顺便将私教给她开的食谱一并交给了史娟。史娟还给她解释了健身教练开的食谱和她开的食谱为什么有区别。马嘉怡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是推迟了。”马嘉怡此时依旧是不在意的态度,“我每年这时候都这样。” “哦。”史娟也没细问,“那我这几天准备的饭菜就清淡一些吧。” 马嘉怡点点头,“行了,你去收拾吧。” 这么说几句话,马嘉怡的心情已经重新平静下来。 等史娟收拾好浴室,正准备告辞离开,马嘉怡叫住了她。 马嘉怡犹豫了一会儿,“你这两天睡在客房吧。我晚上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叫你。” 史娟愣了愣,“这样……” “我会加钱的。我知道你还在另外一家做,那边退了。先这样做到过年。那边给你开多少钱,我这边补上。”马嘉怡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史娟听到这话,一口答应下来。 第491章 人影(5) 静谧的月光被隔绝在遮光窗帘之外,一丝一毫都没有透进室内。被挡在外头的还有时隐时现的人声。 尚怡心苑建筑物的隔音做得很好,即使如此,有些声音还是会伴随着空气、物体传入室内。 马嘉怡的卧室却是完全的安静,就连空调暖风的声音都听不到,也听不到马嘉怡的呼吸声。 她翻了个身,身体与床单、被单摩擦,但室内依旧毫无声响。 明明那么安静,马嘉怡却是被惊醒了。 她好像也意识到房间里没了声音。 她屏住呼吸,想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却只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身体。 马嘉怡紧张起来,下意识抬手摸着手腕的脉搏。 脉搏都消失了。 马嘉怡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几秒,才仓皇地坐起身,焦急地下了床,拼命往外跑。 得快点叫史娟起来,叫她打120…… 马嘉怡一边想着应对办法,一边想着她那不好的预感居然成真了。 她太着急了,开房门出去的时候,脚踩着柔软的地毯,都绊了一下。 马嘉怡低下头,就看到脚底下有什么东西…… 她迟疑着弯腰,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陷入地毯的小物件。 是……化妆刷? 马嘉怡疑惑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喊了一声,智能家居打开了室内所有的灯。 灯光大亮,让马嘉怡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她有瞬间的耳鸣,刚才几乎没听见自己的喊声,此刻也只能听见那刺耳的蜂鸣音。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亮,马嘉怡睁开眼,就震惊地瞪着眼睛,看着墙壁上五颜六色的涂鸦。 那可不是艺术涂鸦,不是马嘉怡在美术馆内看到的作品,而像是小孩子胡乱画出来的线条和图形。 马嘉怡手一抖,垂眼看看手中的化妆刷,这才知道自己刚踩到的是一支粉底刷,而她脚边散落的还有她的遮瑕刷、眼影刷、高光刷……除此之外,眼影盒、眼线笔、口红、唇釉、指甲油……散落一地。 马嘉怡猛地抬头看向白墙上的那些涂鸦,不用多费工夫,就辨认出那些颜色是她的化妆品,不同颜色的口红、眼影被用来画了奇形怪状的机器人,那倒在地上、被机器人打死的小人,则用她的粉底液涂了脸,用口红划出了长长的血痕。倾倒的粉底液落在沙发上,流淌出了一道长长的污迹,沙发下就是被掰成两截的口红。 马嘉怡的手在颤抖。 她认出了那同为阿玛尼的粉底液和口红,再看旁边另一个小人用的纪梵希,几乎要气笑了。 还挺讲究的啊。 这是小孩子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她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息。 她抬脚冲向了客房撞开门,只听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床上的史娟被惊醒了身体抽搐一下,紧张地睁开双眼。 “马小姐……” “你做了什么?”马嘉怡愤怒地质问。 “什么?”史娟坐起身还有些迷糊。 “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你是不是有病?你有精神病?你个疯子!给我滚出去!”马嘉怡歇斯底里地吼道。 史娟仍旧茫然,下了床还抓起旁边的一件外套披在身上“马小姐……” “你闭嘴!”马嘉怡打断了她的话,眼睛通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女人找来的是吧?那个女人派你来的吧?呵。她已经知道我的事了……你给我滚!你告诉那个女人!少用这种手段!不想经纬把她扫地出门就别再做这种小动作!” 史娟张了张口。 “快滚出去!”马嘉怡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史娟闭上了嘴巴也不争辩,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她走的时候还躲着马嘉怡,像是心虚,又像是避着什么脏东西。 马嘉怡冷眼看着她的背影定期做美白的两排整齐牙闪着寒光,似是随时会扑上去咬住史娟的脖子。 史娟出了客房一眼就看到了客厅的狼藉,不由顿住步子。 “快滚啊!”马嘉怡在后面催促怒骂不止。 史娟却是没有走,转身道:“马小姐这不是我做的。” “你——” “我干了二十年的家政”史娟提高音量居然盖过了马嘉怡的怒喝,“保洁、做饭、照顾老人孩子、照顾病人,这些我都做过。我去年还考了月嫂证。” 她说完这句,微微放缓了语气,“我给很多人家干过活,每一位雇主都给我好评。你要误会我的来历,辞退我,我可以走。但你要觉得我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不认的。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你之前说的女人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马嘉怡站在灯光下,一张没有化妆、惨淡的脸,看起来诡异又可怖。 “马小姐,我没做过这种事情。你说过,家里有监控的,你可以看看监控。我真的没有做这种事,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史娟诚恳地说道,又试探着问道,“马小姐,你是不是……会梦游?” 马嘉怡想要否认。 “你一直一个人独居吧?一个人住,可能发现不了。我以前照顾的一个孩子就是这样。”史娟说道,“他父母都没发现他会梦游,总当是家里的宠物弄乱房子。后来男主人夜班回来,正好撞见了,才知道孩子会梦游。孩子以前是不梦游的,突然就开始有了这毛病……” 马嘉怡的心脏扑通扑通用力跳了两下。 她好长时间没有高声说话了。刚才几声吼,让她的大脑有些缺氧。 她也感觉到了一丝寒冷。 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她从被窝出来,只穿了一件丝绸睡衣,此刻就感觉到寒气钻入了骨头。 史娟很有眼力见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马嘉怡身上,“你不信的话,看看监控好了。” 马嘉怡被史娟扶着在沙发上坐下。 她看着身边干涸的粉底液,声音沙哑地说道:“监控存在书房的电脑里面。” “我不会用电脑。”史娟局促地说道。 她从老家出来打工后,学了很多技能,考了很多证,但对计算机一窍不通。 马嘉怡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 整套房子装了三个摄像头,一个摄像头在大门口,对着外面电梯,另外两个在室内,一个在客厅,能拍到室内活动的人进了哪一间房,另一个则在卧室。 马嘉怡输入密码,开了客厅的那个摄像头。 她移动着时间轴,就在她和史娟晚上分别进入房间后不久,室内所有灯关闭,监控转到了红外画面,但半个小时后,监控全黑了。 马嘉怡皱起眉,将时间轴往后拖动。 黑屏过去,画面重新亮起来时,客厅已经被涂得乱七八糟。 马嘉怡握着鼠标的手气得发抖,转头瞪视史娟。 史娟一头雾水,“刚才是坏掉了?还是不开灯……” “你还想要抵赖?‘不会电脑’?你不想我报警的话,就给我滚出去。”马嘉怡跳了起来,将身上的外套砸在了史娟脸上。 史娟脸色同样难看,抓着自己的外套,“马小姐……” 她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马嘉怡扇过来的巴掌吓得后退几步。 见马嘉怡还要再抓过来,那一只只水晶指甲看起来如同某种凶器,划破了空气,史娟急忙往外跑。 马嘉怡披头散发,将史娟撵出了房子。 她转头看到狼藉的客厅,咬紧了牙关。 好半晌,她才平复呼吸,回书房将电脑关闭。 她没有报警,也没收拾客厅,而是去了化妆间,又无奈回到客厅,挑选着还能用的化妆品。 她忍着脾气,用那些化妆品将自己惨淡的面容遮掩起来。化完妆,她看起来面色发白,唇色寡淡,整个人换了种气质,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她有些不满意自己此时的眼妆,但趁手的化妆品被糟蹋得够呛,她现在能化出的最好的妆,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她回到卧室,抓了件丝绸袍子披起来。贴合身体的丝绸面料勾勒出她的曲线来,又让她货比三家做出来的完美胸型若隐若现。 她在全身镜前确认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不太高兴地又去重新梳了头,这才拿起手机,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 从黑夜到黎明,再到建筑物的隔音墙都阻挡不了早高峰的人流车流声,这漫长的时间里,马嘉怡酝酿了好几次情绪,打好腹稿,甚至还专门演练了一遍接下来要说的话。 掐着时间点,马嘉怡拨出了手机上的一个号码。 视频通话接通,马嘉怡的眼睛立刻就红了,哽咽地叫了一声“经纬”。 手机画面中出现的男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国字脸,黑皮肤,看起来严肃正经。他的眼袋有些重,拉着唇角,两颊凹陷,看起来很瘦。因为手机镜头从下往上拍的缘故,将他脖子上的皱褶也都拍了出来。 旁人看了,大概以为他是马嘉怡的父亲。 “小怡啊,怎么了?”乌经纬说话的语气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怎么眼睛红了?” “我……呜……”马嘉怡哭了一声,身体颤抖的同时,手也抖了一下,让背后那滑稽的涂鸦被拍摄进了手机。 乌经纬却好似没看见她后头墙面的古怪,继续耐心地问道:“怎么了?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不是。”马嘉怡摇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之前换了个阿姨,没想到她做出这种事请来。” 马嘉怡放弃了让乌经纬自己发现问题的打算,直接侧过身,露出了背后的墙面,又给他看了那散了一地的化妆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我给她的工资不低,对她也很好,怕她路上辛苦,还让她在这边过夜。她跟我有什么仇啊?我从来没和人结仇过。她昨天晚上要是……要是对我做什么……我好害怕啊,经纬……” 乌经纬吃了一惊。 “经纬,你能来陪陪我吗?我现在特别害怕。她已经走了,但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害怕……”马嘉怡哭出了声,那嘤嘤的哭声,惹人怜惜。 乌经纬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转过脸,看了看手边的什么东西。 马嘉怡怯生生地问道:“经纬,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是你老婆知道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她上门找包工头讨债,提着菜刀去,差点儿把人家给砍了……” 乌经纬眼都没抬一下,嗤笑一声,“不会是阿丽。”他说完这话,才看向马嘉怡,“我过会儿就来看你,你别那么紧张了。门锁好就行。” 马嘉怡捏紧了手机,勉强挤出一丝笑,“哦,我知道了。那你快点来。” 周雯丽做了肉圆,看着时间,去了一趟弟弟家。她没想到弟弟加班,并不在家,只有侄女和弟弟的丈母娘这对祖孙呆在家中。 “……是我忘了提前打个电话。”周雯丽不好意思地说道,在弟弟的丈母娘面前有些局促,“阿姨你买菜了?那这些我就放冷冻室了。我待会儿给阿俊发个消息,跟他说一声。” “哎,这是刚做的吧?刚做的就今天吃吧。新鲜的好吃。给我们暖暖吃新鲜的。剩下的再放冷冻吧。”老太太拦住了周雯丽,“你晚上也留下来一起吃饭。阿俊今天不回来吃晚饭,我老头子去喝他同事儿子的喜酒了,也不来。今晚上本来就我跟暖暖两个人。把你儿子也叫来吧。叫他来,这些也不用放冷冻室了,今天就吃掉。” 她安排着,又絮絮叨叨地夸奖道:“暖暖以前就说你做的肉圆好吃。我们家小悦也说过,你手艺好,特别会做饭。之前你每年还给我们包粽子。那个肉粽,你包得真好。” 周雯丽抿嘴笑了笑,又摇头拒绝:“阿凯下班晚,我还是回去等他一起吃饭吧。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么大的人了……那也行。”老太太本想再劝,转念改了口,又提到了过年的安排,“阿俊跟你说过吗?你今年过年就来这儿,我们一起过。你别觉得不自在。我们已经没了女儿了,以前就一直把阿俊当亲儿子。你以后就是我们女儿。不用那么生分。” 她见周雯丽露出为难之色,便道:“我说得难听点,这人生老病死,总会碰到一点事情。我们家小悦算是走得轻松的,也没拖累家里人。她小时候出车祸,那时候住院住了那么长时间,我和她爸爸双职工,请假也请不出来那么多时间,单位里已经够照顾了,但还得全家老的、小的一起上,找了好几个亲戚帮忙,才撑过了那段时间。我们两家都人丁少,以后肯定得互相帮衬着。” 周雯丽想到两家的情况,有些黯然。 “今年过年,你就跟我们一起过,就这么说好了。”老太太不容置喙地说道,转头看见周暖从房间里出来,笑着招呼道,“暖暖,姑妈过年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好不好?” 周暖点点头,露出一个笑。 周雯丽和老太太看到周暖笑了,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我想吃姑妈做的肉圆。”周暖忽然开口说道。 两人听着这话,微微发愣。 老太太率先反应过来,用力点头,又抓着周雯丽刚送来的肉圆给周暖看,“你姑妈刚做的。我们今天晚上就吃。” 周雯丽红了眼睛,只是跟着点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从弟弟家出来,周雯丽的情绪还有些激动。 好些天了,周暖总算露出了一点儿人的样子,会笑,会说话了。 这可太好了。 周雯丽只觉得笼罩在他们家的阴云散去了好多。 她怀着雀跃的心情,进了小区。 开门的时候,周雯丽听到了后头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 脚步声就停在了她背后,好像一个人走到了那里,就停住了。 周雯丽没怎么在意地回了一下头,只当是楼上哪位相熟的邻居,比如小方,正好下楼,要跟她打招呼。 没想到她这一回头,看到了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蹲在楼梯上,双手抓着楼梯扶手,脑袋贴着那冰冷的栏杆,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周雯丽发现男孩衣着单薄,还穿着秋天的薄款长袖长裤,没有披一件外套,不由一愣。 男孩陌生的脸,她以前从没见过。 是楼上新搬来的人家吗?从家里出来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周雯丽疑惑地想着,见男孩紧盯着自己不放,问道:“小朋友,你不冷吗?快点回家吧。这样要感冒的。”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睁着眼睛看她。 周雯丽觉得男孩眼睛一眨不眨的样子有些奇怪。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曾遇到过的一个邻居。那邻居比她大十几岁,是个傻子、疯子,他得家人也管不住他,任由他每天在小区里晃荡,说些疯话。原以为是个无害的人,但某天突然发狂打了人,差点儿将小区里的一个老人给打死。那之后,小区里群情激奋,那家人只得带着人搬走了。 周雯丽记得,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疯邻居曾经就用这种怪异的眼神注视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 周雯丽快速开门,进了家,将门给关上了。 她刚要换鞋,就听到身后门板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 周雯丽皱起眉,靠近门板,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她看到了那男孩紧贴在猫眼上的脸。 这吓了周雯丽一跳。 她退后一步,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赶走外头的疯男孩。 静静等了一会儿,她迟疑着又凑到猫眼那儿往外看。 外头是无人的走廊,那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周雯丽吐了口气,心里想着,晚上去活动中心的时候,找刘阿姨她们问问看。 小区里要真搬进来了疯子,那可不是一家两家的事情,得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第492章 人影(6) 在去活动中心之前,周雯丽先如往常一样,做了饭菜,等着沙凯下班回来。 沙凯今晚并没有加班,准时回家,沉默地放下包、洗了手,在餐桌边坐下。周雯丽招呼他时,他也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仿佛是累极了,不愿说话。 周雯丽心中惴惴不安,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今天公司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今天活比较多。”沙凯随便答了一句,就埋头吃饭。 周雯丽憋了一会儿,说了些“今晚上早点休息”、“不要太累了”之类的安慰话,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之前的担忧说了出来。 “……我们楼里好像新搬来了一户人家。我没见到大人,晚上的时候就看到他家的小孩蹲在楼梯上。” 沙凯以为周雯丽要跟自己八卦,不由厌烦。 他之前十几年都和父亲一起生活,父子两个都不会做饭,但也因为如此,经常下馆子。还是孩子的沙凯对那种生活很满意,现在的他对于周雯丽的家常菜也挺满意。区别是,他父亲可不会在吃饭的时候讲这种鸡毛蒜皮的八卦。 沙凯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听了不少小区邻居的家务事了。谁家结婚、谁家离婚、谁家儿子考什么学校、谁家的女儿又找了什么工作、谁家的猫猫狗狗鹦鹉八哥多有意思……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沙凯工作刚转正,正是忙得像狗,压力非常大的时候,实在是懒得听这些琐碎的事情。 “……那小孩,好像脑子有些问题,可能是疯子。”周雯丽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才见到人家小孩,就知道人家脑子不好了?”沙凯气乐了,只觉得周雯丽是那种典型的无知妇孺,光知道嚼舌根了。 “他就穿了单衣在外面,蹲在楼梯上不说话,我问了他,他也不回答。” “可能他不怕冷,怕生。” “我进了门,他还凑到猫眼看里面。” “猫眼怎么可能从外面看里面?” “就是啊。所以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可能是武疯子。你平时上下班,进出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周雯丽并没有察觉沙凯的不满。 沙凯吃了一口饭,忽然抬头,“你说他一个小孩,凑到猫眼来看?这猫眼得有一米六了吧?那是几岁的小孩?” 他听了这半天,才算听到了周雯丽这番话的重点。不管怎么说,周雯丽都是在关心他。虽然周雯丽看起来没文化,也不够聪明,但心是好的。沙凯耐下性子,想想自己搬来前的种种念头,以及父亲的交代,循序渐进地问道:“一米六多,那得初中生了吧?那个年纪的小孩,脾气都很怪,也不一定就是疯子。” 沙凯自己经历过中二时期,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幼稚可笑。别说初中时期了,就是前几年念大学的时候,他也不谙世事,很是天真。 周雯丽摇头道:“肯定不到初中。很小一个……应该就是小学一二年级吧……” 这么说着,周雯丽也不确定起来了。 她见到的那个男孩蹲在楼梯上,整个人蜷成一团,露出来的细细手臂和双腿,看着不长。他脑袋顶在栏杆上,身体还占据不了整根栏杆。乍一见,她就觉得对方是个小学生。 小区里的小学生不少,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着的第三代,平时上下学,都被老人家牵着,跟着长辈和小区邻居打招呼。到了暑假的时候,一群小孩子在小区里乱窜,好不热闹。 周雯丽将那个男孩的模样,和小区里的孩子一对照,肯定地说道:“应该就是个小学生。” “小学生长那么高?”沙凯惊讶,转瞬想到现在的孩子体格都比他们以前强,便又恢复冷静,“小学生那就更皮了。男孩子调皮捣蛋很正常。” 如果是初中生、高中生,沙凯还会有几分顾虑。 那个年纪的小孩有可能学坏,而且动手没轻没重,学流氓混混玩江湖,或是校园霸凌,结果搞出大新闻的也不是没有。 小学生可没这本事。 周雯丽想要解释,脑中灵光一闪,转头看向了玄关处。 玄关没有开灯,但有客厅的灯光照过去,能看清楚防盗门上的猫眼。 那位置如沙凯所说,有一米六。 周雯丽自己就是一米六五的个子。 她再想到那个蹲在楼梯上的男孩,想到自己在猫眼中看到的巨大眼睛,就打了个哆嗦。 那一声门板被砸的声响,恐怕不是那孩子恶作剧地敲门,而是他跳起来,扒在门上,将脑袋凑到了猫眼处…… “我吃好了。你别担心了。”沙凯放下空碗,随口安慰了一句,不怎么走心。 周雯丽张张嘴,想要说什么。 沙凯已经站起身,推开椅子离开了餐桌,只留给周雯丽一个背影。 周雯丽握紧了筷子。 她神思不属地吃完饭,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米饭已经变得冰凉。等她继续心不在焉地收拾完碗筷,提着垃圾袋出门,比平常晚了半个多小时。 周雯丽站在玄关处,伸向门把手的手停顿在空中。 她收回手,凑近了猫眼往外看。 冬天的夜色来得特别早。 外头走道已经黑了。因为长时间没有响动,声控灯没有亮起来。 周雯丽胆战心惊,用力拍拍门板,让外头的声控灯亮了起来。 亮光中,只见走道上空空的,没有一个人。 周雯丽努力变着角度,看了许久,才放下心来。 她扭开门把手,出了门。 反身关门的时候,她看着自己家的防盗门,有些出神。 她摸了摸防盗门的边沿。 那些微的突起和门缝,根本不可能让人扒拉住,更不可能让人攀附在上头,不落下来。 那个男孩…… 周雯丽又转身看看后头的楼梯栏杆。 她有些想不起来那个男孩是蹲在哪一级台阶上的了,只记得自己一转头,就看到了他。 那男孩绝对没有一米六那么高。 可是,防盗门边上又没有可供抓握借力的地方。 总不见得男孩跟壁虎一样趴在门板上吧? 周雯丽百思不得其解,心底隐隐有着不安。 声控灯灭了。 周雯丽慌忙跺跺脚,让声控灯重新亮起来。 她不再纠结这事情,急忙提着垃圾下楼。 垃圾桶边的志愿者见到周雯丽,还很惊讶。 “我当你今天去弟弟家吃饭了呢。怎么这么晚?” 周雯丽勉强笑笑,没回答,将分好的垃圾分别扔进不同的垃圾桶中。 “你今天晚了,那边肯定没位子了。”志愿者是小区里的居民,没轮班到志愿者的时候,也是活动中心二楼的一员。 周雯丽有段时间也轮班当过志愿者。自从儿子沙凯搬来之后,她就不做了。她得配合沙凯的时间准备三餐,那就和小区里的倒垃圾时间冲突了。 周雯丽继续保持微笑,“没关系,我过去和她们聊聊天……” 说到这儿,周雯丽笑容微敛,迟疑着打听道:“你知道我们楼最近有新搬来人吗?” “你们楼?哦,你说小钱?他是居委会今年新招的一个小伙子。你没见过?他前段时间在这边租房子了。还是王主任给介绍的。那房子是姓唐的那一家的,就是儿子在国外读博士的那对老夫妻。他们儿子回国,在哪儿上班我给忘了,买了房子,就接他们过去了。”志愿者滔滔不绝,对整件事还非常了解。 周雯丽听到此,也想起了他们楼原来那对姓唐的老夫妻了。她在活动中心听人也说过这事情,只是和其他八卦一样,听过之后,她就将之抛到脑后,一时想不起来。
“之前借给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借给过一对小夫妻的,都住不长。小钱应该能住得长一点吧。人老是换来换去的也不好。”志愿者又说道。 周雯丽应付了几句,见又有人来倒垃圾,就和对方告别,去了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非常热闹。 一楼的广场舞正好跳到音乐的高潮部分,那些跳舞的人也跟着音乐快速抬手、踢腿。领舞和前两排的人动作舒展、有力,到了后排那些人,动作就变得迟钝、敷衍。即使如此,这乌泱泱的人群,也营造出了一种热烈的气氛。 二楼聚集的人群则在高声谈笑,有两个尖利的笑声,甚至能穿过一楼那隆隆的音乐声,让还没踏上楼梯的周雯丽就听个清楚。她还辨认出了这两个笑声的主人。 周雯丽刚出现在二楼健身房门口,就被人看见了。 其中一个笑声的主人拔高嗓门招呼她,让周围人一起转了头。 “今天怎么这么晚?” “阿丽现在要给儿子烧饭的,得候着儿子呢。” “现在小孩辛苦啊,经常加班。” “我们家那个就是,每天七点多才能回来。” “你不用给他做饭啊?” “他单位有食堂。他晚上吃好了回来的。” “那七点多也不算晚。吃个饭都要半小时了。” “他单位近,开车过去就十分钟。到食堂吃饭都要快七点了。” “那也还好。我女儿他们那个老板才缺德呢,加班加到十一、二点,还不管饭,不管交通……” 周雯丽只被招呼了一句,就被众人撇在了一边。 她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话,赶紧问了问这些邻居她那栋楼有没有新搬来的人。 “这你问我们……你们楼那个小方不知道?”尖利嗓音的女人疑惑问道。 “我今天晚上才看到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小孩……”周雯丽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这些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们果然都担心起来。 “不是吧?搬进来个疯子啊?” “以前七号楼就有个疯子……” 没两句话,话题又有些偏了。 周雯丽暗自焦急,那个尖声的女人已经用她得天独厚的嗓音喊了刘阿姨。 周雯丽一怔,转头看向身后的跑步机。 刘阿姨没在跑步机上,而是倚着窗户,好像正望着她家那栋楼。 听到人喊,刘阿姨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转过头,见到人冲自己招手,便走了过来。 周雯丽发现刘阿姨的脸色不太好看,没有以前那种红润的好气色。 “刚阿丽说到她那栋楼搬来个疯子……”旁边有人取代了尖声的女人,也越俎代庖,抢先将周雯丽刚讲的故事复述了一遍,“……你们楼原来不是也有个疯子吗?” 刘阿姨恍然大悟,“哦,你们说四楼那个女人。她早就被送进医院里,很早就给她家里人送走了。”说着,她又关切地看看周雯丽,“你们楼怎么也搬进来一个疯子啊?” 周雯丽没有将沙凯的那些否定放在心上,更因为之前在家门口一番对照,对那个孩子更为担心了。 她满脸愁容地将事情又讲了一遍,周围人听不厌似的,都没打断她。即使刚听了一边这故事的刘阿姨也聚精会神,不住点头。 “那是麻烦了。以前四楼那个女人就疯疯癫癫,大半夜的在家里面乱跑,还穿着高跟鞋……”刘阿姨说到此,愣住了。 “怎么了啊?”旁边有人奇怪地问道。 “我记得你们楼专门找过她家吧?找了好几次。居委会也去过。他们还撒泼呢,故意将那个女人绑在床上,那个女人大晚上的,不走路了,就扯开嗓子嚎。” “我们楼那时候也能听到她声音。” 没人真的在意刘阿姨为什么止住了话头。 因为这空挡,众人七嘴八舌,将话题接了过去。 “那小孩就是敲你家门啊?” 话题迅速转到了周雯丽那儿。 周雯丽点点头,第三次将猫眼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可真吓人啊。”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进出的时候可得关好门了。” 周雯丽只好点头,再看了眼刘阿姨。 刘阿姨此时扭着脖子,望着她家那栋楼。 周雯丽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对面那栋楼,有的窗户亮着灯,有的黑着,有的拉上了窗帘,有的没有。 周雯丽下意识看向了二楼,只当刘阿姨是在看她的老伴。她很快找到了一处亮着的客厅,也在模糊间看到了客厅里的一个人影。 周雯丽很快被上面两层窗户中,一个跳动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亮着白炽灯光芒的一处室内,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弹球一般在墙壁间跳跃。 “说起来,四楼那个女人,是遗传的精神病。”刘阿姨突兀地开口,“她妈妈也疯疯癫癫的,还有个阿姨,好像也这样。结婚的时候,瞒着男方,一直到生了孩子,才被人发现不对。之后越来越严重……” 周围人都看向了刘阿姨,又顺着刘阿姨的视线看向对面的楼。 尖声的女人突然“哎哟”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就连刘阿姨也回了头。 那女人瞪大眼睛问道:“我记得他们家没搬走吧?只是把那个疯女人送到了医院吧?” “对……”刘阿姨点点头,满脸忧色,“还有她的小孩……” “那小孩今年多大了?不会接回来了吧?” 这两个问题,让众人面面相觑。 “接回来,也进不了阿丽他们楼吧?” “这讲不定的。跟着人进去,又不难的。” “那小孩得有二十岁了。”刘阿姨却将这猜测给推翻了,摇头道,“得有二十多岁了,不可能是个小孩子。” 她这么说着,又支支吾吾地继续道:“我觉得,他们可能把那个女人给接回来了。” 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 “我这几天啊,老是听到楼上有人在走来走去,大半夜的,两三点钟有人这样走来走去,白天,上午下午也都这样……咚咚咚的,像高跟鞋的声音……但那个点,都在上班,家里面留着的,肯定是我们这种退休的……” “你住二楼,那个是四楼……” 刘阿姨摇头道:“跟几楼没关系。之前就这样,下面一楼都能听到那个高跟鞋的声音,左右两边的邻居也能听到。一开始都以为是自己家楼上的声音呢,他们家一开始不承认的,大家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是疯子……后来王主任他们来调解几次,才找到是他们家。” “也对啊。之前我们楼有人装修,冲击钻的声音整栋楼都能听到。” 话题稍微一偏,但这次并没有偏离很远。 想到小区里有两个精神病,众人都面有忧色。 不过比起刘阿姨和周雯丽这两位“当事人”,其他人都还算轻松。 周雯丽的视线还黏在对面楼上。 她已经不再看着四楼,而是看着三楼角落亮着的一扇窗户上。 她看到一个小男孩贴在窗玻璃上,像是被人拉扯一般横移、横移、横移……然后,就到了隔壁房间的窗玻璃后。 周雯丽打了个寒颤。 隔了那么老远,她却好像看到了男孩脸上开心的笑容。 第493章 人影(7) 周雯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可她内心里又无法否认自己刚看到的那个男孩。她只能急忙收回视线,逃避般地,将注意力放在周围还在闲聊的邻居身上。 然而,她此刻心跳剧烈,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让她无法转移开注意力,脑子里依旧想着刚才瞥见的男孩。 不知何时,楼下的音乐声停了下来,下头传来了说话声。 广场舞的时间结束了,也意味着楼上的八卦时间结束了。 有人起了身,说了句“不早了”,大家便默契地停下了交流。 也不是完全不说话了。 大家三三两两地出门,下楼,路上总是要讲几句话。 周雯丽挪动身体,来到了刘阿姨身边。 刘阿姨今天不光脸色难看,精神头也很差。 有相熟的邻居边往前走,边劝道:“刘阿姨你不要想那么多了。那家人再要闹起来,就找居委会。你喊上我们,我们和你一起去找王主任。” 周围人连连应和,也有人喊了周雯丽,让她同样不要担心。 周雯丽勉强应了一声,仍旧不能安心。 等到了楼下,她没去找小方,而是拉了一把刘阿姨。 刘阿姨疑惑地看向她,努力做出镇定的表情,还安慰了她,“小丽你不要那么怕。我们之前也很怕的,但什么事情都有办法解决,不怕的。” 周雯丽张张口,压低声音,颤巍巍地问道:“刘阿姨,你听到的那个脚步声,真的是高跟鞋的声音吗?” 刘阿姨没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傻傻看着周雯丽。 周雯丽难以描述自己刚看到的场景,只得进一步问道:“那个脚步声,会不会……会不会是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在家里蹦蹦跳跳那种……” 刘阿姨想了想,“你这么说……也有点像。对哦,可能是小孩子的声音。我一听到那声音就想到以前四楼那个疯女人,还当她被接回来了。欸,楼里面的小孩……难道是五楼的秦阿姨家的小孙子?” 刘阿姨顺着这思路,琢磨了起来。 周雯丽的身体有些发软。 “周姐,你不回去吗?”小方好不容易找到了周雯丽,看她在跟刘阿姨说话,便招呼了一声,又对刘阿姨问了声好。 刘阿姨笑眯眯地点头,已经没了先前心慌意乱的样子。 她没再跟周雯丽讨论那脚步声的事情,对小方点点头,就跟周雯丽告别了。 周雯丽也没法拉着刘阿姨不放,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七号楼。 周雯丽望了眼近在咫尺的七号楼。 七号楼那些亮着的窗户里,没有哪一扇后头出现小孩的身影。 “你怎么了啊?”小方奇怪地问道,“不会是跟儿子吵架了吧?” 虽然是广场舞的一员,而非二楼八卦圈子的常客,小方依旧有着对他人生活的满满好奇心。 她笑着说道:“哎,我这么说你别生气啊。我就经常跟我家里那个小子吵架。他前段时间,就年底那会儿,说要跟朋友去什么跨年倒计时,那真是……” 周雯丽没仔细听小方说的话。 她想着,若她只是和沙凯吵架倒好了。 她现在遇到的事情,简直不知从何说起。 一路伴随着小方自说自话的笑谈,两个人走到了居民楼下。 周雯丽想到了什么,谨慎地抬起眼皮,看向大门上方的玻璃窗。 玻璃窗后是黑的,不见人影。 小方掏了钥匙开门,正要进去,却被周雯丽拉住了。 小方在台阶上一个后仰,惊魂未定地说道:“吓我一跳!”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周雯丽发白的脸。 小方顺着周雯丽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到已经亮起的走道里,放了一个快递箱子,里头塞着一包垃圾。 这会儿早过了他们小区倒垃圾的时间,有的人家错过了时间,有的人家是习惯了第二天早上再扔垃圾,走道上有些快递箱、垃圾袋也不奇怪。 “怎么了?”小方不明所以,又一次问道,转头看向周雯丽。 周雯丽松了手,摇摇头,“我看错了。我还以为那边……” 小方笑道:“看成狗了?我们楼里没人养狗。你知道隔壁楼,三楼那个胖男人吗?就农贸批发市场上班的那个胖男人。他有次晚上回家,声控灯一开,看到家门口蹲着个影子,还以为蹲了个人,吓得从楼梯上摔下去了。结果那是他女儿带回家的一只狗,特别大一只,黑白花的,什么品种的我忘了……” 小方说着,就进了楼。 周雯丽也跟在了她身后。 小方没看见,她说到“以为蹲了个人”的时候,周雯丽一瞬间发抖的身体。 等走过一楼楼梯,周雯丽停止了颤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一楼走道。 那空箱子和垃圾袋还在原地。 顺着楼梯栏杆的缝隙,周雯丽看到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 周雯丽一脚踩空,身体一歪,双手死死抓住了楼梯扶手,才没有像隔壁楼的胖男人一样滚下楼梯。 一双小孩的手碰触到了垃圾袋,有些费力地解开了袋口,在里面翻找。 那双手的主人好似发现了周雯丽的视线,动作顿住。 周雯丽听到了楼下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自己头顶上,小方令人烦躁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周雯丽不敢再看,急忙快走几步,追上了小方。 “我回去了啊。明天见。”小方并未察觉刚才的异常,正好到了周雯丽家所在的楼层,便如往常一样告别,继续往上走。 那脚步声一直往上,不紧不慢,还能听到小方哼歌的声音,唱的是她广场舞的那首配乐。与之相对的,是从楼下传来的脚步声。那小小的声音,像是一个人刻意放轻了脚步,又像是和皮鞋不同的运动鞋声音,天然比较轻,或者是上楼来的那个人体重很轻,不跺脚就发不出巨大的脚步声。 明明有脚步声从下头传来,下面的声控灯却是一层层熄灭了。 周雯丽哆嗦着手,慌乱掏出家门钥匙,第一下的时候,都没能将钥匙插入锁孔之中。她更加惊慌了,手忙脚乱地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插入,拧开了门锁。 不敢去看从楼下上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周雯丽拉开门,一个箭步就进了室内,又猛地将门关上。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屋子里面都有了回音。 周雯丽喘着气,按着自己震动的胸口。 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恐惧让周雯丽瞪大了眼睛。 她的这副模样,吓了沙凯一跳。 “你搞什么……”沙凯从卧室里走出来,惊讶地问道,“刚关门的时候怎么那么大声?你……身体不舒服啊?” 周雯丽心下稍安,身体轻轻颤抖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背后的门。 沙凯走上前,拉开了周雯丽,往猫眼上看了一眼。 “外头没人啊。”他这么说着,已经拉开了门。 周雯丽就要惊呼出声,却只看到沙凯没事人一样往外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踏出房间,到了楼梯边上,上上下下看过。 沙凯满脸问号地回到了屋内,关上门,“外面没人。刚有人追着你?是你晚饭时候说到的小孩?”他眉毛拧了起来。 周雯丽想要点头,颈部僵硬的肌肉却是纹丝不动。 “到底怎么了?”沙凯渐渐不耐烦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我也早点睡了。”周雯丽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她至今不太相信自己看见的男孩。 真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吗? 周雯丽心中惊疑不定。 沙凯见状,也不问了,嘟囔了句什么,就回了自己房间。 周雯丽心有余悸,再加上今晚很早就躺在了床上,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想要放下这件事,让大脑别去回忆了,可之前所见的每一幅画面,都不听使唤地在脑内循环播放。 周雯丽不禁想到了许多年前,还是她怀着沙凯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时候她不住在这小区,住的是婚房,也是她前夫买的那套房子。当时,她因为妊娠反应,浑身都难受。有一天上班,她提前请假回家,刚躺到床上,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记得那天她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外面有个人孜孜不倦地敲着卧室的窗户,一下、一下,终于将她吵醒了。 她心烦意乱地醒过来,当是有小鸟在外面啄玻璃。侧躺床上回头之后,她看到了半张人脸。
那张脸究竟是什么模样,周雯丽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方有个尖尖的鼻子,如同前夫给沙凯买的外国童话书里的某张插图上的小人。敲击玻璃的正是那家伙的尖鼻子。 周雯丽一瞬间都被冻住了。 等她回过神,窗外的人脸已经不见,她前夫也下班回家了。 她将这事情跟前夫提起,前夫笑着问她是不是睡迷糊了。她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沙凯都成年工作了,她仍然记得那“叨叨”的敲击声。 那声音…… 叨…… 叨…… 时隔多年,周雯丽的身体又一次僵住了。 她以为自己听到的是自己的记忆,可那清晰的声音,近在耳畔。 周雯丽测躺在床上,如多年前那样,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 她没看到窗户,看到的是背后的大衣柜。 叨…… 叨…… 声音从床边的大衣柜中传出来。 周雯丽甚至能想象出,那张有着尖鼻子的面孔一下下撞着衣柜门内侧的全身镜。 叨…… 叨…… 周雯丽身上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 恐惧达到了临界点,她就要放声尖叫,却发现那声音变了调子。 敲击声持续着,但变得清脆了几分,位置也有所移动。 那张脸从镜子移动到了木头门板,从左边移动到了右边。 可是,带有全身镜的柜门旁边,和那另一扇柜门之间,是一道没留出缝隙的隔板。 那张脸穿过了一道木头隔板…… 周雯丽蓦地想起了晚上在活动中心看见的男孩。 那男孩就是穿过了墙,从一面玻璃,到了另一面玻璃窗后。 周雯丽再看向大衣柜,发现那声音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了柜子边沿。 再往旁边,就出了柜子,是墙面了。 骨头敲着实心墙壁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走到了墙边,百无聊赖地随手敲击墙面。 然后就到了门口。 出了门,就是客厅,转弯就是沙凯的房间。 想到隔壁的儿子,周雯丽身上的血液好像又流动了起来。 她从床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地赤脚冲向了门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胡乱冲着敲击声传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你站住……”虚弱的声音刚从喉咙里挤出来,周雯丽就感到自己的手抓住了一只瘦弱的肩膀。 能捏到骨头的肩膀在她胸口的位置停住,还带着向前的牵拉感,然而再往前一步,周雯丽就会撞上卧室的门板。 周雯丽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夜色中逐渐现出原形,单薄的身体夹在自己和门板之间。 小男孩仰起头,露出了自己黑亮亮的大眼睛,眼中没有一点儿情绪,就像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孩子,定定看着人的时候,成年人只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水汪汪的眼睛。 男孩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调皮地从周雯丽手下挣脱,跳跃着,扑在了周雯丽的床上,打两个滚,将自己的身体藏在被子下,从被窝里又露出了那双大眼睛,偷眼瞧着周雯丽,似等着周雯丽再来捉他。 周雯丽愣住了。 ※※※※※ 马嘉怡躺在医院病床的时候,还有些不能相信之前数日发生的事情。 她一双眼睛瞪大了,因为长时间没有补妆,脸上五官看起来有细微的不协调感。 被她瞪视的史娟好脾气地劝道:“马小姐,我看乌先生人挺好的,也很在意你。他特地找到我,问了很多事情,之前还跟我说,要我好好照顾你。我的那些证书,他要了原件去看,很仔细地都查过了。” 马嘉怡脸颊泛红,气得胸口一阵阵起伏。 “你现在肚子里有个小宝宝了,不能动气。就是不为了自己身体着想,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宝宝吧?”史娟说着,又将医生刚下的医嘱复述了一遍,居然一字不漏,还特别解释了一些医生没有详细说的地方,“……考月嫂证的时候,我也学了怎么照顾孕妇。我以前也照顾我儿媳妇生小孙女,还照顾过两位雇主家的孕妇。我很有经验的。” 马嘉怡一口牙齿都要咬碎了,“你怎么骗经纬的?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了!我都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女人派来的!你能糊弄住经纬,别想糊弄住我!” 史娟叹了口气,拉了椅子坐下,诚恳地说道:“马小姐,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的事情。我一直当你是富二代……”她说到此,对上马嘉怡想要吃人的眼神,想闭嘴的,转念想到她现在拿的是乌经纬开的工资,便继续道:“乌先生找到我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你父亲。” 马嘉怡双手死死揪着被子,水晶美甲轻易地在被套上戳出一个洞来。 “我跟他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史娟才说到这一句,便见马嘉怡的脸色由红转青,还微微发白。 她愣住了。 史娟给马嘉怡打扫卫生、准备三餐有段时间了,见过马嘉怡或怒或笑的样子,最常见的是她微抬下巴,仗着自己的高个,高傲地垂眼看自己的模样,却是从没见过她这样变换脸色。 说起来,马嘉怡之前一直保持着浓妆状态,想看到她层层化妆品下的脸色,也是不容易。 马嘉怡颤抖着问道:“你告诉他监控的事情了?” 话问出口,她马上抿紧了唇。 史娟没遮掩自己恍然大悟的神情,坦白道:“嗯,告诉了。” 马嘉怡的手指穿过了指甲戳出来的小洞。 “我只说了客厅的监控。”史娟又道。 马嘉怡心慌意乱,抓了自己的手机,低头操作起来。 史娟像是没看见她的动作,接着道:“我还告诉他,你可能是怀孕了,有了妊娠反应,才会突然梦游。” 马嘉怡动作一顿,问道:“他什么反应?” 史娟答道:“他挺惊讶的,问了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告诉他你有些症状,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后来他就走了。然后没几天,他重新找到我,要我带证书去见他,给我说了照顾你的事情,隔天就带我来医院看你了——就是昨天。” 马嘉怡神色阴晴不定,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才退出了监控软件,将手机放下。 乌经纬应该没查房间里的监控,也没发现她在卧室装监控的事情。对于她的怀孕,乌经纬看起来既不是特别开心,也不像是觉得麻烦。 他应该是希望她将孩子生下来的。 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安排她进这家私立医院接受治疗,请了史娟来照顾她,也是为了她的身体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乌经纬大概以为史娟细心地发现她怀孕的事情,是个不错的保姆,再看史娟各种证书、履历,就满意地雇佣了史娟。 想到此,马嘉怡就气闷。 “马小姐,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史娟说道,“医生也说了吧,你有可能是压力过大,梦游了。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就是一个保姆,给人做保洁、做饭、照顾老人小孩,没那么复杂。” 马嘉怡打量了一会儿史娟,像是在衡量她有没有说谎。 “行吧。你就按照经纬说的做吧。”马嘉怡想到她现在住在医院里,稍微放下心来,再一想,肚子里的这孩子就是没了,也无所谓,便点头同意了史娟的照顾。 她后仰靠在床上,正要吩咐史娟给自己切个橙子,就感觉到一只小小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马嘉怡惊讶地伸手覆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不舒服吗?肚子不舒服?”史娟眼尖地看到了马嘉怡被子下突起的手背痕迹。 马嘉怡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这个月份,能感觉到孩子动吗?” “胎动要四、五个月才能感觉到。不过,两个月的时候,小宝宝就会在你肚子里稍微动一动了。现在这时候,他动了,你也应该感觉不到。是不是肚子不舒服?还是想上厕所?你头一胎,可能分辨不清胎动和肠子蠕动。”史娟温柔地说道。她语气和以前一样,温柔之处是她特地加上最后那句话。 史娟觉得,马嘉怡这样眼高于顶的大姑娘,恐怕根本分辨不清孕期胎儿的存在。要不是如此,她也不会怀孕快三个月了,还对此一无所知。 马嘉怡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又回忆了一下刚才的触感,不确定地放松下身体。 “给我削个橙子。”她重新吩咐史娟。 史娟点头答应。 第494章 人影(8) 在得知自己怀孕了之后,马嘉怡一直睡得不够安稳。她总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在触摸她的肚子。那种触摸的方式,很奇怪,不是医生触诊的方式,也不像是某个人出于对孩子的珍爱而抚摸母体的皮肤,更不是她自己那种好奇之下抚过自身皮肤的感觉。 那只手,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触碰她的肚子。马嘉怡感受了好几次后,才发现那只手不是在确认她肚子里的胎儿,而是在确认她本身。 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难道是生了什么病? 马嘉怡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随即,她感到了几分恐惧。 是谁在碰触她? 医生?经纬?史娟? 马嘉怡脑海中闪过一张张人脸,一个个否定掉后,她越来越紧张害怕。 在那情绪到达顶点之时,这些影像停在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 她有三年多没见过那个人了。 她对那张脸印象最深刻的时期,是童年时,仰头注视对方的场景。也只有那时候,她会用眼睛描摹对方的长相,出于一个孩子的好奇心,将对方的模样和自己的做对比。 再往后,她就没仔细看过那张脸了。 朝夕相处的人,何必去仔细看呢?对方就是将自己裹成粽子,她都能一眼从人群中认出对方来。 她没想到,有一天,当这张脸浮现在眼前时,她还需要花上几秒钟,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 印象中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头顶、脸蛋,抚摸过自己的身体。 那种感觉令人怀念。 包括对方触碰自己肚子,确认自己状况的动作,都让她记忆犹新。 同时,那种浑身发冷和腹部绞痛的记忆,也随之一起蔓延全身。 “好痛……” “哪里痛?是这里吗?这里?怎么痛的?是不是吃坏了东西?你之前吃了什么?” “好痛……” “我给你穿衣服,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我不要。不要打针。” “不打针就痛了。你要痛,还是要打针?” “唔……” “乖。不一定要打针。我们先去给医生看看,好不好?来,坐起来,把外套穿上。” “我好痛啊……” “我知道,我知道。忍一忍啊。” “好痛……妈妈……” 马嘉怡倏地睁开眼,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床上蜷缩成虾的样子。 她一身的冷汗,身上粘腻潮湿,非常不舒服。肚子隐隐作痛,像是之前的痛感残留在身上,又像是真的在阵阵发疼,似有利刃在肚子里搅动。 马嘉怡想按铃叫医生,又想到了今晚在旁边陪护床上睡觉的史娟。 她的呼吸声大了几分,手伸出被窝,在床头摸索。 “唔……” 身后传来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人被惊醒了。 马嘉怡刚松口气,想让史娟喊人,却猛地浑身僵硬。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但距离很近,近在咫尺。 她现在住的私立医院单人间,可不用家属将陪护床紧贴病床摆放,陪护床也不会小的堪堪挤在病床与病床、或病床与墙壁的夹缝中。 史娟的陪护床放在靠墙的位置,距离她躺着的病床还有两三步呢。 那么,那个贴在她身后,和她一起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谁? 马嘉怡后背上的冷汗被鸡皮疙瘩取代了。她汗毛倒竖,一时间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怎么了?做噩梦了?”温柔又含糊的嗓音,带着惺忪睡意,在马嘉怡背后响起来。 马嘉怡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感受着身子底下床的震动。 那个人贴了上来…… 属于他人的温度贴在了马嘉怡的后背上,可马嘉怡只觉得更冷了。 一只巨大的手按在了她的肚子上。 马嘉怡就要尖叫出声。 “肚子痛?是宝宝在你肚子里闹腾了?” 马嘉怡的尖叫卡在嗓子里。她惊恐又迷惑地垂下眼,探出被窝的手收了回来,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好大…… 肚子高高隆起,将被窝顶出一个弧度。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沉甸甸的。 她的肚子从来没有这么大、这么沉过。那巨大的肚子好像拽着她整个身体在往下沉一般,让她呼吸都觉得吃力。 突然,肚皮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马嘉怡一惊,就感觉到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皮。 “乖乖,宝宝快睡觉,别吵妈妈了。快睡觉,睡吧,睡吧……” 那只大手温柔地一下下摸着她的肚子。 马嘉怡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慢慢安静了下来。 马嘉怡茫然地看向前方,就看到了面前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放着相框。 借着月光,马嘉怡看到了相框中两个陌生的人。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女人…… 还有,陌生的房间。 马嘉怡迷惑了。 她是在做梦吗? 如果是梦,应该很快就醒来了吧? 肚子太沉了,让她觉得好累。 她的意识也跟肚子一样沉甸甸的,在一瞬间陷入黑暗,又一瞬间清醒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 马嘉怡被吵醒,睁开眼,怔怔看着面前的女人。 “都要当妈妈了,还像个小孩一样。”那个眼角都是皱纹的女人皱着眉头,在眉间也挤出了许多皱纹来。她将一条小毯子盖在了马嘉怡身上。“别再睡着了。等会儿我陪你下去散散步。你得运动运动了。吃那么多,不运动,生的时候要吃苦头的。真是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还好有小陈在。以前我还嫌弃他年纪大,现在才知道,你就该找个年纪大的照顾着,你一个人过日子就不行,找个年轻的,两个人都跟小孩一样……” 那女人唠叨着,转身离开。 马嘉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随着那女人的转身,她转着头,伸长了脖子,一直看到对方进了洗手间,不见踪影,才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拎着拖把出来,嘴边的话还没停下。 马嘉怡没仔细听她说的东西,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满眼的渴望。 她的身体先一步发出了抗议。 肚子里头的胎儿踢动了一下脚,蹬着她的肚皮。 马嘉怡痛得转过了头,双手捧住了肚子。 那是一个大肚子。 马嘉怡这时候已经不疑惑她为什么有那么大一个肚子了。 “……等我拖好,我们就下去。待会儿小陈也该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再去外地啊?他工作也太忙了,一走就十天半月的。” “他生意做得大,也没办法。”马嘉怡脱口而出,说完就愣住了。 她的嘴巴里,发出了陌生的声音。 马嘉怡摸着自己的嘴唇,顺着下巴,摸到了喉咙上。触手的感觉很粗糙,嘴唇和皮肤都没什么弹性,下巴略微有些大。讲话的时候两颊肌肉拉扯,带动牙齿、下颚,舌头碰触到了上颚,还碰到了牙齿……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好了。我们下楼吧。” 马嘉怡被阴影笼罩,抬起脸,看到了母亲笑着的模样。 那笑容,不让马嘉怡亲切、怀念,反倒有些瘆人。 马嘉怡被拉了起来,如一个提线木偶,被搀扶着换鞋、出门、下楼…… 逼仄的小区通道让马嘉怡觉得不舒服。 周围没有一棵树,都是停车位。一路看到的几辆车都不是好车,有的上了年头,还有的一车身灰土。 马嘉怡下意识嫌弃地掩住了口鼻。 这似乎是一个老旧小区,房子低矮,墙体斑驳脱落。 真奇怪,她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她应该住在…… “……我看中了这里的房子。你看这名字,尚怡心苑,正好有个字和我名字一样。你说好不好?” 她记忆中,自己娇娇柔柔对着经纬撒娇,没几句话,就让经纬答应买了一套尚怡心苑的房子。房子虽然没有挂在她名下,但从挑选、装修到居住,都是她全权做主。 她总盘算着该怎么让经纬将房子赠送给自己,只是乌经纬那个人,出手阔绰大方,现金、信用卡、珠宝首饰、衣服化妆品……随手就送,却不愿意送房子。或者该说,是她还没到让乌经纬送千万元房产的地步。可仔细想想,即使不是尚怡心苑价值千万的房子,乌经纬名下有一些很多年前买的老房子,现在市值两三百万,他没住,随便找人挂牌租了出去,都不问租金,和对待她一样大方,可就没提过要把房子送给她。乌经纬允许她每月刷几十万的信用卡,如此一用就三四年,够好几套小房子了,却没正经送过房子,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马嘉怡的心思一下子飘远了。 她这些年一直就在琢磨乌经纬是怎样的人,这会儿念头一起,其他的念头就被压了下去。 她心里面是有个猜测的。 她就是乌经纬中意的小情人,精心打扮自己,让乌经纬开心。那些老房子,不能让乌经纬开心。尚怡心苑的新房子就是很衬她的华美笼子,足够让乌经纬满意。 换言之,乌经纬从来都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也没放在眼里。 “马小姐。” 马嘉怡闻声转头,看到了史娟。 “你醒来了?起来洗漱吗?昨晚睡得怎么样?”史娟闲聊般问着她的情况,将病房里的窗帘拉开了。 阳光洒满了室内。 马嘉怡想回答的,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马嘉怡叹气道。 她好像重新过了一遍人生,过上了一种她父母期望她过的日子。 想到此,马嘉怡面色一沉。 那种和老家一样狭窄逼仄的旧房子,让她心情不快。即使有一套那样属于自己的房子,难道会比尚怡心苑住得舒服?她真想要的,是尚怡心苑的房子。现在她只是住着,以后她会真正拥有的。 马嘉怡坐起身,看到自己还没隆起的小腹,下意识将手搭了上去。 “肚子不舒服吗?”史娟问道。 马嘉怡摇头,掀了被子下床。 她去了病房自带的洗手间。洗手台上放着她的化妆箱。这比尚怡心苑房子里那一面墙的化妆品可差远了。 马嘉怡视线扫过阿玛尼的口红,瞬间联想到了尚怡心苑客厅里的涂鸦,想起自己那些化妆品几乎都被毁掉了,还没重新置办起来。这小小化妆箱里的东西,就是她目前全部的化妆品了。 马嘉怡心情恶劣起来,压着脾气打扮好自己。 从洗手间出来时,她看到病房的小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饭。 “今天早上是虾仁粥、白煮蛋。”史娟介绍道。 虾仁粥的颜色很好看,白底上红的绿的,荤素搭配,营养丰富。 马嘉怡满意地点点头,先吃了一口剥好的鸡蛋,顿时皱眉,“怎么不是溏心蛋?” “你现在怀孕了,最好还是吃全熟的食物。”史娟解释道。 马嘉怡嫌恶地将鸡蛋放下,“用无菌蛋不就行了?” “还是保险一点吧。”史娟说道,“这是医院里的早饭。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回去做。” “随便吧。”马嘉怡没什么胃口,没再碰那鸡蛋,捧起粥碗,慢慢喝了几口粥,“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那边说随时可以出院。乌先生上次说,看你的想法。”史娟答道。 马嘉怡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主要还是精神压力大,加上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饮食习惯上不怎么注意,检查下来有些指标不太好。接下来只要平时注意点就行。现在有了史娟的照顾,倒是不用担心再出状况。 马嘉怡不想呆在医院病房了,马上就让史娟去办出院手续。 史娟一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虾仁粥很温暖,比开了中央空调的病房要高几度,捧在手心,让马嘉怡觉得特别舒服。她还不饿,也不急着将粥吃掉,只将它当暖手的道具。 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景色,马嘉怡的心思放空了。 窗外是一片青山,不高,和医院的住院楼也有些距离,所以只能看到一片绿,见不到山中景物。 马嘉怡倒是头一次知道这座城市旁边还有山。 青山和医院中间是一片低矮小别墅,据说是和这间私立医院同属一家公司的高端养老院。 马嘉怡被送到这儿来做检查,才知道乌经纬和那女人的父母就住在下面养老院的别墅里,而且那两对老夫妻是在同一栋别墅里头,朝夕相处了快十年。乌经纬每月还都和那女人带着孩子去看望四位老人。 这不是乌经纬告诉马嘉怡的。他只是随口和相熟的医生问了一句四位老人的情况,马嘉怡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又在之后找医生护士旁敲侧击,才打听到了这些。 马嘉怡有些烦躁地想着这事情。 难怪乌经纬那么相信那个女人……难怪那个女人有恃无恐……她和那个女人在乌经纬心目中的地位是天壤之别。她只是乌经纬养着的金丝雀……一只宠物而已。 骨碌碌的声响,像是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动静。 马嘉怡只当是外头有护士推车经过,低下头,舀了一勺粥。 勺子停在唇边,马嘉怡听见开门声,随口问道:“已经办好手续了?”问完话,想着果然是私立医院好,不用排队等候,她才慢条斯理地将那一勺子粥送入口腔。 嘴巴里一阵冰凉,好像被塞入了一块冰,冻得马嘉怡变了脸色。 她一口吐掉了那口粥。 手里的碗还是温热的,怎么这一勺子…… 马嘉怡忍着恶心,仔细看了看刚吐在桌上的白粥。那里头也没有冰块,只有一只虾仁。 该不会是医院用冻虾仁煮粥,还有虾仁没化开吧? 马嘉怡觉得恶心起来,对私立医院的好感荡然无存。 “咯咯咯……”小孩的笑声在背后响起。 马嘉怡疑惑转头。 房间里空空如也,没有第二个人。 “史娟?”马嘉怡叫了一声。 不见人影,只听到脚步声蹬蹬蹬地进了洗手间。 马嘉怡眉头紧锁。 是有小孩跑进房间了? 马嘉怡放下粥碗,起身走向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也没人。 “谁?出来?”马嘉怡喝了一声,往房间里走,“给我出来,听到没?” 她找了一圈,又开门看了外头走廊。 走廊上没人,能瞧见不远处护士台后头坐了人。这是马嘉怡今天醒来后见到的第二个人。除此之外,再也没人了。 马嘉怡暗骂一声,估计那小孩已经跑走了,之前的脚步声也不是跑去了洗手间,而是在走廊里奔跑…… 她想要叫那护士来投诉,转念想到自己今天就出院了,也懒得叫人了。 马嘉怡关上门,转过身。 嘭。 一辆手掌大小的玩具小车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头撞在马嘉怡的脚尖上。 马嘉怡吓了一跳,顺着车屁股往前看,看到了自己的病床。 这车子似乎就是从病床下钻出来的。 马嘉怡脑中灵光一闪,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踢开那辆玩具车,来到床边,蹲下身,躬身低头,看向了床底。 床底下什么都没有。 马嘉怡怔住了。 如果不是床底,那这车子是从哪儿来到? 她抓着床沿直起身,一抬头就看到了床对面的一张小脸。 马嘉怡再次怔住。 她刚才看床底下,明明没看到东西,床对面是空的,没有脚…… 那小孩猛地缩头,不见踪影。 马嘉怡的手抖了一下,脑袋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般,低了下去,低到了床底下。 床底下,依旧什么都没有,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脚。 马嘉怡疯了一样跳起来,扑在床上,脑袋伸到了床的另一边。 没人。 根本没人。 马嘉怡翻身起来,绕着床走了一圈,开了床头柜,检查了衣柜,又钻进床底下寻找。 仍旧,没有人。 她呼哧呼哧喘着气,只觉得吸进肺里的、呼出口腔的都是一丝丝凉气,冻得她发抖。 她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小孩……是什么东西? 马嘉怡瞪着眼睛,看向了还翻倒在地毯上的玩具车。 那好像是一辆遥控车,底部还有电池盖。 正这么想着,马嘉怡看到那辆小车的四个轮子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第495章 人影(9) 玩具小车如一只被翻了身的乌龟,躺在地上不停扑腾四肢。四个小轮子空转着,只能发出轻微的马达沙沙声,根本无法让小车翻个面。 马嘉怡只看了一眼,就激动地抬起头,将房间里又搜索了一遍。 病房并不大,乌经纬给她安排的是个比较宽敞的单人间,自带卫浴,有小沙发,但也仅此而已,不是这家医院里最高级的病房套间。马嘉怡很快就将房间搜索了一遍,无功而返。 回到小车边上,马嘉怡低头看着小车还时不时转动几下的轮子,只觉得那车轮好像就碾在她的神经上,让她的大脑一抽一抽地疼痛。 她的手脚有些颤抖,她自以为这种颤抖是因为愤怒,可实际上,她现在手脚冰凉,病房里的中央空调都没法让她感到温暖。 没有多想,依靠着本能,她脸色阴沉地冲出了房间。 走廊上空无一人。 马嘉怡开门的动作很大,让护士台后的护士小姐望了过来。 马嘉怡余光瞥见那边的动静,视线跟着转了过去,扫到了隔壁的病房门。 要操控玩具小车也不一定得在她的病房里,就是在隔壁病房,隔着一堵墙,说不定也行。 想到此,马嘉怡顿时有了方向,直接去了左手边的病房。 她粗鲁地闯了进去,看到的是被收拾干净的空房间。病床上枕头、被子、被罩都好好地铺着,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马嘉怡不甘心地在房间里搜索。 为什么没人? 为什么这里也没人? 如果这里也没人,那她房间里的遥控车究竟是谁在操控? 马嘉怡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想到了前不久在对面阳台看到的白衣女人,还有出现在浴室磨砂玻璃外的影子。 她急忙将这两个念头甩出大脑。 左边的隔壁病房没有,那还有可能在右边的病房。 马嘉怡快速出了门,撞上了过来查看情况的护士小姐。 “马小姐……” 马嘉怡抢先问道:“刚才走廊上有没有人?有谁经过?”她一边问,一边脚步不停地走向了另一边,冲入了她病房的右隔壁。 护士小姐没来得及回答,伸手拉住马嘉怡的胳膊,却又不敢用力,只好高声喊道:“马小姐,您等等!那边是李太太——” 护士话未说完,就见马嘉怡已经打开了那扇病房门。 病房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士,长得不算漂亮,但眉眼凌厉,看起来很有气势,让人一眼就忽视了她的五官,只觉得这女人不好惹。 马嘉怡却是一点儿都没犹豫,进门看到人,就问道:“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 李太太眉头皱起,“怎么回事?”她根本没看马嘉怡,视线是落在护士小姐身上的。 “对不起,李太太。这是隔壁的马小姐……” “我问你话。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马嘉怡咬牙切齿。 明明看不见那小车,也听不见马达声了,她却仍觉得那辆遥控车在她的神经上行驶,来回碾压。 李太太上下打量马嘉怡,“没有。” 马嘉怡并不信。她视线已经扫过了整间病房,可还有床底、洗手间、柜子之类的地方没有检查过。她二话不说,就先去了洗手间。 护士小姐在后头阻拦,急得满头汗,可比起无所顾忌的马嘉怡来,她既不能用蛮力阻止对方,又不能放任对方随便行动,着实为难。 护士小姐也是没想到,在私立医院这种地方,有一天还会碰到这种麻烦。他们这医院可不收精神科的病人,平日里见到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哪怕是最难缠的那种,也只是找院长拍桌子,不会直接用暴力解决问题。 李太太冷声道:“去喊保安!” 护士小姐一愣,“李太太,她是……” “那就喊你们院长来。”李太太立时改口,冷冷看着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一个激灵,想到丰厚的工资可能被扣个精光,今年的过年红包也可能因此泡汤,立刻改了主意,掏出手机拨给了医院的保安部门,又偷偷联系了护士长。 马嘉怡这时候已经检查完了洗手间,出来后,就去开衣柜和床头柜。 李太太并未阻止,只靠在沙发上,垂着眼看着马嘉怡发疯一般钻进床底。 等马嘉怡气急败坏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医院的保安已经到了。 年过六旬的护士长跟着保安进来,面色比李太太还严肃。 听外头响动,估计一会儿还有不少人要来。 李太太没看赶来的医院员工,反倒是对着马嘉怡露出一个笑,问道:“找着你要找的人了吗?” 马嘉怡抬眼和李太太对视,只觉得对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刺眼。 “看来是没有。”李太太笑了一声,转头问护士长,“今天来探病的家属中有孩子吗?” 护士长看了眼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忙道:“今天还没家属来探病。昨天留宿的家属里面也没有孩子。” 这会儿不过十点,还不到他们医院往常探病的高峰时间点。 李太太又看向马嘉怡。 “不一定是孩子。”马嘉怡想了想,闷闷说了一句,又猛地抬头,“我房间里刚进来人了。他留了个玩具车在我病房。他就在附近操控遥控车。你们医院到底怎么管理的?” 护士长听到这话,面色很不好看。 “没有、没有。”护士小姐慌忙道,“今天一早上,只有马小姐的那位陪护出过病房。现在住院的产妇只有三位,除了您和李太太,就是东面尽头房间的汪太太。” “汪太太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李太太笑道,看着马嘉怡,“何况我和汪太太都不认识你。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 马嘉怡听到这话,立刻想到了史娟。 该不会又是史娟…… “隔壁房间没看到玩具车。”一个保安突然凑近了护士长,小声说道。 护士长扬起眉毛,看向马嘉怡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马嘉怡并未听到这话,李太太却是耳朵尖,听到了保安的小声嘀咕。 李太太收了笑容,看着护士长问道:“我记得这里不收精神病人吧?你们安排了一个精神病人住在这病区?” 马嘉怡脸色涨红,“你说谁精神病?” 李太太这时候都懒得看一眼马嘉怡了,冲着护士长摆摆手,“你们赶快处理好这事情。我来是为了调养身体备孕的,别再打扰我休息。” 马嘉怡还想要再说什么,就看到了门口的人群中,史娟的脸一闪而过。 “是你!又是你!”马嘉怡将李太太抛到脑后,快步就到了病房门口。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史娟。 马嘉怡怒不可遏,一个劲地骂着史娟,骂得史娟一头雾水。 史娟想到了那天夜里被马嘉怡吵醒的事情,不禁看向身边赶来的医生。 马嘉怡见状,更加愤怒了。 她耳朵里只能听见那小车的马达声,嗡嗡的,吵得人心烦意乱。 已经赶到的几个医生,好不容易将马嘉怡带回了病房。 护士长留在李太太的病房里,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算了算了。你们收人也看着点。我当看一场宫斗戏了。”李太太懒洋洋地说道,“对了,她男人是谁?” 护士长犹豫着该不该透露病人的信息,转念想到乌经纬并没有遮掩这事情的意思,而李太太的爷爷就住在下面的养老院,经常和乌经纬父亲、岳父下棋,两家一直有来往,不由将乌经纬的名字说了出来。 李太太一愣,“老乌的?”她露出了一丝迷惑来,“如果是老乌的人……丽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那女人是不是真有精神病?” 护士长没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已经回答了李太太这一问题。 “……就是孕期压力太大,精神太紧张了。一些孕妇在怀孕期间是会出现一些心理上的问题。”护士长说道。 李太太坐直了身体,“怀孕还会这样吗?” 这可就事关她的切身利益了。如果生个孩子会影响到她的精神、大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护士长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给李太太解释起了孕期的一些医学知识。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隔壁病房却是气氛紧张。 马嘉怡看到地上的小车不见了,也没放心上。在她想来,这一定是史娟找机会将车子给处理了。 她用吃人的表情盯着史娟,胸口一起一伏,不停喘着气。 史娟无辜又无奈地看着马嘉怡。 马嘉怡的主治医生站在两人中间,耐心询问马嘉怡整件事的经过。 马嘉怡说上几句,就要骂上一声,好不容易将整件事讲完了,史娟已经被骂得麻木了。 “这样……”主治医生想了想,“我让保安检查一下您的病房,再检查一下隔壁几间空病房,看看能不能找出东西来。再查一下监控,看看走廊的情况。” 主治医生很冷静,并不直接否定马嘉怡讲述的事件经过。 他陪着马嘉怡耐心等待保安将这些地方都检查完,还让人拿了台笔记本,将总控室的监控录像下载下来,播放给马嘉怡看。 马嘉怡僵硬地坐在病房内,身体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 她的神经一直吊着,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一直笼罩着她,让她不断想起那天看到的白衣女人。 她努力集中精神去看电脑上的视频。 从早上医院的护工送来早饭,史娟开门接过餐盘,到她离开病房,去了走廊尽头的医生办公室,又离开办公室,乘电梯离开,整个过程中,都没看到她拿出什么玩具小车来。 走廊里也再没有人经过。 然后,是马嘉怡从病房里探出头,察看走廊的画面。再过了一会儿,马嘉怡就怒气冲冲地开始搜查隔壁病房,被护士小姐阻拦。紧接着,护士长、保安、医生们都赶了过来。史娟姗姗来迟,成为了出现在走廊上的最后一个人。这时候,她手上依旧是空的。她经过李太太的病房时,只是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就要回到马嘉怡的病房。但不等她进入病房,她已经被马嘉怡给冲出来揪住了。 高清监控拍摄的画面中,甚至能看到史娟惊讶的神色。 “您已经看到了,马小姐。”主治医生说道,没有去动定格在最后一幕的监控视频,“没有其他人来过这边病区,没有其他人进过您的病房。保安也没找到您说的玩具车。” 马嘉怡没有细想这件事,遍布身体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她已经认定了罪魁祸首就是史娟。 不,罪魁祸首是那个女人…… “本来您的陪护已经帮您办了出院手续。我觉得,我的个人意见是,您还是在我们这儿再住一阵。我会联系其他科的医生来会诊……”主治医生斟酌着用词,观察着马嘉怡的表情。 马嘉怡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转动着,长睫毛如同一把铁骨扇,配上黑色的眼线,将她的一对眼珠勾勒得有些慑人。 “你什么意思?”马嘉怡问道。 “我会联系乌先生……” “你觉得我疯了?你觉得我在胡说?”马嘉怡的声音渐渐拔高了。 “马小姐……” “她就是那个女人派来对付我的!一次不够,还要第二次、第三次!”马嘉怡的长指甲几乎要戳到史娟的面门,“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想要弄掉我肚子里的孩子?想要把我赶走?呸!你告诉她,她做梦!我现在就要回去!我回了尚怡心苑,就把孩子生下来!” 马嘉怡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即使史娟退出了病房,她都忍不住气得青筋暴起,继续嚷嚷大叫,想要突破医生护士的防线,离开病房。 她要离开这里!她必须离开这里! 她精神上的一根弦不知何时已经绷断了。 握着她手的护士,只觉得自己抓着的是一块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冻肉。护士吓了一跳,却还是死死按住了挣扎的马嘉怡。 主治医生没了办法,只好对马嘉怡用上了镇定剂。 “你们做什么?你们想干嘛?” “马小姐,您冷静一些。您这样的情绪,对您自己、对肚子里的孩子都很不好……” “不!滚开!你们滚开!” 马嘉怡努力挣扎着,却还是眼睁睁看着针头插入了自己的皮肤。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意识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她那对眼珠在眼眶里乱转着,看到了天花板。 像是故意候在那儿,就等着她发现自己似的,她见过半张脸的小孩黏在天花板上,完全不受重力影响,在天花板上玩着一辆玩具小车。 马嘉怡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不……”马嘉怡对上了那小孩的眼睛,发现小孩冲着自己咯咯一笑。 一只手忽的盖住了她的眼睛,阻挡了她的视线。 是……医生? “小宝,不要调皮。”温柔的女声在马嘉怡头顶响起来。 头顶……她的头顶是床板、是墙壁。怎么会有声音……怎么会有人…… 马嘉怡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直到细细的、温柔的女声将她唤醒。 “醒醒,太阳晒屁股了。你看你,一天天就知道睡。也就小陈脾气好,受得了你。” 马嘉怡睁开眼,看到面前忙忙碌碌的女人,脱口叫道:“妈……” “嗯。我早饭都做好了。小陈已经吃过早饭,去公司了。今天天气好,我看中午我做了饭,用保温盒装上,给小陈送过去。”女人给了马嘉怡一个背影。 “他中午吃外卖——”马嘉怡不知道为何,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话没说话,她先愣住了。 经纬午饭是怎么解决的,她并不知道。她和经纬约会,多半是晚上,再有就是出去旅行,在经纬秘书预定好的那些当地饭店里吃午饭。 她怎么会…… “吃什么外卖?吃外卖又费钱,又不健康,没营养。”女人的唠叨打断了马嘉怡的思绪,“你也多关心关心人家。就这么决定了,啊。” 马嘉怡有些恍惚,视线扫过房间,发现这又是个陌生的房间。 她看向了窗户,窗外是居民楼。从那斑驳的墙面来看,这就是上次她梦到的破小区。 马嘉怡烦躁起来,忽然注意到对面楼的窗户后头站了个人,正遥遥看着她。 马嘉怡在那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窗玻璃上的倒影,可她很快就辨认出来,对面楼的确站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发,黑发如墨,身上穿了一件和她皮肤一样白的长裙。 马嘉怡感觉到了一股战栗。她好像看到了对面女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那笑容,和天花板上的小孩…… 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又出现在她面前? 马嘉怡突然恐惧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的角落粘着蛛网,正中镶嵌着吸顶灯,那吸顶灯的灯罩上还有个丑陋的花朵图案,就是没见到小孩。 那孩子,好像是她的幻觉。 那么…… 马嘉怡又看向了对面楼,发现对面楼的那个女人还站在那儿,只是看起来,距离自己更近了。 马嘉怡后退一步,那个女人好像就前进一步。 明明两栋楼不可能移动的…… 马嘉怡没有多想,转身就跑,一步踏出,她发现自己提着保温袋,被女人搀扶着,走在路上。 这里是哪里? 马嘉怡疑惑地看看临街的小店。那一排私人店铺,招牌名字一个比一个土,店门口都堆积了杂物,占据了半条人行道。 马嘉怡有些嫌恶地皱眉,看到人行道地砖上的灰尘、污水,更觉得恶心。 她立马想到了自己的鞋子。她有几百双鞋子,无论哪一双可都受不了这种脏污…… 念头刚起,马嘉怡低头就看到了突出的大肚子。 她没在意,抬脚迈步,也让自己看清了脚上的帆布鞋。 匡威? 不对,这……这连个牌子都没有的帆布鞋是什么东西? 马嘉怡停住了脚步,努力弯腰去看脚上的鞋。 “你做什么?”身边的女人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弯腰的腰,“肚子痛?还是脚痛?要上厕所?” 这一连串的发问把马嘉怡问闷了。她隐隐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可又有种奇异的陌生感。 第496章 人影(10) 马嘉怡一时间将衣服鞋子的事情给忘了,被那个女人嗔怪地说了几句,就拉着继续往前走。 她有些迷迷糊糊地被女人带到了一栋老旧公寓楼前。公寓楼在一片五六层高的居民楼中鹤立鸡群,进门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各式牌子,正中最大的四个字是“方泰公寓”,旁边不规则分布的小牌子有广告公司,有设计工作室,有教育培训中心,还有各种马嘉怡见过没见过的小行业名称。 女人拉着马嘉怡在阴暗的走廊里穿行,找到了电梯。坐上了轻微震动的逼仄电梯,过了好一会儿,才到达写字楼的八楼。 一进入八楼,就看到和楼下大厅墙面差不多的一块墙体,那上面的铭牌可比楼下规整多了。 马嘉怡来不及细看,就被女人拖着,在和一楼一样阴暗的走廊里左转右绕,找到了一家挂着“陈海红酒销售代理有限公司”字样的房间。 玻璃门自动打开了。 马嘉怡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推拉式玻璃门的上下边沿,没见到滑行轨道,也不知道这门是怎么自动开的。 她背后传来一股力道,让她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这家红酒销售公司。 办公室不算大,但也不小,看座位安排,足可供十几个人同时办公。但现在,这办公室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马嘉怡又感觉到了背后的推力。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蓦地感觉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有好多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身后传来陌生女人的问话。 “老陈在办公室?我给他送午饭。你们午饭都吃了吗?” 即使看不到那个问话女人的模样,马嘉怡依旧能想象出对方笑盈盈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刚在哪儿听过。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止一道,让她如芒刺在背,身体僵硬着,被后头的人继续推着前进。 那些目光也令马嘉怡熟悉。她想起了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家时,被周围老邻居围观的场景。 马嘉怡的脸有些泛青。 她来到了一扇玻璃门前,能看到门内的大办公桌,却没见到人。 比之前大门小一号的玻璃门同样自动打开了。 马嘉怡没有多想,躲着身后的视线,刚跨入办公室,就转头看向了贴墙的沙发。 沙发上正坐着一男一女。男人看起来三四十的模样,打扮得很干练,长得五官端正,看起来有成熟人士的风范。不过马嘉怡视线一扫,很快就发现男人身上的西装、领带、手表、皮鞋都只是普通货,并不值钱。那个女人同样一身普通货,看打扮,就是个普通的小白领。不,应该说是步入中年的职业女性。不用做出夸张的表情,她脸上的皱纹都显而易见,下巴和颈部松弛的皮肤,以及她起皱的手,都让人能轻易判断她的年龄。马嘉怡对这种不保养、不化妆的中年女人向来是避之不及。这样的人就像是她的噩梦,让她无可避免地想象到自己的未来——她极力逃避这种未来。 想到此,马嘉怡就要转身,寻找一直在背后推着她的那个女人。 她想要看一眼那个女人,又怕看到对方同样衰老的模样。 她一直以来都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马嘉怡还没回过头,就又听到了之前那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仿佛站在她身后的不是一路拉着她来到这里的她的妈妈,而是另一个陌生人。她的妈妈不知不觉就被调包了。 “老陈,有客人呢?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在谈事情。”那个马嘉怡看不见的年轻女人笑着,“我给你带了午饭,就放在外面了。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那中年女人诧异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是谁?” 马嘉怡被对方尖利的嗓音吓到。 她警惕地看向那个跳起来的女人。 中年女人只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突出的大肚子上转了一圈,就转头留给她一个后脑勺,冲着那男人喊道:“她是谁?她还给你送午饭?陈海,这怎么回事?” “老陈,这……”一直笑着说话的女人换了语气,疑惑地说道,“我是他老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谈生意……” “老婆?!”女人的声音更尖锐了,重新看向马嘉怡,猛地伸出手,攥住了她的左手。 马嘉怡吃痛,但很快,她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那是一只有些发肿的手,像是白面馒头,看起来很柔软,但没有女性纤细的美感。指甲剪得很短,是健康的红润色泽,不是指甲油的颜色。胖胖的无名指上勒着一枚钻戒,钻石小小一颗,一点儿都不闪。 马嘉怡震惊了。 她的手怎么会这样?还有这种穷酸的戒指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上? 马嘉怡很快顺着自己的手,看到了那中年女人的手。 中年女人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相同款式的钻戒。 那枚戒指很配中年女人粗短的手指,但绝对不该套在她马嘉怡的手指上! 马嘉怡惊慌地抽手,越来越觉得这一切太古怪了。 “陈海你好啊!长本事了啊!在这边养小三了啊!我还以为你每个月都在这边住着,是工作真那么忙呢!你有没有良心?我们结婚三十年,我给你们老陈家当牛做马,给你照顾爹妈,拉扯儿子,你就这么对我!你这负心汉!混蛋!你还要搞私生子啊!你是不是还要把公司、把钱、房子全给这贱人啊?你想都别想!” 中年女人劈头盖脸地打着那个男人,唾沫星子乱飞。 马嘉怡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肚子沉甸甸的,让她站着都觉得吃力。 “老陈,陈海……” 不属于她的声音从她身体里发了出来,带着震惊、悲戚,冲击着马嘉怡的心灵。 马嘉怡越发惊恐。她后背抵着玻璃门,身后不可能站着人了,可那个女人的声音依然传了出来。她终于发现,那声音其实不是从她背后传来的,而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 “行了!别打了!你这疯婆子!快点停手!”男人发蒙了一会儿,就抓住那中年女人的手,将她推开,“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又没离婚,儿子不也好好在公司做着。这肚子里的还没影呢。” “陈海。”身体里女人的声音变得无比阴沉。 马嘉怡抬头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 “玲玲啊,你先回家——” “回家!你在这儿还有个家啊!”中年女人怒吼。 “你别吵了!” “她不能走!我跟你说,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不然我跟你没完!你少糊弄我!这孩子生下来,就能和我儿子分财产了!你当我不懂法啊?” “分财产也得等我死了。” “谁知道你哪天出门就被撞死了!你这种狗东西,迟早被老天爷收了!” 中年女人还在叫骂着,让马嘉怡的脑袋一阵阵抽痛。她沉甸甸的肚子就像是被塞了个铁块,也顶得她冒虚汗。肚子里的东西仿佛是感受到了外头的气氛,不安地扭动起来,搅动了她的五脏六腑。 那男人已经挤到了她身边,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带。 “陈海,你根本没离婚?你还有个儿子?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你骗我……” 女人哀婉又凄厉的声音如一把刀,落在马嘉怡的身上。 马嘉怡觉得自己要被切开了。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视线却是变得模糊。 她的手抬了起来,右手握住左手无名指,用力拔掉了卡在指头上的那枚钻戒。 无名指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原本箍着戒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戒指被扔了出去,砸在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吃痛地抬手,直接将她推倒在地。 马嘉怡的身体重重落在地上。 “我叫你别走!你们都别走!今天就去打胎!现在就去!”中年女人追了出来,一手揪住了男人。
马嘉怡感受到了自己满脸的泪水。 她被一双手从地上拉了起来,身体又开始挣扎。 吵闹、推搡、尖叫…… 马嘉怡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整件事荒谬而不可理喻。 她忽的撞上了一个硬物,后腰剧痛,让她倒抽了口冷气。 马嘉怡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正抵在窗户边。 那对中年夫妻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两人的脸都开了花。 马嘉怡觉得自己的脸上也火辣辣地痛,手指头也很疼。 她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剪得很短的指甲上沾着血,不知道是谁的,指甲缝里的那一根棕色卷发应该是中年女人的。手掌肿着,有些发麻,好似刚才重击过什么东西。 这么一低头,头发就散落在额前,挡住了视线。 马嘉怡重新抬头时,看到那对夫妻已经扭打着来到自己面前。 她看清了男人脸上的掌印,也看到了中年女人被扯掉一块的头发。 忽的,她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马嘉怡被男人按在了窗台上。 她抬手想要阻止,就看到自己举起来的手上握着个茶杯。 她是什么时候拿着这东西的? 不及多想,马嘉怡就眼睁睁看着茶杯在手中碎裂,带着血,从她手中滑落。 她的脸上也被滴落的血珠砸到了。 中年女人的尖叫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马嘉怡看到掐着自己的男人额头上不断冒出鲜血来。 她根本没动手,怎么就…… 马嘉怡想不明白,只觉得自己的双脚被人抓住了。 她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朝后栽了下去。 她看到了变得遥远的窗户,后背受到了重击,身体滚动着,继续下落。肚子着了地,疼痛随后才传递到大脑中。 马嘉怡感觉到身下温温热热的,有液体慢慢流淌开来。 她侧着头,能看到自己胖胖的左手。 无名指上的痕迹像是一个烙印,和这只手一样丑陋。手掌下是一整块玻璃碎片。碎片划伤了手指和掌心。玻璃那一个锋利的尖角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马嘉怡看到的最后一点光了。 她想着,这光都比那小钻戒的光要亮。 不真实的古怪感觉一直萦绕在马嘉怡的心头,这让身上的剧痛都变得模糊不清。 一双脚落在了她的视线中。 是来看热闹的路人?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瞳孔一缩。 那双脚的主人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长裙飘飘,顿时让马嘉怡想到了对面楼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那可能根本不是人…… 马嘉怡打了个冷颤,比坠楼的时候更觉得恐惧。 可她很快就发现,这条裙子是一条纱裙,再往上看,还能看到里面浅蓝色的内衬。这和她见到的白裙根本不是同一条。 马嘉怡精神一放松,整个人就彻底松弛了下来。 身上的血液都随着精神闸口一开,哗啦啦地往外倾泻。 好冷……身体好重…… 痛感消失了,意识变得迟缓。 这就是死亡吗? 她要死了…… 马嘉怡的心头浮现这个念头,立刻恐慌起来。 濒死感变得愈发强烈。 喧闹声全都远去。 不……不! 她不要死!她还不想死! “嘉嘉,嘉嘉……” 令人怀念的呼唤声让马嘉怡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片黑暗中,这一认识,让她有一瞬的慌乱。 “开灯!开灯!”马嘉怡喊道,可家里的智能设备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好像根本没识别她的声音。 还好,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黑暗,也发现自己不是在尚怡心苑的房子里。 马嘉怡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大脑一阵眩晕。 马嘉怡缓了一口气,就要下床,却看到了床头的设备。 她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医院常见的供氧设备接口。 她现在……在医院? 房间里的灯啪嗒一声亮了。 马嘉怡眯起眼。 “马小姐。” 马嘉怡闻声转头,就见史娟披了件衣服,站在房门口,手还摸着电灯开关。 “又是你……”马嘉怡立刻露出了怒容。 “我去给你喊医生。”史娟说道,退出了病房。 马嘉怡正要说话,却是发现这间病房不是她之前住的那一间。 病房结构变了,内饰也变了,一看便知是更高级的病房。 马嘉怡皱起眉头,从床上起身的动作,让她有几分不适应。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下意识摸了摸肚皮。 那个大肚子不见了…… 不对,她本来就没有大肚子。她才怀孕几个月啊,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肚子?那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荒诞的噩梦。 马嘉怡捏紧了拳头。 梦中的场景让马嘉怡作呕。 她怎么可能给一个没钱的老男人当情人,还傻乎乎相信对方和自己结婚?那种穷酸的房子、穷酸的衣服鞋子、穷酸的钻戒……那也能叫钻戒? 她看了看自己纤细修长的手,吐出一口气。 进医院之后,她就摘了身上的首饰。她现在只想将那些首饰重新带起来。这也算是压压惊吧。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史娟招呼着进来的人,应该是医生来了。 马嘉怡重新躺回床上,忽的想起了自己做噩梦前发生的事情。 她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针孔的痕迹已经没了,不过,她清楚记得自己被打了镇静剂。还有之前那个遥控车的事情…… 马嘉怡愤恨不平,抬头看向门口,等着医生进来,要好好骂他们一顿。 她这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同样颜色的纱裙,纱裙内是浅蓝色的内衬,脚上一双帆布鞋,看起来一身淘宝杂牌衣服,没有一点儿质感。 马嘉怡正这么想着,思维定住了。 她看到那白色的衣服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鲜血…… 鲜血落在衣服上,慢慢晕染开红色的花。 马嘉怡惊恐地抬头,就见到了一张支离破碎的脸。 “啊啊啊啊啊——”惨叫声响彻病房。 外头的医生冲了进来,穿过了那个年轻女孩的身影。 马嘉怡抱头躲在床上,见到这一幕,更是惊惧交加。 “马小姐……” “别过来!”马嘉怡声嘶力竭地喊道,“别……别过来……你先别过来……刚刚……刚刚……” 她到处搜寻着,可房间里再没出现那个女孩的身影。 “刚刚那边……那个女孩子……”马嘉怡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意识到,自己,看见鬼了…… 不知是那个脸破了的女孩,还有小区对面楼的白衣女人,还有……还有那个小孩…… 马嘉怡想到此,抬眼看向了天花板。 镶嵌在天花板的小灯将房间照亮,雪白的天花板上没有任何…… 啪。 啪。 马嘉怡瞪大眼睛,看着那天花板上出现的一只只手印,再次发出了尖叫。 第497章 人影(11) 史娟做了二十多年的保洁、家政,却是从来没有照顾过精神病人。她难以理解马嘉怡原本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在短短几天,变成了这副模样。 史娟在心中叹了口气,悄悄看了眼隔壁病床上的马嘉怡。 马嘉怡好不容易睡着了。睡着的她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只是面容很憔悴,像是一个真正的病人。 史娟趁着这机会进了病房,将之前马嘉怡打翻的茶杯、果盘收拾好。 马嘉怡不愿见到她,看到她就情绪激动。主治医生请来的精神科医生直截了当地说,她最好能回避一下,不要再刺激马嘉怡。可这件事,她做不了主,马嘉怡做不了主,就连医生也做不了主。 史娟联系了乌经纬,乌经纬此刻却是在外地谈生意,不能马上过来。马嘉怡似乎也没有什么亲人。史娟只好继续代表家属留在医院,躲在这病房套间的小厅里面,尽量不出现在马嘉怡面前。 她这时候有些可怜马嘉怡了。 原以为马嘉怡是个富二代,有钱有闲,日子过得潇洒,没想到对方是有钱人养着的二奶。 史娟对“二奶”这个词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看的电视剧上。随着电视剧对“二奶”这题材不感兴趣了,这个词就消失在了史娟的生活中,接着出现的是“出轨”、“小三”……马嘉怡和电视上的那些二奶、出轨、小三又都不太一样。 史娟将茶杯、果盘洗干净了,给茶杯里倒上水,放在了马嘉怡的床头。 杯子碰到床头柜,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音好像惊醒了马嘉怡。 马嘉怡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史娟,吓了史娟一跳。 史娟很紧张,怕又刺激到马嘉怡。 “这里……不是方泰公寓?”马嘉怡问道,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又像是说了太多的话,嗓子都说哑了。 史娟从没听过方泰公寓这地方,回答道:“这里是医院。马小姐……你还记得你在住院吧?” 马嘉怡没回答,也没有对着史娟发飙。她皱起眉头,揉了揉一阵阵胀痛的太阳穴。 不是方泰公寓……对,她在医院。她怎么可能在方泰公寓呢?那不过是她的一场噩梦。这噩梦只比平常的梦复杂一些。她只是多梦到了几次那个地方,还有那个叫陈海的穷酸男人。 马嘉怡揉了揉脑袋,放下手的时候,余光瞥见了手指上的痕迹。 她动作顿住了。 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印痕,像是常年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又像是一圈擦伤。 史娟也注意到了马嘉怡手上的伤痕,疑惑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弄伤了?我叫护士来看看吧。”她说着,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扫了一眼病床。 马嘉怡这段时间能接触到的东西也就是病房里的一些家具和小物件了。病床上应该没有这样的硬物。难道是洗手间里有什么环装的东西? 史娟正这么想着,就看到马嘉怡瞪大了眼睛,那只举着的手在空中不停颤抖。 马嘉怡像是一个突然发病的人,哆嗦个不停,满脸都写着恐惧。 “马小姐……”史娟心中咯噔一下。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马嘉怡坐了起来,右手握着左手,看到史娟,又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史娟被马嘉怡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做的吧?是你做的吧?”马嘉怡轻声问道。 马嘉怡的声音幽幽的,像是濒死的人发出的最微弱的声音。 史娟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连忙要头。 马嘉怡笑了起来,“不是你做的,难道是鬼做的?难道这世界上还有鬼?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鬼?” 她一遍遍问着,像是在问史娟,又像是在问自己。脸上的笑容扭曲着,比哭还要难看。 史娟张张嘴,看着马嘉怡这样子,想到她以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叹气道:“没有的吧……” 按照史娟的本心,她觉得这世界上是有鬼的。她从前没深想过这个问题,就像她不会去想清明祭扫的时候为什么要烧纸钱、摆供品一样。这种事情约定俗成,又像是太阳东升西落,本该如此。 可她觉得,她要是回答一个“有”,马嘉怡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溃。 她撒了个谎,紧盯着马嘉怡,一点点往后挪动。 她得快点去叫医生才行。马嘉怡似乎又犯病了。 马嘉怡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到外头一声开门声。她吓得叫了一声,屏住呼吸,看向门外。 史娟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直跳,回头看向房门口。 她被马嘉怡的状态影响到了,也提起一颗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望着房门口,猜测着外头进来的是人是鬼。 进来的当然是人,还是她们认识的人。 主治医生走在前面,进门见到两人的模样,有些发怔,又马上打量马嘉怡,问道:“马小姐又不舒服了?” 马嘉怡没回答,刚放下的一颗心,在看到医生身后的人影时,就紧缩起来。 史娟好奇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的皮肤黝黑,和史娟有些像,没有化妆,但整个人精气神很好。她穿了件普通的休闲服,打扮很随意,手上还搭了件艳粉色的羽绒服。这一身衣服有点儿像是努力模仿年轻人潮流的中年大妈风格,就是这女人的发型和素颜,不太符合这类大妈的打扮。 马嘉怡脸色豁然变了。 女人笑笑,主动自我介绍道:“我叫俞丽,是乌经纬的妻子。这位就是马嘉怡小姐吗?你是史娟?”她朝两人点头致意,态度自然大方。 史娟很尴尬,见对方伸来手,有些局促地和对方握了一下。 她还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这算是捉奸吗?接下来会打起来吗?史娟想起了以前在老家村里看到的泼妇打架,又想到那些电视剧片段。 俞丽看起来却是没有动手的打算,也没去和马嘉怡握手。 马嘉怡正相反,双拳紧握,一副随时要扑倒俞丽的样子。 俞丽笑容不改,“老乌这几天去海南谈生意了,暂时回不来。他接到史娟的电话,就让我来看看。他应该也有给你发消息。你这几天不太舒服,可能就没注意。”这么说着,俞丽转头看史娟,“马小姐的手机呢?你给她收起来了?” “没有没有。”史娟忙回答,“手机在床头柜……” 马嘉怡马上就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将手机拿了出来。 手机没了电,自动关机了。 “充电器呢?”俞丽又问,示意史娟拿充电器给马嘉怡。 充电器也在床头柜中。 不等史娟上前,马嘉怡自己就拿了充电器,给手机插了上去。 等待开机的那段时间,谁都没说话。 马嘉怡心情焦躁,在开机、解锁手机后,她拼命按着微信的图标。 微信里果然有乌经纬发的消息,还是语音信息。 消息一打开,房间里的人都能听到乌经纬的声音。 乌经纬公式化地安慰了马嘉怡,解释了一句有生意要忙,就话归正题,说了俞丽会过来的事情。 马嘉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怡啊,阿丽这个人很能干,什么事情都能安排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她说。医药费你别担心。医生说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最重要的是把病治好。” 这话完全是废话。 马嘉怡恨不得将手机扔出去,但想到俞丽就在一旁看着,医生也还留在房间里,只得压下这股冲动。 等语音消息放完,俞丽便笑道:“就是这样了。我刚也和胡医生聊过你的病情了。这边医院没有精神科……” “我没有精神病!我没发疯!”马嘉怡尖叫着打断了俞丽的话,“明明是你搞的鬼!你让这女人陷害我!”她指着史娟,歇斯底里地叫着。 俞丽不急着辩驳,等她喘息着不再说话,才开口道:“小妹妹,我想你是电视看得太多了。” 马嘉怡气得浑身颤抖。 史娟这个局外人,此刻倒是尴尬起来了。她刚才就满脑子想着电视剧的剧情。 俞丽叹气道:“我和老乌结婚四十年了,领证也有三十多年了吧。我们一个村出来的,十几岁就摆酒席,在村里算是结婚了。然后一起出来打工,在工地干活,再一步步当包工头,接工程……”她说着,拉了一边的椅子坐下,“明年,我的孙子都要上初中了。”
史娟有些诧异,是没料到俞丽居然是当奶奶的人了。可再仔细看俞丽的面容,想到她说的十几岁就结婚,又不觉得奇怪了。 史娟自己也是早婚,也已经是当奶奶的人了。 “财产上,我们早就分清楚了。大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就分割好财产,两个孩子的份,也都早就给他们了。”俞丽看向马嘉怡,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分不开的也就是我们公司之间合作的一些项目,还有家里的老人孩子。”她顿了顿,“老乌养了你,嗯,三年还是四年?之前还有个小姑娘,姓徐吧,还有个姓张的……他喜欢年轻姑娘。男人嘛,都这样。弄出孩子倒是头一次。他精子质量不行,遗传的,都有孩子了,也懒得去折腾,二十多年前就歇了多子多孙的念头了。我还是希望家里人丁兴旺一些。不过,我的身体也不好,不容易怀孕。我们的小孩都遗传了我们夫妻俩……” 俞丽摊摊手,又笑起来,“你肚子里的孩子要能生出来,可就难得了。我们家是好久没有小孩子了。” 她看起来是真心喜欢孩子,笑的时候眯着眼睛,表情慈祥和蔼,如一个看着小孙女的老奶奶。 马嘉怡心里头却是酥酥麻麻,生出了一股战栗感。 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面前的俞丽非常可怕。 “对了,你知道我和老乌的父母就住在下面别墅吗?老人家最喜欢小孩了。你肚子还没大起来。等你肚子大起来,带你去看看老人家,他们一定开心。”俞丽的态度和善可亲到让人觉得惊讶。 史娟自俞丽出现后,就一直惊讶着,直到她注意到医生波澜不惊的表情,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马嘉怡只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她这次真切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只宠物,是乌经纬养的一条狗、一只猫。俞丽毫不掩饰她的态度,根本没她放在心上,更别说将她看做威胁了。不仅是俞丽如此,乌经纬肯定也是如此,她还没见过的乌经纬和俞丽的父母大概也是如此。 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好像都是自作多情。 马嘉怡的脸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她想要说什么反驳俞丽,可脑中突然劈过一道闪电。 如果俞丽的话都是真的,那她……那她看到的那些……对面窗户后的白衣女人、浴室磨砂玻璃看到的人影、客厅里的涂鸦、医院里的小孩、不断梦到的陈海、蓝底纱裙、天花板手印…… 马嘉怡脑中走马灯一般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看到的怪事。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 “你没事吧?”俞丽蹙眉,看了眼医生。 医生当了半天的背景板,这时候忙上前,扶住马嘉怡摇摇欲坠的身体。 马嘉怡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 她发了疯似的搓着无名指上的痕迹,却只是将皮肤搓红了。 她想要逃离这里,逃到尚怡心苑……不,尚怡心苑也不安全!她第一次见到那些东西就是在尚怡心苑! 马嘉怡死死咬住了嘴唇。 “请的精神科专家呢?”俞丽问道。 “他不是一直在这边。”主治医生有些头疼地说道,“已经开了药了。之前马小姐刚醒来,还没用药。我喊护士拿药来。” “对孩子会有伤害吗?” “稍微有些影响。短期服用没有关系的。” “哦。还是大人比较重要。”俞丽像是马嘉怡的家属,很关心她的身体,只是她脸上一点儿担忧的神色都没有。 马嘉怡顾不上去和俞丽较劲了。她现在只想要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可她无法抑制自己的颤抖。她连弄掉手上的戒指痕迹都做不到。这折磨得她快要疯了。 护士很快就来了。 马嘉怡瞅见来到床边的白衣身影,受到刺激般叫了一声,抬眼发现是穿着制服的护士,尖叫声戛然而止。 “吃药吧。”医生端起了床头的茶杯。 马嘉怡顾不得多想,就将药吞了下去,接过那茶杯。 茶杯里是白开水,因为史娟刚倒上的缘故,还温热着。 马嘉怡迫不及待地要喝一口,就看到那水面震动了一下,泛起涟漪。 滴答。 有什么东西滴入了茶杯中。 马嘉怡已经将茶杯送到了唇边,却是无法继续喝下去了。 滴答。 马嘉怡眼珠上翻,看向了天花板。 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垂下眼,又看到了茶杯中的涟漪。 马嘉怡的手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头顶。 她摸到了湿湿黏黏的头发。 黑色的头发,肯定不是她的。 她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抓着那头发往下拉,像是扯掉了假发套。 湿发落在床上,砸中马嘉怡的小腹。 她的肚子抽痛起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抚摸着她的身体。 不止一只手在抚摸她的肚子。 大人的手、小孩的手、男人的手、女人的手……那些手争先恐后,像是在确认她肚子的状况,拼命触摸着,恨不得伸到她的肚子里。这样没轻没重的动作,搅动了她肚子里的内脏。 马嘉怡扔掉了茶杯,掀开被子。 人…… 好多人…… 好多……好多人…… 这一群男女老少不知怎么藏在被子下的,掀开被子后,他们就跟打开了的真空袋一般膨胀起来,层层叠叠压在她身上。 马嘉怡几乎要被眼前的景象吓晕过去,身体后仰,靠着床头,就发现自己的头顶上也有好多人……之前明明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现在挤挤挨挨充斥了人群,将天花板都遮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是一个剃了光头的女人。女人面容惨白、脸颊消瘦,一双只余下眼白的眼睛贴着她的额头。 马嘉怡来不及发出尖叫,就看到那女人被撕扯开了。 嚎叫声在病房里响起,那些挤挤挨挨的人如同暴风中碎纸片,被卷动起来。即使如此,他们仍拼命想要触碰马嘉怡。 肚子上层层叠叠的人也飞起来。 残肢断臂在病房里翻腾。 马嘉怡的肚子沉甸甸的,就像是……就像是那个噩梦。 她低头看去,发现玩遥控车的那个男孩正努力往她肚子里钻。 “小宝,还不行。”一只手按在了男孩的头顶。 那只手从马嘉怡的背后伸出来。 那是一只左手。 那只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戒指的痕迹。 “还不行……就快了……”女人贴着马嘉怡的耳畔说话,像是在说给那个孩子听,又像是在说给马嘉怡听。 马嘉怡的身体如同被一块冰包围着。 “唐玲……你叫唐玲……记住,你是唐玲,是唐玲……快点记住……”女人念经一般贴着马嘉怡的耳朵念叨,语气急切,带着渴求。 她还要复述几遍,就突然被打断,只能恶狠狠地抓住摸上马嘉怡的手,将那只手扯了下来。 马嘉怡眼珠子一斜,看到床边倒下了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却仍旧孜孜不倦地想要爬上床。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老太太也如那女人一样念经似的说话。 马嘉怡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遇到了什么。 这些东西,都想要进她的肚子。 他们……他们…… 手臂被人抓住了。 马嘉怡惊慌转头,就见是医生按住了她的手,撸起了她的袖子。 针头插入了她的皮肤。 “不!”马嘉怡想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 “这样用药,孩子会出问题吧?”俞丽的声音远远传来,“实在不行,就拿掉孩子,先看病吧。” 马嘉怡的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她掀了掀眼皮,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从她背后走出来,穿过了她的身体。她穿着一件孕妇装,小腹却是平坦的。她的腹部渗出汩汩鲜血,染红了那件白色的孕妇裙。 女人正注视着俞丽。 她忽然转头,看向了马嘉怡的肚子,露出一个笑,“小宝放心。妈妈会保护你的。妈妈会生下你的……这次一定……我们会有一个家,会有爸爸,一家人永远、永远生活在一起……” 第498章 人影(12) 俞丽觉得乌经纬的眼光是越来越差了。之前两个小姑娘,也都是大学生,却比马嘉怡有志气。两个人从乌经纬那儿弄来钱,除了买包买首饰,还知道报班读书,后来,一个卖了那些奢侈品,出国留学,进了常春藤后,和国内断了联系,大概是开始新的人生了;另一个拿了那些钱,自己创业,听说那家小公司前年就过了天使轮,还联系过乌经纬,有意从他那儿再找点投资。乌经纬没投资,她却是投了点钱进去,挺看好那小公司的。 俞丽的视线落在陷入昏睡的马嘉怡身上。 这小姑娘可就不行了。跟了乌经纬几年,只知道大手大脚地花钱,对未来全无规划,现在还变得疯疯癫癫,失了神智。 俞丽的眼神很凉,像是在看一件商品,评估商品的价值。 史娟就在旁边候着,这会儿注意到俞丽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发毛。俞丽看人的样子,比马嘉怡那种高傲,更让人觉得不舒服。 “史娟,”俞丽忽然一转头,眼神又变得和蔼可亲了,她对史娟笑道,“等精神科的专家过来,你来叫我一声。我去产科那边看看朋友。” 史娟有些发愣,过了一秒才答应下来。 俞丽拎着她那件颜色夸张的外套往外走,直接去了楼下产科李太太的病房。 她敲门进去,见到李太太就笑。 李太太看到她也很惊喜,热情欢迎,和在马嘉怡面前完全是两个模样。 大概是一个人住院有些无聊,李太太拉着俞丽问起了马嘉怡的事情,满眼都是好奇。 俞丽无奈笑道:“小姑娘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心思太复杂了。” 李太太连连点头,“是啊。我看她那样子,跟电视剧里演得差不多。”她掩嘴笑起来,好像看了出滑稽戏,现在还在回味。 俞丽关心了一下李太太的身体。 “……还没怀孕呢。我这不是准备生孩子吗?来这儿调养一下。希望怀孕的时候,不要太辛苦。”李太太有些苦恼地说道,“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不会的。”俞丽说道,“我生了两个,都没什么事情。生老二的时候,我也都三十多了,比你年纪还大两岁呢。” “你身体底子好,以前经常运动的。我就不行了。”李太太愁眉苦脸,按了按身上的薄被,“整天坐办公室,刚创业那几年,整天加班,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身体走垮了……” “我有什么底子啊?你好歹小时候也是吃鸡蛋牛奶长大的吧?我小时候只能吃吃菜叶子,吃个鸡蛋都是难得的开荤了。”俞丽毫不避讳地谈到以前的苦日子,“在工地上就更没吃的了,还得跟着男人一起做活。喏,这腿都骨折过两次了,现在一下雨就疼。” 李太太这辈子都没做过体力活,只露出一个笑,“苦尽甘来。现在可都是好日子了。” “是呢。”俞丽点点头,又问道,“听说汪太太正住在这儿?” “就在尽头的房间。” “怎么住在这儿了?” 李太太笑起来,“跟她老公闹别扭,正演着苦肉计呢。要不是演戏,早去楼上病房了。” 楼上的病房就是大套间,环境比这边宽敞的单人间要好许多。 李太太平常来这儿做个检查,也是住套间的。 “说起来,你怎么也住在这儿?也跟你老公闹别扭呢?”俞丽揶揄道,脑中却是闪过李太太和她丈夫合开的几家公司情况。没听说他们生意出现状况,那就应该不是经济问题。 李太太随口回答:“原来是住在上面的,不是正巧汪太太住在这儿吗?我就搬下来陪她了。她也是有意思,原来就住在隔壁,她老公要来看她了,才搬到那边角落的病房。那一间比其他病房小一号。”说着,李太太咯咯咯地笑起来。 俞丽也笑了,眼眸闪动。 李太太家和汪太太那边,原本可八竿子都打不着。如果说隔行如隔山,那这两边就是隔了十万里大山。 俞丽暗暗记下了这一点,想着回去要找人查查。 又陪着李太太聊了几句,俞丽就起身告辞。 两人心知肚明,接下来俞丽肯定会去汪太太那儿。 要不是为了事先打听情况,俞丽大概一来医院就直奔汪太太去了。 李太太见俞丽走了,想起俞丽夫妻正在做的那个工程,神色微动。 俞丽不会为了拈酸吃醋的事情,搞出宫斗戏码。但要是为了公司的项目,送个人进医院,借机接近汪太太,就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了。 想到俞丽一直以来和人结交的方式,李太太就笑起来。 那姑娘当自己在宫斗呢,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商业剧里的一个小炮灰。 笑着笑着,李太太就打了个哆嗦。 她觉得病房忽然冷了下来,让她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这两天,医院中央空调好像一直有问题,温度时高时低的。 李太太皱眉。 要不是为了陪汪太太,她可懒得受这份罪,早搬到楼上的套间了。 李太太并不知道,汪太太的病房温度比她这儿更低。 俞丽敲门进去的时候,就觉得迎面扑来一阵阴风。 她像李太太似的打了个冷颤,还有些迟钝地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看了眼病房的窗户,发现病房窗户好好关着。窗外就是青山和被青山环绕的别墅区,阳光正好,洒落在别墅区中,也照亮了病房。 俞丽按下心中的疑惑,看向病床。 汪太太缩在病床中,身上盖了三层薄被,脸红扑扑的,看起来精神不济,神情郁郁。 “俞丽,你怎么来了?”汪太太虚弱地问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俞丽吓了一跳,急忙快步来到病床边,看起来比见到马嘉怡时更为心焦。 “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好,身体跟着不太好。”汪太太懒洋洋地答道。 俞丽诧异问道:“你老公,还没来看过你?” “来过了。就坐了五分钟,说要换病房,接了个电话就跑了。”汪太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说到此,眼圈泛红,“他大忙人,比我爸、我哥哥们都要忙。他们还陪了我半天呢。他连十分钟都坐不了。” 俞丽忙道:“应该是真有事要忙。我老公正好就在跟他做工程,里头还有中建……”她话没说完,就看到汪太太微闭着眼,一副懒得听的模样,只好住嘴。 汪太太和她、和李太太都不一样。这是娇养出来的大小姐,从小学的就是艺术那一类东西,对家里的生意半点儿没插手过,拿着父兄给的分红就能潇洒过日子。她结婚也是找的合眼缘、合心意的对象,当然,能有机会结识到汪小姐的年轻男人,肯定是和汪家门当户对人家出来的青年才俊,只不过汪家升得太快,原本门当户对的亲家现在也得看汪家眼色,所以汪小姐现在成了汪太太,而不像李太太那样,随夫姓称呼。
俞丽很容易和李太太打成一片,却难以接近汪小姐,即使她成了汪太太,对俞丽来说也是个难结交的人。 俞丽心思一动,很快将话题从男人、工作转到了马嘉怡身上。 汪太太果然对此很感兴趣,半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好奇问道:“她现在是疯了?” “可不是……”俞丽唉声叹气,“医院联系了精神科的专家,等着人过来看呢。你说这事情,闹得我好像成了坏人。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老乌忙工作去了,还要我给他擦屁股,照顾那小姑娘。” 汪太太立刻同情地看着俞丽,似是感同身受,跟着抱怨起了她的丈夫。 俞丽脸上表情丰富,明明年纪比汪太太大许多,却好像是个同龄人,也同样是深闺怨妇,一起抱怨着男人。 说了一会儿,汪太太口渴了,坐起身,拿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水都冷掉了。”她嫌弃地放下杯子,“这边病房太差了。” “我给你重新倒一杯。”俞丽接过水杯,“叫我说呀,男人不好,我们女人就更应该对自己好一些。” 汪太太噘着嘴,“我以为他会常来看我,会心疼呢。” 俞丽这时候不好跟着指责,只笑着说道:“男人可没那么细心。你说老乌,那小姑娘怀没怀孕他都不知道,还是保姆发现不对的。我以前怀孕的时候也是,他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我有个感冒不舒服的,他也没什么眼力见。” 俞丽说着,已经重新倒了水,转身走向了病床。 她余光瞥见了床底,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住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汪太太还在抱怨丈夫的粗心,没注意到不对劲。 俞丽微微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床底。 床底下有一块奇怪的影子,就像是一个人正趴在床底下。 病房的床底下怎么想都不会摆放东西。这里可不是她老家那种小医院。 俞丽还想看清楚床底下的东西,就见到那影子被太阳光拉长,人手一样的部位动了动。 俞丽手一抖,水洒了出来。 汪太太迟钝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疑惑问道:“怎么了?” 俞丽马上恢复了表情,“就是想到了以前我生产的时候。我身体底子还行,但也吃了大苦头。那时候我怕这怕那的,太紧张了,就没听医生的话。我家里人也是,就怕有什么闪失,结果反倒是害了我。” 汪太太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了什么话?” 俞丽将茶杯放在了床头柜上,伸手抓住了汪太太的手臂,“就是要多走动,别总躺在床上。我看着你现在整天躺床上的样子,就想到我从前。你可别不当回事。就是有麻醉,能剖腹产,那还是会痛的。最好是顺顺利利生下来。” 她有些强硬地将汪太太拉出了被窝,示意她下床。 汪太太不太愿意。 人刚出被窝,她就打了个颤,像是之前的俞丽、也像是之前的李太太。她觉得冷,想重新钻回被窝,却被俞丽给制止住了。 汪太太皱眉,就要发火,仰头却看到了俞丽在给自己使眼色。 俞丽嘴巴不停,耐心劝着,可眼中已经多了焦急。 汪太太也不蠢,虽不知道俞丽想做什么,却还是顺从地下了地。 她低头找着自己的拖鞋。 因为挺着个肚子的缘故,她脚没完全落地,只能努力伸直了脚尖,想要勾着拖鞋。 俞丽话音一顿,忍着剧烈的心跳,微微弯腰,不敢低头看床底下,只伸长了手,将拖鞋拎起来,给汪太太穿好,接着马上就直起腰,扶着汪太太下床。 “我们就在走廊走一走。你老是呆在床上,难怪心情不好。生命在于运动。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俞丽笑着说道,搀着汪太太一路出了病房门。 病房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了。 俞丽轻轻呼出口气,继续拉着汪太太往前走,直奔护士台而去。 护士小姐已经看到了两人的身影,忙从护士台后迎了出来。 汪太太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俞丽保持着镇静,看到护士小姐后,就转头看了眼刚关上的病房门,“汪太太病房床底下有个人。你赶紧叫保安!” 护士小姐和汪太太都吓了一跳。 “快点。”俞丽厉声道。 她是走南闯北,有着颇多经历的人。 另外两个就没遇到过这种阵仗了。 护士小姐慌忙掏出手机。 俞丽扶着汪太太在护士台后坐下。 “别怕,已经没事了。”俞丽拍抚汪太太的后背。 汪太太这时候才冒出一身冷汗来,紧张地问道:“我病房,我病房里有人?真的?” 俞丽点头。 那床底下的影子,她不会看错的。那是太阳光照射下,藏不住的人影。何况对方还动了动,更证实了她的想法。 保安很快就到了。 这事情还惊动了院长。 一行人如临大敌,保安甚至穿好了全套防爆设备。 护士小姐惊魂未定,“怎么会有人?我一天都没见到有人来过……” “可能是从窗外翻进来的。”俞丽说道,“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钻进来的。这种人不会走正门的。” 汪太太抓着俞丽的手,见到院长,就叫道:“给我爸爸打电话!我手机留在病房了,你快点通知我爸爸!” 院长勉强挤出一个笑,“汪太太,您别急。我们已经联系了汪总了。” 几人在护士台说话的功夫,那边保安已经冲进了病房。 汪太太放弃追着院长喊了。她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又害怕地看着病房,嘴里念叨着:“早知道这边的安保这么差,就不让家里保镖走了。” 院长只能在旁赔笑。 病房里闹出的动静有些大。 李太太都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开门出来了。 李太太来到护士台前,听俞丽说了情况,一脸的后怕,急忙安慰汪太太,“没事了、没事了。你没什么事就好。” 话音刚落,冲进病房的保安鱼贯而出,队伍中没有多出预想中的“犯人”。 众人面面相觑。 保安队长走了来,疑惑说道:“病房里没人,窗户也检查过了,没有从外进入的痕迹。” 众人不由看向了俞丽。 俞丽愣住了,“我看到床底下有个人……” “能麻烦这位太太跟我们去指认一下吗?”保安队长很谨慎地说道。 俞丽点头,对汪太太安抚地笑了笑,跟着保安队长进了病房。 第499章 春节(1) 年节将近。 这是黎云和李叔死亡后的第一个春节,两人的处境差不多,心境倒是有很大不同。 黎云已经没有至亲了,也没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去年的时候,过年对他来说就是个普通的节假日了,和十一、五一没多大区别。哦,要说区别,也是有一些的。过年毕竟是有些独特的。对黎云来说很普通,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个重要的节日。所以到了过年,小区周边的小商铺都关了门,黎云要解决日常生活所需,就有些麻烦了。 李叔则截然不同。过年对他来说是一件大事。他有一个大家庭,儿女、孙辈,这时间都要齐聚一堂,还要走亲访友,日程安排得很紧凑。如今却是一下子闲了下来。尤其是最近和李阿姨在微信上聊天,听她抱怨今年只有她一个人忙活年节的事情了,他心中就生出一些复杂的情绪来。 “……我这次算是看出来了,儿子真是你亲儿子。”李阿姨忽然话锋一转,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李叔怔怔看着手机屏幕,“那还能是别人的?” 他可不觉得李阿姨有出轨过。 “嘿,是啊,就是你的种,光记着你呢!”李阿姨冷笑,“说给我忙活过年,打扫、买菜、烧菜……说得好听。结果是来打问你消息的。什么帮忙啊。去年也没见他来帮忙。跟你一样,洗个菜都洗不干净,菜刀都不会用,还说给我剁饺子馅呢。切了两刀,就没话找话,说什么这猪肉馅的爸最喜欢吃。我就不喜欢吃了啊?” 李阿姨埋怨着,将黎清辉数落了一遍。 李叔感叹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我都死了,让他别老想着了。” “你自己跟他说去。”李阿姨呛声。 李叔苦笑,“我怎么跟他说啊?” 李阿姨不吱声了。 “可能就是过年了,想起来了。平时还好吧?”李叔担忧地问道。 “两个闺女才是平时还好,过年时候想起你来了。”李阿姨没了之前埋汰人的架势,变得像个普通的刚丧偶的老太太,伤感地说道,“我估摸着,之前两个闺女是还没习惯,没适应呢,都没觉得你走了……这会儿准备过年了,就有感觉了。” 李叔没好意思说,他也是越来越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段时间早上起床,感觉到床边空的、凉的,还会迷迷糊糊地去看门口,想看到厨房里李阿姨的身影。然而,他习惯性地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堵墙。他已经不是和老伴睡在家中了,而是一个人住在公司的宿舍间里。 李阿姨似乎没这种感觉,也可能是和他一样,不愿说自己的事情。 “阿娇昨天特地给我带了红烧羊肉来。也就你喜欢吃这个。我刚跟她讲呢,家里没人吃这个了,她那样子……”李阿姨难得露出心疼之色。 二女儿黎玉娇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早失去了在李阿姨面前撒娇的资格,现在能在李阿姨面前撒娇的只有外孙女曦曦。然而,昨天黎玉娇听了她那话,瞬间露出的怔忡表情,却是让李阿姨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好像又看到了小女儿可怜巴巴,一手捏着玩具小狗的身体,一手捏着小狗尾巴,求助地看向自己的模样。只是这一次,李阿姨没办法用自己一双巧手,将小狗尾巴缝起来了。 黎玉娇没在自己面前哭,但李阿姨觉得,她匆忙回去之后,肯定是哭了。只是上了年纪的黎玉娇哭起来,恐怕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惹人怜爱了,大概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只会默默掉眼泪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李阿姨的心疼却是和心疼小时候的黎玉娇一样。 李叔看着李阿姨垂下眼,自己想到小女儿,也是一阵心疼。 有那么一刹那,李叔想跟李阿姨说,别瞒着他们了,就告诉他们,他还在,他还好好的吧。 话未出口,李叔就听到了黎云的叫声。 李叔压下了情绪,抬头看向房门。 黎云已经开门进来了,“李叔,我去冯思云那边。我听到了她的哭声和求救。有什么事情我给你打电话。” 匆匆交代了几句话,黎云边往外跑,边大声继续道:“易心要回来了,你跟她说一声!” 李叔来不及叫住他问清楚,追到房门口,就看到黎云已经冲了出去。 “冯思云是谁?小黎交女朋友了?”李阿姨已经收了悲伤的情绪,好奇问道。 李叔摇头,“是之前跟你提过的一个小姑娘。你记得吧?那个父母都去世了的……” “哦。”李阿姨同情地拉长了音,“那小姑娘可怜的……可别再出事了。” 黎云跑出去的时候,是抱着同样的想法的。 他现在深刻希望老板能多提供自己一些力量,让他能像之前救下陆雨和方晓恬、严殊和吕子奇一般,远隔千里,就一把火烧掉那些恶鬼。 然而,不知为何,他只能听到冯思云惊恐的哭声和求救,却是半点儿都没法将老板的能力送过去。至于他看到的东西,只有缩着身体的冯思云,以及冯思云惊恐一瞥,见到的白色人影。 或许那恶鬼只是徘徊在附近,没有靠近冯思云,也没攻击她,这才让黎云无法借用老板的能力。 按理来说,那恶鬼应该不会再攻击冯思云才对,冯思云根本不是它的目标。它要杀了冯思云,上次杀死冯之晖的时候,就能动手了。它杀了丁悦、杀了冯之晖,独留下冯思云,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或恶意,只是因为没必要罢了。 黎云想起那活了不知道是八百年还是一千年的老女鬼说的话。 那恶鬼的经历可怜又可恨,被男人骗了,以为找到了一个温柔成熟的丈夫,婚姻生活幸福美满,没想到自己和男人的结婚证是假的,那男人当时正维持着另一段婚姻关系,且已经结婚几十年,孩子都很大了,压根没想过跟妻子离婚。从事实上来说,那恶鬼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还在发现这一事实的当天,在和那对夫妻斗殴起来的过程中,被推下了楼,一尸两命。 但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可就让人对它同情不起来了。 它没报复那个欺骗她、杀了她的男人,反倒是杀了对方的妻子,想取而代之,和男人继续虚假的婚姻生活。结果男人当时因为杀害了她,被判了刑。它在原先两人的家中等待了一段时间,越来越狂躁,终于是进入监狱杀了那个男人,期待男人和它一样变作鬼,好做一对形影不离的**妻。男人却是没能生出鬼魂来。 失望之下,它就开始选取目标,想要另建家庭。 老女鬼说,它在那小区里下了几次手,都没成。没有那么多有阴阳眼或是灵感的人,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感知不到鬼魂存在,或者,即使有所感知,他们对鬼做不了什么,鬼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当然,也可能是恶鬼当时“技术”还不熟练、能力不够强大的缘故。总之,它无功而返了几次后,就渐渐离开了那片小区,不知去向。 黎云觉得,它在那之后一定是得手了几次的。它一定杀了很多人。丁悦、冯之晖夫妻绝不是第一、第二位被害者,也不是最后两位受害者。可无论怎么想,冯思云都不该成为那恶鬼的下一个目标。 黎云花了不少时间,蹭着公共交通到了冯思云所在的城市,又千里迢迢,赶到了她所居住的小区。 循着冯思云的记忆踏入这小区,黎云立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小区的气氛和王怡秋家那小区的气氛有些像。 春节的节日装饰都已经挂了起来,在这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中,有一些不自然的青灰色在空气中蔓延。 黎云顺着那些气息,看向附近居民楼的窗户。 窗户后,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走前两步,就分辨出那些气息并非来源于恶鬼,似乎只是普通鬼魂散发出的气息。 他没有因此放心下来。 黎云暂时不去管那些普通的鬼魂,顺着冯思云的记忆,按照她平日回家的路,找到了那栋居民楼。 冯思云还缩在床上,没有动弹。 她外婆摸着她颤抖的小身体,以为她生了病,又以为她原先的病情复发了,正急得焦头烂额。 “我看还是叫救护车,赶紧送医院去。”冯思云的外公说道。 “又去医院……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留在家里,看着娃死啊?”冯思云的外公喝了一声,转身就去打电话,“都一个早上了,说不定从昨晚上开始就这样了,不能拖了。” 冯思云的外婆唉声叹气,抱着冯思云的身体,“我们去看病,看了医生就好了。乖乖啊,你别这样。你这样,外婆外公怎么办啊……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好了好了,别说这种话了。”外头传来外公的一声喝斥,他又马上变了语调,对120接线员说起了情况。
黎云刚穿门进来,就看到了这场景。他想着冯思云昨晚见到的那一幕,来到了窗边,往对面楼看去。 蓦地,他回过头,对上了冯思云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冯思云被外婆抱着,那双眼睛圆睁着,直勾勾看着他。 她能看到他。 黎云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冯思云紧张地颤抖起来,张口似要发出一声刺破云霄的尖叫。 黎云忙安扶住她的情绪,解释道:“冯思云,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我是你爸爸妈妈的朋友。你记得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吗?你爸爸妈妈来和你告别,还叮嘱你,要转告外公外婆,他们买了保险,还有存款,还有让他们卖房子的事情……” 黎云急忙说了一堆,想证明自己的身份。 冯思云到嘴边的尖叫被咽了回去,眼中充满了怀疑,又有着被黎云勾起来的悲伤。 “你外婆外公看不到我。你告诉我,你昨晚上是在这边看到了人?你是在对面几楼看到的人影?”黎云努力保持冷静。 冯思云想了想,轻声说道:“四楼。” 外婆听到声音,微微直起身,看向冯思云,“什么四楼?” 冯思云没回答,只偷偷瞧了眼黎云。 黎云已经转过身,看向了窗外的对面居民楼。 对面四楼的窗户后头没有人,但从那边的房间里的确有属于鬼魂的青灰色气息飘出来。 “你别怕。我到那边看看情况。别吓着你外公外婆了。你……救护车来了,你就先去医院吧。别害怕。”黎云安慰了冯思云几句。他实在不擅长应付孩子,只会说“别怕”,其他的都是安排事项。 但这让冯思云想到了和父母的那场告别。 那样匆匆的告别,爸爸、妈妈都只来得及安排身后事,其余的安慰话语都是那么的贫乏,苍白无力。 可她知道,那是爸爸、妈妈最后一次表达爱意和关心。他们心心念念的,也就是她和外婆外公、爷爷奶奶都能平安地活下去。 冯思云眼眶含泪,在外婆怀里轻轻点头。 黎云舒了口气,急忙下了楼,跑去了对面楼的四楼。 冯思云从外婆怀里探出头,胆怯地看向了窗户。她好像看到了黎云的身影,又好像是看到了其他人。不管是谁,总没有那个穿白衣服的鬼,这让她稍微安心。 黎云进入那陌生的房屋,很快就循着气息,找到了穿着白衣的鬼。 那鬼是个男性,穿的自然也不是白裙或女士的衣服。从那件白色短袖来看,他应该是死在了夏天。他只有上半身凝实,其他部分都是半透明的,一看就是个“鬼”。 男鬼见到黎云,很是吃惊。虽然模样不完整,可他的状态比孤魂野鬼好多了,有神智、能说话。这让黎云怀疑他不见了的身体可能和他的死因有关,而不是死后逐渐没了的。 男鬼见到黎云,就警惕心十足地喊道:“我已经占了这里了,兄弟,你找其他地方吧。” 黎云一头雾水,“你不是这家的人吧?” “不是。” “那你怎么进来的?”黎云问道。 这是他在王怡秋家那边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现在觉得,即使熄了王怡秋家里的香,也不能解决那小区鬼影幢幢的问题,他们不用再费心等那实验的结果了。 男鬼很是惊奇地看着黎云,“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啊。” 黎云一怔,脑中炸开了一般,让他耳朵听到一阵嗡鸣。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艰难地问道:“我是问……我是问,怎么突然……以前是不能进来的吧?” 男鬼点头,“是啊,以前不能进来的。”他有些唏嘘,“以前只能找些商店寄宿。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能进来了。反正,大家现在都这么做了。住在家里面,总比在外面飘,或是住在商店里舒服。” 黎云身体发麻,有些难以置信,又觉得这答案早该在他预料之中。 “为什么要住进来?”黎云声音干涩地问道。 男鬼继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黎云,“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总要找个地方住吧。而且,快过年了啊。过年了,总得找个地方呆着吧。兄弟,你是不是今年刚死啊?” 黎云点头。 “难怪了……你过一次年就知道了。那滋味,可太难受了。过年还是要热闹,要有人气才好。”男鬼笑了笑,“随便哪儿都行。我是不想再遭一次罪了。今年说什么都得找个热闹的地方过年。你也早点去挑地方吧。看着点挑,可别找到那种过年要回老家的,那你要跟着回去,还不知道那边家里面是不是有人了呢。”他说的“人”大概是指一样蹭活人家年味的鬼。 男鬼很是和善地给黎云解释了一些鬼的过年“习俗”,只是其中道理,他自己似乎都不甚明了,只知道这么做会让自己舒服一点。 黎云却是联想到了黑白无常最早对他说的话。 人需要社交,鬼也一样。 人寂寞后,心理和身体会出问题。 鬼大概也是如此。 只是,人出问题之后,可以想办法治疗。 而鬼出问题后,大概只会变成恶鬼,通过杀死活人,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春节是活人团聚的日子,也是鬼最难熬的时期。 黎云刚心情复杂地想到这些,转念,又想到了冯思云。 他复杂的心情变得沉重,一路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海似的,怎么都无法浮起来。 他没办法劝男鬼离开,也知道就算男鬼离开了,这里可能也会“入住”新的鬼魂。 黎云沉默地往外走,听到男鬼在他后头跟他再见,都没力气回应。 他一步步走出居民楼,忽的感觉到身上冰凉。 他抬起头,看到了星星点点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 黎云看到漫天雪花中,有一团特别大的白光出现在居民楼楼顶。他心中一动,回到冯思云居住的那栋楼,没有去见冯思云,而是一路上到了顶层,上了楼顶。 那大团的白光出现在黎云的视野中。他走近了,才看到几块太阳能板后头,还坐了个人。 黑无常坐在楼顶边沿,那两条大长腿居然毫无阻碍地从楼顶围栏缝隙中伸了出去。宽松的裤子下,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两根竹竿似的腿。 黎云想起了黑无常在人间的副业。一般人大概都不可能有这样瘦的腿,但要是模特,似乎就该是这样。 黑无常抓着栏杆,晃着腿,好似个悠闲的小孩,嘴里还哼着歌。 与之相比,白无常看起来就神情凝重得多了。他身上的白光也比往常更耀眼。 黎云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心情沉重的缘故,还是他真从白无常冰山般的脸上看出了他的情绪,他现在好像能听到白无常一下下的心跳声。 黑白无常虽然有着人的外形,但却并非是人,他们连“鬼”都不是。鬼会无意识地模仿生前的状态,可黑白无常平时并不会模拟心跳和呼吸。 “你看到那小姑娘了?”黑无常率先开了口。 黎云点头,看到黑无常的后脑勺,才出声回答:“看到了。” “呵呵。”黑无常笑了一声。 黎云胸口发闷。 “小孩呢,是没有成年人那种认知和控制力的。所以他们跨过了那条线后,好一点的,当一场梦,或是和其他事情一样,过后就给忘了;坏一点呢,就不懂得怎么退回来,只会往另一边越走越远……这原本啊,全看造化。”黑无常难得耐心地解释说明,语调平静,没有嘲讽或居高临下的指点意味。 可那些话,砸在了黎云的心口。 黎云也感觉到了白无常越来越响亮的心跳。 “不过啊,这位冯小朋友不一样。”黑无常从栏杆缝隙中抽回腿,站了起来,一个转身,看向了白无常和黎云。 他眼神冷冷的,嘴角似笑非笑,“目睹了母亲的死状,看到了恶鬼,亲口承认了鬼的存在,还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恶鬼杀死的那一幕……最后,她看到了刚去世的父母,听了遗言。这印象可太深刻了。想将之前发生的那些当成噩梦,当成是大脑应激反应而产生的幻觉,在十几二十年后,谈笑般跟自己的挚爱或挚友说,‘我小时候见到过鬼,那时候还怀疑父母是被鬼杀死的’……这都不行呢。她只会说,‘你身后跟着一个鬼’……” 黑无常抬手指了指黎云,脸上依旧挂着嘲讽的笑容。 “托你们的福,她已经被开了阴阳眼,这辈子都会见到鬼了。” 第500章 春节(2) 黎云的脸色很白,白得几乎要和白无常身上散发的微光差不多了。白无常身上的微光则是明灭不定,如同路灯下时隐时现的雪花。 黎云在意识到郁明星的能力和这个世界运行的一些规则后,就知道他的存在、所有鬼、所有灵异的存在,哪怕是好心好意,治病救人,也无异于饮鸩止渴。尽管如此,在亲眼见识到了真实案例后,他还是感到特别难过。 黎云想到了那个电车难题。 一条铁轨躺着一人,一条铁轨上躺着十人。原本就要碾压过那十个人的电车疾驰而来,他应不应该拉动扳手,救下十人、杀死那一人? 黎云有那么一丝庆幸。至少,他面对的难题不是一个人和十个人,而是一个人现在死和将来死的问题。至于“十个人”,即使存在,他也无法亲眼看见,不用亲自面对。 黎云苦笑起来。 白无常身上闪烁的光芒黯淡下来,彻底熄灭。 黎云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一瞬爆发出来的情感,看到了他脑海中闪过的人。 那是小黎云,也是王怡秋的那个小侄子,是黎云亲眼看着那位刚入职的法医从游戏盒子里开出来的小孩。遇到他的那天,黎云也遇到了黑白无常和李叔。他还记得小黎云之后跑出了法医办公室,是白无常追了上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只知道个大概。 现在看来,如果当时他站在小黎云的身边,也会做出和白无常一样的选择吧。 他们和黑无常的区别,就是黑无常能看到那个选择,会让另一个“黎云”代替小黎云死去。 如果看到了,他会怎么做? 黎云不知道。 他没有办法像黑无常那样看得长远,铁面无私,白无常也没办法做到对那些弱小的受害者熟视无睹。 黎云看向黑无常。 这大概是黑无常能在黑白无常的岗位上一做就是上千年的原因。 黎云是认可黑无常的做法,知道那才是正道,可他自己没有办法做到那种铁石心肠。 救护车的灯光打破了三个人之间的僵持——真要说起来,陷入沉思的只有黎云和白无常,黑无常抛下炸弹后,就很悠闲地仰头看漫天飘雪了。 黎云看着救护车停在了脚下的居民楼门口。他探头往下望,不多时,就看到了被外公外婆抱下来的冯思云。 “我去告诉她一声。”黎云低声说道。 白无常猛地转头,看向黎云。他头发和袖袍一起飘了起来,身上又泛起了白光。 “已经这样了,至少……让她知道要面对什么。”黎云说道。 他转身就要下楼,就听到了黑无常在身后冷哼。 白无常叫住了他。 “我带你下去吧。”白无常抓住了黎云的一条手臂。 也不等黎云答应,他就拽着黎云从楼顶一跃而下。 黎云感觉到身体穿过栏杆,直至下坠。因为没做好准备,他是仰天朝上被白无常抓下去的。 黎云迎上了楼顶上黑无常冷漠的目光。 隐约间,他好像感受到了黑无常此刻无奈的心情。 白无常很快就带着他落了地,还使了巧劲,让他不用摔断尾椎骨。 黎云狼狈地坐在地上,被白无常拎着手,抓鸡仔似的提了起来,直接提上了关了门的救护车。 冯思云躺在担架床上,看到白无常和黎云突然出现,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黎云干咳一声,低头看着小姑娘,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他很快就放弃了。 认真注视着冯思云的脸,黎云郑重说道:“冯思云,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安静听着,不要吓到你外公外婆。知道的话,就眨两下眼睛。” 话音落下,黎云就见冯思云迟疑地眨了两下眼睛。 黎云舒了口气。 这小姑娘能在目睹母亲死亡,看到那恶鬼多次之后,压抑着没将事情告诉父亲冯之晖,黎云就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小孩。只是,孩子终究是孩子。黎云心中叹息,组织好了语言,将有关鬼的一些事情,告诉给了冯思云。 既然冯思云开了阴阳眼,能见到鬼了,就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在属于鬼魂的这半边世界乱闯。她得知道生与死那条分界线的位置,也得知道如何在死亡的这一边保护好自己,并努力退回到分界线边上,不再深入。 冯思云听得认真,可视线不由自主就往白无常身上飘。 不得不说,白无常这一身装备非常吸引眼球,对于女性来说,这吸引力大概会翻个几倍,且无论老幼,都是如此。只不过,小孩子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好奇占了大多数。这年头穿汉服、玩cos的人多了,却也没多到在大街上频繁碰到的地步。在一堆现代人中看到这么典型的古装打扮,谁都要好奇多看两眼。 黎云不禁问了几个问题,确认冯思云还在听自己讲话。 他放下心来,又有些好笑。 在知道自己安全之后,小姑娘的心思就有些飞远了。 “……那些鬼都是为了过年才暂时住在别人家里。大家都团圆了,他们孤零零的,特别寂寞,才找人家住下来。你不要害怕,但也不要太靠近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他们。有好的鬼,也有坏的鬼。好的鬼,以后也有可能变成坏的鬼。知道吗?知道就眨两下眼睛。”黎云努力用些小孩能听懂的语言去解释整件事。 冯思云眨眨眼睛,又偷瞄了一眼白无常。 白无常突然开口:“过年之后,他们也可能继续留下来。” 黎云吃了一惊,转头看向白无常。 “以前是不能,现在他们能随意进出别人的家了,没了限制,可能就会一直住下去。”白无常蹙眉,想到了今后的一些麻烦。 黎云问道:“这是坏事吧?” 脱离人群和社交的鬼会发疯,住在活人之中,无法被看到、触到的鬼,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有可能处境更糟糕。 “还不清楚会发展到哪一步。”白无常说道。 行走在人间的黑白无常早就注意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有所异动的鬼魂,然而,碍于职责,他们现在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白无常觉得,黑前辈应该知道事情根源。这一切的改变,似乎是源于今年冬至。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所关联,今年他被黑前辈带着去了凤凰的公司,还送了两个鬼给凤凰当下属。他以前从没听过凤凰的事情,根本不知道人间还有一只凤凰在肆意翱翔。他后来自己调查过,有些笨拙地费了不少周折,才知道那家新生传媒也是在今年突然招了人,似有意正经开始营业了。 白无常的这许多想法,黎云根本“看”不到。白无常此刻的情绪很平稳,身上的白光亮得均匀,如此状态下,黎云想要去窥视白无常的内心,不说能不能成功,首先就会被白无常发现。 白无常想了一会儿这些事,抬眼看向那炯炯有神望着自己的小姑娘。 冯思云好像偷窥被抓到的小孩,有些脸红地低下头。 医院已经到了,救护车停了下来。 冯思云的外婆安慰着冯思云,也是在安慰自己。老人家有些吃力地从救护车上爬下去。随车的工作人员扶了一把两位老人家,准备将担架床抬下来。 白无常和黎云都退到了一边,看着担架床落在自己面前。 “好好活下去。”白无常忽然开口说道。 黎云也说道:“有什么事情就求救。我会听到的。” 冯思云心中一酸,眼眶红了起来,却又倔强地忍住了眼泪。 她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除了她,没人知道今晚上,有两个人特地来看望她、保护她。 “她会好好活下去的。”黎云目送冯思云被送入医院大楼,像是祝福,又像是期盼般说道。 白无常说道:“我没想到……”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看了眼黎云。 黎云苦笑,笑容逐渐变得洒脱,“我这人就是这样吧,得过且过,随波逐流。”
他生前如此,死亡之时和死亡之后,也没多少改变。要说激动的情绪,生前仅有至亲去世时,才有过。倒是死后为了那些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黎云想到此,却是慢慢失去了笑容。 他真的仅仅是为了那些同病相怜的受害者而激动吗?抑或是移情作用,将自己死亡的怨愤发泄到了其他恶鬼身上? 似乎……都不是…… 他只是…… 黎云转过身,看到了这座医院对面的居民社区。他的视线能穿过绿树红墙和那些喜气洋洋的春节装饰,看到屋子里的人,也能看到那些不属于活人家庭的鬼。 黎云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他和这些孤魂野鬼一样,不过是在找一份心灵的寄托,在渴求与人的接触、相处、相伴。 他和李叔前后脚死亡,一同进入妖怪开的公司,然而他们两个鬼,不知不觉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没有家庭、友情、爱情羁绊的他,正在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鬼。 黎云有那么一瞬间的惶恐。 “你没事吧?”白无常身上的光蔓延到了黎云身上,有着和黎云能力一样安抚人心的作用。 黎云逐渐冷静下来,唇边勾起了苦涩的笑容。 “我没事。我只是……现在才想明白,我是鬼啊……” 白无常心中一动。 从身份立场上来说,白无常、黑无常和黎云这样的鬼是一致的。他们都应该期盼活人能看到他们,认知到他们的存在。这样,生死分界线不变,但只有他们这些“鬼”,具有决定活人生死的能力。只是,从情感上来说,白无常倒是和黎云一样,太过纠结,总想着自己还是活人,总觉得自己是站在活人那一边的。 白无常想起黑前辈对自己的提点。 他越来越靠近那个分岔路了。他迟早需要做出一个决定,是如黑前辈那样当个秉公执法的白无常,长长久久地按照这天地间的规则生活下去,还是灵活地游走在规则边缘,当一个特殊的鬼。 黎云和他一样,也是迟早要做出一个选择。 正这么想着,白无常听到了手机铃声。 他有些不太习惯带手机,铃声过去了十几秒钟,他才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他的手机也只有黎云会打,而黎云就在他面前。 白无常看着黑屏的手机,抬眼看向黎云,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不着痕迹地左右张望。 他们身边人来人往。 医院的急诊大门前从来不缺人流,只是没有人会在这里驻足。倒是在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口,有人挤在那儿等着打车。 白无常只好看向黎云,正要开口,发现那持之以恒的手机铃声停止了。白无常偷偷低头,瞧了眼黎云的神色,欲言又止,只是将自己散发出的白光笼罩着黎云。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白无常这次确定声音来自于黎云身上,无奈提醒道:“你的手机。” 黎云一震,摸出了身上的手机。 看到来电是李叔,黎云神情一松,接听了电话。 “李叔……”刚叫出口,黎云就感受到了电话那头的怒意,也发现李叔的手机现在并不在李叔手中。 “你搞什么东西?真当我是召唤兽啊?使唤习惯了是吧?”易心怒气冲冲地吼道。 黎云将手机拿远了一点,“你现在在宿舍?还是到这边了?” “你告诉我是去哪儿吗?”易心冷冰冰地问道,“连个地址都没有,我上哪儿找去啊?” 黎云有些窘迫,正要解释这边的情况,就感觉到易心的怒火又蹿升了一截。 “你们这些狗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想起来的时候,呼之即来,用完了就挥之则去啊!去你妈的混蛋!池鸿飞你这混蛋!呜呜呜呜呜呜……” 黎云到嘴边的话卡住了,有些震惊地听着电话那头易心的哭声。 池鸿飞显然是她那位现男友的名字。他本人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北京。难不成易心今晚出门,是飞到北京去找男朋友了?这不是不可能,只是时间上似乎不够她打飞的来回的吧?如果不是坐飞机来回,而是用她的本体飞到北京……黎云不知道易心的最高飞行时速,也不知道蝙蝠的最高飞行时速,不过就之前亲身经历和目睹过的那么几次经验来看,易心绝对能做到这种事。 黎云随即就心头发紧。 池鸿飞不会已经被易心给干掉了吧? “你先别哭。”黎云有些嘴笨地劝道,“别哭了啊。说说是怎么了。你去北京看过你男朋友了?” “看个屁!他比死刑犯还难看到!”易心止住了哭,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老娘谈了几百年恋爱了,从没遇到过这种狗男人!”她骂完了池鸿飞,又将矛头指向黎云,“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还记得吧?” “什么事?”黎云想不起来自己答应易心什么了。 “让你得个肝炎,我送你到北京去看病。” 那不是赌约内容,而且你还赌输了吗?黎云想这么反问,可是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敏感地察觉到易心现在非常危险。 “好、好吧。”黎云结巴地说道,言不由衷,却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电话那头易心的情绪顿时好了许多,还特别温柔地问道:“那你那小姑娘的事情忙完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已经好了,不用帮忙了。”黎云叹气道。 “那就赶紧回来吧。回来之后我们一去三院找那个老头子。三院应该有办法让你感染肝炎吧?” “大概吧。”黎云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一句。 易心笑呵呵地挂了电话,也不管黎云是什么心情。 黎云捏着手机,抬头看向白无常,问道:“鬼会生病吗?生病的话,会死吗?” 白无常怔了怔,“我替你问问黑前辈……” 黎云不知道白无常和黑无常之间的心灵沟通,只听白无常说完这话,马上就神色古怪起来。 “黑前辈说……” 黎云诧异地看向白无常。 “……‘弄不好是会死鬼的’。”白无常转述道。 可以想象黑无常是怎样讥讽地说出这话的。 黎云头皮发麻。 “但只要你意识清醒,就没什么事。你现在的身体结构已经和活人不一样了。鬼,是意识决定物质。”白无常忙解释了一句,这听起来就是他自己的补充,而非黑无常的原话。 这话听起来是很简单明了,可实际操作起来,就复杂了。 黎云能影响他人的情绪,却没办法随意改变自己的认知。只是,想到要独立于老板的力量,不借用老板的火焰,也能和恶鬼周旋一二,黎云就觉得自己有必要试一试。 两个人在医院门口站了大半天,竟是等到了从急诊出来的冯思云以及她的外公外婆。 黎云惊讶地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装作没见到黎云和白无常,精神不错地指点外公如何用手机打车。 她带着外公外婆往医院门口走,趁两个老人不注意,回头看了眼黎云和白无常,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谢谢。”冯思云小声说道。 往外走的路上,她又频频回头,好似思考了很久,才在上了出租之后,打开车窗,遥遥喊了一句:“春节快乐!” 车内,外婆外公疑惑问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黎云远远听到了冯思云的回答。 “跟医院说。我……我被他们救了,过年的时候又不一定会来……” “过年的时候肯定不来了。你好好的……”外婆忙说了一句。 出租车开远了,带走了祖孙三人的说话声。 黎云心中一暖,知道冯思云是听进了他在救护车上的话。 鬼在过年的时候会特别的寂寞……但也不是绝对。 他感觉到身边的白光也暖洋洋的,融化了天空中飘扬的雪花。 所有的纠结,在这一刻,都消融了。 第501章 春节(3) 黎云的好心情在回到瑶城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易心对自己笑得那么灿烂,还亲切地喊自己的名字。在听到那一声“黎云”后,黎云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蹿到了脚底板,让他打了个冷颤。易心和李叔都看到了他的异样。相比于易心的面不改色,李叔毫不掩饰的担忧就只能让黎云苦笑了。 “快走吧。”易心主动扣住了黎云的手腕,脸上的笑容像是在面对一个至交好友,可她施加在黎云手腕的力道就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黎云只觉得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副镣铐。 “李叔,你也去吗?”黎云问道。 李叔点点头,“我陪着去看看吧。”他瞅了眼易心,又瞅了眼坐在餐桌边吃午饭的薛小莲。 薛小莲摆摆手,笑着和三人告别。 只有易心挥手作了回答。 黎云和李叔都没有带身份证,易心心里焦急,便也懒得以人身前往三院。她干脆一手一个,抓着黎云和李叔就从窗户跳出去了。 “有和康叔联系过吗?”黎云被易心拎着在楼顶跳跃,迎着刺骨的冷风,问了一句。 李叔吃力地回答:“联系过了。不过,事情不太好办。” 这不出黎云的意料。 “鬼染病,很难办吧。”黎云若有所思。 李叔却是说道:“这是一个。另一个问题是,易心的男朋友做肝病研究,但不是普通的肝病研究。原本想着你染个肝炎就行。可听老康说,你要只是肝炎,大概排不到她男朋友的号——哦,是他跟着的主任的号。” 黎云一怔。 医院里的道道,黎云实在是不了解。李叔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尹士康在电话中告诉他的,也只是事情很麻烦,非疑难杂症就别想见到易心的男朋友了。 “……也不是完全见不到。住在一个病区里面,肯定有机会碰到,只是顶多看两眼。易心想的那种相处时长,得你病得非常特殊才行。”李叔补充道。 黎云瞧了眼易心。 易心笑眯眯的,“总有办法让你得疑难杂症的。” 黎云默然。他已经不打冷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的恐惧。 “我觉得这件事……”黎云有后悔自己之前轻率地答应了易心。 可现在,他刚开口,就感觉到易心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特别冰冷,如一把尖刀,随时要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黎云扯扯嘴角,放弃了和易心讲道理。 他或许能顺利感染上肝炎,可要得疑难杂症,那就不是他努力就能办到的了。 黎云决定等去了三院,迟迟无法染病之后,坐等易心自己放弃这荒谬的计划。 等三人降落在三院的楼顶上,易心松开拉着李叔的手,继续扣着黎云的手腕,往下层走去。 楼顶天台上锁的门,被易心轻而易举地扭开了。接下来也是一路畅通无阻。 李叔揉了揉被吹僵了的脸,问道:“那小姑娘都好吧?” 黎云想到冯思云,不知道该回答“好”还是“不好”,只能耐心地将整件事叙述了一遍。 李叔一直沉默地听着,半晌都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黎云能感知到李叔沉重的心情。 等他讲完了,李叔才长长出了口气。 “我原本还想着……”李叔苦笑,“果然还是不要跟他们碰面了。” 黎云一惊,“你原本打算回家过年吗?” “是啊……毕竟是过年……”李叔怅然地说道。 他明明刚死的时候,想的挺明白的,可临近春节,他心中就泛起了愁绪。尤其是在和李阿姨打了那一通电话后,他更想念自己的子女了。 阖家团圆的时候,如果缺了个人,那心里也会缺失一块,空空落落;如果只能茕茕孑立,那就更孤寂了。 李叔听完黎云的讲述,也知道自己最近的愁绪不全是因为长久的离别,还因为他鬼魂的身份,便也不敢肆意放任这种情绪了。 黎云忽的转头,看向了易心。 他只看到了易心的后脑勺和她一晃一晃的辫子。 “看什么看?”易心头也没回地喝了一声。 黎云没觉得害怕,也没收回视线,“妖怪也过年吗?” “不过。” “但也会受到影响吧?” 易心脚步一顿,微微侧头,对着黎云冷笑一声,“是啊,你们人类最了不起了,世界全围着你们人类转呢。” 黎云没再说话,还避开了易心的视线。 易心冷哼一声,辫子一甩,抬头看看门牌,推开了面前的门。 尹士康早坐在这办公室里等着了。 见到三人进来,他挤出一个笑容来,看向黎云的目光满是同情。 “东西准备好了?”易心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好了。这个是我们这边一个病人的杯子。”尹士康从身后桌上拿起了一只马克杯。 黎云的脸上终于有了比较大的表情变化。 “你是要让我用这杯子?”黎云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想你比较能接受这个。牙刷、筷子就算了,对吧?”尹士康尴尬地说道。 “难道不应该用点病毒原体之类的东西吗?”黎云反问。 他预想中的染病,是尹士康非常专业地给自己来一针,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尹士康连忙摆手,“那东西太危险了,我怎么好随便拿出来?” “不能拿出来,就让我进实验室。” “那也不行。太危险了。这有严格规定的,需要穿防护服,得在手套箱里操作。不能随便胡来。”尹士康神情严肃。 “我是鬼,我本来就是为了感染去的。”黎云也一本正经。 “那也不行。万一泄露了怎么办?我们都不是专业的。那些设备很复杂的。再有就是,检验科、实验室那边查得特别严,监控不好关的,所有的东西都有监控。”尹士康摇着头,拼命拒绝。 “我不会用这个的。”黎云只好死死盯着那只马克杯,表达了自己坚定拒绝的态度。 他生前就有洁癖。虽然洁癖的起因是他严重的过敏反应,但二十多年的人生让他已经养成了洁癖的习惯。让他用别人用过的杯子,他先得恶心地吐出来。 尹士康无奈放下那只杯子,“好吧。我本来也觉得这办法不太行。” 易心却是突然伸手,将那杯子拿了起来。 “等等!”黎云脸色大变,“这只能让我感染肝炎吧?我感染了肝炎也见不到你男朋友!” 黎云语速加快,生平头一次那么快地说话。 易心扣着他手腕的手本来正在加力,闻言也不由顿住。 黎云已经一身冷汗,皮肤上也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看起来是已经起了过敏反应。 他好久没有出现过这种过敏反应了。瘙痒遍布全身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愣住了。 易心和李叔、尹士康都诧异地看着黎云脸上、手背上的红点。 “只是想想,都起反应了。”黎云自己也很惊讶。 他想起了白无常对自己的那番话。 对于鬼来说,是意识决定物质。他现在这一身过敏反应,毫无疑问是心情紧张所导致的。 “有和肝病相关的过敏吗?”易心放下了那只马克杯。 “三院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例。”尹士康很肯定地回答,“倒是有肝功能异常,同时有过敏问题的病人。” 易心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之色,“那还有什么办法吗?” 尹士康看看黎云,看看易心,“不直接感染,就只能吃药了。” “你不早说?”易心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黎云身上的红疹也在缓慢消退,显然是能接受这种染病方法。 “多吃点肝损伤的药物,大概率就能得肝病,只是这不好控制,会生什么病,急性还是慢性的,该吃多少……”尹士康一根根掰着手指头。 他虽然在三院“工作”了几十年,却不是任何一种疾病的专家,万事只知道皮毛。 “……偷药也不方便。都是处方药,你们要大量吃,不管从什么途径,都很难弄到那么多药。就是真的成功了,也不一定难治。”尹士康又道。 药物导致的肝损伤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解决办法也是现成的。要如何控制药品种类和药物剂量,却是个难题。太轻了,达不到易心的目的,太重了,可能黎云就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尹士康最开始没提出这方法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尹士康觉得让黎云感染个肝炎,应付完易心就是了。即使以后治不好,黎云一个鬼,也不用担心肝炎对生活质量的影响。 要不是怕易心带着黎云千里迢迢跑到北京,见不到想见的人,带着怒气回来找他算账,尹士康压根不会给这三个医疗体系外的家伙解释其中的门道。 李叔这时候出声问道:“你就没什么关系,让黎云直接挂那个什么专家号,指定医生来看吗?费用不是问题,弄那种特需病房也可以。”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眼易心。
易心果然根本不在意钱的问题。 说来他们的钱都是老板发的,至于老板哪来的钱……黎云觉得,老板那样的妖怪天然就不需要考虑这种身外物,就跟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随手就能掏出金元宝一样。 尹士康为难道:“如果是在三院,或者在瑶城的话,一切好说。北京的话,我可没那么长的手。”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这事情难办。我能找着医生联系到北京那边,可你们去了那里,又不是看一眼就回来了。我在里面动手脚,会被人发现的。” 尹士康能借用三院那些专家教授的手机,还很清楚他们的人际关系网络,也能随手用一用那些关系网。只是想不穿帮的话,这种“借用”就只能一次性行为,而不能是持续性的小动作。 黎云瞄了眼易心。 “倒是你们,没什么能找到的关系吗?”尹士康反问道。 李叔摇头。 黎云也摇头。 尹士康本来就不是问他们两个的,而是在问易心。 他知道易心是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怪,黎云他们的公司里还有两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妖怪。几百年的“人生”,总该有些故交吧? 黎云马上想到了在杨仓教堂遇到的那个鬼。 那位带着妹妹的鬼魂和易心认识,只是对方已经借尸还魂了,借用的身体是个年轻姑娘来着,本人和易心的关系说不上多好。 黎云只见过易心的这一位“故交”。老板成天不见踪影。薛小莲成天在办公室晒太阳。这三只妖怪究竟有没有朋友,黎云全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易心应该是没有异性好友的,她只有满屋子已经变成干尸的前男友。 易心脸色不好看,根本没回答尹士康的这一问题。 看来答案是否定的了。 黎云又看向了尹士康。 “那我真没什么办法了。要不切掉半个肝看看吧。”尹士康一摊手,有些开玩笑地说道,“记得,伤口得切得复杂一点,最好表面没有伤。到时候送去一拍B超、一照CT,医生肯定吓到,那些专家教授会抢着给你做检查的。” 这就是要用灵异手段来解决问题了。 黎云打了个激灵,警惕地看向易心。 就见易心正认真凝视他的肝脏部位。 “你要做什么?”黎云捂着肝脏后退一步。 “我倒是可以在局部位置吸血。如果将你肝部的血液全抽走……这可以算是疑难杂症吧?”易心征询尹士康的意见。 “你得先到北京,打听好那位专家在医院里的时间,掐着点让小黎被送进去。那边的专家不少,别让其他人抢了病人。”尹士康做了解答。 “喂。”黎云不满地抗议了一声。 如果是做疾病实验,他还愿意配合。他有自己的打算,染个病体验一下,正好能满足他的需要。可让易心动手,搞一些他无法复制的伤害,那对他来说就只有牺牲,没有回报了。 易心根本没听他的抗议,煞有介事地冲尹士康点头,还指挥起了尹士康,“那你想办法打听,再给我准备好一份疾病史吧。总不能我去北京看鸿飞的时候,他就正好突发疾病那么巧。” 这么听起来,易心还挺细心的。 黎云想起来,她似乎对待每一段恋情都非常认真——非常认真地做人设、编剧本。 黎云还想要抗议,就听到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李叔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是他手机的消息提示音。 “是微博上的私信。”李叔说道,看了眼黎云,“是那位‘广场上的张先生’。” 牛海西? 黎云皱眉,“他又要做什么?” “还是老样子,给我们介绍……顾客。”李叔一边阅读,一边吃惊地说道。他眼珠在眼眶里转动了几圈,好像是将一段话读了好几遍,才接受了其中的内容,“真的是顾客,给钱的。” “他骗了人?”黎云凑了过去,也是借机和易心拉开了距离。 “不是骗人吧。他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认识不少人。”李叔指了指手机屏幕,“喏,你看。他自己说的。也是人托人找到他,要给个有钱人看看。” “认识不少人?”易心突然起了兴趣,和黎云、李叔凑到了一起。 黎云心中警铃大作。 “那正好问问他,有办法挂上北京那边的专家号吗?”易心二话不说,指挥起了李叔,又问尹士康,“那专家叫什么来着?” 尹士康乖乖走过来,在李叔的手机上写了名字。 “等等。你知道这人底细吗?”黎云反对。 他的反对完全无效。 李叔的手机已经落到了易心手上。 谁也不敢从易心手里抢东西。 易心已经将那条带着名字的消息发了出去。 ※※※※※ 俞丽将自己关在了一间公寓中。 这小公寓是很多年前她和乌经纬一起贷款买的老房子,面积只有四十多平,现在还保留了当时原状,家具都很简陋粗糙。 俞丽回忆着,这应该是他们两个买的第三套或是第四套房子。那时候他们的公司已经经营了一些年,只是他们做工程的,天南海北地跑,又时不时碰到款项拖欠的问题,手头的资金并不多,生活还是很节俭。当时公司接了个在枫城的项目,预期要做一年多,两人便买了这间小房,一方面自己住着,一方面权当投资。 不得不说,两人在地产投资上没什么眼光。枫城这么多年来房价有所上涨,却也没到两人买房时畅想的价位。不过两人这时候已经不在意这点房价了。这小房子也在夫妻两个分割财产的时候,被随意分到了俞丽名下。 俞丽还记得自己和乌经纬在这儿度过了一个春节。除夕的时候,他们给老家的父母和儿子打电话,讲了几个钟头。等到大年初一,两人又各自捏着手机,给生意上的朋友拜年,直打到手机发烫、电量用尽,都没完事。到了年初二,两人就又分头到处联系工人,哄着人尽快回来干活。 俞丽缩在狭窄的二人沙发上,有些出神地回忆从前。 她会选择这里,不是因为怀念,而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那位高人听了她的情况,将她名下房产看了一遍,指了枫城,说这地方最安全。 俞丽也不知道这儿有什么安全的。 大概是小城市,人少,鬼也少吧。 俞丽想到此,觉得这房子冷清得吓人。整个公寓楼都没什么人气。 这不是她的主观感受。现实便是这老公寓如今根本没多少住户。枫城这些年发展不如意,年轻人大量流失,公寓住宅也就没了市场。 一墙之隔的那处小区就热闹一些,家家户户贴了春联、窗花,挂了红灯笼。那里的温度似乎也比这边高一些。 俞丽想到此,走到了窗边,俯视那近在咫尺的小区。 她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立刻紧张地一转头。 背后明明没有东西,但总有一道视线黏在她的身上。 俞丽抓紧了挂在胸口的护身符。 她从老家农村出来,小时候接触过村里的神婆,走南闯北的时候则没少跟那些大师、高人打交道。她有常来往的高人,只是那一位马大仙人往常看还挺有能耐的,风水、转运样样行,这次才露出了马脚,对她遇到的事情束手无策。俞丽只好重新找了人,到处托关系,希望尽快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可她找到的高人也只是提供了一些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搬家是其一,护身符则是其二。 这一过程中,乌经纬出了不少力,只是他人还在海南,不知道是那生意真的没谈完,还是躲着她和他那个小情人。 俞丽想到此,无奈又愤恨。 她吐出一口气,心情转换后,发现那股视线消失了。 因为心情紧张,她明明刚站起来不久,这会儿却是又累了,便走向了沙发。 沙发上,现在没有人,但在一边座垫上却有一个屁股印。 俞丽第一眼看去只当是自己刚才坐的印子。 这老旧沙发,里头的弹簧大概都坏了,海绵垫子也已经失去了弹性,坐过之后根本无法复原。 俞丽这么想着,坐在了刚才坐过的地方。 她坐下后,身体就僵住了。 她习惯性坐在沙发的右手边。在买了这套小公寓前,她和乌经纬就是这样男左女右地并肩坐着。此后,无论是多大的沙发、如何排列的座椅,她都习惯坐在靠右的位置。 俞丽的眼珠子缓缓落在了眼眶的左侧,看向了自己左手边的沙发垫。 那里,屁股印还在。 是……以前乌经纬留下的痕迹吗? 俞丽努力回忆着。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眼睁睁看到沙发上的屁股印轻轻动了一下。就像是一个人坐在那儿,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将重心移动到了身体的右侧,移动到了她坐着的这一边。 微不可查的呼吸喷在了俞丽的脸上。 俞丽的尖叫卡在了嗓子眼,让她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第502章 春节(4) 俞丽是被冻醒的。 老旧的空调不知何时停止了工作,让室内的温度骤降,寒冷得和室外都没有差别。 俞丽醒来后,脑子都有些被冻僵了,下意识地去寻找热源。 沙发上只歪着她一个人,也没有放上被子、毯子之类能取暖的东西。茶几上,茶杯里的水已经冷了。整间屋子都好像蒙上了一层代表寒冷的阴影。 俞丽哆哆嗦嗦地撑起身体,努力伸长了胳膊,抓住了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 她按了好几下,都无法将空调打开。也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停电了。 俞丽慢慢站起来,因为室内昏暗的缘故,她小腿撞到了茶几的一角,可她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两条腿都冻僵了,挪动一下都很艰难。 她来到了厨房门口,按了电灯开关。 灯亮起来,证明没有停电。 俞丽跌跌撞撞,抓住了灶台上的气压式热水瓶,用力按着出水按键。 这热水瓶还是助理新给她买的,模样和这简陋的厨房格格不。老公寓里尘封了多年的热水瓶被助理带出去扔掉了,同时扔掉的还有一些同样陈旧的生活物品。 如果时间来得及,俞丽会将这房子重新装修一遍,至少得装上地暖,不至于让她现在冻成这样。 温度适宜的水流淌出来。 俞丽将手凑了上去,只觉得冻成冰棍的手逐渐融化了。 她舒服地打了个颤,视线一扫,抓过旁边的杯子,接了水,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暖意顺着食道划入胃袋,蔓延至四肢百骸。 俞丽呼出一口带着温度的热气,只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她接连喝了好几杯水,仍觉得不够,便转去了浴室。 狭窄的浴室未做干湿分离,淋浴和马桶只靠一层浴帘隔开。浴帘倒是新的,是助理新换的。花洒同样换了新的,只是仓促之下,助理做完这些,再给添了个防滑垫,就没法再做完善了。 俞丽的助理是个三十岁的女人。她和俞丽都习惯了宽裕乃至于富裕的生活条件,就连俞丽都忘了当年在这小公寓过冬的困窘,助理更是在看到空调之后,忘了取暖这件事。俞丽脱衣服准备洗澡,皮肤感受到寒冷的空气,才蓦地想起来,这小浴室里连个取暖设备都没有装。 俞丽只好先开了花洒,顾不上衣服被打湿的难受劲,只想快点热起来。 花洒中喷出的凉水激得俞丽直跳脚。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俞丽准备放弃,出去打电话让助理接她去酒店时,水温骤然拔升。 俞丽的手背被烫到,也让她回想起了当年洗澡的麻烦劲。 当年,俞丽还会小心翼翼绕开水柱,抓着龙头吃力地调整水温。她现在选择了直接离开,去找手机。 浴室里,水声哗啦啦地响,热气蒸腾而出。 俞丽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眼角余光也看见了那张双人沙发。 俞丽上前的脚步停住了。 沙发上已经没了明显的屁股印,只是因为弹簧松弛,两张座垫都凹凸不平,一看这就是张破旧沙发,如果可以,早该扔掉了。 俞丽的身体酸痛起来,好像才记忆起自己歪在沙发上昏迷好半天的事情。 她也想起了自己昏迷前感受到的呼吸。 俞丽后退一步,警惕又恐惧地盯着沙发。 她下意识握住了垂在胸前的护身符。 “没事的……没事的……”既然那鬼在她昏迷时都没对她下手,那一定是伤害不了她。 俞丽心里想着,心情放松下来。 她感觉到指间摩挲到的护身符坑洼不平,好似那两张沙发坐垫,不由一愣。 高人给她的护身符模样很传统,并未标新立异,就是个锦囊装着的符纸。她亲眼看着高人绘制了符纸。虽然看不懂那上面的符箓究竟写了什么,但总有种很高深、很厉害的观感。至少从艺术作品的角度来看,符箓的内容很有美感。之后高人将符纸折叠起来,手指翻飞,没让俞丽看清楚他是怎么折叠的,便将那叠成三角形的符纸塞入锦囊中。 锦囊是手工做的,红底金字,字符看起来像是古文。俞丽也看不懂,只知道挺好看的。 高人将锦囊扎起来,系了根长绳,叫俞丽挂在脖子上。 俞丽那时候便仔细摸过那只锦囊。隔着绸缎,能摸到里头三角形的符纸,而锦囊表面,绸缎光滑,金线凸显,绝不是现在这样不规则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俞丽心头咯噔一下,恐惧的感觉再次升了起来。 她紧张地垂下眼,脖子都僵住了,只能尽量移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胸前。 她的手还捏着锦囊,脑中不断闪现着高人制作符箓、递给她锦囊、她摸索着锦囊的记忆。她想要告诉自己,是她多心了,这锦囊的触感就是如此。可是手指轻轻颤动,摸到的始终不是那种顺滑的绸缎和错落有致的金线,而是…… 俞丽的手渐渐移开,落在眼眶下缘的眼珠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胸前的锦囊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娃娃头,像是什么人将玩偶的脑袋拧了下来,替换了锦囊。 那娃娃的头发是画上去的,脸上坑坑洼洼,好像个满脸麻子的小孩,眼耳口鼻全是歪斜的。 这不是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玩具。 这是手工做出来的娃娃。 可谁会做出那么丑、那么畸形的东西? 俞丽忽的想起了自己即将上初中的孙子乌天盛。 盛盛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的手工课上就让小朋友们做过这种东西。小孩子不光审美古怪,行动力也够呛,完成的作品总是有些奇形怪状。 俞丽转念想到盛盛上幼儿园时,他们的条件已经很好了,盛盛上的是私立幼儿园,从小学外语、学电脑,每年还要组织出国好多次。那样的幼儿园,教小朋友做手工时用的材料自然也不便宜。 盛盛带回来的小机器人,虽然模样奇形怪状,可努力去观察,还是能夸几句“有艺术感”。 俞丽死死捏住了手中的娃娃脑袋,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这娃娃脑袋戳出一个洞来。 她的脸色惨白,身体转了三十度,看向了卧室的门。 那里头,好像藏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会将她连皮带骨地吞进肚子,可又好像藏了块磁石,而她成了一根针,不由自主地走往房间里走去。 房间里没开灯,室外暗淡的光线和客厅、厨房、厕所的灯光,没进入这房间,就被黑暗吞噬了。 俞丽摸到了墙边的开关,按动了一下。 啪嗒一声,灯亮起来,又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 厕所里仍旧有哗啦啦的水声传出来,俞丽这会儿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 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助理新买的床单被褥好好地放在床上,还摆出了酒店客房的模样。老旧的五斗橱立在墙边,还有一张不知道是书桌还是化妆桌的桌子靠在窗户底下。窗户是铁框窗户,往外推开的那种上世纪形制。那上面原本刷了绿漆,现在全脱落了,露出了斑驳的铁锈。玻璃窗边的窗帘就是一层布,看起来和以前的床单也没多大区别。俞丽还记得助理清理卧室的时候,将那一张差不多模样的发霉床单给直接卷走扔掉了。只是窗帘来不及换,本想着明天再叫师傅来安装新窗帘…… 俞丽的视线落在了窗帘上很长时间。明明那只够覆盖窗户的短窗帘后根本不能藏人,她却还是盯着那儿看。 她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多年前在这儿居住时的事情。 她记得就是那次过年,她和乌经纬去给枫城这边项目的一个经理拜年。那经理家里有个小女孩,是外孙女还是孙女,俞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当时特意买了一套昂贵的芭比娃娃,准备投其所好。那小女孩很腼腆,不像她那位当经理的长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藏在水果底下的一叠钞票都不能讨的他一点儿好感。临走的时候,那小女孩害羞地送了她一只自己做的娃娃,也是她幼儿园手工课做的作业。听经理说,她很宝贝那小娃娃,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俞丽一步步走向了窗帘。 她伸出手,抓住了窗帘的一角,一点点将窗帘掀开。 层层叠叠的窗帘后头,是窗户边角。在窗台的那一角上,歪倒着一只没有头的娃娃身体。 俞丽握着娃娃脑袋的手一用力,手指终于是戳破了那颗头。 她恍恍惚惚,半晌都不能回神。 等她再次被室内的寒意冻醒,她急忙松开手。 窗帘落下来,手中的娃娃也被她扯下了半颗脑袋。半颗脑袋落在地上,半颗脑袋还挂在她胸前,露出了里头脏兮兮的棉絮。 俞丽手忙脚乱,发疯般将那半颗脑袋也给扯了下来。 挂在脖子上的长绳摩擦着她的后颈。幸好她穿了件高领的衣服,皮肤没有擦破,只是被勒扯的疼痛残存在她的后脖颈上。 俞丽没有再看那娃娃,转身就往外跑。 她也极力避免去看沙发,弯腰抄起茶几上的手机,直奔大门口。 老式防盗门的门锁很难打开,也可能是因为长时间无人使用,已经生了锈。 俞丽拼命扭动着门把锁,手指几次滑脱,指甲在金属门锁上擦过,疼得她倒抽冷气。 喀拉喀拉的开门声中,俞丽觉察到屋子里少了点什么。 她动作慢了下来,通红的手指头按在了门锁上。 哗啦啦……哗啦……滴滴答答……哗啦啦…… 俞丽的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她听出来,厕所里传出的水声断断续续。那声音,就像是有人正在厕所里洗澡。 明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只可能有她一个人。 俞丽不敢回头,又开始和门锁较劲。 她两只手都用上了,手机夹在腋下,突然落在地上。 俞丽顾不上去捡,只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扣着门锁。 啪嗒一声,门锁终于被打开了。 俞丽呼出一口气,拉开门,又去捡地上的手机。 她将一键拨号按了出来,找到了助理的号码。 如果不是高人交代,她一定让助理和她一起住在这里;如果不是这公寓出租房子的几个房东暂时联系不上,她也一定让助理就住在这公寓里,而不是附近的宾馆…… 俞丽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让助理在门口搭帐篷也不会让她跑远了。 电话拨了出去,俞丽的脚也跨出了房门。 电话一接通,她就喊道:“快来接我!现在!” 电话那头没有人回答。 俞丽已经跑到了楼梯口,身体却又一次僵住了。 她想起了高人的交代。 “……你碰到的恶鬼不简单,很可能会上人身。它可能上了你的身,也可能上了你身边人的身体。保险起见,这段时间你最好一人独处,戴好我给你的护身符,不要相信任何人……” 俞丽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呵呵。” 笑声从手机中传出来,也从身后传来。 俞丽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又感觉到了那股磁石般的力量。她的身体扭转,看向了身后的房门。 房门打开着,室内的光照射出来,照亮了黑暗的走廊。 那光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往前伸长、伸长、再伸长,从地面延伸到了墙壁上。长长的人影旁边,是一个短一些的人影,如同一个大人牵着孩子。那小孩轮廓的人影举着手,手中捏着的小小身体缺失了脑袋。 “噗噜噜!biubiu!无头外星人出发!” 房间里传出突兀的喊声。小孩的影子也张牙舞爪起来,挥动手中的小人。 啪嗒一声,那小人从门里面飞出来。 俞丽扭着身体,以一种别扭地姿势后退着。 她退了一步,就看到地上没了头的娃娃动了动。 那娃娃好像有生命一般在地上爬行,朝她爬了过来。爬行的姿势还十分古怪,像是被人捏着手臂,每一次都高举着手,左右摇摆身体前进一分。 俞丽终于是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你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 她只会喊这一句话,身体因为扭曲,重重摔在地上时,都没有停止叫喊。 那娃娃却是持之以恒地继续前进,一点点靠近了她。 俞丽双手撑在身后,挪动爬行。 她的手突然摸了个空,身体重心也朝后倒去。 俞丽只觉得视野天旋地转,什么都没看清,就栽下了楼梯。 她的脑袋很痛,有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滑落,擦过她之前被绳子勒痛的皮肤。 俞丽吃痛地翻了个身,头晕目眩地抓住楼梯扶手,站了起来。她伸手摸到了后脑勺的血,只觉得眼睛更花了。 她想起那娃娃,急忙看向楼梯上。 她没见到娃娃,这角度也看不到房门,不由吁了口气。 一低头,俞丽更眩晕了。 手机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她也懒得去寻找了,只抓着扶手,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到外面去,到了外面,应该能找到人求助。 俞丽一时间忘了高人的嘱托和刚才手机接通后听到的笑声。 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身体因为眩晕而摇晃。 俞丽勉强稳住了身体,一脚踩在了身后的什么东西上。 俞丽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到了两条竹竿一样的腿。 是……那个娃娃的腿。 “你踩到我的无头外星人了。” 小孩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响起来。 俞丽瞪大眼睛,在黑暗中,看到一双小孩的手正揪着地上那娃娃的两条腿。她顺着那双手,看到了蹲在自己脚边的孩子。 孩子抬眼看着她,满脸的不高兴。他双手一用力,就抽走了俞丽脚下的娃娃。 俞丽脚下一空,身体一歪,失去了平衡,撞着楼梯扶手,顺着楼梯滚落下去。 这次,她没有那么好运了。 头更疼了,鲜血流淌了满脸。 俞丽躺在下一层的平台上,呆呆望着上面探头的小孩。 小孩哈哈笑着,像是在嘲笑俞丽,他手里还捏着那没了头的娃娃。 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那只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圈痕迹,食指和拇指捏着娃娃破损的头,将它们塞进了娃娃无头的身体中。 “妈妈。”小男孩叫了一声,似是不太乐意娃娃被重新装上脑袋。 “我们该回去了。已经没有人再阻止我们了。回家吧。”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俞丽的耳中,又被鲜血从伤口中挤出的声响覆盖了。 俞丽只能听到那些血流声。 视野中只剩下了女人那带着伤痕的无名指。 俞丽想起来,自己看到过这样的手指。 乌经纬那个疯疯癫癫的小情人,她左手无名指就是这样的。她还总是神经质地摩擦那个痕迹,甚至用牙齿咬过手指,好像恨不得将整根手指给咬断似的。 高人说,那是鬼的印记,曾经有鬼缠住过她。 果然是她。果然是因为她! 那个没脑子的小姑娘…… 俞丽一想到她之前几十年的人生,从来没被鬼纠缠过,第一次遇到鬼就是因为去医院处理马嘉怡的事情,就豁然开朗。 她居然就要为了那种小姑娘死了……死在这种地方……心中就涌出了诸多的不甘来。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脑海中出现了记忆的走马灯。 那些画面定格在了她和乌经纬在这小公寓里过的那个春节。 她还以为今年春节也得在这里将就着度过了,没想到,连除夕都没到,她就要死在这里了。 鲜红的血覆盖了俞丽的视线。 这最适合春节气氛的颜色,将她最后那点意识也给淹没了。 第503章 春节(5) 今年的除夕,对于黎家人来说尤为特殊。 李阿姨家的大餐桌上被各色冷盘堆满了。厨房里,李阿姨女儿、孙女、儿媳妇、孙媳妇一堆女人挤着,手忙脚乱又热闹非凡地继续准备着菜肴。热气蒸腾而出,团团白雾直往客厅里飘。 客厅里架了牌桌。李阿姨坐了一边,做惯了家务的粗糙手指在麻将上一抹,就知道那是什么牌。这熟练的技巧,直把旁边看牌的外孙女曦曦给惊得连连直呼。 李阿姨初时还乐呵呵地逗弄明年就要考大学的外孙女,一局之后,就因为连输两把,嫌弃地将她赶走了。过了一圈,曦曦捏着冷盘的酱鸭腿坐回到她身边,她又乐呵呵地表演起了摸牌。 “哎!自摸!”李阿姨忽的眼睛一亮,将手里的牌扣在桌上,兴奋地叫了一声。 “第二把了啊。” “妈今天手气太好了。” “我不行了,输到现在了。老婆,你来玩一会儿。”年近三十的大孙子双手一摊,喊了认输,赶紧从座位上起来。 李阿姨从其他人那儿收了零钱,自动麻将桌已经升了牌。李阿姨瞧了眼厨房,见孙媳妇还挤在人堆里忙着什么,便推了推身边的曦曦,“去,先帮着补花。” “哦。补花怎么补啊?”曦曦叼着酱鸭腿,抽了纸巾胡乱擦擦手,嘟嘟囔囔地说着话。 她爸爸就坐在对家,指点了几句,又笑道:“你在旁边看了那么长时间,补花都不会,怎么那么笨啊?” “她学这个做什么?读书好好读,考个好大学,跟她哥哥姐姐一样找份好工作就行了。学什么麻将啊!”李阿姨不乐意了,教训女婿。 女婿见丈母娘发话,只好低头。 “这个也是花吗?”曦曦拿了张幺鸡给李阿姨看。 李阿姨点点她脑袋,“这是一条。你爸还真没说错你。你这笨脑袋,看了那么久,一条都不认识。” 曦曦嬉皮笑脸地对付了过去,见到自己嫂嫂过来了,急忙让位,“嫂子你来。” “哦,我来看看。”李阿姨的孙媳妇也知道这妹妹不会打牌,也没推辞,笑着接手了牌局。 “你老公在厨房做什么呢?别把我厨房间给烧了。”李阿姨伸长脖子看了看厨房。 “他偷吃呢。妈在做红烧肉,快好了。”孙媳妇回答了一句,打出了一张南风。 李阿姨眼睛立刻回到了牌桌上,“碰。” “那这副打完就吃饭吧。”黎清辉坐在李阿姨对家,一边看牌,一边说道。 “打麻将的,你们准备结束了哦。”厨房里正好传出了二女儿黎玉娇的喊声。 “知道了!”黎玉娇的丈夫应了一声,又叫曦曦,“去帮忙摆碗筷。” “文文哥,摆碗筷去。”曦曦转头就找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文文。 “你也去。” 想甩工作的曦曦立马就被亲爹瞪了。 她只好三两口吃掉了鸭腿,拎着鸭骨头去了餐桌边。 文文跟在后头直笑,被她用鸭腿戳了肩膀。 “你别把油抹我身上!”文文立马叫起来。 两人打打闹闹,又被厨房里探出头的黎碧华给训了几句,这才乖乖拿了碗筷,在大餐桌边摆了一圈。 原本和文文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的孙女婿,这时候也站了起来,跟在两个大孩子后头,进了厨房,和大舅子站一块儿东瞧瞧、西看看,又被厨房里的女人们给一起轰了出来。 大红的福字就挂在餐桌后头的雪白墙壁上。客厅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前序采访直播。麻将牌敲击着桌面。厨房和餐桌边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味在室内蔓延。 一直到一大家子人闹哄哄地在餐桌边都落座,肩并肩、手贴手地排成一个圈,李阿姨才在这份热闹中感受到了一丝空落。 这也不奇怪。 往年过年的时候,李叔做饭做不了、打牌打不好,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一整天下来,得到吃饭的时候,才彰显几分存在感。 李阿姨在厨房看人忙碌的时候,不觉得寂寞;在牌桌边上大杀四方的时候,更不会想起李叔;直到这时,她发现身边坐着的是黎清辉而非李叔,才记起今年家里少了一个人。 李叔昨天电话里就说了,他不回来了,也告诉了她不回来的原因。 李阿姨自认为内心坚强,也相信李叔是个有着强大内心的老头子,可对于子女们时始终是不放心的。 黎清辉旁敲侧击了数日,她都没透露出半分消息来。这会儿,她就察觉到身边挨着的黎清辉,视线游移,总在瞟她的脸色,也在家中不断搜寻。 饭桌上,大家例行说了祝福话,举杯碰过一次后,就动起筷子,说起了闲话。 牌局当然是首先被提及的话题。 苗英听说黎清辉今天输得最多,有些惊讶。“比儿子都输得多?你今天手气不好啊。” “是啊,手气不行。”黎清辉应付了一句。 “什么手气不行啊,明明是手臭。以前就打不好。”黎碧华揭了哥哥的短。 黎玉娇也笑起来,揶揄黎清辉。 黎清辉并不反驳。 三兄妹里头,他原本就是打得最差的。 只是今天,他是发挥失常,打得奇烂无比。要不是牌桌上的人,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妹夫,不是黎碧华、黎玉娇这两个妹妹,他早就被看穿了。 黎清辉自己心里有数,也知道李阿姨肯定是有数的。 他不禁又瞄了眼李阿姨。 李阿姨眼观鼻、鼻观心,夹了块红烧肉进碗里,还将肥肉的部分分开了,扔在黎清辉的碗里,“肥的你吃,我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个。” 黎清辉脸上的表情稍微扭曲了一下。 黎碧华、黎玉娇和苗英都是一愣。 黎清辉硬着头皮,不等自己那一对双胞胎儿女开口,就将肥肉塞进了嘴里。 “小苗这个红烧肉是真的烧得好,多少年了,就你烧得最好吃。”李阿姨喜滋滋地吃着那块瘦肉,不等咽下去,又夹了一块,还是将肥肉部分分开,丢在黎清辉的碗里。 这下,一桌人,除了文文、曦曦这两个最小的,都看出李阿姨是对黎清辉生气了。挤成一圈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使眼色,却都没开口问,也没给黎清辉打圆场。 家里人都知道,李阿姨噼里啪啦骂人的时候,只是情绪激昂,心里未必有火,话说出口就抛脑后了。反倒是她阴阳怪气的时候,那是真的生气了。 黎碧华连忙扯开话题,让饭桌上的气氛不至于冷场。 黎玉娇跟上了姐姐的节奏,默契地谈笑。 其他人慢了一拍,却也是顺着黎碧华开的话题讨论起来,都没去看黎清辉。 就是苗英,这时候都没去看丈夫一眼。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和李阿姨也是相处了很久,将李阿姨当半个妈,李阿姨也当她是半个女儿,虽不像对待黎碧华、黎玉娇那样随心所欲,但也是贴心的。苗英暗自琢磨着,李阿姨会这样生气,恐怕是黎清辉做了什么。这一整天,黎清辉都在陪李阿姨打麻将。难不成是黎清辉放炮逗李阿姨开心,弄巧成拙,让李阿姨生气了?那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苗英马上又想到了黎清辉这段时间以来的古怪。 黎清辉原本对李叔的死耿耿于怀。忘了是从哪天开始,他好像突然从那悲痛中彻底走出来了。 今天除夕夜,白天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苗英还时不时就能看到黎碧华、黎玉娇姐妹掩饰不住的失落。仔细想想,黎清辉过年前帮着李阿姨置办年货很是积极,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他只有兴奋劲,好像一点儿悲伤都没有…… 苗英不由担心起黎清辉的心理状态了。 夫妻俩的那对双胞胎儿女这时候也有些担心,却跟母亲一样,不好表露出来。 “这笋怎么没人吃啊?今年冬笋很好吃。”黎玉娇夹了一筷子汤锅里的笋块,招呼众人一起吃。 黎碧华的筷子刚碰到白嫩嫩的笋尖,脱口而出一个“爸”字,声音戛然而止。 白白胖胖的冬笋擦着黎碧华的筷子沉下去了。 黎玉娇夹着的笋也落在了碗里,发出当啷一声响。 两姐妹都想了起来,家里最喜欢吃冬笋的是李叔。他们家过年,不管是在家里吃,还是在外头吃年夜饭,都会叫冬笋汤。以前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她们到老人家里吃饭,冬天的饭桌上也总归有一道加了冬笋的汤。
冬笋是黎玉娇从家里带来的,这是过年前早就买好了的菜。煮汤的是黎碧华,也是不假思索,就和往年一样,在鸡汤的时候,加了冬笋。 两姐妹这时候才恍惚中记起来,今年家里那个最喜欢吃冬笋的人已经不在了。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 黎清辉是其中的异类。 他偷眼瞄着李阿姨的脸色,又忍不住环视室内,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自然出现在人挤人的餐桌边。 或许老父亲现在正坐在书房里,翻看他那些旧书呢?上次他带着爸去书店买的书,还没看完呢吧? 也或许,爸是坐在沙发上,正看着春晚的节目。春晚最红火的时候,爸没夸过赵大爷、宋大娘;最无聊的时候,他也没换台看其他节目。这都成了他们家除夕夜的保留项目了。以前儿子、女儿还会说不好看,要换台,但换来换去,最后还是拿春晚当了背景音乐。这之后,几个小的也习惯了这样一成不变的大年夜。 黎清辉又想到,爸有可能到会到阳台上抽烟。老爷子戒烟戒酒,生活规律,只在春节这种日子,会抽一两根。那香烟也不是他自己买的,是人家拜年的时候送的。这边小区是多年的老小区,邻里邻居的都认识,过年前几天总会互相串门,道一声新年好,再送点备着的年货、发两根烟,算作是拜年。 黎清辉一边这么想着,视线一边扫过屋子里的各处。 书房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客厅的沙发上空的,没有坐人。 阳台的玻璃窗上倒映着客厅的光芒,并没有香烟那一点火星。 黎清辉失望地发现,父亲并没有出现在家中。 明明是大年夜…… “你们啊,”李阿姨细嚼慢咽地吃下今天晚上的第三块红烧肉,不等儿女、孙辈们生硬地转换话题,就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一个个的,跟我玩那什么衣、什么亲……”她拖长了音,不知道是故意拿腔作调,好加强气势,还是在回忆那个自己听过一耳朵的四字成语。 曦曦小声道:“彩衣娱亲?” 文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满桌的人都看向两个小辈。即使这两个人,一个即将年满十八,另一个都二十了,在黎家人看来,还在读书的两人都只是大孩子。 李阿姨虽在气头上,但对这两个孩子还是很宽容的。 换黎清辉说这话,她当场就要调转矛头,好好骂一骂黎清辉了。 “对!就是这个词。我是没读过多少书、没什么文化,比不上你们老头子,但我也知道这个词。你们就是想逗我开心。”李阿姨发了声。 文文努力咬着腮帮子,收了笑容。曦曦装作自己没开口说话。其他人也收回了目光。 “我本来没不开心,可你们总觉得我不开心,想逗我开心。你们说说,你们难受吗?我难受吗?”李阿姨严肃地放下了筷子,“我原来不难受的,都被你们弄得难受了。” “妈……”黎玉娇喊了一声。 “你少说话。”李阿姨瞪了过去,“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啊?你们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拉扯大。你们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是要拉屎还是放屁。你们还跟我玩心眼呢?” 李阿姨一堆屎尿屁砸了过去,让黎玉娇不敢说话了。 “难过就难过,想哭就哭,想提到你们老头子就说。一个个的,便秘一样。不说,就没这事了啊?我看你们这几十年真是白过了。”李阿姨不客气地说道,“以前家里那条小狗被汽车撞死了,你们三兄妹还会哭呢。一个哭得比一个大声,拉着我的手,叫我救救小狗,还求着你们老头子,骑车骑了几十里路——大冬天,我们两个骑自行车,带着你们三个,老大抱着那只小狗,老头子前后座各带一个,娇娇坐在我后座上,一家子脸都冻红了——跑那么老远,就为把小狗埋在野鸭子湖边上。你们两个还到处找花,”李阿姨点了黎碧华、黎玉娇,又点了黎清辉,“你还掰木头,还要搬石头,要弄个墓碑。” 孙辈们都没听说这故事,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四位长辈。 黎清辉三兄妹都有些发愣,又被李阿姨勾起了回忆。 “最后是拔了几根草,扎了个花圈放在坟包上。”黎碧华说道。 黎清辉感叹道:“我手上还划拉出一条口子,一个冬天都在疼。” 黎玉娇记得当时她哭了一路,冷风一吹,脸都冻伤了。她下意识就摸了摸脸颊,摸到的是属于五十岁女人的粗糙皮肤。 “那年清明扫墓的时候,你们还非要去给小狗扫墓。我们又哼哧哼哧地骑着你们过去。之后到小学毕业了,那湖给填了,才不提这事了。” 李阿姨回忆结束,语气也硬了起来,“现在倒好了。你们亲爹去了,还不如那只小狗被你们念叨的多呢。” 三兄妹也从回忆中脱离出来,面色涨红。 这能一样吗?他们三个现在可是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肆无忌惮地哭了。 何况,要不是顾虑着李阿姨,他们岂会表现得这样不自然? “生老病死啊,每个人都要遇到的。你们老头子先走了一步,我也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妈。”黎清辉喊了一声,这次李阿姨没有瞪他。 “我是早就放下这种事情了。你们也不要一个个的做出这种样子来。”李阿姨说道,“我跟你们说,等我死了,也别给我埋地下了。到时候和老头子的骨灰一起拿出来,撒在海里面。小陈前几天还跟我说呢,现在海葬数量多了,还有补贴。我这辈子都没出过海,死了之后去看看,多开心啊。” 小陈是这边小区居委的干部。政府这些年一直宣传环保葬,今年文件下发到了社区,而不局限于电视媒体的宣传了。只是这时间节点不对。居委的人也就跟相熟的一些社区居民随口说了说,正式的宣传行动大概要等到清明的时候,和绿色祭扫一起做,免得在平日宣传,让一些居民忌讳,心里膈应。 小陈一时失言,和李阿姨说了这事情,完了才想起来,李叔去世还不到一周年,李阿姨或许还沉浸在悲伤中。她现在提这个,是给人伤口上撒盐。 李阿姨却是没事人一样,还找小陈要了宣传文件。她懒得看那些文字,只将宣传画看了一遍,就觉得好,当场就做了决定,让小陈也有些措手不及。 黎碧华不清楚海葬的具体事项,只是听李阿姨这样说,不由说道:“不是前年还去游轮玩过吗?” “那是在船上玩,怎么一样?”李阿姨振振有词。 她说完,话锋一转,“好了,后事我今天都交代好了。房子、存折什么的,随便你们三兄妹怎么分。讲不定最后一分钱也不剩下来,我直接卖了房子去全球旅游了。” 黎清辉说道:“妈,你要全球旅游,我们可不放心。” 他还有些怀疑,李阿姨是要趁机和李叔双宿双栖去。 李阿姨不接这茬。 “你们三兄妹啊,能在我走了之后,也每年聚一聚,一起过年过节就好了。也别清明冬至的时候聚,就过年聚聚。我们两个到时候骨灰都撒了,你们也用不着扫墓了。你们就十一五一啊,一起出去玩,游轮啊农家乐啊,随便什么。你们三个能平平安安地一起活到老,我和老头子在那边也放心。” 这么说着,李阿姨也露出了几分黯然,“我和你们老头子,家里几个兄弟姐妹,都是等父母一去,来往就越来越少了。你们可别这样。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不要磨光了。多想想开心的事情,别老想着我们。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黎清辉知道,李阿姨这话意有所指。 他垂下头。 黎碧华和黎玉娇并不知道李叔的事情,眼圈泛红地点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你们爹妈好好的,你们这些小的也是。”李阿姨慈祥地看看孙辈。 双胞胎和曦曦、文文都赶紧答应。 “好了,吃饭吧、吃饭吧!别冷掉了。”李阿姨重新拿起了筷子。 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李阿姨夹了冬笋,咬了一口,“明年就别做这个了。除了那死老头子,家里没人 第504章 春节(6) 与生前尝试着接触手机那会儿不同,李叔这次下决定非常快,也做得很坚决。他说不回家过年,就不回家,连远远去看一眼儿女、孙辈都没有,更没有和李阿姨偷偷约好在哪儿相见。李阿姨念叨他几句,就默默表示支持了。如此一来,李叔这春节肯定是在瑶城度过了。 往年春节,都是李阿姨指挥着他大扫除、买年货、布置家里的装饰、准备年夜饭……李阿姨如今不在身边,又是身处宿舍间,李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今年的春节。 要说大扫除,黎云每天都在做清洁,比最好的保洁阿姨都勤奋。 要说买年货,他们一屋子两只鬼、两只妖怪,就易心会做点节食代餐,其他人偶尔下下厨,结果也不尽如人意。瓜子花生之类的炒货和那种包装喜庆的散装混合糖果,他们四个人都不喜欢吃;也没人会来给他们拜年,也就无需准备招待客人的小零食。 再说布置房间,贴点春联、挂几个红灯笼的事情。李叔想得挺好的,还考虑到一屋子四个人,审美不同,就征询了一下另外三位同事的意见。 “我无所谓。”薛小莲笑笑,不像是假客气,是真无所谓。说完就闭眼继续晒太阳了。 也不知道这冬季的大阴天,她晒得哪门子太阳。 “俗气。”易心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脾气不好,吐槽了一句后,就追问道,“网上那个人找到门路了没?能不能给挂上专家号?” “他还在打听呢。”李叔答道,又问,“贴个福字,挺好看的吧?我看现在外面那些小店贴的,还有动画片的生肖。” “随你吧。别贴我门上。”易心依旧嫌弃。 李叔被接连泼了两盆冷水,转头看向黎云。 “都行。”黎云同样对此不在意。 他家过年的时候倒是会贴春联,但那春联要么是父母公司里发的年节礼包里附带的,要么就是银行、保险公司之类机构送的小礼物。那些大红的春联、福字边缘都印着公司名。他小学的时候有一年,他父亲公司准备的春联套装还特别“有心”,把公司名字藏在春联里头,祝福意味没多少,对企业文化的宣传满溢而出,看着就很傻。内容具体是什么,黎云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副春联在他家门口贴了整整两年——第二年家里没收到附赠春联,原来那一副也就没撕掉——等撕掉的时候,两张春联纸都已经褪色了。 黎云笑着将这事情给李叔说了,让李叔也跟着笑起来。 笑完,李叔就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想起来,他家往年的那些春联、福字也都是别人送的。三个儿女,加上他们老两口,总少不得收到些乱七八糟的小礼品。李阿姨之前电话里还说呢,今年居委会送了春联,都是他们小区书法班的居民自己写的。他们家那副就是18还是19号楼一个老太太写的。才上了一年班,老太太一手字就写得十分漂亮了。 这么一想,李叔总觉得自己买春联特别没意思,也就歇了这打算。 至于年夜饭,李叔知道他们四个都不可能自己做饭,要到外头预订的时候,各大饭店的年夜饭早就卖出去了。 李叔可以预想到,今年春节,他恐怕要吃着外卖,冷冷清清地度过了。 他察觉到自己的失落,马上就调整了心情。 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验。以往春节都热热闹闹、忙忙碌碌的,这样过一次春节,会有点儿不一样的感受吧。 李叔这样劝说自己,可当他接到尹士康的电话时,仍旧泛起的雀跃之情,让他知道自己还是希望热热闹闹过春节。 “……三院每年除夕都搞活动,春节几天也有活动。院里面很多不能回家的病人,还有要值班的医生护士……我们也都在三院过年,每年都有活动。你们要不要来?” 尹士康朗声大笑着,像是在招呼老友,语气亲切随意。 李叔立刻就心动了。 “我得问问他们三个。他们……易心和薛小莲都来,也行吗?”李叔略微踟蹰。 易心的脾气自不用说,薛小莲也不像是那种能融入聚会氛围的人。再加上二人的身份,李叔怕他们公司一行人去了,反倒会把三院的新春聚会给搞砸了。 “没问题、没问题。”尹士康一口答应下来,“人越多、越热闹。过年就是要热闹。而且啊……”他顿了顿,“她们来,我们也放心些。你知道的,最近三院外头好些个鬼。他们都想着过年呢。我也怕出事情。你们都在,我也放心。” 李叔笑起来,随即又有些庆幸他们早早结识了尹士康。否则,今年春节可真是要难熬了。 李叔这样想着,挂了电话后,就把事情告诉给黎云他们知道。 黎云马上就答应了,易心却是玩弄着厚厚一本医学典籍,没吱声。 李叔看向了薛小莲。 薛小莲闭着眼睛,睫毛投射出一片阴影。 “我就不去了。老板过年的时候可能回来。”薛小莲答道。 这回答出人意料。 李叔发愣地看着薛小莲。他的新年计划中从来就没将老板考虑在内。 想到自己这数月来拿的工资,以及白吃白住白用电脑的悠闲生活,李叔就感到一阵羞愧。他马上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去年“入职”,但年底的时候混着混着就过去了,完全忘记了年底总结的事情。这一转眼,都要春节了,公司里还没说要交总结报告,也没见谁整理过这一年来公司的情况。 李叔深感不安。 这样懈怠的工作环境,让他很不适应。 要不是早已退休,过惯了退休生活,他早该察觉不对了。 李叔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之中。 哪怕公司没有要求,他个人也是准备写一年总结的。这半年多,可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有太多的想法需要整理了。 黎云这小年轻就没有李叔这种老同志的思想觉悟,开口问薛小莲:“老板要回来吗?他要回来过年?” “我们不过年。”薛小莲给了个否定的答案,“要过年的只有年兽吧。年兽早就没了。” 黎云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只是回来看看。”还好薛小莲自顾自说了下去,“这里好歹算是个……家吧?” 说到最后,薛小莲自己的语气都不太肯定了。她说完,就笑了一声。 易心撇撇嘴。 “他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吗?”黎云问道。 “你是说冒出来的许多孤魂野鬼?”薛小莲又笑了,终于是睁开眼,侧头看了看黎云,又舒展开颈椎,拉长了自己纤细的脖子,重新躺好了,闭上眼睛,“瑶城没什么特殊之处,每一座城市都是与众不同又是一样的。老板喜欢到处翱翔,不是躲在深山老林里闭关。”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一种烦躁感油然而生。 “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小莲安慰般地说了一句,“天庭地府消失的时候,人间还是好好的——哦,人间那会儿正在打仗呢。不过,也算是好好的吧。” 黎云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只能靠在椅背上,无奈苦笑。 “你们去三院玩吧。不用在意老板的事情。他也不一定会回来。”薛小莲善解人意地说道,“我不喜欢医院,就不去了。” 李叔点点头,看向了唯一没给答复的易心。 易心敷衍道:“看那天心情。”她重新低下头,将桌上摊开的书籍翻得哗啦啦地作响,不知道看进去了几个字。 到了除夕那天,一大早,李叔就叫起了黎云。 黎云洗漱完毕,见李叔在易心门口面壁般站着,就主动上前,敲了易心的房门。 屋子里,那些干尸的呻吟痛呼此起彼伏,像是被黎云给吵醒了。
李叔听不到那声音,只当易心还没起来,“要不要再敲敲门,把她叫起来?还是……” “她已经醒了。”黎云说道。 他听出那些干尸的声调起了变化。 那其中,还有床铺被挤压发出的吱呀声,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易心睡眼惺忪,身上毛绒睡衣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看起来胖了一圈,却没法拔高她的身量。 “做什么?网上那家伙联系你们了?”易心问道,语气中带着期盼,如同过年时被早早叫醒的孩子,等着父母给红包。 黎云和李叔面面相觑。 李叔尴尬地答道:“不是。我们准备去三院了,你……” 易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和被父母收走红包的半大孩子一样。 啪。 门板在黎云和李叔面前合上了,差点儿撞开门框,砸到两人的鼻尖。 黎云听到屋子里痛苦的喊声愈发响亮了。 这次,就连李叔都听到了些微动静。 “走吧。”黎云说道,“她要来,自己会来的。” 李叔“哎”了一声,又问道:“她那个男朋友,过年都不回来吗?” “嗯。过年不回来。” “也没打个电话?” “大概没有吧。”黎云不确定地说道。 他只知道,易心这两天易爆易怒,周身上下没瞧见一个粉红泡泡,只飘出来一身血腥味。 要不是确定易心的房间里没有多出一具干尸来,黎云都要怀疑易心偷偷跑去过北京,将她男朋友吸干了。 黎云和李叔准备参加的是尹士康组织的除夕联欢会,那自然不用带身份证。 除夕这天的公交车很是拥挤,街上小店关了不少,但人流不见少。一个个的行人、乘客,穿着厚厚的冬装,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盒,将空间都沾满了。 经过一些居民社区的时候,黎云透过窗玻璃,看到了屋子里喜气洋洋的人和冷漠呆滞的鬼。 “真的变多了。”黎云呼出一口气,没有在冬日的空气中结出水雾来。 李叔小心翼翼抓着车顶的凸起,问道:“什么?” “鬼变多了。”黎云稳坐在车顶,身体随着公交车的行驶微微晃动。 李叔看不到那些藏在居民住宅里的鬼,低头看向街道,见到的都是活人。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李叔忽然道。 黎云苦笑,“这怎么可能是好事?” “这也说不定。地府没了,不是说那个命运也跟着没了吗?这算是好事吧?”李叔解释道,“这人间要充斥了鬼,那三院那样的地方会变多吧?恶鬼不就变少了吗?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坏的地方,也一定有好的地方。” 黎云心中一动,再看向那些藏在活人家中的鬼,半晌,摇了摇头,“我看他们没法变成新的三院。康叔才是三院的根。没有康叔,三院有再多的鬼,也只会生出恶鬼来。” 李叔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是我乐观了。我总想着……”李叔长叹一声。 若是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人间,若是鬼和人之间没有鸿沟,那也就不用和至亲分离了。 可死亡之所以是一条无可逾越的界限,不仅因为它是不可逆的,还因为它能彻底摧毁一个活人的一切。 尹士康那样的鬼,大概百年难得一遇。 黎云也碰见过一些保存了理智的鬼,他和李叔就保存了理智,可他自问做不到尹士康现在做着的事情。即使是尹士康,出了三院后,他也什么都不是。 想到此,黎云就觉得心头笼罩了阴云。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的除夕氛围,人们的欢声笑语,都无法驱散这阴云,就像是街道上那一家家因老板回家过年而关门的店铺,也像是那些团聚的家庭中,不应该存在的鬼魂,总在不经意间让人感到几分寂寞。 “到了。”李叔很快就放下了这件事,小心翼翼从车顶的天窗穿了过去,落在人堆中,别扭地挤出了车子。 黎云直接从车顶跳了下去。 李叔笑道:“还是年轻人适应力强。” “也不是什么好事吧。”黎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越来越适应鬼的身份,可能以后就会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李叔看着黎云阴沉的脸色,用力拍拍他后背,“大过年的,不要这么丧气。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的……好了好了,快走吧。” 他拽着黎云过马路,还记得左右看看,注意来往车辆,就是没想过多走十米,去前头的斑马线过马路。 三院的院门正对着马路对面的车站,偏偏两者之间没有斑马线。常走这边的司机倒是都很有心理准备,知道这路段总有人偷懒,喜欢横穿马路,所以车速放得很慢——其实他们想快也快不起来。医院门口总是车流繁忙,临时停靠路边的、进出医院的,络绎不绝。想畅通无阻地行驶而过,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往常私家车、出租车拥挤不堪的医院门口,这会儿是彻底冷清了下来。医院里进出的人也少了。就是急诊大厅里,都没了前一天的热闹。 李叔抓着黎云横穿马路后,又一路穿行,踏着草坪,到了行政楼。 尹士康选的聚会地点自然是过年期间没什么人的地方。他们一群鬼能放开了闹,不怕被人撞见。 他们还别出心裁,“借”了医院买的装饰品,将行政楼的一间大会议厅给装扮上了。 尹士康昨天就给李叔发了照片,很是得意自己卓有成效的组织工作。 黎云远远就听到了音乐声,不知道尹士康他们是“借”了音响设备,还是“借”了几部手机。 “七楼、七楼……”李叔掏出手机看了看尹士康发来的消息,“楼梯出去左转第三间大门……” “这边。”黎云循着声音带路,也省了李叔的麻烦。 推开门,音乐声骤然放大,就连李叔也听到了那声音。 前头开门的黎云却没有马上进去。 李叔探头问道:“怎么了?不是这儿?” 大会议厅内,长桌上摆放了不少零食饮料。沿着墙壁,是一圈福字和卡通生肖画,还有几只不成对的灯笼,零散地插在福字和生肖之间。播放音乐的不是黎云所想的音响或手机,而是一只iPod。那iPod孤零零地落在会议桌下头,持续不断地释放音乐,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嚎叫。 “怎么没人?我们来早了吗?”李叔疑惑问道。 黎云这时候迈步走到了会议桌边,端起一只一次性纸杯看了看。 “我们没来早,是他们不见了。”黎云皱眉,示意李叔看看那纸杯。 纸杯中的茶叶已经泡开了,但茶水早就凉了。 “这……”李叔一怔。 黎云的意识彻底放开,观察着整个三院。 “他们……在产房。”黎云面色一变,“那些鬼都在产房。” 他急急说了一句,就拔腿飞奔。 “有人难产了吗?这可糟了。”李叔紧赶慢赶地在后头追着。 “鬼都在产房!康叔、英英、三院的鬼,还有外头的鬼!”黎云的回答从行政楼外传来。 李叔的脚步刹在了窗户边,低头看去,就见黎云轻飘飘落地,快速往住院楼跑了去。 这一看,李叔也发现了。 尹士康电话里还说三院外头围着好多孤魂野鬼呢。可他们一路进来,一只鬼都没看到。 李叔打了个冷颤,不敢耽误,迈着老胳膊老腿,抓着楼梯扶手往下跑去。 第505章 春节(7) 医院的产房总是充满了生机。不同于儿科病房,这里充斥着的婴儿哭声,不仅不令人烦恼,反倒会让人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 属于新生儿的生气和属于鬼的阴气融汇于此,如同太极阴阳,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黎云最初并未发现产科的异样,就是因为他没感觉到不同寻常的阴气聚集。三院也好、中心医院也罢,黎云去过的医院内,阴气最多的地方总是产科,连太平间里都不会有那么多阴气。想要投胎的鬼魂,不管是什么时候死的、在哪儿死的、怎么死的,都进入医院产科,伺机寻找目标。反倒是其他科室,即使死亡病例多,也不一定会诞生许多鬼魂。那些科室若是突然多出了很多鬼,那就该怀疑是出事故了——无论是灵异事故,还是医疗事故,都是大问题。 等到了妇产科门口,近距离看到一只鬼被另一只鬼撕扯下手臂,黎云才生出一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 那被扯下手臂的鬼魂西装革履,年纪轻轻,却有着不正常的癫狂之色。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少了一条手臂,他依然拼命往产科内冲。阻拦他的鬼魂神情凶狠,脸上有一条狰狞诡异的伤疤,将一张脸都劈成了两半。他直接抱住了那西装男,张嘴咬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飚射。西装男如同一个布偶娃娃,被扯下的皮肉落在地上,和断臂一块儿,如雪一般融化,消失于无形。 黎云没有贸然参与到这场厮杀中。 他躲开这两人,想要进产科找尹士康,可刚走了一步,就感到身边起了风。 黎云机敏地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了身旁挥来的拳头。 挥拳的女人披头散发,一双眼睛是被血丝覆盖的赤红。她腹部有一个大窟窿,能透过她的身体,直接看到她背后的景物。即使身体如此残破,她依然凶狠地攻击黎云,好似黎云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黎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他感受到了女人身上混乱的情绪。 不只是这个女人。 产科病房里充斥了这样神志不清、充满了攻击性的鬼魂。 这些鬼,应该都是之前围在三院外头的孤魂野鬼。 黎云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唤醒了神志,变得如此狂暴。 他没从这些鬼身上感受到杀过人的恶念。这些鬼只是攻击着同类。 想到此,黎云心脏一紧,急忙推开那冲来的女人,又躲开不知道从哪儿冲来的另外几个鬼魂,一路往里跑。 他没跑几步,就停住步伐,一个转身,看向了产科的大门。 李叔正站在产科门口,一脸呆滞地看着这满走廊乱战的鬼魂。 “别进来!你在外面等着!见到易心让她过来!”黎云远远喊了一声。 这一个分神,旁边便有一只鬼扑了上来。 黎云一下子摔倒在地。 “小黎!”李叔着急地就要进来。 黎云抬腿狠狠一个膝撞,踹开身上的鬼魂,翻了个身,快速从地上爬起来。 他到底比这些鬼魂多了几分理智,五感也十分敏锐,要躲开袭击,推开阻碍,并不算太困难。 “我没事。你到医院门口等着易心吧!”黎云又喊了一声,不再去看李叔,继续往产科内部跑。 他经过了护士台,也路过了几间病房。 那些活人好像对周围发生的混战厮杀一无所觉。 即使有两个鬼扭打着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都察觉不到异样。 黎云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些打斗在一起的鬼魂多半带了伤。他们不会流血,但破损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状,看起来都已经强弩之末了。支撑他们的,是他们疯狂的情绪。 黎云只稍微感知一下他们的情绪,就被那海浪一般的强烈求生欲给冲了个头昏脑涨。 他急忙稳住自己的意识,让连接断开,甩甩头,恢复清醒。 黎云心中惊疑不定。 他从没在鬼魂身上感觉到过这么强烈的求生欲。 哪怕是杨仓教堂那些妄图借尸还魂的娃娃们,都只是贪婪地想要占用活人的身体而已。这些鬼魂的脑子里,除了“生”,再没有其他念头。 黎云想要影响他们的情绪,都无从下手。 嘭! 黎云这一个闪神,后脑勺就受到了一下重击。 他身体踉跄前冲,后背立马又受到了一道重击,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直接扑倒在地。 太大意了。 黎云暗叫一声不好。听到身后的风声,就扭着身体,抬起手,想要格挡那第三下袭击。他的后脑勺忽的被一只手给按住了,脸直接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头顶强风削过。 若是他刚才没被人按下脑袋,控制住身体,他抬起的双手大概就要被削掉了。 黎云一怔,察觉到按着自己的手并非是鬼的手。 余光看到了一片白,似乎是什么白色的毛绒大衣。 背后响起一阵惨叫。 按着黎云的手松开了。 黎云急忙爬起身,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毛绒外套的少年人。 那一身白…… 黎云听到身后的皮鞋落地音。 他侧头看去,就见赤裸着胸膛,穿着一件黑色皮衣的男人,用夹着雪茄的手,往后捋了捋黑发。他垂下眼,一脸生无可恋的颓丧表情,看向黎云的目光也是漫不经心。 男人对面,贴着墙滑落的鬼魂面孔扭曲,手中还握着一把手术刀。 黎云心头一凛,正警惕着,却见那鬼魂用力挥舞起了手术刀。旁边病房正走出来另一个鬼魂。他大概没看见攻击自己的凶手长什么样,就被手术刀扎进了喉咙。 手术刀在那鬼魂脖子上横拉出一道大口子。失去了一半筋肉的脖子往另一边歪倒下去。那鬼魂的身体也软软倒下,却还睁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气。 手术刀被收了回来。 那个鬼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年轻的脸上干干净净,穿着连帽衫、牛仔裤,看起来就像是无害的大学生,只有嗜血凶残的目光透露出他的本性。他握着手术刀,没有看黎云,转身扑向了走廊另一头互相撕咬的两个鬼。 黎云心有余悸地看着那鬼魂的背影,慢慢收回视线,冲刚救了自己的两位点点头。 “黑白无常?”黎云试探着问道。 “唔。你就是黑前辈塞在那只大鸟那儿的小鬼?”三四十岁大叔模样的黑无常身体往旁边一歪,靠在了墙壁上,吸着雪茄,吞云吐雾。 毛茸茸的白无常少年睁大眼睛,好奇地打量黎云,目光直白,眼睛里好像有一条条问题飘过。 黎云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对黑白无常。 “小黎!”尹士康喘着粗气,小跑着赶了过来,“哎呀!我都忘了通知你和老黎了。你们没事吧?老黎人呢?该不会——”尹士康一脸惊恐。 “李叔在门口,我没让他进来。”黎云答道,“易心待会儿会过来。我本来想着……”他看了眼那年龄相差极大的黑白无常,又收回视线,“你们都没事吧?” 尹士康唉声叹气,“我们这些倒还好。只是原本守着产科的那些鬼……”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了。 正巧有护士推着小车经过。 那大学生模样的鬼用手术刀压着一个中年胖子鬼魂的脖子,一路推着他穿过了小车。胖子的胖手臂几乎是贴着护士的脸过去了。 小护士脚步不停,经过了黎云身边。 她身后,胖子被压在了墙上,手术刀切入了肥厚的脂肪层。 大学生手一划拉,便有滑腻的脂肪被削了出来,落在护士前方,又被小车的轮子毫无阻碍地碾过。 尹士康往旁边让了让,看着小护士毫无所觉地推车进了另一间病房。 病房里很快传出了小护士精神奕奕的喊声:“23、24床,今天怎么样啊?宝宝喝奶了吗?” 属于家属的、产妇的应答紧接着响起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和鬼的嘶吼混合在了一起。随即,又被婴孩的哭声给全部打破了。 黎云觉得产科目前的状况像是一出荒诞的戏剧,不是喜剧,也不算悲剧,更不能说是恐怖惊悚片。 他有些恍惚,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尹士康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原本只是围在医院外头,偶尔有一两个进来的,也没做什么事情。但是,从昨夜开始,我就觉得他们不太对劲。” 尹士康顿了顿,补充道:“是从零点开始,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鬼不需要吃喝拉撒,也不需要睡眠。 只是,保持理智的鬼魂会保留一些生前的习惯,让自己过得像个人,而不是鬼。 三院这些鬼,有尹士康的照拂和管理,一直过着一种不太健康的生活。 一天三顿是肯定没有的,但见到病人、医护吃点好吃的,他们也会嘴馋,“借”一些来吃;早睡早起也是没有的,不过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借”手机、电脑来玩,那他们总会找一张空床位躺一躺,眯一晚上。 作息上,他们大致还是保持了活人的状态。
尹士康每晚也都要睡一会儿。他总是在巡视一遍医院上上下下,检查一番产科那边等着投胎的鬼魂,顺带查看一下医院里的消防、电器设备和ICU一些危重症的情况后,到特需病房好好睡一觉。他睡眠时间不长,但两三小时的睡眠会让他自我感觉非常好。 自三院外头多了那么多孤魂野鬼后,尹士康要巡查的内容就多了一项。 他会发现异常,便是在检查产科的时候,看到了新出现的鬼魂。 说“新出现”,是因为一直到今天,这些鬼才在产科排队。在此之前,这些鬼游荡在医院围墙外,根本没有进过医院。他们的面孔尹士康都记住了,于是他一进产科,就发现了问题。 尹士康没有将这些鬼赶走,反倒很友善地告知了他们三院的一些规矩。 鬼魂投胎,天经地义。只是三院不是其他地方,鬼魂随便找个肚子就能投胎了。在三院,这些“肚子”都是有主的。排着队等着投胎的鬼多得很。要是某个胎儿只被一只鬼看中了,那还好说。要是看中那胎儿的鬼多了,尹士康就会出面调解,基本上是遵循一个先来后到的原则。另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有鬼魂看中了胎儿的父母,又不确定胎儿的状态,便会跟着孕妇好几周,比孩子的妈妈爸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紧张产检的结果。在确定胎儿发育正常后,他才会钻入孕妇的肚子。这其中更有特别小心的,踩着分娩的时间点投胎。当然,这样一来,也免不了各种意外。尹士康便像居委会大妈一样,经常做着鬼魂的思想教育和调解工作。大多数鬼只想好好投胎,加上他们人单力薄,比不上尹士康这地头蛇能拉起一堆鬼魂帮忙,所以他们基本都会听尹士康的安排。 新来的那些鬼魂很麻木,不知道听没听懂尹士康说的规矩,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那些话。他们看来也不怕尹士康“鬼”多势众,完全无视了尹士康和其他排队鬼魂的存在,就自顾自呆在产科,和呆在三院外头没什么区别。 尹士康很不放心,干脆在产科守了一整夜。 天亮时分,尹士康注意到其中一只鬼一直盯着一个新生儿,心中警铃大作。 胎儿一旦出生,体内必定就有了灵魂。不管是他们自己形成的灵魂,还是鬼魂钻进肚子投的胎,这身体都已经有了主人。或者该说,这已经是个“活人”了。既是活人,就受到了保护。鬼魂再要侵占这样的身体,就算杀人。 尹士康察觉到不妙,急忙就叫了宋英英这些三院生活的鬼魂全到产房来守着,自己跑去找了隶属瑶城辖区的黑白无常来。 尹士康还是慢了一步。 他带着黑白无常赶到时,产科已经大乱。 “……他们争先恐后地要投胎,要占婴儿的身体,有一个,还盯上了儿科病房的小孩……”尹士康疲惫地说道,“外头的孤魂野鬼也涌了进来。幸好黑白无常到了,杀了一些违反了规定的鬼魂,吓退了他们。他们还知道怕黑白无常……”苦笑一声后,他又道:“现在基本上是控制住了。” 黎云看看满产科打斗的鬼魂们,有点不能理解尹士康说的“控制住”。 “至少他们不攻击活人,也不急着争抢投胎的机会了。”尹士康说道,“也知道我们这些鬼不准备投胎,无视了我们,不会攻击我们。” 黎云看了眼黑白无常。 那黑无常还在吞云吐雾,白无常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依旧盯着黎云瞧。 “就让他们继续这样下去吗?”黎云问道。 “不然呢?”尹士康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脸上挤出了深深的皱纹,还暗暗给黎云使了眼色。 黎云看他偷瞄黑白无常的样子,就知道尹士康也是没了其他办法。 黑白无常照章办事,只诛杀那些杀了活人的鬼魂,其他的一概不管。阻止这些鬼魂袭击尹士康他们,大概是看了尹士康的面子,尹士康的面子这样也就到头了,不可能再让他们出手做其他事情。 尹士康期待地看着黎云。 黎云沉吟起来。 这些鬼看起来是不强,都不是恶鬼,又不知道逃跑、隐匿,黎云借用老板的能力,一把火就能将他们全烧了。 只是,就和黑白无常不对付这些鬼的理由一样,黎云也找不到自己出手消灭这些孤魂野鬼的理由。 说来,尹士康管理三院,制定了三院的一些规矩。这都是这里约定俗成的事情。真要有人不遵守,碰到弱一些的鬼魂,尹士康还能吓退他们,但要碰到强大又油盐不进的鬼魂,他是没什么办法的,三院众多鬼魂也没什么好办法。违反他们的潜规则,可不算犯法。即使三院目前约定俗成的那些规矩很有道理,维护了众多鬼魂的利益,那也没用。鬼本身就是不讲道理的。 黎云环视一圈,感知再次扩展开来。 一旁的黑无常眼神微闪,视线穿过吞吐出的烟雾,落在黎云身上。那白无常更是跨前一步,凑近了黎云。 黎云吓了一跳,低头看向知道自己肩膀的白无常。 “你可真稀奇!”白无常顶着一张少年模样的脸,说出来的话也很天真直率。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准备怎么做?”黑无常忽然开口问道。 黎云想了想,问道:“其他医院,是不是也这样了?” 尹士康一惊,急忙转头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抽了口雪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那雪茄直接燃掉了一半。他呼出一口气,烟雾跟蒸汽火车烧出来的烟一般滚滚上升,烟灰则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黎云好像看了一出小型雪景。 烟和灰很快都消失在了空气中。 黑无常撩起皮衣,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瓶啤酒,拇指一蹭,就开了瓶。 瓶盖和烟蒂都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黑无常喝了口啤酒,带着些醉意说道:“那不一样。其他医院可没有规矩。” 黎云眼皮直跳。 没有规矩,那只会比三院这儿更惨烈吧。 尹士康的面色却是和黎云不太一样。 黎云就站在尹士康身边,自然感受到了尹士康身上传来的一股悔意。 黎云诧异地看向尹士康,“康叔……” 尹士康叹气道:“我原来就知道……要不是你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事情。其他医院,没有这的规矩。”他自嘲地一笑,“那些鬼不用想着袭击活人或婴儿,也不用这样厮打。他们只要拼命往人肚子里钻就行了。” “那也是要打起来的吧?”黎云不太理解。 尹士康沉默。 黑无常继续喝酒。 白无常说道:“但那样就看不到了呀。” 黎云一转头,对上了白无常澄澈的眼睛,却是猛地打了个激灵。 鬼在孕妇肚子里厮杀,隔着肚皮,不仅是人看不到,鬼也看不到。黑白无常或许能看到,但他们却是不在乎的。 只有黎云这样五感异于常人,也异于鬼魂的才会发现肚皮下的厮杀,也只有黎云这样年轻的鬼还会在意这种事情。 血腥味从走廊另一头延伸进来。 黎云回过身,视线隔了老远都穿透了中间的层层阻碍,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易心。 擦着她身体过去的半只鬼魂被她扫一眼,就干瘪成了一条破布,随风被吹走,消失在墙壁上。 浓烈的血腥气让打斗中的鬼魂都被定住了。 易心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产科。 李叔心惊胆颤地跟在她小小的身影后。 那些挡在走廊上的鬼魂无一幸免。 其他鬼顿时表现出了几分理智,让开了通道。 “探病的话要到十点钟才开始。”护士台后站起一个身影,低头冲易心说道。 易心脚步一顿,没好气地瞪了眼远处的黎云。 那护士小姐有些疑惑,顺着易心的视线转头看了看。 易心反身就走了。 李叔进退两难,想了想,给黎云打了手势,还是跟着易心出去了。 “看来这些鬼,脑子很清楚。”黎云说道。 尹士康看向黎云,“你是说,让易小姐来……” “她应该不会帮忙了。”黎云说道,“哪个科室的病人比较痛?” “啊?”尹士康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要说疼痛感,癌症、带状疱疹、肾结石……很多病都很疼的。” 黎云觉得自己问错了问题。尹士康的回答并不能解决他的疑问。 黎云干脆放弃了询问,直接放开自己的感知。这次他不是寻找鬼了,而是感受着医院病人们的痛苦。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自己的意识中树立起了一道防线。那些痛感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灵魂。他很快就选定了几位病人。 感知一头与这些病人相连,另一头,则系在了产房那些孤魂野鬼身上。 原本因为易心离开又蠢蠢欲动的鬼魂们,这次齐齐有了变化。 他们不会被黎云传递过去的情感影响,但他们一定有痛觉,也有对死亡的恐惧。 第506章 春节(8) 黎云首先听到了一声痛呼。走廊上扭打在一起的两只鬼抱成一团倒在地上,满地打滚。他们一个捂着头,一个捧着肚子,都非常痛苦。病房里也陆续传来了倒地声和哀嚎声。一时间,产科病房真有种鬼哭狼嚎的气氛,婴儿的啼哭声都不能驱散这种阴霾。 恐惧也随着痛苦在病房中蔓延。 黎云抬眼,就看到那拿着手术刀的大学生扶着墙,走出病房。他似乎保有了比较多的理智,能发现变化的源头正是黎云。黎云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那大学生阴狠的视线很快就虚弱了下去。他手一松,手术刀就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大学生倚着门框滑倒在地,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都发不出稍微响亮一些的喊声。 黎云稍微放松了一点儿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觉。 他选择病人和鬼魂也是有的放矢。给这大学生挑的病人便是三院普外科一位车祸重伤的病患,那病患身上多处创伤,镇痛棒的效果过去后,仅仅依靠止痛药都无法彻底止住疼痛。大学生生前应该没受过这样的外伤,看起来也不是外伤致死的。同时,残存较多的理智让他无法忽视身上的疼痛。 相较而言,那些更疯狂、乃至于神智全无的鬼,才是真正的麻烦。 黎云很快移开视线,目光穿透墙壁,看向了隔壁病房的一个鬼。 那鬼癫狂地嚎叫着,歇斯底里,双手撕扯开早已破烂的衣服,拼命抓着自己的腹部。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伤还未结疤,似乎是来不及等到伤口愈合,他便死了,死后也就保持了这种状态。鬼有些耐受不住腹中疼痛,抓得肚子上全是指甲印。他异想天开,竟是将手伸入了胸口的创伤之中,拉扯开自己的皮肉,妄图从那里深入腹部。 黎云眼皮直跳,稍微放松了点儿对那只鬼施加的痛感。 他这一放松,鬼便冷静了下来。 喘气声取代了之前的嚎叫。 像是阵痛过去,这些鬼都获得了喘息之机。 黎云这时将自己的想法传入鬼魂们的意识中。 他只是想要驱赶他们,不让他们继续在三院捣乱,并不想看到这些鬼将仅剩的灵魂浪费在无意义的厮杀之中。 黎云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其他地方,在瑶城和其他城市大大小小的医院之中,一定都在上演着鬼魂之间的惨剧。他能阻止三院发生这样的事情,却无法阻止所有的惨剧。就是这些被他赶出三院的鬼魂,也很可能迅速掉头,加入其他医院的厮杀之中。 黎云有些黯然。 他能做的太少了,可说是微乎其微。 他生前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死后有了些异于常“鬼”的能力,但这也无法让他成为救世主。 他能救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和鬼。 黎云想起了老板。 明明是传说中的凤凰,可老板诉说自己过去的时候,好像在描述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鸟。 黎云仔细想想,他之所以先入为主,认为老板很厉害,其中大半原因是他对“凤凰”这种神兽的固有印象。能烧死恶鬼的火焰与黑无常的锁链又有什么区别呢?除此之外,老板拔根羽毛迷惑活人、以及给他“介绍”投稿网友的能力,也与黑白无常在人间的行动差不多吧。他们都是不同于人的东西,都有特殊的能力,但也仅此而已。 谁都不是救世主。 天庭地府中的神仙尚不能自救,只能随着那两个地方一起消失,何况苟存于世的其他传说呢? 黎云很快打起精神,看向产科病房的这些鬼魂。 他的想法已经传达了过去。 大学生首先扶着墙站了起来。他忌惮地看了眼黎云,像是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眼睛里没了那种凶狠残忍。他没说话,警惕地盯着黎云,还有些犹豫不决,像是不甘心就此放弃。 其他鬼魂反应迟缓,但也意识到了黎云的驱赶。他们更为不甘,看向黎云的眼神带着杀意,又有所顾虑地不敢行动。 黎云见状,依样画葫芦,再次将病人的痛苦施加到他们身上。 如此再三,这些鬼终于有了一些退意,开始向外挪动脚步。 黎云心头一松,忽的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音乐声。那声音是从楼梯间传出来的,一直向上,该是有人播放着音乐爬楼梯。 音乐声很欢快,黎云察觉到那伴随着音乐的惶恐情绪,有些诧异。 那音乐声已经到了产科门口,就听见一声惊呼。 所有鬼魂的视线都转向走廊门口。 王怡秋正死死捏着一只iPod,心有余悸地看着这奇怪的对峙现场。 她很快从那些肢体残疾的鬼魂中发现了两张相熟的面孔。尹士康和黎云就站在走廊中,两人都帮助过她,让她感到亲切。 “太好了……总算找到人了……我刚在行政楼没见到人,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王怡秋的额头上密布着汗珠。她是一路跑过来的,之前还找了不少地方。 她小心瞄着那些残缺的鬼魂,快步走向黎云。 王怡秋并不认识所有三院的鬼魂。产科因为其特殊性,她更是从没来过。 最近一段时间,她都守在家中。今天是除夕,黎菁菁和王升都要去王怡秋外婆外公那儿吃团圆饭。因为小侄子黎云到时候也在,王怡秋只能选择避开。宋英英听说了这情况,干脆邀请王怡秋到三院来过除夕。 王怡秋来得比黎云、李叔要晚,比易心都要晚一些。她直接从三院内部几栋楼的空中走廊穿行,也没遇见守在住院部楼下的李叔和易心,就这么捏着iPod,一路放着适合于春节的欢快音乐,经过那些装扮过的走廊,循着刚才的惨叫声,找到了产科。 要不是黎云之前折腾得这群孤魂野鬼发出嚎叫,王怡秋还没那么快找上来。 王怡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那些残破的鬼魂,当是产科这边排队准备投胎的鬼魂们起了冲突。她以前听宋英英说过,有时候产科来了个“含着金汤匙”的胎儿,那些等着投胎的鬼魂很可能会打个头破血流,就为抢一下这珍贵的投胎机会。据说,现在一些私立医院的产科病房,每天都在上演这种争抢。还有些鬼别出心裁,直接跑到高档住宅小区找孕妇。当然,这些过早钻进孕妇肚皮下的鬼魂很多都是自作聪明,他们会在孕妇住进产科后,被后头挤进来的鬼给吞噬掉。谁能真正占据胎儿的身体,除了看计划、运气之类的“盘外招”,最重要的还是看鬼魂自身的力量强度。 那些被黎云折腾了几轮的孤魂野鬼们此时也正看着王怡秋,看得王怡秋心惊肉跳。她是头一次认识到,转世投胎是如此艰难,不是一条轻松的路。难怪三院那么多鬼,情愿留在三院,也不靠这天时地利人和,抓紧时间投胎。 “小秋!”宋英英焦急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出来。 黎云转头一看,就见那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房间,门口钻出好些个脑袋。 宋英英的脑袋最为醒目,不仅因为她站得靠前,还因为黎云就熟悉她一个。 王怡秋也见到了宋英英。 尹士康拉了一把王怡秋,“你去英英那儿,快点,别乱跑。” 王怡秋意识到了不妙,再看看那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急忙垂下头,快步跑到了宋英英面前。她手里还攥着那iPod呢,宋英英一伸手,将王怡秋连带着那iPod一起拉进了房间,音乐声也挤进了那小房间,传出回声来。 黎云这时候又加了一把力,再次警告那些孤魂野鬼。只是,王怡秋的到来打破了之前的气氛。这些孤魂野鬼的头脑实在不算好,记忆力大概和传说中的金鱼差不多。黎云只能将刚才做的事情重新来一遍。 他听到走廊那头,宋英英小声地将事情原委告诉给王怡秋。那只iPod也在持续播放着音乐。 音乐切换了三次,那些鬼终于是放弃了。 大学生谨慎地后退着,一路退到了病房的窗户边,身影穿过玻璃,消失在室外。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其他鬼魂也都如此退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见那些孤魂野鬼都被赶走了,黎云也觉得有些累了。 尹士康疑惑问道:“小黎你做了什么?”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做的事情,外人都看不到,只有他自己和那些孤魂野鬼亲身经历这一煎熬的过程。 黑白无常倒像是知道黎云之前做了什么似的。黑无常扔掉的空瓶子如那些鬼魂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他又掏了根雪茄出来,手指一撮,就点燃了雪茄,吞云吐雾。白无常好奇宝宝一样看着黎云,却是没有问东问西,将眼睛里写满的问好从嘴巴里吐出来。 宋英英从房间里飞奔出来,一边跑一边掉眼泪,属于初中女生的身体直接一个飞扑,撞进黎云怀里。 黎云被她毛茸茸的脑袋顶了一下,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他身体一个后仰,双脚直接无力地支撑身体,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黎云疼得呲牙,只感觉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和勒着自己腰的双手快将他折腾死了。可感觉到胸口衣襟传来的湿意,黎云放弃了挣扎。 他睁着眼睛看着产科天花板上的大灯。 宋英英身体的颤抖和心中的惧意一起传递了过来。 她艰难地压制着体内的一股股冲动和恐惧,忍到了现在。 那些孤魂野鬼想要生,他们这些鬼何尝不想重新活过来呢? 黎云垂眼,从他躺着的位置,有些艰难地看了看站在走廊上的尹士康。 他只看到了尹士康的一个背影。 那老人不算高大的身躯顶天立地,迎接从房间里蜂拥而出的三院居民。众鬼闹哄哄的,七嘴八舌地询问尹士康现在的状况。尹士康刚才没从黎云口中得到答案,这会儿也只能姑且安慰着自己的同胞们。黎云知道他在瞎说,他也知道他在瞎说,但除了这心知肚明的两人和一旁的黑白无常,其他鬼魂都信了尹士康的说辞。
黎云能明显感觉到,产科的气氛正在恢复。 幼儿的哭声,成年人的笑声,以及鬼魂们如释重负的吐气声交织在一起。 黎云重新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的大灯边上,挂着代表新年的立体剪纸。那剪纸被空调风吹得滴溜溜地转圈,垂下的红色穗子一晃一晃地摇动。 春节的气氛和产科目前的气氛相得益彰。 黎云摸了摸宋英英的脑袋,推着她的肩膀,坐了起来。 宋英英已经止住了哭声。 “妈妈……我爸妈他们,会不会有事?还有弟弟和妹妹……”宋英英小声问道,“那些孤魂野鬼会不会袭击他们?” “应该不会。他们最想要的还是新生儿的身体。”黎云答道,“他们想要的是‘生’。” 和杨仓教堂那些想着借尸还魂的鬼娃娃们不一样。那些孤魂野鬼想要的是“新生”,而不是一个活人的皮囊。 宋英英松了口气。 黎云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宋英英也拽了起来。 宋英英已经欢快起来,转头去找了她的那些同伴。 王怡秋脸白如纸,大概比刚从产房出来的产妇还要糟糕。 黎云的“应该”能抚慰宋英英的心,却无法让王怡秋安下心来。她要回去察看家人的情况也比宋英英要方便,不用坐长途车到另一座城市去,只需要蹭着瑶城的公交,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见到家人了。 王怡秋的情绪在三院众多鬼魂之中是个异类,鲜明得如同夜晚深山老林里的萤火虫。 黎云正想要说什么。 “小子,你果然可以啊。”黑无常吐出一口烟,仿佛恶龙吐出一片火海,那刚点燃没多久的雪茄被他一口气都吸完了,直接化作雪花纷纷落下。黑无常拍拍手,“行了,这儿没我们什么事了。走了啊,老康。” 白无常笑眯眯地对黎云挥挥手,那只手缩在特别长的毛绒袖管中,看起来就像是小猫在挥动覆盖着长毛的爪子。 黎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叫住这对黑白无常。 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只会照章办事。有鬼杀人,他们便诛杀恶鬼,其他一概不管。 尹士康转头谢过黑白无常,客气地送他们到了产科门口。 黎云眼睁睁看着这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吞吞走出视线范围。远远的,黎云还能听到白无常活泼地问话声。 “今天是除夕欸,我们不吃年夜饭吗?要回酆都吃年夜饭的吧? “吃你个大头鬼。今天所有人都得值勤巡逻。你没看到人间这状况啊?” “唔……”白无常似乎被训蔫了,垂头丧气地嘟嘟囔囔。 黎云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安心一下。至少,这些疯狂的孤魂野鬼不可能肆意杀死活人了。 叮铃一声响,打断了黎云的思路。 产科的护士惊呼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弯下腰,捡起了刚才踢到的手术刀。 “这哪来的?怎么掉在这里?”护士脸上的神情稍显慌张,问了周围人,又急急忙忙往护士站里头跑。 尹士康在护士后头长吁短叹,“也不知道那小伙子从哪儿顺来的手术刀。别是从手术室里顺出来的吧?那就惨了。少一把手术刀,手术室里的人要找死了。” “看着不像。”宋英英凑头看了一眼,“上面都没有血,是新的呢。” “新的就最好了。哎,你们到手术室去看看,每间都检查一下。别真是从手术室里顺出来的。”尹士康忧心忡忡,“要是已经缝了伤口了,就麻烦了。” 伤口都缝好了,才发现手术器械中少了一把手术刀,还死活都找不到,那不仅是手术室中的医生护士,全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得急疯了,讲不定连院长都得被惊动了。 一群三院的鬼一哄而散。 王怡秋的脚却是钉在了地上,如同激流中的岩石。 三院那些鬼都看向了王怡秋,有些担心,还有些好奇。 宋英英拉了拉王怡秋。她很聪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你放心,他们只是想投胎,只挑小孩子。我是说,只挑刚出生的婴儿。”宋英英忙说道。 王怡秋却是没有因此安心下来,“云云、我侄子……我侄子他不一样。”她慌张地说着,看向了尹士康。 尹士康问道:“那小孩还能见到鬼?” “应该是见不到了。可是……”王怡秋仍旧担心着,“以前只是一些躲着人的孤魂野鬼,现在他们想要投胎了……” 她心脏一阵狂跳,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从踏入会议室,听到iPod不断播放出的音乐后,她的心跳就紊乱了。 装扮得喜气洋洋的会议室,还带着欢庆的余韵,iPod里播放的音乐也是欢乐的。响亮的音乐在空荡的室内回响。这强烈的反差感,让王怡秋以为三院的鬼被什么力量给一扫而光了。她没有黎云的能力,只能凭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她是鬼,她要找的也是鬼,不可能报警,也不可能向人打听。不安感笼罩了她。王怡秋有那么一会儿以为三院只剩下自己了。 听到产科里的哀嚎声时,王怡秋都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该提着一颗心。 等那些孤魂野鬼都走了,正当她以为没事了时,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心跳没平定多久,又开始混乱起来。 iPod还在不断播放音乐。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iPod、谁设置的歌单,欢快的音乐大概都播放完了,这会儿iPod里传出的声音一变,那缓慢单调的钢琴背景音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蹦出来,哀婉的音符后头还有着令人不安的副旋律,透出一股不祥的意味。 王怡秋手一抖,iPod直接落在了地上。 她的心跳好像也被音乐控制了,时快时慢,踩着每一个音符,不规律地跳动。 病房里走出个人影。半百模样的妇人张望了一会儿,视线就落在了iPod上。 宋英英暗叫不好,这时候却也不能去碰那个iPod了。她见王怡秋下意识弯腰,要捡起iPod,急忙抓住了她的手。 那妇人已经走出了病房,擦着王怡秋的手,将iPod捡了起来,还举着走到了病房,询问道:“这谁落在外面的手机啊?” “什么手机啊。那是iPod。”病床上有些苍白的年轻女人说道,“妈,你把它关掉吧,这声音听着太不舒服了。” “我觉得挺好听的。是古典乐吗?”隔壁床插嘴道。 “不是吧。应该叫轻音乐吧。” “你们不觉得这像是恐怖片的配乐吗?” “啊,我想起来了,这是那什么恐怖片的配乐啊。” “啊——” “哎哟!” 年轻的产妇们不管看没看过恐怖片,都对恐怖片有概念,年长一些的家属们就对此不太了解了。 “妈,你哪儿捡到的啊?还给人家去吧。” “你先关掉再说。听着太不舒服了。” 拿着iPod的妇人很委屈,“我就听到声音,到走廊一看,这这东西躺在地上呢。这怎么关啊?” “我来吧。” 宋英英已经拉着王怡秋站起来了。她手掌下握着的手臂正不住颤抖着。 “我得回去看看……我要去看看云云……”王怡秋自言自语般说道。 小黎云是与众不同的。王怡秋不可能听黎云三两句话,就当做无事发生。 “交到护士台吧。” 病房那边已经讨论出了一个结果。妇人拿着iPod,去找了护士。 护士们还在纠结手术刀的问题,没想到又有个iPod冒了出来。 三院经常会有人丢东西,可那些丢失的东西,总是很快会被找到,而且总是在失主的活动范围内被找到,也就没人怀疑是盗窃问题,更不可能疑心有鬼了。 要真算起来,三院的“遗失物”是很少的。就是这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都没几个人会遗落下东西,更别说将东西落在病房走廊上了——这要得益于尹士康管理下的鬼魂们都很有拾荒精神。 “刚走廊上还没有呢。”护士接过了iPod,“现在还有人用iPod?” 听到这话,一个穿着运动装的鬼拉长了脸,很是不开心。 这可是他几年前从某位病人那儿“捡”来的。那位病人将iPod落在了床头,过后也没来寻找,这东西自然就成了他的了。 “等放失物招领了,你再来拿。”尹士康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快点去手术室检查,别愣着了。” 众鬼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王怡秋被宋英英抓着,还想要跟着跑。她不是去手术室,而是要回家去看看。 宋英英却不敢放手,怕见了家人,王怡秋也会如那些孤魂野鬼一样失去理智。 “我陪你去吧。还有小黎也去。”宋英英急忙道,还求助地看向了黎云。 王怡秋也看了过来,眼神仓皇,已经乱了阵脚。 黎云见状,便答应了下来。 第507章 春节(9) 王怡秋急不可耐,一路提着心,在公交车上翘首期盼着,恨不得立刻就看到熟悉的公交站台。 好不容易到了站,王怡秋没有等黎云他们,一下子跳下车,飞快地往附近小区内跑。 黎云瞧了眼这陌生的小区,没急着去追王怡秋。 宋英英追着王怡秋跑了几步,回头看向黎云,“小黎!” 李叔在旁边问道:“怎么了?这小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黎云摇头,“这小区没什么问题,比小秋家的那个小区还好一些,鬼少一些。不像三院那样乱。” 这是好消息。 黎云之前的猜想没有错。这些孤魂野鬼有强烈的“生”的意愿,但那是转世投胎的“生”,不是随便抢夺活人的肉体。如此一来,除了医院是高风险地带,其他地方应该风平浪静。 黎云看了眼披红挂彩的一栋栋居民楼,再看藏在居民家中当摆设的孤魂野鬼,一边走,一边仔细确认。 他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宋英英在前头招呼:“这边、这边。” 李叔加紧了脚步。 黎云也不再东张西望,直接随着宋英英穿入一幢居民楼,爬上楼梯,又进入一户居民家中。 “直接进去吗?不会被那小孩看到吗?”黎云疑惑问道。 宋英英一拍额头,又冲房间里喊:“小秋!你别急!” 王怡秋没有回应。 宋英英心中咯噔一下,赶紧进入屋子。 黎云和李叔对视了一眼,紧跟其后,踏入这房子的客厅。 王怡秋正趴在阳台上,往对面楼张望。 卧室里传来了人声,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夫妻两人在和人视频通话,说着今年不回家过年。 黎云扬起眉。 宋英英趴到了王怡秋身边,“小秋,这不是你家里?” 王怡秋摇摇头,指了指对面楼的阳台,“我外公家是那边。” 李叔小心翼翼瞄了眼卧室,小声说道:“我们这样不好吧……” 黎云没接话,走向了王怡秋,“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随便进人房子了?” 王怡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阳台,不愿错过任何一点细节。她有听到黎云的问题,即使没有看向黎云,嘴里仍答道:“就在英英跟我说了那些事情之后……现在,不用屋主答应,我们都能随便进人房子了吧?” 问题的根源不是她家供着的香,也不是她家小区里冒出的史老太。 她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抓住了窗框。 这样的情况给了她方便,却也让她极为不安。 她知道,自己能随便进入旁人的房屋,那么,其他鬼也能随意进入她家。她的家不再是坚固的堡垒。 钢筋混凝土构成的现代建筑,可以在炮火中屹立不倒,却防不住活人死后变成的鬼魂。不,在此之前,这样坚固的人造建筑就不能抗住创造出它的人类。那些层出不穷的入室犯罪,证明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强行进入那些坚固的建筑之中。现在,鬼在这样的房屋建筑中更是畅通无阻了。 代表着家的庇护所依旧能为人遮风避雨,却是没有办法再抵御邪祟了。 王怡秋用力抓着窗框,手心里都被磕出了印记,皮肤泛起了不正常的青白。 她明明能随意进出陌生人的房屋,却又只能远远看着外公家,透过那小窗户,去确认家人平安。 她不知道,那熟悉的老房子里有没有藏着一只不怀好意的鬼。可能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可能在她熟悉的樟木箱、五斗橱或是她以前不愿去看的厨房柜子深处,就藏着一只正在窥伺她家人的鬼。她却只能站在这么远的地方…… “放心,对面整栋楼里都没有鬼。”黎云忽然出声说道,“我在瑶城见到的那么多小区,也就你家所在的那个小区有特别多的鬼。” 黎云不知道这话能不能算作安慰。 王怡秋听后却是真的放松下来,至少没有再紧握那窗框了。 她忽的盯着对面阳台,说道:“是舅妈他们……” 能看到对面房子的客厅里多出来许多人。他们忙碌了一会儿,在客厅里搭起了方桌,还拿了麻将牌堆在桌上。方桌四面坐下了人。其中两位老人看模样是王怡秋的外公外婆。老人家坐了对家,两边坐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王怡秋只看了一眼便道:“是我舅妈和嫂子。我哥和舅舅也在……云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孩蹦跳着上了沙发,被看起来像是他父亲的青年说了什么,换了坐姿,老老实实坐好。那青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正扭着身体,向那比自己大许多的孩子伸出双手。 黎云倒是能听清那边屋子里的对话声,只是想到那边都是王怡秋的至亲,他也就摸摸鼻子,没将那些对话转告给王怡秋。 “你侄子看起来挺好的。”宋英英趴在窗台上,下巴枕着手臂,轻轻晃着腿,笑着说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王怡秋转头对上宋英英歪着的笑脸,也不禁笑起来。 是啊,云云没事,她就放心了。 “我爸妈可能在厨房。他们一起吃完年夜饭才会回家。我到时候跟他们一起走吧。”王怡秋说道。 “你不跟我回三院过除夕吗?”宋英英惊讶地直起身,“他们都没事,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走吧——”她拉了王怡秋的手臂摇晃,“我们回三院吧。他们应该也查好手术室了。我们准备了好多吃的喝的。还有节目呢!我跟几个人排了个小品。”宋英英咯咯咯地笑起来,“可有意思了!你来看吧!” 李叔惊奇道:“你们还排了节目?” “当然了。晚上表演节目,白天大家茶话会。其实我们从昨天夜里就开始玩了。麻将、扑克都借到了,今年还借了几部手机、电脑,可以玩剧本杀。”宋英英得意洋洋。 李叔背后冒汗。他和黎云一样,已经深刻认识到了三院鬼魂口中的“借”是什么意思了。 想着“借”的问题,李叔也忘了问什么是“剧本杀”。 他和宋英英一块儿看向了王怡秋,等着王怡秋点头答应。 李叔觉得,王怡秋还是跟着他们去三院为好。这样远远守着家人,看着他们热热闹闹过除夕,或是悲伤地怀念回忆自己,都不是个事。弄不好,自己心态先坏掉了。到时候没有孤魂野鬼找麻烦,她先伤害了自己的家人,可就不好了。 王怡秋却是没有马上答应。 她犹豫地看向了外公家的阳台。 隔得老远,她好像还能听到麻将互相碰撞的声音。 以前她最讨厌这声音,觉得吵、觉得烦,打扰她看动画片,打扰她手机追剧。她嫌弃这样的过年聚会十分浪费时间。大人们可以一起吃喝玩乐,她和表哥就是换个地方看电视、玩手机,这样一呆一整天,太过无聊了。等到小侄子黎云出生,那头两年就更难熬了。小婴儿时不时要哭,三四岁的小孩则是甩不掉的跟屁虫,到了七八岁,那是狗都嫌,更别提有时候舅妈唠叨着让她给云云讲功课了……不管是拿她的成绩问话,还是拿云云的成绩问话,她听着都觉得厌烦。当然,她也有特别喜欢过年聚会的时候。在更小一些的年纪,她就特别喜欢到外公家,不仅能随便吃零食、喝饮料,还能看一整天电视,不用做作业,多开心呀。
现在…… 王怡秋怔怔望着家人们模糊的脸庞。 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眶里已经满是泪水。 李叔叹了口气,想要劝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王怡秋不是黎云。黎云已经是成年人了,性格也稳重。他即使有冲动的时候,那也能听进道理。王怡秋和曦曦、文文差不了几岁,正是不懂事,又主意特别正的时候。李叔和曦曦、文文隔着辈分,又有李阿姨这个喜欢说话的插在中间,那是根本轮不到他给外孙、外孙女讲大道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跟这样的半大姑娘讲道理。 李叔回忆了下自己的两个闺女。黎碧华、黎玉娇是早就工作的人。那年代没几个念大学的,就是上高中的都少。即使是相同年纪,已经出社会工作的,和还在象牙塔里的,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李叔为难起来。 宋英英的撒娇在王怡秋身上碰了壁。她看着王怡秋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泛酸。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回山南。这样隔得老远,眼不见、心不烦,也是好事。 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黎云。 黎云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是为难。 宋英英踢了踢黎云的脚,给他使眼色。 李叔却是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小黎?”他使了个口型,询问黎云。 黎云看看这一老一小,又看向了王怡秋。 “小秋,我刚听到了你家里人说的话。”黎云开口道。 李叔松了口气。 宋英英暗自给黎云比了个大拇指。 王怡秋果然不再含泪注视对面阳台的窗户了。她转头看向黎云,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茫然的样子。 “你父母已经回家了。”黎云开口道。 这话出乎了另外三人的意料。 宋英英诧异过后便是焦急,狠狠踢了下黎云的脚尖,更用力地冲着黎云挤眉弄眼。 李叔诧异过后则是惆怅,像是已经明白了王怡秋父母的决定。 “什……么?”王怡秋喃喃说道,“爸爸妈妈早上明明带着东西出门……他们说要去外公外婆家的……他们说除夕过去……” “他们来过,又走了。”黎云说道。 “难道是去爷爷家?”王怡秋疑惑不解。他们家向来是除夕在外公外婆这儿过,大年初一在爷爷家过。 “他们已经回去了。他们说,年夜饭要回去吃。”黎云给了正确答案。 王怡秋思考了很长时间,用来理解黎云的这句话。 她茫然的表情一点点裂开。 她眼眶中积聚又消失的泪水,忽然刷地落了下来。 宋英英张张嘴,没有再冲着黎云做怪表情,而是轻轻抱住了王怡秋的肩膀。 她去过王怡秋家许多次了,可以说是王怡秋家的见证者。在王怡秋死后这短暂又漫长的一段时间,黎菁菁和王升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英英不知道在王怡秋生前,他们家是什么样的,但也能想象出来,那个三口之家一定是以王怡秋为中心,围绕着王怡秋运作的。 就像是她家,原本是围绕着她在转的。 主心骨崩塌后,一个家庭该如何继续维系下去? 她家里孕育了新的主心骨,而王怡秋家则死死抓住了那点残存的影子,竭力生活下去。 “走吧。我们陪你回去。”黎云说道。 王怡秋用力点着头。 宋英英搂着她,带着她往外走。 李叔轻轻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想到了自己家的这个除夕。王怡秋家要努力适应新的一年,他家何尝不是呢?他相信李阿姨能照顾好他们的三个孩子。他们家的主心骨永远都是李阿姨,而非他。如此一想,李叔就放心了不少。 李叔跟在王怡秋和宋英英后头往外走,经过卧室的时候,李叔还偷偷瞧了眼卧室。 卧室里那对年轻夫妻还在讲视频电话。过年的欢快气氛下,他们的语调也是欢快的,只是视频那头的人似乎有些强颜欢笑,有些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叮嘱着他们要照顾好自己。 李叔听着,更觉得死后这头一个春节,持续被阴影笼罩着。 黎云落在了最后。 他看着王怡秋的背影,又转头看向了对面的窗户。 他抓的时机恰到好处,就见那同名同姓的小黎云抓着窗台,正往这边望过来。 两个黎云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小黎云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像是寻找着窗外有意思的风景,只是演技有些差。 黎云收回视线,追上了走到门口的李叔。 “云云,你看什么呢?外头有什么东西?你小心点别摔下去。” “窗户关着呢,不会摔的。你让小孩自己玩嘛。” 牌桌上的四个人这样说,却都瞄着小黎云的情况。 小黎云踮着脚,努力往楼下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搬了把小凳子放在阳台窗户下,爬到了高处。 “你在什么?”小黎云的爸爸抱着他弟弟走了过来。父子三个一起俯视楼下。小婴儿用手拍着玻璃窗上的剪纸,口中咿咿呀呀叫唤着。 楼下有居民提着大包小包经过,也有车辆缓慢行驶,寻找着小区停车位。 小黎云的眼睛亮了起来,随着那几个身影伸长了脖子。 “看什么呢?”他爸爸嘀咕着,观察着自己大儿子的视线方向。 “看小猫。”小黎云慢慢收回了视线,随口说道。 “有吗?”他爸爸狐疑地问道。 “刚才从那边跑过去了,好像爬到树上去了。”小黎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外头野猫啊?”黎云的奶奶从牌桌上分了神,和自己儿子交换了个眼神。 “嗯。我们来的时候还看到一只野猫呢。这边野猫好像越来越多了。” “有人喂的,肯定多了。碰!三条。” “吃。九筒。我听了。” 黎云的爸爸抱着孩子转到了麻将桌边。 众人的注意力都从小黎云身上转移到了牌桌上。 小婴儿又努力扭动胖身体,想要抓桌上的麻将。 “看,花花。好不好看?” “别给小孩麻将。脏的。” “啊啊——” “跟他爸爸小时候一个样,就 第508章 春节(10) 王怡秋家中装扮一新,有着浓厚的过年味道。 黎云和李叔尚未进她家,就看到了那一栋楼里最鲜红的窗户。到了门口,便被崭新的对联、福字、门神组合给吓到。灰褐色的防盗门几乎被包装成了红色。进门之后,沿着天花板的墙壁上贴了一圈红底云纹剪纸装饰条,玄关上垂下两只剪纸红灯笼,客厅的大片墙壁上则挂了超大的生肖图,电视柜上则摆放了好几只生肖玩偶。比较滑稽的是,王怡秋的房间里红色较少,取而代之的是黎云和李叔都不认识的明星海报、手幅和好几本日历。 “手幅”这种专业的名词,黎云和李叔是都不知道的。两人只是被这屋里非红色的色调给吸引了目光,下意识看了看那长条海报和毛巾上的印刷文字。黎云还勉强能认出几个刷微博常看到的名字,从中猜出其他不明意义的宣传口号大概也是明星相关的内容。李叔就完全一头雾水了。 “这可真是……”李叔目瞪口呆。 黎云收回视线,瞥了眼供奉王怡秋牌位和遗照的小灵堂。那里的香炉已经撤掉了,摆放了零食和可乐,看起来非常的……“现代”。 黎云再看王怡秋。 王怡秋应该是适应了家里这过年装扮,这会儿正怔怔看着餐桌上满满的外卖盒。 外卖盒一半是透明塑料盒装着的熟食冷菜,另一半则是五花八门的炸鸡薯条羊肉串。两种食物,泾渭分明地分布在餐桌两边,将整张餐桌覆盖了。 王怡秋只扫一眼,便知道这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除夕这天,要买齐这么一桌吃食,怕是要费心寻找那些过年还开门的小店,其中也少不了辛苦的排队。 王怡秋抬头看向厨房。 黎菁菁和王升正挤在厨房里忙碌。 王升笨手笨脚地给黎菁菁打下手,洗个菜都像是在绣花,每一片菜叶的缝隙都被他仔细冲刷了一边。自来水哗啦啦地流淌。王升余光看见水盆里的水都要满溢而出,将里头碧绿的菜叶子都给冲到水池中了,这才急忙将水龙头关小,倒掉水盆里的水,继续慢工出细活地洗菜叶。 另外半边的水池里,养在盆中的虾时不时就蹦跳一下,溅起水花。并排的小盆里浸着蛤蜊,个头很大,安安静静叠在一起,偶尔才会冒出一点水泡。 黎菁菁不管王升那儿生疏的洗菜动作,眼睛只盯着煤气灶上的炖锅,耐心地撇着浮沫。肉香味从锅子里飘出来,充斥了厨房。 灶台边上是两只鼓鼓囊囊的大环保袋。大片的绿叶从袋子口冒出头来。 这么多的菜,看着就像是准备招待客人。 王怡秋有一瞬的迷惑,但在看清那些菜后,她的神情就变得特别安静,像是那些趴在盆里的蛤蜊,动都不动一下。 宋英英不敢贸然打搅王怡秋,只好小声询问黎云:“她怎么了?” “都是她爱吃的菜吧。”回答宋英英的是李叔。 这方面,李叔可谓是经验丰富。 他不做饭,有时候被李阿姨使唤着做点家务,还会被她严厉批评。家中儿女喜欢吃什么,他顶多能说出一两样,有些还是“过时”的,儿女们早就换了口味,他还只记得他们小时候的喜好。与之相比,李阿姨脑子里的资料不仅内容丰富,还能及时更新换代,顺带借此批评教育李叔不做家务、不关心家人。 李阿姨对李叔的口味也了若指掌。有时候李叔会想,究竟是自己喜欢吃这些,李阿姨才一直做,还是因为李阿姨这几道菜做得特别好,又一直做,他才习惯了吃这些? 相伴那么多年,李叔早忘了刚结婚那会儿两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哦,刚结婚那会儿两人是住在岳父母家的吧。他还记得丈母娘做的酱猪蹄。住了没两个月,他们又搬到了他父母家中,一直到大儿子黎清辉出生,做完了月子……那时候李阿姨是帮忙打下手的儿媳妇,还要上班,买菜做饭的事情主要是他母亲在做,家里饭桌上都是他习惯了的饭菜。再往后,李阿姨跟他领导拍桌子,拿了条,到她单位申请了分房,两人搬到了他们住了一辈子的那一套老房子里,开始了自己的小日子。头一天两人吃的是单位食堂打包的饭菜。这点李叔记忆犹新。之后每日三餐是如何变化的,李叔却是记不得了。 家的味道,其实吃得多了,也就寻常了。但要是时隔许久都不曾尝到,那份记忆加上了属于时间的沉淀,会直接影响到人的味觉。 李叔这时候就想起了李阿姨做了几十年的家常菜,想起了两个女儿来家里做的新式菜色,想起了更早以前他母亲做的那一碗冬笋汤…… 宋英英就有些回想不起来家里的年夜饭了,只记得自己喜欢吃鸡腿,她母亲俞慧英做的红烧鸡腿特别好吃,据说是跟她以前单位一个同事学的,比饭店里做的都要入味。 黎云没有那么多的记忆。他不挑食,也没特别喜欢的食物。他并不像另外三个鬼那样陷入回忆。 “小秋,你父母没有事。”黎云出声道。 王怡秋一震,回头看了眼黎云。 “我们去三院吧。” “我想和他们一起吃年夜饭。”王怡秋低下头,双手揪住了衣摆,“他们为我准备了那么多……我之前都不知道……”她说着,看向了自己的卧室。 她其实没怎么追过星,只是喜欢看电影电视,看看有趣的综艺,有几个她觉得长得帅、性格有趣的明星,她看到那张脸、那名字,就会点开节目看看。按网上的说法,她根本不算粉丝。 黎菁菁是知道这事情的。只是,在供香几次被熄灭后,黎菁菁就生出了一些想法。她大概是觉得王怡秋不喜欢这香的味道。原本供香是她对王怡秋的关心——她已经无法对王怡秋嘘寒问暖,询问她的功课,和她一块儿逛街追剧了,持续不断地供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这样都不行了,黎菁菁只能绞尽脑汁思考王怡秋还需要什么。 卧室里的笔记本总是不断播放着电视剧。王怡秋买的年会会员过期了,黎菁菁还给她续上了。就是那一次续费,让黎菁菁生出了点想法。 那是在供香熄灭前的事情了。 王怡秋那段时间见黎菁菁拖个椅子,坐在书桌前的空椅子旁边看剧,心中只觉得酸酸涨涨。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歪着身体,轻轻挨着黎菁菁,对笔记本上播放的偶像剧一点儿都没看进去。 黎菁菁看剧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拿出手机,写点什么东西。王怡秋瞥过一眼,看到几个明星的名字。她还见黎菁菁搜索过这些明星,一部剧看完,就放他们的其他作品。王怡秋那时候以为黎菁菁只是想找节目给她看。 等到前两天,赶在快递休息之前,黎菁菁拆了好几个快递,将那些明星海报、手幅、挂历给她贴上,王怡秋才知道黎菁菁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我觉得这小伙子长得不错。这个就不太行,太瘦了。男孩子还是要高大一点好。哎,你们年轻小姑娘喜欢这种的。”黎菁菁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两张签名海报抚平了,“我那时候就喜欢陈小生,不喜欢那种帅哥。欸,不对,是演陈小生的,那个香港的演员叫什么来着……看着特别喜庆,你外婆说的,特别喜庆。你好像不看港剧。我听说最近有些港剧拍的挺好看的。以前都是日剧、港剧、琼瑶……韩剧也好看。你小学时候,我还通宵看韩剧呢。那个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还有顺风妇产科……偶像剧我就不喜欢看。” 贴完最后一张手幅,黎菁菁后退两步,看看丰富起来的卧室墙壁,“你还记得以前那个徐阿姨吗?就是我以前的同学,过年的时候来过我们家的,那时候你还小呢,她送了你一个会说话的娃娃。她女儿那会儿追星,追韩国明星,都是买气球,家里面好多气球。现在流行这种了啊……你好像不追星的……” 她这么说着,突然怅然起来,“也不知道这样你喜不喜欢。你不喜欢那个香……你大概也不喜欢这些,以前就没见你追星过。”
黎菁菁扶着椅子坐下,出神地看着自己刚布置好的墙壁。 “你喜欢什么呢……你想要什么呢……” 那呓语般的感慨还回荡在王怡秋耳畔。 她想要家人都好好的,想要他们平安喜乐,想要他们无灾无难,想要他们开开心心,想要…… 想要自己活过来,继续陪伴他们,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王怡秋的眼泪落了下来。 厨房里正好传出了热锅下油的刺啦声。 那滚烫的油好像浇在了王怡秋的身上。 宋英英一把抓住了王怡秋的手。 黎云的意识也传递到了王怡秋的心中。 王怡秋失声痛哭。 装扮房间、买她喜欢吃的零食、做她喜欢吃的饭菜……可所有这一切,她都享受不到。她不可能满心欢喜地告诉黎菁菁她很高兴,她不可能再吃到黎菁菁做的饭菜,她甚至不能抱住黎菁菁,再叫一声妈妈。 她和黎菁菁之间竖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 “小秋……别哭了。没事的,都会没事的。你看我,我都死了十几年了,我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妹妹。他们以前也不好受的,但是,但是……过去了,都会过去的……”宋英英哽咽着劝道,“我懂得,你现在很难受,你爸爸妈妈也很难受。可是,他们还活着,你也好好的。你们都会变好的……” 李叔欲言又止。 他和王怡秋、宋英英是不一样的。他都要过八十大寿了,才意外身亡,儿女双全、子孙满堂,还在死后能继续和老伴打电话。王怡秋和宋英英去世的时候都太年轻了……她们的人生才刚开始,便戛然而止。家人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无法劝说王怡秋。 黎云的情况就更独特了。他临死的时候已经是孑然一身,葬礼估计都没办。说起来,他尸体都从警局的停尸间里消失了。这样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没人为他悲伤,只有一个同事周平,因为目睹了他离奇的死亡,吓得不轻。 至于他父母的死亡,那原本可能是他心底深处一个不愿面对的疮疤,但在亲眼看到父母残留的灵魂后,他就选择了另一种心理慰藉的方式。 “去三院吧。”黎云开口说道,“就在三院过年。和你的父母道别吧。我会帮你的。” 黎云想到了那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冯思云。 “告别之后,就迈步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吧。你需要开始新的生活,你的父母也需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黎云继续说道。 他已经能感受到王怡秋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 他不想看到王怡秋一步步堕入深渊,变成那种孤魂野鬼,或是更糟糕的,变成一只恶鬼。 王怡秋的父母也需要振作起来,不是沉浸在女儿亡故的悲痛和女儿的灵魂仍在家中的执念中。 该告别了。 “他们这样下去,也不行。”黎云伸手,扣住了王怡秋的肩膀,让她面对厨房,看到忙碌的黎菁菁和王升,“你要开始新生活,他们也要。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王怡秋心中当然清楚。 她能谨记不要靠近小黎云,自然也很明白人鬼殊途的道理。 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在找借口,只是想要留在家里,和黎菁菁朝夕相对,每天都能见到王升和黎菁菁坐在餐桌边一起吃晚餐。哪怕她已经不能吃了,但和父母一起坐着,就好像她还活着,一切都没有改变。 宋英英忽然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道:“就当是,最后一顿年夜饭吧。” 黎云看了眼宋英英。 “我们晚上来接你,到时候一起到三院守岁,好不好?”宋英英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王怡秋眷恋地看着黎菁菁和王升,用了很长时间、很大的力气,才点了一下头。 “好。” ※※※※※ 周雯丽的年夜饭是和弟弟阿俊、小侄女周暖以及阿俊的岳父岳母一起过的。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奇怪,但考虑到这两姻亲,一家没了父母,另一家没了女儿,也就不奇怪了。 这世界上总有许多奇妙的家庭组合。 今天的晚间新闻还介绍了社区居委、养老院、救助机构等等社会化组织办的年夜饭呢,那些一起吃饭的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还不其乐融融地共度佳节? 周雯丽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老是牵挂着儿子沙凯。 她以为今年除夕会和儿子沙凯一起吃年夜饭。虽然只有两个人,会有些冷清,但是…… “暖暖,吃个鸭腿。你姑姑炖了一下午,肉都酥了。” “我吃不下了。” “哎呀,你这胃口小的,和你妈妈一个样。你爸爸胃口也不大。” “吃不掉就放冰箱。明天煮面吃。” “我们这么多人,一只鸭子都吃不掉。” “不只鸭子,今天菜做得多。过年嘛,鸡鸭鱼肉都要有。” 周雯丽低下头。 菜大半是她准备的。她想着沙凯会留在这儿过年,年轻壮小伙胃口大,她就准备了好些东西。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原先就准备送到弟弟家。少了沙凯,这顿饭就有些过于丰盛了。 一顿饭吃完,收拾了碗筷,又看了一会儿春晚,周雯丽算着时间,跟弟弟以及亲家两位老人告别。 “今天这么晚了,要不你就睡这儿吧。我们三个挤一挤。”阿俊的岳母热情道。 “是啊,姐,你今天睡这儿吧。你跟暖暖睡,爸妈你们睡我那边。我客厅沙发上睡一晚好了。”阿俊安排着。 “这怎么行?” “没事的。被子枕头都有的。空调开开来,很舒服的。这沙发睡着正好。” 阿俊说着,已经准备去拿枕头被褥了。 周雯丽赶紧拦住了他,“我还是回去了。我牙刷毛巾都没带来。行了,你别管我了。公交车很快的。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 也不等阿俊再说什么,周雯丽就跟另外三人道别,“……暖暖,姑姑回去了。” “姑姑再见。”周暖挥挥手,看起来和普通的小姑娘无异,一点儿都看不出她之前因为心理创伤,好长时间都不说话。 周雯丽笑笑,换了鞋子,自己开门出去了,“别送了。外头冷。你们也早点睡。” 下了楼,周雯丽感觉到身上的热气被冷风一层层刮掉。 路灯暖黄色光芒带不来温暖,反倒让人觉得清冷。 再看那些灯火通明的屋子和窗玻璃上的雾气,周雯丽只觉得更冷了。 马路上车辆和行人不算少,公交站台上等车的人就更多了。公车来得很快,车内也有不少人,大概都是吃完年夜饭准备回家的。 周雯丽独身一人,和周围的夫妻、情侣、三口之家、四口之家格格不入。 她等到了一个单排的座位,坐下后,能感觉到前一位乘客留在椅子上的体温。她身体靠着车窗,随着车子轻轻抖动,不由泛起了困意。 这么一犯困,她差点儿坐过了站。 匆忙下车之后,周雯丽又感受到了寒风。睡意被吹得一干二净。 她加快了步伐,低着头,走在熟悉的小街上,转入小区。 保安室里坐着人,只是窗玻璃上的雾气让周雯丽看不清今夜值班的是谁。应该是那几个年轻的保安吧,但也说不定是在这边做了好些年的老于或是老姜。过年都无法回家和家人团圆……周雯丽刚生出这念头,就心中自嘲起来。她也没办法和家人团聚啊。好多年了,都无法和儿子团聚…… 周雯丽又低下了头,顶着寒风往自家居住的楼栋快步走去。 第509章 春节(11) 周雯丽伸手抓住了金属门把。那一瞬的寒意让周雯丽掌心刺痛。她急忙拉开门,钻入了居民楼。 铁栏杆构成的大铁门不能阻挡室外寒风,但四周的水泥墙壁多少也起了些作用。 周雯丽想着回家赶紧洗个热水澡,开个电热毯,舒舒服服窝在温暖的被窝中,光这么想象,她身体就好像热了起来。 周雯丽踩着楼梯台阶,脚步声让声控灯逐层亮起。 她感觉到了什么,仰头看向上面几层。 楼顶似是有人正在下楼,顶层的灯亮了起来,接着,下层的灯也逐一亮起。 这一上一下两个脚步声,让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 周雯丽脚步顿住。 她的脚步声停止,上头也没有脚步声传下来。 周雯丽打了个寒颤。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赶紧找出自家防盗门的钥匙,快步冲向了房门。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除夕的夜晚,邻居们都没有那么早睡觉。每家每户透出的说话声、电视放的春晚的声音在楼栋内交织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回音。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被放大了,从那些回音中凸显出来。 除此之外,周雯丽听到了身后的呼吸声。 那一下下、不紧不慢的呼吸,听起来如此响亮,就像是重病的人在艰难喘气。 周雯丽背后冒出冷汗来。 她的心跳加快,血管收缩膨胀的声响敲击着耳膜。她不想回头,想要假装无事发生,赶紧回家,可她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失去了力量。一个简单的拧动钥匙的动作,她都做不出来。她的双腿有些发软,脑中想象着有个人悄无声息地贴到了她背后。她还想到了很多她年轻时候看到的新闻、听到的故事。 周雯丽年轻那会儿,社会治安实在算不上好。周雯丽的父母那时候还健在,常叮嘱他们姐弟两个外出要小心。有一年,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曾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家三口回家的时候,被人盯上,跟踪到了家门口。在父亲开门的时候,歹徒直接一拥而上,将三人推进房、锁了门,一刀捅死父亲后,又抓了小孩逼迫母亲将家里藏着的财物都拿出来。小孩的哭声引来了邻居。那伙强盗没来得及取走财务,就杀人灭口,从窗户逃走了。 周雯丽忘了那伙歹徒最后有没有被抓住,只记得父母对自己的叮嘱,还有自己提心吊胆牵着弟弟阿俊上下学的那段日子。那时候附近的居民人人自危,偶尔遇到同行的路人,双方都警惕防备。 周雯丽很多年没有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了。 不,不对。 她在前不久才刚刚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她在前不久才意外发现了那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当时就蹲在身后的楼梯台阶上…… 周雯丽想到此,颤抖得愈发厉害了。 那个男孩……根本不是人…… 她的思路被吸鼻子的声音打断了。 小孩子吸鼻子的呼呼声取代了那种沉重喘气声。 周雯丽一愣,慢慢回过头。 小男孩蹲在楼梯上,双手抓着楼梯栏杆,脑袋顶着铁栏杆,将额头压出一个印子。他脸蛋苍白中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红,双手也冻得发红发胀。他吸着鼻子,穿着单薄的衣服裤子,看着像是流浪儿。 周雯丽张张嘴巴。 她前几次见到这男孩,看到的都是他调皮捣蛋或直勾勾盯着人的可怕模样,这会儿见到的模样却像是另一个人。 男孩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人,但似乎失了之前的精神头,像是个生病的可怜小孩。 周雯丽一时间错愕,都忘了恐惧。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些天还好好的男孩会变成这样。 要说降温,过年前就降温了,新一轮的降温得等到年后了。这个春节,都是大晴天,白天阳光灿烂,气温不低,夜晚的冷也就…… 周雯丽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也觉得异常寒冷。 从弟弟阿俊家出来后,她身体就没怎么热乎过。拥挤又开着空调的公交车都没法让她觉得温暖。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冷。 想象着家里熟悉的热水器、电热毯,她会觉得热一些。往年的除夕,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今年的不同大概就是,一起吃年夜饭的人不一样了。她想要一起吃年夜饭的人不在,反倒是和没料想到的人一起度过了除夕。 想到年后才会回来上班的沙凯,周雯丽又觉得冷了。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突然站起身。 周雯丽这时候才确定,这孩子的确年龄很小,身材瘦弱,看着就是个小学生。 他站得很快,擦着铁栏杆站起,不光露出了带着红印的额头,还被铁栏杆蹭了一下衣服下摆,让肚子上狰狞的伤疤在周雯丽眼前一闪而过。 周雯丽脑中一片空白,见男孩转身要上楼,脱口而出道:“等等。” 男孩停住脚步,歪头俯视周雯丽。 周雯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对方。她见到男孩黑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眨都不眨一下,心底又生出了一丝恐惧。 她没说话,男孩也没离开。 声控灯忽然熄灭了。 周雯丽一惊,跺了跺脚。 光亮起,周雯丽的视网膜中残留着刚才的影像,又猛然看到男孩已经贴到了自己面前。 周雯丽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受到男孩身上传出来的凉意。 她后退一步,后背贴在了防盗门上。 小男孩仰着头,依旧用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你叫什么名字?”周雯丽慌乱之中,只想到了这个问题。 男孩没回答,只是又看了周雯丽一会儿,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 小孩纯真无邪的笑容让周雯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离婚的时候,沙凯笑着叫着妈妈跑向自己的模样。 沙凯那会儿比眼前的男孩还要小呢,路都走不稳。 不,似乎是比眼前的男孩大一些,那时候应该读书了…… 周雯丽有些记不清了。 在前夫强硬地带走沙凯,拒绝她探视后,她就歇了这方面的念头。她那时候满心想着弟弟阿俊,忙前忙后地在医院照顾着阿俊,每天见到查房医生时,都无比紧张,生怕听到噩耗。等阿俊出院,阿俊完全康复,阿俊有了自己的生活,还和人结婚生子后,她才重新想起沙凯。 她不是称职的母亲。 她也没想过沙凯会孝顺自己。 只是…… 男孩好像看出了周雯丽的失神,退后几步,和周雯丽拉开距离。他像一只灵活的猴子,靠着楼梯扶手往后一仰,身体就翻下了楼。 周雯丽被吓到,急忙扑到楼梯边。 声控灯灭了又亮。 周雯丽只看到了空空的楼梯台阶,没再看到那小男孩的身影。 周雯丽心中空空落落的。 等到声控灯再次熄灭,她才回过神。 她在外头呆站了太久了,手都冻僵了。 她慢吞吞开了防盗门,进了屋,只看到一片漆黑。 周雯丽将灯打开,没有急着去洗热水澡,也没去开电热毯暖和被窝。 她坐在了沙发上,有些脱力地歪着身体。 她想着小时候的沙凯,想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周暖,想着刚才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她明明有个成年的儿子,却从没经历过小孩的青春期、叛逆期,没有为孩子的中考、高考烦恼过,没有担忧过孩子的学习工作…… 啊,她为阿俊担忧过工作问题。阿俊的头一份工作就是她忙前忙后,托关系帮忙找的。前夫也帮过忙。但那份工作阿俊做了没多久,就生了病,请病假都不够,最后只能辞职。再然后,就是忙碌的看病过程。等阿俊身体好了,他自己通过社区居委找了现在的工作。她原本想着阿俊身体这样就别工作了。阿俊找到工作后,才告诉她这件事。她还劝说过,嫌弃过居委会多管闲事,但阿俊没有听。 周雯丽的脑袋放空了好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让她惊醒过来。 是弟弟阿俊打来的电话。 周雯丽赶忙接了。 “……嗯,早就到家了,忘记打电话给你了。放心吧,没事的。我准备睡了。你们也早点睡。嗯……暖暖也晚安。你早点睡。嗯。再见。” 周雯丽挂了电话,才发现微信上有收到消息。 她打开一看,是好多人发来的除夕祝福信息,有图片、有文字。 那一排红点拉到最后,周雯丽看到了“儿子”。 沙凯在晚饭之后就发来了除夕祝福,虽然是复制粘贴的内容,但也让周雯丽感到无措。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沙凯的工作是哪来的。跟新闻里那些大学生一样,网上投简历?参加毕业时候的招聘会?还是他学校老师给介绍的?怎么就到这边来工作,没留在他爸爸那里呢? 前夫联系她的时候,说得轻描淡写,还有着多年不曾联系的生疏。 她接电话时,看着那陌生号码,只觉得诧异,乍听到前夫的声音根本没有想起来那是谁。这之后,她想着要和儿子重聚,心中紧张不安占了大多数,还是阿俊笑着说这是好事情,总归是母子……那时候,弟媳妇也还在呢,也是笑着。她和阿俊夫妻相,笑起来就更像了。但没等到沙凯过来,弟媳妇就去世了…… 会不会……沙凯是想要见她这个母亲,才特地找了这里的工作呢? 周雯丽想到此,有些失神。 她不安地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步,回忆着沙凯搬来之后她的表现。她可能没有做好……沙凯是对她失望了,所以年夜饭回去和他爸爸一起过了吗?是因为她没有做好吧……她一直都不是好母亲…… 周雯丽颓然坐在沙发上,捂住了脸。 玻璃窗发出沙沙的轻响。外头传来一阵阵人声。 周雯丽看向窗户,看到了贴在窗玻璃上的雪花。 下雪了…… “下雪了啊。” “真的,下雪了喏。” 左邻右舍都有人到了窗边,还有小孩子欢快的惊呼声。 南方城市,见到飘雪都令人兴奋。 周雯丽也走到窗边,推开窗,迎面就是一阵带着雪片的寒风。 她低头看去,见到楼下路灯的光芒中,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孩身影。 那衣着单薄的小孩在雪花中转着圈,伸手抓着雪片,像是感觉不到冷,也不觉得除夕夜孤身一人会寂寞。 周雯丽看着看着,不自觉笑起来。 那小男孩正好仰着脸看雪花,和周雯丽的视线对上了。 他脸颊红润,看起来已经不再觉得寒冷了。张口呼出的气,却是不带热度。 周雯丽不假思索,对他挥了挥手。 小男孩眨眨眼睛,蓦地原地消失。 周雯丽吓了一跳,视线转动着,在楼底下寻找。 “咯咯咯……”小孩的笑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周雯丽回过头,就看到那男孩坐在茶几上,掩嘴笑着,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 周雯丽也跟着笑起来。 她关起窗户,温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只是笑,好奇地在屋子里东奔西跑,到处看。 周雯丽也不生气,像是以前哄周暖一样哄着小孩,问他要不要喝水、吃东西、看电视。 她开了电视,放起了春晚。在这背景音中,周雯丽含笑看着小孩活泼闹腾的模样。 时间眨眼就到了零点。 周雯丽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挂钟上。 她好多年没有守岁了,没想到今天守岁是和一个小孩……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电视里播放着祝福词。 “新年快乐。” 周雯丽猛地扭头看向小孩。 小男孩学着电视里的样子,说着新年快乐,对周雯丽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新年快乐。”周雯丽眼圈有些泛红,低声回应了一句。 ※※※※※ “新年快乐!” “Happynewyear!” “吉祥如意!” “MerryChristmas!” “哈哈哈哈,什么鬼!圣诞早过去了!”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滚滚滚!” “你们都瞎胡闹。”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衷心祝福你永远祝福你,达到真善美~” “过年好!大家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健康平安!” 啪!啪! 几个拉炮被打开,彩带彩屑在会议厅里飘洒开。 众人欢呼着,各说各的祝福话,不着调地唱着新年歌。 “下雪啦!快看,外面下雪了!” “这才几片雪花啊,也叫下雪?” “南方就这样啦。再大就要闹雪灾了。” “这都不够堆雪人、打雪仗啊。明年我们不如到北方过年。” “哈哈哈,去哪儿啊?” “让康叔订个宾馆嘛。” “那应该叫小黎去订。” “对对对!小黎你怎么说啊?” 黎云腼腆地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起哄。他不讨厌这些,只是还不太适应这种热闹。 那些起哄的鬼魂也不在乎黎云怎么回答,很快就将外头的雪花抛到脑后,拿了桌边的啤酒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所有人好像都醉了,放肆笑闹着,迎接新的一年。 就连尹士康和李叔等几位老人家,都抱着一瓶茅台,每人端着个小杯子,互相碰杯,脸色红润,咧嘴大笑。 黎云看向了王怡秋。 她被宋英英拉着,手中给塞了一支仙女棒,和几个年龄不一的姑娘一起挤在窗户边,一边伸手接雪花,一边用仙女棒在空中画圈。 “现在禁燃烟花爆竹,连摔炮和仙女棒都好难买啊。这个还是前几年玩剩下的。”宋英英懊恼地说道,“明年就没了。” “所以说,找个乡下过年,能放爆竹,到北方还能看雪。”旁边的醉鬼插嘴道。 宋英英拿仙女棒指着人,“跑那么远,麻烦死了。” “哎哎哎,小心火烛,不要弄到房间里啊。”醉鬼这时候表现出了几分清醒。 宋英英继续甩着仙女棒,做出威胁的动作。 女孩子们笑成一团,就连王怡秋也翘起了唇角。 和父母告别的愁绪仿佛随着那仙女棒一起燃尽了。 黎云垂下眼,看着那迸发的小小烟花,心中叹了口气。 算了,再看看吧。可能过一阵,王怡秋会想通的。 第510章 春节(12) 年关将至,私立医院里的春节氛围比公立医院更浓。再加上那近在咫尺的养老院,整个山脚下的建筑群都仿佛被红色笼罩了。 这种红色,从去年年底的圣诞节一直持续到了春节。圣诞节的时候,红中还有点儿绿,到了春节,金色就取代了绿色,成了这一片红艳艳里唯一的异色。 当然,作为私立医院和高级养老院,这里的装饰布置可不是廉价的地摊货,也不是由行政后勤的工作人员随手将墙壁走廊贴满。医院和养老院内外的每一个剪纸、灯笼都出自专业的设计师,张贴的春联、年画则都由带头衔的书法家和工艺美术大师亲手制作。除夕夜还会邀请明星来表演节目。节目表就张贴在告示栏中,不过这里的大多数病患和老人都没有去看过告示栏,也不在乎这些事情。 史娟大概是最近唯一去看过告示栏的人。 她也不是对此感兴趣。她只是不想回到病房面对马嘉怡,才在病房外消耗时间。 马嘉怡越来越不正常了。她的不正常是普通人都能看出来的。哪怕是毫无医学常识,如三四十年前那样只知道“疯子”、没听过“精神病”的人,都能断定她疯了。 这家私立医院没有精神科。马嘉怡的主治医生几次提到应该将马嘉怡转院,转去专门的精神卫生中心治疗,可这会儿能做主的两个人都不在医院,也没安排人继续处理马嘉怡的事情。 唯一被留在这里的史娟只是个保姆,最多就是给乌经纬打电话,转达医生的话。主治医生胡医生本来就有乌经纬的联系方式,也早就联系过乌经纬了。结果就是马嘉怡继续住在产科的高级病房。 史娟用最慢的速度看完了除夕晚会的节目表,慢吞吞地转身,走向病房。 她上次听俞丽说,她和乌经纬的父母都住在下面的养老院。过年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总会来这儿拜年的吧?到时候应该就会决定马嘉怡的去留。 至少,得决定马嘉怡肚子里孩子的去留。 俞丽是想要将孩子打掉的。她是考虑到马嘉怡现在的精神状况,才说要打掉那孩子。 史娟对这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道德问题并不关心,她也赞同俞丽的这个想法。马嘉怡现在的确不适合生孩子、当母亲。马嘉怡看起来也不想要生这个孩子。 史娟拖了很长时间,但病房就在那儿,想要走到地老天荒也不可能。 史娟回到了病房,进入里间,看到了安静睡着的马嘉怡。 医生刚给她喂过安眠药,但睡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 史娟走近了,看了眼马嘉怡身上绑着的束缚带。 这是前两天马嘉怡疯狂击打、抓挠自己肚子后,医生给她绑起来的。 即使要堕胎,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这么做,说不定就要一尸两命了。 史娟觉得马嘉怡很可怜。给人当二奶,不仅被逼疯了,连自己的肚子、自己的身体她都做不了主。 这家私立医院的环境那么好,医生护士都和和气气、笑脸迎人,和公立医院那些不苟言笑、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截然不同。可对马嘉怡来说,或许这会儿挤在公立医院的八人间、十人间里,她会更舒服一些。至少在那里,她可以决定肚子里孩子的去留。 史娟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等着马嘉怡醒过来。 没多久,马嘉怡的眼皮就轻轻颤动起来,手指蜷缩着,表情变得痛苦。她像是陷入了梦魇,即使被绑缚了手脚,身体依旧在挣扎。可她身体的动作又极为怪异,仿佛是被什么人提着四肢、肚皮,揪着头发、脖子。 史娟没有看过,也没看过其他鬼片,只是本能地恐惧马嘉怡现在的状态。她强忍着,才没有跑出病房。 马嘉怡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汗水顺着她苍白的皮肤滑落。 史娟起身,为她擦掉了汗水。 她刚收起帕子,就看到了一双圆睁的眼睛。 马嘉怡醒来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眼珠凸出,仿佛要从眼眶中掉出的来。 “马小姐,你要喝水吗?”史娟平复了乱跳的心脏,开口问道。 马嘉怡的眼珠落得到了眼底边缘,盯着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还没大起来,穿着衣服、盖着被子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来她是个孕妇。 马嘉怡却好像能看到凸出的大肚皮,总是瞪视着那还没彻底成型长大的婴儿,像是在看什么恐怖的东西。 “马小姐,我喂你喝点水。”史娟按了开关,让病床上半部分抬起来。 马嘉怡坐起了身,脑袋就和眼珠一样垂了下来,死死瞪着肚子。 她的身体僵硬,还时不时抽搐一下。 史娟不为所动,只是端了水杯,送到了马嘉怡嘴边。 “就要过年了。除夕晚上,这边医院的礼堂有节目,有好些明星来表演,唱歌的、跳舞的,还有相声小品……”史娟没话找话,希望马嘉怡能将注意力从肚皮上移开。 马嘉怡却像是没听进去,水送到了嘴边,从唇角流淌下,杯沿抵着她咬紧了的牙齿,无法前进。 史娟忙给马嘉怡擦了擦嘴,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劝道:“你多少喝点水。你也口渴了吧?快要过年了,乌先生应该会过来……” 话音刚落,史娟就见马嘉怡猛地抬头,用那种瘆人的眼神盯着自己。 史娟差点儿扔掉手中的杯子。 “经纬……乌经纬要来?”马嘉怡声音沙哑、破碎,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史娟点点头,看到马嘉怡的眼中迸发出光彩来,心有不忍,说道:“乌先生的父母不是住在下面养老院吗?他过年的时候总要来看看。说不定……就是说不定,他会到医院来。医院应该也会联系他。” 马嘉怡这时候似乎神志清醒着,还能思考,甚至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咬牙切齿,“那个女人也会来……她也会过来?经纬肯定听她的。她……” 马嘉怡握紧了拳头,身体因为用力而轻轻颤抖。 史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好说道:“他们还是夫妻,两个人的父母还住在一起呢。他们还有孩子。这没办法的。听说他们一起开了公司。这个,我看新闻上说,这种最麻烦了。之前不就有个有钱人,因为公司啊股票啊什么的一直不离婚的吗?听说有钱人都这样。这种夫妻离不了的。”她又道,“你还年轻呢,最重要的是身体养好。你那么年轻,做什么不行呢?” 马嘉怡依旧浑身紧绷。 “对了,这都要过年了,你……”史娟欲言又止。 她原打算过年回老家的。马嘉怡当时都答应了,可现在,她的雇主不是马嘉怡,而是乌经纬。乌经纬不像马嘉怡这么好说话。虽然几次见面、打电话时,乌经纬都客客气气的,不像马嘉怡这样难相处,但他比马嘉怡更加不近人情。她提出的回家过年被乌经纬打着哈哈就糊弄过去了,后来再提,乌经纬直接开了高价,让她加班照顾马嘉怡。 史娟有些不乐意,但乌经纬给的多,马嘉怡这个样子让她不愿接近、又心生怜悯,难以狠下心直接扔下不管。 如果她走了,马嘉怡恐怕连个喂饭喂水的人都没有了。医院的看护可不会那么耐心地照顾马嘉怡。 史娟能感觉出来,自从俞丽从楼下那病房匆匆跑走之后,医院对马嘉怡的态度就变了。楼下的李太太、汪太太没两天就出院了。那之后,医院对马嘉怡的态度就更奇怪了。 今年过年,马嘉怡可能要和她这个保姆一起在医院病房度过。而乌经纬和俞丽会在下面的养老院,一家团圆。 史娟心中叹了口气,“要过年了,你要不要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过年的时候,得打个电话吧?你家里人……” 史娟觉得,马嘉怡现在这样,最好由她家人将她接走,送去精神病医院治疗。这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尽快决定去留。月份大了的话,可就没办法打掉了。她从没听马嘉怡提起过家人,不知道是双亲去世了,还是和家里闹翻了。 史娟看了眼这整洁干净的病房,再看窗外,那一片红的养老院。 医院做装饰布置的时候,跳过了马嘉怡居住的这间病房。 这病房里,一点儿过年的氛围都没有。 马嘉怡或许也忘了时间。 史娟看向马嘉怡。没得到回答,这没有让她意外。只是,她看马嘉怡恍惚的神情,心情跟着忧伤起来。 “今年过年,可能就我们两个一起过了。除夕的时候,你要精神好,我就推你去大礼堂看表演吧。”史娟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话。 她也不知道医生会不会同意马嘉怡去大礼堂。 医生连她提议的推马嘉怡去楼下花园晒晒太阳都给否决了。 史娟知道,胡医生说的“天太冷了”、“防治意外”都是借口。他只是不想让马嘉怡吓到其他病人。 史娟想到此,更同情马嘉怡了。 马嘉怡没说话,没答应,也没拒绝。 她看起来是平静了一些,不再癫狂地乱喊乱叫。 到了除夕,如史娟所料,胡医生根本没答应松开马嘉怡身上的束缚带。 史娟对上胡医生那张脸,心中生出怒气,却又在看到胡医生无奈的表情后,泄掉了这满腔的怒火。 “……养老院那边有不少人会去大礼堂,还有那些家属……我们医院这边的病人也有过去的。虽然人不多,但是吧……这些人我们都得罪不起。万一马小姐出了状况,谁能负责?而且,马小姐的状态也不适合到人多的场合去。她精神太脆弱了,稍微受点刺激,都有可能发作。”胡医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而且……乌先生那边也可能会到大礼堂看节目。这要碰上了,就更不好了。”
史娟知道医生说的都在理,可想到除夕夜,马嘉怡要和自己这样清清冷冷地度过,她就觉得惋惜。 她还是很多年前,刚从老家出来打工的时候,这样度过了几个除夕夜。再往后,她工作的条件就好了起来,即使过年的时候不能和家人团聚,也能和一起留下加班的小姐妹们吃一顿丰盛热闹的年夜饭。 “……到时候,我们医生护士也会到礼堂。年夜饭会有阿姨给你送来。我们会在食堂吃。你,呃,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吧。”胡医生露出了几分尴尬。 对这种眉高眼低,史娟都习惯了,只是赶上这时节,她看着胡医生就有些心气不顺。 她没有发脾气,更没抱怨,只是记下了胡医生留的手机号码。 年夜饭很丰盛,却依旧驱散不了病房的冷清。 马嘉怡木木呆呆的,像是进入了另一种发病的状态。 史娟不好解开马嘉怡身上的束缚带,就如往常一样,一口一口喂马嘉怡吃饭。 病房里的电视打开着,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嘭的一声,窗外的夜空忽然亮了起来。 巨大的烟花在高空炸开,随即便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底下响起。 嘭! 又是一朵烟花,照亮了夜空。 史娟有两年没见到新年的烟花爆竹了,不由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在爆竹声中,史娟听到了电视里传出的喧闹歌声。 锣鼓喧天的背景音乐里,几个史娟不认识的明星扬着笑脸,唱着吉祥如意的词。 烟花的光芒照得马嘉怡脸上忽明忽暗。 史娟送到马嘉怡嘴边的饭,被她彻底无视了。 马嘉怡的眼眶中,忽有一滴泪珠落了下来。 史娟叹气,放下了碗筷,给马嘉怡擦掉了眼泪。 “没事的。你养好病,一切会好的。” 马嘉怡没吭声,也没再落下眼泪。 等到一轮烟花爆竹放完,外头安静下来,马嘉怡开了口。 “我想打个电话。” 史娟为难地说道:“你的手机放了好多天了,之前没给你充电。你等一等,我找找充电线。” “我记得号码。” 史娟起身的动作停住。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你要打电话给谁?” 马嘉怡没回答,只是报出了一串数字。 史娟犹豫了一秒,还是按下了拨出键。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在电话接通后,直接将电话贴到了马嘉怡的耳边。 史娟的手机不是最新款。她还跟许多老年人一样,习惯性地将手机的字体、音量都放到了最大。即使没有开免提键,史娟依旧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 “喂?” 只是这一声,就让马嘉怡的身体轻颤。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只是让脸颊变得更为凹陷。 “喂喂?” 马嘉怡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史娟想要帮忙说几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了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 “婶,是谁电话啊?这么早拜年啊?” “不知道,没声啊。” “电话号码不认识啊?” “不认识的号码。” “别是诈骗电话。” “没声音就挂了吧。”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是在吃年夜饭,说话的人好几个,声音都不带重样的。 接电话的人有些迟疑,没有马上挂电话。 “是不是……是不是嘉嘉?”女人小心翼翼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马嘉怡的眼圈顿时红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不停点头。她好久没有化妆,好久没有染发,头顶心的黑发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摇一晃,垂下的枯草一般的长发则打在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史娟心中明了,想要帮马嘉怡答应,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生气的男声。 “挂掉!谁让你接她电话了?那丢人的玩意儿!不做好事!还有脸打电话来?给我挂了!” 电话在短暂的沉默后,挂断了。 史娟愣住了。 她握着手机没有动。 马嘉怡也没有动,点头的动作和眼眶中的泪水都定格了。 史娟只觉得房间里好像升起了一股寒意。 中央空调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并在那一声后,就停止了运转。 电灯熄灭,电视中却还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 歌唱节目已经结束了,串场的主持人穿着五彩缤纷的礼服,被后头同样鲜艳的灯光屏衬得愈发亮丽。 屏幕忽然变成了奇怪的色块堆砌,主持人的声音也被拉得老长,变了调。 史娟吓呆了,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见那电视屏幕直接变成了雪花屏。 史娟有两年没见到过年烟花了,至于有多久没见到雪花屏,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雪花屏幕最后也消失了。 电视机暗了下来。 房间彻底陷入黑暗,只有窗户那一块能见到光亮。 史娟想起了病房里的应急灯,急忙转头。 应急灯根本没有亮起来。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好拿回手机,想要打电话联系胡医生。 电话还没拨出去,史娟就看到手机屏幕的光亮下,病床上有个奇怪的阴影。 她不经意地投去视线,就见马嘉怡的肚子鼓了出来,像是怀胎七八个月的孕妇。 史娟惊恐地退后一步,将手机抱在了胸口。 手机光消失,借着窗外的光,史娟发现那凸起的肚子不见了。仿佛刚才是她看花了眼,只是一个错觉,并非马嘉怡的肚子突然大了起来。 史娟心有余悸,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拿起手机,要拨打电话。 她还未翻到通讯录里的电话号码,脑中灵光一闪,停住了动作。 她抬眼看向了马嘉怡。 马嘉怡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庞。 她太安静了,好像一点儿都没觉察到病房里停电了。 “马、马小姐……我,我现在就找医生。可能是断电了……你……”史娟结结巴巴地说道。 她觉得马嘉怡现在特别吓人,就跟她发起病来的时候一样,给人一种奇怪的惊悚感。 史娟想要逃出病房。 马嘉怡忽然挣了一下手,束缚带扯着病床的铁栏杆,将沉重的病床都带着摇晃了一下。 史娟被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尖叫。她喘着气,按着胸口,感受着皮肤下心脏的跳动。她听到了哭声。 马嘉怡啜泣着,哭声渐渐变大,变成了哀嚎。 “呜呜……哇!妈妈!妈妈——”马嘉怡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妈妈!” 她拼命挣扎着,一会儿挺起肚子,一会儿又缩起身体,扭动腰身,仿佛在躲避什么。 她在躲什么? 史娟想到此,又退了一步。 “妈妈!救我!救我——”马嘉怡突然高声大叫,转过脸,看向了史娟。 史娟脑袋里的一根弦彻底断了。 她不假思索地往外跑去,离开病房门的刹那,她看到了一片刺眼的白光。 外头……灯亮着。 史娟回头看向黑漆漆的病房。 她站在门口,只能看到病床的床尾,看不到马嘉怡的脸。她看到马嘉怡扭动着双腿。 被子在床上上下起伏着,像是……像是有个人在被子下面扭动。 马嘉怡就在被子下面,可是、可是…… 史娟看到了被子下滚出了一个佝偻的人影。那人影像是被踹下床的,床沿的护栏根本没拦住他的身影。他落在地上,融入黑暗。 “啊——呀啊——救我!你们别过来!滚啊!啊——” 马嘉怡的叫声在病房里回荡。 史娟不敢再看,直接跑到了亮如白昼的走廊上。 她的脚步落地,一声又一声。这脚步声外,还有一个脚步声。 史娟打了个激灵,又发出了一声尖叫,直接脚一软,跪倒在地。她干脆抱着头,贴着墙壁瑟瑟发抖。 史娟的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小时候听的故事。她想到了从小听到大的教训,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说出了稀里糊涂的话。 “……你们不要生气。对不起、对不起……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大仙保佑。我不敢了……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哈!喝啊!阿弥陀佛!……” 有什么人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史娟感觉到衣服的布料擦过了她的手背。 她再次大叫出声。 良久,她念叨的声音才变轻了。 脚步声没了。 身后也已经没有了马嘉怡的呼喊。 病房完全安静了下来,史娟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她颤抖着,扶住了身边的墙壁。 “……让我们在这新的一年里……” 主持人的播音腔突兀响起来。 史娟反射性地叫了一声。 她战战兢兢地看向身后。 电视……灯……好像都恢复了。 那一间病房门不再是一片漆黑。 可史娟不敢回去了。 她抓着手机,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楼。 第511章 连环杀人(1) 马嘉怡所在的病房中,电视机播放着春晚节目。灯光照亮了马嘉怡苍白病态的脸。 她浑身的汗水,头发黏在了脸上,能从发丝缝隙中看到她巨大到怪异的眼睛、突出的颧骨和凹陷的两腮。她的嘴唇失了血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两排牙齿不停碰撞着,发出咔咔的轻响。 她不光牙关打架,身体也在打摆子。 就像是脱水的干尸,却比干尸多了属于活人的动作,如同恐怖片里的鬼怪,散发着不属于活人的诡异。 马嘉怡自己毫无所觉。她尽力不去看房间里的其他东西,眼珠子固定在了眼眶正中。 即使如此,她的余光仍能看到趴在自己身上的半截身体。 半截上身、半截下身、半截左边身体、半截右边身体……还有七零八落的内脏、腿脚、眼球耳朵…… 马嘉怡想起了自己曾经买过的几个3D拼图小玩具,外形卡通,有鸡鸭牛羊鱼蟹等等系列,还有人体。 马嘉怡还记得自己拆开玩具后,散落满桌的小零件——头盖骨、心脏、肝脏…… 她现在就能看到散落满床的零件。 不只是床上,地上也有很多这样的零件。 马嘉怡努力转移开视线,却看到了墙壁上糊着的液体。 那液体并非鲜红色,不像是血,更像是脑浆一类的东西。 马嘉怡以前从没见过脑浆,只是看那东西的颜色和质地,联想到了脑浆。 她从没想过,原来鬼也是有五脏六腑、有鲜血、有脑浆的。 想到此,马嘉怡就恶心反胃,想要自己胸腔腹腔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她觉得恐惧,身体战栗,良久,这种感觉才随着那些零件、痕迹的淡化,一起淡化。 人体碎片彻底消失,马嘉怡联想到了小时候吃的冰棍。 冰棍落地,融化,蒸发,就和这些鬼魂碎片的消失差不多。 马嘉怡小时候家里条件特别差。其实那个年代,大家的家庭条件都不怎么样,谁家的孩子都不可能想吃薯片吃薯片,想喝饮料喝饮料。她那时候吃冰棍都只能吃一块钱的便宜货,含在嘴里的是带着淡淡味道的冰,要很用力的吮吸,才能让味蕾感觉到一点儿甜。 她总是急吼吼嗦着冰棍。冰冷粘腻的水落在手上,她都会着急地舔掉。看到掉在地上的水珠,她更是心疼。带着她的爸爸妈妈会嫌弃她吃得慢,一根冰棍浪费掉一半,还弄脏身上的衣服。 哦,也是有家里条件好到能随便吃零食的孩子的。马嘉怡只是远远看过那个同校的孩子,不记得对方姓名,也忘了对方的长相。现在的她只记得自己当时咽着口水,羡慕地注视对方的心情。 她自己都没察觉,她成年后对于冰淇淋球的偏爱就是因为那孩子美滋滋地舀冰淇淋的模样。 记忆深处,还有着那孩子随手将小半杯融化的冰激凌直接扔入垃圾桶的场景。 落在地上的冰棍水会被炽热的空气蒸发,如那些鬼魂的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垃圾桶中的冰淇淋最后变成什么样,她就不知道了——小时候的她是没来得及看到,长大后的她是不在意。 马嘉怡的手被拉扯了一下。 “看什么啊?人家扔掉的冷饮你要捡来吃啊?”妈妈不客气地说道。 马嘉怡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被拽着走了。 手臂被拉得好痛,她想要说什么,抬头就看到抓着自己的那只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 她妈妈可没有那样的结婚戒指。她父母结婚的时候完全没有结婚戒指的概念,那时候流行的是自行车、缝纫机一类的东西…… 马嘉怡一个激灵,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小孩子,而是个成年女性。 她看到了自己突出的大肚子。 又来了。 马嘉怡知道自己再次陷入了梦境。 这是最初的噩梦。她总是梦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女人,变成了一个被已婚男人欺骗的蠢女人。 她知道自己即将看到那对恶心的夫妻。 她会被那对夫妻推下窗户。 这总好过最近两天她做的噩梦。 这两天她梦到太多的东西了。她不想再梦到那些鬼钻入自己肚皮的噩梦。那些噩梦极为真实,比这荒诞的狗血感情纠纷要真实太多了。 念头刚起,马嘉怡就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噩梦中的人。 “妈妈……”马嘉怡脱口而出,这个词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抓着她的女人不是那个令人生厌的妻子,而是她的妈妈。 她妈妈温柔地看着她,对她伸出手,抚摸着她突出的肚子。 她的肚子好大,像是要分娩的人。 马嘉怡有一瞬的恍惚。 “小陈虽然年纪比你大,但也没经历过。还是我陪着你进产房吧。你不要怕,生孩子没什么的。我生你的时候就没什么,一会儿就生下来了。你外婆生我的时候也很快的。你生这一胎肯定也很快的。” 抚摸着马嘉怡肚皮的手很温柔,那人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让马嘉怡有些动摇。 “没事的,很快就能出生了,宝宝别急。”温柔的声调钻入马嘉怡耳中。 马嘉怡隐约感觉到妈妈的语气有些奇怪。 她的肚子突然疼痛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击打着她的内脏。 马嘉怡弯下了腰,有些茫然无措,求救地看向了妈妈。 “别害怕,只是宝宝想要出来了。别怕,没事的。你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和小陈好好过日子。”
马嘉怡想要答应,可肚子里的疼痛让她紧皱眉,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她的眼睛有些发花,妈妈的模样也变得模糊。她只能努力抓住对方的手,从中汲取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力量,就像是她童年时拼命吮吸的冰棍…… 她摸到了一块硬物。 像是……戒指…… 马嘉怡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左手上那寒酸的钻戒,还有妈妈手上相同的戒指。 她的思路变得混乱,不及反应,就感觉抓着的那只手用力推着自己向后。 她的后腰撞上了窗台,脑袋后仰,长发垂下。 她眼中是颠倒的世界,颠倒的大楼、颠倒的树,还有……还有正常站立的白衣女人。 那个女人在马嘉怡的视线中头上脚下,可她的脚黏在楼房的天花板上,脑袋顶着楼房的地面,长发自然垂在双肩上,不像马嘉怡此刻头发被地心引力拉扯向大地。 那个女人对着马嘉怡笑了。 马嘉怡的瞳孔收缩,忽的肌肉痉挛,死死揪住了推着她的女人。 她想要放声尖叫,可肚子里的疼痛让她不受控制地蜷缩身体。 她跌坐在地上,吃力地抬头,就看到那对面目狰狞的夫妻。 “我不是……我不是……”马嘉怡想要说什么,她的大肚子忽然突出了一块,显露出一个清晰的小孩手印。肚子里的孩子似是要如雏鸟破蛋一般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 马嘉怡骇然,终于是发出了一声尖叫。 她想起了这些天来的噩梦。 那些鬼都想要钻进她的肚子。 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却想要钻出来。 不,不是这样。她的肚子不应该那么大。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她那个刚成型的胎儿。是已经有鬼钻入了她的肚子!那个鬼现在想要出来了! 肚子要是被破开……会死…… 马嘉怡的脑海中清楚浮现出了这个念头。 极端的恐惧笼罩住了她。 她脑中闪现过那屡次见到的白衣女人,又浮现出那莫名其妙的夫妻和被推下楼的孕妇。 这只是噩梦,并非她的人生。 她不是那个傻瓜孕妇,给人骗了,还不知情。她的怀孕是意外,但给乌经纬当情人、被包养,完全是她计划好的。她想要过上奢侈的生活,而不是当个忙碌的上班族。同样是恋爱、结婚、生孩子,为什么要找个穷小子,两人苦哈哈地一起奋斗,然后小孩也跟着可怜兮兮地去珍惜一根冰棍呢?为什么不选择一种更轻松的人生呢? 没错。 她原本的计划没有错,原本一切都很好的! 直到—— 马嘉怡抱紧了自己庞大的肚子。 她的肚子更大了,像是个肉瘤,带着她的身体下坠。 她听到了肚皮下小孩的笑声。 那小孩的脸贴在了肚皮上,嘴角能裂到耳根,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她肚子里的不再是一个胎儿,也不是婴儿,而是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那小孩在她肚子里蹦跳着,还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了一辆玩具车。 马嘉怡眼睁睁看着那玩具车碾压着她的肠子行驶,将她的肠子当做赛道横冲直撞。 马嘉怡大叫一声,瘫倒在地上。 “宝宝。”有喊声传来。 马嘉怡不知道那声音从何而来,她一歪头,就看到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这不是她的身体,肚子里也不是她的孩子。 马嘉怡抓住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猛地拔掉了那上面的钻戒。 戒指连带着她的皮肤、指甲,一块儿脱离她的身体。 这些疼痛,马嘉怡却好像丁点儿都感觉不到。 戒指叮铃一声落在地上。 “宝宝!” 马嘉怡又听到了那个女声。 肚子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停下动作,歪头看向了她。 马嘉怡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白衣女人。 又是白衣女人! 但这和她几次见到的对面楼的白衣女人不一样。 马嘉怡轻易辨认出了这两者的不同,也看到了女人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别过来!滚开!滚开!”马嘉怡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我已经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是你搞的鬼,全是你做的!我不是你!我不是你!你放过我吧……放过我……别过来!” 她恐惧地想要退后,可沉重的肚子让她只能躺在地上,踢动双腿。 “别过来……”马嘉怡落下了眼泪来,“救救我……妈妈……爸爸……别过来……”她语无伦次地喊着。在这关头,她只能想起自己的父母。 马嘉怡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明明视线模糊,她却仍是看到那个女人不断接近自己。 她眼睁睁看着那米粒一样的钻石戒指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一下冰冷坚硬的触感就像是按下了她脑海中的开关,“死亡”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印刻在马嘉怡脑海中。 不!! 她不要死! 她还没享受够呢! 她还有很多东西想要买,想要吃喝玩乐,想要过上好日子! 她不能死在这里! 马嘉怡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她的身体飘了起来,飞入高空。 她无所适从,但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最熟悉、最 第512章 连环杀人(2) 黎云不想和牛海西那样的家伙有联系,他甚至想要将牛海西的事情全告诉给钱警官和林友德两位警察,让他们处理牛海西的犯罪行为。但黎云并不确定牛海西是否真有犯罪。 网络上、现实里如牛海西这样借着封建迷信的擦边球做生意的并不少,真要定罪却是不容易,即使定罪,大概也是定的诈骗罪,而非黎云所想的谋财害命。牛海西这类人,要说直接杀人,那大概是不会的,但间接致死,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至少黎云是这样认为的。 “看看能不能跳过他,直接找到当事人,找到求助的人……或者,就联系白无常,让他们处理。”黎云和李叔商量道。 “你能感觉到当事人吗?”李叔询问。 黎云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却只感受到了宿舍里浓郁的血腥气,听到的求救声,也是易心房间里混乱的呻吟哀嚎。 黎云无奈睁开眼,正好看到易心直勾勾看着自己。 黎云吓了一跳。之前他都没察觉到易心的脚步声,或者振翅飞行的声音。 “那个人联系你们了?”易心用笃定的口吻问道。 黎云想撒谎,但看易心这样也知道,撒谎根本没用。 “联系了。” “专家号能挂上了?” “不能。”黎云很有技巧地回答。 牛海西给他找到的门路可不只是一个专家号,而是一次飞刀——当然,他未必要动手术,如此一来,这“飞刀”诊疗,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易心没有如黎云所愿地就此失望离开。 她盯着黎云的眼睛里多了一点血色。 黎云看到她笑了一下,脸上、眼底都没有笑意地笑了。 黎云打了个寒颤。李叔仿佛是血液凝结了,身体都给冻住了。 “好吧……”黎云只好妥协,“他找到的那个雇主说不定有办法直接联系到那位费主任。” “哦。”易心收起了笑容,“他要你做什么?” “去解决一个恶鬼。”黎云回答,“那恶鬼已经杀人了。我想着联系白无常……” “你没办法证明你能召唤白无常将恶鬼解决吧?这样可不算数,人家不会认账的。”易心像是个精通此道的生意人,“地点呢?交通和食宿有报销吗?有限制人数吗?我要跟你一起过去。”她还看了眼李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黎云,“嗯……就我和你过去。也不用特别装扮了。” “你还想怎么装扮?”黎云吃惊。 “你在他们那个修炼者的圈子里名不见经传,也没在凡尘俗世的有钱人那儿建立名声……也就网上好像能勉强算个网红吧?”易心话锋一转,“多少粉丝了?” 黎云被这突兀的问题给卡住了。 李叔对答如流:“有两万粉丝了,今天早上看,是两万三千一百四十八个粉丝。” 黎云感到一阵惭愧,随即想到身前站着的易心,那惭愧就变成了无语。 他们这公司,还真是只有李叔一个人爱岗敬业啊。没倒闭那多亏了老板作为妖怪的能力。 黎云好歹会惭愧,易心是一丝丝惭愧都没有,“才两万,那连网红都算不上吧。那就不需要特别打扮了,到了那里,直接以实力说话好了。” 黎云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易心看看他,“不是要消灭一个恶鬼吗?” “哦……呃,那位雇主不止请了我们。”黎云提前打了预防针,怕易心到了那儿用排除异己的方法抢生意。 易心点点头,“知道了。” 黎云想想易心的“前科”,除了那几任男朋友外,易心还真没杀过其他人,就是那几任男朋友,也都是死于易心的正当防卫。易心现在正在恋爱中,也不会到了那儿新交一个男朋友。那些不管是真是假的修炼之人应该都能性命无忧。 黎云泄了气,放弃了抵抗,直接在微博上联系了牛海西。 牛海西的效率非常快,不知道是他已经收了那边雇主的钱,还是自己先垫付了,问黎云要了个微信联系方式,立马就要给他打钱。 黎云很是犹豫。 用“怪谈异闻”的微博账号和“广场上的张先生”联系,与用黎云自己的微信号和牛海西联系,感觉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关系。 可易心散发出来的压力如有实质。 黎云想想,和牛海西联系,总好过和那位雇主直接联系,便也放弃了抵抗。 收了钱,收到了牛海西发来的地址,黎云就在易心不眨眼的盯视下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走吧。”易心果断说道。 黎云心中叹气,一点儿反抗余地都没有,被易心催促着出门了。 李叔将两人送到门口,说了一句“一路顺风、万事小心”,就目送两人进入了那哐当作响的货运电梯。 电梯门关闭,李叔忧心忡忡地又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转身,关上房门。 他正好碰见了出来喝水的薛小莲。 “他们两个出去了?”薛小莲随口问道。 李叔连忙讲了事情原委,替二人请假。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带了身份证,坐飞机过去的,回来也得坐飞机回来吧。要正好赶上春运的客流……”李叔有些担心,“不知道初七能不能回来。” 他倒是不担心那恶鬼的事情。 从牛海西发来的描述来看,那恶鬼是盯上那雇主一家子了。只要恶鬼不跑,那对易心和黎云来说,收拾起来就是易如反掌。 薛小莲疑惑地问道:“你初七有事情吗?” “嗯?”李叔同样疑惑。 “还是初八要和小黎一起出门?” “没有啊。初七不是上班吗?”李叔一头雾水。 “哦……”薛小莲像是想了一会儿,“这没关系。我们不打卡。” 李叔回过神,才想起他们这公司不仅不打卡,就连请假制度都没有。他和黎云前几次外出,直接给薛小莲招呼一声,就跑了。到月初工资直接打到卡上,也没什么工资条,都不知道有没有扣请假或旷工的薪酬。 李叔深感不自在。 薛小莲笑笑,端着满满一杯水回了房间,留下李叔独自感叹这妖怪开公司就是不靠谱。 ※※※※※ 牛海西是个非常有眼力见的人,表情控制极其到位。常人在初见易心的时候,都会显露出几分异样,可牛海西是丁点儿都不露,低头看向易心时,神态恭敬,就是眼神都只有恭敬,再无其他。 他在看向黎云的时候,倒是显露出几分羡慕嫉妒恨来,藏都藏不住。 黎云的能力摆在那里,即使没有牛海西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感知到牛海西截然不同的态度。这么一看,他就猜到牛海西清楚他们的底细了。 对待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怪,和一个刚死了没到一年的鬼魂,牛海西会有两种态度,也不奇怪。 “我们先到酒店,房间已经订好了,是这边四星酒店的套间。这里最高级的就是这家四星酒店了,两位多担待。”牛海西姿态放得很低,还给两人拉开车门,当了个称职的司机。 黎云客气了一句,没跟着易心上后座,自己拉开门进了副驾驶座。 牛海西动作一顿,但很快就一溜小跑进了驾驶座,发动了他租来的商务车。 “乌老板随后就到。我们不会碰到其他人。按照乌老板的意思,大家一个一个试。我看,他现在是不太着急,只是有些烦躁。事情一直解决不了,他才有些烦躁。”牛海西一边开车,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 黎云诧异地问道:“他妻子不是除夕夜的时候就出事了吗?”
“是啊。”牛海西的回答理所当然,随即才反应过来黎云的意思,解释道,“他们夫妻两个早就貌合神离了。哎,这么说也不太对。他们更像是生意上的伙伴,资产早些年就划分了,对孩子也有了安排,遗产也安排好了。感情是挺好的,但不是那种夫妻恩爱的感情,也没什么亲情吧。” 牛海西瞄了眼后视镜中的易心,可惜易心那矮个子,让他根本看不到易心的脸。 黎云能清楚感受到牛海西忐忑的内心。 他有些意外,牛海西居然知道易心那些恋爱事迹。 牛海西斟酌着,急忙补充了几句:“他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了。不过,也说不定。可能是被吓到了,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据我所知,他们家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以前闹过的几次,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就老一辈人迷信的那些东西。” 黎云只觉得这说辞从牛海西嘴里吐出来,很是怪异。 “他来了之后,会把事情详细经过告诉你们的。还有个证人,见证人、目击者、亲历者……嘶,该怎么说呢……就是真的看到点东西的一个保姆。乌老板其实自己什么都没看到,都没和他老婆、情人见过面。据说,现在只有这个保姆知道详情了。”牛海西又介绍了几句情况,“可能因为这保姆明明看到了,但一点儿事都没有,乌老板也就不那么急了吧。” 乌经纬很郑重地要见过每一位高人,亲眼见,还要亲自谈话。他大概是觉得,以他的经验能判断出这些高人的真假和本事高低吧。也或许,他是迫切想要求一个解脱,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事实上的。 牛海西并不知道,乌经纬会这样大阵仗地对待这件事,其中九成九是因为俞丽的死。他和俞丽的关系是明面上的夫妻,实际上的生意伙伴,内里,更是最为信任的人。俞丽有什么事需要处理,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乌经纬,并相信他能办好。同样的,乌经纬也会这样做。 然而,俞丽死了。 这对乌经纬来说,相当于自己死了一次。 他心里觉得,俞丽就是替自己挡灾死掉的。 如果那天来医院处理马嘉怡怀孕和精神病事情的是他,死的也就该是他了。 老天保佑,他正好有重要的生意要谈,将事情交给了俞丽。俞丽也是打听到李太太、汪太太正好住在那儿,就顺口答应了乌经纬的请求。 那都不能说是请求。只是乌经纬跟俞丽闲聊时提了一嘴。他毕竟是要多一个孩子了,总要和俞丽说一声。他这么一说,俞丽又说要去见汪太太,两人就没怎么多想地做了交接,将马嘉怡的事情交给了俞丽。 “……我原先听小马说过一次,就是她住院前,听她说过两句。她怀疑阿丽找了史娟,让史娟在房子里捣乱,吓唬她。阿丽是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小马跟了我几年,也是头一回跟我这样告状。她的心思很好猜,也不是想要跟我结婚什么的,就是年轻人好享受。所以以前她从来不管我这些事,也不提阿丽。不过女人嘛……阿丽的能力我是相信的,她和谁都能说上话,都能交上朋友。我之前认识的两个小姑娘,就跟阿丽关系挺好,有一个还找阿丽拉过投资呢。” 乌经纬用费解的语气诉说着。 “她们应该没有结仇,至少没有结下深仇大恨,要弄个你死我亡的。” 黎云只觉得荒谬,下意识瞥了眼易心。 易心一脸漫不经心,视线落在茶几上的几盘点心上。 牛海西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适时地询问道:“乌老板,您这说的意思……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觉得是您的情人,杀死了您太太?” 乌经纬点头又摇头。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马杀的人。我是怀疑小马做了点手脚。可是医院那边诊断是她的确有精神病,精神分裂还是什么妄想什么的。那具体的名字,我搞不清楚。”乌经纬接着说道,“这事情,得让史娟来说。她一直跟着小马,之前给小马做保姆,后来在医院做了看护。” 乌经纬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史娟。 史娟双手紧握,一副紧张又麻木的样子。她的脸色有些泛青,眼睛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仿佛是多年前流行的那种烟熏妆。 史娟低着头,没有看易心,也没看黎云和牛海西,更没看乌经纬。 她木讷地开口道:“马小姐刚出现问题是好几个月前了。我那时候刚给她做保洁,一开始只是做保洁,打扫家里卫生,收拾一下东西。我参加过月嫂培训,考过证。给她干活没多久,我就察觉到她的一些小动作、一些反应,看着像是有孕了。再加上,她卫生间里的垃圾桶,很长时间都没有卫生巾。我就稍微上心了一些。” 史娟说这些话的时候,异常流畅,像是重复了很多遍,已经将这些台词烂熟于心。 就算这样,史娟仍然会生出一些悔意。 细心是天生的,可她那时候的确有过一个想法,就是马嘉怡若是怀孕,她毛遂自荐当月嫂,能拿到更多的工钱。也不是没想过马嘉怡一个年轻女性,家里虽有男性的物品,但一直没见到那位男主人的身影,这里面有些问题。可史娟习惯了不管雇主的闲事,只想着怎么做好工作,怎么获得更多的工作。 她心中的悔意随着每一次叙述,都消磨掉几分。也不知道是自欺欺人,还是她已经钻钱眼子了,她偶尔会觉着能这样光靠讲故事就从乌经纬那儿获得酬劳也不错。 “马小姐平时越来越精神紧张,还经常会看着对面楼的阳台出神。有时候,她会突然露出害怕的表情,像是听到、看到了什么东西,疑神疑鬼。”史娟继续叙述道,“她这样的孕妇,我没见过,但上课的时候,老师有举过例子,是有一些这样极端的病例。我那时候向马小姐提议,除了做保洁,我还能给她做饭,当住家保姆。她答应了。” 牛海西瞅了眼黎云和易心。 黎云当自己在听故事,并未觉察到什么。易心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拈着点心,小口小口品尝着。 牛海西再看看乌经纬,没从这位久经沙场的生意人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好试探着开了口,询问史娟:“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不知道。”史娟回答。 “你没告诉她?”牛海西又问道,口气并非指责。 史娟摇摇头,“我只是给她做保姆,而且……”她瞄了眼乌经纬。 “我那段时间生意忙,没怎么去找过小马。有时候打电话联系,也没碰上史娟。”乌经纬坦然地回答。 史娟显然是对马嘉怡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早有了不好的猜测,这才没有直截了当地询问马嘉怡。 牛海西点点头,看了看黎云和易心。 两人依旧如故。 牛海西只好收回目光。 这样的态度怎么行啊。牛海西心中暗叹。摆谱也得按照基本法,得让这些老板觉得他们有谱才行,而不是我行我素呀。他们这行,和普通的生意有很多共通之处。这甲方乙方谈合作,总得给对方一点信心,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牛海西觉着,自己这次可得挑大梁了。 他又一想,若是表现得好,说不定就被大佬给看上了。虽然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鬼魂,还没什么真本事,但他怎么着也在圈里混了个脸熟,且能称得上一句“机灵”吧? 牛海西顿时振奋起来。 黎云不禁瞧了眼牛海西。没想到这位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比乌经纬、史娟两位当事人都要内心戏丰富啊。 即刻,黎云又生出了一种荒诞感。 明明已经出了恶鬼杀人的事情,这面对面坐着的两拨人,却都不着急,还慢吞吞地讲着故事。 这讲故事的档口,那恶鬼会不会再次行凶呢? 黎云心头一紧。 第513章 连环杀人(3) 乌经纬对史娟道:“你接着说吧。” 黎云急忙插了进去,“比起这个,我们先去看看那位马小姐吧。”他这么说完,又向乌经纬和史娟确认,“两位现在没有看到那个鬼吧?” 乌经纬一愣,“我没有见过……该怎么说呢……”他沉吟着,露出了为难之色。 史娟低下头,没有说话。 黎云一愣。 牛海西适时地开口,打圆场道:“既然这样,还是先听这位史女士将事情讲完。乌老板您看呢?” 乌经纬点点头,放弃了整理思路。 牛海西又看向了黎云,征求他的意见。 黎云有些无奈。 在场的这些人,恐怕都不着急那恶鬼的事情。他们只是怕恶鬼找上自己,而非单纯想要消灭恶鬼。 史娟没有看黎云,自顾自接着说道:“马小姐不是一直在家里吃饭,所以我主要还是给她收拾屋子,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提前做饭,也会在冰箱里准备一些方便的饭菜。这样做了一段时间后,她提出让我住在她家里,负责一日三餐,也让我辞掉了在其他人家的活。我觉得……她不是因为特别满意我做的饭菜才让我留下。她那几天,特别心神不宁,像是在害怕什么,就是想找个人来陪,希望家里多一个人。” 史娟主动说道:“之前见过的几位都详细问过,但我在马小姐家里什么都没看到。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精神上比较紧张。我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也没听到奇怪的声音。马小姐家里的卫生都是我在做,几个房间我都仔细收拾过,也没有出现东西不见了、换位置了这种情况。” 史娟提到的“之前见过的几位”显然是乌经纬请来的其他高人。 乌经纬默不作声。 牛海西瞄了眼黎云,心中略显尴尬。 他不好越俎代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让黎云和易心在乌经纬面前减分。这史娟看着貌似机灵,能主动交代这情况,只是这行为两面不讨好,既干扰了乌经纬和每一位高人单独会面的别有用心,也让黎云他们在乌经纬面前丢了分。 史娟给人做保洁、当保姆的时候,从来不会做这样多余的事情。最初开口时,她也是一副呆板的样子。她在叙述过程中,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急切起来,有些麻木的心情中生出了几分恐惧,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除夕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 易心吃掉了一块点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 黎云同样不动声色,没了刚才的急迫。他已经从史娟的意识中看到了一些片段。 史娟抬起头,视线在黎云他们三个之间徘徊,“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我什么都没察觉。马小姐却是越来越……越来越不正常。”史娟的手指揪成一团,“然后,然后就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直到被马小姐吵醒了,我、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小姐将我叫起来,对我大喊大叫,我那时候听不懂她说的话。我被她往外赶,她叫我滚。我到了客厅,才看到那些……客厅,客厅里面都是化妆品。马小姐有很多化妆品。那些化妆品都被扔在地上,扔在沙发上。客厅的墙壁上,用口红画了画,像是小孩子的画。大概是……大概是幼儿园小孩的画,画的机器人什么的,应该是个男孩子。” 史娟有段时间给幼儿园做保洁,看过很多那个年龄段孩子画的画。她到人家里做保洁的时候,也收拾过被小孩涂鸦的墙。 此时的史娟努力回忆,做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黎云挑眉。 随着史娟的回忆,她脑海中也有记忆浮现,只是史娟的这段记忆只是一个大致印象,并不如除夕夜的记忆那么深刻。黎云所接收到的也就是一个概念,没有看到小孩画的机器人。 黎云说道:“也就是说,那个鬼,是个上幼儿园年纪的男孩。” 史娟马上摇头,“不止,不止那一个。” 黎云一怔。 “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马小姐将我赶走,我就走了。等到乌先生联系我,我才知道马小姐发了大脾气,还怀疑我有问题……我告诉了乌先生马小姐可能怀孕的事情,乌先生就送马小姐去了医院做检查,查出来她果然怀孕了。我就被乌先生雇佣,在医院照顾马小姐,可马小姐脾气很差,对我不信任,一直觉得我存了坏心,怀疑我被乌太太给收买了。我……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 史娟很慌张。 她现在想来就感到后怕。 在她茫然无知,还在同情可怜马嘉怡失心疯的时候,她就和马嘉怡一起,被好多鬼包围着。 马嘉怡最开始肯定是看不到的,至少看到的不是那么清楚。所以她怀疑上了自己。史娟这时候才想明白过来,也明白过来那天马嘉怡发疯般地在医院里寻找一个男孩是为了什么。马嘉怡并没有疯。只是因为她能看到,而其他人看不到,才会这样。 史娟打了个激灵。 “……那个孩子,可能跟到了医院。也可能是另外的……我老家就有个阿婆,她从小就能看到脏东西,也特别容易吸引脏东西。她结婚之前被那些东西逼着,脑子坏掉了,自己扣掉了自己的眼睛,婚也结不成了。”史娟突然讲起了其他事情,双手不安地抓挠着。 乌经纬蹙眉,又舒展开眉峰,“史娟,你不用说这些,就讲讲和小马有关的事情。” 史娟愣了愣,低下头,手也停住了动作。 “进入医院之后,马小姐的情况没有好转?”牛海西给史娟递了个台阶,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史娟因为这句话,又开始紧张起来。 “她说有个孩子,还有遥控车。”史娟失去了最初的条理,语无伦次地说着,“她到处找那个孩子,去了其他病人的病房。监控里什么都没有。她跟疯了一样,医生也说她疯了。不是,她……那时候只有她能看到。我看到了……她经常做噩梦,做噩梦的时候,身体就在床上打滚,像是魔怔了、被上身了。还有她的手指!”史娟激动起来,抓住了自己的左手,“她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个疤,一圈,就这里一圈,她不停抓着那里,把皮肤都抓烂了。” 黎云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蹿到脚底,在身上循环了一圈。 他确认地问道:“左手无名指有疤痕?是像戒指一样的疤痕吗?” 史娟拼命点头,“对对对!就像是戒指一样!” 乌经纬皱眉,看了眼黎云。 牛海西干咳一声。 “有个孩子,无名指还有戒指。”黎云喃喃自语,看向易心。 易心放下了精致的茶杯,“这么巧?” “也不奇怪。”黎云平复心情。 有老板在,出现什么样的巧合都不奇怪。 黎云有八成把握,纠缠上乌经纬的恶鬼是他正在寻找的那一对母子鬼魂。这真是太“巧”了。孕妇、孩子、左手无名指戴戒指……虽然那对母子恶鬼中的母亲有没有带婚戒,黎云不清楚,但马嘉怡身上的痕迹至少证明她身边除了有个小孩鬼魂,还有个女鬼——当然,戴婚戒的也可能是已婚男士,不过黎云觉得还是有八成几率,就是他猜想的那种巧合。 乌经纬问道:“两位知道那个鬼?” “我们正在寻找他们。”黎云没有隐瞒,“他们已经杀害了很多人了。” 事不迟疑,黎云干脆道:“乌先生,我们还是现在就去看看那位马小姐吧。她现在很危险。” 黎云这么说着,心中生出了一点疑问。 如果真是那对母子恶鬼,按照他们之前袭击家庭中的母亲,试图鸠占鹊巢的计划,他们要看上了乌经纬,那就应该直接找上他太太俞丽才是,怎么绕了一圈,找上了给乌经纬当情人的马嘉怡? 黎云马上又想到了那不知道活了多久的白衣女鬼提供的线索。那对恶鬼中的母亲是被渣男蒙在鼓里,还被夫妻两个推出窗外,坠楼身亡,一尸两命。难不成是因此恨上了给人当情妇的马嘉怡,想要先杀了她,铲除掉这第三者,再取代妻子?不对,现在死的是俞丽,马嘉怡还活着呢。 黎云有些费解。 “这不着急。”乌经纬不紧不慢地说道。 黎云看向乌经纬,流露出了不满,“乌先生……” 乌经纬抬抬手,“别急,你听我说完,听史娟说完。”乌经纬看向了史娟,“阿丽去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你告诉这位黎先生。” 史娟身体一抖,“那天,乌太太过来看望马小姐,说了没几句,马小姐就、就发作了……她……她应该看到了……” 这是史娟事后回忆,才想明白的事情。 那天马嘉怡绝对是看到了什么,就跟除夕夜那晚上一样,就在病床上,就在马嘉怡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马嘉怡才会那么癫狂。
可当时,无论是医生、俞丽、还是她,都当马嘉怡精神病发作,给她强制打了镇定剂,俞丽还和胡医生说,要给马嘉怡安排堕胎。 他们都不知道马嘉怡身上正发生的事情。 “你接着说。”乌经纬催促。 史娟回过神,“乌太太之后就去了楼下病房,去看望朋友。我没有跟去。我是听护士说的。乌太太先后去了两位病人那儿,到了第二位病人的病房,没一会儿,她就拉着人出了病房,找了护士,说病床底下藏了人。医院被惊动了,保安带着人进去搜,根本没找到人。乌太太再次进了病房,听说,听说是看了床底下。她弯下腰去看了床底下……” 史娟的身体轻轻颤抖。 俞丽那会儿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就跟马嘉怡一样。 但不同于马嘉怡直接被吓到崩溃,直接表现出了异常,把自己送进了医院,俞丽当时很镇定。她不动声色地和医院的员工打了哈哈,还给那位汪太太赔了罪,将这件事圆了过去。 “……她没回病房,没回来……我也是之后出去找,才知道这件事。” 牛海西看了眼乌经纬。 乌经纬像是早已料到了他人的疑虑,开口道:“阿丽也没告诉我这件事。她给我打了电话,商量了给小马安排手术的事情,之后就说自己撞邪了,要找大师看看。我们以前是有位经常拜访的大师,他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阿丽这次也是找了他,但情况没有好转。等她再联络我的时候,是找我说,要我再帮忙找其他高人。” 史娟战战兢兢,呼吸都放轻了。 她知道,俞丽肯定是搞错了。俞丽以为她是在那家医院撞邪了,碰着了医院里的鬼,根本没有将这事情和马嘉怡联系起来。 乌经纬并没有这样的误会。 史娟的猜测只在一开始对了。等俞丽找到真正的高人,立马就搞清楚了整件事的源头是在哪里。乌经纬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消息。 “她经高人指点,除夕夜的那天,搬到了我们以前的一处小房子,准备一个人度过。我在除夕这天,去看望了我们两家的父母,一起吃了年夜饭。小马就在旁边的医院里。”乌经纬遗憾地说道,“阿丽那天晚上应该是遇到了事,高人给她的护身符破了,她从楼道的楼梯上摔下来,直接死了。我晚上电话打不通,叫了她助理去察看情况。她那时候身体都冻僵了,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黎云能感受到乌经纬心中淡淡的伤心、淡淡的惋惜、淡淡的恐惧。那些情绪随着乌经纬话音落下,就消失于无形。 “史娟,你说说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吧。”乌经纬看向史娟。 史娟身体的颤抖就没有停止过。她没有马上开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嘴唇。 “晚上,晚上马小姐打了针。她打针之后,也会做噩梦,身体在床上翻腾。胡医生给她用上了束缚带。她……她那天晚上,突然让我打电话,联系她的家人,应该是联系她妈妈。她家里人,和她关系不好,电话挂断了。然后……然后就……她就像是被那些东西抓着,身体在床上腾空,我……我吓坏了。当时停电了,电视亮着,灯没了,然后电视也没了。然后、然后……我看到……我看到马小姐的肚子,好大,好大……有人在被子底下,在她身上,他们,好多人,他们想要……” 史娟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着,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乌经纬很诧异,还被史娟的叫声吓了一跳。 黎云注视着史娟,控制着她的情绪。 史娟满脸泪水,只能发出呜咽声,无法再说话。 也无需她再说什么,黎云就已经从她的意识中看到了那晚发生的事情。 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起了除夕那天,他在三院的经历,还有那天黑白无常说的话。 “那家医院有多少产妇?”黎云问道。 “没有了。”乌经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黎云,回答道,“只有小马一个人了。另外两位太太,早就得到了阿丽的消息。阿丽离开医院没几天,她们就出院了。” 李太太和汪太太可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尤其是汪太太,对于怪力乱神的东西特别相信,只是她信的是天使魔鬼、女巫占卜什么的,不是中国传统那套撞鬼驱邪的东西。而李太太,则本来就是冲着汪太太来的。汪太太一走,李太太也走了。 黎云心里一沉。 乌经纬事先没说马嘉怡住的医院是一家高端私立医疗机构,但听乌经纬这样的描述,黎云知道那不是什么公立医院。公立医院不可能只有三位产妇。 尹士康曾经也说过,私立医院的产科有着比三院更多的鬼。那些想要投胎的鬼,有点儿能耐的,都往私立医院挤,努力寻找、争抢一个“含着金汤匙”的胎儿。 如今,那医院里只剩下了一个胎儿。 除了那对母子恶鬼,那医院里的其他鬼恐怕都盯上马嘉怡了。 除夕那一天,那些鬼一定如三院那些孤魂野鬼一样发了狂,争抢那唯一的投胎名额。而能看到鬼的马嘉怡被绑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一群非人的东西往自己肚子里钻…… 即使在此之前的马嘉怡还只是能看到鬼的正常人,这么一遭之后她不疯也得疯了。 “史娟那天晚上跑了。等医生他们发现不对,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医院的跨年晚会结束之后了。”乌经纬代替史娟接着说道,“那时候,他们找不到史娟,小马……”乌经纬顿了顿,“小马她看起来很正常,特别正常。”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 “她像是好了,精神病自愈了。”乌经纬面无表情,“她还主动联系了我,告诉我,她之前是撞鬼了,但除夕、跨年过后,那些鬼烟消云散了,她全好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再看到那些东西了。她还主动问了阿丽的事情,说她之前误会阿丽了,想给阿丽道个歉。” 黎云越听,越是心凉。 “我告诉她,阿丽出事了。她说,”乌经纬再次顿了顿,“她说,那可能是阿丽给她挡灾了,要好好为阿丽守灵,给她磕头上香。” 坐在乌经纬身边的史娟哆嗦个不停,膝盖碰着茶几,连带着茶几上的杯碟都轻轻抖动起来。 乌经纬对此视若无睹,“我找胡医生问了,医院给她做了各项检查,都正常,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好的。我叫了史娟,问了情况,再看了医院的监控。她……” “她不是马小姐!”史娟爆发出了叫喊。 监控中的那个女人根本不是马嘉怡,既不是撞邪之前,那个精致高傲的马嘉怡,也不是撞邪之后,那个疯疯癫癫的马嘉怡。 乌经纬眼神都没动摇一下,只是冲着黎云三人笑了笑,“情况就是这样了。” 史娟坐了一会儿,仿佛是冷静下来了。她如同被人按下了开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乌经纬看了眼史娟,没有喊她,等她离开房间,关上了门,才坐直了身体,问道:“三位,有什么高见?” 黎云的目光落在乌经纬身上。 乌经纬对上黎云的视线,笑了笑,又马上避开了,“你们好像以前遇到过这个鬼?他杀了很多人?这是怎么回事?” 黎云知道,这不是乌经纬原先计划中的问题。 牛海西的推测有一点错了。 乌经纬分别接见这些他请来的高人,可不单纯为了甄别他们的实力。 黎云压着情绪,“我们能先见见马小姐,确认情况吗?得等了见了之后,我们才能确定她是不是我们之前遇见的鬼。” “看监控可以吗?”乌经纬问道,“阿丽见了她就出了事情,这太危险了。不如就看看监控,再做决定吧。” 牛海西这时候也觉察到了不对。 黎云正要说话。 易心头一回开口道:“你能联系上北京治疗肝脏疾病的那位专家,对吧?” “你是说费医生?没有问题。我可以直接请费医生为你们的病人治疗,医药费我全包。”乌经纬一口答应下来。 “不仅是费医生,我要的是他的团队,包括一名刚跟着他学习的医生。”易心说道。 乌经纬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迟疑地答应下来。 黎云有些着急,却是被易心身上的血腥气压着,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易心笑了起来,身上冒出来黎云良久没见过的粉色气场。 “那就好说。我们会和那位马小姐谈谈的,看看她想要什么。” 乌经纬听到这话,哈哈一笑,“那就太感谢了。” 元旦快乐,请个假 2021第一章是请假条。__ 今天手机坏了。见缝插针地抓着能用的十几分钟搞备份,然后重启、备份、重启、备份……弄得颈椎都不好了。还有很多账号要电脑上重新登一下。尤其是银行卡的账号,得重新下个浏览器、重新弄证书……好多年都没弄过网上银行这东西了啊…… 因为之前的手机都是用到挂才换新的,现在连个可以用的备用机都没,都只能在电脑上操作……跟网上银行一样,都是八百年没用过的网页版……
临时的新年愿望就是手机能顺利修好,备份的东西能顺利移植回去,别到时候要买新机,白折腾这一轮。__ 今天更新不动了……大家晚安。 第514章 连环杀人(4) 黎云无法提出反对意见,而牛海西压根就没有意见。易心拍板决定,让乌经纬大为满意,只是他对黎云还有几分担心。 乌经纬的视线落在了黎云身上。 易心没有黎云的能力,却还是看穿了乌经纬的心思,直接保证道:“我这位同事刚入行不久,还比较稚嫩。不过乌老板大可放心,这件事是由我来做主,他只是个助手。” 黎云即使无法提出反对意见,这会儿也不禁扭过头,诧异地看着易心。 要说“工作”,他们两鬼、两妖里头,只有李叔最为努力勤奋、尽心尽责。黎云自问做过一些最基本的工作,易心可是连那微博账号都没有看过一眼。和牛海西保持联系的也是他,而不是易心。她现在倒是大言不惭地说他是个助手了。 黎云的诧异落在了乌经纬和牛海西眼中,只是两人生出的是截然不同的心思。 乌经纬笑道:“那样就最好了。” 牛海西默不作声,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该怎么表现。 易心问道:“那么,乌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去见一见这位马小姐?” 黎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了乌经纬。 只要见到马嘉怡,见到那恶鬼,他就有一搏的机会了。易心说自己能做主,也不过是有实力压制他。 黎云暗自下定了决心,到时候无论如何都得解决掉那恶鬼。 乌经纬依旧笑容满面,“这个不着急。之前还没请教怎么称呼?” 易心只说了一个姓氏,还解释了一句:“做我们这行的,不太方便透露全名。” “哦,好的、好的。”乌经纬从善如流,“易小姐是第一次来这小地方吧?这里虽然名气不显,但环境非常好,人不多,各种商店很多,还有一两家特色老店。我待会儿安排秘书带你们去逛逛吧。大过年的,让你们特地跑一趟已经是麻烦你们了。” “这个……”易心为难地说道,“我找那位费医生有急事,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尽快完成这些事情。” “哦。”乌经纬沉吟道,“那更不用着急了。我这边联系费医生还要转托两位朋友。正好是过年,我的朋友和费医生也不是那么空闲。别急,几位就现在这里住着。之前说好的,一应食宿都由我支付。我秘书的联系方式,牛先生这儿有的吧?” 牛海西点头应和。 易心有些不乐意,脸上的笑容变淡了。 黎云心头一个激灵,紧张地看向易心。 乌经纬像是没察觉到易心的不高兴,正要再说什么。 易心开口道:“据我们之前的调查,这对恶鬼总是首先袭击一个家庭中的母亲,恐吓孩子,接着就会找机会冲着父亲下手。”她看向乌经纬,没了笑容的脸上只留下冷漠,“她本人的经历也比较坎坷,我推测她精神上已经有些错乱了。杀害母亲的时候,是想要取而代之,但母亲一死亡,她就表现出了一种疯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杀人会让人上瘾。对恶鬼来说,杀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生存目的,是他们的空气、食物、水,也是他们的精神需求。” 易心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阴森的笑容,“你别看马小姐在监控中表现得一切正常。这种正常和酒鬼、赌鬼、瘾君子的‘正常’差不多,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乌经纬显然不是那种轻易就会被吓到的人。即使易心散发出的慑人气场让他心里发毛,但他仍然僵硬着身体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易小姐的提醒。我想……我想暂缓一两天,应该是不要紧的。监控一直盯着呢。” 说了几句之后,乌经纬似是重拾了勇气,笑容变得自然了一些,“再者,比易小姐你们提前一点到的那几位给了我不少护身用的东西。我暂时没有危险。这种事情,就跟去医院做大手术差不多,总要评估好所有的风险,做好万全准备。到底是上手术台还是保守治疗,也说不定。就是要上手术台,也需要我提前安排好接下来几个月公司和家里的事情,才好开始,你说对吧?” 乌经纬的勇气大概也没有捡回来多少。这样匆匆说完,他就站起了身,“你们坐飞机过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之后会尽快联系你们的。费医生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给朋友说过一声。” 乌经纬抬脚就往外走,没走两步,他就停住步伐,回头看向易心,摆出诚恳的表情,说道:“费医生的确是过年的时候有些忙。听说他平时都忙医院里的事情,忙得不着家,也就只有过年两天,能和家人团圆,所以除非是病人出了大事,不然他这几天会彻底拒绝工作、拒绝外头的应酬。” 这样解释过后,乌经纬也不管易心接没接受,点头致意后,就离开了。 牛海西战战兢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落在了睫毛上,他都不敢动,任由汗水划入眼睛,眼珠刺痛。 黎云渐渐恢复了行动力,迫不及待地向易心问道:“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易心悠闲地端起茶杯,反问道:“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黎云深呼吸,耐着性子说道:“我知道。他根本不在意他太太的死亡,也不在意那位马小姐,不在意恶鬼不恶鬼。” 黎云对于自己窥视到的乌经纬内心情绪,感到无比厌恶。 没有善恶,没有多少感情,乌经纬的内心中只有不停的计算。他一直在计算得失。俞丽已经死亡,马嘉怡凶多吉少,这都是损失。但他现在有机会得到一只愿意扮演马嘉怡的恶鬼。 乌经纬可不管马嘉怡的芯子是怎么样的。他原来就是看上马嘉怡的外表和乖巧可人。他的前几任情人都是这类型。当然,个体之间有差异,她们彼此的喜好、追求不尽相同,所以当前几任情人不再追求乌经纬的钱,乌经纬也想要尝尝新鲜的时候,他们就好聚好散了。 乌经纬暂时没有看腻马嘉怡,马嘉怡也还没满足于他给的钱,两人这段关系也就维持了下来。 即使马嘉怡的芯子换掉,但只要还是那漂亮的外表和乖巧的内在,乌经纬根本不在意她是人是鬼。 现在让乌经纬心动的是,如果“马嘉怡”是鬼,还是个有手段制造意外来杀人的鬼,那“马嘉怡”的作用将不局限于当一个小情人。 乌经纬早年在工地搬砖,从小工头、包工头一路白手起家,经历过社会动荡、犯罪频发的那个年代,能从一穷二白到建立起现在的事业,他凭借的可不是超绝的智慧或运气,而是一颗够黑的心和一双不介意脏的手。 易心将杯底最后一点茶喝掉,放下杯子。 杯子落在托盘上的轻响让牛海西恢复了行动力。牛海西低下头,急忙狗腿地给易心的杯子里续上茶。 易心看都没看牛海西,只是斜了眼黎云,“他要的是一个能被他控制的恶鬼。养小鬼的那些人,你知道都是什么下场的吗?” 黎云一怔,忽的明白了易心的暗示。 从某方面来说,易心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妖怪,特别、特别地恪守那条规则界限。 “他刚拒绝了……”黎云有些呆呆地说道。 “对。谢谢你的配合,他拒绝了。”易心翻了个白眼,靠在了沙发上。 黎云有一丝懊恼。他是不介意欺骗乌经纬这种人的。别说是乌经纬这种踩着灰色地带做事的人了,就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他也不介意善意地欺骗对方,先将恶鬼解决掉。
牛海西抬抬眼皮,扫了眼黎云和易心,放下茶壶,左思右想后,还是插嘴道:“不管黎先生当时什么反应,他都会拒绝的。这种老板,没那么爽快。他还找了那么多人。就今天早上,他还在找人呢。他发出来的那个消息——哦,是他太太最早发出来的那个消息,他就没收回来过。” 黎云眉头皱起,问道:“你知道他那个情人现在在哪儿吗?那医院是这边的妇产科医院?” 牛海西摇头,又点头,“我大概能猜到在哪儿。不是很确定……应该是这边的一家私立医疗中心,是医院加养老院的模式。来的时候,我们不是看到过一座山吗?就在山脚下。” 易心若有所思。 黎云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放心吧,我没那么蠢。”易心没好气地说道。 “易小姐如果着急的话,我倒是有些办法。”牛海西笑道,“乌老板请的人里头,有我能搭上话的。如果您有需要……” 易心冷冷地看了眼牛海西。 牛海西顿时被冻住了,血液都好像凝结了。 黎云不满地看着牛海西,“你别乱来。” “你们圈子里的人,好像都不太懂规矩。”易心放缓了语速,状似耐心教诲,可她散发出的气场让牛海西如临冰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话呢,就跟我刚给姓乌的讲的那句‘杀人会上瘾’是一样的,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之一。对于只活几十年的人类来说,你们大概是无所谓作死不作死的。但我不一样。” 易心的眼睛泛起了红色,“我还有漫长的生命需要用来寻找挚爱。在找到之前,我不会死;找到之后,我会和他一起永生。你,明白了吗?” 牛海西点头如捣蒜。 黎云觉得牛海西根本不明白易心的话。黎云自己也不明白易心这话。 “漫长的生命”没有错,“寻找挚爱”大概也是真的,可是,“一起永生”? 黎云张嘴,但看到牛海西还坐在那儿跟个喷泉一样冒冷汗后,就闭上了嘴。他重新开口,说的是另外的话,“既然他不带我们去看,我们之后找机会去看看吧。嗯……你就不用跟了。你有自己的房间吧?” 黎云下了逐客令。 牛海西还没回答呢,易心就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去做什么?你把那恶鬼杀了,姓乌的能帮我找来费医生?” “至少看看那位马小姐怎么样了吧。”黎云并不放弃。 易心逼视的目光都没让黎云松口。 牛海西冒着冷汗,这会儿有些明白黎云为什么能抱上那位大佬的大腿了。牛海西暗自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表现出一点正义感来。 易心站起身,稍微低头看着黎云,“别给我坏事,不然我就把你也吊在天花板上当收藏品。” 黎云无奈答应。 他估计马嘉怡应该是没救了。乌经纬和史娟都看过了监控,觉得那个人不是马嘉怡,那肯定就不是马嘉怡了吧。正常人遇到那样可怕的事情,已经出现精神异常的症状了,居然一下子全好了,这怎么可能? 如冯思云那样的小孩或许还会认错人,两个成年人不应该判断错误。 即使如此,黎云心中还存了一点儿希望。 史娟只是个给马嘉怡当了没多久保姆的“陌生人”,乌经纬对马嘉怡不怎么上心。这两人仍旧是有可能判断错误的。和冯思云那孩子的错误判断正相反。这两个成年人可能因为确信有鬼,反倒将马嘉怡误认为鬼。而马嘉怡突如其来的正常,也可能是大脑的应激反应,让她给之前的撞鬼找了个合理的解释,自己欺骗了自己。 黎云怀抱了这点希望。 将牛海西送出房间后,拒绝了他开车带路的请求后,他就掏出了身份证。 要去查看情况,还是以鬼的身份去医院最为方便。 他拿了手机,搜索牛海西所说的那家私立医院。 黎云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瞄了眼整理行李箱的易心。 “咳咳。” “有话就说。”易心头也不抬一下。 黎云略显尴尬,问道:“吸血鬼的初拥,是真的?” 这是黎云唯一想到的“一起永生”的办法。他也不知道“初拥”这种设定是从哪位人类或吸血鬼天才创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又是什么作用,但在他第一次意识到易心是吸血鬼——也可能是蝙蝠妖——后,他就搜索了一下一些相关的常见设定。“初拥”这个吸血鬼专有名词,出现在了搜索结果中,只是这其中的各种说法五花八门,还有些是中二到让人脚趾抠地的描述。黎云没怎么看懂,也不怎么相信。 易心随口回答道:“我还没试过,也没遇到过其他吸血鬼或被初拥转化的人类。等我有一天遇到我的挚爱时,我会初拥成功的。” 说到最后那句,易心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 黎云感觉怪怪的,一边搜索地址,一边思索了半天,他才发现易心两次提到的都是“挚爱”。他印象中这种“口号”用的都是“真爱”来着,所以易心说“挚爱”,就让他有了种微妙的违和感。 黎云心底冒出了一点叹息。 “你现在就去医院?”易心拿出了一套衣服,“我记得你带了不少一次性的东西吧?” “嗯,有一次性的衣服套、床上用品,还有消毒液。”黎云起身,将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将一个大包裹拿出来。 如果黎云的老同事周平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一幕非常眼熟。 易心没有将自己的行李扔给黎云收拾,而是耐心地按照黎云的指导,将那些旅行用一次性用品一一打开,把自己的衣物装了进去,还在床上铺了一次性的床单。 黎云看着她收拾,时不时查看一下手机上的地图。 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定位有了,但我找不到门……导航直接指到地图中心了。地图上也没标里面的建筑物和路。”黎云点了附近的一个地标,“坐车的话,顶多到旁边的店……” 他要是以鬼的身份蹭车过去,想找人打听问路,可就不方便了。而如果带着身份证去,那不提遇到恶鬼时的麻烦,光是保安大概就会将他拦在外面吧。 “我身份证还是放在酒店了。”黎云做了决定,将身份证交给了易心,“你保管好。这是老板的羽毛换来的。”他特意叮嘱。 易心回以他一个白眼,“你当我没有身份证吗?” 黎云愣了愣,“哦”了一声。 他还以为如易心这样混迹人类社会的妖怪有自己独到的方式,不用借用其他妖怪的能力呢。 “那我去了。”黎云说了一句,就拿着手机,按导航的车站方向,径直穿墙过去了。 他听到墙的另一面传来易心的提醒:“别搞砸了我的恋爱。” 易心没有他的“千里耳”,黎云还是答了一声:“我尽量。”话音落,他就加快脚步,穿过酒店的外墙,直直坠落到地面。 请假 对话声从屋外传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 “冬至嘛,总归要来看看。” “幸好之前房子还没卖掉。” “卖掉做什么?” “小弟之前就想着卖掉。” “之前卖掉,他说不定就不会……” “他什么人啊?大姐你这叫心存幻想。早点死心吧。” “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就当没这个弟弟了。” 外头对话的三人忽的沉默。 过了两秒,只听一个男声道:“请的阿姨怎么样?照顾得好吗?” “一个阿姨不够的吧?不然再请一个,两个人换着来。” “还是找一家疗养院,把人送进去吧。我打听过了,他这种情况可以送疗养院……” “我说啊,这房子卖了,把小弟送到疗养院正好。” “哎,也是。反正房子也是爷爷奶奶留下的。他们知道小弟变成这样,棺材本都愿意拿出来。” “就是他们以前给心疼坏了,什么都心疼……” 这样说着,三人终于是走到了卧室门口。 三个中年人没有看卧室,只是从卧室前经过,就去了客厅。 三人都神态平静,之前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 江龙昌和翠姐就看着那三个身影,并没有出去。两人脸上的神情是相同的宁静。 黎云所感受到的,便是属于死者的安详。 一时间,黎云自己的内心也沉浸在这种安详中。 灵魂好像不断下降,即将沉入一汪深潭之中,却并不感到恐惧和寒冷。 黎云脑中蹦出一个念头来。 这种安详或许才是真正的死亡。 不是变成鬼,活在人世间,或活在酆都中,更不是浑浑噩噩,充满戾气暴虐的情绪,不断破坏和杀戮。 这念头一闪而逝。 手机中李叔的呼唤让他回过神。 他和江龙昌情绪相连,江龙昌在同时想起了李叔。 江龙昌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翠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留在酆都吗?之前老龙和他老婆还说到你。” 翠姐一阵恍惚,从床上坐起,“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想要回来,然后就回来了。我原来有些担心你……是小豪出事了?” 江龙昌没有打算隐瞒,只是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翠姐问了,他就干巴巴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说了。 翠姐默默听着,一只耳朵听着江龙昌讲述小儿子的事情,另一只耳朵则听着外头另外三个子女的动静。 外头三人正准备收拾收拾屋子。 江龙昌去得突然,江豪的事情更是突然,江芳姐弟三个根本还没有好好处理江龙昌留下的遗产。江龙昌的遗产也不多就是了。没有了江豪,他们处置起来也更为方便。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他们有了一种更直观、更深刻的感受:江龙昌已经故去,他们再没有了父亲。 江芳翻箱倒柜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一下子想到了爸……” “这些老照片还留着呢。我们三个分一分吧。”江芳的弟弟手中拿着相框。 “我记得还有几本相册。” 他们说着,终于是来到了卧室。 江龙昌正好讲完了江豪的事情。 “这个是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他们六十大寿的时候吧?” “好早了啊。你看康康才那么小。” “这个就是爸做六十大寿的时候了。” “还有一张你参军的照片。” 江龙昌和翠姐在他们身后沉默地看着。 哀愁与怀念在两人心中萦绕。 黎云也注视着这一幕,并听到手机那头李叔的叹息声。 黎云举起了手机,“李叔……” “哎,我没什么。老龙没事就好。” “他没事。他和他妻子都在老家。他们三个子女也在,正在翻以前的老相片。”黎云边说,边走进了卧室。 这不是江龙昌老家的卧室,而是他的卧室。 他死之后,没人处理身后事,房子自然是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房子中多了灰尘,少了人气,好像蒙着一层阴影。他回家后,没来得及收拾,就接到了李叔的电话。 黎云耸着肩膀,夹着手机,两手打开柜子门,又拉出了里面的抽屉。他没有马上拿出抽屉里的相册,而是先把手上粘的灰擦掉。 李叔不知道黎云那儿的情况,只念叨着:“老龙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也着实是被江龙昌给吓到了,更没想到江豪的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就像他听说江豪昏迷时,也是一样的吃惊。 谁都知道江豪无赖,整日惹是生非,但作为认识的人,总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有这种下场。 李叔回想了一会儿这一天匆匆忙忙的经历,吐出口气,“他没事就好了。你到家了吧?” “嗯。我已经在家了。”黎云拿出了相册。 “你没被人发现吧?家里怎么样?” “没有。这会儿小区里没什么人。要是被监控拍到,也没办法。”黎云笑了笑,“家里都挺好的,就是灰尘多,我待会儿要好好打扫。” “嗯嗯。那你忙。监控也不用担心。这种小区监控都没人盯着的。小区保安也不认识你吧。”李叔说道,又找补了一句,“小区保安都不认识人。” “是不认识我。”黎云不以为然。 他性格如此,别说好朋友、好哥们了,普通朋友都没有。如小区保安这种每天会见面的人,他也不会和对方搭上关系。 李叔本要挂电话的,听到黎云的话,又停住了动作,迟疑着问道:“你不要紧吧?” “嗯?”黎云已经翻开了相册,看到了父母以前旅行时拍的合照。 “你一个人在家里……你……”李叔欲言又止。 他死后只回家过一趟,在家里还没待多久,就跟着那个同样叫黎云的女人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目不暇接,等到重新联系上李阿姨、和李阿姨重聚,他也没什么机会睹物思人。这次冬至,他只是归乡,没有归家,是在家附近定了宾馆,和李阿姨见面。 家的模样并没有在他记忆中淡去,只是沉淀到了记忆深处,没有被回忆起来。 这时候,李叔才回忆起了家,回忆起了生前曾有过的思念情绪。 但他总归有李阿姨陪伴着,甚至儿子黎清辉现在也知道了他的情况。 他并不寂寞。 其他鬼是什么样的? 江龙昌身边有翠姐,面前还有三个子女。 黎云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李叔担忧起来。 他出了事,可以找黎云帮忙,他能帮上黎云什么呢? “我没事。我父母去世都一年了。我现在,也死了好久了。李叔你放心吧。”黎云笑道。 声音中听不出他有悲伤。 黎云为了让李叔安心,甚至轻轻勾连起李叔和自己的情绪来。
李叔并不知道黎云所作所为,只是下意识觉得安心了。 “那就好。” “等会儿你再联系江老先生吧。他现在应该是想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黎云说道。 李叔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 黎云放下了手机,手指微动,将相册翻了一页。 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还是当初他自己整理的。 随着手指翻动,照片中的男女从年轻到年迈,不变的是两人的笑脸。 一本相册翻完,还有一本。 在他父母用上智能机之前,他家拍的相片都会洗出来,从胶卷相片到数码相片,记录着他家的点点滴滴。 抽屉最底下是一本破旧的老相册,里面放着的则是黎云祖父母的相片和他父母小时候的相片。泛黄的黑白照带着陌生的距离感,泛黄又略显模糊的彩色照片则好像充满了时间的味道。 黎云翻动的手停在了一张结婚照上。 他父母的结婚照。 两人的发型是上世纪流行的卷发,头靠着头,笑露八齿,标准的唇红齿白。 他母亲胸前的项链挂着十字架。 黎云的手抚过那十字架。 他想了想,又翻动一页。 下一张照片中,出现了他。 婴儿的他被父母抱在膝头。 这是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母亲胸前垂着相同的十字架。 黎云想到了什么,将相册全部收好,将手机塞在兜里,又将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入抽屉,身体匆匆穿过了房门。 虽没有了形体的束缚,但他要蹭公交,就还是得等车。 公交站台上的人不多,马路上的车流也不算多。 “人”流却是多的。 黎云看到了好些神色恍惚的鬼。 他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往不同方向飘去。 那是冬至归家的鬼。 黎云的视力非常好,还异于常人,他甚至能看到有些鬼魂手腕上的标记。 他原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江龙昌和翠姐身上看到了相同的标记后,他就明白了。 这些有标记的是酆都出来的鬼。 而没有的…… 黎云看向那些身影或淡或深的鬼魂。 一路从瑶城过来,他还看到过身上沾染着血气、杀气的鬼魂。 黎云隐隐明白那些代表着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群魔乱舞”这个词。 他警惕过,但警惕的情绪在对上那些鬼魂无神的双眼时,就被他放下了。 转念,他就生出了期待。 可期待在看到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鬼的房间后,也被他按下了。 黎云这时候想起母亲的十字架,心里冒出一种猜想来。 冬至是国内的传统节气、节日,国外可没有冬至。 如果要找个相近的节日的话,大概就是万圣节了。 今年的万圣节早就过去了。 黎云有一瞬的懊恼。 不过,也没关系。 还有一线希望。 公交来了。 黎云按照导航所显示的路线,上了公交,到站下车,又转了两趟车,到了公墓的接驳站。 因为冬至的关系,平日里没什么人的接驳站现在是人头攒动。 黎云几乎是和别人重叠在一起,一路尴尬地到了墓园。 下了车,他总算能舒舒服服吐出口气来。 他没有看到烧纸钱的烟,却在公墓门口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这种死亡的气味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反射性地扫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后,又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 等进入墓园,他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活人,不见任何鬼魂。 他是这里唯一的鬼。 黎云有些意外,但没有停住脚步。 他循着墓园的指示牌,找到了父母落葬的那片墓区。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父母的墓碑,甚至能看到他们遗照的一角。 他的视线没有被过道中的人挡住,也没有被其他墓碑挡住。 走过那些放着祭品的墓碑,穿过那些还在祭拜的家属,他来到了自己父母的墓前。 遗照中的男人和女人神情平和,注视前方,仿佛看着的正是站在他们面前的黎云。 黎云手搭在墓碑上,蹲下身,和父母的视线相对。 他凝视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垂下手,将手伸入了墓穴之中。 他亲手安葬的父母,自然记得母亲的十字架被他好好放入了母亲的骨灰盒中。 伸入墓穴的手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摸到了十字架的形状,也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母亲的骨灰。 黎云的手指一颤。 他的精神好像飘了起来,飘到了不算遥远的过去。 他上一次触碰母亲是为母亲入殓。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冰冷,因为车祸的关系,身上还有巨大的伤口。他只是象征意义上地为母亲穿上了她的旧衣,更多的事情是由入殓师帮忙做的。 再上一次碰触母亲应该是他毕业的时候,他父母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和他拥抱祝福。 他父母虽然在海外生活多年,却没有多少外国人的习惯,尤其是确诊他的过敏性体质后,他家里人都尽量避免和他靠近,生怕自己身上沾染到什么过敏原,对他产生刺激。 黎云努力回忆,也只是回忆到此。 他不记得母亲生前的触感了。 冰冷的尸体和现在碰触到的骨灰却是如此真实,好似他母亲一直就是这样的。 黎云攥紧了手指,将十字架扣在掌心。 他没有体温,无法让十字架变得温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十字架取出。 十字架在黑暗中保持着那种冰冷。 黎云努力在这冰冷中寻找一丝可能的温暖。 如果他的母亲魂魄还在世,只要她在这人世间,他应该能找到她。 即使她在天堂也没关系。他刚刚不是找到了身处酆都的翠姐吗? 就像翠姐想着在世的家人,想着回到阳间的江龙昌,他思念着父母,他的父母不可能不思念他。 只要有这样的情绪在,他一定能找到的。 然而,掌心中的冰冷传入心底,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热源。 没有。 黎云忽的松了手,十字架落回到了母亲的骨灰中。 他怔怔地将手缩了回来。 果然不在。 不在家里,也不在这世间。 或许天堂和酆都是不一样的,他无法找到在天堂的母亲。 或许……她已经转世投胎,不再记得他了。 黎云慢慢坐在了地上,微微抬头,眼睛发直地看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照片。 久久都没有动静。 第515章 连环杀人(5) 医院里很安静,几乎没有几个病人。 黎云还是头一回进私立医院,对这种安静很不适应。他仔细感觉了一下医院的环境,吃惊地发现这医院里不仅没什么人,也没有鬼。他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鬼的那种气息。 以他超常的五感,目之所及,都没见到一个鬼。 黎云心头疑惑,照着医院的导览图,去了产科的病房。 产科病房的区域很大,可却冷清得吓人。 黎云只觉得这环境有些古怪,比三院满是鬼的环境更令人不适。 这里有些像是那所废弃的施恩高中,没有人气。 这可能是比鬼气森森更令人感到不适的地方了。 黎云一间病房、一间病房地找了过去,始终不见人。 他心中疑惑。 难道马嘉怡被安排出院了?被乌经纬给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不可能。 乌经纬提到了监控。他估计是二十四小时监控着马嘉怡。而在这病房内部,医院是不可能装监控的。但乌经纬也不是不能私自安装监控。 黎云在不解中,将产科的其他病房都转了一圈,还检查了位于上一层的豪华套间病房。可他依然一无所获。 马嘉怡真的不在这家医院。 难不成是他找错了医院? 黎云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群绕环绕下的一栋栋小别墅。按牛海西所说,应该就是这家医院了。只是牛海西的说法也未必准确。 黎云转身出了病房,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人,医生护士都不见踪影,似乎都放假了。 黎云看了眼办公室的摄像头,只好又去找监控室。他现在有点儿后悔没有向尹士康学习鬼魂的技能了。三院里的监控也不少,尹士康他们却是畅通无阻,想“借”什么“借”什么,毫无阻碍。 黎云在监控室里同样没见到人。监控都关闭了,根本没有打开。 黎云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大概是私立医院偷懒了吧。他这样想着,又跑回到了产科的办公室。 他将办公室里的档案柜都翻了一遍,没找到病历资料。开了桌上的电脑后,那直接跳出来的登录界面让他束手无策。 黎云这次羡慕起了鬼片里的那些鬼魂。那些鬼好像就不会遇到这种麻烦。他们根本不会被这种简简单单的密码给拦住。 黎云想了想,在办公桌上找了找。 他没有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轻易找到记录账号、密码的小纸条。 看来是不行了。 黎云有些遗憾地关闭了电脑。 他慢吞吞地往外走,边走边思考该如何找到马嘉怡。 或许可以跟踪乌经纬看看。 他早该想到跟踪乌经纬的。乌经纬不会去见马嘉怡,可他一定保持着对马嘉怡的关注,会有他安排的人盯着马嘉怡。监控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工作,但监控阻止不了马嘉怡的行动。乌经纬必然是要安排一个人,防止马嘉怡脱离监控范围。 在医院的话,有医生护士盯着;不在医院的话,就得另外有个人…… 黎云心头一紧。 那对恶鬼母子是危险分子。医生护士作为局外人,或许还能避免危险。可乌经纬要真的安排了人监视马嘉怡,那个人的人身安全就难以保证了。 黎云忧心忡忡,跨出了医院大楼。 他得回去找易心商量一下,可能还要和牛海西说说看,想办法尽快找到马嘉怡。 双脚轻飘飘地落地,黎云正想要往外跑,就感觉到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寒意。 黎云猛地回头,看到的是高耸的医院大楼。 医院大楼其实不算高,只是黎云贴着墙,这么回头一望,得高高仰起头,才能看到楼顶和楼顶的半轮太阳。 黎云马上察觉到,他所感受到的巨大压迫感并非来自于这栋水泥建筑物。 有什么东西被大楼当在后头,却散发出了更强烈、且混沌无比的气息。 黎云二话不说,就穿过了大楼的层层墙壁。 他眼前豁然开朗。 青山向两边延伸,延绵不绝。在它的环抱中,那一栋栋风格迥异又和谐融洽的别墅群像是母亲怀抱中的孩子。只是“母亲”并非人类,更像是狼、虎一类的猛兽,趴伏在地,而“孩子”也不是婴儿,是一只只争抢着母兽**的幼崽。 黎云没有那种看小动物视频的喜爱之情。他只觉得这些小兽面目狰狞,长相可怖,更像是……像是某些奇怪的昆虫。 那种不太符合人类审美,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怪异身体构造,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 黎云都不敢深呼吸,怕吸入奇怪的气体,让自己更加不舒服。 他往前跨了一步,就觉得那些东西回过头,警惕地盯着自己。 黎云止住了脚步。 他发现了这些别墅中的异常。 那种骚动,是属于这些怪异的;但另有一种嘈杂,是属于活人的。 骚动的焦点却是那些属于活人的嘈杂。 黎云硬着头皮,跑向了人声传来的方向。 传出争吵的是一栋样式偏欧式的小别墅。 别墅的门敞开着,让黎云看到了里面的红木家具。 黎云听到了里面的吵架声。 “……你别在这儿发神经!我爸对你就是玩玩。你要生孩子就生,该你孩子的那份少不了,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尖利的女声刺了出来。 黎云皱眉,穿过玄关走廊,进入客厅,就看到了争吵的人,还见到了穿着医生护士制服和保安制服的工作人员。 原来,医院里没人,他们全到这儿来了。 只是这人数也不算多。不知道是因为过年的缘故,还是这里的医生护士本来就少。保安的人数都比白大褂的数量多。 那为数不多的几位医生护士围着两位老人。红木家具的另一头,还坐着年纪相仿的另一对老夫妻。 在两对老夫妻后头,洋洋洒洒好些人,年龄各不相一。而紧贴着两对老夫妻的那两人中,一个年轻女人叉腰站着,长指甲几乎戳到对面女人的脸上。 黎云的视线落在了那年轻女人身上。 年轻女人被保安包围着。那架势看起来不像是要保护她,更像是要随时跳起来将她给制服。 黎云视线下移,看向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咯噔一下。 他之前的猜测该被推翻了。 乌经纬的确是将马嘉怡留在了医院内,没有另外安排地方,也没另外找人监视。 只是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从医院的监视中跑了出来,跑到了这边的别墅。 黎云仔细打量这个女人,观察了她的肚子很久,却是一点儿都没看出鬼的气息。 他的心脏直直往下落。 这种情况,他以前碰到过一次。不,不该说是一次。他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人,那些人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杨仓教堂。 那对恶鬼母子已经借尸还魂,抢了马嘉怡的身体和马嘉怡肚里胎儿的身体了! 还是迟了。 黎云有些懊恼。 “……我没有撒谎。你可以去问问经纬。丽姐真的已经死了。就在除夕那天晚上,她出了意外。”“马嘉怡”露出了惋惜之色,耐心地说道,“丽姐是帮经纬挡了灾,也帮我肚子里的孩子挡了灾。太可怜了……但是,但是,她救了我、也救了这个孩子。我会像她一样照顾你们姐弟……” “马嘉怡”话未说完,对面的女人就怒声斥道:“我叫你闭嘴了!你别再编瞎话了!还照顾我们?你年纪比我都小呢!你就是我爸养着的小情人,肚里揣了个野种,就想当我们家的女主人了?” “马嘉怡”低下了头。 被白大褂们围着的老太太突然一声大喘气,伸出枯槁的双手,急切地问道:“阿丽,阿丽真的出事了?” “外婆,你别听她瞎说。” “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阿丽过年的时候都没来。每年过年她都来的。这都几天了!阿丽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外婆……” “我的女儿啊……哇……” “好了、别哭了。”一旁的老头吃力地摆摆手,另一手还捂着心口,“打电话,打电话给经纬。” “这有什么好打电话的?明显就是这个女人瞎说。她就是故意的。她还有精神病呢。对吧,这位医生?胡医生是吧?刚她就发病了,大家都看到了。” 胡医生有些为难,“之前马小姐的确是……” “外婆、外公,你们看。爸也真是的。一把年纪,闹出这种事情。” 一直说着话的女人转过身,对那后头围了一圈的男女老少笑道:“让阿姨、舅舅、叔叔你们看笑话了。” 那些人连忙摆手。 “这算什么笑话啊。” “男人嘛。老乌也就是一时犯错。” “你妈妈什么人我们都知道的。怎么会信这个?” 女人笑了笑,像是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又看向了“马嘉怡”,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的目光很快从“马嘉怡”身上移开了,对那些保安命令道:“你们还不快点把这女人赶走?真是的,每年收了我们这么多钱,还让人随便闯进来。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吗?你这万一让人闯进了其他别墅……”她说到此,语气多了怒意,“还不快点把人赶走!” 保安们面面相觑,看向了人群中的几个西装男人。 那几人似乎是医院的管理层,他们个个陪笑着,连忙指挥保安将“马嘉怡”带走。 “马嘉怡”没有反抗,那些保安也不敢用力,只是围着“马嘉怡”,跟着她往外挪动。 黎云站在客厅和玄关的交界处,正对上了被簇拥的“马嘉怡”。 “马嘉怡”一直低着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黎云的灵魂。 黎云回头,透过那些保安,能感觉到“马嘉怡”肚里胎儿的视线。 那胎儿一直隔着那一层肚皮看着他,穿过了他的身体后,还在“马嘉怡”的体内灵活地转了一圈,继续隔着“马嘉怡”的后背、脊柱,好奇地看着他。 黎云回头看了眼乌经纬的一大家子,微微皱眉。 乌经纬没有将俞丽的死亡告诉他们吗?还是仅仅瞒着老人,让其他人也只好在老人们面前演戏?
但就他的感知来看,乌经纬那个女儿是毫不知情的。其他人心思各异,其中一些人或许已经听闻到了风声,却是还没确定。 黎云想起乌经纬的那点龌龊心思,就生出厌烦了,也懒得理会乌经纬的这些家人。 他可不是来当居委会主任,给乌经纬家调解家庭问题的。 黎云追上了已经出了门的“马嘉怡”。 刚踏出别墅,他就感觉到附近房子里传出来的视线。 黎云脚步一停。 那些房子里头都藏了东西。 黎云能感觉到,他们都不是恶鬼,只是有些东西,也不像是鬼魂。 黎云犹豫了几秒,决定还是先解决那对恶鬼母子。 为了防止意外,他决定给白无常和易心分别打了电话。 这小小的山脚养老院里居然藏了那么多东西,黎云觉得这不是好事。 黎云边走边拨打电话,给白无常打去的电话响了“嘟嘟”两声,就中断了。 黎云一个扭身,警惕地看向身侧。 他正好经过了一栋古色古香的小别墅,看着是苏氏园林的风格,门口就矗立了一块姿态嶙峋的假山石。 盯着他的东西蹲坐在那假山石上,外形似人非人,似狗非狗,也不像是猫科动物。那双眼睛空洞洞的,只有两个凹陷的眼窝。 黎云头皮发麻,后退一步,下意识就召唤了老板的火焰。 热气笼罩了他,在他面前竖立了一道屏障。 那怪异的东西缩了缩头,几乎将拳头大小的头颅缩进胸腔内。它的四肢抓牢了那些石头缝隙,呲牙咧嘴,做出威胁之态。 “这位小哥,别那么紧张。”温和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黎云不敢放松警惕,只能快速瞄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注意力大半还在那怪物身上。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趴在另一栋别墅的墙头,看模样应该是鬼,身上却没有鬼的气息,反倒是悠然自得,如同一个普通人。 他笑嘻嘻地说道:“我们没什么恶意,你不要乱来,我们也不会乱来。” “是啊是啊。”另一个声音从他身上响起。 黎云又快速瞄了一眼,却没看见那墙头冒出另一个人来。他惊讶地看到那个笑嘻嘻的男人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露出了另一张脸。 不等黎云反应过来,那脑袋又转了回来。 “我们都是这边别墅的住户,可不是什么恶鬼。”年轻男人意有所指,笑着说道。 “这些别墅……”黎云脱口而出,又马上住了口。 “有钱人嘛,钱多了,就会喜欢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我们这些、呃、算是人吧,也喜欢钱,毕竟有钱,什么事都好办。这边是养老院,住的都是上年纪的。你知道的,那些个老人家,都很迷信的,都信这些。年轻的时候不信,上了年纪之后,也会渐渐信上那种东西。”年轻人说着,脑袋又是转了半圈,顶着另一张脸,嬉皮笑脸地指了指那假山上的怪物。 怪物的头重新伸了出来,冲着那两张面孔的年轻人呲牙咧嘴,发出了不满的咆哮声。 黎云能感知到年轻人的假话。或许有的人是主动寻找了这些东西,但这其中也必然有人是被这些东西给盯上,然后才不得不“供奉”他们。 就比如这假山上的怪物。 那年轻人对黎云继续说道:“哦,我可不是那种。我和你一样,是普通的鬼呢。嗯,也不是完全普通。”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有两张脸呢。我妈妈生我那会儿,大家都以为是生了个怪物。那个年代嘛,也不奇怪,那时候的人可不懂什么连体婴、什么寄生颅病。我爸妈将我当个妖怪给淹死了。” 那年轻人诉说着这事情,一点儿也不悲伤。他脑袋又转了一圈,换了张脸,继续道:“他们后来心里愧疚,找了个什么师父,将我给挖了出来,用秘法给养大了。啊,身体肯定是死了,养大的是鬼呢。” 他说着,指了指别墅内,“他们现在住进养老院了,我也跟着被带进来了。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喔。我和那个恶鬼不一样。” “你们想要说什么?”黎云问道。 “就是刚刚这些啊。”年轻人依旧笑嘻嘻的,“就是告诉你,我们在这里好多年了,日子过得都还行呢。新来的邻居,都挺好相处的。这里一直宁静祥和。那个恶鬼,虽然在医院那边闹出了很大动静,还跑到养老院了,但她刚刚答应了,不会搬进来给我们带来麻烦的。” 假山上的怪物紧盯着黎云。 年轻人转着头,“你看起来好像想要捣乱呢。” 黎云的周身突然窜起了火焰。 火光一闪而逝,阻挡不了黎云的视线,更阻挡不了黎云的听觉。 他看到一团黑影哀嚎着,往远处飞去。 以黎云的眼力,之前也没看到那黑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么袭击自己的。 黎云心头狂跳。 他很确定,老板的火焰是自己冒出来的,并非出于他的控制。 这莫非还是什么被动技能? 黎云不及多想,抬头质问那年轻人:“你没做什么坏事,其他东西都没做过坏事?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嬉笑着,“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果然。 黎云心里叹了一声。 如果都是这样人畜无害的鬼魂,这山脚下怎么会有那么多阴森诡异的气息? 黎云心中坚定下来,看了眼黑屏的手机。 不仅仅是那对恶鬼母子,这里的许多东西也要被清除掉才好。 乌亚男安抚了一众亲戚,也不管他们是真相信还是假相信,总是让他们都口头表达了支持。她再看自己的外婆外公,向几位医生确认了他们的身体状况。 “两位老人没有大碍。最好还是做个详细的检查。医院仪器都空着,现在去就能马上做检查。” 乌亚男和弟弟对视了一眼。 她弟弟站起身,“那我陪外婆外公他们去做检查吧。” “是要好好检查。” “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 “是啊是啊,我们也不放心呢。” 一众亲戚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心。 乌亚男也正好想要赶人,就干脆笑着,让医院准备短驳车,将他们一大家子送去医院。 “……爷爷奶奶就在这边等着吧,别跟着辛苦跑了。”乌亚男又道。 她的爷爷奶奶笑着应好。 等人走了大半,剩下的乌经纬这边的亲戚也被乌亚男打发去了客房,她就一个人扶着爷爷奶奶回房间。 关上门,没了外人,乌亚男的一张笑脸就没了。 “爷爷,爸爸什么都没跟你说?”乌亚男不客气地问道。 已经没了头发的老头摸着自己的光头,摇摇头,“你爸什么都没说。你妈除夕夜不来,你也知道的,就是你爸跟我们说的,冲到东西了,要避一避。除夕那天,你不也听到了吗?我们不是还一起去看了那些节目吗?” “之后呢?”乌亚男问道,“这两天爸爸没来过?” “没有呢。” 乌亚男眉头紧锁。 “你今天过来,是在外头听到什么了?” 乌亚男没回答。 她会大年初三又跑来看四位老人,当然是因为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她前脚刚来,弟弟乌伟民后脚就到。姐弟俩都是独自前来,没带家人。两人互相打个照面,就猜出了对方和自己来意相同。 乌亚男不太信自己爷爷的回答。 她那个爸爸,百分百相信她妈妈俞丽,百分之八十地相信自己的亲爹,百分之六十地信着自己的亲娘。要是他们老乌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死绝了,她爸对她爷奶的信任还能再上升一些。至于对他们这对儿女的信任,那就值得商榷了。乌经纬一直觉得她结了婚,就向着丈夫,胳膊肘朝外拐,觉得她弟弟头脑不够好,耳根子还软,做生意不行,很可能坏事。 乌亚男又问了几句,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知道她弟弟之前有没有从老爷子这边问出话来。老爷子可不管她弟弟有没有头脑,只知道她弟弟是他们老乌家的种,还记着她妈妈分了家里公司的事情——老爷子可没有夫妻一起创业合该平分产业的想法,要不是他没本事,她爸也不同意,他早就将她妈妈净身出户赶走了。 乌亚男放弃了,盘算起怎么从弟弟那儿套到话。他们姐弟两个倒是没多大矛盾,只是她弟弟很容易跟着别人跑。可能听老爷子讲几句,就防着她了。 乌亚男应付了两位老人,就往外走。 她经过了洗手间,就顺路拐了进去,关上了房门。 上完厕所,按了冲水按钮,乌亚男站在洗手台前慢慢洗着手,担心地思索着俞丽的事情。 她关掉了水龙头,可水声依旧不断地传出来。 乌亚男皱眉,将水龙头开了又关。她突然注意到,水声不是从洗手台传出来的。 乌亚男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她的脸。 她长得和俞丽不太像,更像乌经纬,又比乌经纬多了咄咄逼人的气质。乌亚男知道,这是从小和她爷奶顶撞、抬杠,养出来的脾气,长大后也改不了。她爸因为这,觉得她少了圆滑,也不适合谈生意。 乌亚男转过头,看向了镜子照不到的马桶。 马桶里面不断传出水声来,水顺着马桶壁流淌,将马桶染成了红色。 乌亚男有些惊讶。 她从来只见过那种蓝汪汪的固体洁厕剂,还没见过哪家产品是红色的。 真是奇怪。 乌亚男有些厌恶这种粘稠的红色,本能地感到不适。 她没有近前察看的打算,直接走向了门口,准备和别墅里的保姆说一声。不仅要修马桶,还得换掉这种恶心的洁厕剂。 说来,除夕的时候来吃年夜饭,也没见厕所马桶用这种奇怪的洁厕剂。 乌亚男的手握住了门把手。 未上锁的门没有被扭开。 咔哒、咔哒。 洗手间里,乌亚男扭动门把手的声音和马桶的流水声交相呼应。 乌亚男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马桶。 马桶像是堵塞了,那些红色的水在马桶内积聚,很快就漫了出来,落在了瓷砖上。 第516章 连环杀人(6) 嘭嘭! 嘭嘭! 咔咔咔咔咔咔…… 门把所被疯狂扭动,门板也被拍得直响。 乌亚男发出了尖叫:“开门!外面有人吗?快来人啊!哇啊——快来人!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在洗手间内回荡,震得她自己耳膜发疼。 可门外特别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乌亚男知道她爷爷奶奶就在隔壁房间内,她刚从那房间出来。朝另一边走,能看到保姆的小房间,再走两步就是电梯和楼梯,下一层的客房里住着她爷爷的三哥三嫂,还有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两家远亲。年纪大的人或许耳朵不好,听不见她的叫喊,但那些亲戚中有不少年轻人,还有养老院给每间别墅配的那几个三四十岁的保姆。他们怎么可能听不到自己的尖叫? 乌亚男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那诡异的马桶、打不开的门,还有现在死寂的别墅,都不符合常理。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俞丽。 俞丽匆匆离开医院的传言,短短几天就传遍了她的交际圈,她自然也有所耳闻。那些人都说俞丽是在医院里撞邪了,看到了不好的东西。医院极力解释,撇清关系,但旁人更愿意相信确有其事。 医院有脏东西,这不是很正常吗? 乌亚男脑袋里很混乱。 她记起了隔壁别墅那家金富贵黄金的老板。准确来说,隔壁别墅原来住着金富贵黄金的创始人老板。那老头就死在了旁边的医院里。虽然那老板是死在医院病房,但后来别墅重新装修,听说还做了法,才迎来了新的住户。 听说,死在那医院里的多是这边养老院的老人。毕竟是私立医院,医疗环境和服务是很好,但遇上难办的病症,他们还是要求助于那些全国知名的公立医院,找那些真正的专家看病。更加有钱、有门道的人,会直接出国,找国际知名的专家教授看病。总归是不会让自己在这边接受临终关怀。 听说,也有年轻人死在这边医院的抢救室。王力贸易的那个老总王力,几个儿子、私生子在他大寿那天闹起来,大打出手,其中一个私生子被几兄弟一块儿打破了头,送到隔壁医院抢救,没能救回来,也就死在了医院里。有几年,养老院里总有传闻说王力的儿子没能安息,还经常出没在医院中。王力隔年就搬走了,再过了一年也死了。他几个儿子虽然争产争得头破血流,却又异口同声,说王力是在睡梦中自然死亡,让人很怀疑其真实性。 乌亚男越想越多,越想越是害怕。 她忽然感觉到脚底一片潮湿。低头一看,就见那红色的粘稠液体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脚下,打湿了她的高跟鞋,覆盖了她的脚面。 乌亚男跳了起来,落地时,溅起一片水花。 那湿热的液体打在了她光裸的小腿上。 她突然间僵住了。 这种感觉……像是、像是血……还热着……带着人的体温…… 乌亚男疯狂地大叫,用力拍打起了门板。 “快来人!来人啊!救、救命!救命啊!别过来!别过来!”她突然转身,背靠着门,瞪着那翻涌着血水的马桶。 “别过来……不要……妈妈!妈妈!”乌亚男突然语无伦次地叫了起来。她想起了马嘉怡刚才装腔作势的表情和她粘腻的声音。那声音就像这一片血水一样。 马嘉怡说,她妈妈除夕夜就死了。 怎么可能! 她妈妈……她妈妈…… 乌亚男发出了哭声,像个脆弱的小姑娘,眼睁睁看着那些血水蔓延过了她的腰。 她双手拢在胸前,手指碰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她垂下眼,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几枚钻戒。她十根手指头,戴了三枚钻戒,每一颗钻石都克数不小,棱角分明。 结婚戒指自不必说,另外两枚戒指,一枚是俞丽送的,另一枚是她千挑万选的。 她还记得俞丽给她带上那枚戒指时说的话: “……我跟你说啊,这种事情不能做太绝。你又不是要离婚。你还要和他继续过日子的。你要真那么做了,他能忍受继续和你睡一床?你看他会不会直接告发你,送你去坐牢吧。……你就这样,一巴掌朝她脸上扇过去。他不就是看中她长得好看吗?这要拉开一条大口子,他还能继续养着她?” 一个激灵,乌亚男爆发出了力量,淌水前进。 马桶已经被血水淹没了。 乌亚男也没去管那马桶,直接扑向了洗手间的窗户。 她拉不开没上锁的窗户。四下一望,只能看到一片红色。 她咬紧了牙,抬手转了转自己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将棱角分明的钻石对准了那块磨砂玻璃。 嘭。 剧痛让乌亚男下意识缩手。 这和掌掴她丈夫养的小三可不一样。钻戒划破那贱人细皮嫩肉的脸蛋时,她只感到快意,可没感到疼痛。 乌亚男咬了咬牙,很快又举起拳头,砸在了那玻璃上。 她的手上很快起了乌青,血水也淹到了脖子。她吃力地挥动拳头。 嘭! 喀拉。 玻璃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乌亚男眼睛亮了起来,继续挥着拳头。 她已经脚不着地地浮在血水中,越来越难使出力气了。 不,不能死在这里! 乌亚男心中只有求生的欲望。 血水漫过了她的头顶,遮蔽了她的视线。 嘭!嘭! 喀拉! 那剧烈的声音让乌亚男心头一震。 玻璃彻底破碎了。 乌亚男只能看到一片红色,手慌乱地在血水中摩挲。 她的手腕突然一痛,像是被玻璃割破了。她一点儿都不在意,更为努力地朝着那些碎玻璃摩挲。 她摸了个空。 玻璃已经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血水没有流出去? 乌亚男心中再次生出了恐惧。 就在此时,她感觉到那些血水开始了不正常的流淌,像是泄洪的大坝,水流哗啦啦地往外冲去,又像是冲水的马桶,水流形成了一个漩涡。 无论如何,水退了。 乌亚男心中一松。 她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这时候,手臂上的疼痛变得剧烈起来。 乌亚男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一道长伤口从手腕延伸到了胳膊肘。血哗啦啦地往外流。 乌亚男看着自己的伤口,又茫然地看向周围。 血水消失了,不再充满洗手间,但她手臂上流淌出的血水染红了她的脚面。 她突然惊恐起来中。 这么多血…… 乌亚男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破碎的玻璃渣。她身体踉跄着,眼前发黑,却是执着地跑向门口。 她得出去,得包扎伤口,得求救…… 乌亚男一个脚软,摔在地上。 她看到了墙壁上的一条细绳。 啊,对了,养老院这边的房间里都有呼救器。 只要拉响…… 乌亚男伸出了满是血的手,抓住了那根纤细的绳子。 她的手顺着绳子滑落,砸在了瓷砖地面上。 绳子被染成了红色。 钻石戒指反射血红的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那一点光亮很快就消失了。 叩叩。 房门被敲响。 外头传来呼唤声。
“里面有人吗?刚才是有人在叫吗?有人吗?我开门进来了啊。” 房门被轻易地打开。 隶属于养老院的保姆看清洗手间里的景象,发出了一声大叫。 冷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进来,吹得乌亚男的长发飞舞起来,露出了她贴在瓷砖地面的半张脸。那脸上精致的妆容像是被撑裂了,让她看起来苍老又丑陋。长发很快落下,遮盖了她圆睁的眼睛。 ※※※※※ 乌伟民惴惴不安地等在休息室内。医院的人送来的茶水点心放在小桌上,却没有人取用。那些他外祖家的亲戚们一个个聚在另一边,说着担忧他外祖父母的那些关心话。明明是感叹般的自语,或是对旁边人说话,却不约而同瞄着他的脸色,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发出声音。 乌伟民知道,这些人担心是真,但却不是真的担心他外祖父母的身体健康。但凡他们能和他或他姐姐处好关系,或是更进一步地和他父亲处好关系,他们可不会管他外祖父母的死活。 乌伟民这么想着,心里烦躁起来。他下意识就忽略了他母亲俞丽的存在。就好像……就好像俞丽已经死了…… 乌伟民打了个冷颤。 他不愿这么想,可妻子昨晚上的念叨浮现在他心头。外头都说,他母亲那天在医院里撞上鬼了,吓得不轻,甚至没有掩饰她的惊悚,匆匆就跑出了医院。当时在场的两位太太都是聪明人,转天也离开了医院,回家就请了师傅驱邪避灾。他母亲更为大张旗鼓地请了人,紧接着,他父亲也不落人后地到处找高人,就像是死到临头了,已经顾不上形象和影响了。 乌伟民越想越是冒冷汗。他不是没见过他父母着急上头的模样。 早年,乌经纬和俞丽两夫妻的生意还没做到那么大,接触到的人三教九流都有,生意上也经常碰到麻烦。有几次他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寻求帮助。 乌伟民和姐姐乌亚男的童年也不太好过。他们算是留守儿童,一半时间被祖父母带着,另一半时间被外祖父母照顾着。那时候两边的亲戚可都不给他们好脸色,总是唠叨着他们父母借了亲戚朋友多少钱,怎么还不还钱,不然就是说他们赚了钱就忘了根,过年都不回老家,也不给老家的这些亲戚朋友送年节礼,两个孩子还要祖辈们养着。因为这些事情,他们不得不在两边老屋徘徊,每一处都待不了多久。 等到再大一些,乌经纬、俞丽带他们姐弟两个出了老家,到大城市念书,那也不算解脱。他们好几次被父母耳提面命地叮嘱,要乖乖陪人家大老板、大领导的孩子玩耍,被人欺负了,还只能委屈地噘噘嘴,讨不得父母的一点儿安慰。 乌伟民回想童年记忆,想起乌经纬和俞丽那时候的狼狈样。他那时候嫌弃父母这样窝囊、丢脸,但随着夫妻两个的生意越做越大,原本在他们面前说闲话的亲戚都换了脸色,他们也不用再给人低头哈腰,乌伟民渐渐就忘了这些往事了。 记忆浮现起来,带给乌伟民的不是怀念,而是厌烦。 还有一种不安和恐惧。 他怕他们家一朝回到解放前,再次过上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 乌伟民突然站了起来。 医院的一个什么主任马上迎上来,“乌先生……” 乌伟民懒得和他多说话,直接问道:“检查多久结束?” “总还要半个小时。机器就是这样。” 乌伟民也懒得继续听下去,“厕所在哪儿?” “这边就是。”那主任指了休息室内部的一个小门。 乌伟民没再看他,转身就进了洗手间。 他放了水,在洗手台前洗了手后,又有些气闷地拉扯开领带,解了手表,卷起袖子,低头往脸上泼了几把水。 冰冷的水让他精神一振。 别担心,没事的。 乌伟民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父亲乌经纬还好好的呢。他姐姐乌亚男也好好的。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更何况,天塌不下来。 乌伟民深呼吸着,抽了擦手纸,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脸上、头发上没有水滴,这才扔掉纸巾,将手表重新戴上。袖口扣好了。他正面对着镜子,将领带整理好。 他看起来很精神,很正常。 乌伟民鼓起腮帮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彻底平复了心情。 好了,没事了。 乌伟民转身就要离开厕所。 他的脚步顿住了。 乌伟民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余光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人影没有转身,没有和他一样往前跨步。那个人依旧正面对着镜子。 开什么玩笑? 这是什么三流鬼片的剧情? 怎么可能……哈!怎么可能! 乌伟民心里发出了“呵呵”的笑声,想要转头去确认,身体却是无比僵硬,根本无法扭动脖子。 如果……如果镜子里的倒影真的…… 想想那些传言…… 乌伟民的身体打摆子一般颤抖了起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吃力地抬起脚,就要继续往外走。 喀拉。 背后传来一声响。 那声音有些耳熟。 咔哒。 像是……像是他刚才解下手表,将手表放在洗手台上。 哗啦啦…… 水龙头被打开了,还有洗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个人,正在重复他之前的动作…… 乌伟民像是被人从背后抽了一鞭子。他飞快跨了两步,来到门口,手握住了门把手。 门把手被扭动,但门像是卡住了,根本打不开。 乌伟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门板却只是轻轻震动。 水龙头被关上了。 刷的一声,仿佛是什么人抽了一张擦手纸。 擦完手和脸,那个人接着会做什么?戴好手表、扣好纽扣、理好领带,然后、然后…… 乌伟民生出了一股迫切的危机感,更加用力地拉拽房门,还大声叫道:“快开门!开门!开开门!外面的人!舅、舅舅!七姨婆!阿生表弟!” 乌伟民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那些远亲都喊了一遍。 他们明明就在外面休息室等着,刚还凑一块儿说话给他听呢。他那个阿生表弟还找他搭话,被他冷淡地打发了。 他那时候正心烦意乱,哪有心情理这些亲戚? 他们是不是因此报复他?是不是他们将门给堵上了?他们就是看出他家要乱了,才骑到他头上的吧? 乌伟民胡思乱想起来,狠狠踹了两下门。 他不是那种健壮的人,也不怎么去健身房,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气喘吁吁了。 恐惧和紧张的心情让他觉得胸腔里一阵阵发疼。 他捂着胸口,弯下了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身后没动静了。 乌伟民颤颤巍巍地扭过头,看向身后。 他只是稍微扭过头,看了眼身后。 他身后没有多出来一个人,镜子里也已经空了,里头是正常的倒影。 乌伟民大呼一口气,有些怀疑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重新直起身,握住了门把手。 门依旧没能打开。 喀拉。 乌伟民僵住了。 咔哒。 哗啦啦…… 第517章 连环杀人(7) 乌伟民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声音停止了,他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快速扭动门把手,将门把手拉扯得震天响。 在这响声中,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乌伟民再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只觉得大脑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切割着他的脑仁,一拉一推,不断拉锯,想要将他的大脑一分为二。 乌伟民在这拉锯中,缓慢转过了身。 他知道自己出不去。在这鬼东西主动放过他之前,他肯定是出不去了。 那东西想要杀死他。 就像杀死他母亲俞丽那样…… 他母亲一定是死了。 一定…… 乌伟民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呜咽,他惧怕地看向了那一面镜子。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镜子的正面全貌,只能看到镜子反射的墙壁和马桶。他没看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那个人一定还在。他还能听到水花声。那个人在洗脸,然后就会抽出纸,擦干净水,整理好衣着,接着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不断重复,直到……直到杀死他。 乌伟民身体抖了抖。 对方会怎么杀死他?将他逼疯吗?他已经快疯了。 咔哒。 手表表带被扣上的声音清晰传入乌伟民的耳中。 那个人……那个人又要…… 乌伟民屏住了呼吸。 他迟迟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乌伟民疑惑了。 他静静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响动,也没看到那镜子中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乌伟民背靠着门,手悄悄握上了门把手。 他轻轻地扭动门把,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把被拧动了,可门板纹丝不动,就像是从外面上了锁,光是扭开门把,无法将门打开。 乌伟民急躁地又拧动了几下,转过身,用力拉扯门板,还上了脚,可那扇门只是震动,根本打不开来。 乌伟民扶着门板,喘着气。 他回过头,看向厕所。 厕所没有排气窗,只有一个小排气扇安装在靠近天花板的墙角。但在马桶边上,有一个紧急呼叫器,只要拉动绳子,就能喊来人。 乌伟民心头一松,他迈出一步,又止住了步伐。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镜子,收回了迈出的脚。 如果他走过去,镜子就会照到他,他的身影会出现在镜子中,那个东西也会再次…… 乌伟民不寒而栗。 他放弃了这一计划。 他转身拍了拍门板,朝外面喊了好几声。耳朵贴在了门把上,努力去听门外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这医院的隔音做得太好,还是外头休息室的人都跑光了,乌伟民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或许是人都走了。 他外公外婆的检查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乌伟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贴在手腕上的那一块AppleWatch正中是花哨的表盘,右上角显示了他的心率。那鲜红的120数字,让乌伟民心情紧张,心跳随即又上升了几个数字。 他很不习惯这种智能表。但他即将上初中的儿子上个月一本正经地用零用钱给他买了这个生日礼物,严肃提醒他要注意身体健康,他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换下了他的那些劳力士。儿子还每天检查他的睡眠、心率,时不时就担忧地告诉他“爸爸你要好好休息,多运动啊”,让他倍感欣慰。 这种欣慰此刻荡然无存。 乌伟民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像是听到了镜子里传出的声音。 他急忙看向镜子,动作偷偷摸摸的,畏缩胆怯。他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也没再听到那声音。 乌伟民松了口气,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对啊! 他还有手机呢! 乌伟民急忙拿出了手机,要打电话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可没有外头那些三姑六婆的电话号码,也没医院的联系方式。 乌伟民这时候想到的只有他的家人。 他妻子不在这儿,不可能联系儿子,父亲也不在,母亲…… 乌伟民打了个冷颤。 只有乌亚男了。 乌伟民的手指在通讯录中划动,很快找到了乌亚男的号码。 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没几秒,乌伟民一边耳朵里听到了“嘟嘟”的拨号声,另一边的耳朵里则听到了手机铃声。 乌伟民一愣。 他看向了门板。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外面休息室? 乌伟民一瞬间想到了妻子给自己说的很多话。 他妻子对乌亚男多有防备,总觉得乌亚男会分走他们家很多财产。乌伟民对此不怎么关心,只是这么多年的枕边风听下来…… 乌伟民这样怀疑了没多久,就僵住了。 他听清楚了。 电话铃声不是从门板外传来的,而是在厕所里。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这小小的、一眼能看到全貌的厕所里,和他共处一室。 乌伟民头皮都要炸了,一瞬间生出的恐惧让他丢掉了手中的手机,猛地转身看向了厕所。 哐当! 手机落地,还在地上弹了几下,但没有摔坏,连通话都没中断。 手机铃声还在厕所里回荡。 没有…… 厕所里没有他姐姐的身影。 可是那铃声…… 乌伟民看向了传出声音的马桶。 那声音是从马桶里传出来的。 马桶盖子盖着,那铃声闷闷的,还带了点儿回音。 乌伟民记得,自己刚才用了便池,只扫了马桶一眼。那时候……那时候马桶盖子是打开的。 乌伟民心跳加速,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来,让他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又一脚将手机踢飞,撞在洗手台的一角。 手机屏幕碎裂,在一阵五颜六色的闪烁后,彻底黑了下去。 电话铃声也停止了。 乌伟民的心跳却还没平复。他喘着气,惊恐交加。 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要怎么从这鬼地方逃走? 果然只有那个紧急呼叫…… 可是,那东西就在马桶和便池之间,安装在了方便使用者求助的地方。 那位置并不方便他求助。 乌伟民咽了口唾沫。 还是等等吧。 等着……外头的人,那些医院的人,总该来找他。他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他们,总会提到他。 只是,如果他姐姐糊弄了老人和医院,让他们不要寻找…… 不,不对。他姐姐的手机铃声从马桶里传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吧?总不能这事情里头还有个幕后黑手,还是他姐姐吧?乌亚男也不可能杀了他们母亲啊! 乌伟民想要这样说服自己,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妻子的话,还有从记忆更深处浮现出来的、他爷爷奶奶说过的,浮现出不知道是老家哪个亲戚在他小时候说的话…… 他都记不清那些内容了,只是心里隐隐残留着一些念头。 还有一场葬礼。 他记得那次他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还有……还有那些饭桌上大人们的闲言碎语。那个死掉的人,男人还是女人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说、他们说那个人是被扎小人扎死的……
他老家那些人,就是信这一套。 他们家发达了之后,还有老家的亲戚求到爷爷奶奶这儿,让他们帮忙想办法请人做法事。也有后来转信了国外那些玩意儿的,拖着他爷爷奶奶要一起做礼拜的。 他爷爷奶奶同样信这些,他父母也信这些,不然也不会一直供奉着那个什么大师。以前每次工程开工,都要大张旗鼓地摆一场。近些年当然是不做这事情了。现在都流行领导们围成一圈一起挖土,不摆猪头、不上香了。 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 他记得,他姐姐也跟着父母见过几次那位大师。 乌伟民这样想着,身体打了个颤。 他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他必须得自己想办法脱困。 乌伟民站直了身体,只是眼神还闪烁不定。 他紧盯着那闭合的马桶,往前走了两步。 就要踏入镜子范围时,乌伟民又刹住了。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什么都没。 乌伟民又往前挪动了一步。 镜子中出现了他的一点身影。 乌伟民吓得后退,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瞧了好几眼那马桶,才又往前走。 他来来回回地前进后退,终于是放下了心。 镜子里就是他的倒影,没有其他东西。 乌伟民走得快了一些,直冲着那报警器而去,一把抓住了那根绳子。 他拉扯了下绳子,没听到警报声,不由又用力拽了几下。 他忽的感觉到手指上有些粘腻,松开手,他发现那淡红色的绳子好像变了色,变成了深红,就像是沾了血。而他的手上也满是红色。 乌伟民吓了一跳,急忙缩手。 红色……血…… 是拽绳子的时候擦破皮肤了? 可他不觉得痛啊? 乌伟民后退着,一路退到了洗手台。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没找到伤口。 那红色,像是别人的血沾在了绳子上,又像是绳子里渗出了鲜血。 乌伟民有些反胃,转身冲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 他低着头,吐了一些口水,胃里面还在翻涌。 那到底是什么? 乌伟民想不明白,只是瞥见手上的红色,就觉得恶心。 他急忙开了水龙头,冲洗手掌。 哗啦啦…… 乌伟民的动作顿住了。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头顶。 有什么人,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面前是洗手台,洗手台紧贴着墙壁,墙壁上是……镜子…… 乌伟民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脑中像是有一根神经绷断了。 他大叫着直起身,眼睛直直瞪着那面镜子,叫声不停。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站得笔直,嘴巴没有张开,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那个镜中的自己,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笑。 “啊!啊啊啊啊!” 乌伟民爆发出了大叫,想也不想,挥拳击向了镜子。 镜子碎裂,一道裂缝出现在了人影的旁边,没有影响到那个人影。 乌伟民再次挥拳,几拳头将镜子砸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可那些裂痕中倒影出了更多他的身影,那一个个他都在笑。 乌伟民用满是血的手抱住了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他想要逃跑,却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地面上的手机。他大脑空空,只凭着本能捡起那已经黑屏的手机,砸向镜子,像是要将每一块镜子碎片都砸成粉末。 镜面的碎片掉落下来,在洗手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乌伟民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直到听到外头的敲门声,他才停下动作。 他眼泪、鼻涕、口水四溢,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看向了发出声响的门板。 “乌先生?”外头的人喊道。 乌伟民想要回应,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 “快点撞门啊!快开门!” “快点看看伟民怎么样了!别像他姐姐那样……” 姐姐? 他姐姐乌亚男怎么了? 乌伟民想着,挪动脚步,想要去打开房门。 滴答、滴答。 乌伟民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 好多血…… 血…… 乌伟民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迹移动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拳头血肉模糊,血迹从拳头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他的衬衫上也都是血。 手表的表面都被血覆盖了。 什么时候…… 乌伟民的身体轰然倒塌。 好痛…… 手……手表…… 乌伟民看向了那块手表。 手表上的心率急速下降。 他……怎么会…… 嘭! 房门被撞开。 外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乌伟民却只听到了嗡鸣声,眼瞳中倒映着那不断递减的数字。 他没能倒数到0。 耳边的声音也很快就沉寂了。 他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 黎云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老板借给他的火焰不是无限的。 可能老板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当年凤凰这一族群中运气较好,唯一活到现在的那一只,而凤凰也不过是神仙们的盘中佳肴,并非人类传说中的神兽;也可能,老板虽然是传说中的神兽,但不能让借用他能力的黎云也拥有传说中的威能。 说来,凤凰在传说中也不是什么威能滔天的存在吧? 至少黎云没听过什么传说,是说凤凰能一把火将妖魔鬼怪都秒杀的。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百鸟朝凤以及浴火重生的故事。近些年网上一些“科普”博主,还热衷于给人解释,所谓的“浴火重生”是舶来品,西方的不死鸟才浴火重生,中国的凤凰只是栖息在梧桐上的鸟中之王。 黎云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被老板的火焰保护着,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也做不到想象中的“烈火焚城”,将这养老院里的邪祟都解决掉。 黎云看了好几次他的手机,可那部手机却成了砖块,怎么按电源键都没有反应。 “没想到你还有些来头。”那个颅部寄生的鬼魂惊奇地说道。 黎云听到他后脑勺的那张脸嘀嘀咕咕,发出询问:“不好惹吗?” 面朝着黎云的那张脸并未回答。 黎云隐约听到了含糊的咕哝。 以他的听力都只能听到那样的声音,那鬼魂却像是听得非常清楚,并做出了决定。 脑袋转了一圈,将另一张脸对着黎云,开口说道:“小兄弟,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和那家人沾亲带故吗?要是这样,我来当个中人,帮你们说和说和。让那个恶鬼去另外选人夺舍,放过乌家,你看怎样?” 第518章 连环杀人(8) 黎云听后有些动摇。 他不是放弃了对付这一山窝的邪祟,而是想起了易心之前的做法。 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没办法将这些东西一网打尽,但他只要有机会离开这儿,想办法联系上易心和白无常,他相信他们一起行动,一定能够扫平这里。 至今为止,他还没见过易心有害怕的时候,也没见过黑白无常对付不了的邪祟。 黎云已经察觉到了投来目光的几处地方,有着让人作呕的腥臭味道和阴森气息。虽然不知道那都是什么东西,但他相信这种和恶鬼相近的气息,绝不是纯良无害的存在。只要它们杀过人,黑无常的锁链就一定能绞杀它们。 黎云下了决定,便露出了松动的表情,假意问道:“你们能说服……” 他话音未落,脸色就变了。 他呆呆看向了不远处乌经纬置办的小别墅。 有人……死了…… 他很快就转过头,看向了医院大楼。 两个…… 那颅部寄生的鬼魂稍迟了一些,同样变了脸色。 “这怎么搞的!”他两张脸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恼怒的喊声。 黎云觉察到这别墅里的不少东西都骚动起来。窃笑声,愤怒的鼻息,还有无所谓的冷哼和奇怪的低吟此起彼伏。它们也很意外那恶鬼母子的行动速度,更意外这恶鬼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黎云没有理这些东西,快步冲向了医院大楼。 医院大楼整体上非常安静,只有一处地方人声鼎沸。 黎云能做到自由落体而面不改色,却还不会飞行。他找着楼梯冲了上去,又被医院的结构给打乱了方向。等到黎云赶到那间休息室时,走廊里站满了人,休息室内已经被清空了出来,几个医院的领导干部站在门口,阻挡乌家的亲戚进入。 “……好多血,还有那面镜子……” “是自杀的吧?听说他姐姐刚刚也自杀了。这姐弟两个……” 黎云听到了那些人嗡嗡的议论声。他顾不上去分辨,直接穿过人群,进入了休息室。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敞开门的厕所。 倒在地上的乌伟民被人用白色的被单盖住了,鲜血在瓷砖地面上流淌,染红了那白色的被单。 黎云看到了外头人说的镜子碎片。碎片中,还有一部砸变形的手机。 可以看出来,乌伟民死前挣扎过,但是,他仍旧没有逃脱死亡。 黎云心头沉甸甸的。 如果他不去管别墅里的其他东西,先将那对恶鬼母子…… 黎云打了个激灵,赶紧放开自己的意识,寻找那恶鬼的下落。 没有…… 他先前搜索过的产科病房内没有人,只有两个保安留在产科走廊门口。 “马嘉怡”不见了。 身体不见了,那对恶鬼母子也不见了。 他们刚杀了人,一定还在医院内,不然就是在养老院…… 黎云将意识笼罩范围又扩大了一遍,只觉得各种景物在他脑袋里搅成一团,让他有些眩晕,有些想吐。 他压住了不适,继续搜索。 养老院的每一栋别墅里都有着浑浑噩噩的邪祟气息,可那些都不是恶鬼。 那些东西蠢蠢欲动,仿佛是被血腥气给刺激到了。 黎云看到了乌亚男的尸体。 她和她弟弟乌伟民一样,趴在洗手间的地板上,被草草盖了一块布,遮住了死相。那单薄的布料遮不住鲜血,反倒被鲜血浸透。 黎云急得焦头烂额,可就是怎么都找不到那对恶鬼母子。 他们杀了乌亚男、乌伟民姐弟,接下来会跑去哪里? 黎云脑中灵光一闪。 乌经纬! “母亲”俞丽死了,“孩子”乌亚男、乌伟民也死了,接下来就是“父亲”乌经纬了。虽然和冯思云家的惨剧不太一样,但那对恶鬼母子总是冲着一个家庭而去,会杀掉要取而代之的人、杀掉反对的人…… 黎云想到此,愣了愣。 乌亚男在面对“马嘉怡”时表达了强烈的反对情绪,乌伟民可是什么话都没说。而乌经纬的态度实在是微妙。 那对恶鬼母子杀掉乌亚男还算有动机,杀掉乌伟民后,要是去找乌经纬,可就有些让人迷惑了。 他们已经彻底疯了吗? 已经不管不顾,见人就杀了吗? 黎云愈发着急起来。 真到了那地步,可就太危险了。 黎云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了手机。 手机还是一块砖头机。 黎云不由骂了一句脏话。 他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办公室,借一部电话用用。或者更快一些……黎云看向了身边的活人们。他们身上应该都有手机。 黎云抿着唇,正要伸手,他的目标就先一步掏出了手机。 “什么事?”这人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道,“我这边出事了在忙,你——” 黎云换了一个目标。 “你最好来影像科看一看。”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颤抖,“出问题了。乌先生的岳父母,他们、他们……” 黎云的手已经伸到了目标的口袋中,摸到了坚硬的手机,却又停住了。 “快点。真的,出大问题了,找人来。这、这边不对……”电话那头的女声就快要哭出来了。 黎云嗖地抽回手,看向接电话的男人。对方好像根本没听进去这些话,含糊地答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黎云闭了闭眼睛。 恐惧的情绪在医院中蔓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恐惧。就走廊上的那些人,都有五花八门的十多种心思:担心乌经纬迁怒的;想着乌伟民答应借的钱是不是借不到了;考虑着乌经纬儿女在他们医院这儿自杀,会产生恶劣的影响;还有联想到马嘉怡、俞丽那些传言,恐惧害怕的…… 黎云飞速接收着这些情绪。 他又出现了那种眩晕感。 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不属于自己的思绪纷乱繁杂,如潮水涌入他的大脑,让他目不暇接。但他的思维运转飞速,将这些不相干的冗余内容全部抛弃,精准找到了他想要寻找的那个情绪。 影像科……女医生…… 黎云的脑海中出现了影像科的检查室。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很大,显示着黑白灰的模糊图像。
黎云从没学过医学,就是自身经历,也不过是读书时候踢球伤到了小腿,去拍过一张X光。他只在新闻和电影中看过那些复杂的医学片子,肠胃、肋骨、脊椎、盆腔、大脑…… 还有,就是那已经变成象征符号的骷髅头。 屏幕上出现的就是一个骷髅头。 只是,这骷髅头的外圈包裹着一层灰色的物质,还有个椭圆形的轮廓。那些灰色物质上有不少沟壑,让黎云想到了大脑。 即使没学过医,他也知道大脑长什么样。那满是沟壑的肉块,应该算是一种常识。 而他现在在屏幕上看到的,是……大脑中,有一个骷髅头。 黎云理清了思路,眼睛慢慢睁大。 他忽的抬头看向了屏幕后的大玻璃。 核磁共振仪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从这儿能看到机器中伸出的大半个身体。 那躺在机器里检查的人忽然动了动,抬了抬手。 刺耳的机器运作声直到现在才传入黎云耳中,并在同一时间,被拉长变调,成了古怪的笑声。 屏幕上显示着的骷髅头也咧开嘴,牙关上下摆动,就如同是它在发出笑声。 旁边的女医生顿时瘫在地上,惊恐地叫了起来。 那正在做检查的老人伸着手,死命抓着机器的外壳。他根本无法撼动这样庞大的机器。他的双腿踢动着,身体如蛆虫一样扭动,想要从机器里钻出来。 他的叫声被机器的声音遮盖了。 黎云下意识想要去救。他穿过了办公桌和玻璃墙,来到了仪器边上。他没感觉到那对恶鬼母子的所在,只觉得这整个检查室都被恶鬼的气息充斥了。那气息的源头就是老人的头颅,就像是老人的头颅里寄生了一只恶鬼,它的气息从老人的眼耳口鼻中溢出来。 黎云不知道这会儿放出老板的火焰会烧死恶鬼,还是烧死老人。他不敢冒险,只好抓住了老人的双腿,后退着想要将他拉出来。 他刚退了一步,就感到身体失重一般下坠。他直直坠落,差点儿脱口叫喊。 还好他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视觉、听觉重回到了他自己的灵魂中。 他重重摔在地上。 头疼欲裂的感觉,让他都要以为自己的大脑中也有一个骷髅了。 黎云捂着头,从地上站起来。 他落在了医院外。 影像科的检查室…… 黎云回忆着那女医生的位置,重新跑回到医院楼内。 进入医院后,他发现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并未完全恢复。他时不时就能看到女医生的视野,有时候又被封闭在了白色的核磁共振仪器内部,耳边是那机器滴滴的巨大噪音,有时候那噪音又变成了诡异的笑声和女医生、老人的尖叫。 黎云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勉强稳住。 他就像是刚走下过山车的人,身体根本抓不住平衡。 黎云看到了人群。 那些人好像也是要去影像科的。 出事了…… 不对,是已经出事了。 他得快点…… 黎云咬牙抓紧脚步。 他想要将老板的火焰先送到检查室,将那恶鬼给直接烧死,可他刚才的所有感知就在检查室内,都无法找到恶鬼所在,现在离了那么远,要确认恶鬼的位置就更难了。 能证明恶鬼存在的,除了那无处不在、和空气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就是屏幕上显示出的骷髅头了。烧掉这两者,都无法解决问题。 黎云终于是赶到了检查室。 女医生被人扶着出来,滴滴的机器运行声音也停止了。 黎云心中咯噔一下,急忙穿过了人群。 核磁共振仪器静静矗立,平台伸出,露出那上面躺着的老人身影。 黎云隔着人群,看到了老人脸上残留的惊恐和圆瞪的眼睛。 又……迟了一步…… 黎云有些恍惚。 只听旁边有两人小声道:“隔壁也出事了。夫妻两个都……” “到底怎么回事?!” “像是惊吓过度……毕竟年纪大了,之前在别墅就不太好……” 黎云靠在了墙上。 “谁让你们把消息传出去的?别让他们再到处说了!都知道老人家本来就年纪大了,还跟他们说这些?” “这也没办法封锁消息。人都看着的。他们都看到了。他们家那么多人呢……” “别墅那边是不是要注意一下?那边还有两位老人呢?” “乌先生联系上了吗?” “电话没打通。” 黎云呼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追着那恶鬼的影子跑了。 黎云觉得无比吃力。 他直接抬手,摸了身边人的口袋,找到了手机。 那人似有所感,却也只是回头看了看。他当然看不到黎云,也看不到黎云手中属于他的手机。 黎云拨出了熟记于心的号码。 嘟……嘟…… 快点接电话。黎云心中祈祷着。 “喂。” “白无常……”黎云松了口气,虚弱地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电话被切断的声音。 黎云转过头,看到了那颅部寄生的鬼魂。 “没想到你在黑白无常那儿也有关系啊。”鬼魂没了之前的惬意,“不好意思啊,这事情我们大家决定内部解决了。” 黎云眉头紧锁,“你们……” “她做得太过了呢。我们也不想惹事。”鬼魂转了一圈脑袋,“这么多年我们都保持着低调了,没想到突然来个搅局的。这可真没办法了。” 说着,他的头颅又转了一圈,“不劳烦你动手了。” 黎云心中一凛,火焰护住了他的周身,但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那一句含混不清的低语,声调古怪,音色离奇,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也不像是什么电脑合成音。明明是如此不和谐的音调,黎云却又有种直觉: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就像是那些长相奇怪的深海鱼类,并非什么外星怪物,而是这颗星球上原生的某种存在。所谓的“古怪”、“离奇”只是人们的定义。 人们对它如此定义…… 黎云怀着这样的念头,突然就脑袋一沉,身体朝着那一圈火墙栽倒下去。 请假 对话声从屋外传来。 “你们怎么都来了?” “冬至嘛,总归要来看看。” “幸好之前房子还没卖掉。” “卖掉做什么?” “小弟之前就想着卖掉。” “之前卖掉,他说不定就不会……” “他什么人啊?大姐你这叫心存幻想。早点死心吧。” “我以前也跟你说过的,就当没这个弟弟了。” 外头对话的三人忽的沉默。 过了两秒,只听一个男声道:“请的阿姨怎么样?照顾得好吗?” “一个阿姨不够的吧?不然再请一个,两个人换着来。” “还是找一家疗养院,把人送进去吧。我打听过了,他这种情况可以送疗养院……” “我说啊,这房子卖了,把小弟送到疗养院正好。” “哎,也是。反正房子也是爷爷奶奶留下的。他们知道小弟变成这样,棺材本都愿意拿出来。” “就是他们以前给心疼坏了,什么都心疼……” 这样说着,三人终于是走到了卧室门口。 三个中年人没有看卧室,只是从卧室前经过,就去了客厅。 三人都神态平静,之前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 江龙昌和翠姐就看着那三个身影,并没有出去。两人脸上的神情是相同的宁静。 黎云所感受到的,便是属于死者的安详。 一时间,黎云自己的内心也沉浸在这种安详中。 灵魂好像不断下降,即将沉入一汪深潭之中,却并不感到恐惧和寒冷。 黎云脑中蹦出一个念头来。 这种安详或许才是真正的死亡。 不是变成鬼,活在人世间,或活在酆都中,更不是浑浑噩噩,充满戾气暴虐的情绪,不断破坏和杀戮。 这念头一闪而逝。 手机中李叔的呼唤让他回过神。 他和江龙昌情绪相连,江龙昌在同时想起了李叔。 江龙昌转过身,看向躺在床上的翠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留在酆都吗?之前老龙和他老婆还说到你。” 翠姐一阵恍惚,从床上坐起,“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想要回来,然后就回来了。我原来有些担心你……是小豪出事了?” 江龙昌没有打算隐瞒,只是原本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翠姐问了,他就干巴巴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说了。 翠姐默默听着,一只耳朵听着江龙昌讲述小儿子的事情,另一只耳朵则听着外头另外三个子女的动静。 外头三人正准备收拾收拾屋子。 江龙昌去得突然,江豪的事情更是突然,江芳姐弟三个根本还没有好好处理江龙昌留下的遗产。江龙昌的遗产也不多就是了。没有了江豪,他们处置起来也更为方便。 只不过,在这过程中,他们有了一种更直观、更深刻的感受:江龙昌已经故去,他们再没有了父亲。 江芳翻箱倒柜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就是一下子想到了爸……” “这些老照片还留着呢。我们三个分一分吧。”江芳的弟弟手中拿着相框。 “我记得还有几本相册。” 他们说着,终于是来到了卧室。 江龙昌正好讲完了江豪的事情。 “这个是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他们六十大寿的时候吧?” “好早了啊。你看康康才那么小。” “这个就是爸做六十大寿的时候了。” “还有一张你参军的照片。” 江龙昌和翠姐在他们身后沉默地看着。 哀愁与怀念在两人心中萦绕。 黎云也注视着这一幕,并听到手机那头李叔的叹息声。 黎云举起了手机,“李叔……” “哎,我没什么。老龙没事就好。” “他没事。他和他妻子都在老家。他们三个子女也在,正在翻以前的老相片。”黎云边说,边走进了卧室。 这不是江龙昌老家的卧室,而是他的卧室。 他死之后,没人处理身后事,房子自然是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房子中多了灰尘,少了人气,好像蒙着一层阴影。他回家后,没来得及收拾,就接到了李叔的电话。 黎云耸着肩膀,夹着手机,两手打开柜子门,又拉出了里面的抽屉。他没有马上拿出抽屉里的相册,而是先把手上粘的灰擦掉。 李叔不知道黎云那儿的情况,只念叨着:“老龙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也着实是被江龙昌给吓到了,更没想到江豪的事情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就像他听说江豪昏迷时,也是一样的吃惊。 谁都知道江豪无赖,整日惹是生非,但作为认识的人,总不会想到他有一天会有这种下场。 李叔回想了一会儿这一天匆匆忙忙的经历,吐出口气,“他没事就好了。你到家了吧?” “嗯。我已经在家了。”黎云拿出了相册。 “你没被人发现吧?家里怎么样?” “没有。这会儿小区里没什么人。要是被监控拍到,也没办法。”黎云笑了笑,“家里都挺好的,就是灰尘多,我待会儿要好好打扫。” “嗯嗯。那你忙。监控也不用担心。这种小区监控都没人盯着的。小区保安也不认识你吧。”李叔说道,又找补了一句,“小区保安都不认识人。” “是不认识我。”黎云不以为然。 他性格如此,别说好朋友、好哥们了,普通朋友都没有。如小区保安这种每天会见面的人,他也不会和对方搭上关系。 李叔本要挂电话的,听到黎云的话,又停住了动作,迟疑着问道:“你不要紧吧?” “嗯?”黎云已经翻开了相册,看到了父母以前旅行时拍的合照。 “你一个人在家里……你……”李叔欲言又止。 他死后只回家过一趟,在家里还没待多久,就跟着那个同样叫黎云的女人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他目不暇接,等到重新联系上李阿姨、和李阿姨重聚,他也没什么机会睹物思人。这次冬至,他只是归乡,没有归家,是在家附近定了宾馆,和李阿姨见面。 家的模样并没有在他记忆中淡去,只是沉淀到了记忆深处,没有被回忆起来。 这时候,李叔才回忆起了家,回忆起了生前曾有过的思念情绪。 但他总归有李阿姨陪伴着,甚至儿子黎清辉现在也知道了他的情况。 他并不寂寞。 其他鬼是什么样的? 江龙昌身边有翠姐,面前还有三个子女。 黎云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李叔担忧起来。 他出了事,可以找黎云帮忙,他能帮上黎云什么呢? “我没事。我父母去世都一年了。我现在,也死了好久了。李叔你放心吧。”黎云笑道。 声音中听不出他有悲伤。 黎云为了让李叔安心,甚至轻轻勾连起李叔和自己的情绪来。
李叔并不知道黎云所作所为,只是下意识觉得安心了。 “那就好。” “等会儿你再联系江老先生吧。他现在应该是想和自己的家人呆在一起。”黎云说道。 李叔答应下来。 电话挂断。 黎云放下了手机,手指微动,将相册翻了一页。 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还是当初他自己整理的。 随着手指翻动,照片中的男女从年轻到年迈,不变的是两人的笑脸。 一本相册翻完,还有一本。 在他父母用上智能机之前,他家拍的相片都会洗出来,从胶卷相片到数码相片,记录着他家的点点滴滴。 抽屉最底下是一本破旧的老相册,里面放着的则是黎云祖父母的相片和他父母小时候的相片。泛黄的黑白照带着陌生的距离感,泛黄又略显模糊的彩色照片则好像充满了时间的味道。 黎云翻动的手停在了一张结婚照上。 他父母的结婚照。 两人的发型是上世纪流行的卷发,头靠着头,笑露八齿,标准的唇红齿白。 他母亲胸前的项链挂着十字架。 黎云的手抚过那十字架。 他想了想,又翻动一页。 下一张照片中,出现了他。 婴儿的他被父母抱在膝头。 这是在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母亲胸前垂着相同的十字架。 黎云想到了什么,将相册全部收好,将手机塞在兜里,又将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入抽屉,身体匆匆穿过了房门。 虽没有了形体的束缚,但他要蹭公交,就还是得等车。 公交站台上的人不多,马路上的车流也不算多。 “人”流却是多的。 黎云看到了好些神色恍惚的鬼。 他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往不同方向飘去。 那是冬至归家的鬼。 黎云的视力非常好,还异于常人,他甚至能看到有些鬼魂手腕上的标记。 他原先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江龙昌和翠姐身上看到了相同的标记后,他就明白了。 这些有标记的是酆都出来的鬼。 而没有的…… 黎云看向那些身影或淡或深的鬼魂。 一路从瑶城过来,他还看到过身上沾染着血气、杀气的鬼魂。 黎云隐隐明白那些代表着什么。 他脑海中浮现出“群魔乱舞”这个词。 他警惕过,但警惕的情绪在对上那些鬼魂无神的双眼时,就被他放下了。 转念,他就生出了期待。 可期待在看到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鬼的房间后,也被他按下了。 黎云这时候想起母亲的十字架,心里冒出一种猜想来。 冬至是国内的传统节气、节日,国外可没有冬至。 如果要找个相近的节日的话,大概就是万圣节了。 今年的万圣节早就过去了。 黎云有一瞬的懊恼。 不过,也没关系。 还有一线希望。 公交来了。 黎云按照导航所显示的路线,上了公交,到站下车,又转了两趟车,到了公墓的接驳站。 因为冬至的关系,平日里没什么人的接驳站现在是人头攒动。 黎云几乎是和别人重叠在一起,一路尴尬地到了墓园。 下了车,他总算能舒舒服服吐出口气来。 他没有看到烧纸钱的烟,却在公墓门口闻到了烧纸钱的味道。 这种死亡的气味他现在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反射性地扫视周围,没有发现异常后,又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 等进入墓园,他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活人,不见任何鬼魂。 他是这里唯一的鬼。 黎云有些意外,但没有停住脚步。 他循着墓园的指示牌,找到了父母落葬的那片墓区。 远远的,他就看到了父母的墓碑,甚至能看到他们遗照的一角。 他的视线没有被过道中的人挡住,也没有被其他墓碑挡住。 走过那些放着祭品的墓碑,穿过那些还在祭拜的家属,他来到了自己父母的墓前。 遗照中的男人和女人神情平和,注视前方,仿佛看着的正是站在他们面前的黎云。 黎云手搭在墓碑上,蹲下身,和父母的视线相对。 他凝视了他们好一会儿,才垂下手,将手伸入了墓穴之中。 他亲手安葬的父母,自然记得母亲的十字架被他好好放入了母亲的骨灰盒中。 伸入墓穴的手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摸到了十字架的形状,也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母亲的骨灰。 黎云的手指一颤。 他的精神好像飘了起来,飘到了不算遥远的过去。 他上一次触碰母亲是为母亲入殓。那时候母亲的身体冰冷,因为车祸的关系,身上还有巨大的伤口。他只是象征意义上地为母亲穿上了她的旧衣,更多的事情是由入殓师帮忙做的。 再上一次碰触母亲应该是他毕业的时候,他父母来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和他拥抱祝福。 他父母虽然在海外生活多年,却没有多少外国人的习惯,尤其是确诊他的过敏性体质后,他家里人都尽量避免和他靠近,生怕自己身上沾染到什么过敏原,对他产生刺激。 黎云努力回忆,也只是回忆到此。 他不记得母亲生前的触感了。 冰冷的尸体和现在碰触到的骨灰却是如此真实,好似他母亲一直就是这样的。 黎云攥紧了手指,将十字架扣在掌心。 他没有体温,无法让十字架变得温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十字架取出。 十字架在黑暗中保持着那种冰冷。 黎云努力在这冰冷中寻找一丝可能的温暖。 如果他的母亲魂魄还在世,只要她在这人世间,他应该能找到她。 即使她在天堂也没关系。他刚刚不是找到了身处酆都的翠姐吗? 就像翠姐想着在世的家人,想着回到阳间的江龙昌,他思念着父母,他的父母不可能不思念他。 只要有这样的情绪在,他一定能找到的。 然而,掌心中的冰冷传入心底,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热源。 没有。 黎云忽的松了手,十字架落回到了母亲的骨灰中。 他怔怔地将手缩了回来。 果然不在。 不在家里,也不在这世间。 或许天堂和酆都是不一样的,他无法找到在天堂的母亲。 或许……她已经转世投胎,不再记得他了。 黎云慢慢坐在了地上,微微抬头,眼睛发直地看着墓碑上两张黑白照片。 久久都没有动静。 第519章 虚假(1) “你弄好了吗?” 黎云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一次性床单,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记忆像是缺失了一块,忘了之前要做的事情。 旁边有人靠了过来。 黎云一惊,猛地回头。 他的动作吓到了来人。 周平明显比他更惊讶,尴尬地问道:“我刚问你弄好了吗?我们待会儿就在酒店吃饭,还是到外面逛逛?” 他不自然地抬手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时间还早呢。约了明天早上十点到那边,从这里出发半个小时就能到了。”这么说了几句,他的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转身坐到了旁边的单人床上,“啊——这次订的酒店真不错啊,离得近。上次我去哪儿啊,那酒店直接给订到郊区去了,坐车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合作商那儿。我要换酒店,行政那边电话大半天打不通就算了,打通了就给我来一句,换酒店不给报销。” 周平似乎很想接着骂几句脏话,但他看了眼黎云,又咽下了到嘴边的那几个语气词。 黎云有些茫然,听完周平的抱怨,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一次性床单。 他……大概是和周平一起来出差,然后,入住酒店,正要给酒店的用品套上他自己带来的一次性床单。 黎云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双手一抖,将床单展开。 “要帮忙吗?”周平问道,语气不算真诚,但这种事情也谈不上真诚不真诚的。 黎云摇头拒绝。 他耐心地铺好床单,将枕头被子也都处理好。 周平一直在旁边床坐着,低头玩着手机。 两人谈不上熟悉,成为同事没多久,平时根本没有太多的接触。这样两个人被安排一起出差,实在是件枯燥的事情。 周平最初两天还热情地想要找个共同爱好,但他很快就放弃了。 黎云想起了这些。 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不由转头看向周平。 周平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问道:“弄好了?可以去吃饭了?”他站起身,发现黎云站着没动,就像是他刚才询问要不要帮忙时的姿态一样,看着不像是要出去吃饭。周平眼皮跳了跳,“怎么了?不会是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吧?”他低头看看身上的衬衫。 周平知道他的洁癖。黎云这么想着,脑袋里回忆起了头一天住酒店,周平诧异看着他清洁消毒酒店物品的模样。 “不……”黎云迟疑地说道,“你,不是要去做什么吗?” “我?”周平指指自己,“我要去做什么?” 黎云也说不清楚,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你好像说过,要去做什么……这次出来,顺便要……嗯,好像是你家里人叫你做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却不像刚才那样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一些记忆来。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周平也跟着陷入回忆,思索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是说土特产?哦,我妈让我带点东西,那个叫什么来着……”他拿出手机,但不等打开,就已经想了起来,“对了,是羊肉。又不是这儿的特产。正好是最后一家供应商那儿。”周平吁了口气,“幸好啊。不然带着羊肉到处跑,太麻烦了。我要是给发快递寄回去,她嫌弃浪费钱,要说她自己网上买都行了。” 黎云隐隐觉得不是这样,却是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他不善言辞,和周平的关系也不亲密,便闭上了嘴。 “哎哎,不说了。走吧,我们去吃饭吧。”周平笑着招呼道,又问道,“你不用带些土特产吗?你家里没要你带东西?” “不——”话在黎云嘴里转了个圈,变成了“没有”,“他们没要我带东西。” “大概因为你刚入职吧。等你经常出差了,他们就会要你带东带西了。”周平回忆了自己刚入职那会儿的情景,笑了起来,又抱怨了几句他妈妈的诸多顺口要求,却没得到多少回应。 黎云只是沉默地听着,看着像是个好的倾听者,又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 周平渐渐放弃了继续交谈。 两人在外面走了十几分钟,找了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店进去吃了饭。因为没什么交流,都闷头吃饭,他们很快就结束了用餐,返回酒店。 周平掏了房卡开门,进门就问道:“你先洗澡?”他看向黎云,好像在用眼神说话:“知道你洁癖,你先用浴室吧。” 黎云却是没像前几天那样一口答应,接着带着自己的清洁消毒工具进入浴室。 他看着周平问道:“你不是说,要去你姨妈家吗?” 周平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说你要顺路去你姨妈家。”黎云认真地说道。 他想了一路,想出来了这个结果。 他回忆起来的东西其实不多,并不能清晰地记起来周平是如何对他说这话的,可他就是想起了这件事。“姨妈”这个称呼,让黎云印象深刻,就像是一个标志,指出了方向。 周平应该是要去探望他的姨妈。至于他姨妈姓甚名谁,住在哪儿,周平又准备怎么去看望她、为什么要看望她,黎云并未想起来,也可能周平没有对他提过。 他对此的记忆很模糊,只剩下了“姨妈”这个词。不像是有关他洁癖的回忆,他能清楚记起来周平的种种眼神、表情和提出的问题。 周平却依旧是一头雾水,“我哪来的姨妈?你搞错了吧?我妈是独生女啊。啊,是有一个表姨,但那个八竿子打不着啊。我跟你说过这种事情?” 黎云不觉得周平和自己熟悉到这种地步,很显然,周平也不这么认为。 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把我和谁搞错了吧?”周平挠挠头。 黎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他能将周平和谁搞错了呢? 他可是刚入职,此前的工作中也没和谁一起出差过,就是和他人一起旅行的经历都没有过。他倒是和家人一起旅行过,但那都是在他读书时候的事情了,都是他父母给报名的跟团游,不会中途去探望当地的亲戚,他也没有住在外地的相熟亲戚。 “早点洗澡,洗完就睡觉吧。”周平决定结束这一话题。 黎云也没再说什么。 他心里存了这件事,无法放下。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依旧不能释怀,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又像是肉眼可见的一点灰尘,就飘在他眼前,偏偏抓不住、吹不走。 “我关灯了。”周平就没那么多想法了。他关了灯,很快就入睡了。房间里响起他均匀的呼吸声。 黎云翻了个身。 塑料材质的一次性床垫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 不太对…… 黎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黎云越来越肯定这一点。 他又一次翻身。 他心跳很快,本能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想离开这张床。 为什么? 他已经清理过这张床了,还铺了一次性用品。这些东西不会让他起过敏反应,也应该能安抚他洁癖的强迫症。 他应该安心地入睡,就像前几天…… 黎云想到此,就卡住了。 他一时间想不起前几天他是如何入睡的,就像他刚才怎么都想不起来周平说过要顺路做什么,像是他后来想不起来他是从哪儿听到“姨妈”这件事的。
黎云僵硬地身体又翻动了一下,犹如煎锅中的一条鱼。 他几次翻身,带动那塑料床单沙沙作响,也压得那质量不算好的酒店单人床发出吱呀的声响。 周平还没进入深度睡眠。他被这声音轻易地吵醒了。 “怎么了?”周平开口,声音并不显困倦。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说。 “早点睡吧。明天八点起。要吃早饭,还要稍微准备一下。”周平翻了个身。 黎云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敢再动,像是被钉在了床上。 他闭上了眼睛,可却是睡不着。 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他不停冒着冷汗。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 黎云听到手机闹铃声,并不觉得打搅了他的睡眠,反倒是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周平还没这么快醒来,只是翻了个身,下意识地伸手摸索床头柜。 黎云这时候已经下了床,将闹铃关上了。 他看向了自己躺了一晚上的单人床。 那上面可没有长出针来。 “你先用厕所吧。”周平也关掉了他手机的闹铃,嘟囔了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是准备再睡五分钟。 黎云没有叫醒他。 他去了厕所洗漱,出来时,看到周平顶着鸟窝头,身体像是没骨头似的坐在床上。 他抬眼看了看黎云,慢吞吞掀被子起身,去了厕所。 两人很快都洗漱完毕,下楼吃了酒店准备的免费早餐,再回到客房,拿上了接下来需要的各种文件。 “走吧。”周平这时候已经精神奕奕。 与他不同的是,黎云眼睛下一圈青黑,一看就是昨晚上没睡好。 周平这时候才发现黎云的萎靡不振,“你没事吧?” “没事。” “哦……”周平应了一声,“那就走吧。” 两人下楼,叫了出租,一路无言。 黎云看着车窗外陌生的城市,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哟,这边也开了个万达啊。”周平忽然开口。 黎云一怔。 前头的司机接话道:“开了有三年了啊。” “是吗?我前年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啊。”周平想了想,又说道,“哦,不对,前年我没来这边,是去了华中区。前年是李哥跑得这边,去年是阿耀。”黎云没接话,他就自顾自感叹道:“现在这些二线、三线城市,都弄得差不多了。都没什么特色了。” 司机很有兴趣地搭话。 两人很快有一句没一句地讲了起来。 黎云心想:是因为这样吗?是因为这样,说他才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吗? 车子很快经过了一处十字路口。 黎云看到了路口处的一所教堂。 黎云一怔。 他的视线紧紧黏在那教堂上。 车子右拐,几栋小高楼并未遮挡掉教堂的尖顶和那顶端的十字架。 “到了。”司机将车靠边停下。 周平付了钱,拿了发票,下车后,却见黎云坐着没动,脑袋还扭着。 他探头进入车内,问道:“到了啊?” 黎云回过神,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下车后,还望着那所教堂。 “喂!黎云!”周平喊了一声,眉头皱起。 黎云打了个颤,像是被突然惊醒的人,眼睛瞪大了。 他的名字被人喊出来,却给了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应该听惯了被这样喊才对吧? “你没事吧?你不会昨晚上一晚上没睡吧?打起精神来啊。怎么说都得把这上午撑下去。”周平拍拍黎云的肩膀。 黎云点点头。 他有些心不在焉,但幸好,这次出差的工作主要就是以周平为主,他就是个助理跟班。 两人从合作商的公司出来,准备打车回酒店。 黎云又看向了那个十字路口。 他吃惊地发现那教堂的尖顶不见了。 黎云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周平吓了一跳,抓住了黎云,“你干嘛呢?跑哪儿去?”他不满地接着道:“不要一声不吭就跑啊。” 黎云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十字路口,“那边的教堂……” “教堂?什么教堂?”周平伸长脖子眺望,又疑惑地看着黎云,“这边CBD,都写字楼,还会有教堂?” 黎云不知道该如何讲述他刚经历的事情。 “过来的时候,那边路口的教堂你没看到吗?”他盯着周平。 “没有注意……可能被楼挡住了吧。行了,我们该回去了。你不是想睡觉吗?”周平有些不耐烦,又顿了顿,“你信教的?要去、呃,拜一拜?” 黎云摇头,“没有……我……” 他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就消失了。 他要说什么? 他的确不信教。 然后呢? “车来了。”周平催促道。 黎云跟着周平上了车。 车子没有掉头,原路返回,而是顺着这条路直行,兜了一圈,回到了酒店。 黎云没有机会再经过那个十字路口看一看。 但他知道,那并非是角度问题,不是那些写字楼挡住了教堂。 那座只有他注意到的教堂的的确确不见了。 那个小教堂…… 黎云的思路到此中断。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酒店的浴室内。 花洒喷出温热的水。 他什么时候回到酒店,进了浴室? 黎云茫然地想着。 他的视线被水遮盖。 黎云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平静下来,暂时不要想那些事情。 他可能是太紧张了,可能是压力过大,就像之前…… 之前什么? 黎云的思路又卡壳了一下。 他垂下手,又命令自己不要多想。 现在只要洗澡就行。 洗完澡,睡一觉…… 黎云搓洗身体的手停住了。 他想到睡觉,想到那张床,就有种抗拒感。 甩甩头,黎云又压了自己的这种想法。 他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他并没有出汗,昨天晚上刚洗过澡,现在身上还是清爽的。温热的水冲刷身体时,他感到毛孔张开,浑身舒服。 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了下来。 这种放松没有持续两秒钟。 黎云摸着自己的后背。 这种滑腻的触感……沐浴乳?皮肤出油? 都不对。 掌下的触感凹凸不平……像是有什么东西粘在了他的皮肤上。 黎云没有用力,只是手掌擦过,就感觉到那块东西落了下来。 啪嗒。 他低下头,只是没戴眼镜,让他视野很模糊,不过他依然能看清那一坨东西是灰红色的,形状不规则,像是…… 黎云蹲下身,靠近了那块东西。 是一块…… 腐烂的肉。 第520章 虚假(2) 黎云并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但那个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后,他就无法抑制地心跳加快,呼吸都紊乱了。 他勉强保持冷静,从淋浴间出来,抓起了放在洗手台上的眼镜,再次看向淋浴间的瓷砖。 瓷砖上干干净净的,只有花洒中的水不断打在瓷砖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没了? 刚才是,幻觉? 黎云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又对着镜子,扭着脖子,想要看清自己后背上的状况。 他没看到奇怪的腐肉,也没见到伤口或鲜血。 他后背是好的。 只是…… 黎云的手像是黏在了后背上,不动了。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上。因为视角的关系,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半个脑袋,看到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那里,好像……有什么…… 黎云的手重新动了起来,伸手摸向了后脑勺。 镜子里的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后脑勺的那点突起被手覆盖。 黎云摸到了粘腻柔软湿漉漉的肉块……像是……腐肉…… 他放下手,看到了手上滑腻的红色粘液,似是血,又像是其他体液。 他的后脑勺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觉,但就是多了那一块腐肉。 好似脑袋开了个洞,他却没有知觉。 脑袋…… 黎云脑海中闪过一副骷髅头的画面。 那骷髅头不是森森白骨,而是灰白色的,出现在一块屏幕上,周围还有…… 叩叩。 黎云被敲门声惊动。 “你洗好了吗?”门外是周平的喊声。 黎云呼出一口气,再低头,发现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水渍都有些干了,只剩下长时间泡水留下的皱褶皮肤。 他又看向镜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摸到的是一头湿发和坚硬的头骨。 那些东西又消失了。 叩叩。 “你没事吧?”周平又问了一声,声音中多了担心。 黎云回了一句,回到淋浴间,将水龙头关上。 黎云觉得自己出了问题,不是身体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他可能是得病了。强迫症、过敏症都是疾病,而现在,他可能得了某种更为严重的精神病。 黎云在床上辗转反复。 他越发觉得脑袋下的枕头有些问题。 这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他情绪失控。 他想起了淋浴时出现又消失的腐肉。 说不定枕头里面就…… “呼……你睡不着啊?”隔壁床的周平被他吵醒。 啪嗒一声,黎云开了灯,戴好了眼镜。 周平抬手遮挡光线,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一天都……” 他话音未落,就住口了。 黎云已经撕扯开了自己给酒店枕头套上的一次性塑料枕套,又扯开了酒店准备的枕套。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冷静下来。 一定有什么东西…… 虽然触摸到的是柔软的枕头,没摸到任何奇怪的物体,可黎云还是固执地觉得这里面有东西。 他的潜意识如此告诉他,不停向他发出警告。 “你做什么?”周平震惊地问道。 黎云抓着枕头,双手用力,只听裂帛声在安静的夜里爆发出来,如同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是给周平的。 周平已经跳下床,远离了黎云,“喂,你到底……你干什么啊?”一边问着,周平一边朝门口退去,看向黎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黎云根本没有回头去看周平。 他撕开了那个枕头。 棉絮飞舞出来,仿若电影镜头,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东西从枕头里面落出来。枕头里只有棉花。 黎云松开手。 他……做了什么? 黎云的脑袋里突然断了弦,陷入了一种空白。 等他的意识慢慢苏醒,他发现自己站在衣橱前。 他正在换衣服,身上是解开的衬衫,面前是打开的衣橱和刚从衣架上拿下来的一件单衣。 他…… 黎云的思路被视线里的景物掐断了。 他看到了自己腹部的血肉。 那一片模糊的血肉,就犹如身体从内部腐烂了,皮肤裂开后,内里的腐肉也溢了出来。 他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柔软的肉块。没有血。血大概都流干了。肉都腐烂了,血自然是没了。他也没闻到臭味。这有些奇怪。 如此大面积的腐烂,怎么会不发出臭味呢? 不对,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他身体都腐烂了,为什么没有死? 除非,这些都是假的。 黎云这么想着,视线一扫,看到了旁边床上的一个小袋子。 他正换衣服,床上放了外出就医用的袋子。那里面有他的社保卡、病历本。病历本中全是过敏症治疗的记录。他定期去医院开过敏药,这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 现在,他又要去开药了吗? 不对…… 黎云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放弃了换衣服,直接将病历本拿了出来,翻到了最后的记录。 “精神科”几个词赫然在列。 他不记得自己看过精神科。 黎云只觉得手中的病历本无比沉重,那上面的字也非常模糊。 他合上了病历本,将它塞入了小袋子,迅速换了衣服。 他可能病入膏肓了。 他想着自己应该在今天就诊的时候告诉医生,他的记忆出现了空白。或许,他早就告诉过医生这一点了,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黎云陷入了这种的思维中,等到他再次回神,发现自己站在医院门口。 三……不对,是四院,第四人民医院。 黎云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不过他不及多想,就进入了门诊大厅。 他想着要挂号,但视线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脚步也不自觉转了个弯。 他好像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呢喃声,不似人的声调,也不像是鸟类、兽类。那种声音,他应该在哪里听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黎云顺着那声音,一路走,越走越是觉得寒冷。 他冷到打颤,但那种身体本能的颤抖很快就停止了。肌肉变得僵硬,如同从冷冻库里取出来的冻肉。踏在地上的脚步也硬邦邦的,落地的声音能在走廊里传出回音来。 黎云抬起头。 前面的大门上挂着牌子,“停尸间”三个字触目惊心。 黎云如同着了魔,伸手推开了停尸间的大门。 那里头是一排排整齐的金属担架床,看起来无比寒冷。上面躺着的人形被白布覆盖着,仿佛随时会跳起来,露出恐怖的死相。 黎云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无法深入思考。他的思维和他的身体一样,被这里的寒气冻住了。 他走向了所有尸体中,唯一透着红色的那一具。 那具尸体大概死于大出血。盖着他的白布被血浸透了,红得刺目。 黎云伸手掀开了那块白布,立刻看清了死者的模样。 是周平。 黎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外头走廊里传来了说话声。 “……那个死掉的,身份知道了没?” “没有,已经报警了。” “碰到杀人案了啊。有点儿吓人。” “你多在这里干几年就习惯了。” “不会吧?我们这儿治安挺好的吧?” “治安是挺好的,凶杀案没多少,但每年醉酒的、车祸的,这种无名氏多着呢。” 黎云耳朵听着那些对话,眼睛死死看着周平。 他脑中浮现出了奇怪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用枕头压住了周平的脸,骑在他身上,防止他挣脱。周平的反抗很快变得微弱,然后,就彻底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 黎云转头,看向了那被血染红的白布。 他的手还捏着白布,这会儿只要手臂一挥,就能将白布彻底掀开,看到周平身上的伤口。 他是捂死了周平后,又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吗? 黎云这么想着,挥手掀开了白布。 染血的白布飘扬起来,遮住了黎云的视线。 白布落下,黎云看到了一片黑。 车灯照亮了前路。 黎云有些吃惊。 他的手一抖,带动方向盘,车子顿时一晃。他马上稳住了自己,踩了刹车。 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那声音停止后,回声又盘旋不去。 黎云握着方向盘,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他现在身处在一片山林中。前方的道路蜿蜒曲折,消失在林木后。车灯能照得很远,却不能彻底驱散这黑夜。而整条马路上,不见一盏路灯。 黎云又看向自己驾驶的这辆汽车。 他没有买车。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虽然大学的时候就考了驾照,但自那之后,他就没摸过方向盘。刚才能顺利停下车,都让他自己庆幸了。 黎云迟疑了一会儿,在车内搜索了一下,找到了汽车租赁协议。 他租了车子,要做什么?现在又是在哪儿? 黎云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停尸间…… 一大面的冷冻柜…… 他的尸体…… 他的? 黎云捂着了头。 为什么他会看到自己躺在冷冻柜中?为什么他会看到自己躺在解剖台上? 他难道已经…… 白色的布,浸透了血,那下面是周平的尸体…… 黎云的思路变得时断时续,最终定格在周平惊恐的脸上。 想到此,他脸色一变,猛地转头看向后座。 后座上空空的,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躺着周平的尸体。 黎云没有因此放心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汽车后窗玻璃上。 他下了车,打开了后备箱。 这次,如他所料,后备箱里有被白布包裹的人形物体,那旁边还有一把铁锹。 黎云沉默了半晌,忽的重重关闭了行李箱。 这算什么? 精神分裂,杀人之后,准备毁尸灭迹? 他到底做了什么? 黎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摸了摸身上的口袋。 他找到了手机。 现在应该报警,应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云试了几次指纹解锁,却不见手机有反应,又按下电源键,可手机屏幕还是一片黑。 手机成了一块砖头。 “草!”黎云直接骂出了声。 他突然有了种既视感。 这种手机无法使用的情况…… 黎云看向手机,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手指。 他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两手摊开。 手机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皮肤溃烂,露出里面灰败的腐肉,还渗出了粘稠的液体,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凝视了自己的双手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 他已经不在马路上,身前也不是租来的汽车。 一支手电筒插在旁边的树杈上,照亮他面前的小土包。铁锹就插在小土包边上。 他的双手不再腐烂,只是被泥土覆盖了,仿佛他刚才挖土、填土,弄脏了手。 仅仅只是弄脏了双手。 黎云的双手重重落下。 他有些茫然。 他这是陷入了什么电影剧情吗?、?或者是其他什么讲人格分裂的电影? 他是彻底疯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面前的土包…… 黎云扑了上去,双手刨着泥土。 周平……周平真的被他杀了,被他埋在了这下面? “喂……喂喂!醒醒!黎云!” 黎云身体一颤。 他睁开眼睛。 他的视野模糊,就像是每个刚睁眼的早晨。 “你做噩梦了?做什么噩梦啊?” 黎云双手酸软。 他动了动脖子,看向了前方。 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床位,看模样,应该是在系领带。 黎云急忙坐起身,戴上了眼镜。 是周平! 周平好端端地站着,还在换衣服。 只是噩梦。 刚才那些都只是噩梦。 黎云呼出一口气,重新感觉到了双手的酸软。 周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几眼后,又吃惊地说道:“你的手……” 黎云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手掌、手指上有明显的青瘀。 “你真是的。昨天怎么不说?早知道不让你一个人搬那些东西了。”周平语带埋怨和关心,“要不要紧啊?要去医院看看吗?” 黎云想不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张张嘴,想要问周平,可迎上周平关心的目光后,他想到的只有那张周平惊恐的脸。 “不……”黎云本能地拒绝了。 他不想去医院。 讳疾忌医,这是不对的。 但可能,他已经得了某种精神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黎云混乱地想着,在“应该去看病”和“不想去医院”这两个念头之间犹豫不定。 “那你快起来吧。早饭的点要过了。”周平并未强求,只是催促了一句。 黎云下了床,去了洗手间。 他洗漱完出来,就发现房间里没了周平的身影。 周平是已经下楼去吃早饭了? 黎云这么猜测着,换了衣服。 他从衣柜边经过,脚步停住。 衣柜门没有关紧,露出了一条缝隙。 黎云屏住了呼吸,伸手打开那扇门。 衣柜内,有一个巨大的行李袋。他不记得他有带这样的行李袋,也不记得周平有这样的行李袋。 行李袋上还挂着标签,似乎是新买的,里头却已经装得鼓鼓囊囊。 黎云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忍着难受劲,将行李袋拉开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带着惊恐表情的脸。 是周平。 是周平的尸体。 请个假 乌伟民一动都不敢动,直到那声音停止了,他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快速扭动门把手,将门把手拉扯得震天响。 在这响声中,他又听到了那些声音。 乌伟民再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只觉得大脑生疼,像是有什么东西切割着他的脑仁,一拉一推,不断拉锯,想要将他的大脑一分为二。 乌伟民在这拉锯中,缓慢转过了身。 他知道自己出不去。在这鬼东西主动放过他之前,他肯定是出不去了。 那东西想要杀死他。 就像杀死他母亲俞丽那样…… 他母亲一定是死了。 一定…… 乌伟民的喉咙里挤出了破碎的呜咽,他惧怕地看向了那一面镜子。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镜子的正面全貌,只能看到镜子反射的墙壁和马桶。他没看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那个人一定还在。他还能听到水花声。那个人在洗脸,然后就会抽出纸,擦干净水,整理好衣着,接着再来一遍。 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不断重复,直到……直到杀死他。 乌伟民身体抖了抖。 对方会怎么杀死他?将他逼疯吗?他已经快疯了。 咔哒。 手表表带被扣上的声音清晰传入乌伟民的耳中。 那个人……那个人又要…… 乌伟民屏住了呼吸。 他迟迟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乌伟民疑惑了。 他静静等了很久,都没听到响动,也没看到那镜子中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乌伟民背靠着门,手悄悄握上了门把手。 他轻轻地扭动门把,尽量不发出声音。 门把被拧动了,可门板纹丝不动,就像是从外面上了锁,光是扭开门把,无法将门打开。 乌伟民急躁地又拧动了几下,转过身,用力拉扯门板,还上了脚,可那扇门只是震动,根本打不开来。 乌伟民扶着门板,喘着气。 他回过头,看向厕所。 厕所没有排气窗,只有一个小排气扇安装在靠近天花板的墙角。但在马桶边上,有一个紧急呼叫器,只要拉动绳子,就能喊来人。 乌伟民心头一松,他迈出一步,又止住了步伐。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镜子,收回了迈出的脚。 如果他走过去,镜子就会照到他,他的身影会出现在镜子中,那个东西也会再次…… 乌伟民不寒而栗。 他放弃了这一计划。 他转身拍了拍门板,朝外面喊了好几声。耳朵贴在了门把上,努力去听门外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这医院的隔音做得太好,还是外头休息室的人都跑光了,乌伟民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或许是人都走了。 他外公外婆的检查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乌伟民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腕。 贴在手腕上的那一块h正中是花哨的表盘,右上角显示了他的心率。那鲜红的120数字,让乌伟民心情紧张,心跳随即又上升了几个数字。 他很不习惯这种智能表。但他即将上初中的儿子上个月一本正经地用零用钱给他买了这个生日礼物,严肃提醒他要注意身体健康,他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换下了他的那些劳力士。儿子还每天检查他的睡眠、心率,时不时就担忧地告诉他“爸爸你要好好休息,多运动啊”,让他倍感欣慰。 这种欣慰此刻荡然无存。 乌伟民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又像是听到了镜子里传出的声音。 他急忙看向镜子,动作偷偷摸摸的,畏缩胆怯。他没看到奇怪的东西,也没再听到那声音。 乌伟民松了口气,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对啊! 他还有手机呢! 乌伟民急忙拿出了手机,要打电话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 他可没有外头那些三姑六婆的电话号码,也没医院的联系方式。 乌伟民这时候想到的只有他的家人。 他妻子不在这儿,不可能联系儿子,父亲也不在,母亲…… 乌伟民打了个冷颤。 只有乌亚男了。 乌伟民的手指在通讯录中划动,很快找到了乌亚男的号码。 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没几秒,乌伟民一边耳朵里听到了“嘟嘟”的拨号声,另一边的耳朵里则听到了手机铃声。 乌伟民一愣。 他看向了门板。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外面休息室? 乌伟民一瞬间想到了妻子给自己说的很多话。 他妻子对乌亚男多有防备,总觉得乌亚男会分走他们家很多财产。乌伟民对此不怎么关心,只是这么多年的枕边风听下来…… 乌伟民这样怀疑了没多久,就僵住了。 他听清楚了。 电话铃声不是从门板外传来的,而是在厕所里。 他姐姐乌亚男就在这小小的、一眼能看到全貌的厕所里,和他共处一室。 乌伟民头皮都要炸了,一瞬间生出的恐惧让他丢掉了手中的手机,猛地转身看向了厕所。 哐当! 手机落地,还在地上弹了几下,但没有摔坏,连通话都没中断。 手机铃声还在厕所里回荡。 没有…… 厕所里没有他姐姐的身影。 可是那铃声…… 乌伟民看向了传出声音的马桶。 那声音是从马桶里传出来的。 马桶盖子盖着,那铃声闷闷的,还带了点儿回音。 乌伟民记得,自己刚才用了便池,只扫了马桶一眼。那时候……那时候马桶盖子是打开的。 乌伟民心跳加速,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来,让他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自己的手机,又一脚将手机踢飞,撞在洗手台的一角。 手机屏幕碎裂,在一阵五颜六色的闪烁后,彻底黑了下去。 电话铃声也停止了。 乌伟民的心跳却还没平复。他喘着气,惊恐交加。 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要怎么从这鬼地方逃走? 果然只有那个紧急呼叫…… 可是,那东西就在马桶和便池之间,安装在了方便使用者求助的地方。 那位置并不方便他求助。 乌伟民咽了口唾沫。 还是等等吧。 等着……外头的人,那些医院的人,总该来找他。他外婆外公,还有爷爷奶奶他们,总会提到他。 只是,如果他姐姐糊弄了老人和医院,让他们不要寻找…… 不,不对。他姐姐的手机铃声从马桶里传出来,也不能证明什么吧?总不能这事情里头还有个幕后黑手,还是他姐姐吧?乌亚男也不可能杀了他们母亲啊! 乌伟民想要这样说服自己,只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妻子的话,还有从记忆更深处浮现出来的、他爷爷奶奶说过的,浮现出不知道是老家哪个亲戚在他小时候说的话…… 他都记不清那些内容了,只是心里隐隐残留着一些念头。 还有一场葬礼。 他记得那次他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还有……还有那些饭桌上大人们的闲言碎语。那个死掉的人,男人还是女人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说、他们说那个人是被扎小人扎死的……
他老家那些人,就是信这一套。 他们家发达了之后,还有老家的亲戚求到爷爷奶奶这儿,让他们帮忙想办法请人做法事。也有后来转信了国外那些玩意儿的,拖着他爷爷奶奶要一起做礼拜的。 他爷爷奶奶同样信这些,他父母也信这些,不然也不会一直供奉着那个什么大师。以前每次工程开工,都要大张旗鼓地摆一场。近些年当然是不做这事情了。现在都流行领导们围成一圈一起挖土,不摆猪头、不上香了。 也不是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 他记得,他姐姐也跟着父母见过几次那位大师。 乌伟民这样想着,身体打了个颤。 他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他必须得自己想办法脱困。 乌伟民站直了身体,只是眼神还闪烁不定。 他紧盯着那闭合的马桶,往前走了两步。 就要踏入镜子范围时,乌伟民又刹住了。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镜子。 镜子里什么都没。 乌伟民又往前挪动了一步。 镜子中出现了他的一点身影。 乌伟民吓得后退,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瞧了好几眼那马桶,才又往前走。 他来来回回地前进后退,终于是放下了心。 镜子里就是他的倒影,没有其他东西。 乌伟民走得快了一些,直冲着那报警器而去,一把抓住了那根绳子。 他拉扯了下绳子,没听到警报声,不由又用力拽了几下。 他忽的感觉到手指上有些粘腻,松开手,他发现那淡红色的绳子好像变了色,变成了深红,就像是沾了血。而他的手上也满是红色。 乌伟民吓了一跳,急忙缩手。 红色……血…… 是拽绳子的时候擦破皮肤了? 可他不觉得痛啊? 乌伟民后退着,一路退到了洗手台。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没找到伤口。 那红色,像是别人的血沾在了绳子上,又像是绳子里渗出了鲜血。 乌伟民有些反胃,转身冲着洗手池干呕了几下。 他低着头,吐了一些口水,胃里面还在翻涌。 那到底是什么? 乌伟民想不明白,只是瞥见手上的红色,就觉得恶心。 他急忙开了水龙头,冲洗手掌。 哗啦啦…… 乌伟民的动作顿住了。 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他的头顶。 有什么人,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他面前是洗手台,洗手台紧贴着墙壁,墙壁上是……镜子…… 乌伟民被自己的想象吓到,脑中像是有一根神经绷断了。 他大叫着直起身,眼睛直直瞪着那面镜子,叫声不停。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站得笔直,嘴巴没有张开,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那个镜中的自己,慢慢咧开嘴,露出一个笑。 “啊!啊啊啊啊!” 乌伟民爆发出了大叫,想也不想,挥拳击向了镜子。 镜子碎裂,一道裂缝出现在了人影的旁边,没有影响到那个人影。 乌伟民再次挥拳,几拳头将镜子砸得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可那些裂痕中倒影出了更多他的身影,那一个个他都在笑。 乌伟民用满是血的手抱住了头,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他想要逃跑,却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他看到了地面上的手机。他大脑空空,只凭着本能捡起那已经黑屏的手机,砸向镜子,像是要将每一块镜子碎片都砸成粉末。 镜面的碎片掉落下来,在洗手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乌伟民也不知道自己砸了多久,直到听到外头的敲门声,他才停下动作。 他眼泪、鼻涕、口水四溢,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看向了发出声响的门板。 “乌先生?”外头的人喊道。 乌伟民想要回应,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 “快点撞门啊!快开门!” “快点看看伟民怎么样了!别像他姐姐那样……” 姐姐? 他姐姐乌亚男怎么了? 乌伟民想着,挪动脚步,想要去打开房门。 滴答、滴答。 乌伟民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 好多血…… 血…… 乌伟民的视线从地上的血迹移动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拳头血肉模糊,血迹从拳头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他的衬衫上也都是血。 手表的表面都被血覆盖了。 什么时候…… 乌伟民的身体轰然倒塌。 好痛…… 手……手表…… 乌伟民看向了那块手表。 手表上的心率急速下降。 他……怎么会…… 嘭! 房门被撞开。 外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乌伟民却只听到了嗡鸣声,眼瞳中倒映着那不断递减的数字。 他没能倒数到0。 耳边的声音也很快就沉寂了。 他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 黎云很快就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老板借给他的火焰不是无限的。 可能老板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当年凤凰这一族群中运气较好,唯一活到现在的那一只,而凤凰也不过是神仙们的盘中佳肴,并非人类传说中的神兽;也可能,老板虽然是传说中的神兽,但不能让借用他能力的黎云也拥有传说中的威能。 说来,凤凰在传说中也不是什么威能滔天的存在吧? 至少黎云没听过什么传说,是说凤凰能一把火将妖魔鬼怪都秒杀的。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百鸟朝凤以及浴火重生的故事。近些年网上一些“科普”博主,还热衷于给人解释,所谓的“浴火重生”是舶来品,西方的不死鸟才浴火重生,中国的凤凰只是栖息在梧桐上的鸟中之王。 黎云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被老板的火焰保护着,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也做不到想象中的“烈火焚城”,将这养老院里的邪祟都解决掉。 黎云看了好几次他的手机,可那部手机却成了砖块,怎么按电源键都没有反应。 “没想到你还有些来头。”那个颅部寄生的鬼魂惊奇地说道。 黎云听到他后脑勺的那张脸嘀嘀咕咕,发出询问:“不好惹吗?” 面朝着黎云的那张脸并未回答。 黎云隐约听到了含糊的咕哝。 以他的听力都只能听到那样的声音,那鬼魂却像是听得非常清楚,并做出了决定。 脑袋转了一圈,将另一张脸对着黎云,开口说道:“小兄弟,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和那家人沾亲带故吗?要是这样,我来当个中人,帮你们说和说和。让那个恶鬼去另外选人夺舍,放过乌家,你看怎样?” 第521章 虚假(3) 黎云对此已经不感到惊讶或恐惧了。 他有些麻木地看着周平的尸体,甚至没有特意去试探周平的生命体征,就已经认定眼前的周平是一具死尸。 这必然是一具死尸。 黎云冷静地摸了摸口袋,找到了砖头一样的手机。手机依旧是无法使用的状态。 不过,他现在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的手机失去作用后,就无法和外界联系了。他现在在酒店客房,客房就有电话。 黎云转身,拿起了客房的电话。 他没有按下任何通话键,听筒中也没有传出声音来,但奇怪的是,房间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这巧合就像是他拨通了房间里的某部手机。 黎云慢慢转过了头。 手机铃声是诺基亚经典的调子: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黎云拿着听筒,有些恍惚地听着这熟悉的调子重复了几遍。 这音乐铃实在是太耳熟了,可他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这铃声了。 随着时间滴答滴答地往前走,音乐声不断重复,黎云也渐渐听出了其中的区别。 从最初略显刺耳的机械音,到不够清晰的钢琴音,再到丰富的和弦,并逐渐进化得越来越复杂……像是岁月不知不觉流逝,手机更新换代,默认铃声也经历了几次变更…… 黎云手中的话筒落在了地上。 他没去管话筒,如同着了魔一般走向了铃声传出的方向。 他再次拉开了衣柜的门,看向周平的尸体。 周平的眼睛还睁着,无神地看着前方。 那手机铃声就是从周平的大脑中传出来的。 黎云靠近周平后,越发确认了这一点。 人的大脑中怎么会有东西呢? 除非,在这个人死后,有人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大脑中。 黎云伸出了手,扶住了周平的脑袋。 铃声骤然变调,从复杂的合成音乐退回到了最初的电子音。 黎云让周平低下头,露出了他的后脑勺。 他看到了乌黑的头发,没见到血,也没见到伤痕。 黎云伸手在周平的头上摸索,没摸到伤痕。 这就奇怪了。 黎云动作顿了顿,将周平的脸抬了起来,避开他的视线,轻轻用力按住了他的脸颊。 做了那么多,黎云仍是没有发现。 周平的嘴巴里没有被塞入什么机器。 如果这都不是…… 黎云的视线往下移动。 他印象中,以前看过一部恐怖片,那里面的杀人狂就是…… 黎云脑中没有浮现出清晰的血腥画面来,但他仍然感到了一丝丝反胃。他忍耐了一会儿胃中的翻涌,做好了心理准备,才伸手解开周平的衬衫扣子,露出了他的胸膛和腹部。 周平身上是长期坐办公室坐出来的一整块腹肌,皮肤光滑,没有伤口。他的后背上倒是有一块疤痕,但那痕迹看起来就有年头了,大概是他很多年前受的伤。 不会是在更下面的地方吧…… 黎云严肃地想着,却忽然发现手机铃声停止了。 黎云抬眼看向周平的脑袋。 他很意外地对上了周平的视线。 明明是死了的人,应该动都不会动了。他的脑袋之前被黎云摆动,放在了衣柜角落,靠在木板上,眼珠子应该朝着上方,无神地望着衣柜顶部。可现在,那一对眼珠落在了眼眶下半部分,瞳孔紧贴着眼眶,正对着黎云。 黎云的身体僵住了。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声音依旧是从周平的脑袋里传出来的。 就像是周平在作出提示,想要告诉黎云什么。 他想要说什么? 控诉吗? 黎云很费解。 如果像他之前怀疑的那样,是他精神病发作杀了周平,那周平应该想要报仇吧?应该直接想办法杀死他,而不是这样故弄玄虚吓唬他——还是用自己的尸体为道具来吓唬他。 诺基亚的铃声……周平的手机是诺基亚的吗?他隐约记得,周平用的是一部苹果手机,铃声应该是……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诺基亚持之以恒地重复着。 黎云眼中浮现出了迷茫。 他对这铃声那么熟悉,是因为诺基亚曾经是人手一部的大众手机,走街上响起这铃声,好多人都会下意识地掏口袋。他自己就曾有一部诺基亚的机子。他家里面……他的父母……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手机铃声变得越发响亮了。单调的电子音与钢琴音混合在了一起,像是有两部手机一起响了起来。接着,加入了第三部手机。 三个时代的诺基亚…… 但不止三部诺基亚手机…… 黎云站直了身体,后退了几步,听着周平身体里传出的手机铃声越来越多,就像是无数的人在周平的身体里汇聚。 黎云的冷静被打破了。 他有些慌张和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好像不是他理解中的精神病,也不是预想中的闹鬼。周平真的变成了鬼,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难道说…… 黎云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上沾满了泥土。 这一低头,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了树林中。 面前的酒店客房衣柜变成了小小的土包。手机铃声闷闷的,像是被压在了层层泥土之下。 黎云借着树杈上的手电,看到了周围大大小小的土包。那些土包底下都有铃声传出来。 死者一同发出了声响。 而他,是凶手……? 黎云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可笑。 即使他真的是凶手,那些死者真的变成了鬼魂,想要冤魂索命,为什么都是诺基亚的铃声? 难道他是专挑诺基亚手机用户杀人的连环杀人狂? 黎云呼出一口气来。 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黎云看了看四周。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不是单纯的精神病。 他或许没疯,是其他什么东西出错了。 他所看到的都是幻象,或者,这些都是真的,只是,这些都是针对他的一个陷阱。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黎云这会儿不再对自身感到恐惧了。 他得离开这里。 黎云脚跟一转,走了没两步,发现前方一片漆黑。 他有些无奈,只好回去拿了树杈上的手电筒。 手电光晃动。 黎云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林木间的人影。 他马上警觉起来,将手电光对准了那个方向。
光秃秃的树干、树枝被手电光芒拉出长长的阴影,落在泥土草叶之上,像是童话电影里干瘦的老巫婆和她同一样干瘦的黑猫。 黎云没有听到老巫婆的桀桀笑声,也没听到凄厉的猫叫。在这片诡异树林里回荡的是嘈杂的手机铃声。 那些手机铃声错了位,不再按照同一调子播放。乍一听,根本听不出来这些是什么音乐。 黎云搜寻了一会儿,没再见到人影。 他不知道是自己刚才看花了眼,还是确有其人,那个人已经躲藏了起来。 他将手电光照在面前的土地上。 他没学过野外求生技能,也没看出地上有脚印或其他痕迹。这样一来,他只好选择背对那些土包的方向,一路往外走。 那应该是离开树林的方向吧。 黎云期望自己没有判断错。 他走了几分钟后,背后的铃声变得悠远,就如同那些土包也长了脚,朝着和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跑去,两边迅速拉开了距离。 黎云逐渐忘了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直到那些铃声都消失了,他也没走出树林。 黎云停下脚步。 一直没出现过的脚步声在这时候响起来。 沙沙两声,是他站定前最后的两步。 黎云转过了头。 手电光芒转了一百八十度,照亮了近在咫尺的土包。 黎云抿住了嘴唇。 他走了那么久,却没有远离这些土包。 他之前的想法完全错了。那些土包的确是长脚走了,却不是和他背道而驰,而是跟在了他身后。被落下的,大概是那些手机……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黎云打了个激灵。 手机铃声…… 黎云低下头。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黎云将手插入了口袋。 他摸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手机九键盘。 他都有多少年没用过这样的手机了? 黎云握紧了口袋里的那部手机,慢慢抽出了手。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黎云看清了那部手机,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多年没有用过键盘手机了,都忘了键盘手机上不止有九格数字键,还有“*”、“0”、“#”,以及最上面的选择键、标了红绿听筒的按键…… 这是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不仅型号老旧,手机本身也很旧了。手机壳边缘和键盘都已经磨损了,屏幕倒是完好,还显示出了信号和电量。 有那么一瞬间,黎云下意识以为这手机屏幕上的字是“有内鬼,终止交易”,然而用手电照亮那块小屏幕后,黎云看到的是一串乱码。 似乎,这手机的屏幕只剩下上半部分的信号、电量显示正常,下面大板块屏幕已经出错了。 SolFaLaSi,MiReFaSol,ReDoMiSol,Do—— 手机铃声孜孜不倦地响着。 黎云犹豫了一会儿,深呼吸后,按下了接听键。 铃声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黎云屏住了呼吸,耐心等着对方开口。 他也不忘警惕周围。 “阿云。” 一道女声钻入了黎云的耳中。 黎云的心神顿时一怔,都忘记了要观察周围环境。 他的全副注意力都落在了手机那头的声音上。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那带着年龄的声音直率地提出问题,口气轻松自然,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像是……他们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 “你爸买了羊肉。你要回来吃,我就提前做红烧羊肉了。你要不回来,那今天就不做了。”女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黎云没吱声。 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可声音卡在了嗓子眼。 有什么力量阻止了他开口。 不能开口……不能回答……不行。 “阿云?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但是……这是不对的…… 黎云看向了周围阴森的树林。 这显然是不对的。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在这种场合,接到来自于母亲的电话。 “阿云,回答我呀。你在听吧?妈妈是怎么教你的?不能这样没礼貌。”女人的声线发生了些微改变,不经意间就变得年轻了几分,说话的口气也从和成年儿子的交流,变成了管教小孩的口吻。 黎云明明知道这电话有问题,可他现在竟是舍不得就这样挂掉这通来电。 “不听话的孩子是不能进天堂的哦,会被魔鬼抓到地狱去。”女人用着骗小孩的语气威胁道。 黎云闭了闭眼睛。 他母亲的确信教,但他母亲从来不会对他说这种话。 更何况…… 黎云的思路一下子被掐断了。 就像是手机断了信号一般,页面不仅是卡住了,还切换到了无信号的提示上。 黎云想要回忆,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自从……自从在酒店客房被周平呼唤后,他就频繁地出现这种症状。 酒店客房……酒店客房有问题吗? 还是…… “阿云。”电话那头的女声叫着黎云。 黎云的注意力被重新拉回到了这通电话上。 “妈妈叫了你之后,你该怎么做?”女人循循善诱。 黎云看向了面前的土包。 “妈妈需要你的帮忙。你知道妈妈在哪儿的吧?”女人诱导着,“来找妈妈,好吗?” 黎云的视线扫过数个土包之后,落在了那有些不同的小土包上。那个土包上覆盖了青草,就像是焦土中刚生长出来的绿草,是这里唯一的生机。 “来找妈妈吧。”女人笑着说道。 黎云的视线却是收了回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前开车经过这里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夜色中的山林,同样的死寂、同样有着这种令人不安的土包,但那时候,这片山林还是完好的。树上覆盖了叶子,手电光照到的树木有着正常树木的棕色树干和绿色树叶。而地上也有杂草落叶,就像是大多数无人打扰的林子,自然生长。 现在,这片山林成了一片焦黑的土地,树木虽然还根根矗立,可青草绿叶都不见了,树木也都变成了碳色。 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火。 火焰吞噬了一切。 不,火焰还残留下了这些树干、枝丫。 这太不正常了。 他所知道的火焰…… 黎云的掌心一痛,松了手,就见一团火焰落在了地上。 火焰中是老旧的手机,那里面的女声成了凄厉的惨叫。同一时间,那些土包中也传出了歇斯底里的呐喊。 第522章 虚假(4) “嘎嘎!那些蠢货!” 奇怪的叫声从林子里传来。 黎云马上扭头,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入目所及,都是焦黑的树木,那些树也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 厽厼。黎云记着自己“眼花”时看到的人影,心中警惕。 火焰在这几秒钟已经将所有的土包都烧了一遍。土包被高温烧裂,炸开后,冒出了黑焰。这些破开的土包就如同一个个破壳的蛋,只是不知道里面会爬出什么东西来。 黎云一心二用,时不时瞄一眼林子,时不时又看看脚下烧成灰烬的手机。他提防着那些土包,然而,那里面并没有东西爬出来。就是他猜想会出现在面前的周平也迟迟没有出现。 他好像被独自扔在了这山林中,连“周平”都不会来找他。 没有人会来找他。 唯一打来电话的是…… 黎云有些发愣,看向了手机的灰烬。 那些灰和焦黑的泥土混合到了一起,无法分辨。 他的母亲……妈妈……那通电话一定是假的。虽说如此,他那时候涌动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妈妈的声音,他就会生出那么强烈的情绪吗?他是在担心妈妈?好像又不是那样…… 黎云发怔了好一会儿。 他直觉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他那时候绞尽脑汁地回忆周平出差时要顺便做什么一样。 “妈妈”这个词,就和周平的“姨妈”一样,非常重要。 黎云想到此,身上突然发痒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放下手,就看到满手的鲜血。 他的皮肤正在渗出鲜血,然而他并不觉得疼痛。 没有镜子,他只能小心地触摸自己的脸颊、脖子,又拉开衣领,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看到了皱褶干枯的皮肤。那皮肤下是凸出的肋骨。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具干尸,毫无生气。 手电光照中,他还看到自己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那一条条的东西好像是血管,又像是细小的虫子,细如发丝,在他皱巴巴的皮肤下蔓延。 刺目的光忽然落在了脸上,黎云的思路再次被掐断。 黎云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光线,就看到自己空着的手心。 妙书苑 miaoshuyuan.com 厺厽。刚才还握在手心中的手电筒不见了。 黎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光线。 他发现自己沐浴在阳光中,那夜色中的山林如前一次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 他现在正在……办公室? 黎云茫然环视四周。 他的确在办公室中,就坐在他自己的工位上,桌上还有公司给他配发的笔记本,手边摊开了一份文件,桌子角落摆放了公司为每一张桌子添置的绿植。 黎云只扫了一眼,无法确定那些隔开的工位后头有没有坐人。他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于是他下意识看向那份文件,但不等他看清那上面的字,他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黎云一惊,回头就看到了周平诧异的脸。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周平不走心地说道,指了指自己,“周平,‘周吴郑王’的‘周’,‘平衡’的‘平’。你是黎云吧?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出差……你接到通知了吧?”说到最后一句,周平明显改了口,狐疑地看着黎云。 黎云正定定看着周平,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现在是陷入了回忆,还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后黑手已经逻辑混乱,没有继续恐吓他,而是直接将他丢到了数日之前? 他明明已经和周平一起出差了,还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目睹了好几次周平的尸体。现在,周平告诉他,他们明天才要一起出差? 周平再次用疑惑的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黎云看着周平的表情,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周平在想,他果然是个怪人,和同事们说的一样,是个不好相处的新人。 “就,招呼一声。我们明天早上机场碰头,行吧?”周平想要结束这对话了,“东西都带齐了。你是入职后第一次吧?对了,加个微信吧。需要带些什么、准备什么,我直接发给你好了。”周平拿出了手机,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别再这么尴尬地自言自语了。 黎云看了看,周平的手机果然是苹果,他没有记错。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他的那部手机。 手机屏幕直接解锁了,不是那块无法打开的砖头。 这个世界好像恢复正常了。 可黎云知道,这一点儿都不正常。 “开一下微信。”周平催促,语气渐渐不耐烦。 黎云听话地打开了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 他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精神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花样? 微信中的通讯记录不少,置顶的对话框是个群,群名“我们家”,显示出来的微信头像就三个,最上面那个是一张单人全身照,小图看不清人的长相,只能看清背景的碧水蓝天;左下角那个是一簇淡紫色的马鞭草;右下角的那个是半身自拍照,是他。 对话停留在“妈妈:你晚上回来吃饭吗”上。 黎云看到这消息,心跳就乱了。 他颤抖着打开这个群,看到了这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年、月、日、时间,全都有。 黎云猛地抬头看向周平,“现在是几月几号?” 周平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后,又关心道:“你,呃,忘了什么事情吗?工作上事情的话,我看看能不能帮忙。别急。” 黎云却是充耳不闻,继续追问道:“几几年?” “啊?”周平愣住了,一时间没回答。 黎云其实不用他回答也想到了那个答案。如果是今年的消息,那微信的聊天记录中不会显示出年份。 他妈妈……不,不仅是他妈妈…… 嘎——吱—— 嘭! 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在黎云的脑袋中炸开。 他好像看到了一场车祸。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脑海中的场景太真实,又太虚幻了。 他坐在那辆车中,跟着车子冲出高架,自由落体。 他看到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父母。 水泥地面在挡风玻璃前不断放大。厽厼 黎云徒劳地伸出手,又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任何惨叫、痛呼。 黎云只是听到那一层层的声音钻入耳中,瞬息之间席卷过他的大脑神经。 他并不觉得痛,心脏却收缩起来。 他重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他的手中还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上仍然他家的聊天群,对话停留在他妈妈的那一问题上。 他没有回复…… 不,他回复过的。 一年之前,他回复了。 对话应该停留在那一句“回来的”上。 然后,是他无休无止地重复“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你们早饭吃了吗?”、“我先去上班了”、“我今天加班”…… 绿色的聊天框每天更新,刷满了屏幕,直到有一天,他上一份工作的小组长找他谈话。谈话的内容他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写了辞呈,离开了那家公司,在家里面蒙头睡了两天后,他开始整理父母的遗物。东西收拾了好几天,等收拾完,他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没少家具,他却觉得那里变得空荡荡。最后,他删掉了自己发送的那些消息。 黎云出神地望着手机屏幕。 突然,手机屏幕跳动起来。 那一句“你晚上回来吃饭吗”被选中,跳出了选项框。 黎云的心脏跟着重重跳动了一下。 他急慌慌地想要取消选择。 他落在屏幕上的手指像是敲在了一块板砖上,手机毫无反应。选项框中的“删除”却不知道被什么点中了。 “确认删除”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黎云着急起来,下意识就想要直接关掉手机电源。 鲜红的“删除”二字先一步被无形的力量按了下去。 黎云的操作根本无法影响到手机。
聊天记录飞速消失着,屏幕不断往上滚动。 停下来! 黎云心里呐喊着,可他的手颤抖着,根本无法阻止手机的自动操作。 最后一条消息被删掉。 对话框全空了。 屏幕退出了群聊,来到了消息列表。 挂在置顶的群被删除。 通讯录被打开,写了“爸爸”、“妈妈”的两个好友被删除。 手机中的图库被打开。 他拍摄的爸妈的照片被删除。 手机通讯录被打开,他保存的爸妈的手机号码被删除。 所有有关父母的东西都被删掉了。 黎云发出了无力的咆哮声,用力摔掉了那部手机。手机屏幕裂开,碎片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不要紧吧?” 黎云慢慢转过头,看到了周平。 周平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眼神闪躲。 黎云想,那些奇怪的事情都是从周平的一声呼唤开始的,从周平叫了他,他意识到自己在酒店客房开始…… “你要做什么?”周平退后一步,惊恐地看向黎云。 真奇怪,他根本没做什么,只是坐在椅子上,只是这样看着而已,为什么周平那么害怕呢?因为他看起来像是个疯子吗?他真的疯了吗?黎云的心里闪过这些念头。 下一秒,他就知道周平为什么害怕了。 周平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身体下面流淌了出来。 黎云愣住了。 阅笔趣 yuebiqu.com 厺厽 他低头看着那顺着地板蜿蜒流淌到他脚边的鲜血。 他的鞋面上有几点血珠。 那血珠是从哪里落下的? 黎云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刚扔掉了手机。 他的手中应该是空的。 可是,他手中现在正握着一把刀。 鲜血从刀尖落下。 “哈……哈?”黎云发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声响。 这一切就像是播放出错的电影,莫名少了几帧画面,让剧情都不连贯了。 黎云呆呆看向周平。 周平倒伏在地,一动不动。 他杀了周平? 他明明只是砸了手机。他哪来的刀?他的记忆又错乱了吗?他是真的精神分裂了? 黎云闭上了嘴巴,手一松,任由刀落在了地上。 “呀啊——” “啊!杀人了!” “快报警啊!” 黎云转过头,看到了一些面容模糊的人。 那些人应该是他的同事吧? 这次,他没机会毁尸灭迹了? 黎云恍惚地想着。 可这些事情没有逻辑可言。或许下一秒他又会置身在笼罩着夜色的山林里,面对一个个土包,不知道何去何从。 啪! 拍桌的声音让黎云抬起头。 他看到了铁栏杆,和栏杆后头穿着制服的警察。垂下眼,他便看到了以前在电视上才见过的椅子。他的双手被铐在了椅子上,铁镣铐冰冷,紧贴他的皮肤。 “黎云。” 警察的叫声让黎云一震。 “周平是你什么人?” 黎云慢慢抬眼,看向那问话的警察。 他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他不应该觉得这警察面熟才对。他只是很早以前办身份证时才和警察打过交道。 哦,他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和警察打过交道,但那时候他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注意当时找他的警察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他几乎都要忘了,那位警察说了什么了,只记得,那位警察通知自己,他的父母出事了,让他到医院…… “黎云。”那警察又喊了一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黎云看看对方,很确定自己应该见过对方。不仅是他,他身边那个警察看起来也挺面熟的。 是当时的警察吗? “我们见过?”黎云不答反问。 两位警察都笑了起来,一个是气乐了,当他在耍花样,讽刺地笑了起来,另一个则是真心觉得有趣,没料到会听到他这样问。后者是更年长些的警察,不像那年轻警察一本正经、坐得笔直。 年长些的那位按住了他的搭档,开口道:“小伙子,你还记得你怎么被带到局里的吗?” 黎云很诚实地摇摇头。 “你记得周平吗?” “知道,是我同事。我和他一起出差……他死了。大概……是我杀的。”黎云回答道。 “什么‘大概’是你杀的?”年轻警察义愤填膺,几乎要拍案而起。 年长的警察淡定按住他,继续问道:“你不记得了?” 黎云摇摇头。 “你当时正在看手机里的信息,具体是什么,因为你已经将手机摔坏了,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你看了那些信息之后,就发了脾气,砸了手机。周平大概是劝了你几句,你就掏出了水果刀,刺了他。他失血过多,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警察说完事件经过,又道,“你的同事们报了警。我们到了之后,就将你铐了,带到了局里。你全程没有反抗,也没说话,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还以为你要学电视里那样,保持沉默,叫律师来呢。” 他被自己的假设给逗笑了。 厽厼。年轻警察不满道:“钱警官!” 黎云动了动,“钱警官?” 钱警官点点头,“我姓钱,这位是小林。” 年轻的林警察看向黎云的目光里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嫉恶如仇。 黎云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一下。 “林……林友德?” 钱警官挑眉。 林友德不觉得惊讶,“对,我叫林友德。好了,自我介绍过了。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吗?” “我不应该认识你们。”黎云自言自语。 就像是周平的“姨妈”、他的“妈妈”一样,他不应该对“钱警官”、“林友德”有异样的情绪,但他脱口而出了这个他不应该知道的名字。 “我们也不想认识你,但你杀了人,我们想不认识你都不行。”林友德继续表达自己的鄙视。 黎云这时候已经确信,出问题肯定不是他。 他没有问题,是他目前经历的事情有问题,这些人有问题。 他们…… 黎云忽然发现周围没有声音了。 他疑惑地看向铁栏杆,就见林友德面无表情地开合嘴巴,像是在表演哑剧,一丝声音也没发出来。之前还表情轻松自然的钱警官这时候也和林友德一样,失去了感情,成了一具活着的雕像。 黎云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阴森冰寒的感觉从脚底窜上身体。 林友德敲击着键盘,输入了什么,又开合嘴巴,无声地说话。如此反复中,钱警官也插了几句嘴。 这漫长又诡异的审讯过程突兀地结束。 黎云心中着急,身上冒汗,脑中有了模糊的想法,就看到两位警察起身,不多时,有人开了他身后的牢门。 黎云越发确定自己那个猜想,不由手腕转动,想要挣脱手铐。手铐敲击着椅子,发出了声响。从后面门进来的警察却是悄无声息地开了手铐,一把抓起他就往外走。 “等等!等一下!你——黄队长?”黎云脑中闪过一个名字。 他被黄队长抓着,走过了看守所的走廊。 “不!放开我!”黎云只觉得黄队长的手,比手铐还要坚硬牢固,他根本挣扎不开那只手掌。 他会被判刑,一定是死刑! 那东西不会再吓唬他,引诱他发疯。 它要直接杀了他! 现在挣扎…… 黄队长的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玩吧小说网 wanbar.net 厺厽。黎云瞥见了他腰间的配枪,倏地停止了自己的反抗。 第523章 虚假(5) 黎云只觉得一滴冷汗顺着后颈划入衣领,再一路沿着脊柱,深入他的裤腰。 时间好似只过去了一秒,又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黄队长”看来是没有找到任何下手的“借口”,转过头,抓着黎云继续往前走。 黎云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他这一刻真不知道该怎么逃脱。 强行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他和黄队长之间的体格、力量、格斗技术等等的差距,光是对方有枪,而他双手被铐这一点,就让黎云歇了和黄队长动手的心思。 要说智取,他又连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能耐。他之前几次断片、失忆,应该就是对方搞的鬼。这种开挂一般的手段,他根本防不胜防,如何能取胜? 要不是对方迫于某种原因不能直接动手杀死他,他应该早就死了。 黎云被黄队长一路拽到了里面的牢房。黄队长开了牢房门,将黎云推进去后,就“哐”地一声关闭房门,还从外面上了锁。 黎云转头看着那大锁头,皱起眉头。 他没去过看守所,电视里面拍摄到的看守所画面也多是几根铁栏杆,不会给这些牢房门锁一个特写。记忆中,电影里的那些牢房门都是自动锁,不是这种挂锁。这崭新的牢门和那陈旧带锈迹的挂锁,显然不配套。 黄队长锁了门就走了,脚步声一路远去,几分钟后,黎云仍能听到模糊的脚步声。这条走廊似乎无限长,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黎云看了眼钉在墙上的架子床,一屁股坐了下来。 哒、哒、哒…… 脚步声还在走廊里回荡。 黎云的视线落在那奇怪的锁头上,眼睛却没有聚焦。 他仔细回忆之前的种种经历,想要从中找出逃脱的办法。 他到底是怎么陷入这种境地的?能想起来的时间点就是酒店客房。他没有和周平一起乘飞机的记忆,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那家酒店的。出差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他都想不起来。 再有就是那片山林。山林的模样非常陌生,他以前应该从没去过那种地方。 回忆到那阴森的山林,黎云就想起了两次经历的不同之处。第二次出现在山林时,他看到的是焦黑的树木和土地,随后还看到了火焰。 那些东西被火焰烧掉了。 最后听到的那一句“蠢货”似乎也意有所指,并非在说他。 黎云打了个激灵,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弄出这些东西的家伙不止一个,那些家伙也不是一条心! 黎云得出了这个结论,转念又想到那烧掉一切的火。 那些家伙会起争执,还会互下杀手! 一定是这样了! 酒店中和“周平”的相处,其后莫名其妙地置身于山林中,再接着,手机铃声、家、办公室……不同的场景片段,支离破碎,将它们串联起来的是单薄无力的一起杀人事件——他杀了周平。除非他真的发了疯,不然,这根本无法用逻辑来解释。但是,如果说,弄出这些事情的并非一个幕后黑手,而是很多人一起动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成为了猎物,但狼多肉少,那些“狼”为了争抢他这个猎物,已经内讧过一次了,他们也可能内讧第二次。 他是不是能利用这一点呢? 如果他们同归于尽,他就能得救了吧? 黎云皱起眉头来。 哒、哒、哒…… 脚步声传入黎云耳中。 之前听着还模糊的脚步声,这会儿却是清晰起来。 黎云站起身,走到了牢房门口,努力往外张望。 他根本无法将头伸出狭窄的栏杆缝隙,也就没办法看到走廊那头的景象。 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听得出来,黄队长走得越来越远了,可那声音就是能传到这儿来。 黎云侧耳倾听。 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无法从声音上来判断距离,更没有心算时间的意识。他只能粗浅地想象黄队长走了有多远。这里是看守所、或是监狱、再或者是警察局……无论是隶属于司法系统的什么建筑,都不可能建一条那么长的走廊吧?这又不是飞机场,也不是火车站之类的建筑,没道理有那么大、又那么笔直的一条室内空间。 黎云凝神细听。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黎云忽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 这脚步声就像是、就像是……卡BUG了。如同游戏里会出现的“怪事”,不合常理,也没有意义,但又“真实”发生了。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可如果这些都不是现实呢? 他一会儿置身在酒店客房,一会儿到了山林,一会儿又回到家,再过了一会儿,时间就倒流到了他出差前的那一天,他和周平都呆在公司办公室,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还有那些腐肉、教堂、手机铃声……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对劲。这要是幻觉、幻境,那反倒变得可能了。 黎云念头刚起来,马上看向了那个生锈了的锁头。 他将手指伸出了牢笼,碰触到了那冰冷的锁头。 当啷。 挂锁被他拨动了一下,撞击在牢门上。 那声音没有发出回音,响了一下后,就安静了下来。 这触感和声音都非常真实。 可是,那一声响后,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脚步声也消失了。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黎云心脏发紧。 黎云慢慢缩回了手指。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着牢门对面的窗户。 玻璃窗外是低矮的灌木丛和一排一层楼高的小树。小树树干纤细,树枝也不够茂密,但或多或少能挡住一些视线。黎云看不到外头的天空,也不知道远处有没有什么建筑物,但近在眼前的黄队长,他却是一眼就能看到。 黄队长站在灌木丛外,隔着玻璃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黎云。树枝挡在他的脑袋前,遮住了他的警帽,没遮住他那双死寂的眼睛。 黎云咽了口唾沫。 那脚步声,不是BUG,而是障眼法。 生锈的挂锁则是诱饵。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以常理去揣度他遇到的这些……生物。他们不用像人一样行动,他们可以随时出现在他身边。 之前那些“断片”、“失忆”,或许不是他移动了位置,而是这些东西移动到了他身边。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刚才猜测的:这些都是虚假的,都是幻境。 如果这些是假的,那他应该不会受到伤害。这些东西碰触不到他。 等等! 他至今为止的确没有受到过任何肉体上的伤害。这些东西仿佛是有意要将他逼疯,有意引诱他做出危险的举动。 黎云想了想,心里越发肯定起来。 只是,他并不敢拿自己只有一次的性命冒险。如果他推理错误,那他就完了。他可不是拥有不死之身的主角型人物,他只是个普通人,会受伤,也会死。 死…… 黎云突然感到了一阵窒息,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口鼻。他喘不上气来,甚至觉得那捂住他口鼻的东西正在往他身体里钻。 黎云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脸。 他的脸上明明没有东西,为什么他会…… 眼前闪过了他自己的躯体。他看到他自己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那张床,好像…… 黎云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 他猛然转头,就发现刚才自己坐着的床板上,现在坐了另外一个人。 周平。 “周平”又出现了! 周平双手铐着,和他一样,一副囚徒的打扮。 黎云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但眼前这个“周平”可以说是囚徒的典范了。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袋青黑,身上的条纹囚服皱皱巴巴,还沾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污迹。他低垂着头坐着,背弓着,看起来落魄至极。挑眼看着黎云的那眼神,则透露出满满的倦意和麻木。 黎云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喊出了“周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这牢房里,两个被铐着的囚犯,会发生什么事情? 黎云觉得危险。 配枪的黄队长很危险,眼前被束缚双手的周平也不见得就人畜无害。 黎云的警惕似乎让周平感到索然无味。他低下了头,不再看黎云。 黎云安静观察了一会儿,又瞄了眼牢房对面的窗户。窗外已经没了黄队长的身影。黎云便又看向周平。 随着时间流逝,黎云渐渐觉得烦躁起来。 有什么发生的时候,他会紧张不安,然而,当什么都不发生的时候,他又觉得难耐。
等待,是最煎熬的一件事了。 黎云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酸痛。 他大概站了十分钟?十五分钟?或许,他站了更久的时间。 黎云瞧了眼一动不动的周平。 他会觉得酸痛,周平维持那一个姿势却好像变成了雕塑,失去了人类的感觉,成了……成了一具尸体。 黎云回过神。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的手指直接碰触到了皮肤。他脸上没有覆盖东西,现在,也不觉得窒息。之前那种窒息的痛苦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 但那一瞬间,他的确看到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会浑身赤裸地躺在那种金属床上?那种金属床…… 解剖台。 黎云脑中蹦出了这个词。 叮铃。 周平的手动了动,镣铐发出了轻响。 黎云急忙看向周平。 周平站起身,舒展身体,侧头看着黎云,扯了扯嘴角,“嗨,你坐会儿吧,别急了,急也没用。” 黎云一头雾水。 这又是什么情况? “都被抓进来了……等警察查清楚,就会放我们出去了。”周平垂头丧气,“最多再两天吧,再两天应该够了,他们都查了那么多天了……羁押是有时限的吧?顶多关我们一两周,就得放人。公司肯定要找我们,还有我们家里人……呃……我家里肯定会来找我,到时候也能给你保释吧。我们又没做过那些事。” 黎云实在听不懂周平在说什么。 他的记忆好像又“断片”了,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是因为杀害了周平才被抓进来的。牢房里冒出了周平已经够奇怪了,周平还自说自话,说得好像他们两个一起被卷入了什么案件…… 周平苦笑道:“抱歉啊,真的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我也没想到……我没想到我姨妈家会出这种事情。” 黎云一怔。 姨妈?周平的姨妈?他记得自己听周平说过,他出差的时候要顺便探望嫁到外地的姨妈。现在这是……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姨妈也太惨了,就碰到入室抢劫的……唉……我们也倒霉,正好那时候上门……”周平哭丧着脸。 黎云眉头紧锁。 山林是假的,他杀了周平也是假的,可出差的事情应该是真的,周平的姨妈也一定存在,还有他父母……黎云心脏抽痛了一下。他父母出了车祸。这点,也是真的…… 黎云呼出一口气来。 还有林友德、钱警官、黄队长……这些人他肯定遇到过。 他现在所经历的这些,有些是真的,有些则是假的。 那么,周平的姨妈真的出事了吗? 他刚才所看到的解剖台…… 黎云眼前一花,就见到周平背对自己站在前面。 叮咚—— 周平按响了面前房门的门铃。 他……他们现在…… 黎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的镣铐已经不见了。 周平回头道:“奇怪,好像没人在家啊。” 黎云一惊。 周平低头拿出了他的苹果手机,“是这边没错啊。我们进来的时候,看的门牌号没错吧?37号,楼层……”他说着,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是要找楼层标识。 只是这老建筑里没有特地标楼层。 黎云下意识看了眼走廊的窗户。 对面的居民楼是五层的小楼,那么这栋楼应该也只有五层。 他现在是被周平带着拜访他姨妈? 这又是他真实的记忆,还是另一场骗局? 之前在牢房里,周平说过…… “咦,门没锁。”周平突然推开了房门。 黎云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下意识要往后跑,但只听房门内传来一声巨响。 周平吓了一跳,下一秒,便用力推开门,闯了进去,“姨妈?是我,我周平——” 黎云看到了敞开的房门后是不算大的客厅,一眼能望到阳台,也能看到旁边卧室的房门。卧室门同样开着,里头是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压着一个女人,黎云只能看到那女人的后脑勺。 “你们干什么!”周平大叫着冲了上去。 那两个男人不甘示弱,手中的刀直接捅进女人的脖子,紧接着,两人一起冲向了周平,将周平直接撞倒在地。 黎云看到了喷溅的鲜血。鲜血糊在墙上,留下狰狞恐怖的痕迹。 他的视线很快被向他冲来的两个男人占据了。 他是……被他们杀死的吗?所以才会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 “……死亡原因是窒息……” 黎云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他不是因为外伤才死的,他是死于窒息。 他被捂住了口鼻,那东西钻入他的鼻腔、口腔,进入他的身体…… 黎云一阵恍惚,等到被扼住了喉咙,才发现那两个男人已经抓住了他。 “黎云!”周平突然大喊了一声。 黎云。 他叫黎云。 每一个死者都叫黎云。 这名字曾经是死亡的诅咒,如今则成了破除一切虚假的咒语。 黎云脑中像是炸开了烟花,一段段记忆飞速掠过。 那些同名同姓的人,不知道长什么模样,但他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亡方式。他也记得自己的死亡。 他早就死了,早就变成鬼了。 他进了凤凰开的公司,和两只妖怪当同事,和同名同姓的李叔一起经营那个微博账号。 他……对了!他要消灭一对恶鬼母子。 他被别墅区的那些邪祟袭击了! 黎云回忆到这儿,瞬间生出警惕来。他记起来自己借用了老板的火焰保护周身,却还是失去了意识。 那个袭击他的东西没有攻击他的身体,或者说,没攻击他的灵魂,而是直接侵入了他的意识! 老板的火焰顶多烧掉部分幻象,就像那片焦黑的树林和烧裂开的土包,而不能彻底保护他的意识。 他得用其他办法…… “黎云!”周平的声音钻入耳朵。 黎云艰难地吐出一口气。 他还陷在这幻境中。 现在,掐着他脖子的已经不是那两个歹徒,而是周平。 “都怪你……”周平面色涨红,青筋暴起,愤怒地吼道,“要不是你,我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全都是你的错!” 唔……虽然周平的一部分经历和他有关,但周平的表哥叫黎云,可不是他的错。周平后来遇险,他还救了周平。他们打过一通电话,说了很多…… 黎云看着周平,视线有些模糊。 喉咙突然一松,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 黎云瘫坐在地上,发现周平不见了。 他回到了那家养老院。 不远处是那座青山,近处是一栋栋别墅。 然而,周围太安静了,没有一个人。 黎云转过头,看到的是同样的景色——青山、别墅。 医院的楼不见了。 他还在幻境之中。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黎云从地上爬起来。 这些都是假的,仅仅是从这儿走出去……大概也走不出去吧。 那个袭击他的邪祟似是放弃了,不再用幻象迷惑他,只是将他丢在这里自身自灭。 黎云心中一动,火焰就将周围的别墅付之一炬,然而,熊熊燃烧的火焰持续不灭,根本没有让黎云脱困。 黎云吐出一口气。 不行。老板的火焰在这里起不到作用。 那就只能靠他自己,靠他的能力…… 黎云迟疑起来。 他靠肉眼找不到目标,只能将自己的意识不断向外延伸。 噗通! 有什么东西栽倒在地。 黎云眨了眨眼睛。 他听到了奇怪的惨叫声。 那些声音像是烟雾消散在空气中,像是水珠汇入大海。 这奇怪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不同寻常的尖叫。那尖叫是真实的,即使它戛然而止,也是真的。 是活人发出的尖叫。 黎云骤然清醒过来。 他听到了外面真实世界的声音! 两种不同的叫声,一种是属于活人的惊恐叫声,另一种是属于那些邪祟的愤怒咒骂。 第524章 疯狂 黎云听到那些混乱的声音后,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邪祟的声音暂且不论,那些活人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根本不可能是作假,一定是有人受到了袭击。 就像乌家那两姐弟,惨叫传出来时已经晚了。 医院大楼内大概已经没有人了,可养老院那么多住户,那一栋栋别墅里不知道多少人。那一栋栋别墅里也都寄生着邪祟…… 黎云想到此,突然回忆起了易心的做法。攫欝攫欝 明明是不久前刚发生的事情,但因为陷入幻境的缘故,黎云现在回忆起来,就像是回忆很久远的事情。 乌经纬想要利用恶鬼,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存了恶意。那些别墅的主人就没有这样的心思吗?他们是无知无觉和那些邪祟共同居住在一处?或是被邪祟强行侵占了房屋,受到蒙蔽或威胁?总有一些人,是和乌经纬一样的心思吧? 那个两张脸的颅部寄生鬼魂就说过,它们是这边的住户。养老院中一定有人供奉了这些邪祟。如今遭到反噬,该说是报应吧? 如果他插手,阻止那些邪祟杀人,固然能救下那些人的性命。可是,那些人得救后,人间的法律无法制裁他们,阴间的规则也不能诛杀他们…… 黎云顿时犹豫起来。 尖叫声很快打断了他的踟蹰。 黎云发现自己思路跑偏了。 比起这些纠结来,他更应该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他得先离开这里才行。 黎云凝神静气,去寻找那些邪祟的踪影。 既然他能感知到外面的世界,就应该能找到困住他的那个东西。 黎云瞬间就看到了一幕幕景象。 他看到了几个医院工作人员在走廊上仓皇逃跑。他们身后,是倒在地上的尸体。那个死去的男人伸长了手臂,怒目圆睁,像是经历了大恐怖,挣扎求生,却仍然极是不甘地咽了气。黎云认了出来,这是乌家的亲戚,这男人之前看到乌伟民的尸体后,还在想着乌伟民之前答应借他的钱不知道能不能再借到。如今,他不用考虑这些了。 黎云再次扩大搜索范围,跳过了那些活人的求助,循着那些邪祟的咒骂声寻去,就见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聚在一起。它们没有感知到黎云的意识,黎云也无法从它们异于常人的外表来推断它们的心思。还好,除了能“亲眼”看见它们之外,黎云还能感知到它们散发出的强烈情绪。 这些东西愤怒、急躁,又无可奈何。 黎云知道它们现在对自己束手无策,但这也不该是它们情绪这么激烈的原因吧? 它们…… 黎云猛然调转自己的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建筑物。 那栋四四方方的别墅里走出来一个人影,那人摇摇晃晃,满身鲜血落在地上,伴随着他的脚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邪祟中,爆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那人就在这叫声中,直挺挺倒在地上。 黎云一个激灵,忽然发现这人并非乌家的亲戚。他瞬间想明白了养老院发生了什么。这些邪祟不是在争吵如何处置他,而是……巘戅玩吧小说网巘戅 “那个外来者!那个女人!”长了好几只手的人形怪物暴怒咆哮,肢体伸展到极限,就像是感受到危险的动物尽力撑开身体,想以巨大的体型赶走不怀好意的狩猎者。 黎云只见它如蜘蛛一样快速爬进了那栋别墅,随后,别墅里就传来了一阵叮铃哐啷的脆响,像是有不少东西被砸碎了。 黎云的意识急忙跟进了别墅,就听头顶天花板上传来奇怪的闷哼和重物落地的声响。 黎云直直飞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上,刚才那很多手的怪物趴伏在地,如之前倒在别墅门口的男人一般,直挺挺的,一动不动。它的那些手被用力弯折,关节尽碎,折叠着堆在它的后背上。 在走廊尽头的房间内,黎云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神龛。神龛之中,如这怪物一样的人偶被吊在半空,那许许多多的手垂在人偶身侧。 房间的阴影中伸出了一只手。手小小的,看起来是小孩的手。 啪嗒。 啪嗒。 那些手被小孩掰扯了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地上的怪物则像是落在地上的雨水,逐渐蒸发。 小孩的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宝宝!”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则从窗外传来。厺厽 玩吧小说网 wanbar.net 厺厽 “妈妈。”房里的小孩回应了一声,又咯咯笑了一会儿,气息从房间里消失。 黎云回过神,想起自己不应该在这儿看戏。 那对恶鬼母子似乎是杀疯了,正无所顾忌地袭击养老院的活人和邪祟。 黎云的意识、感知能力能脱离那虚假的空间,可他的鬼魂还被困在那儿呢。如果困住他的那个邪祟被恶鬼母子给杀了,像这个多手的怪物一样消散,那他…… 黎云这会儿顾不得自己刚才所想的“供奉”问题。他做不到面面俱到,将事情完美解决,这会儿只能考虑着事情的优先级,先让自己脱困。 他闭了闭眼睛,直接锁定了好几个邪祟的位置,却捕捉到那恶鬼母子的踪迹。 黎云将老板的火焰给召唤了出来。 火焰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有的怪物逃脱了,有的则被火焰包围。 黎云不知道是它们中的哪个困住了他,或许那个邪祟不在这一轮被烧的范围内,但这不要紧,只要多试几次…… 黎云忽然被失重感笼罩,意识回到了自己的灵魂之中。他一下子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直抽气。 他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休息室,抬眼就能看到洗手间。洗手间内,乌伟民的尸体还被遗留在地上,无人处理。 这里是……新的幻境?还是他出来了? 黎云不敢确定。 他听到了外头的惨叫和怒骂,和他刚才扩散意识尽力感知外界时,听到的声音一样。他也能看见不断“发疯”的活人和疯狂的邪祟。 好像……这里就是真实世界? 只是……攫欝攫欝 黎云的视线穿过建筑的墙壁,落在了环抱养老院的青山上。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青山了。山上常青的植物突然枯萎凋零,泥土中生长出的青草也不知在何时干枯死亡,徒留下一片没有生机的褐色。 就像是他在幻境中看到的山林,从生机盎然,变成一片焦土。 是他……不对,他根本没有用老板的能力烧山。 那弥漫在山间的死气,也十分古怪,应该是恶鬼的气息。 “嘎嘎……” 黎云猛地回头,就见烂泥一样的一团黑色物质粘附在墙壁上,距离自己不过两米。那东西还冒着奇怪的泡泡,不是恶鬼,但看起来就非常邪恶,不会有人将它看作善类。 泡泡破裂,又冒出了新的。 从那东西深处浮现出了一张扭曲的脸。 “嘎嘎……”脸上没有嘴巴,但那烂泥一样的东西里传出了笑声。 黎云记得,他在幻境中也听过这个笑声。只是当时,那笑声充满了嘲讽,现在,这笑声虚弱无力。 “它将你放了出来啊……嘎嘎……”那古怪的东西说话了,“也是呢,它快要死了呢。” 黎云充满了警惕,随时准备放出老板的火焰。 “嘎嘎……万物之灵……万物灵长……人类……人类啊……”那怪物叹息着,自嘲地笑着,冒着奇怪颜色的泡泡,体积不断缩小,就像是锅子里煮着的液体,随着锅子不断加热,锅子里的液体也逐渐蒸发,直至消失,“真不愧是人类呢……” 黎云心情复杂,眼睁睁看着这东西在自己面前……消亡…… “万物灵长”……它说“人类”,是想要说什么? 这养老院里的活人正在不断被杀死,惨叫声此起彼伏,怎么看这人间炼狱的景象,都不会佩服人类是万物灵长吧? 黎云回过神,有些懊恼地垂了一下自己脑袋。 他在做什么呢?怎么老是走神?他现在应该去救人才对!这养老院里不少恶人,但有些人是无辜的。就比如那个乌家的亲戚。那人大概能算是人品低劣,可他没有供奉这种邪祟,也没想过杀人啊。就因为他是乌家的亲戚,就被牵连,被那恶鬼杀死了。古代诛九族也不过如此吧? 黎云深呼吸,急忙追着那些惨叫的声音往外跑。 他刚落在医院大楼前,就听到了哼歌的声音。 声音从养老院外传来,歌声曲调悠扬,带着种潇洒闲适的味道。哼歌的人漫不经心,他的脚步声还正好应和了那歌声的节奏。 不,不止一道脚步声。巘戅宝来小说网巘戅 有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了,一人哼歌,步伐悠闲,另一人则急躁,快速跑来。 黎云转过身,就见一团白光逐渐在视野中放大。 “白无常!”黎云脱口叫道。 白无常的广袖飘扬,随着他站定,袖子垂落,落下点点白光。 白无常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黎云,只点头打了招呼,“我先解决这边的东西。” 黎云正要答应,就感觉到养老院里飞出了许多邪祟,且全都往山的方向狂奔。 黎云听到它们咒骂。 “……难怪它先跑了!” “该死的!黑白无常怎么会来这里!” “它把我们卖了!” “它已经死了呢……”厺厽 宝来小说网 baolaishiye.com 厺厽
那和其他咒骂声格格不入的感叹落入了黎云耳中。 黎云看向了旁边的屋顶。 颅部寄生的鬼魂躺在屋顶上,正好露出了后脑勺的那半张脸。 那半张脸也看到了黎云,还朝黎云挤眉弄眼。说话的则是正面的那张脸。 “嘿,你没死呢。” 黎云不知道该怎么答这话。 这鬼显然没有杀过人,所以也不怕黑白无常。他没有像其他邪祟那样逃跑,倒是在这儿晒太阳呢。 黎云不太确定,他被困住的时候,这个家伙有没有出手。养老院里那么多邪祟,第一个和他搭话的就是这鬼魂。那时候,也没见他有什么恶意,他还挺热心地自我介绍,一副要和自己谈判的架势。 “你……你父母……”黎云想起了他的自我介绍。 “哦。已经死了呢。”那鬼翻了个身,正面俯视着黎云,“他们常年跟我在一起,和普通人可不一样,遇到恶鬼时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他这么说着,口气淡淡,没露出伤心的表情来。眼睛一斜,他看向了山的方向,也是那些邪祟逃跑的方向。 黎云听到了锁链声。 锁链和什么东西摩擦发出了轻响。这声音距离脚步声、哼歌声老远,却和后两者合在了一起。 歌声、脚步声骤然停止。 之前只闻其声的锁链拔地而起,如一条巨蟒,缠绕住了那延绵的山。那些奔逃的邪祟直接撞在了锁链上,被激射出的一根根锁链贯穿了身形。 惨叫声取代了歌声。 黎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哒、哒。 脚步声又响起,落在了黎云身后。 黎云转身,就见黑无常双手插着口袋,一副饭后散步的神情,只是他这随意一站,身体并不垮塌,也不能说是笔直,反倒像是时尚杂志上的男模,身体的曲线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美感。 “黑无常。”黎云问好,又看了眼那屋顶上的鬼。 鬼已经锁了头,藏在了屋顶上,似乎是被黑无常搞出来的大阵势给吓到了。 黑无常姿势不变,只是眼睛上下扫了扫黎云,“又是你啊。这次是什么事情?怎么突然死了那么多人?” 看来是养老院瞬间激增的死者人数引起了黑白无常的注意。也可能是死了那么多人,其中总有人到了酆都报案,黑白无常才会及时赶到这里。 黎云急忙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又道:“那对恶鬼母子也在这儿……” 黑无常抬脚迈步,直接从黎云身边走过。攫欝攫欝 黎云见状,只好亦步亦趋跟着黑无常。 他又看了眼那屋顶,却见那个鬼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一愣,扩散自己的感知,仍是没有找到那鬼的踪影。 黎云一惊,看向前面的黑无常,“他……杀过人?” 刚才黑无常出手了? 黑无常头都没回一下,他的后脑勺可没有长脸,黎云也不敢随便窥视这位黑前辈,只能听他语气平静地回答:“没有。他又没杀过人。” 说着,黑无常终于是回头看了眼黎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黎云怔住了。 是离开了吗?还是…… 之前那鬼还颇为平静地说他父母死了…… 黎云叹了口气。 黑无常继续在前头带路。 可能是因为身边跟着黎云的关系,黑无常没有搞哼歌那一套,但他每走一步,那盘踞在山上的锁链就跟着移动一分,像是跟随着主人脚步的宠物。 黎云发现,那锁链正在不断收缩,而黑无常的影子也正发生奇妙的变化。影子如同有生命和自我意识一般,外部轮廓轻轻颤抖。黎云觉得,那些锁链正融入黑无常的影子中。 他盯着看得入了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 “那东西……这里的山上是不是有个,呃,大家伙?”黎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能随便找了个称呼,“还有这里养了那么多的怪物……” 黑无常脚步一顿,转身时,他的影子跟着转动,发出了锁链的声响。 “你想说什么?” 黎云张张口,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想问黑无常是不是早知道这地方有古怪,又想问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聚集在此。可和黑无常对视时,黎云就哑了口。他好像没有立场质问黑无常,要说满足好奇心,他其实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他根本不是因为好奇才想要问这些。 “它们……害死了很多人吗?”黎云最终只问出了这个问题。 黑无常收回视线,继续前进,“能被杀掉的,当然是杀过人的。” 黎云脸色发白,木然跟着黑无常往前走。 两人绕过了几栋别墅后,黎云看到了乌家长辈居住的那一栋别墅。他之前才来过这儿。 那恶鬼母子回到这里来了? 黎云恍惚地进入了别墅内。 他在客厅看到了白无常。厺厽 书仓网 shucang.cc 厺厽 白无常身上光芒动摇,好似陷入了一种困境。 黑无常走到了白无常身边,微微低头,看着沙发上那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 黎云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孩子身上。 “这是……”巘戅书仓网巘戅 “这就是那对母子中的孩子。”黑无常笑了起来。 那孩子居然也咧开嘴,对黑无常咯咯笑起来。 白无常面容严肃,“他……没有杀过人……” 黎云震惊地看向白无常。 黑无常“哦”了一声,“那个女鬼已经收拾掉了?” “是的。”白无常回答,垂下眼睛。 黎云再看周围。 他这时候才注意到,这栋别墅里躺满了尸体。 乌家的人……已经全部…… 等等!如果那恶鬼母亲已经死了,那马嘉怡—— 黎云跑到了黑白无常身边,看向沙发的后面。 沙发后面躺着一具女尸。那女人的肚子破开了一个大洞,那里头未发育完全的胎儿有手有脚,只是小的不可思议,好像一只手就能将它握在掌心。 黎云又看向了那个小孩。 “呵呵。真是个好母亲呢。可惜小孩这种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黑无常提起了沙发上的孩子。 孩子挣扎起来,胖乎乎的手脚乱甩,脸上露出了几分煞气。 黑无常一松手,他就落在地上。 他疼得呲牙咧嘴,对黑无常挥了挥拳头,“杀了你!杀了你哦!” 然而,威胁几句后,他就疑惑地看了看黑无常,似乎很不解为什么黑无常无动于衷。他露出了几分胆怯,又四处张望了几下,“妈妈……妈妈。” 他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他好像对此也不怎么在意。 他看到了房间橱柜里精致的摆件,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又出现在了橱柜玻璃门上。他像是一只壁虎趴在门上,伸手穿过了玻璃,将里头好看的摆件抓了出来。 “这要怎么办?”白无常为难地问道。 黑无常一摊手,“他没杀过人,就不归我们管。等他杀了人,有人报案了,我们就诛杀他。工作流程还需要我再教你?” 白无常身上的白光凝固住了。 “走吧。”黑无常直接转身。 “等等。”黎云感到难以置信。 他话刚出口,就见那小孩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 黎云看着对方的背影,却和那后脑勺的一双眼睛对视了。 那张藏在头发中的脸露出了残忍又快意的表情,抬起来的手扼住了小孩的脖子,但那表情最终定格在了脸上,僵住不动了。 正面那张脸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鬼魂惊恐地松开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黎云在那一瞬间看到了飞速掠过的一些景象。不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他就见那颅部寄生的鬼魂双手用力,硬生生撕下了自己后脑勺上的那张脸。 血肉模糊的伤口中生长出新的脸来。 那鬼魂越发痛苦,不断嚎叫着,终于是摆动双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攫欝攫欝。黎云头皮发麻,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看到的景象是什么了。 那是这鬼魂最痛苦的记忆。 巘戅笔趣阁巘戅。他因为畸形的身体而死亡,又因为父母扭曲的情感而变成了鬼,无法投胎、无法去酆都,也无法直接消亡。 他……终于忍无可忍,双手一用力,揪下了自己的头颅。 头颅落在了地上,不断滚动,两张脸交替出现。 小孩啪嗒一声从橱柜上跳下来,手中的摆件磕在地上,摔个粉碎。他没有管那东西,而是嬉笑着,追逐着那颗头颅,直到头颅消散在空气中。 厺厽 笔趣阁 flyncool.com 厺厽。小孩瘪着嘴巴,不满地叫道:“妈妈!妈妈!”他四处寻找着母亲,但没找到,他也不在意,和刚才一样,被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黎云背后冒出了寒意。 “真不简单呐。”黑无常吹了声口哨。 “黑前辈。”白无常皱眉。 “鬼魂之间的自相残杀可不归我们管。”黑无常堵住了白无常的话,“走吧。” 黑无常说着,迈了几步,身影直接在空气中消失了,只余下一点锁链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 第525章 沉寂 白无常没有马上离开。他虽面无表情,盯着那小孩的眼神里也没透露出多少情绪,但身上忽明忽暗的白光却是泄露了他的几分心思。 黎云能感觉到白无常的犹豫。黎云自己也十分犹豫。 这小孩本性凶残,实力也非同小可,若是放任他在外面肆意活动,那总有一天,他会害了某个人的性命。到时候的确可以将他绳之以法,永除后患了,但那个被害死的人却不可能因此死而复生。 要说解决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有人能二十四小时盯着这小孩,那就能避免惨剧发生了吧。 黎云这么想着,又觉得无奈。 黑白无常人手不足,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这小孩。他们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会将所有精力都耗费在一个潜在恶鬼身上。黑无常之前走得潇洒干脆,大概就是出于这缘故。 而黎云自己,倒是可以担任监视人这一角色。只是……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工作,他能坚持多久呢?他会不会在这一过程中,比这小孩先一步发疯,变成杀人的恶鬼? 黎云没有信心自己能做好这份工作。 他和白无常一样动摇了。 黎云觉得惭愧,却无法逃避这个现实。 他想要救人,救人心切,但他这份决心不是出于公义,不是由正义感催生出来的使命,而是一种同理心、一种报复心,一种想要做点什么来填补自己内心空虚的冲动。 就像之前在中心医院,事情如果不能马上解决,他就会急躁愤怒。 他那时候就感受到了自己和林友德、钱警官之间的差距。他太容易情绪化了。 也不知道这是他天性如此,还是变成了鬼、遇到了那么多事后,性格生出了变化。 黎云垂下了头,握紧了拳头。 警笛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那自顾自玩耍的小孩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黎云更早听到了警笛声,却是没有特别在意。 医院和养老院内还有幸存者,也肯定有人在发现异常后,就报了警。警察这时候赶到,并不奇怪。 警笛声在医院门口停止,过了很久,都没有人进入这栋别墅。黎云能听到其他地方的动静,听到惊呼声、沉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有警察办案时的说话声。 黎云看向那小孩。 小孩已经收回了视线,重新在别墅内寻找心仪的玩具。 “我……回酆都了。”白无常突兀地开口,打破了这种僵持。 黎云意外地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身上的光已经稳定了下来,不再动摇。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黎云自己反倒还在纠结。 “你要回酆都?他……”黎云话开了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不可能苛求白无常紧盯这个危险的小孩,也不知道该如何询问白无常的心路历程。即使问了,白无常能想通的事情,他未必能依样画葫芦,也就此想通。 “再见。”黎云改了口,和白无常道别。 白无常微微颌首,又挥了挥衣袖。 白光从白无常身上溢出,却不是他临走弄了点特殊效果。那白光没有飞向黎云,而是落在了小孩身上,融入了小孩的身体。 小孩皱起眉头,扭头冲白无常呲牙咧嘴,又不敢靠近。他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黎云能感受到他愤怒的情绪。 白无常没有理睬小孩的反应,身影直接在原地消失。 黎云怔怔看着那小孩。 白无常这是临走留了一手吗?是不是这样就能监督这小孩了?不用担心他害人性命了? 黎云期待地想着,又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如果真那么容易就能监视这小孩,白无常之前还需要那么动摇吗? 黎云想了想,还是给白无常发了条消息,询问那白光究竟是什么。 白无常没有那么快给予回复。 黎云先等到了大批的警察。 黎云这才想起阳间的事情来。他退到了一边,还顺带瞧了眼那小孩。 小孩好奇地看着警察们忙忙碌碌,乖巧地坐在原地,任由警察们在他身上穿来穿去。他一手吮着指头,一手抓着脚丫,就像是宣传画上的小宝宝,肉嘟嘟、粉嫩嫩,大眼睛善良澄澈,一点儿都看不出是鬼。那些警察自然也没看见这坐在屋子过道的鬼魂。 黎云稍微安心了一点,掏了手机,给易心打去电话。 他得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和易心知会一声,尤其是乌家的灭门惨案…… 乌经纬不知道还活着没。他不在养老院,应该安全无忧吧?但出了这种事情…… 电话接通,黎云说了没两句,就感受到了易心恶劣的心情。 “……死光了?那鬼也死掉了?”易心质问道。 “还剩下一个小鬼。”黎云如实回答。 易心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没杀人?” “没有。黑白无常都拿他没办法。他杀掉了鬼。”黎云心情复杂地说道。 “这样啊……”易心沉吟着。 黎云觉得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黎云问道。 易心大大方方地回答:“看有没有机会忽悠住那个乌经纬咯。” 黎云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黎云是整件事的目击者,从头看到了尾。虽然他没亲眼看到那恶鬼母子中的母亲是如何大杀四方的,也没亲眼见到那恶鬼的灭亡,但总归是最清楚整件事原委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黑白无常和这小孩知道事情真相了。乌经纬不知情,乌经纬请来的那些高人也未必能探察到真相。这样一来,易心仍然有机会忽悠乌经纬继续委托,甚至可能借着这事情,让乌经纬心生恐惧和紧迫感,逼着他更信任自己。 黎云想着,乌经纬请来的其他高人大概也会有一样的想法。 他知道易心在骗男朋友方面有着出类拔萃的技术,但她的骗人技巧能不能用在其他人身上,就难说了。 “你之后配合我,知道吗?”易心说道,“你把细节再给我讲一遍,那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黎云无语,“我也没全部看到……” “看到多少说多少。”易心不耐烦地打断了黎云的话,“再说了,警察现在不就在办案吗?你盯着点儿,多学着点儿。” 他学这个干嘛啊?黎云更加无语了,却是在感受到易心强烈的情绪后,只能默认了易心的要求。 黎云听了易心的吩咐,但办事并不尽心。
他随便找了个刑侦技术人员跟上,心不在焉地瞧着人家勘察现场。 不多时,黎云就有了一点儿发现。 “……他们,好像都是自杀的……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黎云还没挂断电话,正在给易心做着时有时无的转播呢,突然就插了一句话。 “哦。那恶鬼之前也是这做法吧?”易心不怎么在意地接了一句。 “嗯。之前它是伪造自杀现场,是想要融入那个家庭。”黎云说道。 现在都大开杀戒,要灭人满门了,居然还是这样……不,不对。那恶鬼没准备灭乌家满门,它是要留着乌经纬这个丈夫和父亲的。如此一来,倒是能解释这伪造的自杀现场。 黎云不知道该夸那恶鬼意志坚定,还是该笑它荒唐了。即使每一个死者都被它的精妙手段逼得自杀了,短时间这么多人自杀,也该引发怀疑吧?那恶鬼好像全然想不到这漏洞。 之前的事情也是如此。 这就是鬼。 黎云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来。 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聪明人都会有冒傻气的时候,更别提一些本就愚笨、粗心的人了。人死后变作了鬼,所以鬼做出这样的“傻事”似乎也合情合理。 可黎云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偏执疯狂。 恶鬼就犹如被遮蔽了双眼,只能看见它想看的事物,一门心思朝着自己的目标狂奔,也不去管这事情是否合理、是否有利、是否正确。 它们心中只有自己的执念。 黎云身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那恶鬼已经被黑白无常消灭了,魂飞魄散了,黎云却在它的行凶现场,感受到了它弥留在人间的强烈情绪。 这种情绪,像是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充斥在了这建筑群中,即使过去数年、十数年、甚至上百年,大概都不会消散。 “咯咯……” 小孩的笑声让黎云打了个颤。 黎云扭过头,看到那小孩如壁虎一般趴在墙上,兴致勃勃地揪着墙上的春节剪纸。 这是恶鬼遗留在人间的另一样东西。 黎云定定看着那小孩。 墙上的剪纸非常复杂,是一家老少其乐融融吃饭的场景。小孩有些残忍的揪下了其中一位老人的头颅,接着,他又揪下了另几个人物的脑袋。 攥了一把脑袋在手心,小孩笑得更灿烂了。 黎云心情沉重。 换个孩子做这种事情,他大概不会在意吧。但看着这小孩,黎云只觉得这是他残暴的本性。 “刘队,有些家属过来了。” “在哪里?” “人在门口,没放进来。” “嗯。” 警察们的对话吸引了黎云的注意力。 黎云再看那小孩,发现他对这件事毫无兴趣,还在那儿揪着红色的剪纸。 “易姐,乌经纬知道这件事了吗?”黎云开口问道。 电话那头的易心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没来找过我。知道了也不会这么快通知我们。我们还没得到他信任。” 言下之意,乌经纬要知道了这消息,心生恐惧,那也是找信任的大师来保护自己。等他冷静下来,要调查真相了,才会通知他请来的其他人。 黎云想了想,又看了看那小孩,确认对方还对揪纸人脑袋这事情感兴趣,对活人不感兴趣后,这才往医院门口跑。 乌经纬不在门口的人群之中。 黎云跑了个空。 那些家属的仓皇悲伤这时候完全影响不到黎云的心情。其中一些人得知自己的家人还活着,迸发出的喜悦情绪,也没让黎云感到开心。 黎云这时想到的是别墅里的那些供奉。 这些家属是知情人吗? 大概……不是。至少眼前这一批不是。 黎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他又回到别墅群,见那小孩还在,也不知道是安心,还是无奈。 因为易心的命令,也因为自己心中的担忧,黎云在这案发现场一守就是三天。 三天时间,警方仍然没有完全勘察完这大面积的凶案现场。死者的尸体倒是都被运送了出去。现场的血迹也已经干涸。 黎云的手机上收到了好几条新闻消息,就连远在瑶城的李叔,都特意打来了电话,询问情况。 白无常则一直没有发来回复,不知道在酆都忙些什么。 黎云百无聊赖地坐在别墅台阶上,呆呆看着不远处翻滚着的小孩。 那小孩在这里自得其乐,比黎云可快活多了。 黎云用了三天时间,已经适应了这凶杀现场的环境。整个人却也因此变得状态低迷,情绪低落。 他的心情好像不知不觉就被拖入地底,不断下沉,被深埋在黑暗中。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黎云低头就看到了易心的名字,估摸着易心又来追问情况了。 “喂。” “乌经纬通知我了。”易心开门见山地说道。 黎云一惊,“你……” “你赶紧回来,两个小时内回酒店。”易心说道。 黎云张张嘴,“我回去做什么?”他有些抵触配合易心骗人,也有些不愿见到乌经纬。 整件事,说来乌经纬要担不少责任。 就像是之前他和那些黎云的死亡一样。如果乌经纬早早请那些高人解决掉恶鬼,就不会有这么惨烈的事情发生了。 可惜这世界最不可能发生的就是“如果”。黎云知道,哪怕一切重来,乌经纬都不会选择第一时间消灭那恶鬼。 “别废话。”易心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黎云叹气,考虑到易心的计划,便不情愿地站起了身。 他还得盯着易心呢。不然,不知道易心会别出心裁,做出什么事情来。 黎云深深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孩,按下心中的担忧,这才往医院外走去。 ※※※※※ 零时新闻:【#网络诈骗新形式#春节红包竟是诈骗陷阱】春节期间,很多人都会收到大量来自亲友的祝福红包。家住湖北的小张就在春节期间收到了很多消息,来不及仔细查看。在误点一个虚假红包链接后,小张发现自己微信上的零钱被转到了一款陌生的游戏上,损失惨重。近年来,网络诈骗呈现出低龄化、家族化的趋势,不少犯罪嫌疑人都是不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小编提醒,防范网络诈骗须时时警惕,切勿放松。 第526章 噩耗 乌经纬整个人看起来苍老无比,用“老了十岁”来形容,都嫌不够。他没有一夜白发,也没长出多的皱纹来,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只剩下一种惊恐不安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身体中,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精神病患者。 他从坐下后,就不停地抖着脚、摸着手,像是无处安放自己的四肢,眼神也飘忽不定,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攫欝攫。黎云很意外地看着这样的乌经纬。他没想到乌经纬听闻噩耗后,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他以为自己从医院、养老院那儿回来,见到的会是一个遭受打击但保持着冷静的乌经纬,还预想过乌经纬可能会说些什么。 “……他们没办法了。”乌经纬开口说了进门来的第一句话。 黎云诧异地扬起眉毛。 “他们也死了。”乌经纬紧接着说了令人惊愕的第二句话。 黎云怔住了。 他看着乌经纬双手遮脸,掩面而泣,能感受到乌经纬心中极端的恐惧情绪。他不是在悲伤,而是纯粹的害怕。 乌经纬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一个个陌生的人在黎云眼前凄惨地死去,死前都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黎云更为惊讶了。 “这怎么可能?”黎云脱口而出。 易心转头看了过来,另一边的牛海西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黎云抿着唇,表情肃然。他看了眼易心,想要使眼色,但易心估计是完全接收不到他传递的信息。易心只是看了一眼黎云,就收回视线,喝起了茶。 “他们就是死了!全死了!”乌经纬突然放下手,爆发出了一声大喊,露出了自己扭曲的面孔。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膝盖,整个身体颤抖起来,“他们都死了……就剩下你们了……你们要救我!你们一定要救我!”这么说着,乌经纬身体前倾,好像要越过茶几,扑到黎云三人身上。 牛海西干咳一声,“乌先生,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您,不会让您和您的家人一样……” 话未说完,牛海西就见乌经纬一个扭头,直勾勾盯着自己。剩下半句话被牛海西咽了回去。他猝不及防,差点儿给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什么?”乌经纬问道。 “什么?”牛海西迷茫地重复了一遍。 黎云默然,插入了两人的大眼瞪小眼,“乌先生……乌先生,你请的其他人,都死了?” 牛海西猛地甩头,就和之前的乌经纬一样,直勾勾盯着黎云,难掩自己茫然震惊的神情。 牛海西脑中乱糟糟一团。 巘戅追书看戅。他这些天住在酒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自己房间里上上网,打发时间。他倒是想要和易心、黎云凑近乎,但在第一天被易心拒之门外后,他就不敢贸然上门了。 厺厽 追书看 zhuishukan.com 厺厽。牛海西起初不知道乌经纬的家人在第一天就遭遇了灭门惨案,可随着事件上了新闻热搜,他很快就将新闻中的案件和乌经纬联系了起来。不仅如此,圈子里面也炸了锅。他动用自己的关系网,稍加打听,便对整件事了解了个大概。 这就不得不提到养老院里那些供奉大仙、邪祟、小鬼的人家了。这种供奉自然少不了修炼之人的指点。牛海西作为半个圈内人,在那圈子里混着,早几年就听闻过一些风声,这会儿更是方便了他打听消息。 牛海西没将这事情和“马嘉怡”这恶鬼联系起来。圈内目前的看法也是如此,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马嘉怡”的存在,大家都以为是那些供奉中有什么东西出了意外,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让那些供奉一起暴动,酿成惨剧。 这种养蛊反噬的悲剧,时不时就会在圈内上演,不足为奇,也就是这次死伤范围大了一些,上了社会新闻,才让圈内跟着震动。 虽然牛海西随大流地接受了这种论断,可面对乌经纬,他当然不能这样说,反倒是要将事情的源头推到“马嘉怡”头上,好继续做这笔生意。 从某方面来说,他和易心是不谋而合,还恰好说中了事情的真相。 可乌经纬此行却不是为了自家灭门惨案来的。 牛海西盯着黎云,希望黎云能将事情原委讲清楚。他不期待精神失常的乌经纬能做出说明了。反倒是不知为何知道这件事的黎云,有可能解答他的疑惑。 牛海西心中惴惴不安,隐约感到大事不妙。 乌经纬全家死绝了,他都不会放在心上。但要是同行惨死,那事情的意义可就非同小可了。牛海西担心起了自己的安全。他不觉得遇到危险后,易心和黎云会优先考虑他的性命,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他被扔出去当弃子。 黎云看向乌经纬,欲言又止。 他的小腿忽然被人踢了一脚。不用低头去看,黎云都知道是易心踢了自己。 黎云无奈,只好说道:“乌先生之前请的那些高人,都出事了。是这样吧?” 乌经纬瞪大了眼睛,原本浑浊的眼睛里多了一点儿光彩。 黎云能都感觉到他的理智正在恢复。 “你怎么知道的?”乌经纬问道。 黎云的话就像是一道光,驱散了乌经纬心中的阴霾。 乌经纬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来。他狐疑地看着黎云,又马上掩藏了自己的情绪,装出惊讶佩服的模样来。 黎云是真有些佩服乌经纬了。 人品如何暂且不论,这乌经纬可真是个人精了。明明在怀疑他们动手杀了那些同行,之前还吓得半死呢,现在就能虚与委蛇,想着套话了。 黎云苦笑,含糊地说道:“我有些特殊的办法,能知道……能看到一些死亡。” 乌经纬明显不信。 牛海西急了起来,喃喃说道:“那些人都死了?都死了?怎么死的?” 他之前就打听过乌经纬都请了什么人来,其中一些他听说过,另有一些他还和人打过交道。那些人有多少本事,他心知肚明。牛海西打了个寒颤。转念,他就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易心。 牛海西这会儿也怀疑上黎云和易心了。易心可是对于这笔交易志在必得,说不定就是易心……那黎云知情,也就不奇怪了。 攫欝攫。牛海西想到此,忙眼观鼻、鼻观心,又觉得自己这种表现不对,他应该……呃,他该怎么表现,才能帮助易心呢?牛海西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厺厽 天籁小说 tianlaixsw.com 厺厽。“他们都死了。”乌经纬叹了一声气,“我现在只能靠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救我!那恶鬼!”他咬牙切齿地说着,义愤填膺。可下一秒,乌经纬的神情就冻住了。他看向牛海西,“你刚才提到我的家人……”
这下,轮到牛海西发蒙了。他支支吾吾,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黎云无奈,正要开口。 巘戅小说tianla&#戅。“乌老板这两天没有接到电话吗?”易心问道。 乌经纬脸色刷地就白了。 他这几天浑浑噩噩,大受刺激,整天都在提心吊胆。他的手机的确是响过几次,秘书也来找过他,但他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接电话,秘书又都说了些什么了。 “这事情都上了新闻了。”易心说着,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击几下,将手机递给了乌经纬。 乌经纬伸出来的手有些颤抖,接过手机后,一时间竟不敢看那上面的内容。 易心自顾自说道:“就这边的那家私立医院兼养老院,伤亡数量两位数,尤其是养老院那里,好多住在那儿的老夫妻双双暴毙。最惨的一户,正好有亲戚来拜年,一家老小、连带着一些远亲,都没能幸免。不过,目前调查下来,这事情的罪魁祸首也是这一家。这家的亲戚之中有人带了违禁药物,药物流入到了普通的吃食中,才导致了这一场灾祸。”她又补充了一句,“正式的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这些消息也不是正规媒体的报道,只是几个自称知情人的账号发的消息。” 乌经纬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乌老板应该有接到警方的电话吧?”易心问道。 乌经纬颓然靠在沙发上,声音变得无比沙哑,“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心交叠双腿,淡定答道:“乌老板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再问呢?我的助手第一天就和你提议了。恶鬼,可不是活人能随意在掌心摆弄的玩物。” 乌经纬嘴唇开合了几下,又坐直了身体,“不,我……我打个电话。”他站了起来,摸着衣服口袋,找到了手机,一边往阳台走,一边拨打电话。 易心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黎云瞥着易心。他头一天说要去见见马嘉怡,乌经纬没同意,易心可也没支持他这提议。这会儿易心说起这事,仿佛她才是那个提议的人。 牛海西挪动了一下身体,凑近了黎云,小声问道:“黎先生,那个,那些乌老板请来的人,都……都死了?也被干掉了?那我们……” 黎云眉头皱起。 牛海西忙道:“我是绝对相信两位的实力。但我一个普通人,能耐有限啊。我身上也就一些普通货色的护身符,都是从其他人那儿买来的。我这……对吧?”他讨好地笑了笑。 牛海西心中笃定这事情是易心做的,但他要表现出一种无知来,这才好获得易心的信任。 牛海西看似在和黎云搭话,视线却时不时扫过易心。 他不期待黎云的回答,黎云也没有听进他的话。 黎云正思考着这件事呢。 那恶鬼母子,母亲已经在黑白无常面前伏诛了,孩子没杀过人,现在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熊孩子。乌经纬请来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黎云心中一动,问牛海西:“他请来的其他人也都住在这酒店吧?” 牛海西点头又摇头,“有些住在这儿,有几个在这边另外找了住处。那几个人比较讲究,要看风水什么的,到哪儿都是自己找地方住。” 黎云微微放开自己的意识,搜寻整栋酒店大楼。 他进门的时候就没感觉到异常,这会儿仔细搜索,也是搜了个空。 黎云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 他看向易心,“你这几天没察觉到什么?” 易心呷着茶水,没回答这一问题。 黎云一惊,“你……” 乌经纬的脚步声这时候响起来。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阳台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刚生出来的一点儿精气神,这时候又烟消云散了。 “呵……呵呵……”乌经纬笑了两声,“都死了啊……全都死了……”这么呢喃着,他两眼放空,视线都失去了焦距。 不过,黎云能感知到,乌经纬并不像最初那样惊慌失措。 “乌老板,节哀。”易心随口说道,“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你还有希望。”她坐直了身体,“你得振作精神,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易心的话好像触动了乌经纬的内心。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那短暂的失神失态也在易心的“鼓励”下,消失殆尽。 乌经纬看向易心,“我知道了。”他深呼吸了一次,“你们……你们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能消灭掉那个恶鬼吗?” 易心笑起来,“当然。你放心,我们自始至终都有信心解决这件事。” 攫欝攫。“嗯,那就要拜托你们了,全靠你们了。”乌经纬坐直了身体,“现在要怎么做?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你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酬劳。”易心笑道。 乌经纬愣了愣,哈哈一笑,“易小姐如此有信心,我就放心了。”他收了笑,沉吟道,“不过,现在……我请来的其他人已经遇害。他们实力不济,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个……我现在不太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易小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或者,要麻烦你们当一段时间的保镖了。” 巘戅妙笔库戅。易心不假思索答应下来,“这是当然的。乌老板,那鬼是盯上你了。它奈何不了我们,接下来肯定会直接冲着你下手。你不说,我也是要提议我们贴身保护你,这样不仅能保证你的安全,也能趁机消灭这只恶鬼。你不用担心。” 乌经纬大感安慰,可马上又露出了迟疑之色,“另外有件事……” “你请说。”易心正襟危坐,侧耳倾听。 自打和乌经纬见面以来,她这是头一回表现出了几分“生意人”的态度。 厺厽 妙笔库 miaobiku.com 厺厽。黎云能感受到,易心已经信心十足地准备和男朋友团聚了。 目标被黑白无常解决,竞争对手也死于非命,易心的确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黎云的一颗心却是一直提着。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人遭逢这一劫难……家里的追悼会、葬礼……不知道你们对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办法?”乌经纬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个啊。”易心点点头,看了眼牛海西。 牛海西很机灵地接过了话头,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那些丧葬仪式讲解了一遍,还添加了不少黎云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法事步骤。按牛海西的说法,这一套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做下来,乌家那些死者一定都能通往西方极乐,从此快乐无忧。 乌经纬听得认真,看起来非常相信这一套。 黎云却知道,乌经纬心里正在想的压根就不是这些。 第527章 来客(1) 乌经纬在酒店内并未停留多久。和黎云他们约好了待会儿派司机来接人,他就起身离开了。 他在这城市里另外有住处,不用住在酒店的客房。这些天,他便一直住在自己的房子内,有需要了才来酒店,或是让他请来的那些高人大仙到他的住处来。 乌经纬对这些人没多少信任,只是到了紧要关头,他能依靠的只有这些人。 攫欝攫。出了酒店,乌经纬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想了想,让充当司机的秘书继续广发“英雄帖”,再请人来看看他这儿的事情。 “老板,那两个年轻人不行?”秘书惊讶问道,“他们可都……呃,好好的。” 这些天,乌经纬请来的人尽数死于非命,没留下尸体的,也离奇失踪,再也联系不上了,只剩下黎云和易心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虽然他们是两个圈内新人,作为中介的牛海西也只是在圈内混个脸熟的程度,但光凭着两人能幸存下来这一点,就能看出他们的实力。 秘书是这么想的。乌经纬之前紧赶着过来找他们,也是因为此。 乌经纬现在却是淡淡“嗯”了一声,脸色凝重。半晌,他才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是啊,就只有他们好好的。” 他看向前头的秘书,“盛盛那边小心一点,请人保护好盛盛。” 乌经纬口中的“盛盛”是他的孙子乌天盛。妻子俞丽已经丧生,他的父母和儿女也都死了,唯一可作慰藉的就是他的孙子乌天盛还活着。 秘书想到警察打来的电话,以及乌家那两家亲家和诸多生意伙伴的来电,忙郑重答应。他心底也松了口气。乌经纬这个老板总算恢复正常了。即使麻烦还没解决,他也算是找到了主心骨,也不用急着自求生路了。 这些天,秘书也是过得心惊胆颤,并不比乌经纬好哪儿去。还好,他用“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老板”来安慰自己,总算比乌经纬要安心一些。 乌经纬转头看向车窗外。 天阴沉沉的,不见阳光,但还没有打雷下雨。那乌云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好像随时都会倾塌,将人掩埋。 乌经纬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事情得一点点解决。 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不管那两个年轻人想要什么,他暂时满足他们就是,然后…… 乌经纬盘算着这些,等车子驶入别墅的车库,他才回过神。 厺厽 云轩阁 yunxuange.org 厺厽。“晚饭不用准备了。你处理好我刚交代的事情。盛盛那边我先不联系了。让他妈妈照顾好他。还有亚男那儿,麻烦亲家他们先搭把手。”乌经纬一边下车,一边嘱咐秘书。 秘书一一记下。 乌经纬一双儿女的亲家早两天就来过电话,只是乌经纬那时候被吓破了胆,无暇他顾。他所交代的事情,亲家们也早就在做了,但人心惶惶,气氛多少都有些古怪,反倒是少了那种失去至亲的悲伤。 秘书没把这些事情跟乌经纬说,答应下乌经纬的吩咐后,就离开了。 乌经纬一个人进了别墅,只听脚步声在偌大的房子内回荡。 前两天,这样的声音会让他惊惧,现在,这声音只是让他稍感不适。 他想到黎云老实巴交的模样,又想到易心似模似样的假笑,心里就厌烦起来。 巘戅云轩阁yuNxuANge.oRg戅。还是得赶紧打发了那两个人。 那种丧心病狂的人…… 叮咚。 门铃声响了起来,打断了乌经纬的思路。 乌经纬诧异地看向房门。 别墅的房门和整栋房子相匹配,非常大,门板上雕花,门把手上也有浮雕图案,看起来华丽又沉重。门铃声则清脆响亮,在宽阔的门厅回荡,回音能传得老远,悠久不散。 乌经纬的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谁? 叮咚—— 门铃声又响了。 那声音紧接着刚才还未散去的回声,将门铃的声音拖得很长。 乌经纬的嗓子像是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他想到了秘书,但马上便挥去了这个念头。他的秘书是跟了他快十年的老人了,颇受信任,有他所有住处的钥匙,能来去自由,根本不用按门铃。 那…… 叮咚—— 乌经纬下一秒就想到了黎云和易心。 难不成那两个人等不及了?这就主动找上门来了?他们想要做什么?找北京那个看肝病的费专家? 乌经纬满脑子胡思乱想。 叮咚—— 乌经纬看着大门,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迈出了步子。 费专家不好请,不过,他花费一些功夫,总能人托人,将那个费专家请来。比起花钱,这种花人情的事情,也只是稍微麻烦一些。 这么想着,乌经纬又有了底气。 他是生意人,做生意,有买有卖,各取所需。只要他有对方想要的东西,那就有的谈。 这同和鬼打交道不一样。 鬼是不讲道理的。 他之前不知道这一点,见请来的那些高人一个个死于非命,才越来越怕,怕到吓破了胆子。虽然这件事是个误会,但他全家老小、连只是沾亲带故的一些远亲、还有养老院的其他邻居都突然暴毙……这事情却是真的。 鬼果然是不能讲道理的。他还以为那女鬼配合着扮演马嘉怡,是可以谈、有的谈呢。 乌经纬脚步顿住。 叮咚—— 那个鬼已经杀了他全家了……马嘉怡都死了。 他刚在酒店打电话确认过,马嘉怡被开肠破肚,死得透透的了。 他记得,那个黎云说过,他们之前就和这恶鬼打过交道,这恶鬼是要…… 咚咚! 门铃声换成了敲门声。 沉重的门板被人用拳头砸了两下,声音沉闷,没有激起回声。攫欝攫 乌经纬却是吓了一跳。 门板上没有猫眼,但门铃是可视化的电子产品,房门边上还开了一条玻璃墙,能让外头的光线照亮玄关,也能看到门口的花园小径。今天天气不好,光线不足,加上冬日的缘故,外头的花园看起来毫无生机。门边的对讲机屏幕上,正显示着门口的画面。 门外站着的人低着头,刘海遮了额头,只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背后那冷色调的花园,衬得她整个人阴郁无比,虽看不见眼睛,却能想象到她死气沉沉的目光。 乌经纬看了一眼,发现他根本不认识外头的这人。巘戅戅 难不成是别墅区的物业?还是…… 咚咚。 外头的人又砸了两下门。 乌经纬都没看清她如何抬手的,就只听门板响了两下。 有些古怪…… 乌经纬踟蹰不定,伸手就进口袋,握住了手机。 他刚才或许应该直接让那个黎云和易心跟过来,而不是想着撇开他们,先做布置。现在这情况…… 外头的女人转了身,走出了监控的拍摄范围。 乌经纬愣了愣。 人走了? 果然是物业的人吧。也可能是敲错了房门的路人。 乌经纬吐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这几天精神紧绷,人都变得不对劲了。他以前从来不会有这样失态慌张的时候。就是几十年前在工地搬砖、刚当包工头的那会儿…… 乌经纬的思路再次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房门。 门边的玻璃墙外,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低着头,身体贴着细条状的玻璃墙,将本就不足的光线都给遮蔽了。 乌经纬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无法正常呼吸。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是……这人是…… 外头的人像是能听到乌经纬的心声,缓缓抬起头,露出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乌经纬一口气终于是呼了出来。 他认了出来,外头的人是俞丽的那个辛助理。阿丽三、四年前换了这位辛助理,他听介绍的时候,阿丽还笑着说这是她的新助理。 辛助理主要工作是处理俞丽的一些生活杂事,乌经纬和她打交道极少,一直没熟悉起来,只是见过几面、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和俞丽相处,也用不着通过这些助理秘书,都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 要不是前不久刚和这位辛助理见过面、谈过话,乌经纬都想不起来这人的长相和姓氏。他也至今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就是这位辛助理,安排阿丽除夕夜住在那间老房子里,也是她隔天早上发现了阿丽的尸体,然后,通知了他…… 乌经纬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又马上冷静了下来。 他先前让自己的秘书打发了这位一无所知的辛助理,还没决定如何安排她的工作。 阿丽死了,她的那些公司、那些员工就成了遗产的一部分,最后肯定是由他来安排。 这辛助理是为了这事找到别墅了? 乌经纬有些不满。 他走向了对讲机,准备让对方离开。 他现在处理鬼的事情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处理这些人的事情? 按下对讲机的按键,乌经纬正要开口,就听近在咫尺的门板又响了两声。乌经纬更为不快了,开口前瞥了眼玻璃墙,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停在了那儿,吐不出去了。 那位辛助理还站在玻璃墙外,紧紧贴着玻璃墙,双手垂在身侧,整个人竖直一条,一动不动。 咚咚。 门板又响了。 是谁在敲门? 她还带了另外的人来? 可是…… 对讲机的屏幕上,门口是空的,没有人。 乌经纬只觉得周身发寒,整个人失去了热气。开着暖气的房间里也骤然降温,和室外无异。 咚咚、咚咚、咚咚…… 叮咚—— 叮咚、叮咚…… 敲门声和门铃声同时响起来,带着催促的意味。 乌经纬吓得倒退,就见门板正在轻微震动。 这扇雕花木门有特殊的设计,开关顺畅,小孩都能轻松拉开房门,但木门本身非常沉重,根本不可能被砸几下就跟着震动。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 不可能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乌经纬扭头看向那条玻璃墙。 辛助理还贴在那儿。她贴在那儿……她好像……好像一张画,正正好好覆盖住了玻璃。 那根本就不是人! 乌经纬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立马掏出了手机,手忙脚乱地找到了秘书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就喊道:“叫他们过来!快叫他们来别墅!把他们电话给我!快点!叫那个黎云和易心——”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门铃声和敲门声都停止了。 辛助理后退了一步,从二维的画变成了三维的人。她重新低下头,遮住了眼睛,一点点退到了乌经纬看不到的地方。 乌经纬没有因此放下心来,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平稳了许多。 他有些后悔在酒店的时候没有和黎云、易心交换联系方式了。不然这时候他直接打电话过去,也不用通过秘书作为中间人来传达。如果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要这样辗转联系黎云他们…… “我马上联系。”秘书迟钝地回应,好像是才想明白乌经纬的意思。 乌经纬紧盯着房门,不敢放松,但之前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消退了。 他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电话那头的秘书重新开口:“我联系了那位牛先生。牛先生转达了……我这就去接黎云先生。” 乌经纬心头一跳,“黎云?只有黎云?那个易心呢?” 秘书为难起来,“她好像有点儿事……” “什么事比我现在这事情更重要?她不是要请那位费专家吗?”乌经纬又惊又怒,只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更有一种被戏耍的恼怒感油然而生。 他已经认定是易心弄死了竞争对手,她对请费专家的事情志在必得,才下了狠手。现在秘书告诉他易心不干了?攫欝攫 乌经纬并不信任黎云的本事。他商场纵横那么多年,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一眼就能看出来易心才是两人中的主导者。那黎云就是个助手。现在正主跑了,就来个助手应付自己……这是要坐地起价? 乌经纬忍着气,问道:“她有什么条件尽管开!除了费专家,她要请其他专家,哪位专家都行!国外的专家我都能想办法请来!” 秘书支吾了两声,带着种荒谬的心情,无奈道:“不,不是……费专家也不用请了。那位易小姐,已经收拾行李,买好飞机票,准备回去了。” 乌经纬彻底愣住了。 难不成…… “病人已经死了?”乌经纬脱口而出。 之前还急着请专家看病,现在说不用了,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秘书也是同样的想法,可牛海西根本没告诉他原因,他只好答道:“不太清楚。总之,人已经要走了。老板,那位黎先生还要请来吗?” 乌经纬咬牙切齿,“先请来吧。你再找其他人。”巘戅笔趣阁M戅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乌经纬怒不可遏,但除了恶狠狠地挂掉电话,他也没其他出气的做法了。 乌经纬很快就平复了情绪。 他握着手机,看向房门。 房门外毫无动静。 他却是不敢放松下来。 乌经纬小心翼翼地倒退着,退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重重地喘着气。厺厽 笔趣阁 goafoto.com 厺厽 家人都去世了,还有一只恶鬼虎视眈眈。他先得将那恶鬼解决了,然后要处理家人的身后事……阿丽的那些公司,还有儿女的股份、不动产……女婿还好说,儿媳妇那一家可不是省油的灯。盛盛的未来也要提早做安排了…… 乌经纬想着这些,情绪归于冷静。 直到门铃声响起,让乌经纬暂停了这些现实的想法。 叮咚。 乌经纬起身,想着是秘书带着黎云来了。 叮咚。 他走了两步,隐约感觉到室内的温度有些低,似是正在飞速降温。 叮咚。 叮咚。 叮咚。 乌经纬站在了房门前。 对讲机的屏幕上正显示着秘书的脸。秘书正看着房门,并不是直视门铃。 这一切看起来都非常正常。 秘书没有直接开门进来也情有可原。他领着黎云这外人过来,提前按门铃,应该是要通知他,他们来了。 乌经纬脑中想着这些,却无法抑制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恐惧。 比之前看到俞丽的辛助理更为恐惧的感觉笼罩住了他。 滴答、滴答。 外头忽然下起了雨,零星的雨点转眼就变成了倾盆暴雨。 玻璃墙被雨幕覆盖,对讲机的屏幕上,也能看到秘书身后密集的雨帘。 叮咚、叮咚。 秘书加快了按门铃的动作,门铃声变得急促起来,如外头的暴雨,声音连成一片,轰隆隆的,在房间内回荡。 第528章 来客(2) 黎云坐在副驾驶座上,能感受到秘书极端动摇的内心。 秘书一肚子的问题,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实上,他之前已经问过了,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敷衍,黎云根本不告诉他易心去了哪里。他现在是想追问,又无从下手。 黎云也是有苦难言。谁能想到易心那位男朋友好巧不巧,偏偏这时候打来电话,说他得了两天休假,邀易心去北京游玩呢?接下来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易心挂了电话,就打包起行李,启程回瑶城了——她需要做些准备,好好打扮,再去见男朋友。这次出行带的那些衣服、日用品,可不适合去跟男友约会。 乌经纬的死活,易心不管了。黎云也不想管。他对乌经纬没有好感。只是,黎云不能坐视一只未知的恶鬼持续行凶。 车内的气氛沉闷压抑,就像是车外的天空,乌云盖顶,好似随时就会有倾盆暴雨,却偏偏一直没有落下。这是最煎熬难受的。 手机铃声稍稍打破了这种沉闷。 黎云掏出手机,发现是易心的来电,顿感诧异。 “喂?”黎云好奇地接了电话,等着易心开口。 “之前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了。”易心开门见山,语带雀跃地说道,“杀了那些修炼之人的是——” 轰隆隆! 雷声滚滚。 下一秒,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了天空。 别墅内的灯光全部熄灭,窗外暴雨如注,不见光亮。那一闪而过的雷电光芒将屋内家具拖出长而可怖的影子,又马上消失,就像是那些充满恶意的怪物张口露出獠牙,又迅速躲藏起来,伺机而动。 乌经纬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桌子底下,双手死死抓住了桌腿。幸好这巨大的餐桌无比坚固,他筛糠一样的颤抖没能震撼这桌子分毫。周围一圈餐椅遮挡了他的身形,也遮挡了他的视线。再加上没有灯光,乌经纬只能看到那些深深浅浅的阴影,不知道哪些是家具的影子,哪些是怪物的。 那绝对是一只怪物! 乌经纬如此确信。 他已经看到了,看到了门外的那个东西。他还看到那东西渗入玻璃墙,钻入门缝,挤进了室内。 它已经进来了。 它要杀了他!就像它杀了那些高人一样。他一定会被杀死的! 快点!快点来救他啊! 乌经纬在内心呐喊。 他死死攥着手机,不敢打开察看,怕手机屏幕的光引来那个怪物。同时,在躲藏起来后的第一时间,他就改动好了设置,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模式。他虽然没看过多少恐怖电影,但丰富的社会生活经验,让他知道该如何自保。 现在只等着秘书把黎云送来了。只要黎云赶来,即使消灭不了这怪物,也能替他挡一挡,让他有机会逃脱。 怎么还不来?! 乌经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又不敢看手机,只觉得自己已经等待得太久了。这时间太漫长了,长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那个黎云是不是和易心一样溜了。 咔哒、咔哒…… 乌经纬蓦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这声音是…… 咔哒、咔哒、咔哒……当——!当——!…… 是钟声。 是家里的落地钟…… 乌经纬有一瞬的恍惚,又很快回过神。 别墅里的钟是挂钟,并没有落地钟。挂钟的声音不是这样。 可这声音,是家中的落地钟无疑。他对这钟声太熟悉了。 乌经纬的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在这一刻想到了“家”。 他有很多“家”。 小时候,家是简陋的土房,还四面漏风,屋顶漏雨,冬凉夏暖,居住条件不堪回首。虽说那时候年纪尚小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周围人家都是一样的条件,无处攀比,也就谈不上生活艰难。 等到他和俞丽结婚时,老土房被翻修,还添了些看着似模似样的家具。作为婚房,在老家那儿已算得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和俞丽都对此满意。 这故乡的老家几次推翻重建。自从他和俞丽把两边的父母都从老家接出来后,他们就再也没回过那里。 乌亚男和乌伟民出生的那个“家”则在安北县,算得上是他们夫妻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安北县是个小地方,离老家不远,他们夫妻二人最初就是在那儿打工。房子最早是他们租的,一室一厅,厕所和厨房都得和邻居共用。他们在那里着实住了不少年,后来一咬牙,四处借钱,将它买了下来。谁料到刚买下房子,他们就决定自己做生意,也就离开了那个小县城。那房子自然是卖掉了,房款全部投入到了刚开设的公司中。 在此之后,他们在不少地方租过房、买过房,兜兜转转,可说得上是居无定所。 当——!当——! 钟声一直没停止,早就敲过了十二下,却是继续响着。 落地钟是十二小时制的,可不是二十四小时制。何况晚上八点到早晨八点这十二个小时,落地钟是不会响的。买下那落地钟的时候,他就请人调制过。自从那落地钟进了家门,就没有出过一秒钟的差错。 不对……是错过的。听说是出错过的……因为到了时间,却迟迟没有响,家里的保姆前去查看,然后…… 乌经纬的心跳不断加快,回忆也汹涌而来。 他和俞丽那时候完成了一项工程,赚了一大笔钱,买了堪称豪宅的别墅。装修的时候,两人一眼看中了一座镶金的巨大落地钟,只觉得豪华贵气。钟的价格上也的确很贵,还有什么名家手工制作之类的头衔。 他们夫妻俩那时候就是暴发户,不仅买别墅,豪掷千金做了装潢,还…… 当——当当当当…… 钟声突然卡顿,像是齿轮被卡住了,钟的声音便也跟着走调。 乌经纬浑身哆嗦起来。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动作,伸手抓住了餐椅,将之前小心翼翼拉好的椅子推开。 椅子和地毯摩擦,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乌经纬似被这声音惊醒,忙停住动作。 钟声戛然而止。 别墅里变得死寂,就连外头轰隆的雨声都消失不见了。 突然,窗外骤然亮起。 没听到雷声,只见闪电掠过。 乌经纬又看到了那些不规则的阴影。 他盯着地面,慢慢瞪大了眼睛。 那些被拉长的家具影子中,有一个人形,尤为清晰。 人……不,是那怪物! 乌经纬吓得缩了缩身体,却见那影子动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那影子似是两个并立的孩子。孩子蹦蹦跳跳,踩着地毯、踩着地板,发出了不同的脚步声。 小孩是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矮的那个一头短发,可能是男孩,高的那个后脑处辫子一甩一甩,该是个女孩。 乌经纬脑中灵光乍现。 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个影子是谁的了。 “……你就藏在这里!”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 吱呀一声,某扇门被打开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背后,还有小孩含糊的说话声。
“让你进去就进去!”小男孩大声说道。 “别吵!”小女孩也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两个孩子一同“嘘”了一声。 乌经纬好似能听到他们剧烈的心跳。 “哥哥、姐姐……” 含混不清的叫声在乌经纬耳畔炸响。 他全身哆嗦了一下,眼睛瞪大,伸长了脖子。 他又抓住了餐椅,这次却是没有将餐椅推开。 他受惊般缩回到了餐桌下。 那都是怪物的陷阱。 就像是之前门口出现的辛助理和秘书,都是假的。 这是……这是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这是在“家”发生的事情,并非在这别墅发生的事情。何况,那时候,他根本不在家里,他没见到事情的原委,找两个孩子问话的是俞丽,察看监控的也是俞丽。实际上,只有俞丽和姐弟三个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大三小四个人中,也只有俞丽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至于那落地钟,则在数日后就被人处理了,还做了法事…… 乌经纬的思维到此中断。 他突兀地想到,当时做法事的是他家以前供奉着的马大仙人。他们供奉了他很多年,结果他在马嘉怡的事情上毫无办法。那说不定就是个骗子。当年的做法,也可能是一场无用的表演。 乌经纬的肌肉痉挛起来,不受控制地抖动。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 嘭。 关门声吓得乌经纬原地弹起,脑袋差点儿撞到餐桌。 他想到外头正在发生的事情,不禁毛骨悚然。 在养老院的父母、儿女、亲戚都死了,同一时间,他请来的那些高人也都死了。他们真的都是“马嘉怡”杀的吗?“马嘉怡”又没有分身术……不对,不仅是这个问题。那个黎云说他们一直在追踪那恶鬼,那是一对恶鬼母子。史娟见到的鬼却不止是一对母子。那些高人都说是想要投胎的孤魂野鬼盯上了马嘉怡的肚子,那恶鬼也是盯上了马嘉怡的肚子。会不会……会不会还有鬼盯上了那肚子?就比如…… 乌经纬的呼吸一窒。 嘎吱、嘎吱…… 机械摩擦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零件卡壳,无法自如运转。 除了金属的摩擦声,还有奇怪的声响夹杂在其中。 乌经纬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血肉被搅动的场景。 他打了个哆嗦。 他想到了自己被俞丽催着回家后,看到的一点血迹。 血迹在地板上。俞丽说,是从落地钟里面渗出来的…… 他没掀开罩着落地钟的布。之后做法事,他也没去看。 当——! 钟声在背后炸响。 乌经纬猛地扭头,惊恐地圆瞪眼睛。 背后的餐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落地钟的玻璃柜门。柜门后是长长的金色钟摆。那钟摆倾斜着,被卡在半空,动弹不得。卡住它的是一个肢体扭曲的小孩。 小孩睁着眼睛,盯着乌经纬。鲜红的小嘴动了动,发出了声响:“爸爸……” 乌经纬大叫一声,撞开餐椅,四肢并用地往外爬。 “爸爸……我好疼……姐姐、哥哥把我塞在了这里。我好疼啊……” 小孩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紧贴在乌经纬的身后。 乌经纬仓皇地回头,看到的不是餐桌,而是紧贴他面门的落地钟。 “姐姐和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隔着玻璃门,委屈地问道。 乌经纬身体瘫软,在地上蠕动着,失去了逃跑的力气。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孩继续问道。 因为……因为嫉妒…… 乌经纬颤抖着,只能在心中回答。 这孩子被接回家的时候,他和俞丽已经发了财,家里条件自然是极好。孩子又小,每天吃吃睡睡,二十四小时有保姆看着,婴儿房里堆满了玩具。乌亚男和乌伟民小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条件,而暴富之后,他和俞丽又是赶忙将姐弟二人塞进了那些学费昂贵的私立学校,一边给姐弟二人的未来铺路,一边也是想要借着孩子搭上那些有钱父母的人脉。乌亚男和乌伟民在那里格格不入,时常受到孤立、嘲笑和欺负。这些他和俞丽都知道。他们不断教育姐弟两个该如何和那些同龄人相处,该如何为家里做贡献。姐弟两个虽然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但并不能说是过得开心。 全家上下,只有这孩子无忧无虑。 再加上这孩子根本不是从俞丽肚子里爬出来的。虽然有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基因,对于乌亚男和乌伟民两个小孩来说,这个弟弟根本是突然冒出来的外人。 对于他和俞丽来说,这孩子同样是外人……是一件买来的商品,就像是这巨大的落地钟…… “你不喜欢我吗?”孩子的声线毫无起伏,“你和他们一样,不喜欢我。” 乌经纬说不出话,只能不停摇头,惶恐地想要祈求这孩子放过他。 “你都没看过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是怎么死的啊。”孩子继续用呆板的语气控诉着。 乌经纬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却是无法移开。 “你也会这样死掉。”孩子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笑。 乌经纬再也忍耐不住,爆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惨叫。 惨叫的尾音闷闷的。 乌经纬一眨眼,发现自己的面皮贴着玻璃。 他看到了玻璃外的客厅,看到了玻璃上反射出的孩子身影。 那上面,还有他的身影。 痛感这时候才传递进大脑。 他的四肢扭曲着,胸腹凹陷,鲜血不断从口腔中涌出,混合着内脏的碎肉,逐渐堆满了落地钟内狭小的空间。 他能感觉到卡在胸骨的钟摆正在努力移动,碾压着他的骨头和内脏。 “我就是这样死掉的,爸爸。”孩子的声音贴着乌经纬的耳朵。 乌经纬目疵欲裂,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 他的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听到的也不再是孩子的低语。 他看到了一双腿。 那双腿停在落地钟前。 那双腿踩着他有点眼熟的女式皮鞋。 乌经纬想到了什么,脑中炸开般变成一片白光。 落地钟消失了。他的身体失去了束缚,倾倒在地。 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头上。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去、死、吧!”带着恨意和报复快感的声音钻入乌经纬的耳中。 他的脑袋在同一时间被那只脚踩裂。 没有鬼魂从残破的尸体中飘出来。 恐惧、惊愕让乌经纬临死前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消散在了充斥着血腥味的别墅内。 黎云睁开眼,意识回归到了身体内。 “黎先生,到了。”秘书慌张地催促道,“我们快进去吧。老板应该等急了。” 黎云却是没动,只是感受了一下别墅内的气息,知道那恶鬼已经离开,便开口道:“你报警吧。已经迟了。” 秘书愕然呆立在原地。 第529章 意外(1) 沙凯初六中午就回了周雯丽的家,给周雯丽带了些老家特产,说了两句话,就回房收拾行李了。晚饭的时候,他才出了卧室,和周雯丽一起吃了晚饭,饭一吃完,他马上又回了卧室,玩了几小时游戏,到十点多,就疲惫地睡下。 一整个过年,沙凯过得都不算轻松。父亲那边的亲戚都知道他搬到周雯丽这儿住了,他和父亲解释了几遍这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却是无法抵挡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之心。父亲离婚的事情也被旧事重弹,再加上他父亲一直都没再婚,过年的时候也免不了被亲戚再次“关心”。听他们说的话,沙凯就知道在他搬来这儿努力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父亲已经被亲戚朋友们轰炸过一番了。而他已经毕业工作,他的婚事也成了亲戚们“关心”的事情。 毕业之后,踏入社会,不仅是离开了学校这座象牙塔,对于沙凯来说,也是离开了“家庭”的温暖港湾。尽管以前,他的家庭只是和父亲两个人居住的一间小房子,时而会显得冷清,时而也会显得过于拥挤,但那到底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想到时隔数月再回到那小房子,他会累得生不出丁点儿怀念来。 等沙凯返回周雯丽这边,只觉得身心俱疲,也只想好好松快一下。 这其中大概也有节后综合征的缘故。 沙凯好些天都没提起精神。 周雯丽受到影响,变得沉默寡言,少了过年前的那种唠叨,只是时不时就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沙凯。 等到沙凯逐渐找回状态,晚上吃饭时,他不由随口问道:“表妹最近怎么样?好点了吗?” 他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小表妹,也想起了之前舅舅家闹鬼的事情。 周雯丽有些惊讶,下一秒便高兴地回答道:“暖暖好多了,已经和以前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看看她?” 周雯丽说着,期待地看着沙凯。 沙凯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后,说道:“那就周末吧。最近公司里不忙。” “好。”周雯丽笑起来,“周六好不好?我做点菜带过去。之前还是过年去的,这些天都没去。” 这么说着,周雯丽吃了一筷子菜,放慢了语速,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过年过得怎么样?你爸爸……他挺好的吧?” 这是周雯丽在嘴里含了好些天的话,只是沙凯回来后就没露过笑,她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沙凯不主动提,周雯丽脑袋里的想法就与日俱增。她不好直接问前夫,忍不住就猜测各种可能性。她想着是不是前夫生病了,或是家里经济出了状况,又或者,沙凯其实是被前夫推来她这边的。 对于离异家庭的小孩来说,父母再婚总是一道坎。继父或继母是怎样的人,难以预料;能否和继父继母好好相处,更是不确定的事情。而对于他们的亲生父母来说,孩子和伴侣之间该如何选择,又因人而异。 周雯丽一直认为前夫是好人,不管是婚前婚后,包括离婚之后,前夫都尽到了为人丈夫和为人父亲的职责,他肯定不会将孩子随便推给别人。 然而,人终究是会变的。何况沙凯已经成年,而且都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不是需要父母照顾的小孩了。 周雯丽没问过前夫是为什么没有再婚,总不可能是为了她,想来也不可能是他找不到合适的人,多半就是为了儿子沙凯吧。 那么,现在沙凯都工作了,前夫也该开始自己的生活了吧。 说不定就是前夫找了再婚对象,所以才让沙凯搬到她这里来住。 周雯丽脑袋里想着这种种可能性,晚上觉都睡不好,不知道该怎么旁敲侧击,也不知道事情要真是如此,她又该怎样安慰沙凯。 沙凯肯定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沙凯不知道周雯丽的这种想象力。他想起老家那些亲戚的喋喋不休,不由皱眉,不耐烦地答道:“爸好得很。他过年前还调了岗位,现在工作舒服很多。” “这样啊。那就好。”周雯丽讪讪,低下了头。 沙凯的回答不足以驱散她心中的那些猜想,却是让她不敢再问了。 沙凯的筷子敲在了饭碗边沿,看了眼周雯丽的头顶,稍微生出了一些自责,改了语气,说道:“他还问了你,我说你也挺好的。他过年时候做了不少菜,问我在你这边吃得惯吗。” 周雯丽立马抬起头。 “我说吃得挺好的。你做饭好吃。”沙凯不自在地垂下眼。 周雯丽的心情又愉快起来,“好吃你就多吃点。你想吃什么,都跟我说。” “嗯。” 周雯丽就着“吃”这个话题,讲了不少。沙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也没冷场。 一顿饭吃完,周雯丽收拾起了碗筷。 沙凯本想回房间的,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头问周雯丽:“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孩,还有来过吗?” 碗筷磕碰,发出了轻响。 周雯丽慌张地回道:“没有、没有。” “哦。”沙凯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纯粹是随口发问,就跟他关心周暖一般,只是念头一动的事情。听周雯丽说没有,他也就回了房间。 周雯丽吁了口气,有些做贼心虚地看了眼房门口。 房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敲门,也没有人在门口走动。 周雯丽快速收拾好了碗筷,提着垃圾袋出了门。 她刚反手将门关上,一抬眼,就看到了骑在楼梯栏杆上的小孩。 周雯丽吓了一跳,忙上前几步,抬手做出环抱的姿势,“小心!小心!快下来,别摔着了。” 小男孩嬉笑着,一个扭身,如一只小鸟般钻进了周雯丽的怀抱。 周雯丽自然是抱不住这小孩的。明明有那么大一个孩子在怀里,她的手上却只有垃圾袋的重量。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种事。像是孩子太沉,抱不动似的,周雯丽垂下手,让小男孩双脚着地。 “我拎着垃圾呢,脏。”周雯丽温柔地说道,往楼下走去,“你今天跑哪儿玩了?有没有吓到人?不要去吓唬别人,要当个乖小孩。” 周雯丽也不知道这男孩具体的年纪,她更没有照顾小男孩的经历,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小男孩在她身边蹦跳着,忽然跳上了楼梯栏杆,如电影里的特技演员一般,踩着栏杆滑了下去。 周雯丽又被吓到,担忧地追在后面跑,却见那小男孩一个蹬腿,跳到半空,转了个圆满的圈,顺顺当当地落地。她大口喘气,放下心来,又在小男孩回头看过来时,捧场地拍手。 “周姐,你在和谁说话呢?”头顶忽然传来了问话。
周雯丽慌忙放下手,扭头看向楼梯,就见住同一栋楼的小方正好奇地走下来,还左右四顾,寻找人影。 周雯丽有些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回答:“没有、没有。” “哦。”小方也没找到其他人,虽然仍有疑惑,却也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她扫了眼周雯丽挂在手上的垃圾袋,笑道:“你倒垃圾啊。待会儿去活动中心吗?” “去的。”周雯丽捏住了垃圾袋,“你怎么这会儿才下楼?广场舞不跳了?” 小方和周雯丽并肩而行,“今天不跳了。我今天白天累死了,收拾行李收拾了一天,零零碎碎要带好些东西……” 小方絮絮叨叨地说着,周雯丽心不在焉地听。 她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就见那个小男孩落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小方。 周雯丽也不知道这孩子看不看得懂,自顾自给他使了眼色,还悄悄在身后摆手,示意他躲起来。她知道小方看不见这孩子,可还是本能地觉得这孩子不应该出现在人前,以免惹来麻烦。 小男孩的目光转到了周雯丽的身上,眼睛都没眨一下,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周雯丽没法细看,人已经踏上了楼梯,继续下楼,转眼就彻底看不见那小男孩了。 扔了垃圾,周雯丽被小方挽了手,拉着往活动中心走。 小方的心情挺不错的。她过年忙了好些天,过完年,就准备和老公出去旅游,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白天的时候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明天出发。最让小方高兴的是,这旅游是儿子一手操办的,钱也是儿子出的,是儿子孝顺他们夫妻俩。小方这些天恨不得昭告全世界的人,她儿子有多孝顺。 “……我网上买了些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时候可能麻烦周姐你帮忙拿一下。”小方手搭在周雯丽的手臂上,“都是些小玩意儿,不重的。我们这一去好几天,家里万一有什么,你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水电都会拉掉的,就是怕万一有什么。这老房子就是麻烦,去年水管爆了,淹得到处都是,你知道的。明明刚换过,我前天洗澡的时候还堵了。”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有事了我打电话给你。”周雯丽暂时放下男孩的事情,好脾气地答应下来。 “要麻烦你了。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特产。那边天气热,水果好吃。海鲜也好。我回来的那天买,带回来都是新鲜的,比这边菜场买的都新鲜。”小方嘴巴不停。 到了活动中心,她也免不了和其他人说起这些。今天的话题就围绕着小方转了。小方也是当仁不让的主角,侃侃而谈,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其他人也是捧场,夸小方儿子孝顺。 周雯丽有些格格不入。她本来就没当过这种闲聊的主角,通常都是倾听者,有关儿子的话题,她更是插不上话。 沙凯搬来住也有段时间了,唯一送给她的东西,是网购零食的时候,给她分了一半。他倒也有问过她想要什么,她那时候连连摇头,反复叮嘱他自己多存些钱,别乱花销。刚搬来的时候,沙凯还给她赛过钱,被她强烈拒绝了。之后,沙凯就也不问了。他刚工作,公司里的事情都应付得吃紧,忙起来的时候就顾不上其他了。 周雯丽原本不觉得这有什么,这会儿见小方笑容满面,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没人注意到周雯丽的安静。 等到一楼的广场舞按时结束,上面的聊天也结束了。 小方被人簇拥着,下了楼,才找了周雯丽,一块儿回家。 她还意犹未尽,嘴上不停地说道:“……那小子终于是有良心了。我原来还和我老公说呢,男孩子就是不好。女儿贴心,儿子就没心没肺的,整天想着自己怎么玩。读书开窍晚,这种事情也开窍晚。他元旦的时候还跑外面跟人家搞什么跨年呢,过年时候总算懂事点了,还帮我做饭。旅游的事情,搞了个惊喜,藏了一整个春节。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旅行社定的。” 周雯丽侧头看了眼小方的笑脸,认真地说道:“男孩子是懂得晚一些。” 她心里想着,沙凯说不定也是这样。 转念,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阿俊。阿俊从小身体不好,和其他男孩子都不一样。他是从小就聪明懂事,除了健康问题,就没让家里操过心。 小方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味来,忙说道:“你儿子刚工作吧?不用急得。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你看我们,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一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男人就是这样,没那么细心。我老公也是的……”小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又拐到了雷区,扯了两句后,连忙换了话题。 周雯丽很难附和小方的这些话。她弟弟阿俊一直很细心,她从没觉得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不一样。以前,邻居聊天时抱怨自家丈夫、儿子如何如何不体贴,周雯丽都没听进耳朵,这还是她头一次用心记忆这些话。 “阿凯在家里也是这样。回家了就窝在他房间里,话也很少。”周雯丽忍不住开口。 小方说道:“对嘛!男人就是这样。都一副死样子。” 周雯丽变得轻松起来。 两人进了楼,楼道门打开关闭,声响让整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周雯丽和小方并肩上楼,使得楼梯稍显拥挤。 两人一路笑谈不断,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周雯丽掏出钥匙,冲小方摆摆手,“你玩得开心啊。” “哎。家里这边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小方也摆摆手,踏上楼梯。 周雯丽收回目光,开了门,正要换鞋子,就听到门外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阵沉闷的声响。 她心脏猛地一跳,趿拉着刚脱下来的一只鞋子,就转身往外看。 小方歪在楼梯上,一张脸都扭曲了,还有鲜红的液体顺着台阶滴落。 周雯丽下意识地叫出了声,冲到了小方身边,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疼……疼疼……哎哟……”小方叫唤着,身体颤抖,手哆哆嗦嗦地捂着一条腿。 周雯丽这才看清,小方的一条腿挂在台阶上,不自然地弯折着,鲜血正是从脚踝下方流淌而出。 伤口出血量并没有那么大,只是那刺目的颜色,在灰扑扑的楼梯上尤为突出。小方又是一路滚下来的,那血迹蜿蜒出长长一道痕迹。 周雯丽顺着那痕迹,视线慢慢往上。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台阶上蹲着的男孩。 男孩咧开嘴,对她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就如大年夜那晚的笑容一般灿烂无比。 第530章 意外(2) 周雯丽已是完全傻了眼,耳边小方“哎哎”的叫唤,都无法让她回过神。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嗓子里好像被塞了棉絮,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雯丽的愣神只持续了几秒钟。 小男孩突兀地回了下头,倏地在原地消失。 就听楼上那层有人开了门,边开门边张口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周雯丽居住的这一层也有人打开门。一会儿功夫,楼梯口便出现了不少身影。 不像是吓傻了的周雯丽,那些出来看热闹的邻居迅速有了反应。三两句话一问,小方疼得顾不上回答,但周雯丽总算是有了反应。她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邻居也没放在心上。有人赶紧掏手机报了警,还有人找起了小方的家属。 大家楼上楼下地住着,就是没有通姓名,平时进进出出也看了个眼熟,知道周雯丽和小方不是一家人。 周雯丽这时候舒了口气,急忙报了小方家的门牌号。她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蹲下身,帮着扶住小方的身体。 小方疼得不行,邻居们也不敢随便碰她,只能让她继续歪在楼梯上。 周雯丽调整了几次姿势,最后干脆跪在地上,支撑着小方的脖子和脑袋。她一双手捧着小方的脖子,接触到的是小方不断流冷汗的皮肤,很快就变得跟膝盖下的水泥地一样冰冷。 小方的老公和儿子被人通知,快速跑了下来。 周雯丽的家中也终于是出来了人。 沙凯踩着拖鞋,有些不耐烦地挠着头,一出卧室,就看到了敞开的大门,和门外乌泱泱的脑袋,顿时吓了一跳。 出来看热闹的人自然没有几十上百那么多,可这老旧居民楼的走廊和楼梯也不是宽敞的大广场。十来个人往走廊里一站,都挤到了别人家的家门口。有的人,干脆就站在自家门口探头张望,嘴里还不停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是这人多口杂,吵吵嚷嚷,才让沙凯不得不出来看看情况。 他看着敞开的门,又看看近前的脑袋,没找到周雯丽,心里稍感慌乱,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听了一会儿周围东一句、西一句的问答,沙凯不禁高声说了一句:“救护车都叫了,挤那么多人,待会儿医生担架都不好上来了。” 旁边的人纷纷点头,却没几个离开的。 小方的老公和儿子受到提醒,连忙重复沙凯的话,麻烦这些老邻居让出通道来。 伤者家属这么说,总算有人让开道了。好些人见小方虽然嘴上直哼哼,但流血不多,也没瞧见血呼啦差的伤口,就歇了看热闹的心思,回了家。 人散了些,就让沙凯见到了刚才被围在中心的周雯丽。 “妈。”沙凯叫了一声,瞧了眼歪在台阶上的小方,放下心来,含糊地问道,“没事吧?” 周雯丽抬起头,对沙凯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她心里乱得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只能给小方当个靠垫,稍微做点事情,让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救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来。随行的医生仔细检查了小方的伤势,又问了些问题,才小心翼翼将小方抬上担架。 小方的老公和儿子跟在医生后头。 周雯丽想要站起来,却是双腿一软,脑袋差点儿撞上楼梯栏杆。 沙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周雯丽的胳膊,搀着她起来。 “怎么摔的啊?你看见她摔的?”沙凯小声问道。 周雯丽就在伤者身边,那不是第一发现人,也该是头一批跑出来看热闹的。 周雯丽心跳如鼓,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我们在楼梯口分开,我开门准备进屋了,她突然叫了一声,我回头就看到她摔在那儿……” 沙凯“哦”了一声,“你们一起上楼的?” “嗯。我们一起从活动中心回来的。每天都这样。”周雯丽答道。 小方已经被抬下了楼,她老公、儿子也跟着走了。仅剩的几个看热闹的邻居意犹未尽地说了两句,也各回各家。 周雯丽被沙凯搀着,进了家门。 门关上,周雯丽感觉肩膀轻松了一些,双腿也有力了。 走在前面的沙凯忽然回头来,“你说的那个小孩,没在楼梯上吧?” 周雯丽眼皮顿时跳了起来,“没有、没有。”她答完,偷偷注意着沙凯的神色,不自然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刚想到了。那楼梯上也没什么东西,摔跤总有个原因吧?还是那样摔下来的……”说着,沙凯腰往后仰,做了个从楼梯上摔倒的姿势,“这得是前面有人推一把,才可能这么摔吧?” 一般人在楼梯上摔跤,都是往前栽倒,更倒霉的,会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这老旧居民楼的楼梯总共也没多少级台阶,高度有限,还很狭窄,又直上直下,不带转弯或拐角。就是有人从楼上滚下来,也不可能在中间掉个头。再加上楼梯上那一道血痕,让沙凯想象到了小方摔下来的姿势。 “……只能是这样倒下去,脚踝擦到了台阶,划拉出了口子,一路滑下来……幸好没有砸到头。这样砸下来,没砸到头,没扭到脖子,运气算好的了。”沙凯说道。 周雯丽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的嗓子眼又有了那种被堵住的异样感。 “我刚进公司培训的时候,那个老师就介绍过一个案例——本来只想骗点医疗费的,结果人直接摔没了。”沙凯“嘿”了一声,又沉思了几秒,“她摔下来的时候,应该是抓了一把栏杆,不然肯定会摔到头。” 周雯丽听着沙凯的分析,手脚冰冷,好像又回到了刚才那种跪在水泥地上的状态,寒意直接沁入了骨头。 “你第一个看到她摔的?没见到其他人?”沙凯忽然看向了周雯丽。 周雯丽慌张地摇头。 “那就没什么了。大概就是没站稳,倒下来了。”沙凯安慰道,“没事就好了。唔……不要被人讹诈了就好。” “不会的。小方不是那种人。”周雯丽牵强地笑了笑。 沙凯又不认识小方,没接这话,伸了个懒腰,回了卧室。 周雯丽却是无法静下心来。 她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好。 等到天一亮,她就忍不住出了门。 她在楼梯上下找了很久,没找到那小男孩。 小方的血还残留在楼梯台阶上,让周雯丽看得心惊胆颤。 她从一楼找到顶楼,又从顶楼回到一楼,站在楼梯下,不知道何去何从。 防盗大门这时候打开了。 小方的老公从外面进来,一脸的疲态,眼皮都要落到眼袋下面了。看到周雯丽,他才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哎,早上好。”周雯丽尴尬地打了招呼,又急忙问道,“小方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就是准备开刀,医生说要装钢板,接下来要住院一阵了。”小方老公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谢谢你关心了。你出去买早饭啊?” “不是……我就是……手术什么时候做?能去看看她吗?”周雯丽问道,殷切地看着小方老公,又有些惴惴不安,补充道,“也不着急这一会儿。她休息最重要。我、我炖点骨头汤吧!你们家里现在就两个男人,做这些不方便。我炖点骨头汤,给她送过去好了!你一晚上都在医院吧?赶紧回去睡一觉!我可以跟你换班的。你们别客气、千万别客气!” 她难得这样滔滔不绝,音调时高时低,态度诚恳又迫切。 小方老公有些不知所措,等周雯丽一股脑地说完,才赶紧答道:“不用、不用麻烦你。手术还要等呢。她大姐早上就到医院了,帮着照顾呢。人够的,不用你换班。太谢谢你了。也不用你炖汤什么的。真不用!” 周雯丽却跟过年时候执意给小孩塞红包的亲戚似的,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两人这样几个来回,小方老公实在是累得撑不住,只好任由周雯丽拿主意了。 周雯丽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人也有了精神。 她和小方老公约好时间,就去菜场挑了骨头,回家拿了高压锅,快乐地忙活了起来。 她很会做菜,又常给弟弟阿俊送吃的,练了一手好厨艺。以前阿俊生病的时候,她就陪护过,知道该怎么照顾病人。炉灶上一边炖着骨头汤,她一边做起了其他菜。
到中午的时候,周雯丽已经做了满桌的菜,还分别用保温食盒装好了。 做好了这些,周雯丽提了两袋子饭食,上楼敲了小方家的门。 小方老公睡了四个小时不到,人还累得不行,但因为挂念着事情,这时候刚好一觉醒来。 “这个给你。你中午吃。晚上热热也能再吃一顿。你儿子下班回来也要吃的吧?我做得多,你们别客气。”周雯丽将一个塑料袋交给小方老公,又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保温袋,“我给小方送过去。她病房在哪儿呢?” “这也太麻烦你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小方老公很是不好意思,感激地说道。 “你下午再睡一觉。不要急。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多睡一会儿。你们晚上有人陪床吗?我晚上陪在那儿好了。” “这怎么行?”小方老公客气地说道,但看周雯丽的神态,发现周雯丽不是在和他客套,是真打算晚上给小方陪床。 大家只是邻居,就是乐于助人,也没做到这份上的。 小方老公很是不解。 他听小方提过周雯丽,知道她早就离了婚,儿子原来一直跟着前夫,最近才搬过来和她一起住;也知道她有个身体不好的弟弟,经常去照顾弟弟;再多的,就不清楚了。小方对周雯丽的了解也仅限于此。平日里来往,谁团购个一箱苹果,邻居们互相分一点,或是赶上端午包粽子、清明折纸钱,大家一起忙活,也算是正常。和医院、看病相关的事情,也不过是分享一下哪家医院、哪位医生比较好,随口介绍几句便罢了,哪有给住院的邻居陪床,还是晚上陪床的?若小方是小区里那种高龄独居老人,那还有的说道。可小方年纪比周雯丽还小呢,丈夫、儿子都在,怎么算,都轮不到周雯丽一个邻居那么热心。 小方老公好说歹说,才让周雯丽放弃了陪床的打算,却是无法阻止周雯丽独自前往医院探望小方。 被周雯丽推进了房门,看着自家房门被周雯丽关上,小方老公哭笑不得,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提着一塑料袋的饭盒回到自家厨房,将饭盒一一取出,看清里面的菜肴,又不禁为周雯丽的热心感慨起来。 周雯丽倒是不觉得自己做过了头。 她赶到了医院,找到了小方的病房。一进这八人间的骨科病房,她就紧张起来,捏紧了手中沉重的保温袋。 小方的病床在靠窗的位置。中午阳光正好,晒得她满面红光,看起来气色不错。 她的大姐坐在床边,长相和她有几分相似,只是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看起来是上了年纪了。 周雯丽掐着时间点来的。走廊里的食堂阿姨正在分饭。 小方的大姐空着手站起来,有些埋怨地说道:“你老公也是的,什么都没准备,就把你丢在这里。” “昨天太晚了。他早上才有机会回家呢。” “那你儿子呢?” “他早上六点就要出门上班,哪有时间给我送过来?他刚不还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叫外卖。” “你个病人,吃什么外卖啊。” 周雯丽听到两人对话,赶紧走进病房。 隔壁床的病人慷慨道:“你们没带碗筷啊?我这里还有多的,借给你们好了。” 小方正要回答,惊讶地看到了周雯丽迎面走来,脱口而出:“周姐,你怎么来了?” 小方的大姐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看周雯丽。 “我给你带饭来了。你订饭了吗?饭碗筷子没准备啊?”周雯丽将保温袋放在了病床的餐桌板上,手脚麻利地将里面的碗筷拿了出来,“我正好带来了。” 小方和她大姐很是感激,连连道谢。 “真是……我老公也是的,什么都没准备,还要麻烦你准备。” “我来之前见过他了。饭也给他带了一份。他昨天晚上肯定辛苦了。我让他下午再睡一会儿。你别担心。我炖了骨头汤,还做了其他的。医生有说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吗?”周雯丽殷勤地说道,手上不停,将那些保温盒铺开,摆了满满一桌,又招呼旁边的小方大姐,“小方大姐,你也一起吃。我做得多的。” 外头食堂的阿姨喊着床号分饭,周雯丽又主动替小方领了她订的医院餐。 隔壁的病友羡慕地看着小方面前满桌的美食,打听起了周雯丽的身份。 小方笑着说道:“这是我邻居,一栋楼的。” “哎哟,那你们邻里关系真好。这位大姐手艺好的。这一桌,太香了啊。这骨头汤炖了很久了吧。” “高压锅做的,我也是偷懒了,就做了点家常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周雯丽也笑着,放下医院餐,又忙碌地帮小方调整病床高度,“这样行吗?你这样脚不疼吧?” “不疼。止痛药早上刚吃过。”小方不客气地拿了筷子,她也是肚子饿了,有些忍耐不住,顾不上再和周雯丽推拒。 她昨晚被送入急诊,折腾了几个小时,在急诊那儿躺了一晚上,没能睡着,早上转到骨科病房,又是折腾了不少事情。今天早饭是她老公在医院门口随便买的两个包子。说是肉包,但肉馅就手指头大。她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这一早上过去,她肚子里早已空了。 小方大姐也是早上刚醒来,就接到了自己妹夫的电话,匆匆赶到医院,和妹夫换了班,根本没能准备什么东西。 她这时盛了两碗饭出来,给了小方一碗,另一碗放在桌上,自己抢过了医院的餐盘,准备午饭吃这个。 周雯丽见状,刚想要和小方大姐换饭碗,就被小方的话吸引去了注意力,视线落在小方被吊起来的脚上。 她心中胆怯,怕听到最不想听到的“真相”,跨进门之后就忙忙碌碌,避免去看小方的伤腿,这会儿却是不得不看了。 “你的脚,没事吧?听说要装钢板……”周雯丽捏紧了拳头。 “嗯,骨折了,要开刀装钢板,等着医院排时间。”小方叹了口气,吃了点菜,耷拉的嘴角才拉平了。 “就只有脚骨折吗?那还算好。其他地方没事吧?”周雯丽快速问道。 “手上肌肉拉伤了。”小方稍微抬了抬自己的左手,“还好我摔下来的时候拉了一下栏杆,不然脑袋就撞台阶上了。”说到此,小方也是心有余悸。 周雯丽的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不好好走,还会摔。”小方大姐嗔怪地说道,“我都没摔过呢,你先摔了。平时还老提醒我当心呢。” 随口说了小方这么几句,小方大姐和颜悦色地招呼周雯丽一块儿吃饭。 周雯丽现在哪有胃口吃东西? 小方咽下了嘴里的食物,不服气地说道:“我又不是自己摔的。” 周雯丽心头狂跳起来,拿筷子的手一松,让筷子落在了桌上。 “不是你自己摔的,还是有人推的啊?”小方大姐皱起眉头来。 小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夹菜的动作都变慢了,含混不清地说道:“没看到人……” “没看到人?”小方大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嗯……楼梯上没其他人,但是吧……”小方吞吞吐吐,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感觉,是有人踢了我一脚,踢我肚子上了。” 周雯丽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肚子?”小方大姐瞧了眼小方的肚子,“你肠胃不好啊?还是妇科病?” “不是,”小方挥了挥筷子,“不是那种感觉,就是那一下……哎,我也说不清。我感觉就是有人踢了我一脚。” “给医生查过没?” “查过了啊。昨天晚上掀开衣服一看,我肚子这边都红了。”小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好了,已经退掉了。” “是不是摔下来的时候碰到的?” “没有啊。我往后摔的,根本没碰到肚子。”小方苦恼地说道,“医生说可能是我摔下来之前就碰到了。可我昨天一天,都在收拾行李。唉……本来都要出去旅游了,现在变成住医院了。” 第531章 热心(1) 周雯丽捧着饭碗,只觉得软烂喷香的米饭变成了硬疙瘩,含在嘴里,嚼也不是、咽也不是。耳边小方的抱怨和小方大姐时不时地安慰,都像是一根根针,扎着周雯丽的内心。 周雯丽默默垂下头,拼命吞咽着米饭,绞尽脑汁地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可她的大脑中只有急切的心情,根本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周姐,你吃菜啊。做了那么多菜来,真是太谢谢你了。”小方忽然注意到周雯丽的异常,招呼了一声。 周雯丽猛地抬头,露出自己难看的脸色,下意识地说道:“你多吃一点,养好一点。你……”她张张口,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吓到你了吧?”小方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昨天自己也被吓到了。昨天还好你就在旁边。要是我一个人摔在那儿,不知道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呢。” 周雯丽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也是其他人叫的救护车。” “麻烦你们这些邻居了。幸亏有你们在啊。”小方大姐真心实意地道谢。 周雯丽心里不是滋味。 一顿饭吃完,饭盒都被清空了。小方大姐主动收拾起了碗筷,要帮忙清洗。 周雯丽赶紧抢了起来,“我带回去洗就好了。晚上我再来。你想吃些什么?”她露出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怎么好再麻烦你啊!” “不麻烦的。我一样是做饭,就是多做一点。我平时也做得多。阿凯吃得多,我还要给我弟弟那边送一些。你吃得惯就好。大家邻居,本来就应该多帮忙。”周雯丽找着借口,恨不得把屎把尿地伺候小方。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平静一些。 小方很不好意思,却是无法拒绝周雯丽强烈的好意。 周雯丽稍感满足地提着保温袋离开了。 路上,她去了一趟菜场,买了新的食材。因为忙碌的关系,她心情转好了一些,可走到居民楼下,她一颗心又变得不安稳了。 周雯丽仰头瞧了眼楼道的窗户,仔细搜寻那小男孩的人影。未果后,她才掏钥匙开门。 防盗门开关的声响让周雯丽心惊肉跳。门都关上了,她好像还能听到楼道里一层层的回音。 周雯丽慢吞吞地抬脚,踩上台阶,脑袋始终在四处张望。可一直到了家门口,她都没遇到人,也没见到那小男孩。 周雯丽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担忧。 不过回到家,她总算又有事情做了。 拣菜、洗菜,开炉灶准备做饭,周雯丽又一次忙碌起来。 水声哗啦啦的,充斥了房间。 周雯丽熟练地清洗着一条鲫鱼。鱼贩子已经帮忙杀好了鱼、刮了鱼鳞。周雯丽细心地将血水和脏污洗干净,才把鱼放进了旁边的炖锅。 水龙头被关闭,可水声还是哗啦啦地响。 周雯丽奇怪地看了眼水龙头,没见到流水,才意识到这水声是从厕所传来的。 “阿凯?你提前下班了?”周雯丽抹了一下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疑惑地往厨房外走。 她探头看向厕所,只见到了打开的水龙头,没见到人影。 周雯丽关上水龙头,又跑去了卧室,依旧没见到人。 “嘻嘻。” 小孩子的笑声突兀地响起。 周雯丽倏地转身,只听到蹦跳的脚步声从客厅一路奔到了阳台。 她变得紧张起来,一步步挪动到了阳台,轻声询问:“有人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方说的话。 小方说自己被人踢了一脚,才摔下楼…… 不会、不会的。周雯丽摇了摇头,一张脸变得严肃,可眼神却是慌张的。那小男孩看着那么活泼、那么可爱,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他没伤害过自己,又为什么要去伤害小方?无冤无仇的…… “咯咯咯……”笑声响亮,还有一颗小脑袋从阳台后钻出来。 周雯丽对上那男孩子明亮的眼神,表情就柔和了下来。 “是你呀。你怎么进来了?”周雯丽蹲下身,耐心地问道。 小男孩没回答,缩回到了阳台。 周雯丽直起身,正要进入阳台,就听到身后的沙发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一转头,就看到本应该藏在阳台的小男孩正在沙发上蹦跳着。 老式的弹簧沙发并不比现在那些时兴的家具舒服,却是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场。 小男孩也发现了这一点,踩着弹簧,一下下蹦跶得兴高采烈。沙发内的弹簧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好像随时都会断裂。 周雯丽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到这男孩,就是看到他在其他人家中蹦蹦跳跳。 这孩子可真是活泼好动。 周雯丽感慨着,走到沙发边上,伸出双手,“当心点,不要摔着了。” 小男孩直接一个跳跃,躲开了周雯丽的手。 他生气勃勃的,有着这个年纪小孩特有的朝气。 周雯丽想到了自己的弟弟阿俊。阿俊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好动。这么一想,她便有些黯然。继而想到儿子沙凯小时候或许也是这样欢快的,可她却是没能见到那时候的儿子。 周雯丽有些出神地望着小男孩。 小男孩似乎是跳累了,从沙发上下来,又好奇地研究起了电视柜里的杂物。过了一会儿,他转到了周雯丽身边,仰头看着周雯丽。 周雯丽笑着,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却是摸了个空。 她这才陡然意识到面前的根本不是普通的孩子。 小方的脸又浮现在了眼前。 周雯丽伸展开的手指收了回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怎么进来了?你昨天……你昨天在那里吧?” 话问出口,轻松惬意的心情就荡然无存了。 周雯丽盯着小男孩看,一颗心仓皇不安。她猜不到小男孩会如何回答,也没想过自己接下去该怎么办。 小男孩没给周雯丽考虑的时间,直接点了头,还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态度随意地答道:“她好烦。” 这回答出人意料。 周雯丽怔住了。 真的是他…… 小男孩拉着周雯丽的手,想要往外去。 周雯丽感觉到了手上的拉力,身体却是没动。 小男孩歪着头看向周雯丽,开口道:“出去玩!我想出去玩!” 周雯丽神情挣扎,手上微微用力,却是抓了个空。 小男孩的手和她的手互相穿过,就像是在不同空间里的两只手,根本不可能触碰到彼此。 小男孩站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直视周雯丽。 周雯丽没有多想,只是郑重地说道:“我们等会儿再玩。我有话跟你说。”她蹲下身,和小男孩平视,“你不能这样的,知道吗?这样是不对的。那个阿姨被你弄伤了,现在在医院里。你不能伤害人,知道吗?” 小男孩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做出其他反应。 “这样是不对的。”周雯丽语句苍白,“乖孩子不应该这样做。” “你陪我玩。”小男孩一张口,却是不相关的话。 “我陪你玩,你也要听话,好不好?”周雯丽商量着说道。 她有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可阿俊从小就懂事听话。她没有照顾其他孩子的经验,只能顺着小男孩的话说下去。 小男孩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我听话。” 周雯丽吁了口气,高兴地笑起来。 小男孩也跟着笑,笑容如外头灿烂的阳光一般耀眼。 周雯丽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我先要做饭,待会儿我们一起玩。我们一起去医院看望昨天那个阿姨,好吗?”周雯丽提议道。 小男孩睁大眼睛,“医院?” “对。那个阿姨现在住在医院……”周雯丽话未说完,就被小男孩打断了。 他猛烈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去医院!”这样大叫两声,他扭头就跑。
周雯丽根本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看着他穿过门板,消失不见。 周雯丽赶到门口,拉开门一看,走廊上根本没有人影。 她有些错愕,又有些失落。 小孩子是不是都这样?都讨厌医院? 阿俊小时候也讨厌医院。不过,阿俊那时候很听话,虽然不情愿,还是会乖乖去医院…… “周姐,你好啊。” 周雯丽被问好声惊到,身体都弹跳了一下。 打招呼的人也是被吓了一跳,错愕地望着周雯丽,过了两秒才重新开口。 “你要出门啊?”居委会的王主任上了楼梯。她身边还跟着刚进入居委会不久的小钱。 周雯丽看清两人,冷静了下来。 “没有。我刚回来。我……” “是吗?”王主任笑着,并不在意这种小事,直接说起了她的来意,“对了,昨天晚上你也在吧?我听说小方是从活动中心回来的时候摔的。你平时都是跟她一起回来的吧?” 周雯丽点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们正准备去她家看看呢。她手机一直打不通,也不知道她家里现在有没有人。”王主任说着,还看了眼身边的小钱,“小钱昨天出去吃晚饭了,不然也好跟去医院看看。我记得小方儿子工作很忙的,平时都是她管着家里的事情,她老公现在要在医院陪着吧?不知道她家里怎么安排呢。” 小钱腼腆地笑笑,“要是缺人手,我们也能帮点忙,换换班、带带饭什么的。” 王主任一个劲地点头,“是啊是啊。都是老邻居,就该互相帮衬。” 周雯丽答道:“我中午刚去看过她,送了点饭。她老公昨晚上陪了一晚,现在在家里睡觉吧,他晚上还要去医院。他们昨天匆匆忙忙的,手机可能忘带了。” “哦,这样啊。那我们也不要吵到他睡觉了。你知道她病房号吗?”王主任顺势问道。 周雯丽点头,瞥见了小钱手里提着的牛奶水果。王主任和小钱应该正准备去看望小方。 周雯丽不准备一起跟着去。她晚饭还没做好呢。她只是将医院病房号告诉了两人,就目送他们离开。 到了傍晚,周雯丽给沙凯发了消息,留了言,在饭桌上留好了他晚上的饭菜,就提着保温盒,赶去了医院。 她第二次来医院,不过间隔几小时,小方的病床边上就多了不少礼物。 小方和她大姐又是拼命道谢。她大姐还指了那些牛奶、水果,对周雯丽道:“都是家里亲戚,还有你们小区里的人送来的。你回去的带一些回去。放在这里,我们也吃不掉。你不要客气。” 周雯丽对这样的客套其实很习惯。 她以前在医院陪护阿俊、照顾弟媳的时候,就经常这样招呼来探病的客人。这次,她变成被招呼的人,也不觉得生疏。 她很快就适应了医院的环境。 一连几天,周雯丽都风雨无阻地给小方送饭,顺带也给小方的老公、儿子带一份饭,自觉生活得无比充实。 沙凯对于周雯丽的这种行为只是皱皱眉头,暗自无语。 他是不习惯这种人际关系的。父亲那边的老邻居,相熟的都是一些大叔大爷,男人之间的来往,顶多是约了一起打打牌、钓钓鱼。几个大老爷们,自己做饭的都少,做得好的更少。要说分享、照顾,那也是家里的老婆互相串门。就是有几家的老婆相处得好的,也不至于这样殷勤。就是亲戚之间相处,探病的时候带点东西实属平常,但这样持续不断的照顾,就少见了。 这行为,要是父亲在做,沙凯张口就吐槽了,但对于周雯丽这个母亲,他始终有些隔阂,也不可能出言去干涉她的行为。 “……周六我就不去你舅舅家了。我做了菜,你带给你舅舅吧。”周雯丽找着晚上的空闲,给沙凯叮嘱,“我明天给你装好,你拎着袋子去就行了。东西当天不吃,就放冰箱里,放冷冻。我跟你舅舅也说过了。你好久没见暖暖了。暖暖也想你了。” 沙凯不置可否。 他和自己那个小表妹周暖都没说过话,上次见面的时候,周暖还不太正常呢。周暖怎么可能想他? 一想到上次在舅舅家见到的女鬼,沙凯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他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对这种事情也不算是特别恐惧。上次见到的那个女鬼,诡异是很诡异了,却没有做出攻击性的动作。 沙凯想到此,也是好奇心起,却又不算强烈。 点头答应了周雯丽的提议,他就拿起了手机,算是变相赶人了。 周雯丽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完全不在意沙凯的这种态度。以往她还会小小失落一下,这会儿交代完,她就退出沙凯的卧室,还替他关上了房门。 周六一早,周雯丽准备好了要送给弟弟阿俊的吃食,和沙凯招呼一声,就出门买菜去了。 沙凯被吵醒,也是没了睡意。起床出了卧室,就看到了饭桌上的早餐。 他吃了早餐、洗了碗,周雯丽还没从菜场回来。 沙凯收拾好,拎起了周雯丽放在桌上的一大袋子食物,出门的时候,给周雯丽发了条消息。不等周雯丽回复,他就下了楼。 他在楼梯上遇见了居委会的小钱。 小钱看着他的脸想了一会儿,才打招呼道:“你是周姐的儿子吧?你好啊。我是居委会的,你叫我小钱就行了。” 沙凯点点头。 “这是要去医院看小方姐?”小钱看了眼沙凯提着的塑料袋,赞叹地说道,“你们母子两个太热心了!” “不是,我是去我舅舅家。” “哦哦……”小钱只尴尬了一秒,“最近你妈妈辛苦了,一直帮着照顾小方姐。远亲近邻,说的就是你妈妈这样的好人。小方姐手术都做好了,今天就出院了。到时候你妈妈也不用每天跑医院了。小方姐上次还说,出院之后要好好谢谢你们呢。” 沙凯对这话题插不上嘴。 眼看着就要到一楼了,他也省了应付的麻烦。 小钱却似乎是个话唠,又道:“省了这事情,你妈妈也能专心忙你的事情了。” 沙凯脚步一顿,握着防盗门把手的手臂也僵住了。 “忙我的事情?” “是啊。你不是准备结婚了吗?”小钱笑着问道。 沙凯挑起眉毛,“我准备结婚?” 小钱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呃……不结婚吗?那孩子……” “孩子?”沙凯的眉头都要打结了。 这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着不着调的话,要不是对方认识周雯丽,他都要怀疑对方是认错人了。 “你不是,有个孩子吗?难道不是你的孩子?是你们亲戚家的孩子?”小钱战战兢兢,有些后悔自己随便开了口。 “我妈做了什么?”沙凯气笑了,认真问道,“她跟你们说什么了?” “不是、没有。周姐什么都没说。”小钱连连摆手,“就是,她就是研究了一下儿童心理学。”小钱拽了个不太符合这老旧社区环境和周雯丽形象的词,“听说她在医院里面参加了一个儿童心理学的讲座,就是医院里儿科搞的义务科普讲座,挺多人参加的,好多妈妈参加。她还在我们活动中心的图书馆借了那些小孩子家教育的书。” 沙凯第一反应联想到了自己,还好,不等他青筋跳起,他就想起了周暖。 沙凯无奈又抱怨地说道:“那和我没关系,我又没孩子。是亲戚家的小孩。” “哦,这样啊。你妈妈真是热心人,亲戚邻居都帮忙。”小钱打了个哈哈。 这话听起来也不知道算褒扬,还是讽刺。 沙凯没细究,开门往外走,“我先走了。” “哦哦,好。我也去居委会了。有事情随时找我们居委会啊。我就住这栋楼,三楼。”小钱挥挥手。 “嗯。”沙凯也挥挥手,却是觉得这小区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第532章热心(2) 沙凯那点小小的厌烦在到达舅舅周文俊居住的小区时,就荡然无存了。他的注意力从这种琐碎烦闷的人际交往中转移,放在了他之前好奇的“鬼”上。 沙凯刚进小区,就掏出手机,不是查找舅舅家的门牌号,而是打开微博,找到了“怪谈异闻”的账号。让他感到遗憾的是,“怪谈异闻”没有回复他的消息,也没有发布新的内容。这账号本来就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过年没有发新的内容,也不算奇怪。 沙凯收起了手机,循着上次的路线,找到了周文俊父女二人居住的那栋楼。 他在楼下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对讲机中传出的女孩声音。 “喂,是谁啊?” 女孩的声音甜甜的,天然带着一种撒娇的语气,让沙凯一阵错愕。 他迟钝了两秒,才想起了周雯丽之前说的话。周雯丽提到过,小表妹周暖已经好了。既然“好”了,那肯定是会说话了。 他头一次听到小表妹的声音,略感新奇,更让他新奇的是接下来他自己要说的话:“我是沙凯,是……你表哥。我替你姑妈送东西来了。” “表哥”、“姑妈”什么的,他以前可从没放在自我介绍里过。 沙凯也不知道说成这样,周暖能不能理解,能不能想起他。上次见面,周暖还不“好”呢。或许周暖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从天而降的表哥。 “哦。”周暖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门开了。”她给开了门,声音落下的时候,沙凯就听到面前的防盗门内锁头转动,发出一声响。 声响不算特别大,但也不轻。沙凯还能听到对讲机关闭的声音。 事实上,他听到的声音有三重。 除了属于机械的开门声、对讲机关闭的声音,还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女声。那声音含糊不清,像是在远处正常说话,又像是有人凑近了对讲机发出呢喃。 沙凯一时停在防盗门前,没有马上拉开门。 他在这门口已经愣了几次了。 这次,他愣神的时间也不长。 这种愣神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而大脑思维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定时间。 沙凯在踏入楼道,上了一层楼后,才突然想到,那个女声可能不是周暖挂了对讲机、跑去找周文俊说话,也可能不是对讲机的杂音,更不是他听错了,而是…… 沙凯踩着台阶,又一次愣住。 不会吧……不对,他不是早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了吗? 再者说了,周暖都好了,就是那女鬼还留在舅舅家里,也肯定没什么威胁吧。那可能就是前不久刚故去的舅妈呢?他原先也不过是凭着猜测,觉得那女鬼可能不是舅妈。他第一眼的时候,还将她当成舅妈呢。是与不是,都是他的猜测而已。 沙凯冷静了下来,胡思乱想着,继续抬脚迈步,上了楼。 他很快看到了敞开的房门,房门内还有男声、女声和女孩的声音传出来。 沙凯站到了大门口,就见到客厅沙发上坐着老太太和小女孩。 周暖一眼瞧见了沙凯,两只眼睛睁大,好奇地打量他。 沙凯想,她上次果然是不太好,根本没记着他这个表哥。 旁边陪着周暖的老太太顺着周暖的视线看来,脸上皱纹层层叠叠,绽放出一个热情的笑容。 “哎,沙凯啊,快进来、快进来!”她起身招呼,又回头叫周暖,“暖暖,叫哥哥!” “哥哥。”周暖鹦鹉学舌般喊了一声。 沙凯点头打了招呼,记起这老太太是自家舅舅的丈母娘。周雯丽当时让他跟着周暖喊外婆。沙凯没见过自己的亲外婆,对于“外婆”这称呼,很陌生。 他这会儿低下头,准备换鞋,脑子里想的是刚才从对讲机听到的含糊声音大概就是这外婆的。 “沙凯来了啊。你妈妈没来吗?”客厅里又出现一个人,是周文俊的老丈人。 周暖外婆瞥了老伴一眼,对沙凯道:“不用换鞋了,你直接进来。进来坐。还带了那么多东西啊。” 沙凯被直接拉了进去,手中的塑料袋也被周暖外婆转到了外公手上。 “快拿去厨房。你去倒杯茶来。”她指挥着自己的老伴,又笑着拉着沙凯在沙发上坐下,“阿俊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坐一会儿。茶叶喝吗?还是喝饮料啊?” “哦,我喝饮料。”沙凯有些无所适从。 他过年跟着父亲走亲访友,也被人这样招呼过。不过,那会儿招呼他的人,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再不济也是半生不熟、每年过年都会见到的亲戚。他对周文俊的这对岳家是完全陌生。上次见面还是在葬礼上,两位老人面容憔悴,怀念失去的女儿,挂念生了病的外孙女,哪有功夫理沙凯这个头一次见面的亲家外甥? 周暖外公拿了几瓶子饮料出来,“酸奶、可乐、橙汁都有,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沙凯谢过。 “你妈妈没来啊?”周暖外公在沙发一角坐了下来,又提起了这话题。 “妈妈最近在忙其他事情。”沙凯拧开了瓶盖,忙喝了一口,想避开这话题。 他不好当着周雯丽的面抱怨,也不太可能在周文俊的岳家面前抱怨。 周暖外婆说道:“小丽不是昨天打电话来说过了吗?她最近照顾她邻居呢。人家住院动手术,家里没个搭把手的,她帮人家送饭呢。” 沙凯放下瓶子,看向周暖外婆。 “你妈妈热心肠。她以前就经常照顾我们家小悦。小悦生暖暖那会儿,都是她忙前忙后,坐月子的时候,也是她烧了鱼汤、鸡汤,才让暖暖长得那么好。暖暖小时候发烧住医院里挂盐水,她陪了好几个晚上。”周暖外婆摸了摸周暖的小辫子。 周暖好奇问道:“我小时候还住过医院?我都不知道。” “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发烧一直不退,把你爸爸妈妈快吓死了。”周暖外婆双手做出个怀抱婴儿的姿势,比划了一下。 沙凯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父亲不怎么提周雯丽,而父亲那边的亲戚提到周雯丽,多是埋怨。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听到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家里亲戚骂周雯丽狠心,宁可照顾弟弟一家,不愿多看一眼他这个亲儿子,害得他被丢在学校里,让人家老师带回家吃晚饭,害得他父亲丢下出差的工作,连夜在外地托人租车回来,花了好大一笔车费。这件事他自己也还记得,尤其记得班主任家的红烧带鱼很好吃,还记得父亲在十点多出现在班主任家门口,一个劲地对班主任道谢、道歉。 那次,周雯丽究竟是为什么没来接他,沙凯不记得了——不记得是没人告诉他,还是他自己忘记了。算时间,应该不是为了照顾周暖。那时候,周暖还没出生呢。 这会儿听到别人夸奖周雯丽热心,沙凯的心情有些奇怪。 他放下了饮料,起身道:“我去上个厕所。” “哦哦。厕所在那边。”周暖外婆给指了方向。
沙凯默默去了。关了厕所门,他还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周暖的外公外婆在和周暖说话,要她和自己好好相处。 两位老人都很寻常,亲切慈祥的态度本应该让人高兴的,可沙凯高兴不起来。 他慢吞吞地上完了厕所,慢吞吞地洗着手,盘算着自己该什么时候告辞离开。等舅舅回来,再坐一会儿,就离开吧。晚上周雯丽仍旧要去医院,不回来吃晚饭,他正好在外面搓一顿,撸个串什么的。或许待会儿可以约约看几个同事。和他一同入职的几个同事都是一样年纪的应届毕业生,实习期过,都适应了工作,大家私下里的交流变多了,互相了解之后,还约好天气转暖后一起踢球。 沙凯关掉了水龙头,不经意地抬眼,准备转身开门,就看到镜子中自己身后有一条长长的毛巾。毛巾上半段是黑色的,下半段是白色的,一直垂到镜子边沿。 厕所里的毛巾架明明就在镜子边上。镜子对面正好是门板打开时会碰到的墙壁,那光洁的瓷砖上没有装任何架子。 沙凯一个激灵,视线就凝固住了。 那黑色的毛巾没有显露出全貌,有一大半都被沙凯的身体遮挡,只是在镜子中露出一条边缘。 瀑布般垂下的黑,盖着绸缎质感的白,就像是一个女人垂下长发,遮住上半身的白色衣裙。 沙凯的后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不受控制地仔细凝视那黑色和白色,想要分辨出那究竟是不是头发和衣裙,想要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人。明明近在咫尺,他视力也非常好,看到的却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不等他看清,厕所门外传来说话声。 细碎的声响,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门板上的那块毛玻璃在下一秒就被黑影覆盖,似是有人走到了门边。 说话声变得响亮了一些,钻入沙凯的耳朵。 “……好了吗?” 女人轻声地询问,客客气气的,声线柔美,不是周暖外婆苍老的声音,也不是周暖那种小女孩略显尖锐的高音。 “擦手的毛巾在洗脸池对面,黑白的那一条。”女人又补充了一句,说得很慢,语气自然,有一种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味道,能想象到她饶有兴味地等着沙凯回头。 沙凯却是吓得头皮发麻。 那个女人想诱使他转身?想要他转身面对身后的那个…… 门外、身后,应该都是那个女鬼吧! 沙凯这样想着,只觉得进退维谷,无处可逃。就是往唯一的空处跑,也不过是跑进厕所里面,跑到透气窗边上。那透气窗外面还有防盗栏杆呢,就是他能从窗口钻出去,也不可能逃脱。 沙凯浑身的冷汗扑簌簌地往下落,很快就感到背部被汗水浸湿,衣服贴在了身上。 门外的人影、镜子里的黑白布条都没消失。他们三方僵持了起来。 叩叩。 敲门声吓得沙凯差点儿跳起来。 “沙凯啊,你好了吗?没出什么事吧?”周暖外公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沙凯下意识地转了头,就看到毛玻璃外的身影似乎换了轮廓。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冲动转了头。 眼角余光能看见一边的墙壁。他吓得想逃,却猛然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光滑的瓷砖,镜子里见到的黑白事物消失无踪。他又马上看向镜子,也没见到那怪异的东西。 消失了?跑掉了? 沙凯舒了口气。 “沙凯?” 沙凯连忙应答。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见到周暖外公那张老脸,突然觉得亲切起来。 沙凯刚想说什么,视线就瞥见旁边周暖的小房间。 小房间门开着,能看到周暖的书桌。周暖用的书桌自然比成年人的小一号,颜色也是儿童喜欢的粉嫩色彩。那同样小一号的椅子上,此时正坐着一个人。黑发落在腰部,长裙落在脚踝,裸露在外的一双赤脚点着地板。因为腿长的缘故,她的双腿倾斜着,伸出一段来,长裙的一部分贴着她的小腿、脚踝,另一部分则垂在地板上。室内明明没有风,她的发梢也垂直不动,可那段裙摆却在地板上来回摇曳。 书桌上摊开了一本书,她好似聚精会神地阅读着,阅读的速度还非常快,书页被她不停地翻动。沙沙的翻书声不绝于耳。 沙凯的瞳孔收缩,本能地转过头,想要逃跑。 周暖外公却还杵在厕所门口,挡住了沙凯的去路。他好像没听到翻书的声音,还在询问沙凯呢。 “你是不是肚子疼啊?刚才的可乐喝得不舒服吗?要不要吃点药?” 沙凯迅速摇头,“我没事。”他往前踏了一步。 周暖外公也不是故意拦着他,见状便也往客厅走。 沙凯走出了厕所,背对着周暖的房间。 沙沙的翻书声在此时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旋转椅嘎吱嘎吱转动的声响。 沙凯犹如芒刺在背。 他感觉那个女人已经转过了身,正盯着他的后背,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哥哥。”伴随着沙发窸窣响动,周暖趴在沙发上,探出了头。 那道视线倏地消失。 “哥哥,你数学好吗?”周暖赧然地问道。 沙凯有些出神。 “她这周作业还没做完呢。我叫她给你看看。阿俊说你读书很好的,研究生都考上了吧。”周暖外婆笑道。 沙凯勉强振作起精神,“没考上,英语差了一点。” “是数学考得特别好吧?”周暖外婆思索起来,“我记得阿俊说过的。” 周暖外公在旁道:“是啊是啊。阿俊说你理科特别好,大学时候就给人家当家教。” 沙凯有些诧异。 这些事情他都没和周雯丽说过。是父亲和周雯丽说了,周雯丽再告诉周文俊的吗? “你正好教教暖暖。暖暖的数学一塌糊涂。”周暖外婆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哪有一塌糊涂?”周暖撅起嘴,有些不开心,脸蛋都憋红了。 “没有一塌糊涂,那也不好。语文、英语那么高的分,就数学才七十几。你让你哥哥教教你。快去做作业。”周暖外公在旁帮腔。 周暖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下来,“我上次考试就是最后两道题没做出来。班级里很多人都没做出来。” 她从沙凯身边走过,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看向站立不动的沙凯。 周暖的外公外婆也都看向了沙凯。 沙凯脸色微微发白,并不敢就这样转身,去看周暖的房间,更不要说跟着周暖进房间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屋子外头传来钥匙叮铃碰撞的声响,大门被人打开了。 周文俊进来,第一眼看到玄关的陌生鞋子,头也不抬地问道:“阿凯已经来了?” 沙凯松了口气,头一个叫道:“舅舅。” 第533章 转变(1) 和丧礼那几天比起来,周文俊明显精神了不少。他手上提着两袋子熟菜,一边将那些一次性餐盒在餐桌上摆开,一边不忘询问沙凯的喜好。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就买了点牛肉、鳜鱼,还买了小龙虾。小龙虾你喜欢吃吧?” 餐盒不用打开,鲜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在客厅里弥漫开。 周暖将作业抛到了脑后,一溜烟跑到了餐桌边上,仔细看着周文俊买回来的熟食。 “这个不辣的,你待会儿吃这个。”周文俊给周暖指了指小份的小龙虾,“洗干净手,过来趁热吃。”他又招呼沙凯,“阿凯你喝什么饮料啊?啤酒喝吗?” 沙凯失去了告辞的机会,又觉得那女鬼已经消停下来了,便答道:“我喝可乐就行了。刚外公给我拿了。” “那赶紧来吃吧。手套在这边。”周文俊拉开了椅子。 沙凯被周暖外婆外公推着坐下,戴好了一次性手套。 “吃吃看,看看这家味道做得怎么样。我们平时都在另外一家买的,那家老板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周文俊说起了闲话,正好提到过年,便拉着沙凯说家常,“你回去过年怎么样?你爸爸身体好吗?脚好点了吗?” 沙凯捏着小龙虾的手指一用力,将虾头扯了下来,“哦……他脚好多了。之前就是骑车摔了一下,早就没事了。” “没事了就好。”周文俊点点头。 “沙凯爸爸脚摔了啊?”周暖外婆鹦鹉学舌般重复道。 周文俊给周暖剥着龙虾,“是前年摔的吧,也差不多是过完年的时候,骑车摔了,小腿上拉了一条口子,走路都不太稳。还好没伤到骨头,就是皮外伤。养好了就好了。就怕他工作忙起来,到处走,不好好养伤,伤口要是感染化脓了,也是麻烦。” 沙凯补充道:“他那段时间请了假,每天到医院换药。” “那就好。” “是该好好换药。” “沙凯爸爸是做什么的?” “老早以前是送货的。他那家公司给外国人做代理,代理国外的东西。东西从海关进来了,先拉到仓库,他们再送到超市啊、商场啊那些地方。他以前主要跑海关和他们大仓库,后来回老家了,就当了分代理。他现在管着好几座城市的渠道吧?” 回答的不是沙凯,而是周文俊。 周文俊说得详细,“我听他说,他现在也搞直播带货了,请了几个主播,直接网上卖货,从大仓库发快递。要是做得好,就不用到处跑线下的店那么辛苦了,还能省不少成本。” 沙凯意外地望着周文俊,都忘了接话。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舅舅对父亲那么了解。他以前没听父亲提起过,就是这次回家过年,也没听父亲问这边的事情。当然,他也没主动提过这边的事情。 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父亲和周雯丽经常聊天吗? 一念及此,沙凯不由就想到过年时候姑姑他们催着父亲再婚的事情了。当时父亲兴致缺缺,他以为父亲是这么多年下来习惯了一个人,难道说…… “现在都在做那个什么直播了……”周暖外公的注意力放在了时新的事物上,好奇问起了在座的“年轻人”。 沙凯被打断了思路。他网购频率不高,对直播带货也不怎么了解,只能大而化之地说几句。 周暖这个“年轻人”立刻插上嘴,叽叽喳喳地给外公科普什么是直播。 餐桌上很热闹,不像是只有沙凯和周雯丽两人的餐桌,也不像是最近只有沙凯一人的餐桌。这让沙凯想起自己和父亲一起吃饭的场景。 话题从直播带货,又转到了沙凯身上。 周文俊对沙凯的工作多有关心,问了几句。 他是个温和的人,问话虽多,却不惹人厌烦。 沙凯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就和父亲滔滔不绝地说过自己的工作,这会儿重复一遍,仍旧滔滔不绝。 他能这样描述自己工作的机会其实不算多。和同事自然不可能聊这些,每天下班回家面对周雯丽,那也是闷不吭声地吃饭,更别说这些天他都没机会和周雯丽面对面沉默地吃饭了。工作对沙凯来说除了压力,还有新鲜感。他过年时候和老同学、老朋友聚会,大家都是新新社会人,还进入了不同行业,各有各的新鲜,谈兴正浓。往常聚会都是为了玩,那次聚会倒是聊天聊了个够。 现在又有机会谈论工作,沙凯也是被打开了话匣子。 沙凯的话匣子打开,周文俊也就不追问了,只耐心听着。 周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问了不少孩子气的问题。沙凯一边笑,一边耐心地回答。 边吃边聊,几个人花了不少时间,才结束了这顿饭。 沙凯回过神,才发现窗外天空已经由蓝转黑。 周文俊收拾着餐桌,对沙凯说道:“你去洗洗手吧。我待会切个甜橙。你橙子吃吗?” “不用麻烦了。我要早点回去了。”沙凯起身,要帮着收拾。 “你去洗手吧。我收拾就行了。” 沙凯下意识答应下来,正要转身,双脚却是钉在了地上。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鬼。 吃饭聊天的时候忘记了这茬,这会儿重新想起来,沙凯就有些背后发寒的感觉。 “厕所在那边。”周文俊以为沙凯不知道位置,给他指了指。 沙凯踟蹰了几秒,抬脚往厕所走去。 厕所的灯开着。刚周暖就洗了手。小姑娘现在在自己的卧室里。卧室门开着,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低头写着作业。 沙凯瞄了眼厕所。 因为门敞开的缘故,之前出现异常的墙壁被门板遮挡。镜子里映照出门板的倒影。 沙凯踏入厕所,镜子里就多了他自己的倒影。 他不敢多看,低下头,快速洗手。双手只是在清水下搓了几下,他就关掉水龙头,头也不抬地往外走。 回到灯光明亮的客厅,沙凯紧绷的身体和神经都松弛下来。 “沙凯啊,坐着看会儿电视,待会儿吃个橙子吧。明天不用上班,不用那么早回去。”周暖外婆直接递过来了电视遥控器。 沙凯连忙推拒,“我还是早点回去,我妈也该回去了。” “那我送送你。”周文俊从厨房里出来。 “不用送……”沙凯正要拒绝。 周文俊却是不容置疑地说道:“我要下去倒垃圾,顺路的。你等我一会儿。”他说完就回了厨房,收拾起了垃圾袋。 沙凯只好在厨房门口等着。 周暖外婆、外公朝屋里喊,将周暖叫了出来,“……你哥哥要走了。暖暖,你出来送送。” 周暖高声应答,过了一会儿,才从自己房间里出来。 沙凯脖子僵着,没敢直接回头看,等周暖跑出来了,才低头对小姑娘笑笑。 “哥哥再见。”周暖还记得周雯丽,“你跟姑妈说,不要太辛苦了,自己好好休息。” 沙凯点头答应。 “暖暖懂事了,知道关心姑妈了。你待会儿给你姑妈打电话,自己告诉她啊。”周暖外婆连声说道。 “那我待会儿打电话。外婆你借我手机。” “你不能拿着手机玩游戏哦。” “我才不会呢。” 沙凯默默听着这一老一少的对话。
周文俊提着垃圾袋从厨房里出来,“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屋子里传出周暖和她外公外婆客套的声音。 沙凯本该回个头,像他们那样翻来覆去地道别,可他想到上次离开时见到的女鬼和今天的所见所感,就当了缩头乌龟。 周文俊接了话:“好了好了,我们走了。你们进去吧。” 沙凯一马当先,先下了楼。 狭窄的楼梯也不容两个成年男人并行。 周文俊走在了沙凯的后面。 到了楼下,沙凯打开防盗铁门,出了居民楼,呼吸到室外寒冷的空气,才感到几分自在。 “阿凯啊,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周文俊紧跟着出来,笑着说道。 “不麻烦的。”沙凯回了下头,嘴角刚习惯性地扬起,亲切自然的笑容还没展开,就凝固住了。 铁门在周文俊身后缓缓关闭。 走廊里的声控灯亮着,照亮了正对着大门的那户人家。灰棕色的门板边上,是一道封闭的小窗户。按照这老旧居民楼的房屋结构,那应该是厨房的透气窗。从那窗纸、窗框上的油腻,以及窗角开出的排气通道来判断,也能确定那位置是厨房。 明明是不透光的地方,沙凯却在那灰扑扑的窗户纸上看到了一个剪影。 那剪影如同开口向下的抛物线,边缘光滑,不见人的五官,就像是一个人正对着、或背对着窗户站着。光滑的曲线,是她披肩的顺滑长发。 剪影缓缓上升,如同那个贴着窗户的人往后退,露出了自己的肩膀。 防盗铁门在此时关闭。铁门的栏杆遮挡住了那道剪影。 “阿凯?你在看什么?”周文俊疑惑地扭头,却是只看到了紧闭的铁门,以及铁门后漏出的声控灯光芒。 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也没什么野猫野狗。 “没……”沙凯声音嘶哑地回答。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答道:“没、没看什么。” 他扭转回头,心里告诉自己,那剪影没什么奇怪的。可能就是一楼那户人家有人在厨房里做饭。浓黑的影子,只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才那么清晰、那么扎眼。他一眼就看到那剪影,也不奇怪。长发的女人,更不奇怪了。走大街上,随便就能遇到一两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呢。 周文俊又看了眼身后,声控灯都熄灭了,他也就放弃深究了。 他和沙凯一起往外走,走了几步后,才开口道:“阿凯,你别觉得你妈妈多事啊。” 沙凯还陷在刚才见到的剪影上,对周文俊的话没做出反应。 周文俊叹了口气,“我姐姐……你妈妈那个人,心是好的,但她做事就是有点儿顾头不顾尾。你小时候,她光顾着我,就忽略了你和你爸爸……她不是那种厉害能干的人,想做好一件事,就得拼命了,没办法兼顾两头。你要有什么事情,你跟她说,她肯定也是拼尽全力,帮你做好了。你让她自己琢磨、自己忙活,她就容易想偏了。” 沙凯回过神,“舅舅,你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他不是知道周雯丽是怎样的人,他只是从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对周雯丽不抱期待,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怨怼。周雯丽能主动让他搬来住,省了他在异地工作租房的辛苦,还照顾他的三餐,他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相比于自己从前以为的“母亲完全无视自己”和孩提时脆弱无助委屈的心情,现实要好太多了。对于周雯丽这次殷勤照顾邻居的事情,他也没太多抱怨。 周文俊笑了笑,“那就好。你也长大了,都工作了。你交女朋友了没?” “没有。” “大学里没谈?” “谈过一个,她回老家考公务员了,我们就分开了。” “哦。大学谈恋爱是这样。人都是这样。离得远了,关系就淡了。你舅妈读书时候有个要好的小伙伴,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一起,好得不得了,她出车祸住院那么久,那小伙伴每个周末都来看她。但高中的时候人一转学去了外地,头两年还经常写信、在网上聊天,后来慢慢就断了联系。她一直很后悔。她就经常跟我说,人要常联系、常走动、多沟通……那时候也是她磨了好久,我才下定决心去找你爸爸。”周文俊感慨道。 沙凯惊愕地看着周文俊,“你找了我爸爸?还是舅妈她……” “是啊。她到处打听了,找了你爸爸原来总公司的电话地址,特地到那边去问了人。我那时候留着的电话号码都不对了,还是她找到的你爸爸的新手机号。”周文俊说道,“她陪着我去了好几次,那时候你刚考上大学。” 沙凯的神情变幻不定,“这样啊……是你们找到我爸的啊……” “我原来不敢去找你爸爸,也不敢找你。我都不敢和你妈妈说这些。也是听说你找工作找到了这里,我才跟她说了。她那会儿高兴得哭了。”周文俊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是你妈妈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你爸爸那时候选择离婚,搬回老家,都没错。是我们家的不对。” 这番话,他说得满含歉意,和他前两年对沙凯父亲说的一样。只不过,那时候,他身边有妻子陪着,现在,是他独自一人对沙凯说。 周文俊记得,刚提议让沙凯搬到姐姐家住的时候,妻子是多么的欣慰,还和他畅想以后一家人好好相处的情景。可惜,没等到沙凯搬来,妻子就去世了。 周文俊失落地呼出一口气。 和周文俊的失落不同,沙凯的心情很是微妙。 “也不能说是你们不对。”他垂下头,“只是那时候,她选择救你。你在医院里等着救命钱呢。” 说到“救命钱”,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丝的讽刺。他父亲那边的亲戚便经常用这种语气谈到当年的事情。 说是“救命钱”,也不算错。只是周雯丽当年对周文俊这条性命的衡量,显然是超出同时代和所有亲朋好友认知的。光是当时挂特需门诊和请专家会诊的钱,就远超了他们一家的承受能力。而要说治疗效果,用沙凯那些姑姑、伯伯们的话来说,就是“某某家花了三万块,不也治好了吗?就她弟弟金贵,得花三百万来治。”。 周文俊听出了沙凯语气不对,却是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无力地说一句:“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和你爸爸。” 沙凯没再回答。 两人沿着小区道路继续往前走,走过一盏盏路灯投映在地上的层层光圈。 “垃圾桶到了。你早点回去吧。”沙凯看了眼垃圾桶,随口说道,“我也回去了。再见。” 他没等周文俊回答,就走过了垃圾桶,往小区大门走去。 远远的,能听到周文俊在后面说着“早点回去休息”。沙凯没有回应。 他又走过了几盏路灯,转了个弯,看到了小区的大门。 小区大门口立着个人。长发白裙的女人低着头,头发遮着面,赤脚站在小区门卫室边上。门卫室墙上钉着的灯泡照亮了她乌黑的头发和白得刺眼的裙子。 沙凯脚步一顿,就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 他从女人身边经过,感觉到女人微微抬起了脸。 沙凯眼睛都没动一下,低声说道:“我和妈妈、和舅舅就这样了。你也别纠结了。早点投胎吧。”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小区。 第534章 转变(2) 街边的迎春花亮起了零星的黄色,乌家的葬礼却是一拖再拖,始终没能举办。 问题的根源正是乌经纬的横死。他的横死,让一夜间失去大多成员的乌家雪上加霜。他和俞丽名下的那些公司、不动产、动产等,都失去了最直接的管理人,再加上他儿子女儿同时死于这场灾难,剩下的遗产继承人就成了尚未成年的孙子、外孙们。 乌经纬和俞丽生前已经分割了财产,安排好了两个子女的份额。他们想得已经够周全了,却是不会料到他们和自己的子女会接连暴毙。如今乌家做主的人,都不姓乌,而是乌经纬的女婿和儿媳妇。 乌家的惨剧,让两边的亲家都有些惶惶不安。警方调查乌经纬的死因,自然也少不了走访这两家。在短暂的惊恐之后,两家内部冒出的贪欲,遮盖了恐惧。本应该顺顺当当的遗产分割,经过短短几天的发酵,就变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乱局。 黎云这个局外人也免不了受到两家人的骚扰。 他还没回公司,在发现乌经纬死亡的当天接受了警方的调查之后,便继续住在原来的酒店客房里。 黎云自然是警方头一个怀疑的对象。乌经纬的两家亲家骚扰他时,也是对他心存怀疑,恨不得他看到自己就立刻痛哭流涕、自首求饶,再供出幕后主使是另一家的人。要现实真如想象得这般美妙,那乌家不菲的遗产就能轻松落入自己口袋了。 不过,想象终究是想象。两家人就是想要逼迫黎云撒谎也是不可能。当黎云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沉默地盯着人时,那些问话的人就都心里发怵地退避了。 黎云到底是鬼。所谓“阴气”、“鬼气”,在他身上也当然适用。只不过他性格平和,以前都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又是颇有机缘地在死后找了份安定的工作,那种阴气、鬼气也就没机会酝酿出来。 环境对人的影响很大,对鬼的影响也不小。这边的私立医院和养老院本就阴气重,又突然死了那么多人,就是黑白无常清理过,也只能清理掉邪祟和鬼魂,无法清理掉它们留下的气息。黎云还要时不时灵魂出窍,去医院监督一下那恶鬼留下的婴孩,免不了受那里环境影响,他身上的阴气也就蹭蹭地往外冒。 平常人感受到那气息,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却是本能地畏惧。 幸好,牛海西也还留在这儿。有他在中间周旋,黎云倒是没有被当成变态杀人犯。 牛海西这人也是有本事,那一身演技都能在TVB当个金牌配角了。他面对警察是一副态度,乌经纬那两家亲家找上门,他马上就换了副“沉痛哀悼乌家惨事”以及“你们两家也有可能跟着倒大霉”的模样,将两家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黎云在旁默不吭声,但有牛海西的表演,他的不吭声也就成了高人风范。原本就心生畏惧的两家人,就是贪欲再强烈,也没再骚扰黎云,转而被牛海西忽悠得买了一些护身符之类的小玩意。 时间一晃而过。 乌经纬的两家亲家争吵了数日。据牛海西打听,他们请的律师已经摩拳擦掌,两份起诉书几乎同时被递交到了法院。 黎云只叮嘱了牛海西盯着两家的状况,他自己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那婴孩身上。 他习惯性地坐在一栋别墅的大门台阶上,远远看着对面花坛里拈花摘草的小婴孩。 他试过好几次和这婴孩沟通,甚至雷打不动地每天试一次“心灵连线”,却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婴孩的大脑和心里都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黎云计划着,再观察几天,若这婴孩没什么异样,他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这么想着,可黎云心里仍有种奇妙的不安感。明明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很确定这婴孩没什么想法,在做决定时,却仍是忍不住添加“好像”、“大概”这类的修饰词。这是一种直觉。黎云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却又不敢大意。 “……你们不能进去。这边封锁了,在查案。” 远处的声音钻入黎云耳中。 这样的声音,他这些天听过不少次了。 医院和养老院的面积如此之大,事件的死者又如此之多,警方的勘察工作一直没有完全结束,媒体和社会对这件事的关注也是断断续续,时不时就会有些似真似假的爆料出现各平台的首页。那些正规的、不正规的媒体,还有看热闹的个人,都遛弯似的在附近绕圈,总想着找到个狗洞或地缝,好钻进去,拍摄点第一手资料。 但这里到底是私立的高档场所,这一圈围栏是立得极为扎实,既没有狗洞、也没有地缝,而且该有的监控设备是一应俱全,警方怕人破坏现场,也是派了不少警力留守在这里,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一个都进不来。 现在也只有黎云这样的鬼能随意进出这里了。 黎云的视线继续落在那婴孩身上,心里却是想着这次外头的人会纠缠多久,又会找个什么样的借口。 “……我们就是想进去看看……我女儿死在里面了,我都不知道她怎么死的,谁都说不清楚。他们说她怀孕了,难产死的,可她那个肚子……那好大一个肚子……呜呜……” “警察同志,求求你们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就是看看,烧点纸钱。我女儿死不瞑目啊。她一直、一直在叫我们……我们就想让她能好一些……” 黎云不禁转过头,眺望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视线穿过了层层阻碍,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妻。 夫妻两个面容憔悴,头发衣着凌乱,那模样,倒像是七老八十的人。两人互相搀扶着,各自空着的那只手都拎着鼓鼓囊囊的深色塑料袋。黎云的视线自然也能透过那一层塑料袋,看到里面的纸钱、元宝和香烛。 门口站岗的警察很是同情地看看这对中年夫妻,但仍旧拒绝道:“这里不能进去。”他公式化地说完这话,又放软了语气,“你们不要着急。我们调查案子需要时间,不可能随便给你们一个答案,对不对?那才是不负责任。局里面的人现在每天都加班,都在拼命查案,肯定会尽快侦破这案件,查清楚真相。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你们女儿是怎么……唉……你们也不要多想了……安安心。你们有其他亲戚陪着一起来吗?” 中年女人摇头,抹了抹眼泪,“我们接到电话,马上就赶过来了。就见了一面……人还不能领回去……” “因为要查清楚情况,才不能让你们领回去。你们也不想女儿不明不白就这么走了,对吧?等我们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肯定会告诉你们的。不只是你们,还有很多人呢……前些天来局里打问情况的人就不少。我们要分出人手接待你们,查案子的人就少了,对不对?有情况我们肯定是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你们不要着急。”警察耐心地说道。 这番话,中年夫妻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从接到警局的联系电话,赶到这座陌生城市后,他们就不断听到警察这样劝慰安抚他们。每次听后,他们都会稍感心安,却是很快又焦急起来。 中年男人再次恳求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们辛苦。我们也不是催你们,就是想现在烧点纸给我们女儿。她才二十多岁,什么都不懂,就到了下面,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们烧点纸钱给她,也好给她傍身。这都是她妈妈连夜折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你们警察查案我们也帮不上忙。我们有几年没和她联系了,她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老是骂她,她那时候就不回家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现在只能帮她做这点事情……”
他说着说着,深深地低下了头,只让人看到他佝偻起来的后背。 他的妻子哭出了声,那声音催人断肠。 警察也是被说得心酸。他现在虽然只是在事发现场外站岗,但他参与了整个调查过程,自然也了解了那些死者的情况。 马嘉怡,无疑是所有死者中最特殊的一个。 她不是第一位死者,也不是最后一位,却是唯一一位不是死于“自杀”或“意外”的死者。 她死于大量失血,伤口非常明显,从内破开的肚子,是外行都能看出来的明确死因。 然而,局里面的法医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伤口。 内脏破裂是常见的,外伤导致脏器脱出也是常见的,可有谁的肚子能被人从内部撕扯开?人的肚子里还能再装一个人不成? 警察想到此,就打了个冷颤。 马嘉怡肚子里的确装了另一个人,可那却是个刚成型、手掌大的胎儿。怎么想都不可能一个婴孩撕开了母体的肚子。 警察马上甩掉了自己的想象。 除了死因与众不同,马嘉怡也是目前调查下来,明确在事发之前和人起了冲突的死者。她可以算是和第一批死亡的乌家所有人起了冲突。死者中的不少人都是因为这场冲突,才从乌家的别墅转移到了医院大楼,并最终莫名其妙地或自杀、或因为意外,死在了那里。 警方将马嘉怡当作了突破口,可马嘉怡的社会关系实在是简单。她和自己的父母多年不联系了,相熟的一些朋友也都是酒肉朋友,且在她住院之后,就断了来往。值得调查的只剩下一个保姆史娟。史娟的精神状况却不算好,对整件事的描述以及对警方讯问的回答,只能用荒诞离奇来形容。 应该说,这起重大伤亡事故本身就非常荒诞离奇。 警察想到此,干巴巴地安抚中年夫妻:“上面很重视这件事,已经请专家协助调查了。你们别着急。” 这不是应付的话。局里面的确请了医学方面的专家专门开会讨论马嘉怡的死因。她或许就是死于某种奇怪的疾病,内脏、肌肉、皮肤都是因此才裂开的,而不是他想象的那种诡异可能性。 “你们要觉得难受,我们局里安排了心理辅导。碰到这种事情,我们一般都会请心理医生介入。别说你们,我们警察也经常接受心理辅导。你们不要觉得这不正常。难过、伤心,这些情绪都很正常的。要不,我帮你们给局里面汇报一声。正好,我们待会儿就要换班了。我带你们一起回局里,请人和你们聊聊,好不好?”警察换了话题。 中年夫妻却是摇头。 他们赶到这里没多久,警局、政府就已经提供过这类帮助了。可他们却不可能就这样释然。 “那我们就在这边烧一点纸,可以吗?”中年男人换了个提议,商量道。 “我们里面还在勘察,你这烧纸的灰烬……”警察为难道。 “我们离远一些,找一个下风口。我们烧完会弄干净的。”中年男人哀求道。 他的妻子也连声哀求,哭得满脸潮湿,还着急得双膝一软,就要给警察跪下。 “哎,别别别。那这样,你们在那边烧吧。我帮你们一起。”警察只好妥协。 黎云就站在大门口,看着警察搀扶着两人去了马路对面,又走了一段路,找了个合适的空地。 地上被画出了一个开口的大圈。 中年夫妻跪在了圈子外,从塑料袋中掏出叠得整齐的元宝。 黎云隔着一条马路,看到两人粗糙的双手上沾满了锡箔。他们的指头红肿着,捏着元宝的动作轻轻发颤。 燃起来的锡箔飘散出一股独特的味道。 逐渐燃烧的元宝被放在了大圈的中心,黑色的灰烬和红色的火光堆叠在一起。 “嘉嘉……嘉嘉,你……你一路走好……你安安心心地去吧……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啊,真是作孽啊!年纪轻轻,怎么就这样、就这样……”中年女人开口说了没两句,便嚎啕大哭起来。 中年男人没吭声,默默地往圈里放着元宝和纸钱。他没看旁边扑在地上痛哭的女人,整个人只剩下一张麻木的脸和机械性的动作。 黎云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不输于他妻子的悲伤。 他的悲伤比他妻子的悲伤更为复杂。 懊悔夹杂着痛苦,让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过去和女儿的激烈争吵。 凌乱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马嘉怡怒气勃勃的脸上。 中年男人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的那张生气的面容被一张得意的笑脸所取代。 “爸、妈,你们看,这是我的房子!我现在有钱了!多好啊!” 马嘉怡在宽大的客厅里转着圈,背后是绿树环绕、紧贴着蓝天的高层居民楼。 转了一圈的马嘉怡面朝阳台,娇声说道:“对面楼虽然能直接看到那边的湖,但经纬……但我嫌弃贴着湖,太潮了,才买了这栋的房子。楼间距那么大,也不影响视野。往那边看出去,对面就是这里的CBD,都摩天大楼。现在还在建新的……” 马嘉怡转过身,笑容灿烂,“这房子好吧?现在要卖几千万呢。” 她像是小时候那样,仰着脸,一副等着表扬的架势。 一切都栩栩如生。 中年男人喉咙哽咽,没能说出一句话,重新睁开眼,看到的是缭绕的灰黑色烟雾。 妻子的哭声取代了女儿清脆的声音。 中年男人仿佛从烟雾中看到了马嘉怡惨不忍睹的尸体。 “爸、妈,你们看我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的家……” 脑海中女儿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终于让他干涸的眼睛涌出泪水。 “嘉嘉……嘉嘉啊……是爸爸错了。你的房子很好、很好……你很好……你……你安心地去吧……” 他身边,妻子的哭声停了停,下一秒,又恢复响亮。 那哭声,在这片空旷地带不断回响。 黎云默然注视着这一切。 他忽的回头,却是看向不知何时趴在围墙上的婴孩。 那婴孩睁大了眼睛,望着中年夫妻,黑溜溜的眼珠子里闪着莫名的光。 “你想要做什么?”黎云下意识问道,眉头皱了起来。 婴孩歪头看向了黎云。 这是它第一次对黎云做出反应。 黎云一愣,却见婴孩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明明该是孩子纯真无邪的笑容,可黎云身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他心中警铃大震,刚踏出一步,就见那婴孩从原地消失不见。 第535章 转变(3) 黎云眼睁睁看着那婴孩消失,遍寻不见,一时间着急起来。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马嘉怡的父母身上。怎么想,都是马嘉怡的父母引起了这婴孩的变化,如果这婴孩怀有恶意,也该是冲着马嘉怡的父母而去。 他在旁等待,这期间只听到马嘉怡母亲的哭声,迟迟没见到那婴孩现身。 黎云眉头紧锁。 他怀疑这婴孩的智商并不低。这段时间以来,婴孩人畜无害的表现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出现引发他兴趣的东西。现在他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没马上行动,只可能是为了防范黎云了。而他消失前那意味深长、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也是一个佐证。 黎云感到头疼起来。 他想了想,还是先给白无常打了电话。白无常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自那天离开后,就没了音讯。黎云倒是不担心白无常的安危。还有黑无常在呢,总不会让白无常有性命之忧。白无常或许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手机中只有忙音,不久后,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黎云放下手机,有些泄气。 “阿姨,你起来吧,一直跪着,对你身体也不好。你身体要垮了,你女儿肯定要担心的。” 黎云抬起头,看那警察搀扶起了马嘉怡的母亲。 中年女人犹如瘫在地上的一团烂泥,被警察拉扯着,也只是顺势抬起一边的身体。她有些麻木地看着徐徐燃烧的灰烬。 两大袋的纸钱都已经投进了火焰,现在只剩下还没燃烧完全的灰烬在火焰和微风中轻轻颤动。 中年男人撑着柏油马路,自己站了起来,又帮着警察,将自己的妻子搀扶起来。 “我让局里面的车送你们回去吧。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警察问道。 “打了车。出租车停在前面那个路口,就不肯过来了。”中年男人低声回答,又看向自己的妻子,“好了好了,已经给嘉嘉烧过纸了。她在下面会好好的。我们先回去。先回去吧……” 中年女人已经流干了眼泪,此时也只是默默点头。 她扭着脖子看了眼地上的那堆灰烬,又看看医院大门,说道:“嘉嘉,爸爸妈妈先回去了啊。你好好的……你在那儿有什么,就告诉我们。” 警察用肩上的对讲机呼叫了里面工作的同事。 沙沙的杂音中,黎云耳尖地听到了婴孩咯咯的笑声。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医院大楼,视线又穿过层层的阻碍,看到了养老院的别墅。 那婴孩跑回去了。但是…… 黎云心思微动,往医院里飞奔。 这恐怕是那婴孩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是黎云不上当,他恐怕也不会有下一步举动。 黎云决定将计就计。 他抿紧了嘴唇,身体穿过医院的大楼,来到养老院。 他控制着自己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寻找。 暗地里,他的听觉、视觉、感觉,都集中在了那婴孩身上。 让黎云感到棘手的是,他连接自己和那孩子的意识,感受到的仍是一片空白。 明明表现出了恶意,有了奇怪的举动,黎云依然没有从那婴孩的大脑中看到丁点儿想法。 这很不对劲。 是他的能力不足以看穿这个婴孩的想法,就像他看不穿黑无常那样,还是这婴孩有什么其他古怪? 黎云深思着,在别墅群中绕着圈,一点点接近婴孩藏身的位置。 当两人距离足够近时,黎云故意转了个身,背对那婴孩。 小孩终究是小孩,就算他有些与众不同,思维也是不够缜密。 婴孩探头看了看黎云,倏地从原地消失。 黎云立刻做出了反应,毫不犹豫地转身,释放出了老板的火焰。 他决定不再留手。 不管这婴孩想做什么,他先下手为强,解决这隐患。 这一刻,黎云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尽管黑白无常已经确认这婴孩没杀过人,尽管他从婴孩的意识中没有看到任何恶意,黎云还是出手了。 或许,他早该这么做了,根本就不该在耗费这几天观察这婴孩。 火焰刷地燃烧起来,正中那婴孩的身体。 然而,一切就像是马戏团的表演。婴孩的身体穿过了烈火,毫无损伤地继续移动。 黎云愣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让火苗在掌心跳动,手心一片暖意。 这是老板的能力,是属于神鸟凤凰的能力。他以前只有烧不到目标的,可没有目标从火焰中逃脱的。 黎云一震,赶紧抬头再看过去,入目所及,却是失去了婴孩的踪影。 黎云又急忙往马嘉怡父母那儿赶。他的视觉、听觉先一步到达那对夫妻身边,却是没有找到那婴孩。 黎云不由头疼起来。 他心中还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为什么老板的火焰会失效?是老板的火焰真的失效了,还是他之前操作失误,让那婴孩逃了?又或者,那婴孩真有什么特殊能力?比如,让某些东西无效化? 黎云赶到了马嘉怡父母身边。 两人依旧精神不济,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婴孩的攻击。 他们虚弱地钻进了警车。 黎云只好也上了警车,却不是坐在车内,而是坐在车顶上,抓住了车顶上的警灯。 他警惕地扫视周围,又检查了车内、车厢、车底,没有发现那婴孩的踪迹。 警车开动,往外行驶,在宽阔空旷的道路上逐渐加速,越开越快。 黎云不得不死死抓住车灯,免得被警车摔下。 一路上,黎云都能听到车内的谈话。开车的警察和陪同在副驾驶座的警察很努力地开解马嘉怡父母,却是收效甚微。两人也不能谈工作上的事情,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马嘉怡父母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不被点名询问,就不开口。两人靠在椅背上,满脸倦容,没有一点儿精气神。 从郊区回到市区,警车的速度也降了下来。 黎云空出手来,直接掏手机,快速拨号,打电话给了易心。 他下意识就选择了快速拨号,等手机中传出嘟嘟的通话声,才想起易心现在应该正在和男朋友约会。 这几天他留在这儿,将公司工作放在一边。请假的事情是一点儿都不麻烦,工作就更别提了,本来就是做不做都没人管。全公司一共四个人,三个同事里头也只有李叔每天打电话关心他的状况和这边事情的进展。 一共四个员工中,也只有李叔最勤奋敬业了,还每天按时检查微博账号,整理网友的评论、私信。每晚的通话中,李叔都不忘和黎云交代一下这些工作内容。他也会向黎云转告公司和另外两位妖怪同事的近况。 公司自然是万年如一日的毫无变化,薛小莲也是雷打不动地继续每天晒太阳。
有变化的只有易心了。 易心的男朋友过年没能回来,倒是年后得到了特批的假期,回瑶城了。 这也是易心扔掉乌经纬的事情,欢快地立刻赶回瑶城的原因。 易心抓紧时间和男朋友约会,每天早出晚归,还有好几天通宵不回。 李叔忧心忡忡,想旁敲侧击,或是直接打问,易心却是忙得很,每天风风火火的,让李叔找不到机会。 黎云觉得,易心大概会直接挂了自己的电话。 易心平时就对老板不太上心,就是接了电话,估计也提供不了帮助。 还是打电话给薛小莲…… 黎云刚准备挂电话,就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了易心的声音。 易心的声音听起来清脆悦耳,带着一股子笑意。黎云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 这让黎云愣了愣,一时没有回答。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易心马上换了语调,担忧地追问道。 这轻松自如的情绪变化,让黎云意识到易心正在演戏状态。她男朋友一定就在她身边。 黎云有些尴尬,“打扰到你约会了?” “没事的。我们在喝下午茶,也快结束了。”易心轻笑,“你有什么事?” “呃,我这边遇到一点事情……我刚用了老板的火焰。那个鬼毫发无伤地逃掉了。就是那对恶鬼母子中的小孩。我监视他到现在,他才有了异动。他好像不是普通的鬼魂。”黎云说着说着,就正经起来,忘了考虑易心谈恋爱的事情了。 易心“嗯嗯”地应着,“这样啊。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待会儿就回去处理。嗯。好的。呵呵,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打扰到我。鸿飞才不会计较这种事呢,哈哈……对吧?” 黎云无语地听着易心开始自说自话,乖巧地住了嘴。 “嗯,那就先这样,我马上回来了。拜拜。”易心说着,挂断了电话。 黎云看了眼结束通话的屏幕,有些迟疑。 他想了想,还是给薛小莲打去了电话。 这次,电话迟迟没接通。 黎云看了眼天色。 薛小莲这会儿应该在公司晒太阳吧?怎么不接电话? 电话自动挂断,他担忧地将电话打到了李叔的手机上。 薛小莲的手机或许放在了宿舍。黎云平时也没怎么见薛小莲用手机。也或许,是手机静音了,不知道有人打电话来。 黎云胡思乱想着。 嘟——嘟—— 漫长的忙音之后,黎云又一次听到了电话自动挂断的声音。 黎云怔住了。 薛小莲和李叔都不接电话,而在此之前,他用了老板的火焰没有烧死一只小鬼…… 黎云身上冒出了冷汗。 他急忙又给易心拨去电话。 这次,电话快速被接起。 “哎呀,你别急啊,我们已经结账了。鸿飞马上就开车——” “莲姐和李叔都没接电话!他们在公司吧?”黎云打断了易心的娇嗔,“公司会不会出事了?” 易心没有马上回答。 黎云听到手机那头传来的陌生男人声音。 “易心,没事吧?你的脸色……公司那边很着急?” 易心深吸了口气,大概是笑了笑,声音轻缓地说道:“没事,只是一点小麻烦。你不用开车送我了,我坐地铁回去,免得堵车。” “这个时间点……” “我得赶紧过去了。鸿飞,我之后再打电话给你。” 话音落,黎云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易心没有挂电话,这让黎云能清楚听到她踩着高跟鞋狂奔的声音。 那脚步声犹如鼓点,敲在黎云的心脏上。 脚步后的背景音也从饭店内安宁的音乐演奏,变成了街道上嘈杂的车声、人声,最后变得安静无声。 脚步声也消失了。 下一秒,黎云听到了风声。 易心应该是避开了人群,飞跃到了空中。 “你说他们两个都不接电话?那孩子和老板的火焰又是怎么回事?”易心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严肃,没有了演戏的味道。 黎云赶紧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易心。 他搭乘的警车也开到了一家宾馆门口。 马嘉怡的父母向警察千恩万谢,从车子里钻了出来。 黎云也跳下了警车。 “……就是这样。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尝试,但那个小孩脑子里根本是一片空白。我……” 黎云突然停住。 他抬起头,看向了宾馆上层的窗户。 有一扇窗的窗帘动了动。 黎云的视线并不会被窗帘阻隔。 他看到了窗帘后紧张的背影。 是史娟。 是马嘉怡的那个保姆史娟。 她看到了自己? 黎云一凛,转瞬想起史娟早就见到过鬼了,她有可能看到灵魂状态的自己也不奇怪。那她刚才是看到自己从警车上跳下来了? 黎云皱起眉头。 “怎么了?”易心问道。 “有个人可能看到我了,就是上次见过的那个史娟。” “哦。”易心没当回事,“我到公司了。” 哐。 黎云听到了踢门声。 易心应该是进入了金荣大厦。 黎云也跟着马嘉怡的父母进入了宾馆。 宾馆只有三层,没有安装电梯。 马嘉怡的父母互相搀扶着,佝偻着背,拖着两条腿,一点点爬上楼。 手机那头是老旧货梯嘎吱嘎吱地运作声。 易心的高跟鞋踏入了电梯轿厢。 黎云跟在马嘉怡父母身后,随着他们上楼。 他们好不容易爬到二楼,黎云听到了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响,通话被挂断了。 黎云大惊,急忙看了眼屏幕,又重拨号码。 嘟——嘟—— 电话迟迟不接通。 这下,黎云彻底确定,是公司出事了,是老板出事了! 老板的火焰,老板设置的公司空间,都出了问题! 黎云心中焦急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赶回公司。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感觉到了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黎云猛地扭头,正好抓住了开了条门缝、探头张望的史娟。 史娟吓了一跳,嘭的一声关上门。 马嘉怡的父母被身后的关门声吓到,茫然地回头,又一无所获地收回了视线。 黎云捏紧了手中的手机。 第536章 转变(4) 手机恰巧在此时震动起来,音乐铃声下一秒响起。 黎云看了眼手机屏幕,顿时松了口气。 “易心!你没事吧?”黎云接了电话,就脱口问道。 能打电话来,说明是没事的。至少,易心应该性命无忧,还能有空打电话报平安。 手机那头果然传来了易心平静的声音,“没事,一点儿小麻烦。办公室信号出了点问题。其他没什么。” 黎云放松下来,转念又想到了老板失效的火焰。 “那老板呢?那个火焰怎么会失效?”黎云蹙眉问道。 易心答道:“这得问老板了。他可能飞得远了,信号不好吧。” 黎云愣住了。 这算什么答案? “你是说……呃……因为距离远了,所以我借用老板的能力,就,信号不好,接触不良……那种?办公室没信号,也是因为这个?”黎云疑惑问道。 他的眉头依旧皱着,无法就这样释怀。 虽然黎云死了才没多久,对于鬼、对于妖,都了解有限。易心这套听起来符合逻辑的解释,却是让他越发困惑了。 这解释符合逻辑,却是符合正常世界的逻辑。鬼魂、妖怪的世界也要符合这种逻辑吗?妖怪的能力也有空间限制吗?有空间限制也不奇怪,只是这空间怎么算?墙壁之类的阻隔算不算空间限制?以前好像没受到过这种阻隔。那就是纯粹的距离限制?老板是飞到了地球另一端吗? 黎云茫然地想着。 易心很是不耐烦,“不然还能因为什么?老板最近大概在忙,你别老想着依靠老板。你也死了那么久了,当个鬼都当不好,还老想管闲事。” 黎云被训了一顿,一时间没话说了。 “赶紧解决了那边的事情回来工作。”易心又说道,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等等。”黎云急忙喊住她,“这边的事情……” “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就随便吧。你知道地球上一天死多少人吗?你管得过来吗?”易心打断了黎云的话,又是颐指气使地教训了黎云几句,利落地将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易心将手机塞入口袋,仰起头,看着有些阴霾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她身体往后仰,靠在了金荣大厦的外墙上。 下巴抬高,视线也跟着一路往上,看到了金荣大厦的楼顶。 她是看不到不存在的四楼的,也看不到顶楼的宿舍。肉眼所能见到的,只有金荣大厦斑驳老旧的外墙。 旁边的门被人推开,那又踢又推的动静,将易心惊醒。 她回过头,就见薛小莲款步走出。 “你不晒太阳了?”易心问道。 薛小莲笑了笑,“今天天气不好。”她关上门,站在了易心旁边,也靠在了墙上,“给他打过电话了?” “嗯。” “真没想到,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会是他。”薛小莲长叹了一口气。 “他运气好罢了。”易心撇撇嘴,“就是凑巧碰上了。他要是没想起来用老板的能力,也不会发现问题。” “运气啊……人类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易心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她问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呢。去不容易,回来也不容易。”薛小莲站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我回办公室了。你呢?” “我再待一会儿。” 薛小莲踢了门,进了大楼。 大门关上,又是一番吵闹的响动。隔着门,易心还能听到那老货梯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们或许就和公司一样,旧到零件都快散架了,运作起来总有噪音响动,谁都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一天就此报废。就是在下一秒报废了,也不奇怪吧。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坚强地生存着,在人类世界的夹缝中,生存着。 易心又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她掏了手机出来,给男友池鸿飞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她嘴角便扬了起来,语带笑意地说道:“鸿飞,是我。对,公司的事情已经忙完了。没什么大事啦,就是他们自己解决不了,一定要叫我回来。是啊……好呀,那我们晚上一起看电影。” 易心和池鸿飞说着情侣间的甜言蜜语,仿佛一切又恢复如常。 黎云却是在挂了电话后,就心中不安。 他觉得事情没有易心说的那么简单,可也无从反驳易心的话。 现在只能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回公司亲自查看情况了。 黎云将手机塞回口袋,看向史娟居住的那间房。 婴孩的母亲已经被黑白无常诛杀,马嘉怡也死了。和婴孩有过接触的人只剩下史娟了。 黎云想了想,走到那扇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他隔着门板,看到了趴在窗口的史娟。 史娟被敲门声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走向房门口,凑到了猫眼前。 看清门外的人是黎云,史娟又被吓得后退。 “史娟,开门吧。我有话想要和你谈。你别害怕。我是乌先生请来的人,原本就是为了解决这里的麻烦而来。”黎云温和地说道。 他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史娟,让史娟慢慢放下了戒心。 史娟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盯着黎云。 “别害怕,我只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黎云说道。 史娟犹豫了一会儿,彻底打开了门,侧过身,示意黎云进来。 黎云进入室内。 宾馆的房间很小,摆了两张单人床,就将空间塞满了,没有了放其他家具的地方。 靠门的单人床有人睡过的痕迹,靠窗的那一张床上则放了两个行李包。 史娟在黎云身后,一直盯着黎云的双脚看。 “你在找我的影子,还是想看我是不是垫脚走路?”黎云转头问道。 史娟慌乱起来,连忙摇头。 “我是有些不同于常人,这在我们这行不算什么。”黎云说着瞎话,却是让史娟相信了。 “您、您坐。”史娟连忙赶到床边,将床上的行李拿下来,又拿了床头的热水壶,却是没找到合适的杯子。 “不用麻烦了。你也坐下吧,我们谈谈。上次谈话,都被乌先生打断了。你上次说的那些,是乌先生安排好的吧?”黎云问道。 史娟讷讷的,放下热水壶,慢慢在床沿坐下,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没撒谎。你说的都是你遇到的事情。只是,怎么说,是由乌先生安排好的。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不奇怪,也不怪你。”黎云说着安慰的话,又用自己的能力引导史娟的情绪,“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史娟立刻抓住了床单,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死了……乌先生家的人,还有乌先生请来的人……就剩下你和那位牛先生还好好的。”她说到此,激动起来,双眼瞪圆了看向黎云,“你救救我!你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老有小呢!我不想死!” 黎云连忙安抚史娟的情绪,“你最近没有遇到什么事吧?其他人都遇难了,但你好好的。你并没有遇到怪事,对吧?” 史娟想了想,逐渐平静下来,“我就住在这儿……警察来过,我去警察局回答过他们那些问题。他们不信闹鬼……那么多监控,都没拍到鬼。医院里活下来的人,说那些人突然发了疯一样,可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黎云心中一动。 他知道医院和养老院都有幸存的人,却只当是那些人走运,在黑白无常赶来之前尚未轮到他们受袭击,之后,鬼怪被黑白无常都消灭干净了,他们自然是死里逃生了。 史娟这边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让他感到意外。 “他们什么都没看到?”黎云确认了一遍。 史娟用力点头,“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我听警察的意思……就是警察之后反复问我,我觉得,他们的意思,可能是怀疑我和那些人参加了邪教什么的。那家养老院,好多人的房子里都供奉了奇怪的东西。警察问了我好几次,问马小姐是不是也参与了那些活动。那些活下来的人也说,养老院很多人信这些,经常做些神神道道的事情。好像……好像很多年前就有人这样死掉过。我……我偷偷听到他们说,有可能是那个什么,叫什么集体自杀……” 这倒是个符合逻辑的解释。 黎云想着,没有打断史娟的话。 “可我亲眼看到了,是亲眼看到的啊。马小姐那肚子,那天晚上,除夕那天晚上,那么多的东西……”史娟打起了哆嗦,脑海中又回想起了除夕夜那晚发生的怪异。 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形争抢着往马嘉怡肚子里钻的场面,让史娟终生难忘,之后更是成了她每夜的梦魇。 再一想到乌经纬一家的死亡,想到马嘉怡的死亡,想到乌经纬请来的那些高人也相继失踪、死亡,她就更为恐惧了。 她明明没有看到那些可怖的死相,却是因为这“没看到”生出了诸多想象,越想越是害怕。 “你知道马嘉怡的父母来这儿了吗?”黎云问道。 史娟点点头,不自在地说道:“我知道,他们就住在这边过去两间房。我……我还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来找过我,想问我马小姐的事情……我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史娟低声啜泣,“我就是给人当保姆。我一开始都不是当保姆,马小姐只请了我做保洁,我自己、我自己上赶着给她当了保姆,之后就出了那么多事情……” 史娟说到此,悔不当初,却是无法回到过去,改变现状了。 “能告诉我马嘉怡原来住在哪儿吗?她应该是有一间房子,她很喜欢的一间房子。”黎云回忆着自己从马嘉怡父母脑海中看到的片段,“那间房,从客厅阳台看出去,能看到同小区的一栋高楼,小区绿化很好,左边望过去还能看到商业区的高楼。还有湖,小区贴着一片湖。” 史娟点点头,“那是马小姐的家,小区叫尚怡心苑。” “你把地址写给我吧。”黎云掏出手机来,开了备忘录,交给史娟。 如果他感知到的情况没有错,马嘉怡的鬼魂尚存人间。她应该在事发之前,就离开了医院和养老院,所以没有被黑白无常一波带走。她应该是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她的精神状况应该不太正常。变成鬼的她只记着自己生前最耿耿于怀的事情,每夜进入父母的梦境,向他们展示自己优渥的生活。 那婴孩见到马嘉怡的父母生出了异变,很有可能不是因为那对夫妻本身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而是他们身上萦绕的马嘉怡的气息,让他有了兴趣。 黎云接过了手机,记下了地址,一边想着到另一座城市跑一趟要多少时间,一边想着那婴孩的事情。 怎么算,那婴孩都曾短暂地成功投胎过,投到了马嘉怡的肚子里。两者之间有联系是肯定的。 或许能顺着马嘉怡的线索,找到那婴孩。 “大师,”史娟期期艾艾地说道,“你要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这都是乌先生家的事情,跟我没关系的啊。我就是一个保姆,我只是给马小姐当保姆。我就见过乌先生和他太太。他太太就来过一次医院,我都没跟她说上几句话……” 黎云安慰道:“你不要紧张。你自己也说,你和乌家没关系。乌家都出事了,你不还好好的吗?你不要怕。” “我会没事的吧?我是不是没事了?”史娟反复问道。 黎云内心并不敢保证,但口头上只能安慰史娟她是安全的。 黎云并不觉得那婴孩会盯上史娟,至于另一个鬼…… 说来也奇怪,乌经纬请来的人都死了,乌经纬也死了,他和牛海西这两个漏网之鱼一直没受到骚扰。是因为易心的缘故,那只鬼放弃了袭击他们吗?想想乌经纬都被杀了,她应该没有目标了吧? 黎云安抚好了史娟,就告辞离开了。 他需要去马嘉怡生前居住的尚怡心苑看看。 这时候,他再次感觉到了人手不足的困扰。 白无常迟迟没回信,易心和薛小莲他指使不动,李叔倒是好说话,可真遇到了麻烦,李叔是能阻止恶鬼杀人,还是给恶鬼加餐,就难说了。 黎云捏着手机,不禁察看起了自己的通讯录。 他最多就是使唤牛海西了吧。牛海西倒是听话,还有些能力。最重要的是,牛海西要是遇害了,黎云觉得自己不会为此愧疚。牛海西本身就是做这生意的,坑蒙拐骗的事情没少做,之前就险些栽在教堂那些娃娃鬼神上。说起来,要不是他也参与到了其中,消灭了那些恶鬼,牛海西能逃过一次,能不能逃过第二次可就难说了。 黎云忽的想到了之前和牛海西一起来公司的人,叫什么冬梅来着,还有乌经纬请来的那些人。 他或许也能请人帮忙。 要说钱,他是不缺的。他现在可说的上是无欲无求,没有生活压力,公司工资又是随便发的,还能以各种名义进行报销。 黎云顿时振奋起来,飞快奔向酒店,直接以鬼魂的形态去找牛海西了。 第537章 至亲(1) 黎云这边刚走没多久,史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被手机铃声惊了一跳,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姓名,这心情又跟着起伏了几次。 打来电话的是史娟的儿子钟诚富。 史娟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接起电话。 “喂,阿富啊……”她刚开了口,就被手机那头的儿子打断了。 “妈,你怎么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钟诚富着急地说道,又是埋怨,又是担心。 史娟装傻道:“啊?什么大事?” “你还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网上都看到了,小顺阿姨回来的时候也说了!”钟诚富怒道,“你还想瞒着我们啊!” 史娟听到儿子责怪,眼圈顿时就红了,心里也酸酸涨涨起来。 钟诚富提到的“小顺阿姨”是她的老乡。当年她出来打工,认识了小顺,经小顺介绍,才从公司、商场的保洁员转变成了家政保姆。两人之前还挂名在同一家家政公司呢。史娟给马嘉怡做的保洁打扫工作,就是家政公司指派的。之后她主动请缨给马嘉怡当住家保姆,辞了其他家的工作,也是经过了公司的手续。但她被乌经纬雇佣当马嘉怡的全职保姆、病房陪护,得长期在外地干活,就没法通过公司了。公司也按照章程,辞退了她。 他们这些人虽不用坐班,但人一被离开,照片、简历就从公司的家政人员名单中删除了。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 小顺过年前就特意打电话来关心过她的情况,打听她是不是找到了好工作。 两人之中,原本是小顺引了史娟入行,但这些年工作下来,史娟却是级别越来越高,被分派到的工作越来越好,小顺当然免不了羡慕嫉妒。 史娟很有职业素养地没有透露雇主讯息。那次电话,她并没有多谈自己的工作,应付完小顺,就继续忙着照顾马嘉怡了。 过年之后,小顺又联系了她。 这次就不同了。 史娟在这陌生城市里惶惶不可终日,听到了熟悉的乡音,就免不了哭诉。 “……就说这找老板不能光看钱,得看人品。你也别急。等警察那边完事了,你还是回公司做吧。”小顺听后安慰了几句,也没什么好办法。 史娟回忆到此,打起精神,对手机那头的儿子说道:“我就是被留下来回答警察一些问题,他们有些话问我。等他们问完了,我就能回去了。没什么大事。” “妈,你还想骗我呢!你都跟小顺阿姨说了,还瞒着我?我都看到网上的消息了,你现在做的那家,姓乌的,他们全家都死了,被人灭门了!这能小事吗?要真是小事,警察问你几句话,就放你走了。”钟诚富急道,“你现在在哪儿呢?你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你现在是住在什么地方?你在那里租了房子?” 史娟又有些憋不住,喉头哽咽,“我住招待所,住的宾馆,就这边一家宾馆,挺好的,警察帮忙安排的。你别担心。真没事。他家里出事情,和我又没关系。我就是个保姆。我都不认识他家几个人。而且啊,不是灭门,有人活着的。我也没事。” 钟诚富却是不耐烦和史娟再纠缠这问题,再次询问地址。 “……你别过来了。你还要上班呢。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情……” “你这样,我怎么上班?我哪还有心情上班?猫猫也老是哭,吵着要奶奶。你不让我来,那就让爸过来。” “不用、不用!你别告诉你爸!他高血压,听到这事情得着急。”史娟连忙道。 “你也知道他要着急啊?你就把地址给我,我去看了,好安心。你一个人在那边,什么也做不了吧?我多少能帮上忙。我找朋友问过了,你这种情况不用一直留在那儿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干坐着,等着警察放你。警察又没关你,就没什么放不放的。” “那我,那我跟警察说说……”史娟迟疑地说道。 她自除夕之后就魂不守舍的,谁安排她做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做什么。之前她听乌经纬的话,乌经纬消失,警察出现后,她就听警察的话。只是,她这段时间的精神状况极差,警察说的话,她只听了自己想听的那部分,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惨烈的死亡事件,倒是忘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你还是让我来吧。你告诉我地址。”钟诚富催促道,语气中也是多了疲惫。 史娟犹豫再三,说道:“你别请假过来。你就……就周末过来就行了。也不是大事。我这边真没什么大事。住在这里,也没人找我收钱。我……” “行了,我待会儿就买票过来。”钟诚富果断说道。 “飞机票很贵的吧。这边高铁……”史娟期期艾艾地说道。 “这你就别操心了。你在那边等着,我到了给你打电话。你也别乱跑。” 史娟点了点头,又想到现在是在打电话,连忙出声答应。 挂了电话后,史娟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几分踏实和安心。 钟诚富没有让史娟等太久。 他只和妻子交代了一声,带好了证件和钱,就买了最近一班的飞机票直飞到目的地。下了飞机,他又打了车,最快速度赶到了宾馆。 史娟听到敲门声时,还在想着外头是谁,心里一阵紧张。凑到猫眼上看了,看到钟诚富风尘仆仆的脸,才惊喜地赶紧拉开门。 “阿富,你这么快就来了!”史娟拉着钟诚富进房间,又是心疼地说道,“让你不要急了。我这边真没什么的。我就好好待着……” 钟诚富上下打量了史娟一边,又看了看狭窄的宾馆房间和堆在地上的行李,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这哪是“没什么”啊? 钟诚富最清楚自己母亲的习惯。她以前就爱干净,给人做保洁、做家政之后,就更是注意这方面了。现在,史娟却是头发凌乱,衣服褶皱,看着就是好几天没好好清洗了。行李、房间也都没收拾。 “你真是……”钟诚富无奈地说道,“为什么不跟我们说?爸那边不好说,我总能说吧?你和小顺阿姨都能说那么多,就和家里人不说。我还得听小顺阿姨说,也不知道她说的几句真、几句假。你这不是让我更担心吗?” 史娟平常都是很有主见、很外向的人,这段时间折腾下来,她也是没了心气,面对儿子的埋怨,只是唯唯诺诺地解释:“我原来想着很快就能结束了,没什么大事……” “死了那么多人,还能没什么大事?网上都吵翻了。我看这边倒还好……出事的地方封起来了,听说车子都不让靠近。你也是的。你这幸好警察帮忙保密,不然那些记者啊、看热闹的啊,肯定都要找到你。小顺阿姨的儿子就被记者找了。幸好只是网上找了,这次网上消息又多,到处都是死者邻居、同学、员工……他们家胆小怕事,没接受采访,不然啊……”
史娟没考虑到这些。她担忧地问道:“很严重吗?我以为……我以为外面不会有消息的。这种事情怎么好大张旗鼓的……我就是跟警察,还有跟小顺说了……” “现在又不是从前。有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发网上了。”钟诚富不耐烦地说道,觉得对史娟解释这些也解释不清。 “这样啊……”史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陪你去这边警察局,问问看你什么时候能走。”钟诚富说着,又问道,“你最近吃饭是怎么吃的?” “楼下就有面店。”史娟这些天的一日三餐基本就是在宾馆附近的小饭店解决的,但是想到儿子千里迢迢赶来,她就提议道,“我听说这边有家排骨店特别好吃。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会开车到那边喝排骨汤。” 话说出口,史娟心里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些异样感。 这还是她陪护马嘉怡的时候听那些医生护士闲聊知道的事情。她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也没特别查过这座陌生城市的情况。只是面对儿子,她本能地想要给他最好的东西。 “不要麻烦了。”钟诚富却是没这心情,“我们到下面吃完,就去警察局。赶紧弄好这事情吧。你在这里也呆不安稳。回家之后,好好洗个澡,睡一觉。要是早的话,明天我们就买机票回家。” “飞机票老贵了……”史娟下意识地反对。 “现在淡季,也没多少钱。这钱你就别节省了。”钟诚富拉着史娟就往外走。 两人下了楼,呼噜噜地吃了两碗面,填补了腹中饥饿,就准备去警察局。 “……这边警察局怎么去?叫什么名字?”钟诚富掏出手机,准备叫车。 史娟说道:“这边走过去就到了,很近的,走走就十分钟。” 钟诚富闻言就收起了手机,“那好,走吧。” 两人刚出面店,便看到了从宾馆内出来的马嘉怡父母。 史娟认出了对方,这对中年夫妻却是低着头、拖着脚走路,根本没看到史娟母子。 钟诚富并不是心细如发的人,没注意到史娟陡然变得不自然的表情。 他在史娟落后几步后,才回头问道:“要过马路吗?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腿不舒服?” 史娟赶紧摇头,快走几步,“不用过马路,这边转弯过去。” 钟诚富心急火燎的,扭头的同时,也没停步。 马嘉怡的父母一直没抬头,也没留意到钟诚富。 史娟话音刚落,就看到他们撞在了一起。 “哎哟!不好意思,对不起啊。”钟诚富忙抓住了马嘉怡的父母,“你们没事吧?” 马嘉怡的父亲只是身体踉跄了一下,她的母亲则是一个不稳,屁股往后坐,幸好被钟诚富一只手抓住,才没摔个屁股墩。 钟诚富也是没料到对方看着年纪不大,居然这么弱不禁风,顿时吓了一跳,连声问道:“没事吧?没伤到吧?” 史娟赶了上来,却是站在钟诚富边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面对马嘉怡的父母,总是心情纠结,脑子里思绪混乱。她算是马嘉怡整个变化的唯一目击证人,也在除夕那天,用自己的手机给马嘉怡的父母打去了电话。 马嘉怡的父母从警察那儿听闻噩耗后,缓了好几天,才想起了除夕夜发生的事情,给史娟的手机回拨了电话。史娟没有接那个电话。那电话号码被她拉入了黑名单,连着除夕夜的两次通讯记录都被她立刻删掉了。马嘉怡的父母还将这当重大线索报告警方,盼着警察能就此破案。事后,当然是不了了之了。 史娟不知道警察是怎么跟马嘉怡父母说的。警察只是多提醒了她一句,让她别刺激被害者家属,又询问了她是否要换个住处。 史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当时直接就拒绝了。 她就和马嘉怡父母居住在同一家宾馆的同一楼层,时不时就能看到他们从房门前走过,看到他们走出宾馆,或者是步履蹒跚地从外头回来。 史娟大概能猜出他们每天进进出出都去了什么地方。如果是去吃饭,那他们会很快带着一些包子馒头之类的干粮回来;如果是去警局,会有警察送他们回来;再有便是丧葬店,史娟见过他们买了几大包的锡纸、元宝,今天早上,他们就是拿着那些东西出去、空着手回来的,也不知道是去哪儿给马嘉怡烧纸了。 史娟偶尔也会听到哭声。 哭声闷闷的,不是他们哭得压抑,而是隔了两间房,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前两天,住在他们两间房中间的客人被哭声吵到,气得拍门大骂。马嘉怡的父母门都没开。后来是宾馆的服务员上来,平息了争端。 这对中年夫妻就像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生活中只剩下了逝去的女儿,其他的一切都进不了他们的耳、入不了他们的眼。 钟诚富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马嘉怡父母的回答,不由怀疑起了他们的神智。 夫妻两个站稳后,就挣开了钟诚富的手,绕过钟诚富,继续往前走。 钟诚富纳闷地说道:“是不是脑子不好啊?两个人都脑子不好,家里也没人看着,很危险啊。” 史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他们,是那个小姑娘的爸妈。” 钟诚富疑惑。 “就是我打工的那一家。”史娟说道,“小顺跟你怎么说的?” “哦,那个……小三。”钟诚富说到最后两字,压低声音,又瞄了眼已经过了马路的马嘉怡父母。 “嗯。就是她爸妈。”史娟说道。 “这样啊。好好一个人,给有钱人当小三,把自己折腾进去了。”钟诚富摇摇头。 史娟欲言又止。 她觉得马嘉怡才是整件事的源头,乌经纬一家或许是被马嘉怡给折腾进去了,而不是相反。 钟诚富看了眼史娟,“不管他们了。我们走吧。赶紧弄好这事情,我们回家。” 史娟点点头,放弃了对钟诚富讲述那些恐怖的事情。 那种事情,没必要对儿子说。她自己一个人被吓就够了。 第538章 至亲(2) 钟诚富比起慌乱的史娟来,更为冷静理智。他自始至终都以为,母亲史娟只是卷入了一件单纯的意外事件之中。乌家死了再多的人,这当中又有什么龌龊,都和史娟没有关系。她才给乌家当了多久的保姆啊?又不是那种电视剧里的老管家,能知道主人家的秘密。她恐怕是连乌家有几口人都没搞清楚,乌家就出事了。整件事和她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进入警局后,找了办案的警察,说明来意,钟诚富果然听到了预想中的答案。 “……哦,要离开是可以。你是她儿子?你接她回家也好。她之前也没联系家里人……那等一会儿,要给你们登记一下,留个联系方式。如果案情有需要,我们再联系你。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就怕万一。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你们跑一趟。这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钟诚富连声答应。 钟诚富觉得这负责重案的警察跟他们家社区派出所的民警也没多大区别,同样的和气亲善。就这态度,也能证明史娟在这案子里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钟诚富转头对史娟道:“你看,我就说没你什么事吧。你还一直留在这儿,人家警察同志还要帮订宾馆,还要照顾你。你这给人家添麻烦呢。” 史娟有些恍惚地点点头,神情放松下来。她也是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就结束了。看来儿子说的没错,之前是她多想了。这就没她什么事。 思绪到此,有了个停顿。 史娟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除夕夜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放松下来的神情重新紧绷。 钟诚富却是没注意到这些。 进了后头办公室的警察又走了出来,招呼钟诚富跟着,“史娟啊,你在外面坐一会儿吧。让你儿子进来填资料。我们办公室也不能进那么多人。” 史娟回过神。 钟诚富站起身,按了按史娟的肩膀,让她别起身了,“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填资料。” 史娟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隔断门后,脚步声都听不到了。 钟诚富一点儿疑心都没有,却没想到分隔开警局内外的隔断门一关上,那带路的警察就严肃问道:“小伙子,你对你妈了解多少?” 钟诚富有些发愣。 “我们问下来,她一直在外面打工,只有过年才回老家。你和你爸爸是一直待在老家对吧?你们平时和她联系多吗?”警察追问道。 钟诚富一颗心提了起来,“我们经常联系的。我女儿出生之后,我妈还给帮忙带了半年孩子。之后她再出来打工,每天都会和我们视频,和我女儿说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是这样,这个,我们在询问你妈妈的时候,她自己也说了。她可能是精神紧张,也可能是受到了受害者一家的影响。”警察领着钟诚富进了一间单独的会客室,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水,“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没什么大事,你妈妈也没犯罪。” “嗯,你说。”钟诚富握着一次性纸杯,仍旧紧张。 “她现在工作的这家,哦,应该说是‘之前’了……就是这家人的情况,你了解吗?”警察反问道。 钟诚富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听我妈的一个老乡说过。她给那个老乡说过,没给我们说。我只知道她公司给她派了个活,那个雇主是给人当小三……她后来又被那个包养小三的男人雇佣了,专门照顾这个小三。还有小三怀孕什么的。”他一口气说完,就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 对着人民警察老是说“小三”、“小三”什么的……钟诚富只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很尴尬,自己刚才大概就跟小顺阿姨一脸八卦地跑他们家嚼舌根的模样一样。 “大致就是这样。她照顾的这位马嘉怡生前精神不太好,可能有些精神问题,产前抑郁之类,在接受治疗。和马嘉怡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乌经纬呢,又不怎么在意她。那段时间,你妈妈是一个人在医院里照顾马嘉怡。那家医院是私立医院,马嘉怡住单人间,一层楼都没几个病人,医生、护士、护工的数量也很少。所以那段时间,你妈妈是和一个精神病人一直朝夕相处,照顾着她,周围都没其他人能说上话。看样子,她也是没和你们说。”警察说道。 钟诚富愣住了。 “你妈妈可能受到了一点影响。再有一个,就是雇佣你妈妈照顾马嘉怡的那个乌经纬,他家里喜欢搞一些封建迷信的活动,很信这一套。那医院邻着的养老院里面住了不少老人。老人家嘛,你懂得。这个整体的大环境,就不太好。”警察接着说道,“这些案件信息本来不应该跟你说的。不过,你妈妈自己应该是了解的,我也就不瞒着你了,也怕你接了你妈妈回去之后,她什么都不跟你们说,你们这些家人都不清楚这些情况。” 钟诚富有些头晕,他想到了网上那些流言蜚语,不禁焦急问道:“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我妈妈,加入邪教了?” “这当然不是。她要有参与,我现在就不是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谈了,我们也不会放着你妈妈住在那宾馆,没怎么限制她,对吧?”警察笑了笑,“你别紧张。我就是跟你交代一下。因为你妈妈回答我们问题的时候,有些话不合逻辑。她觉得自己撞邪了、看到鬼了,非常相信马嘉怡、还有乌经纬一家碰到的这些事情,都是撞着鬼了。她没参与那些邪教活动,只是有可能啊,和那些人呆的时间长了,受到影响了。” 钟诚富一颗心沉了下去。 “你们做家里人的要多关心关心她。她一个人在外面打工不容易。这种给人做家政的,你也不知道遇到的是什么人家。”警察话锋一转,问道,“你妈妈以前信这些吗?有的人是信这些的,但不影响生活,没参加那种邪教组织,那也没什么。” 钟诚富沉重地点点头,“她以前是有些讲究……以前有说过,过世的奶奶回家里来看过那种。就这样。她没参与过那些什么组织,寺庙都不去的。” “嗯,那就没什么了。可能就是和马嘉怡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马嘉怡是有些精神问题。你妈妈也不是专业的看护,以前没照料过精神病人。”警察站起身,拍拍钟诚富的肩膀,“你们做家人的好好开导她。她也是经历这事情被吓到了,缓一缓,应该就好了。不过啊,还是要注意着点。有些人陷入这种事情,就是一个契机,就是生活中碰到了意外,自己没办法化解,转而去求那些东西了。生活充实一点,按你说的,她以前帮着带你女儿,老太太带带小孙女,开心一点,就好了。” 他说完这些,笑了笑,“好了、好了,别紧张。你也别给她压力。她需要你们家人支持呢。你别埋怨她。这事情也不怪她。你来填一下你们老家的联系方式。我也留个电话给你,你要有什么事情都能打我们电话。” 钟诚富没法不紧张,只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 他跟着警察去了办公室,留了联系方式,才又跟着警察走过走廊、隔断门,回到前厅的会客室。 警察对史娟笑着,交代了几句寻常话,就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史娟看向钟诚富,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里面比较绕。”钟诚富含糊地回答,敷衍了过去。
史娟并没有怀疑,只是问道:“我们能回去了?” “是啊。今天太晚了,在宾馆住一晚,我看看明天什么时候有飞机。” “飞机太贵了……”史娟又习惯性地说道。 “说了现在是淡季,机票很便宜的。”钟诚富也是同样的回答,只是这次语气更为生硬了。 史娟讪讪的,“哦,这样啊。” 钟诚富叹了口气,改了态度,“你别老操心这些。你这几年赚得够多了。我工作好,你儿媳妇工作也好,家里又不是没收入,也不是没钱。”他说着说着,忽然道,“我看你这次回去,也别出去给人当保姆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我们想再要个孩子。你帮着带带猫猫,再带带小的。两个孩子,就够你忙了。” 上次两人谈到这话题,心情都是愉快的。 史娟还主动说要帮忙带孩子,唠唠叨叨地跟儿媳妇讲:“……你们外面请月嫂、麻烦丈母娘帮忙,还不如我来。一家人没什么好客气的。上次带猫猫的时候,不就挺好的?就跟上次一样,不要花这个冤枉钱了。丈母娘有空就来搭把手就好了。她那边不是还要照顾你外婆吗?家里挤那么多人,你和孩子都休息不好。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不要觉得麻烦我,你嫁过来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不要跟我客气。 儿媳妇本就是个性格温柔腼腆的人,结婚那么多年,女儿猫猫都那么大了,还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婆婆史娟,“……那不是又要耽误你工作?你上次带猫猫,辞了工作,等你回去就是从头开始。” “这没什么的。我做保姆那么多年了,没事的。我现在也是每天几家人家轮流跑,不固定的,不做就不做了……” 那些交谈言犹在耳,如今钟诚富再次提出这想法,史娟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她有些黯然,手指揪着衣摆,像是很多年前第一次从老家出来,在陌生的城市里找工作,自卑又不安。碰到人了,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更不可能侃侃而谈地推销自己了。 她没说话,既不好反对儿子的提议,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开心地答应。 钟诚富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的安排挺好。他此刻一门心思想着纠正史娟的想法,就怕史娟误入歧途。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话,人到了宾馆门口,才留意到史娟又没跟上来。 钟诚富回头看去,就见史娟在宾馆门口踟蹰。 钟诚富下意识以为他们又撞上马嘉怡的父母了。他扭回头,看向宾馆的前台和楼梯,没找到马嘉怡的父母,便收回视线。 他再次看向史娟,想开口时,发现史娟正盯着宾馆前台。 有人从钟诚富身边走过。 钟诚富一看,是两个陌生人。这两人刚就站在前台,像是在询问前台接待什么事情。 “你们是谁?”钟诚富看清他们冲着史娟而去,连忙拦住了他们。 史娟僵硬着身体,看着挡在前面的钟诚富,下意识揪住了他的手臂。 穿着西装的一男一女都是职场精英的打扮,和这小宾馆的环境格格不入。 女人瞥了眼钟诚富,没理,直接对史娟道:“史娟,乌先生的追悼会已经决定在明天中午举办了。我们明天中午来接你。” “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到底是谁?”钟诚富紧张又不满地质问道。 史娟小声说道:“他们是乌先生女婿家和儿媳家的人。” 女人扯扯嘴角,“这位是……” “我是她儿子。我和我妈妈明天就回老家了,我们不去参加追悼会。”钟诚富说道。 “明天的追悼会很重要。我的老板希望史娟能到场。”女人说着。 那个男人也跟了一句,“陈总也是一样的意思。不只是你,马嘉怡的父母,还有之前乌先生请的那位牛大师、黎大师也都会到场。” 史娟顿时收紧手指,死死抓住钟诚富的手臂,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钟诚富身上。 钟诚富听到“马嘉怡的父母”已经是不快,再听到什么“大师”更觉得厌烦,“我说了,我妈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女人冷笑一声,“史娟接受了乌先生的雇佣,当时可是签了合同的。马嘉怡在她的看护下死亡,乌先生家里也遭了难,你以为你们不用负责人?” “这不是警察管的事情吗?警察都说和我妈没关系了!” “那是刑事的事情,还是民事责任呢。作为乌先生的继承人,我的老板有权起诉史娟。到时候赔偿多少,可就难说了。你们家能拿出多少钱?”女人不屑地说道。 “陈总也是一样的看法。”男人又跟着补充了一句,“只是请你参加追悼会。怎么说,你也受乌先生雇佣,还照顾了马嘉怡生前最后那段时间吧?乌先生给你开的工资可不低。钱你都拿了,主家出事,你就这么跑路,不好吧?再说了,这么多人都出事了,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钟诚富并不吃这套,更是对两人的威胁大为恼怒。 史娟却是害怕了起来。她又想到了除夕夜的群魔乱舞,和之后不断听到的死讯。 她抓住了钟诚富,连忙道:“我知道了,我去、我去!” “妈!”钟诚富着急。 “那明天我们派车来接你们。你们不要想逃。这事情,你们逃不掉的,逃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我现在就报警,看看有没有用!”钟诚富怒道。 女人仍旧是冷笑一声,男人则是无视钟诚富,对史娟点点头,绕过两人就走了。 钟诚富看着两人趾高气扬地上了路边停着的两辆车,车子扬长而去,更加怒不可遏,史娟却是一直抓着他,不让他离开。 “我这就买机票!妈,你别理他们!”钟诚富说道。 “还是去一趟吧。你不懂……阿富啊,我们别得罪他们。乌先生很有钱的,而且、而且……”史娟仓皇地说道。 “他有几个钱,就能为所欲为了?”钟诚富下意识地说出了这话,回过神,心里就膈应起来。 “不单是有钱,还有他们说的大师,那位黎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人。”史娟认真道。 “妈——”钟诚富担忧起来。 “我们就去一下追悼会。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我总归是拿了人家的钱,没给人家干好活……就是邻居死了,不也得去上一炷香的吗?总要去磕个头、上柱香,求个心安。”史娟说着说着,情绪就陷了进去,语气越发坚定了,“还有马小姐……马小姐……”她说着说着,看向了楼梯,又看向了天花板。 她好像能看到马嘉怡父母缩在宾馆小房间内默默哭泣的佝偻身影。 她始终都没有和马嘉怡的父母正式打过招呼。她还挂了那通电话…… 史娟想到此,情绪就彻底沉了下去。 “马小姐那儿,我也该烧点纸、上柱香的……总归是,照顾了她那些天……最后我跑了,留了她一个人、她一个人……” ……和那些鬼在一起…… 史娟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心里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第539章 至亲(3) 史娟拿定了主意,人也一扫颓然。如此一来,钟诚富反倒是束手无策了。 这本来就是他们家的正常状态。他父亲一向身体不好,家里的顶梁柱自始至终都是母亲史娟。史娟本人也是努力、坚强、上进,一力扛起了家庭重担,是钟诚富一直以来最为敬佩的长辈。这些年,钟诚富大学毕业、找了工作、成了家、当了父亲,逐渐担当起了自己的小家,在家庭中和父母的相处方式也有所转变,但终究没有逆转到由他独断专权决定父母生活的地步。 钟诚富说不动史娟,只能妥协。 史娟到底还是有些心里发怵的。虽然决定去参加乌经纬的追悼会,也知道明天会和马嘉怡的父母碰到,今晚却是不敢先和他们打招呼。 她的惴惴不安,钟诚富看在了眼里。 “要不,还是不去了。或者我们自己过去,早点去,你去上一炷香,我们就回家,没必要呆那么久。”钟诚富不死心地说道,“我看他们也不怀好意。你一个保姆,叫你去追悼会做什么?还用那种态度……他们是不是想做什么?那个小三……” “马小姐没什么坏心思。”史娟突兀地打断了钟诚富的话。 钟诚富不屑道:“她一个当小三的,能有什么好心思?” “他们也不是那种……他们有钱人,跟我们不一样。乌先生的太太都无所谓,还来看过马小姐。”史娟解释道,“那孩子……那孩子,乌太太还说,生下来挺好的。他们家财产早就分清楚了,不会有那种纠纷。” “那种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指不定就是她嫉妒那个小三,怕小三儿子抢财产,才……”钟诚富拿自己陪妻子看狗血电视剧的经验,来猜测乌家的情况。 史娟一个劲地摇头,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是照顾那个小三的,他们家找你过去,还要那个小三的父母过去……孩子是不是早就偷偷生下来了?”钟诚富猜测着,也不等史娟回答,“妈,你还是别去了。明天他们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史娟双手死死揪着衣摆,头也低了下来。 钟诚富又说了几句,见史娟一直不吭声,以为她是沉默反对,就只好叹叹气,“算了、算了……那早点睡吧。明天不知道他们还要折腾什么。我先去洗脸刷牙。” 等钟诚富从厕所出来,就见史娟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还坐在那儿一声不吭。他这时才意识到了不对。 “妈?妈……”钟诚富凑了过去,看到史娟失神的双眼,顿时急了起来。 史娟回过神,看向钟诚富,但眼神还是发直的。 “妈,你没事吧?你不舒服吗?我去叫救护车……”钟诚富激动地跳起来。 他的手臂被史娟抓住了。 钟诚富低头看向史娟。 史娟仰着脸,凄惶不安地说道:“儿子,阿富啊,我、我跟你说……你不要乱讲话。你明天到了追悼会,不要乱讲话。” 钟诚富一头雾水,“妈,你想什么呢?我就跟你说说。我都不想和他们那些人说话。要不是你想去追悼会,我们明天就直接回家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到他们了。” “嗯……那就好……明天去了,你别乱说话。那种话不能说的。他们……他们其实都是好人。”史娟慢慢松开了手。 钟诚富心中顿时感觉憋了一口气。 “他们也是不走运,遇到这种事情……他们……他们也很惨的……” “行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早点睡吧。”钟诚富无奈说道。 钟诚富劝史娟早些睡,自己却是躺在这狭窄的小床上迟迟没睡着。 隔了一手臂的距离,就是史娟躺着的单人床。钟诚富一伸手就能碰到史娟的手臂。 那么近的距离,钟诚富却是没听到一点儿呼吸声。 史娟直挺挺躺在床上,没有翻动过一次,甚至没有稍微动过身体。 她应该也没睡着。 钟诚富想起警察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又想到史娟之前短暂的不正常,越想越是心情沉重。 他翻了个身,看向史娟。 宾馆单薄的窗帘不足以遮挡外头的月光。今晚的天气还很好,万里无云,圆月高悬。钟诚富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史娟的侧脸。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观察母亲的面庞。他从前只认真看过妻子的脸、女儿的脸,虽然那次数也屈指可数。 史娟的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额头上也有两道痕迹。她嘴角下拉着,法令纹就显现了出来。钟诚富第一次意识到,母亲老了。他随后又注意到了史娟紧绷的面容。史娟的眼皮在轻轻颤动,可以想象那一层薄薄眼皮下不安分的眼珠。这是恐惧的表现,是无法抑制的生理现象。 钟诚富放轻了声音,“妈……” 史娟的身体更为紧绷了,像是遍布全身的神经都在此刻跳动起来。 “妈,你跟我说说吧。你跟小顺阿姨都说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钟诚富循循善诱地说道,只是语气中多少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史娟却是马上就想到了钟诚富小时候。 她丈夫身体不好,做不了重体力的工作。他们又都没有文凭,做不了办公室的活。那时候,她还没跟着人出去打工,家里的条件实在是不好,钟诚富总是穿不合身的旧衣服,铅笔头用到剩下短短一截,堪堪够两个指头捏着,都不舍得丢。 倒也不是真就穷困到了这地步,只是,想着丈夫长期的医药费、想着儿子以后上学念书、娶妻生子,都是大开销,他们就忍不住节省。 钟诚富跟着他们过这种日子,从没闹过脾气,没耍过性子,也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吵着闹着要这要那。 史娟还记得儿子第一次跟自己瘪嘴,委委屈屈地求自己,是她决定出去打工的时候。 那时候已经开始窜高的儿子瘦得跟竹竿似的,少年人的下巴上多了一些青色,公鸭嗓子说起话来硬邦邦的,说的话也简单,就一句“妈,你别走”,再多的也没了。 那声音,短暂的让史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外打工了一年,过年的时候风尘仆仆回家,就看到了儿子通红的眼睛。她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家里亲戚跟他乱说话,他以为她要抛弃他们父子,远走高飞了。史娟每每想到这事情,就忍不住心疼。 史娟睁开眼,转头看向钟诚富。 她看到的不是记忆中的少年。 钟诚富现在都有些中年发福的倾向了,史娟却还是心疼起来。 “我不是瞒着你们……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史娟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事情啊……可是……可是他们,全都死了……真的都死了……” 钟诚富心头一跳。 史娟打开了话匣子,便将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这是她在乌经纬指示下练习过多遍的内容,说起来自然流畅无比。 但在钟诚富听来,自己的母亲仿佛是魔怔了,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了,嘴巴里讲出来的话都没经过大脑,根本不像是她本人在说话。
史娟的神情在月光的照耀下恍恍惚惚,如同经过特殊的滤镜处理,完全不似真人。 钟诚富越听越是害怕,却不是怕史娟说的神神鬼鬼的内容,而是警察之前提醒他的、不要让史娟一失足就钻入了邪教。史娟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那些入了迷的人。 钟诚富害怕着,又不敢直接打断史娟。 史娟的叙述也逐渐从那种梦游状态转变为正常。 她说到了乌经纬请来的大师陆续失踪,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年轻人今天还来过。”史娟的叙述第一次出现了时间上的跳跃,像是随兴所至,想到便说了,“他问我要了马小姐家的地址……他说没事的,说我没事了。可我……可那些人都死了……” 史娟的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 因为黎云安抚而平静的内心,在此刻又起波澜。 作为幸存者,她在惶恐和庆幸之后,生出了新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同情。 马嘉怡并非什么坏人,乌经纬大概也没做什么恶事,一面之缘的俞丽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很有教养的人,还有那些大师,看着也都是体面人……他们全都死了。只有她还活着。 史娟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处境。 乌经纬的女婿、儿媳家找她,大概正如钟诚富所说,是不怀好意,可史娟这一瞬间反倒是对他们生出了一些同理心,好像能理解他们对自己的厌恶。 她心底深处压着一股愧疚。她是眼睁睁看着马嘉怡一点点死亡的。尽管在那些天里,她并不知道马嘉怡最后会死。 钟诚富刷地坐了起来,有些忙乱地找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巾,给史娟擦了脸。 “妈,你想得太多了。你这是被他们带歪了。”钟诚富深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跟你说,之前去警察局,警察不是把我带到后面办公室吗?他其实跟我讲了一些事情。” 史娟擦着眼泪,被钟诚富拉了起来。 “他跟我讲了,那个乌经纬不是什么好人。他看起来是做正经生意的,背地里其实在搞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你不也说,他请了那些什么大师吗?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大师啊?” 史娟不信,“我亲眼看到了,那些东西缠上了马小姐……” “你是被他们算计了。你看过以前的禁毒宣传片吧?那些吸了毒的人,脑子都不清楚。还有啊,那些邪教,几千年前就会玩骗人的手段了,什么手伸进油锅啊、黄表纸变红色假装血啊,这都是化学手段。现在更高级了,弄点毒品,再弄点高科技的光影效果。”钟诚富信誓旦旦地说道,“警察就在调查他们呢。这事情查了那么久,就是在调查这个。你自己说的,那个马小姐也怀疑过乌经纬的老婆,对不对?她能不知道自己是真撞鬼了,还是被人算计了?她突然间恶化,也是被送到医院之后吧?那医院,都是乌经纬和他老婆的人啊。” 史娟依旧是不信。 钟诚富急道:“你别不信!我网上给你找个片子,你等等。我跟你说,这种作案手段就跟诈骗犯罪一样的,警察经常宣传,你们就是看不进去,当耳边风,等到自己碰到了,就吓傻了。你们还觉得闹鬼啊、有鬼啊。世界上真有鬼,那还要法律做什么?那普通人能有什么活路?人能斗得过鬼?它们想怎么杀人就怎么杀人了。” 钟诚富找了一些反邪教和禁毒的宣传片,给史娟播放着。史娟却是看得心不在焉。 钟诚富绞尽脑汁,只好道:“那我问你,你说那些鬼缠上了那个马小姐。它们缠上那个马小姐做什么?那医院里没有其他肚子了?它们找肚子头胎,也不会找一个小三的肚子吧?要是它们想害人,医院里来来去去的病人、每天都在的医生护士,怎么就都没事?” 史娟一愣。 “还有那个乌经纬,你也说了,他儿子女儿都成年了。他自己都有第三代了,家里遗产都是分好了。他老婆都不在意小三的事情。你说说,要真不在意,他老婆特地跑一趟为什么?真喜欢小孩,这种有钱人,怎么会生不出来?真要分好了,他们家现在开追悼会,会是女婿和儿媳妇两家各派了人来?”钟诚富问道,“他们家哪有可能那么太平?这普通人家,一套房子都能让兄弟打出狗脑子了,那个乌经纬有多少套房子啊?就是他儿子女儿感情好,不介意这事情,那儿媳妇和女婿呢?都能那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钟诚富越说越是激动,“你看现在,他们家可是死绝了,做主的是儿媳妇和女婿了!” “不是,那鬼是找上了马小姐,不是乌先生,她……”史娟一时语塞,思绪也混乱起来。 “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鬼就找上了她?她也就给那个乌经纬当小三吧?你说乌经纬的老婆不介意,他家里人也不介意。那她得罪谁了?”钟诚富质问道。 “这……可能就是遇到……”史娟张张嘴。 “那要这么说,那些杀人犯,灭人家满门的、杀了几十个人的杀人犯,怎么就没有鬼盯上?” “鬼怕凶人吧……” “那乌家就不凶了?那鬼杀了马小姐,怎么还要杀乌经纬满门?它不是找上的马小姐吗?” “这鬼更加凶吧,就是杀人……”史娟越说越是没底气。 “它那么凶,杀掉了那么多人,就放了你?放了那个小三的父母?它还放了乌家的儿媳妇和女婿,还有孙子什么的吧?那个养老院里不相干的人倒是被杀死了?”钟诚富马上就是一连串的逼问。 史娟回答不出这些问题。 “我就跟你讲,这世界上没有鬼。这都是人搞出来的事情。那些有钱人,黑心得很,玩得也很过头。他们追求刺激,就搞些药,弄点东西……你以前给人家当保姆都是正经人家,没接触过这些。”钟诚富苦口婆心地说道,“我看他们就是找借口,给你洗脑了,让你以为闹鬼了。他们弄死了人,只能用这种办法遮掩过去,想逃过法律制裁。明天追悼会,他们肯定又要威胁你,让你按照他们的意思说话。” 钟诚富说到此,灵光一闪,“我看明天,他那个儿媳妇和女婿两家人家肯定要打起来。他们是想争财产。你最后接触过那个姓乌的,他们肯定要骗你,让你说姓乌的立过遗嘱什么的。”他说着,话锋一转,“要真是有鬼,姓乌的能让自己家里人这样闹?他都死了有一阵了吧,追悼会现在才开。人都没法入土为安。再说,真要有鬼,他女婿和儿媳妇还为什么要找你?他们把鬼弄来,不管是让死掉的姓乌的说清楚遗嘱,还是是让他杀掉抢遗产的另外一家,都可以啊。他们有钱有人,真要有鬼,总有办法的吧?” “鬼哪是那么容易……”史娟结巴起来,固执地想要反驳儿子的“歪理邪说”。只是,她实在解释不清鬼的事情,更没办法有理有据地作出反驳。 “那我们明天走着瞧好了。你看明天他们怎么说。”钟诚富笃定地说道。 史娟不禁动摇起来。 第540章 至亲(4)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人来宾馆敲门。 来人很不客气,将门板拍得震天响,并大声叫着,喊人起来。 钟诚富被吵醒,自然是没有好心情。 他昨天晚上劝说史娟,还要担心今天的追悼会上会发生什么,一晚上都没有睡够两个小时,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心里怒火上涌,张嘴就想要骂回去。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史娟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史娟昨天也没怎么睡,醒来的却是早。 她听到敲门声就去应门了。 钟诚富见状,只好揉揉脸,看了眼外头还灰暗的天色,又看了眼手机屏幕。 现在连早上五点都不到。 钟诚富皱眉。 “我来接你们了,快点出发。”外头传来女人不客气的声音。 那声音中也带着怒气、怨气,对方的脾气显然也不比钟诚富少。 钟诚富掀了被子跳下床,直接冲到了门口。 “……好好好,我们马上……”史娟正低头弯腰地答应着,就被钟诚富从后面拉过。 “这么早去奔丧,你们真有精神啊!我们还没起呢!等我们起了、吃了早饭再说!”钟诚富撂下话,直接就将门板拍在了外头女人的鼻尖前。 那女人被气得不轻,用力砸了几下门。 钟诚富拉着不安的史娟,随口道:“妈,你别惯着他们。你看这人,就是个跑腿的。我们去晚了,挨骂的也是她。他们姓乌的还能管我们了?” 钟诚富并不是什么商界精英、职场白领,不过,大学毕业后出了社会,总算是见识了不少人、不少事。其实史娟的社会经验比他更多,真就是那句“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当初史娟面对趾高气扬的马嘉怡、面对乌经纬和俞丽都没有低三下四过,更不可能被乌经纬亲家派来的人给吓住了。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史娟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了。 史娟劝道:“人家开追悼会,我们应该配合着。他们家一下子去了那么多人……” “她也不是乌家的人,就是个秘书什么的吧。”钟诚富不理外面的拍门,打了个哈欠,还想再钻回被窝。 史娟连忙阻止了他的回笼觉,“你昨天也说了,我们早去早回。” “哪有这么早开追悼会的?我看他们是要摆谱,搞下马威。她老板肯定没那么早来。这么早折腾我们过去,到那儿干等着……”钟诚富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这种小事就别计较了。”史娟还想说什么。 外头的敲门声停了停。 这简陋宾馆的隔音效果实在是不好,都能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史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那两道沉重拖沓的脚步声是马嘉怡父母的。这些天她就竖着耳朵听着那对夫妻的脚步声,透过猫眼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呢。 很快,史娟和钟诚富都听清了昨天那个西装男的声音。 外头一男一女在交谈,显然是不满意钟诚富不肯配合的态度。 史娟推着钟诚富进厕所,对外面高声道:“我们马上出来了。” “妈——” “马小姐的父母也在呢。他们已经出来了,我们就别让他们等着了。他们……”史娟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钟诚富没办法,只好匆匆洗漱,换了衣服,被史娟拉着出门。 外头那对身着西装的男女都是一脸严肃。那女人还恶狠狠地瞪了钟诚富一眼。男人则是板着脸警告道:“这位先生,这种小花招实在没什么意思。你给我们找麻烦,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钟诚富当这话是耳旁风,反倒嘲讽道:“你们是谁啊?乌经纬死了,他家里人也都死了,你们这两家外姓现在到底是谁做主啊?” 这问题扔出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却是马上别开眼,都没接话。 钟诚富也学着女人刚才的样子冷笑。 网上的流言蜚语不尽真实,但也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再说了,乌经纬的女婿和儿媳妇若真是和平共处了,何必各派一人来接他们参加追悼会呢?要是正儿八经的追悼会,又怎么可能接他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参加追悼会? 他和他母亲是真的和乌经纬八竿子打不着。就算是大老板过世,开盛大的追悼会,需要公司同仁参加,也没道理会强制公司的保洁阿姨带她儿子一起去吧? 倒是顺着马嘉怡那条线,她父母或许是应该参加这场追悼会的。 钟诚富瞄了眼那对低着头的中年夫妻。 那对中年夫妻好似都没听到他们的争吵,也不在意史娟的存在。 与他们正相反,史娟一打开门,就忍不住偷瞄着他们,一脸说不出的复杂神情。 西装男干咳一声,跳过了这不愉快的话题,示意他们跟着自己下楼。 两人昨天来的时候各开了一辆车,这次来却是开了一辆七人座的商务车。男人驾驶,女人坐在副驾。 钟诚富和史娟先上了车,坐在了后排;马嘉怡的父母慢吞吞地钻进了前排座位。 史娟盯着两人的后脑勺,总是欲言又止。 钟诚富拍拍她的手臂,让她安心。 大清早的,路上很畅通,车子一路开到了市郊,视野中已经出现了那被薄雾笼罩的青山。 史娟想起在医院里看到的景色,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她越看这路线,越觉得熟悉,不由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了?你晕车了吗?”钟诚富关心道。他并不知道医院和养老院的地址。 史娟摇摇头。 坐前排的马嘉怡父母这时候也抬起了头,目光死死地看着车外。 良久,马嘉怡的父亲开口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去参加乌先生的追悼会。” “这是要去、医院?”马嘉怡的父亲又问道。 史娟顿时坐直了身体。 钟诚富没反应过来,迟钝地思考了几秒,才问道:“是出事的那家医院?那里不是被警方封锁了吗?” 回答他的不是史娟或马嘉怡的父母,而是前头开车的男人。 男人语气平静地说道:“地方还封着,我们就是从那里绕一下。这是陈总的意思。” “今天不仅是乌先生的追悼会,还是乌家的追悼会。小乌先生就在这边的医院内去世。我老板之后也会从这条路去追悼会场地。”女人插嘴道。 “陈总的太太乌女士是在更里面的养老院去世。”男人接着道,“她比她弟弟先走一步。警方出具的验尸报告证明他们都是自杀,不过尸体的化验结果不太正常,他们可能是在此前接触过一些药物。” 女人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坐在前排马嘉怡父母,“乌先生向来生活习惯良好,俞太太也是健康的人。他们两位教养出来的儿女都没有不良嗜好。乌家过去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马嘉怡的父母有些不能理解这番话暗含的意思。 马嘉怡的父亲激动地问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嘉嘉是怎么死的?她也是……也是自杀?也是被人用了药?” 马嘉怡的母亲直接掉起了眼泪。 史娟浑身发冷,身体轻轻颤抖。 这些对话让她又想起了那个“马嘉怡”,那个监控中不正常的“马嘉怡”。 钟诚富抱着了史娟颤抖的肩膀,想说什么,又觉得插不上前面两排人的对话。
“这就要问你们了。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上赶着给人当情妇,被包养了才多久,就想着要给俞太太脸色看,闹腾着说是俞太太算计她,闹得外人都知道了。俞太太可从来不管乌先生的这些事情。乌先生之前也不是没有养过情人,但那些年轻女孩都知书达理,知进退、懂分寸,可从来没有闹出过事端。”女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马嘉怡的父母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史娟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是没有说出话。 钟诚富怒道:“你这人说什么鬼话呢?包养情人的不是乌经纬吗?他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大男人,还能被人强迫了去养情人啊?” “谁知道马嘉怡是怎么当上乌先生情人的?她死了,乌先生也去世了,这事情已经没人知道了。”女人收回了视线。 钟诚富顿时语塞。 他对马嘉怡和乌经纬的了解非常有限,就是他母亲史娟也不清楚两人相处的经过。史娟最初给马嘉怡当保洁阿姨的时候,还当马嘉怡是什么富二代呢,根本没往那方面想过。乌经纬突然找上她时,她都意外至极。乌经纬没给她介绍过他和马嘉怡是如何走到一起的,马嘉怡之后就精神不太正常,根本不能正常交流。现在,两人都死了,可能真的没人知道这些事了。 不过…… 史娟低声说道:“马小姐不是那种人……” 这话,钟诚富听见了,前排的马嘉怡父母也是耳朵尖地听到了。 马嘉怡的母亲立刻转过身,死死看着史娟,大声道:“对!我女儿不是那种人!我女儿不是那种人!嘉嘉不是那种人!”她嚷嚷了几句,就痛哭起来。 女人撇嘴冷笑,没当回事。 马嘉怡的父亲看着妻子,又看看史娟,没有吭声。 他心中是有些怀疑的。马嘉怡念大学开始就喜欢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会不会真的…… “马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史娟突然加大了一些音量,看着马嘉怡的父亲说道,“我给她当保姆,我给她打扫了家里,我从没看到过那种不好的东西。她不是那种人。她家里还装了监控!监控都能拍到的!她没有乱吃药,没有吸毒。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她那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她就是……她就是产前抑郁……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怀了孩子……” 史娟想说“鬼”,但看着马嘉怡母亲以泪洗面的样子和马嘉怡父亲动摇痛苦的神情,实在说不出那个字。再一想到除夕夜,马嘉怡突然精神焕发,要她打去的那一通电话,和电话被挂断后,她像是被抽了魂似的样子,史娟就难过起来。 如果不是那一通电话,马嘉怡或许还能支撑下去。她一直想要活下去,一直想要离开医院,一直觉得是俞丽在捣鬼,她根本就不信有鬼。 马嘉怡的母亲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只是听到史娟简单几句话,就哭得难以自已。 马嘉怡的父亲也是红了眼睛,低下头,无声地拍抚着妻子的后背。 前排开车的男人将车子靠边停下。他和女人一起转过身,看向了史娟。 钟诚富意识到了不对,“你们要做什么?” “你刚才说,马嘉怡装了监控?她住在哪儿?”女人率先问道,眼睛发亮,像是看到了猎物的野兽。 男人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很淡定,这会儿也是难掩激动。 钟诚富脑中灵光一闪。 “她住在尚怡心苑……”史娟疑惑地回答。 她不觉得这是需要隐瞒的问题。 马嘉怡住的那套房子是乌经纬买的,还在乌经纬名下。史娟虽然不清楚这实情,但自从知道马嘉怡是乌经纬包养的情人之后,就对尚怡心苑那套房子的来源有所猜测了。 这事情,乌经纬的家人应该也知道吧。俞丽就知道。 史娟想到此,就恍然了。 乌经纬知道、俞丽知道,可是,其他人并不一定清楚啊。 史娟此前见过的乌家人也只有乌经纬和俞丽。而她对马嘉怡的了解就更少了,还是在马嘉怡死后才见到了马嘉怡的父母,互相都没打过招呼。 钟诚富比史娟更快想明白了这一点。 乌经纬的那个女婿和儿媳妇肯定对乌经纬的事情了解不多。这在情理之中。现在,乌经纬死了,俞丽死了,两人的儿女乌亚男和乌伟民也死了,等于是乌家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不是尚未成年的孩子,就是他们两家外姓人。要是他们还没解决好遗产分配问题,乌经纬名下究竟有多少财产,他们都未必能搞清楚。 随即,钟诚富就懊恼起来。 他果然应该早点带母亲离开的。 要不是卷入了案件,警方查到了史娟、查到了马嘉怡的父母,乌经纬的儿媳妇和女婿能不能找到他们还两说呢。至少,他们是没那么容易找到史娟这个保姆的。 听到答案的那对男女立刻掏出手机,各自拨打电话,却是汇报了相同的内容。 说了没两句,两人又异口同声,质问史娟那地方的具体地址。 史娟这次没有马上回答。 马嘉怡的父亲问道:“你们想做什么?” “那是乌先生的财产。你可不要以为你女儿有份。乌先生从不送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不动产。”女人鄙夷地说道。 马嘉怡的父亲气得差点儿跳起来,“那是我女儿生前住的地方!那里还有嘉嘉的东西!那里还有嘉嘉的东西,对不对?”他说着,眼睛亮得吓人,转头问起了史娟。 史娟点点头,“马小姐的东西都在那儿。我只帮着收拾过一点衣服和日用品,就陪她住进医院了。” 马嘉怡的母亲激动地说道:“是那间房子!是嘉嘉托梦告诉我们的那间房子!难怪她一直在叫我们!她的东西都在里面……那是嘉嘉的房子!嘉嘉说那是她的房子!她跟我们说过的!” “你们少做梦了。女儿刚死,你们就想着这种事情?”女人仍旧鄙视。 男人不管马嘉怡父母,追问史娟:“地址呢?” 钟诚富有些厌烦,“我妈告诉你们这个,你就让我们回去。我们不去什么追悼会。” 史娟迟疑起来。 钟诚富道:“妈,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折腾来折腾去,就是为了诈你们。他们想找遗嘱呢。说不定乌经纬就在马嘉怡那留了遗嘱,他们才那么紧张。” 那对男女顿时变了脸色。 钟诚富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思。 乌经纬养过好几个人情人,但从没弄出过小孩来。马嘉怡如此特殊,也不怪人多想。 “这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们也别掺和他们家的事情。什么追悼会?我看根本就没追悼会。”钟诚富也是露出了鄙视的神情来。 “追悼会是真的。陈总和他们老板商量过,定好了时间场地。”男人解释了一句,已经收敛了之前露骨的情绪,“既然你们不在意,就将地址说出来吧。” 马嘉怡的父母也顾不上和那个女人争辩,都希翼地望着史娟。 史娟在这一刻却是想起了黎云。 “我已经把地址告诉给黎大师了。”史娟出人意料地说道。 “谁?”前面四个人异口同声。 钟诚富一听这名字,就紧张起来,怕史娟又陷进去。 “黎大师。乌先生请的黎大师。那个活下来的黎大师。”史娟冷静地说道。 第541章 至亲(5) 乌经纬和乌家一干人等的追悼会场地被选定在本市最高级的四星酒店大礼堂。这也正是黎云和牛海西一直住着的酒店。 不同于被套路算计的史娟、钟诚富母子和马嘉怡的父母,黎云和牛海西也受到了邀请,前来邀请两人的是陈俊彦的表弟和奚翎的小叔。两人联袂前来,客客气气地邀请黎云和牛海西,递上了正式的邀请函,还写明了追悼会的时间地点。 乌经纬出事至今,黎云都只听闻他女婿陈俊彦、儿媳妇奚翎两人的名字,还没见过他们本人,倒是陈家、奚家的不少亲戚,他是走马观花一般见了一遍,也见识到了他们变脸的能力。 牛海西对于两家的情况更为了解,汇报工作一般给黎云介绍过: 陈俊彦的父亲是和乌经纬差不多的大老板,但做的不是工程项目,而是开工厂的,算是乌家那些工程项目的原料供应商。当然,陈家不止供货给乌家,还有其他合作伙伴。乌家不是陈家最大的合作伙伴,陈家也不是乌家最大的好供应商。陈俊彦在他父亲的工厂那儿挂个名,原本是几个兄弟中最没本事的,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但自从他和乌亚男结婚,有乌亚男这个“贤内助”帮忙,就在他父亲那儿长了脸,前两年还从他父亲那儿完全接手了三家工厂,开起了独立的公司。这公司自然和乌家的联系更为紧密,几乎就是乌家一些项目的特供工厂。 奚翎就是个纯粹的全职主妇了。她家里算是文艺界的,她的祖父母和父母都是乐团的成员,几个叔叔伯伯、同辈的亲戚也都在相关行业工作。奚翎完全没有音乐上的天赋,读书也不行。她按照家里的安排,从小学习小提琴,到了要高考的时候,家里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让她上了一所二流艺术院校。大学期间,她通过家里的关系在一些小演出舞台露过脸,可最终也没能混出名堂来。这经历倒是让她认识了乌伟民,和乌伟民走上了婚姻殿堂。 按牛海西对两家的评价,奚家是小鬼难缠,陈家是阎王好过。 “……我看您还是站在陈俊彦那边,有什么事情陈家应该能摆平。”牛海西这些天汇报工作时,总会加上这么几句劝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黎云反问。 “呃……” “我是让你打听他们两家最近有没有遇上怪事,你打听的这些都是什么?”黎云无语地望着牛海西。 “啊……怪事啊……这个,怪事也是有的,不过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牛海西很尴尬,也很惶恐,觉得自己把事情办砸了,“他们两家能有什么事啊?就是乌家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心里害怕。看着乌家的钱眼馋,但又害怕拿了钱会沾上乌家的倒霉事,所以就那样呗……我还趁机卖了一些护身符给他们。今天这追悼会,那边的符也是我卖的。” 两人此时刚吃过酒店提供的早餐,回房间时,顺路经过了开追悼会的那个礼堂。 牛海西悄悄给黎云指了灵堂上不起眼处的一对挽联。 黎云不懂法术,也看不出那挽联是符。 牛海西又给黎云指了另一处的花圈,“那个我看着是道家的东西。” 黎云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打量那普普通通的画圈,也没看出名堂。 “就这粗粗一看,算上我卖给他们的,大概有七八家的东西了。还有今天请的念经和尚,有两拨,其中一拨是圈里有名的永清大师。他做法事很有名,想请他超度起码这个价。”牛海西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黎云猜不透他这比划出来的“八”,究竟是八位数、八个零、还是八万、八十万之类的意思。 “所以,没有闹鬼?没有人受到袭击吧?”黎云话归正题,无视了牛海西刚才的那些八卦。 牛海西发愣地摇头,又想要劝说,“那个,黎大师啊……” “你是不是收了陈家的钱?”黎云突然问道,认真地看向牛海西。 牛海西急得连连摇头。 黎云看出牛海西没撒谎。 牛海西的确没有收陈俊彦那边的钱。他这么努力地打探消息、分析利弊,全是为了黎云着想,是一片真心,没有参杂丁点儿水分。他可是把黎云当成是登云梯来看待的,自然是希望黎云好好的,也盼着黎云发达之后,别忘了他这鞠躬尽瘁的小弟,能一开心,就把他介绍给背后那位真正的“神仙”。 黎云看透了牛海西的心思后,只觉得无奈。 “我只想找到那只鬼。他们两家怎么争财产的,我不关心。”黎云明确表态。 牛海西失望地点点头,但安静了没两秒,就又说道:“可是,那鬼肯定关心他们两家怎么争财产啊。” 黎云心里是赞同牛海西这话的。 “而且,孙子和外孙哪个亲,还用说吗?”牛海西又道,“我听说,乌经纬和俞丽都是喜欢孙子,看重他们那个孙子。只不过,要论起来,还是陈家更强势一些。他们在还好,他们都死了,现在这局面……” 黎云说道:“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一直没出手呢?” 牛海西回答不上来这问题。他也很纳闷呢。 两人正说着,就见奚翎的小叔出现在了楼梯口。他边走边东张西望,发现了黎云后,突然露出一脸惊喜,快步跑了过来。 黎云站定了,落在奚翎小叔身上的视线却是突然一移,看向了从侧旁走来的一个西装男。 这陌生的男人被黎云突如其来的转头吓了一跳,脚步一顿,但瞄了眼奚翎的小叔后,立马加快步子,抢在对方之前,站到黎云面前。 “黎大师。”两人异口同声恭敬地称呼黎云。只是,奚翎的小叔被西装男挡着,又不敢在黎云面前动手推人,只好委屈地绕过了对方。而那个西装男不为所动,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背后有人一般,打过招呼,就不带停歇地继续说道:“陈总想请黎大师见一面。黎大师这边请。” 他伸出了手,侧过身,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奚翎的小叔。 奚翎的小叔这下不客气了,抓住对方的手臂,急道:“黎大师,我们这边有事情想和您谈谈!” 黎云一动不动。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到了眼前两人蠢蠢欲动的内心。只不过,西装男是陈俊彦父亲派来的一个助理,人虽然更机灵能干,却不知道陈、奚两家计划的详情;奚翎的小叔争不过这年轻力壮的助理,但他却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是乌先生的追悼会吧?其他的事情,等追悼会后再说吧。”黎云说道。 西装男有些着急,“黎大师,陈总非常有诚意。追悼会会照常举办,现在只是请您去一趟,事情很快就能谈完。” 他不清楚实情,只能说些含糊的话,先将黎云带去,完成任务再说。 奚翎的小叔更为着急,“黎大师,这事情对小翎非常重要!小翎现在可是孤儿寡母,太可怜了。请您一定帮帮忙啊!”
黎云看了眼奚翎的小叔,不客气地说道:“马小姐和奚翎没关系吧?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不能让她丈夫复活过来。” 这话,让奚翎的小叔哑口无言,内心更是生出了一丝恐惧。他没想到黎云居然知道他们的来意。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呢,黎云怎么知道的?再一想到,乌经纬请的其他高人、大师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黎云…… 奚翎的小叔打了个寒颤,本在和那西装男撕扯的,现在却是不自觉地松了手,还倒退了几步,和黎云拉远了距离。 西装男不明就里,还想要说什么,但对上黎云没有感情的眼睛,就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声音了。 黎云绕开两人,往酒店电梯走去。 牛海西像是个拎包小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两人进了电梯,彻底清净了,牛海西才问起了刚才的事情。 “他们从史娟那儿诈出了有关马嘉怡的一点事情。这次的追悼会本来就是为了拿马嘉怡做文章。”黎云无奈说道。 昨天奚翎的小叔和陈俊彦的表弟来邀请,黎云就从他们的内心看到了两家的计划。两家可说得上是一拍即合,却又各存了小心思。 黎云自然也有自己的算盘。 “孔冬梅出发了吗?”黎云问牛海西。 牛海西掏出手机看了看,没见到孔冬梅发来新消息,“她已经答应下来了,肯定会去的。这要买机票,到了那边再打车什么的……估计得要下午才能到吧。” “嗯。” “马嘉怡那儿,不会真有乌经纬的遗嘱吧?”牛海西好奇问道。 “有没有,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等着追悼会,看他们表演就是了。”黎云说道。 回了房间,黎云就换了一身黑色的西服。 这还是昨晚陈俊彦的表弟单独送来的,说是怕黎云没准备参加追悼会的衣服,特地给黎云买的新衣服。这点功夫,陈家也没办法弄一套手工西装来,只是在本地商场挑着价格高的,买了两套。为此,陈俊彦那个表弟还特别歉意地请黎云多包涵。牛海西也沾了光,白得了一套。 追悼会的时间定在了十点,不过黎云不想错过任何东西,换好衣服,就和牛海西一起下了楼。 陈家派来的助理西装男和奚翎的小叔这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礼堂内则多出了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原本只放了挽联、花圈的礼堂,这会儿也变得拥挤起来。 不同于大多数人在殡仪馆召开的追悼会,也不像是电视新闻中播放的那些名人追悼会,乌经纬的追悼会非常“与众不同”。礼堂前方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挂了乌经纬等人的遗像,尤其以乌经纬的遗像最大,遗像下就是被鲜花簇拥的一具具遗体;礼堂周围一圈是亲朋好友送来的花圈挽联;礼堂正中则整齐排布了一把把椅子,仿佛是准备召开什么会议,又或是某种观礼活动。 黎云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椅子上贴着的姓名条。 他和牛海西被安排在了第一排,除陈家、奚家的人之外,那一排就只有他们两个外人。也不知道这两家是怎么想的,还将他们两个外人安排在了正中的位置,正好分割开陈家和奚家。 “走吧。”黎云走向了最前排,也是走向了那些遗体。 牛海西是做这行的,可看到那些四十五度倾斜,正好能让人下方座位看清死者面容的遗体,就觉得毛骨悚然。那一张张被入殓师精心修饰过的遗容,明明各个面色红润、神态安详,却依旧给人强烈的尸体感,让人浑身都不舒服。 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显然是受到了一些影响,都是硬着头皮在干活,动作刻意又僵硬地避开了那些遗体。 “我们坐在这儿?”牛海西走到前才看到了姓名条,也是吃了一惊。 “嗯。看来他们是想请我们当裁判。”黎云安然坐下。 那些工作人员忍不住投来视线。 黎云淡定地注视那些遗体。 这里尸体虽多,却没有他要寻找的鬼。 黎云干脆闭目养神,静静等待。 牛海西坐立不安,只是黎云将眼睛都闭起来了,他只好自己心不在焉地玩手机,试图分散注意力。这法子作用有限,牛海西只觉得时间过得缓慢,真是度日如年。他不知道自己第几次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了,好不容易等那代表时针的数字变成“9”,才听到了礼堂外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有人来了,而且不是工作人员。 牛海西急忙转过头,好奇地望过去,就看到互相拉扯着挤进来的一行人。 他认出了史娟,不认识钟诚富,更不认识马嘉怡的父母,不过看那两个身着西装的职业男女,倒能猜出这些人的身份来。 牛海西很狗腿地给黎云汇报了一声情况。 挤进来的人本来还在吵闹,在看清了灵堂的布置后,都噤声了。 史娟的身体轻轻颤抖着,靠在儿子钟诚富的身上,几乎站不住。 她儿子钟诚富也好不到哪儿去。钟诚富被这一排遗体吓得不轻,心脏噗通噗通乱跳,双腿都忍不住打颤。 正常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法面不改色直视那些遗体的。 一路就没给过史娟他们好脸色的那对男女这会儿齐齐变色,都是骇然,脚步也停在了礼堂门口,不敢前进。 马嘉怡的父母却是没有受到惊吓。他们在这一瞬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马嘉怡的遗体还停留在警局的停尸房,他们还没能将女儿领回来。而乌家的遗体却是已经被装扮过,整齐排列在辉煌的灵堂之中。 一想到此,马嘉怡的母亲就哭了起来。 哭声,让这诡异的灵堂变得生动起来。那些面容古怪的死者仿佛被这哭声唤醒,随时都会睁开双眼。而高挂在墙上的遗像也在这哭声中透出了几分诡异。 乌经纬巨大的脸庞,端正、严肃,那双眼睛注视着前方,本该是威严的面容,却好似沾染上了几分邪气,变得阴森可怖。 黎云睁开了眼睛,和乌经纬遗照的对视。 他没有站起身,也没有转头,但他的视线已经穿过了马嘉怡的父母,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喀嚓。 一声轻响,轻得微不可闻,全场只有黎云听到了这声音。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也看到了,乌经纬的遗像轰然落地。巨大的相框砸了下来,落地便粉碎。巨幅打印照片飘然落下,覆盖在了那些遗体之上,像是为他们蒙上了一层白布。 惊叫声随后才传来。 黎云在那些人慌乱的叫喊声中站起身,转头看向礼堂大门。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一切的罪魁祸首——俞丽。 第542章 至亲(6) 黎云注意到了俞丽,俞丽却好像没有留意到黎云。她此刻正怒气冲冲地瞪视着身边的人。黎云在那些人中看见了好几张熟面孔,认出这聚在一起的人是奚家的人。 奚家人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吓了一跳,女人们花容失色,男人们也是受惊不小。尤其是俞丽紧贴着的那一个女人,脸色发白地抱着一个少年,直想往后退。她抱着的少年几乎要和她一般高,骨架不小,站定在那儿不动,像是被吓呆了,但眼睛里还有好奇的光芒。女人圈着少年的肩膀,根本拉不动他,只能僵在原地。 与奚家人并肩而行、却又隔了一条明显界限的人群中,为首的老者率先开口道:“怎么搭的灵堂?还不去快去重新弄好?” 他面色如常,声如洪钟,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都不影响他发号施令。 周围立刻有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忙碌起来,还有人小跑着到了他跟前,恭敬地道歉。 “陈总,真的是对不起,手下人太不小心了。我立刻让他们做全面检查。请您稍等一会儿。”管事模样的人单独道完歉,又环视其他人,歉意地说道,“还请诸位稍等。” 被称为陈总的老者不动声色,扫了眼礼堂,视线从黎云和牛海西身上掠过,又开口道:“这灵堂谁安排的?怎么弄成这样?” 他身后的几人噤若寒蝉,但眼神都往奚家人身上瞟。 奚家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这时候笑道:“这主要是珊珊的设计。珊珊之前是……”他正要介绍,身边也有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微微昂首,露出矜持的笑容。 “不伦不类!追悼会怎么做的都不懂吗?你们奚家把老乌和老乌的家人当什么了?展览品吗?”陈总不客气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厉声质问。 奚家人顿时脸色发青起来。 名叫珊珊的女人想要争辩,却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 俞丽正在她身后死死盯着她,眼神犹如要吃人一般。 黎云心中一动,想要做点什么,却见俞丽已经收回了视线。 俞丽冰冷的目光从奚家人身上收回,投向了对面的陈家人。 黎云忽然感受到了俞丽无奈又焦躁的内心。 牛海西猜得没错,外孙和孙子哪个亲,对俞丽来说是不假思索就能给出答案的问题。然而,孙子和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业哪个重,这就是俞丽需要思考一阵才能给出回答的问题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俞丽都还没思考出个答案来。 奚家明显不适合商场,没有能力接手乌家留下的那些公司。这件事,俞丽清楚,奚家似乎不清楚,还想着能吞了乌经纬留下的遗产,一夜暴富。而陈家是商场老油条了,真让陈家代管乌家的那些公司,等俞丽的孙子乌天盛成年后,那些公司还姓不姓乌,不用想都知道答案。 黎云很意外,俞丽明明杀了那么多人,其中还有不少修炼之人,她应该是个恶鬼,可她现在的思维却仿佛是一个正常人。不,她的思维比大多数人还要活跃和敏锐。 “那两个是什么人?”陈总训斥完了奚家人,又转头询问起了黎云和牛海西。 他身边忙有人回答。 陈总听完,冷哼一声,“我当你这些年长进了,没想到还是不学无术。你老婆死了,你可得撑起这个家。结果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情。” 陈俊彦低下了头,后背冒着冷汗。 他瞄了眼黎云和牛海西,又瞄了眼那被乌经纬巨幅遗照盖住的遗体,打了个冷颤。 奚家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却是被陈总的气势压着,一点儿声都发不出来。他们原本的想法也不能说是错。只是,他们的这番布置,对陈俊彦挺有用的,能将他吓个不轻,先就弱了气势,对于陈总却是不起作用。说来,他们自己反倒是被掉落的遗照吓得够呛,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礼堂前头忙碌的工作人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遗照重新绑好了绳子,准备吊起。 陈总这时候也准备到隔壁小厅暂时歇脚。 一行人都准备离开了,就见那刚被吊起一角的遗照突然落下。粗大的麻绳绷断,绳子一下子甩在了座位之中,将好几把椅子砸倒。 那声响,让众人心惊。 牛海西更是直接跳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看着旁边翻倒的座椅。 那一绳子可险些就要砸到他了! 牛海西想到此,就捏住了怀中的护身符,又忙去看黎云的脸色。 黎云不动声色,和站在奚家人中的俞丽保持着对视。 两个鬼目光相触,俞丽竟是微笑了一下,点头致意后,移开目光,看向那被遗照覆盖的遗体。 俞丽显然是很不满这灵堂的布置方式。她事先不知情,此刻也只能用这些小手段,阻止奚家人的原计划。 陈总脚步顿了顿,开口道:“先将遗体安置好。你们要不会做,就换人。”他说着,已经是转头命令,“去找殡仪馆的人来布置,不要搞那么多花样,踏踏实实地把老乌的身后事办好,好让老乌他们安息。” 这命令是对陈俊彦下的,话里有话,却是对奚家人说的。 奚家人立刻就反驳了。 “这么安排也是想让经纬能看清楚。今天这追悼会不光是追悼会,也是想分割清楚经纬他们的遗产。那么多公司、员工,还有涉及的合作商,总要有个交代。还有几个孩子,都得安排好吧?总不能经纬一走,他的孙子就受人欺负。” “谁能欺负了几个孩子?难道我们陈家是死的,还是你们奚家都是死人?”陈总立刻回击,“你说的遗产,老乌和老俞不是生前就给他们两个孩子分好了?还能有什么好分的?” “这可难说。这里还有个人呢。”奚家有个年轻人跳了出来,伸手就指了马嘉怡的父母。 马嘉怡的父母和史娟、钟诚富早在这些人刚来时,就被挤到了礼堂角落。遗照落地,他们吓得不轻,都忘了争吵,鹌鹑似的缩在那儿不动呢。这会儿被点了名,都有些手足无措。 陈总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四人,淡淡道:“哦……这么看来,要欺负孩子的不是外人,就是你们这些当舅舅、外公的啊。” 奚家人脸色一变。 “老乌养的那个小姑娘都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你们还要把他们的父母拉出来。你们这些当舅舅的存的是什么心思?”陈总说着,不等奚家人回答,又看向了陈俊彦,“你也是,跟着他们胡闹,帮着外人欺负你自己的侄子?”
陈俊彦被说得面红耳赤,忽然意识到自己跟奚家人计划的从马嘉怡那儿找“遗嘱”,实在是有些可笑。 可要没有新的遗嘱,乌经纬和俞丽早就分好了他们名下的财产,其中一部分也提前给了乌亚男和乌伟民。这里面,乌伟民自然是占了大头。陈俊彦想到此,就有些不甘心。 陈俊彦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有些疑惑他难道没觊觎乌家那大半财产吗? 陈总人老成精,没来之前听属下汇报,就猜出了陈俊彦和奚家的算盘。虽然早有预料,他此时却是压不住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乌经纬和俞丽活着,一切好说。就是他们死了,乌亚男和乌伟民还活着,那乌家的财产分割明面上总不会有变化。现在他们人都死了,那就是按照原计划分割了,奚家还能守住那些公司、那些项目?别说奚家了,就是乌伟民接手,都不一定能守住。 乌亚男之前对这事毫不在意,可不是因为她照顾弟弟、姐弟情深,又或者是因为她是个孝顺女儿,遵从乌经纬和俞丽的安排。乌亚男能帮着陈俊彦经营事业,拿到陈家的工厂,自然也能想办法从弟弟乌伟民手里拿到乌家那些公司的经营权。陈总当初给陈俊彦的工厂,也不是给陈俊彦的,是给乌亚男、给自己孙子的。 这里面一条条利益纠葛、金钱算计,都在陈总的心中,也在俞丽的心中。外人不知晓这些,却也能猜出陈总不会是真的好心想让乌经纬快点入土为安。 谁看到这么大一笔财产会不动心呢? 钟诚富看戏看到此,立刻揪了揪史娟的衣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妈,你看,我没说错吧!他们就想着算计遗产呢。这灵堂就是故意摆成这样。那个遗照也肯定是故意的。两家斗法呢。你还傻乎乎地钻进去,被人当枪使。” 史娟按着胸口,望了眼还覆盖在遗体上的巨幅遗照,又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黎云和牛海西。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自己是真如儿子所说被骗了,还是像她亲眼所见那样,事情真有古怪。另一方面,她想到躺在那儿的乌经纬和俞丽,想到他们生前的自信从容和死后这遭遇,就难免唏嘘。 马嘉怡的父母惶惶不安。被奚家人推到前台,又被陈总几句话就骂了回去。两人想为马嘉怡说什么,可陈总说的话又不是冲着他们去的,让他们想开口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们更在意马嘉怡的身后事。马嘉怡的尸体并不在这儿,这儿也不是马嘉怡的追悼会。 马嘉怡的母亲突然回过神,抓着史娟问道:“那个黎大师呢?你说的黎大师呢?你让他告诉我们嘉嘉的房子在哪儿!” 史娟一愣,下意识看向了站在礼堂前方的黎云。 黎云本在观察俞丽,是和乌经纬遗产毫无关系的局外人,这时候却被马嘉怡的母亲给抓住了。 马嘉怡的母亲踉跄着,穿过那些翻倒的椅子,抓住了黎云的手臂,哭着哀求起来。 牛海西这么个机灵的人,都没能事先拦住她。 马嘉怡的父亲也跟了过来,直接跪在地上,求黎云告诉他们一个地址。 黎云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地方……”黎云张了口,却是又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马嘉怡还留在尚怡心苑那套房子内,阴魂不散。真让她的父母找了去,是会安抚她的鬼魂,还是刺激到她,实在是难料。何况,马嘉怡的父母精神状态也并不好,要是亲眼见到了马嘉怡,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陈总远远看着黎云那边的“闹剧”,更为不满。他又看了眼无动于衷的陈俊彦,只好内心叹气。 幸好,他不止陈俊彦一个儿子,他一直以来所器重的儿女也不是陈俊彦。 陈家很快出来了几个人,有给陈俊彦打眼色、出声提醒的,也有直接下令安排,给礼堂清场的。 陈家这是要完全掌控局面了。 奚家一番精心布置,还想着靠追悼会的安排先声夺人,怎么能让陈家这样轻而易举地破局? 两边顿时吵了起来。 陈俊彦和奚翎作为姻亲,过去的相处也算融洽,见面能聊上两句。乌亚男和乌伟民两姐弟的孩子,那感情更是要好。这几天家中遭逢大难,父亲、母亲去世,小孩们又被各自的父母和其他亲戚包围着,灌输了一堆想法,都是手足无措。眼见两家直接吵了起来,几个孩子才感到了慌乱。年纪小的,顿时哭了起来。 俞丽就在此刻爆发出了她恶鬼的气息。 她像是被激怒,又像是护犊子的野兽,一时间彰显出自己狰狞的利爪和獠牙。 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俞丽,可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礼堂内外被一种诡异可怕的气息笼罩了。众人不自觉安静了。 史娟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面色发黑的俞丽。 俞丽之前一直站在奚翎身边,被奚家人簇拥着,史娟始终未曾注意到她。现在看到了人,史娟怎能不惊骇? 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儿子钟诚富。 钟诚富自然是没有看到俞丽,疑惑问道:“妈,怎么了?” “那、那是……”史娟正要开口,却看到俞丽的身影晃了晃,像是被关闭的灯光,啪的一下消失不见。 俞丽的爆发和安静也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 陈家和奚家人回过神,都以为是孩子的哭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陈总怒气冲冲地一跺脚,大声道:“你看看你们做的事情!你们眼里要真要有孩子,能这样吓到他们!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走!”他说完,带头转身就走。 陈家人自然是跟着他离开。 奚家人被占了先机,这会儿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家人一股脑地离开。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俞太太……”史娟呢喃着说道。 钟诚富无奈道:“妈,你这是看花眼了吧。” “是吗……”史娟迟疑着,转头望了眼黎云。 黎云正望着礼堂的大门,慢慢皱起了眉头。 那一瞬……那个婴孩…… 俞丽也发现了吗? 黎云沉吟着。 第543章 异动(1) 黎云稍稍走神,很快就被手臂上的力量唤回了注意力。 马嘉怡的母亲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黎云的手,哭泣着哀求道:“大师!大师求求你告诉我们!嘉嘉那间房子到底在哪里?嘉嘉就在那里啊!嘉嘉还在那里等我们呢!” 黎云的眼皮跳了跳。 他感觉到周围空气都有一瞬的凝滞。属于俞丽的、属于那婴孩的阴气在这一刻都起了变化。两只鬼不知道藏在何处,但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黎云身上。 正忙着吊起乌经纬遗照的工作人员突然惊叫起来。 没了俞丽阻挠,他们已经成功将巨幅遗照拉起了半截,结果那显露出来的乌经纬头像十分诡异。遗照中,乌经纬本该是威严肃穆的神情,这会儿却见他嘴角带笑,笑容阴森,不怀好意。 工作人员的惊叫声、抽气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史娟第一个被吓到,下意识就抓着儿子钟诚富的手臂狠狠摇了摇,想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钟诚富也是愣了几秒,才对史娟不屑地说道:“肯定又是他们搞的鬼。你看看他们……”他悄悄指了指还没离开的奚家人。 钟诚富自进入酒店后,就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观察力和思维能力都发挥远超平常,或许能比得上多年前他刚参加高考那会儿了。他的付出也有很大收获。虽然陈家、奚家都没将他们几个外人看在眼里,说话也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但钟诚富凭借自己的经验——不管是实际生活的经验,还是陪老婆看那些狗血宫斗剧、家庭伦理剧的经验——还是看出了两家各自的算计。 奚家这会儿也注意到了遗照的变化,好些人神情难看,但算不上惊讶,好像也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 钟诚富相信这遗照肯定是被奚家人动了手脚。这礼堂本来就是奚家人设计布置的,他们要动手脚可太方便了。看他们现在这模样,这是阴招没在恰当的时候起到作用,憋着一股气呢。陈家人都走光了,他们这出戏真就是白演了。 钟诚富还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发散思维,对史娟耳语:“妈,我就说了他们没安好心。你看吧。一家布置灵堂,弄那些死人吓唬人,另一家肯定早知道了,把遗照给弄下来,反将一军。这边遗照还留了后手,结果没派上用场。你差点儿就被他们当枪使!你说的什么闹鬼啊、撞邪啊,肯定是他们故意坑你的。就是要你以为见到鬼了。然后今天这追悼会上,再弄这一出,你肯定吓到吧?他们到时候就能逼着你说些他们需要的话了。” 史娟惊疑不定,被钟诚富推了推,就看向了奚家人。 奚家人的模样的确不像是受到惊吓。他们的脸上看不出意外来,一些人还流露出了惋惜、懊恼之色。 史娟的视线扫过奚家那个叫珊珊的女人。珊珊神色僵硬,因为化了浓妆,倒是看不出脸色,只是她瞳孔震动,旁边人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钟诚富也看到了珊珊,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你看她那样子。本来还得意洋洋呢。陈家先发制人了,他们这出戏白准备了。” 史娟觉得珊珊的神情并非那意思,可钟诚富说的也有道理。 马嘉怡的父母就没那么多心思了,还只想着黎云能开口,告诉他们马嘉怡那套房子的地址。 奚家人似是被他们的哭声给吵到了,有人站出来呵斥了一声,也是将他们在陈家那儿受到的气撒在了马嘉怡父母身上。 黎云抬眼看了看奚家人。 奚家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和身边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交头接耳,这时结束谈话,他冲黎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黎大师啊,幸会幸会。我是奚翎的父亲,和乌老板是亲家。乌老板这真是……”奚父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看都没看还跪在黎云跟前的马嘉怡父母,“我听小辈们说,黎大师本事很高。不知道黎大师有没有办法超度乌老板?” 他眼神闪烁,说话慢吞吞的,意有所指。 黎云诧异起来。 牛海西眼睛一亮,凑到黎云耳边,小声道:“这是想请您给乌老板招魂呢。在圈里这属于最常见的活,里面门道特别多。”他这时出言提醒,就是希望黎云别那么快答应,也别拒绝。他得好好给黎云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牛海西因为实力和名气问题,没接过这类活,不过他当中介的时候,也是给人介绍过这类委托。 这其中的复杂三两句可说不清楚。奚父的想法算是其中比较典型的一种,就是希望请个师父,给死者招魂,然后假托死者之口,说一些话。这要是碰到相信的人,“死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那是一定得给办了,好告慰死者在天之灵。但要碰上不信,那就需要费一番功夫了。 由此也可看出,这类委托基本就是个诈骗手段。有时候明面上一个委托人,背地里还有个真正的委托人,而他们这些圈内人扮演的就是行骗的角色。 黎云也不用牛海西多说,直接就能从牛海西和奚父的脑海中探知到他们的想法。这才是他刚才诧异的原因。 陈家那位陈老总一上来就先声夺人,给乌经纬的追悼会定了基调。黎云以为奚家会被打蔫了,放弃之前的算盘,没想到奚父这脑子里念头急转,最后还是决定用这种法子来争夺乌家的财产。 这也是奚父黔驴技穷,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论财力,奚家比不上陈家,通过法律途径去争遗产,那基本不可能,想商场上争个胜负,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 黎云又感觉到了属于俞丽的视线。 俞丽对奚父的这个主意有所意动。 这不奇怪。 如果可以,俞丽一定希望自己还活着,能继续管理着乌家的产业,直到小孙子乌天盛长大成人,接手那些财产。 奚家这算盘倒是正好应和她的心意,也正好适合她目前的处境。 黎云迎上奚父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乌先生已经魂飞魄散了。” 奚父一愣。 还跪在地上的马嘉怡父母也是突然停了哭泣和哀求。 黎云伸手,拉起了地上的马嘉怡父母。他使上了力气,两位丧女之后深陷悲伤情绪的中年人根本没办法抵抗。牛海西见状,也连忙帮忙,架住了这两人。 “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会和你们一起去那间房看看。”黎云对马嘉怡父母说道,又看向奚父,“追悼会今天看来是办不成了,那我们先走了。” 他问了马嘉怡父母的意思,马嘉怡的父母这会儿哪可能提出反对意见,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黎云说什么他们都支持。 马嘉怡的母亲碎碎念着,不断询问道:“嘉嘉还在,对不对?嘉嘉还在的,在那套房子……她每天晚上都来看我们,她每天、每天都……” 奚父刚想要说什么,就感到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人掐住了,发不出声音。 黎云脚步一顿,回过头。 奚父觉得自己又能说话了,可看着黎云探究的神色,却是吓得不敢说话。 黎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俞丽和婴孩都在这里,虽未现身,但黎云已经感知到了他们的存在。可想到那婴孩毫发无伤地穿过老板的火焰,他又是无奈。 老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搞得“信号”不好。他这会儿动手,说不定反倒被他们看穿了自己拿他们没办法的事实。 黎云脚步一顿。 牛海西差点儿撞上黎云的后背,连忙关切地探头看看发生了什么。 前方并没有人挡道,也没有出任何状况。 黎云是自己停了脚步。 脑海中刚闪过“信号”这个概念,黎云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李叔那位老朋友江龙昌。
李叔和江龙昌的联系可说得上是颇为坎坷。若不是酆都和阳间之间的信号不好,江龙昌或许早就联系上李叔,给他发出明确清晰的警告了。反过来说,要不是江龙昌急着给李叔托梦警告,又因为信号不好,让李叔会错了意,那一日该死的就不是李叔,而是后头那一位黎云女士了。李叔可能因此逃过一劫,好好过他的八十大寿,也可能只是和后一位黎云换个顺序,晚一天死亡。若是走运一些,再晚个几天,等黑白无常插手这案子,那李叔就是真正的逃过死劫了。 无论怎么算,这酆都信号不良,都是其中的关键。 就黎云所知道的阴间知识里头,这世上也只有那么一个地方“信号”非常差了。 难道老板去了酆都? 可老板是凤凰,是活得好好的、世间仅剩一只的凤凰。他怎么去酆都? 黎云马上又想到了那位已经去世的修炼之人张和。 他和张和的初遇便是他不知为何看到了在酆都城门外找人的张和。 张和那样的修炼之人都有办法到酆都门口逛一逛,老板有能力进入酆都城,那也不奇怪吧? 再者,老板也未必是进了酆都城,可能只是到了酆都城外。 黎云之前也到达过那片荒漠一样的空间。那是黄泉路,是生与死之间的空间。 黎云虽未见到传说中的三生石、奈何桥,也没见到黄泉,就是“路”都没看到一条,但他知道酆都城外的那一片荒漠就是人死后灵魂徘徊的地方了。那里不像是酆都城,应该是个没有规矩、很容易进出的地方。 老板或许就是去了那里……但老板去那里做什么呢?到处旅行飞翔的时候,正巧穿过那儿,或是要抄个近道吗? 黎云疑惑地想着。 ※※※※※ 江龙昌有些烦闷地玩着李叔送给他的手机。 这已经不是李叔当初烧给他的那部假手机了。他之前和李叔、李阿姨在阳间重聚,李叔给他买了部好手机,是最新款的华为,还说是什么旗舰机。江龙昌不懂什么是旗舰机。李叔其实也不懂。倒是李阿姨,嘚吧嘚地给两个老头子讲解一番,让他们听得云里雾里的,只知道这手机好、这手机贵,就完事了。 江龙昌拿了这手机用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它比起李叔之前烧给他的假手机信号好多了,以前那种发消息、收消息,经常出现一堆乱码的情况,换了手机后就少见了。 江龙昌很得意,见人就显摆,还学着李阿姨的样子,给人嘚吧嘚地讲解什么叫旗舰机。 自然,他炫耀的对象都是和他差不多的老头老太,或是比他死后年龄大几轮的“年轻人”。 年轻人中也就是这些年去世的,知道那些智能手机玩出来的花头,这要死得早一些,就算死的时候是正赶时髦的年纪,也跟不上阳间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些年去世的年轻人,对江龙昌的新手机就只剩下羡慕了。不用江龙昌炫耀,他们就留着口水,问江龙昌借手机玩。他们家里人倒是有给他们烧纸钱,还有烧假手机礼盒的,就跟李叔当初烧给江龙昌的那一套差不多,当然也有更豪华的。这其中,还有人收到过自己好兄弟、好姐妹送来的最新小说漫画,可没谁会给死人烧一部全新旗舰机。 一群年轻人借着手机玩,还有人觍着脸,求江龙昌清明时候回阳间,找李叔给自己带一部新手机。更有人突发奇想,想要李叔帮着代购电脑和游戏主机的。 江龙昌给他们都打发回去了。 却仍有不死心的,将家里地址和银行卡密码都说了,愿意“自掏腰包”;也有别出心裁的,每天绞尽脑汁给自己家人托梦,期望他们能灵光一闪,给自己准备些好东西。 江龙昌的炫耀从冬至一直持续到了前几天,这话题也在城门口持续了数月。 在酆都,新鲜事太少,大家也没什么好交流的,一个话题说上几个月,实属平常。江龙昌突然停止了炫耀,不是因为他说厌烦了这事情,而是他这旗舰机突然信号又不好了。 “我就说还是基站问题,酆都得搞点基站才行,手机再好也没用。”城门口,一个年轻鬼魂开口道。 他算出生年月,比江龙昌小多了,算死后的年纪,倒是和江龙昌相当。江龙昌显摆旗舰机,他就很积极地凑热闹,对这阳间的新款手机爱不释手,从江龙昌那儿借了好几次,玩得比江龙昌溜多了。 他也是“别出心裁”党中的一员,每天守城门口,不仅是为了排队问江龙昌借手机,还为了离阳间近一点,好托梦成功,幻想清明的时候回家,能看到家里准备好的游戏机。 “……还是买单机游戏好一点,不用联网,玩起来方便。” “不知道现在外面有什么单机游戏啊。我死的时候GTA要出6了。” “还在新建文件夹呢。” “是吗?还没出?那巫师3呢?” “之前新来了个哥们,去年年末刚死的,应该知道吧。过一阵问问他。” “他还没走出死亡阴影呐?” “说到死亡阴影,英雄无敌出新的了没?” “我觉得还是死亡阴影好玩。这得搞个盗版盘吧,还得弄台旧电脑……” “那直接搞一台装好了游戏的电脑不就行了?现在哪来的盗版盘啊?我哥们也就给我烧了火影的结局,漫画小说还能烧烧了,电影啥的早就都线上了,想烧也不行。” “这就不合理。为什么一定要烧呢?就不能网络传输吗?” “那不是酆都没基站吗?” “所以啊,”年轻鬼一拍大腿,“还是要搞基站!” 江龙昌和一些“老鬼”听不懂这群年轻人在说什么。说是年轻人,可这些鬼魂也都是八零后、九零后,死的时候也是三 、四十岁的人了。只不过,这酆都城门口守着的,除了刚来酆都的“新鬼”,都是他们这些年纪一大把的。这段时间多了那么多年轻面孔,也都是江龙昌的新手机吸引来的。他们聊的话题,江龙昌他们大多有听没有懂。 “基站怎么搞啊?就算有这方面的人才,材料呢?而且这酆都城都不是人建的,城都是自己长出来的……”另一鬼苦恼地说道,“这一圈圈长出来的城,欸,你们说,这酆都城是不是某种活物?跟树一样,这样一圈圈长……” 年轻人们顿时脑洞大开。 “那得问黑白无常了吧?” “听说有一位活了几千年的黑无常……” “切,我还听说那中心有几万年前死进来的神仙呢。”一鬼不客气地打断了同伴的话,伸手遥遥指向了酆都城的中心。 他话音刚落,所有鬼都感觉到了地动山摇般剧烈震动。 众鬼顿时大叫起来。 “地震了!快点跑到空旷地带!”有个鬼跳出来指挥。 “这儿哪有空旷地带?”其他鬼纷纷叫骂。 酆都城的城市规划很规整,但也很不科学。这里可没有什么公共活动空间,更没有防空洞一类的民防设施。高耸入云的城墙内部,就是一圈圈的居民区,由外至内,建筑风格越来越古代化,楼也越来越矮。真说空旷地带,那恐怕得跑到酆都城中心了。 “别慌、别慌!这是正常现象!”真正的老鬼淡定说道,“几年就会有一次,你们住久了就知道了。” 正当众鬼安下心来之时,大家都听到了一声清丽的凤鸣。 凤鸣划过长空,尚未消失,便有异兽的吼声爆发出来,震耳欲聋。 所有鬼都感觉到不光是地面在震动,整个酆都城,那高耸入云的城墙和墙内一圈圈不同时代的建筑物都如活物般震动了起来。 第544章 异动(2) 江龙昌挤在众鬼之中,惊慌失措。他实在是年龄很小的鬼,对于酆都的了解非常有限,在酆都城的经历也非常有限。此时此刻,他满心慌张,一会儿怕地震来袭,家中老妻不知道是否有逃生成功,一会儿又怕是酆都出了什么意外,这满城的鬼一个都逃不出去。 江龙昌听酆都一些老鬼说过天庭地府消失的事情。他住的是酆都最外圈的新世纪城区,住户都是2000年后进酆都的鬼。往里走两圈,那里的居民不少都见过十殿阎王、生死判官,再往里走,还有人见过上面天庭下来公干的神仙。那时候的酆都城布局也不是现在这样的。 天庭地府一夜消失,酆都城也大变了样。所有鬼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就是问黑白无常,他们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酆都城是要随着天庭地府一起消失了,还是又要换个模样了? 江龙昌想起了自己来酆都后经常听到的小道消息。不少鬼都相信,天庭地府都没了,酆都迟早也是要没的。这也是这些年,很多住内圈的老鬼陆续离开酆都,去阳间投胎的原因。 江龙昌这整天守在城门口的,自然也是见过一些去投胎的老鬼。那些老鬼投胎之前,都要和刚来酆都城的新鬼打打交道,问问阳间如今的情况。双方互通有无,各自开阔了眼界。只是,那些老鬼知道的也有限,他们也不过是往前数两三百年的老鬼而已,在酆都城住的时间虽然长,却也远远比不上酆都城存在的时间。 江龙昌胡思乱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伸手一摸口袋,摸了空。他急忙从混乱的鬼魂中找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体摇摇摆摆就冲了去,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臂,“我的手机呢?” 江龙昌的大叫被奇异的兽吼吞没。 他又是比划,又是大喊,还到处摸着年轻人身上的口袋。 年轻人反应了过来,伸手一指地面。 一老一少两个人低下头,在一根根乱晃的小腿中,找到了江龙昌那部手机。 江龙昌顾不上心疼,弯腰去捡。 地面震动着,手机在地上轻轻弹跳。 江龙昌没站稳,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栽在地上。 那年轻人下盘更稳一些,一手拉住江龙昌,一手抓起了地上的手机。 江龙昌的下巴都磕红了,他也顾不上疼,从地上爬起来,就劈手夺过了手机,急忙给李叔打电话。 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江龙昌只好艰难地发送语音消息。 “老黎!酆都出事了!你可别来酆都了!”江龙昌对着手机大叫。 他叫喊着,就看到周围好些鬼都在往城门口冲。 他们这些整天守着城门口的鬼如今是占了地利优势,能马上逃出酆都。酆都就是消失了,他们也来得及回到阳间。 江龙昌却是没跑。他的老伴还留在家中呢,他不可能丢下她一个人回到阳间。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在酆都多活这么些时日,他觉得也够了。 清越的凤鸣之声划破长空。 呼的一声爆响,众鬼齐齐转头,就见酆都城中心升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火焰直冲云霄,热浪滚滚袭来。但下一秒,那火焰就被凝结在半空中,颜色由红转蓝,变成了璀璨的冰晶,碎成粉末,扑簌簌地落下。 众鬼都被这异象惊呆了。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伸手指着高空。 就见那冰晶碎屑纷飞的空中还有一个悬浮不动黑色小点,如同画作上的墨点,鲜明刺目。 众鬼耳畔都听到了金属锁链摩擦发出的声响。 那些凤鸣兽吼也在此刻沉寂。 只有酆都城的震动摇晃一刻都不停歇。 “城,好像变了……那些楼……”年轻人还抓着江龙昌,但已经适应了酆都城的摇晃,站得越发稳定。 江龙昌还紧握手机,刚看空中异象看呆了,这会儿回过神,又焦头烂额地给李叔发着语音消息。他也不知道这些消息能不能送出去,只是拼命地将脑海中闪过的种种念头一股脑地说出来。 “……我和阿翠大概是没救了,你别来酆都了!以后也别给我们烧纸钱了。我看酆都是完蛋了!城中心不知道什么东西打了起来,又是火又是冰的……” “还有黑无常。”年轻人补充了一句。 “什么?”江龙昌诧异。 “那是黑无常!那个千年缉凶的黑无常!”年轻人指着空中的小点,信誓旦旦地说道。 “你认识啊?能看得清?”江龙昌更为诧异。 “哪用认识?这肯定的啊!酆都城出了事,黑白无常肯定得出现啊!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那个最厉害的黑无常出手解决嘛!”年轻人自信地说着自己的推理,两眼冒着光,“他们都说城中心是什么千年老鬼,我就知道不对!要是鬼,能不跟外头接触吗?为什么那些古人不跟我们来往啊?外面几圈,说不定还有他们的后辈子孙呢!还有那些名人伟人,要是留在酆都,能不做一番事业来?就这样乖乖住着,当隐士啊?我看那中心住着的就不是人!一定是妖怪!上古神兽!还有巫族妖族什么的!十二祖巫啊!” 江龙昌渐渐跟不上这年轻人的思路了。 “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东西,一定都是藏在酆都城中心呢!以前还说什么是被吃灭绝了。那怎么可能啊!都躲在这儿呢!”年轻人兴奋地滔滔不绝。 众鬼也是逐渐适应了酆都这种晃动。 也有差不多年纪的鬼魂听到年轻人的大叫,插嘴和他讨论起来。 这些鬼属于已经看淡生死了,根本不在意酆都会不会消失,自己会不会跟着一起毁灭。 江龙昌听得似懂非懂,犹如当日听李阿姨嘚吧嘚地介绍旗舰机。明明人说的是汉语,还是标准普通话,每个字都能听懂,连一块儿就让江龙昌头晕了。 这眩晕中,江龙昌又听到有人突然高喊起来:“快看那些楼!” 众鬼循声望去。 之前大家便看到酆都城这一圈圈的住宅区高楼似有变动,只是当时看不太清,也不知道是楼宇真的发生了改变,还是大家被震得头晕眼花,又或者是地震引发了建筑物的垮塌。现在,大家算是看清了。 酆都城以一世纪为一圈,这一圈可不是简简单单一排建筑物。如果仅仅只有一排建筑,那就是摩天高楼也装不下一个世纪死亡的那么多人。何况,很多人并非死了就马上来酆都,还有人在外徘徊数年,才进入酆都。阳间正值世纪之初,死在上一世纪、到这一世纪才进入酆都的鬼也着实不少。而酆都城的人均居住面积可也不小。这其中的城市规划问题,酆都城的居民没几个鬼仔细想过,他们只知道酆都城无比巨大,从古至今就没有谁能将酆都城完全探索一遍。 如今,众鬼面前的城区竟然又开始了扩张。就犹如游戏中的操作一般,最外围的新世纪一圈被拉大了,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他们身后的酆都城墙,竟也是跟着往外扩展,离他们越来越远。 城门口的这些鬼急忙摇摇晃晃,跟着城墙跑,生怕那极速扩张的楼宇冲到面前,直接将他们给压扁了。 江龙昌也被身边的年轻人拉着跑。这年轻人边跑,还边扭头张望。 年轻人忽的一拍额头,从江龙昌手中拿过手机,“叔,手机借我哈!我得拍下来!这太惊人了啊!之前都忘了拍啊!啊呀,竟然忘了拍了!”他懊恼地大喊着,举着手机拍摄。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远处又有人大喊起来。 众鬼努力去看,奈何新世纪城区的那些高楼越来越近,挡了视线,他们都能透过窗户看清楼里的房间家具了,却是看不到楼那边的情况。
而那大喊的人,显然也不是他们这些城门口小群体的一员,是楼里的住户。 年轻人急得伸长了脖子,手机换着方位地拍摄,却是什么都拍不到,只能听到那些楼中住户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叹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惊叫声未停,酆都城的扩张停止了。让人站不稳的晃动也停止了。 年轻人急忙小跑起来,绕过挡了视线的高楼。 他的视野刚一开阔,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脱口而出一句“卧槽”,加入了楼内居民的惊叹之中。 酆都城此时已经大变样。 原来的酆都城规划整齐,居民区和公共交通齐备,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出来的店铺,大体上就像是阳间热闹的生活社区。不过,怎么算,这新世纪城都是很穷的生活社区,两车道的马路都少,而且没有体育馆、足球场一类的公共设施,城市绿化只有居民自己种的一些花花草草。 此时的新世纪城,却是绿树环绕,远眺还能看到河流湖泊。 年轻人拿着手机放大屏幕,发现了湖中心的小岛和小岛上的几只小鹿。也不知道这小动物是从哪来的,水又是从哪来的。酆都城以前可从没有水道。 年轻人脑瓜子转得很快,这样看了一会儿,就一个转身,冲向了最近的一栋高楼。 “喂,你去哪儿?你手机还我啊!”江龙昌在后头叫着。 年轻人头也不回,“我到楼顶上去看看,一会儿就下来!” 他这话的尾音消失在了楼洞之中。 年轻人按了电梯直上顶层,踏上这楼的屋顶,视野开阔了,却让他更震惊了。 那新出现的河流湖泊阻隔了新世纪城和更内圈的城市。 明明新世纪城的楼更高,但顶多看到往前三百年的城市圈,视线就被浓雾给阻隔了。 这和过去其实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那浓雾之中居然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山腰往下是青葱绿意,往上就变成了白雪皑皑。还有云雾在山间缭绕,衬得那高山仿若仙境。 年轻人拿手机去拍摄,将镜头放大到了极致,却还是只能看到模糊的山色,看不清山中景象。 他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人群的惊叫惊叹已经缓缓平息。这嘈杂的声音消失之后,就能听到虫鸣鸟叫和河水流淌的脆响。 年轻人却是耳尖地听到了更远处的声音。 他从小在海边长大,成年之后就当了海员,对那远处的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海浪声。 不同于河流、溪水的声响,那是滚滚浪涛拍击海岸岩石的独特声响。 嗡——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年轻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鲸、鲸鱼?”年轻人失声叫道。 有鹿、有鸟,还有鲸鱼? 这酆都城怎么…… 年轻人正震惊着,就见远处那高山雪顶上出现了一抹青色。 那威风凛凛的四蹄异兽立在山巅,突然灵动地跳跃,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啪。 江龙昌那部旗舰机直直砸在了地上。 年轻人还呆呆举着手,望着覆盖着白雪的山顶。 下一秒,就见白雪突然消融。 一只巨大的凤凰从山中飞出,拖着华丽的尾羽,飞上高空。 凤鸣声随着它的身影一起冲入高空。 那身影消失了,凤鸣却余音缭绕。 直到一声兽吼冲散了凤鸣,巨大的海浪拍打在了高山上,浪花直接冲到了山顶,又迅速在山壁上冻结成冰。 年轻人看到了山边一闪而逝的鱼尾。 高山顶上重新被白雪覆盖。 “卧槽……”年轻人喃喃地说道。 “哎,你怎么跑那么快……啊!我的手机!”江龙昌追上了楼顶,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落在地上的手机,心痛地叫了起来。 “叔啊,现在是手机的问题吗?你看看!你快看!”年轻人抓着江龙昌的肩膀激动地说道。 江龙昌不是一个人上来的。他上来得那么慢,是因为这一路上好多人都和年轻人想一块儿去了。他们或许是听到年轻人的话才想起来“登高望远”,也或许是就比年轻人慢一拍想到了这办法,纷纷往楼顶冲。 江龙昌就在年轻人后面坐上了电梯,他上来的时候,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下一班电梯呢。和他一起上来的十几人将电梯挤得满满当当,但谁都没有抱怨,电梯一到楼顶,就一窝蜂地涌出来。 这会儿,楼顶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眺望远处的高山,也就江龙昌在关心自己的手机。 江龙昌捡起手机,首先确认了手机坏没坏,紧跟着,他就发现之前没发出去的消息都成功发送出去了。 “叔,你快看!你快看!”年轻人还揪着他嚷嚷呢。 江龙昌眯起眼,看向了酆都城中心的高山。 “刚才还有一只凤凰飞出来呢!还有一条大鱼!说不定是鲲鹏啊。那边肯定有海!酆都城居然有海!”年轻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一定要去那边看看!” 江龙昌听到凤凰,暗自吃惊,马上就想到了李叔。 只是,这酆都城的变化看起来非同小可,江龙昌现在也不敢随便暴露自己老兄弟在凤凰那儿打工的事情。 “你要怎么去?”江龙昌调整好心情,淡定地问道。 “肯定有办法的吧。看着也不远……” “望山跑死马。何况,酆都原来就那么大,现在更大了,怎么去?以前就没人去过。”江龙昌摇摇头。 年轻人露出了失望之色,转瞬,又振作了起来,“那有什么关系?我现在都死了,在酆都这就是变相地长生了啊!就是要花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都没关系啊!我一定要过去看看!” 江龙昌拍拍他肩膀,“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 年轻人点点头。 旁边立刻有人说道:“兄弟,那不如我们一起啊!我也想去看看!” “好啊!还有没有要一起去的?” “我说你们准备怎么去啊?” “就是靠两条腿,我都要走过去!” “不用走、不用走。我有辆车,家里烧给我一辆车,挺破的,但能用。这儿也不用汽油,不怕开不了。” “那太好了!” “你那车是水陆两用的吗?”又有人泼了冷水,指了隔开新世纪城和里头城区的河流,“这么大一条河呢,水流看着挺急的,车子过不去,人也游不过去吧。” 一群人顿时望着那河流发呆。 “前面几圈城里面看起来也有河。” “这些河连通的吗?” “那是不是划船走更快?” “这谁家有船啊?谁家里面给烧过游艇吗?” “我听说北三城就有游艇来着,就停在小区里面,当雕塑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倒是出了不少主意。 年轻人顿时挺胸抬头,“办法总比困难多,一定可以的!” 江龙昌望着这个年轻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觉。 他望了望那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又想到那凤凰,有稍许的不安从心底浮现。他握着手机,下意识想要联系李叔,可看到周围热闹的人群,他又压住了这念头。 他想了想,不动声色地下了楼,直接往熟悉的派出所跑去。 第545章 异动(3) 江龙昌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这样上下楼地折腾,虽有电梯,却也有些吃力。再要跑到派出所,那更是费了一番功夫。 幸好,整个酆都和新世纪城区整体扩张,多了河流湖泊之类以前没有的区域,但大体的布局并没有改变。 江龙昌的方向感和认路能力也是极其强,在这没有东南西北的酆都城,循着以往横平竖直的街道楼房划分区域,最终找到了那小小一间蓝白色的派出所。 江龙昌刚进门,就陡然发现这派出所发生了一点改变。 原本这酆都的派出所,只有形,没有实,不过是用阳间的派出所外形,搞了个简陋如小区门卫室一样的房子。现如今,这派出所内居然“生”出了好些自动化设备。 江龙昌认真看了眼那一台“身份证自助办理机”,再看旁边的大机器,上面印着“一网通办自助终端机”。 这又是个江龙昌字全认识,连起来却不懂的玩意儿。 他隐约想起来,生前看电视新闻好像听到过这类词。只是那时候,他总想着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早已习惯了每日重复不变的生活,一大把年纪了,接下来也没几年好活了,就是时代再变化,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这些新鲜事物,他完全不感兴趣,更不可能有心学习。那些个词,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往心里去。 家中儿女时不时抱怨现在社会变化了、办事都用手机了,他们少不得麻烦小一辈们帮忙操作,自己操作起来麻烦重重。江龙昌是毫不在意。 再有就是李阿姨了。他们这些老人家中,就李阿姨紧跟时尚,还时不时嘲笑他们老土冒。 老土冒又如何呢?年纪一大把了,都没几年好活了,新鲜事物不用就不用了。 可谁能想到人死后不是尘归尘、土归土,而是要继续过日子呢? 幸好到了酆都,这继续过日子,也是过着老样子的生活。 酆都城连基站都没有呢,手机电脑有没有的,和大多数鬼都没关系。他们要联系阳间,还是用托梦一类的老办法。老办法也不见得比新办法差,有时候甚至更好。 江龙昌得了李叔送的智能机,这段时间也是玩得不亦乐乎,但这“玩”跟得了个文玩古董的“玩”差不多。这手机的功能,他也就用那几样,玩得还没那些借手机的年轻人顺溜。他也没想过去看看年轻人们是如何玩他这手机的。 江龙昌呆站在那两台机器旁边,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慌张。 他脑子也是转得快。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最近智能机玩多了,对这些新鲜东西有了接受度。他现在看着这两台机器,马上就联想到了阳间,想到了老兄弟李叔死后还找了工作,最近一直在学习年轻人流行的那叫什么博的东西,更进一步地想到了自己在酆都无限的寿命。 如果酆都会跟着阳间的变化而变化,那岂不是真得做到“活到老、学到老”? 江龙昌这瞬间居然有些畏惧。 他年轻时候读书,就不是什么好学习的人。这几十年人生匆匆而过,转眼人都死了,竟是不得不要学习了? “江老先生。” 江龙昌被这一声惊醒,慌张地转头,就看到从派出所里间走出来的白无常。 白无常一身古装的打扮,站在这现代化的派出所内,看着就像是来报警的人民群众。要不是他一脸正气,估计就要被人当成是警察抓进来的犯罪分子了。 白无常面无表情,对派出所的变化无动于衷。 江龙昌回过神,忙压下自己心里的慌乱,问道:“白无常大人,酆都发生什么了?那山,还有山里的,还有刚才飞上天的……凤凰……”他说到“凤凰”两字,刻意压低了声音。 外头这时却有人嚷嚷着冲了进来,“刚才是凤凰吧!酆都里面还有神兽?!神兽跑走了,酆都是不是要完了?黑无常大人!白无常大人!酆都怎么了啊!” 进来的不止一个人。 许多人也和江龙昌一样,马上想到了这酆都的“管理者”黑白无常,跑派出所来求个答案了。他们也和江龙昌一样,看到了派出所的大变化,个个发愣地望着那些自助机器。 “这什么?为什么有这东西?身份证还好说,这一网通办要办什么?医保吗?酆都有公立医院?” “我靠!这还带刷脸的!酆都有人脸识别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我们接下来要工作交税了?!” “哇!” “不要啊!” 众人惨叫连连,和江龙昌一样惊慌。 江龙昌当惯了退休人员,之前还没想到这茬,这会儿经人提醒,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不会吧……”江龙昌结巴地说道。 挤在派出所的鬼都露出了如丧考妣的神情。他们很快将视线聚焦在了白无常身上,可怜巴巴地望着白无常。 白无常摇头,“我不知道。” “啊——”没听到个否定答案,众鬼又是一片哀叹。 有个年轻点的鬼魂冲上前摆弄了一会儿那些机器,发出了悲鸣:“能识别啊!还能看到社保余额!我靠!这余额哪来的?这……” “我看看、我看看!” “小伙子,你帮忙看看我的!” 众鬼丢下白无常,急忙围住了那个年轻鬼魂。 大家一起研究着机器上的内容。 江龙昌被挤到了人群外围,和白无常站到了一块儿。 江龙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看那些查余额的鬼魂,只小声询问白无常:“白无常大人,那个凤凰,是不是……我老兄弟的那个老板?” 白无常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分迟疑,“应该是他了。” 世间仅剩下一只凤凰,除了李叔和黎云的老板,还能有谁呢? 可是,活着的凤凰就那么一只,死掉的呢? 酆都中心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白无常原先也是不知的。这次算是初见端倪。他心中起了疑,难免就会想到酆都城中心是不是生活着好些已经死掉的传说中的神兽,乃至于神仙? 吵嚷的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喊:“我知道了!这是冥币啊!是家里人烧给我们的!” “嗯?” “你确定吗?” “我前两天才点过。冬至的时候家里给我烧了十二万亿,我原来堆在房子里呢。啊呀!有现金,怎么这账户里还有余额?这怎么算的……我回去看看家里的钱还在不在!”他说着就要往外跑。 有人拉住了他,“你这余额可没有后十二万亿,才十二万。” “这不是换算了吗?总不能真通货膨胀到这程度吧?津巴布韦币都没这么多的。” “是吗……” 一些人将信将疑。 也有鬼魂发愁的,“我家里好些年没给我烧钱了……” “我家都是烧锡箔的啊。锡箔元宝怎么换算啊?” “我说啊,现在阳间都不许烧纸了,还一年比一年管得严了。以后可怎么办?” “不是所有地方都不许烧,农村里可以的。” “有些墓地也可以,小点的墓地管得松。”
“那我大城市的不是吃亏了?我家里还给我买了个三十万的大墓地!” “你这算什么?我遗体都捐了,就没火化落葬,家里人也没烧过纸。” “我的墓是环保墓,就一棵树啊。这怎么算?” 众鬼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可是,我们要钱干什么啊?”有鬼发出了疑问。 吵闹声安静了一会儿。 是啊,他们现在不用吃喝,房子也是进了酆都直接就给分配的。酆都城内虽有些私人开的小店铺,但并没有大规模的商品。这酆都城内的交易,还处在原始的以物易物阶段,甚至很多鬼都不用以物易物,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免费为其他鬼提供服务、提供商品。 要说起来,这烧纸钱的,不如烧点车子啊、手机啊、电脑啊实用。就是烧本书来,都能让鬼魂们找到点乐子。纸钱再多,在这酆都都犹如废纸。 大家以前都没想过这畸形的阴间社会环境是如何保持运作的。在大家不太完善、不够充实的酆都印象中,这里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需。他们这些鬼魂在酆都如鱼得水,也从没有过不适应的时候。 现在,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鬼魂都感到了不适应。 白无常安静地望着这些不知所措、茫然若失的鬼魂,身上永远萦绕着白光恒定不变,仿佛是极地的冰川,存在了万年,并会一直这样存在下去。 金属的摩擦声从派出所外传来,那有节奏的声响让人很容易想象到拖在地上的锁链。 派出所里挤着的这些鬼可不是黎云那样天赋异禀的存在,但此时,他们都能捕捉到那不算响亮的声音,并在脑海中描绘出拖着锁链行走而来的人。 脚步慢悠悠的,从容不迫,来人却是很快就出现在了派出所门口。 “黑无常大人。”有机灵的鬼魂连忙打招呼。 黑无常给了个冷酷的表情,不为所动,继续往派出所里走。 想要来打听情况的鬼魂顿时止步了。 黑无常目不斜视,看都没看那些多出来的机器,直接进入了派出所里间,消失在众鬼的视野之中。 白无常看了眼黑无常的背影,迟了几秒,才转身准备跟过去。 “白无常大人……”江龙昌连忙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不用太担心。”白无常声音清冷,话是对江龙昌说的,也是对其他鬼魂说的,“酆都有所变化是正常的。你们来酆都时日尚短,以后就会习惯了。” 众鬼面面相觑,转念想到酆都那一圈圈的城市圈。 那些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鬼是如何看待外头新冒出来的摩天高楼的呢?对于古人来说,那么高的建筑物也是非常不可思议吧。就像是他们现在看到派出所多出来的自助机,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两种“不可思议”的点不太一样。 或许,里头几圈城市中也有这样现代化的设施,只不过建筑物还保持着时代风貌,他们这些新来的鬼魂也看不到建筑物里头的布局。讲不定,古建筑中就藏着新时代的家具电器呢? “对呢。我去过一次十九世纪的城区,有些房子里面还有冰箱彩电。”有个鬼忽然说道。 “是吗是吗?”其他鬼魂连忙询问。 没人理白无常了。 白无常也消失在了派出所的里间。 江龙昌还是忧心忡忡。 他没离开派出所,而是围着其他鬼魂,听着他们的讨论,再看他们像是摆弄新玩具一样摆弄那两台自助机。 “哎哟!我这儿怎么有三十万的社保基金?”突然有个鬼叫起来。 “你家里人给你烧的钱?” “屁咧!他们还想着我给他们烧钱呢!” “那这钱是哪儿来的?” 众鬼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是每个人都有的初始资金?” “你当玩游戏呢?” “是不是酆都给发的钱?” “那我怎么只有十六万七千八百五十一?还有个五十一的零头?” 又有鬼魂查了自己的余额,发现了不一样的数字。 “等会儿等会儿!这有个明细!” “快看看!” 众鬼努力研究着这新崭崭的机器和大屏幕角角落落的诸多按键。 “我以前用过这种自助机,没有查明细的啊。” “是新一代的吧。” “酆都的总不能和阳间一样吧。” “这明细里面……这都是什么人?是你家里人给你烧的钱?” 众鬼又看向了这账户的主人。 却见刚才积极参加讨论的那个年轻鬼魂突然就不吭声了,呆呆望着屏幕上的一列名字。 那上头,有些名字频繁出现,有些则只出现个一两次。名字后头跟着的数字也都不同,有零有整,整的多,零的少。 年轻鬼魂被旁边的鬼推了一把,才指着屏幕上几个后面跟着零头数字的名字,答道:“这是我叔叔,这个是我三舅,这个应该是我小姨的女儿。” “那这几个一直出现的呢?”有人插嘴问道。 这大额的可都是这些人给的。 年轻鬼魂安静了一会儿,“这是我战友,还有……大概是我救的人……” “啊……”有人失声。 “兄弟,你生前是做什么的啊?” “我是当消防员的。” “哦哦!厉害啊!” “好人啊!” “那你这到了酆都……你是……”有人肃然起敬。 年轻鬼魂忙摆手,“没有、没有,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是碰上意外,车祸,不是救火的时候牺牲的。我……我就记得这两个名字,他们送过锦旗来。这家有个瘫痪的老奶奶,困在八楼,我和我战友一起把人抬了下来。这家是有个小孩把自己家点着了,困在家里面,我们从窗户进去把人救了出来。下面这些……大概也是救火的时候遇到的人家吧……” 众鬼都安静了下来。 忽然有个鬼从后面重重拍了拍那年轻鬼魂的肩膀。 其他鬼也跟着拍拍他肩膀、拍拍他后背。 年轻鬼魂突然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这么看,以后咱在这酆都的生活费,都是从阳间来的了。”有个鬼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那有些人不是惨了?”有的鬼担忧起来。 “那里头的老鬼们呢?死了几十上百年的,这除了家里建宗祠的,只有那些伟人、名人、烈士才能一直有人烧钱吧?普通人哪会被人记着?” 那当消防员的年轻鬼魂忽然道:“我没收到过纸钱冥币。” “咦?” “我家那些亲戚也不会给我烧个五块、六块的啊。”他又看向自己的账户明细。 众鬼思索起来。 “现在也没人给那些伟人烧纸钱吧。都是献花了。” “人说不定早就投胎了,没留在酆都。” “闹不懂啊。这钱又有什么用?我们在酆都也没个花费啊?” 这问题再次被提了出来,众鬼又一次茫然无措起来。 第546章 厮杀(1) 三层楼的小宾馆,实在是逼仄狭窄,所有房间的小窗户都朝东,廉价的窗帘布根本遮挡不了每日早早就照在窗户上的阳光。 三月的天,依旧寒冷,没有任何春天的暖意。阳光虽然早早地照射进了室内,却也不能让室内升温。至于空调,那已经调到了最高的三十度,吹出来的暖风却转瞬即散的老机器,实在是不够给力。 钟诚富原先担心着史娟的精神状况,在这破宾馆勉强度过了一日,还能不在意这糟糕的环境,让他再住两天,他可受不了了。 何况,这一住也不是两天的事情。 乌家的葬礼被叫了暂停,接下来何时再开,奚家、陈家的人都讲不清楚。 钟诚富从那酒店出来,想到再要回到那破宾馆,就想带史娟回家了。 史娟却是没答应。 “黎大师都还没走……” “他住在四星酒店,还有钱赚,当然不急着走。妈,你还真当他是大师啊?我就不说这种事情是真是假了。你就看他才几岁啊,二十多吧,肯定没三十岁。真要有招魂这种事,他有本事招魂?”钟诚富不耐烦起来。 史娟摇摇头,“黎大师是有能耐,其他人……乌先生请来的其他人可都没了,就剩了他。你说他是不是有能耐?” “我看是其他人见状不好,提前溜了。”钟诚富哼了一声,又问道,“你说那些人没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尸体呢?警察有发现他们尸体吗?他们要失踪了,警察有立案吗?” 史娟愣住了,一时无法作答。 乌经纬拿她当证人,还强行给她编好了证词,给她安排了住处,却是没有将她当自己人。乌经纬那个秘书知道的事情,或许都比史娟多。 史娟也只是在事发之后,被乌经纬喊到面前连番追问,从乌经纬和秘书之间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这秘密。 那些大师究竟怎么没了,她是不清楚的。 钟诚富好说歹说,史娟却是没办法下定决心离开。 “还有马小姐的父母呢……他们……他们之后还要去马小姐的家,我想着……” “你就是给人做了几天保姆……”钟诚富打断了史娟的话,但他自己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史娟打断。 “那总归是交情一场。那两家肯定不会给马小姐办追悼会了,马小姐……她也是个可怜人。”史娟叹息。 钟诚富撇嘴,不屑一顾,却是没办法改变史娟的念头。这一刻,史娟又像是从前那样,成了他们家的主心骨,主意拿得正,谁都没办法让她改变念头。 “阿富啊,你就先回去吧。我答应你,追悼会办完了,我就回去。我每天给你打电话,还不行吗?”史娟又道,“你这是请假过来的吧?赶紧回去吧。你单位里也不能请那么多假吧?” “我请了年假,没事的。今年的假期正好拿来用了。”钟诚富一口回绝。他哪敢就这样回去?放任史娟在这里,指不定那不怀好意的奚家人就给她洗脑了,把她给拖进坑里了。 史娟还有想要劝说,却又被钟诚富打断。 钟诚富没办法让她改变主意,她现在也是没办法再像钟诚富小时候那样安排儿子的生活了。 “我肚子都饿了,在这儿吃点东西吧。”钟诚富随口说道,拉着史娟进了路边的一家点心店。 钟诚富一边吃自己今天的第一顿饭,一边刷着手机,找着这边城市的住宿地方。 他可不想再住在那破宾馆了。不仅环境破,还和马嘉怡的父母相邻,这可太糟糕了。再加上奚家、陈家都知道他们住那儿,随时都能找来,这次是“请”他们去追悼会,下次指不定是什么事呢。 钟诚富对那宾馆的安保措施非常不信任。 但这城市里最好的住宿地方就是被陈家、奚家住着的四星酒店,往下数,要么是和那小破宾馆差不多的不知名小旅店,要么就是已经没了空房的连锁快捷酒店。 钟诚富将那些小旅店的页面打开,只扫一眼,就发现那些旅店上传的照片都不是实地拍摄的图,全是网上找的靓丽图片。他估摸着,这些旅店的房间跟他们现在住的大概差不多。往下找到旅店的评价,那是一个都没有。显然,住这种地方的客人也是懒得去做出评价。那些人大概和他们一样,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这种旅店宾馆暂住。 钟诚富想了想,还是决定搬走。换个地方,至少远离了马嘉怡的父母,躲过了奚家、陈家可能的黑手,也能换个稍微大一些的房间,住得舒坦一些。 他将这主意跟史娟提了,史娟却是不太愿意。 “你现在住的这房间是警察局给找的,他们给付的钱吧?这怎么好意思?案子他们都查得差不多了,都不用你这证人再做什么了,你一直住着这房子,让警察局买单,算怎么回事?” “那我们自己把钱付了。”史娟立刻说道。 “你怎么付?你找警察说这个事情?”钟诚富反问道,“我看还是我们换个地方,跟警察打声招呼,就说我们走了。你老不走,警察也得怀疑你啊。” “那就换个房间,不用搬到其他地方……” “换个房间警察还能不知道?这宾馆就在警察局边上啊。还有啊,我们之前到警察局,我看了下,那边警察局过去一点点就是看守所。你之前没看到那条路上车子进进出出的吗?这边宾馆住的人,我看都是那里面人的家属。你碰到的这案子没什么关系,万一有那种杀人的、吸毒的,他们家属住在这儿,他们人出来了,也暂时住在这儿呢?”钟诚富苦口婆心。 史娟被钟诚富提出的可能性吓了一跳。 “所以,你要不想回去,那我们搬到其他地方吧。就这样定了。”钟诚富不等史娟再想出反驳的理由,就拍板决定。 史娟张了张口,却是没能说出反对的话。 两人吃了一顿早午饭,才慢悠悠地走回宾馆。 上了楼,钟诚富拿出了房卡,准备开门。他走得快,史娟却是走得极慢,最后站在在门口,望着马嘉怡父母的房间,踟蹰不定。 “我给他们打声招呼吧……再问个联系方式。他们要是去马小姐那儿了,麻烦他们叫上我们。” “你要这样,我们不如回家了。他们要过去,我们直接从家里出发,到那边再跟他们碰头。” “可是,乌家的葬礼……” “我看他们是不会再叫你们了。他们打错算盘了,这招没用了。我早说了,我们应该回家,别留在这儿了。” 史娟这次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抗来。 钟诚富一看有戏,就想要再加把劲,让史娟改变主意。 他也是没想到,吃饭前史娟还油盐不进、意志坚定呢,这会儿功夫,史娟自己就动摇起来。 史娟心中不光有动摇,还有种奇怪的不安感。她也说不出自己在不安什么。明明儿子就在身边,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明明儿子费了那么多口舌,让她对自己之前撞鬼的遭遇都起了疑心;明明事情在向正常的、普通的情况发展,不再有那些奇诡、血腥的事件发生,她却偏偏在此时心慌起来。 史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之前在礼堂门口看到的奚家人。 她不认识奚家那些人,但当时在场的小孩只有那么几个,要猜出谁是乌经纬和俞丽的孙子乌天盛,并不算难。 当时,俞丽也站在那孩子身边呢。
史娟打了个寒颤。 她脑海中马上崩出了儿子在自己耳边念叨的话。那些言之凿凿又语气急躁的话语,冲散了脑海中的其他景象。 都是演戏,都是骗局。 那都不是真的。 史娟如此在心中告诉自己。 外头阳光明媚,天气正好,但这小旅馆的房间里,并没有充斥温暖的阳光,反倒因为不远处一些五六层的居民楼阻挡,让这低矮的房间看不到高空中的太阳。 史娟觉得有些冷,也有阴暗。 钟诚富开了房间门,紧接着就开了灯,寻找起了空调遥控器。 他一边寻找,一边继续劝说史娟。 “……我们还是直接回家吧。在这里待着也没什么事情做。你一直待着,给人家警察添麻烦,还可能让那两家子人继续搞事情。你看今天,那个什么陈家的走光了,奚家的还不罢休呢。那个黎大师,也不太买奚家的账。人家都不愿意掺和这事情,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你要真想要给乌家还有姓马的上香,那不如我们回去的时候,绕个路,去一趟普陀山或是什么山、什么庙的,找个好点的,我们给他们那些人烧一炷香。你要想给他们做法事都行。就是回了家,买点纸钱元宝烧给他们也好啊。这边两家办的追悼会,都不是真心的,妈你就是凑过去,也不能表达心意……” 滴—— 钟诚富找到了空调遥控器,打开了不够给力的空调。 他也是来得匆忙,不光没带行李,衣服穿的也不多。待在室内的时候还好,在室外这样走一路,人都冻得手脚冰凉了。 钟诚富站在那老空调下面吹了一会儿暖风,只觉得空调里吹出的风很是呛人,也不知道这空调多久没清洗过了。 他只好别过头,放弃了烘热身体的打算。 一转头,钟诚富就看到了还站在门口的史娟。 史娟侧着头,正望着走廊深处。 钟诚富觉得她应该是在看那个马嘉怡父母的房间。 他无奈叹了口气,“你要真想去,就去问个电话吧。和他们谈谈……谈谈也好。”他灵机一动,觉得双方这样谈谈,或许能解开史娟心中的那个结,更有可能让史娟明白,鬼啊怪啊的根本就不存在。 钟诚富今天这半天下来也是看出来了。马嘉怡父母和马嘉怡以前根本没来往,恐怕是早就断绝了关系。 他猜测着是马嘉怡嫌贫爱富,抱上乌经纬这有钱人的大腿之后,就把父母给踹开了。再多的,他就没深想。他对此也不感兴趣,只是觉着马嘉怡父母的表现很像个正常人,应该没和奚家、陈家勾搭到一起去,也不会和他们一样骗人。至于这两人口中说的类似于托梦的话题,那恐怕是丧女之后,大悲大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钟诚富走向了史娟,才发现史娟脸色发白,身体竟是在轻轻颤抖。 “妈,你怎么了?你冷了?快进来吹会儿空调吧。”钟诚富忙拉住了史娟的手。 史娟的手冰冷。 那冰冷的手一下子扣住了他的手,死死抓着他。 钟诚富疑惑,抬眼对上了史娟惊恐的神情。 “阿富,你听到了吗?”史娟压抑着情绪,努力保持着平静,可怎么看都像是受到了惊吓。 “听到什么?”钟诚富紧张了起来,又侧耳倾听,过了会儿,便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是说空调的声音?”他回头望向室内。 那老空调开启之后,声音是非常响,不仅有空调外机隆隆的噪音,还有机器内部奇怪的杂音,让人很担心它什么时候就会罢工。 如果只是罢工倒还好了,要是短个路、烧个线什么的,说不定就引发火灾了。 钟诚富想到此,连忙抬头,看向房间的天花板。 正规的酒店客房,都会安装消防设施。不过,钟诚富自进入这宾馆之后,只在走廊上看到过一个消防箱,里头的灭火器也不知道过期了没。烟雾报警器、喷淋设备这种高级点儿的消防设施,钟诚富是一个都没见到。 他收回视线,又问史娟:“妈,你听到什么了?是哪儿着火了,还是什么?” 钟诚富只能想到这种可能。 如果是他妻子这么问,他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有蟑螂、老鼠之类的东西。他母亲史娟就不怕蛇虫鼠蚁了。 史娟一脸的认真,比钟诚富更为紧张,“你没听到吗?那边……好像是他们的房间,里面……里面有……” 钟诚富从房间里探出头,看了眼马嘉怡父母住的房间。 他也不清楚他们具体住在哪一间,只知道是在里面的某间房。 他竖着耳朵听,没听到他们的哭声。 “里面有什么?哭声吗?” “你也听到了?”史娟又是惊、又是怕地问道。 “没有。”钟诚富摇头,“他们哭,不也很正常吗?” 史娟失望地收敛了神情,复又紧张起来。 马嘉怡的父母哭很正常,可她听到的,是小孩的哭声! 哇……哇…… 孩子的哭声,响亮,又闷闷的,像是个嚎啕大哭的孩子,被人用什么东西捂住了嘴,让那声音不至于太响亮。 史娟打了个哆嗦。 “你到底听到什么了?”钟诚富没了耐心,直接问道。 史娟磕巴了一下,才如做贼一般轻声说道:“小孩,小婴孩的哭声……你听!就在那边……在那边……” 钟诚富被史娟的语气搞得心里发麻,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有小孩也不奇怪吧。这里那么多房间呢,可能是谁家带了小孩。” 史娟连连摇头否认,“没有!这一层楼没有小孩!” “那上面一层……” “也没有!之前从来没有过!” “那就是早上刚住进来的吧。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们都要搬走了,也别管这些了。就是有小孩哭,也影响不到我们。”钟诚富说道。 “可是,那声音明明是……”史娟看向了马嘉怡父母居住的房间。 那声音是从他们的房间传出来的。 最不应该出现孩子声音的房间里,传出了孩子的哭声。 史娟想要说什么,却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该是有什么人正在上楼。那声音,明显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正在一级一级地跨上台阶。 史娟莫名感觉到了冷意,就和之前无端冒出的心慌一样。 她不再看马嘉怡父母的房间门,而是转头看向了走廊另一方向上的楼梯口。 “快进来吧,别站门口了。你手都冰冰冷了。先进来暖和一下,待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去找他们要个电话好了。”钟诚富自顾自说着,将史娟往房间里拉。 史娟的双脚还钉在地上,只是钟诚富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不是那么好对抗的。她被拉了个踉跄,直接跌进了门。 等她站稳,一回头,就见钟诚富已经在关门了。 钟诚富边关门,边抱怨这房间力道不足的空调。 史娟隔着门缝,看到一道人影从走廊上经过。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 那个人是……是俞丽! 第547章 厮杀(2) 史娟的视线还黏在已经关闭的房门上,就是身体被钟诚富拉进了房间,她的眼珠子也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道房门。 钟诚富拉着她站在空调下面,吹了一阵不舒服的暖风,触手摸到的却还是史娟冰冷的皮肤,不由愣住。 “妈……你,你没事吧?”钟诚富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哪儿不舒服?感冒了吗?” 史娟魂不守舍。 钟诚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房门,却是没看到任何东西。 他正要说话,却见史娟瞪大了眼睛,脑袋又歪了几分,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 钟诚富想起史娟之前提到的小孩哭声。 他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不仅是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哭声或是谁谁的说话声、走动声,他都没听到。这宾馆破空调的外机噪音已经将他的耳朵充斥,除了那嗡嗡的嘈杂声音,他就没听到第二个声音。 史娟的样子就像是那些惊悚片里的演员,钟诚富甚至能自信的说,他妈妈的演技比那些演员都好多了。 一念至此,钟诚富打了个冷颤,犹如面前的史娟一样,空调的暖风都没法让他感到温暖,反倒因为这一冷一热的,让他情不自禁颤抖了起来。 不过很快,钟诚富就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警察对他的叮嘱,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刷手机搜索到的一些东西。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比警察所描述的还要危险。 他母亲史娟恐怕是在这数月被乌家人给折腾惨了。她现在就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不发病的时候,千好万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还和从前一样冷静、理智,但这一发病起来,就变得疑神疑鬼,变得不正常了。 钟诚富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酸。 他拉着史娟,让她在那狭窄的单人床上坐下。 “妈,你别急。你别怕啊。你告诉我,你听到什么了?”钟诚富耐心地问道,犹如在家面对女儿猫猫,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这辈子,如许多男人一样,只有在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母亲、妻子、女儿面前,才会如此温柔。他对这三人的温柔,也是不同的。他以前顶多是关心、心疼母亲史娟,却不会温言软语地哄着。就是少年时,他也没跟史娟撒过娇、说过软话。 这一刻,钟诚富却是自然而然地就放低了声音,耐心地说起话来,褪去了从小顺阿姨那儿听说了事情后就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那股焦躁。 史娟好似被钟诚富的这种态度感染了,也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听到了……刚看到了……俞太太,刚走过去……”她缩着手,指了指房门口。 钟诚富内心默默吐气。 “那边,马小姐父母那儿,哭声停了呢。还有敲门声……俞太太在敲门。她一直在敲门,不停地敲门……你说马小姐的父母……”史娟皱起眉来。 钟诚富继续耐心地问道:“那边那么多房间,你怎么知道她是在敲马小姐父母的门?刚我那么快关了门,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俞太太?俞太太……她已经死了。你不是刚看到她的遗体吗?她遗体还在那酒店礼堂呢。” 虽然是一连串的问题,钟诚富提出问题的口吻却像是在循循善诱地教导孩子,一点儿都没质问的口气。 史娟摇摇头,没回答。她忽的抬头,视线仍是看着走廊的方向。她的视线好似能穿过墙壁,看到走廊外面的景象。 “你说得对……”史娟忽然严肃起来,“她是一间间地敲门,正在过去……” 钟诚富的内心愈发沉重了。 “妈,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俞太太在外面的话,我们一开门就能看到了。”钟诚富果断说道。 史娟连忙抓住了儿子的手,“你疯了!那是俞太太!俞太太……俞太太已经死了!” “她要是死了,怎么会在外面敲门呢?”钟诚富站了起来,“我开门看看外面到底是谁。” “不行!”史娟拔高了嗓门,又像是怕惊扰到外面的俞丽,连忙又压下声音,“不行的!俞太太在外面呢!外面那是鬼啊!” 她又不是真的疯了,分不清现实了。她知道俞丽死了,还清楚知道俞丽的死就是一切的开端呢!俞丽是乌家第一个横死的人! “这世界上哪有鬼啊?”钟诚富无奈地说道。 他发现比起女儿猫猫,史娟这样的病人可太难缠了。猫猫害怕得睡不着,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床下面有怪物时,他只要趴在床边往床底下看看,抬头告诉女儿床下什么都没有,小孩立马就能放心地睡觉了。就是怕蟑螂老鼠的妻子,他花半天功夫大扫除一下,她也就放心了。哪会疑神疑鬼到这种程度? 史娟却是不许他去外面看,自己又害怕得不行。 不过,史娟到底是没办法抓住现在已人高马大的儿子。 她拖着钟诚富的手臂,却是被钟诚富带到了房门口。 她能听到走廊上那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听到那敲门声一点点远去。可钟诚富要是开了门,岂不是把俞丽引到他们这儿来了? 俞丽可是鬼啊! 就算不是鬼,俞丽生前也是气势十足的阔太太,压得马小姐哑口无言,坐在那儿说话,让人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史娟原本也不怕俞丽的,那日初见俞丽还觉得新奇和好奇,听俞丽在马嘉怡病床前侃侃而谈,只惊叹这有钱人家的太太真不一样。 可在经历那么多事情后,她没法泰然处之了。 俞丽已经死了!光这一点,就让史娟害怕了。 钟诚富不为所动,在史娟的哀求中,打开了门。 “没什么好怕的。到底有没有,看一眼就知道了。什么事情都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自己胡思乱想,反倒是吓着自己了。”钟诚富苦口婆心,开门后,更是没犹豫,直接一步跨出,站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空无一人。 只有过去两间的房门微微打开。 钟诚富自然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打开的门。他很快发现,这不是一扇正在打开的门,而是一扇正在关闭的门。 门关上了,发出轻响。 走廊再次陷入沉寂。 史娟惊恐地被带出了房间,也看到了那刚闭合起来的门。 “她进去了……”史娟下意识地说道。 钟诚富迈开步子,就往那扇门走去。 “阿富!”史娟大急。 “去看看是谁。”钟诚富也没想到正巧看到这一幕。 他之前并未听到脚步声或开门声,更没听到史娟所说的敲门声。不过,就是没听到也不奇怪。 应该是正巧有客人回来了吧。 史娟可能就是听到了那个客人的声音,自我脑补,以为是俞丽出现了。 钟诚富带着史娟到了那刚闭合的房门前。 “是马小姐父母的……”史娟紧张地说道,“俞太太来找他们……” 钟诚富没等她说完,就敲了门。 史娟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你刚听到的是这种敲门声?”钟诚富问道。 史娟愣住了。 她忽然发现,她听到的敲门声和钟诚富刚才的敲门声不太一样。两者不仅是次数上不一样,声音上也不太一样。刚才的敲门声就像是……就像是敲在玻璃门上,带着点空洞的回音。这宾馆客房的房门只是单薄的木门,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而且那敲门声…… 史娟回忆了一下,只觉得刚才那种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带着股轻快、俏皮的情绪。 真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感觉? 不等史娟想清楚,开门声响起。简陋的木板门被一点点拉开。开门的人动作很慢,门锁、门轴又很破旧,这让人能听清他开门的每一点步骤。
门拉开了一道缝,露出了马嘉怡父亲那张苍老无神的脸。 “马先生。”钟诚富打了招呼,语速流畅地说道,“我和我妈妈准备回家了。我妈妈想着,她跟马小姐怎么说都是相识一场,如果你们要给马小姐办追悼会,能不能给我们发个消息?我们想到时候去上一炷香。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钟诚富没有提俞丽的事情。 他母亲得了癔症,他总不能拿这个事情麻烦别人,更别说是麻烦还处在丧女悲痛中的这对夫妻了。 钟诚富此刻内心的思量还不只是这些。他还想到了马嘉怡父母可能的回答。不管是拒绝或答应,他都想到了。 马嘉怡父亲却是给出了钟诚富没想到的第三种反应。他像是注意力涣散,没听到钟诚富说的话,只是倚在门后,用身体挡住那一条门缝。 史娟就挨在钟诚富身边,一直提心吊胆着。马嘉怡父亲没让开道,也没打开门,她看不到房间里的景象,于是更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得不轻。 她实际上也没想象什么恐怖奇诡的画面。她不是钟诚富这种年轻人。她没看过惊悚恐怖片。她小时候流行的鬼故事,也和现在的不一样。 史娟这会儿只是想着,马嘉怡父母的房间里,有俞丽,还有个婴儿。那婴儿的身份,不用细想,她就猜是马嘉怡肚子里的那个胎儿。那胎儿也是死了的。俞丽死了,那胎儿也死了,却都聚在马嘉怡父母的房间里…… 只是想到此,史娟就心生寒意,两腿发软。 钟诚富见马嘉怡父亲迟迟没有反应,不由叫了一声,疑惑问道:“您没事吧?您……您别怪我多嘴,我年纪轻,也没经历过什么,不过现在社会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新鲜的事物。就拿您这个事情……来说,现在三甲医院都开了心理科的门诊。您要心里难受,可以到医院找医生看看。也有那种社会救助啊,就是公益组织,能帮人纾解心里的情绪。您在这边可以找警察,要回了家,可以找居委会。我记得网上之前分享过……网上也有心理医生给人看病的。” 钟诚富原来对这些事情也不甚了解。自打来了这里,听了警察的叮嘱后,他又惊又怕,一有空闲就上网搜索相关内容。 这世界上的人千千万万。孤身一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但一上了网,就发现世界上有无数个“我”。对于每个人来说无比重要、甚至生死攸关的大事,放到人类这个大集体中,就会发现那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经历。 钟诚富只是抽空看了看,还没腾出时间精力好好学习。不过那一掠而过的讯息浏览,已经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史娟这样的例子实属罕见,但举一反三,那些老人卷入传销骗局的、父母陷入邪教泥潭的、亲戚朋友沉迷赌博无法自拔的……还有那些个抑郁症、躁狂症、臆想症、双向情感障碍……史娟的事情很麻烦,可史娟并非无药可救。 钟诚富将史娟的麻烦当成是了一种疾病,作为病人家属,他的心态不得不说是非常好。 他见到马嘉怡的父亲,还很有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帮着开解了几句。 马嘉怡的父亲仿佛是被他的话触动了,身体动了动,微微抬头,同时拉大了一些门缝。 史娟死死盯着那逐渐敞开的门缝。 门后还有个人…… 史娟看到了那人的肩膀,顿时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看到俞丽的脸,又觉得那后面的人一定是俞丽。 门彻底拉开了。 站在后面的人是马嘉怡的母亲。 钟诚富不觉得惊讶,史娟却是因为这不符合想象的一幕怔住了。 “你见过嘉嘉吧?嘉嘉住在医院的时候,你和嘉嘉在一起吧?”马嘉怡的母亲精神似乎更好一些。她声音沙哑地提问,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无比,那凸出的眼珠有些恐怖,可听她的问题,可知道她至少思维正常。 史娟下意识点了头。 “那通电话,是你打来的吧?”马嘉怡的母亲又问。 马嘉怡的父亲身体一震。 史娟再次点头,“马小姐那时候借了我的手机……” 马嘉怡的母亲毫无预兆地痛哭起来。 钟诚富吓了一跳。他实在不知道整件事的细节,也就不知道两人口中的电话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史娟满脑子的俞丽在这一刻被马嘉怡母亲的哭声给冲走了。她低下了头,脑海中在回忆除夕夜马嘉怡的崩溃和病房里的群魔乱舞。她没有将那些事情说出来。 如果面前的夫妻知道那挂断的电话,是抽走了马嘉怡手中最后一根稻草,他们要比现在更加悲痛百倍、千倍吧。 现在,他们只是想着那通电话是他们和女儿最后的交流,是最后一次听到女儿声音的机会。 那通电话接通后,马嘉怡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电话就被他们挂断了。 马嘉怡的母亲失声痛哭。 她这些天就是这样不断回忆着马嘉怡,不断想起过去、想起现在,折磨着自己的内心。 马嘉怡的父亲木木呆呆的。妻子在旁痛哭,他都没什么反应。只是他抓着门手一点点松开,妻子靠着门跪在地上。 门被彻底打开。 狭窄的宾馆房间藏不了人。 史娟抬眼看过去,见到的是空空的房间。她这一眼看去,没见到人,也没见到行李物品。两张单人床都有人睡过的痕迹,但被子却没掀开,在那上面睡过的人好像根本没钻进过被子。房间里的空调也没被打开,室内阴冷,从窗户照进来的那一点点阳光根本无法提升室内的温度。 钟诚富有些手足无措,迟钝地站了一会儿,才慌忙去搀扶马嘉怡的母亲。他也有些猜到之前两人提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了。 他架着身体瘫软的马嘉怡母亲坐到床上,又看向门口。 马嘉怡的父亲和史娟都没动。 钟诚富只好叹着气,拉着两人进来。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如都说开了吧。都说出来,你们的心情也能释放出来。”钟诚富说着自己才搜到的一些心理学科普,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不对,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马嘉怡的父亲这时候起了些微的反应,看向了史娟,“你告诉我们吧。房子的地址不说,那些事情,总能说吧?嘉嘉到底……那家人都死光了。警察只说她和那个姓乌的有关系。我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 史娟暂时忘记了俞丽的事情,开了口,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她没有按照乌经纬给她安排的说辞讲述,而是一点点地诉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 时间在这小房间里缓缓流逝。 史娟诉说的时候,听到了房间里的一些响动。婴儿的哭声似有似无,还有含糊不清的争吵、含糊不清的笑声、含糊不清的打斗声。 她停顿了几次,想要听清那些声音,却是对上了马嘉怡父母直直的视线。她再看身边一直陪着她的钟诚富。钟诚富只是给了她一个鼓励、安慰的眼神。 是她……听错了吧…… 可能就像是阿富说的,都是乌家的骗局让她想多了。 比起那些怪诞的闹鬼故事,对马嘉怡父母来说…… 史娟看向了马嘉怡的父母。 “……那天电话被挂断后,马小姐就睡下了……她是有些受打击……她想着生了孩子,你们可能就能接受了……”史娟诉说到了最后,迎着面前这对中年夫妻的目光,终是忍不住说了谎,“我之后就请了假……我离开了几天……然后就……就出事了……” 第548章 厮杀(3) 史娟说到这里,便没声了。 其实,她叙说的过程中,免不了对当时发生的一些事情做点修饰。如马嘉怡对她的怀疑、暴怒,她便没有告诉给马嘉怡父母知道。自然,她也不可能告诉马嘉怡父母,她当时对马嘉怡是个怎样的漠视态度。 这不经意的隐瞒,完全是史娟脱口而出,不经思考就做了,但到最后,讲到除夕那夜发生的事情,她是略微思索过后,决意隐瞒。 马嘉怡的父母一直没说话,只是眼泪不停流淌。 史娟闭了嘴,没有再说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更为不堪。乌经纬打什么主意,易心、黎云、牛海西这三个和乌经纬初见的人都能看出来,史娟那时被乌经纬安排着背诵证词,和乌经纬交流不少,却是因为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没去深想,只顾听从乌经纬的安排。如今被儿子一言惊醒,她马上就想明白了。 那一通电话,抽掉了马嘉怡的魂,乌经纬之后的所作所为,更是断了马嘉怡的所有生机。 马嘉怡死了。她可能早在事发之前,就死了。 这样或许也好。至少她没有经历那天的恐怖。她可能只在除夕夜受到了一点……受到了一点打击吧。 史娟打了个冷颤。 她突然觉得冷。 之前诉说的时候,还没查觉,这会儿停了下来,她才注意到这房间没开空调。 室内阴冷,还有点儿阴暗。 外头的太阳被一大片云遮挡,好长时间都没露出光亮来。这狭窄又朝向不好的房间,也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如同已经进入了黄昏,又像是已经过了一阵夜,如今正在迎来黎明。 马嘉怡父母低着头,掉着眼泪。他们的脸模糊不清,融在了阴影中。 史娟发现,这房间里到处都是阴影。 墙纸斑驳,有以前住客留下的污迹。窗帘更是肮脏,颜色灰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本来的颜色,还是积在上面的污垢层层叠叠,构成了奇怪花纹。窗户上有一些指纹、掌印,能想象到过去曾有人按着玻璃,将窗户推开的样子。 史娟听到了轰隆隆的空调外机声响。他们这房间的空调没打开,但左右的邻居大概是开了空调。他们的空调外机发出声响,传入了这间房。只是因为距离、因为墙体阻隔,那些声音朦朦胧胧,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身侧,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机器不可能刻意压低声音。 人可以。 史娟很快发现了儿子钟诚富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马嘉怡的父母也是压着嗓子流泪,一点儿呜咽都没发出来。 房间里,还有其他呼吸声。 是她的……不对。 史娟发现,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的呼吸声。 一男一女说着话,声音朦胧,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又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人就藏在他们这间房。 史娟疑惑起来。 她下意识侧耳倾听,忽的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外头的气氛陡然压抑起来,那突然听到的许多声音又突然消失,只有嘎吱嘎吱的怪响传来。 史娟愣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那应该是打印机发出的声音。 她最早在那些写字楼当保洁,就听到过办公室里的各种机器声。忙碌起来的时候,那些打印机、复印机、传真机都开足了马力工作,一天的工作时间可能不比那些员工少。当然,真要忙碌成那样子,这些机器的声音反倒是听不清了。吵吵嚷嚷的员工会成为办公室里最主要的音源。 史娟那时候从没去想过那些白领在忙碌什么。她只是专注地做着清扫工作。偶尔碰到热情外向的员工,她会回应对方的招呼。仅此而已。 史娟想到从前,有一瞬的愣神,意识很快又回到了现实。 那骤然起来、又骤然消失的声音,让史娟联想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这样的情况,她也遇到过几次。那些轻松工作的员工们,就像是课间的学生,不过比起学生一见班主任就反射性地安静下来,员工们可不会一见老板就噤若寒蝉。他们只会在大老板怒气冲冲发火的时候,这样安静下来。还有就是…… 安静的环境中,除了机器的声响,还有一道女声。 史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对方欢快的情绪。 她在一点点走近。穿过那些尴尬、安静的员工,一点点走近这里。 史娟缓缓转过头,看向了房门。 那个女人对情况一无所知,带着好心情,走进办公室。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那些员工却知道。 所以他们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在看着她,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没有一个人阻止她。 因为,他们只是一群员工。 史娟听到了骤然而起的哭声。婴孩的啼哭,如同濒死的人扯着嗓子叫喊,发出最后的求救声。 脚步声却没停下。 史娟没听到脚步声,却是知道那个女人依旧在前进。她也变得不安起来。她想到自己刚才叙述时听到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些含糊不清的打斗声、含糊不清的争吵声,似乎马上又要出现了。 婴孩的哭声越来越近了,女人欢快的语调也越来越近了。 然后,两个声音都在门口停下。 叩叩。 指节敲在了玻璃上。 不等里面的人开门,女人就推开了门。 吱呀—— 门轴发出了很轻微的声响。那声音应该被孩子的哭闹盖过才对。可史娟听到了那拉长的开门声。 一点点、一点点……仿佛在看慢镜头一般,看到玻璃门一点点打开。 又像是在看一把刀,一点点、一点点刺入女人微微隆起的腹部,一点点靠近她腹中的胎儿。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在那哭声中,女人的声音停止了,先前那两道男女声也停止了。 史娟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意识却从身体中飞了出去。 “妈。” 史娟一个激灵,猛地转头看向身侧。 钟诚富略微受到惊吓,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你看什么呢?” 他小声问着,也看向了房门,但马上又定定看着史娟,观察起了史娟的神色。 史娟的视线越过了钟诚富,看向了他身后的窗户。 窗户上,有指纹、有掌印。 还有,奇怪的阴影。 像是个人站在窗户前,身体遮住了窗户。可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不仅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还能让人透过她看清楚窗户、墙壁。 史娟用自己的视线描摹她的轮廓,紧接着,就看到了她有些鼓胀的腰。 那里,已经不再是窗户,而是墙面了。 墙纸上有一块污迹,形状如同蜷缩着的婴孩。 “妈?”钟诚富又叫了一声。 史娟再次打了个激灵,整个人跳了起来。 她听到了尖叫声。 那是人临死时候的尖叫,可那叫声不是女声、不是男声,而是一个孩子…… 史娟推开钟诚富,冲向了窗口。 她的额头顶着窗玻璃,努力往下看。 那下面就是宾馆门前的小马路。马路上有些行人,有些车辆,没有孩子。 史娟怔怔看着地面,又慢慢后退,看向窗户、看向墙面。 窗户上多出了她的额头印记,墙面上的污迹没有改变。 史娟凝视了墙面一会儿,忽的心有所感,抬头看向窗户。 玻璃上有一道人影。 史娟吓了一跳,身体都僵硬了。 “妈……”钟诚富靠近了,他的脸显现在那倒影中。 史娟的身体渐渐放松。 “你到底怎么了?你……”钟诚富一肚子的问题,只是想到网上那些心理学、精神病的科普,强行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我……我有点儿迷糊……我……”史娟想说什么,耳中又听到了外头的声响。 她听到了空调外机的吵闹声,听到了隔壁房的一些声音。可能不是隔壁房,是楼上的住户。她听不真切,却能确定那是女人、男人的说话声,机器声……不是宾馆里的机器声,像是外面的什么机器声。 其他房间里的声音突然拔高,听起来是几个人在哄笑。 她刚才听见的是这些声音吗? 那孩子的声音…… “……你走不走!你不走就留在这里,晚上就住在这里!别回家了!”宾馆外,女人尖声叫起来。 紧接着便是男人的附和:“你自己留在这儿。我和你妈妈回去了。” “呜哇——”孩子大哭起来。 史娟愣愣地听着这些声音。 “呜……” 哭声在房间里响起。 史娟看向马嘉怡的父母。 两人似乎是被外头孩子的哭声影响到,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 史娟禁不住,眼眶中也有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史娟说道,也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又为什么道歉。 钟诚富一把搂住了史娟的肩膀。 史娟抓着儿子的手臂,埋头痛哭起来。 她将自己这些时日积累下的恐惧都哭了出来。 她没有看见,靠门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黎云吁了口气,结束了自己和史娟感官上的联系。他的视线从史娟身上移开,看向了史娟身后。 黎云强忍着脑袋里的抽痛,做出最自然、最淡定的神情。 俞丽站在窗边,背对着他。 黎云不用运用自己超绝的视力,都能透过窗上倒影,看到俞丽脸上的神情。 俞丽正笑着,笑容畅快肆意,又透露出十足的邪性。 黎云的视线微微一动,便看到了宾馆外头的马路。 胎儿正趴在地面上。经过的行人看不到他,直接便从他身上走过。身影重叠、交错,又分开。那胎儿的身影逐渐变淡,哭声也变得细微,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黎云又抬眼看向俞丽的背影。 俞丽转身过来,对着黎云友好地一笑。 黎云却是笑不出来。 他在酒店里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俞丽出手破坏了灵堂的布置,那婴孩突然现身,一切突如其来。黎云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瞬间,这两只鬼已经经历了短暂的交锋。他更是非常迟钝地,在从礼堂离开,回到酒店房间后,才发现这两只鬼都是恶鬼。 他们不是尹士康、宋英英那样保存神志又存在了几十年的老鬼,稍微有点儿时间积累出来的神通,更不是黎云以前遇到过的恶鬼,满身阴邪之气,让人不用看都知道它们杀人无数、身负极为浓重的怨念、且神志不清。这两只鬼都杀过人,却没有受到杀人的影响。 婴孩暂且不提。俞丽这离七七还差几天呢,就已经杀了好些个修炼之人了。这样一只恶鬼,居然没有丁点儿阴邪之气? 黎云想起这点后,还特意找牛海西确认了一下。乌经纬请来的那些修炼之人不见了,却也未必是死了。人家可能是见机不妙,直接逃了呢? 牛海西非常肯定,人都死了。这点易心也能作证。要不是易心在,俞丽奈何不了易心,当天就连易心带牛海西也都杀了。 牛海西说到这事,还心有余悸,又不忘拍一下易心的马屁,再吹捧一下黎云。 黎云没去看牛海西偷眼瞄着自己神色的猥琐样子。他已经被这一现实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很快就联想到了那个婴孩。 黑白无常都判定他没杀过人,对他没奈何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啊! 那恶鬼母亲杀人杀得收不住手,在黎云想来,它肯定是神志不清了。黑白无常说婴孩没有杀过人的时候,黎云还唏嘘那恶鬼母性本能犹存,让自己的孩子始终保持纯洁和安全呢。 黎云这一刻觉得自己就像是早年间那些被“开局一张图”给忽悠得不轻的网友,想法挺多的,却都是建立在一场骗局之上。 这也不怪他没看出问题来。 黑白无常都被欺瞒了过去。而他,百分百相信黑白无常的实力,却没想到黑白无常会在这小鬼面前着了道。 黎云想清楚这些,就急忙用鬼魂的姿态,找到了马嘉怡父母。 马嘉怡父母的精神状态比史娟差多了,身边也没有个可靠的人。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酒店回来。等他们回到宾馆,俞丽才开始动手。这时间差,也就给了黎云思考整件事,并放好身份证的时间。 黎云完整目睹了俞丽杀死那婴孩的全过程。 俞丽也是颇费了一番手脚,才杀死那婴孩。 如今,大仇得报,俞丽已经准备离开了。 她施施然穿过了钟诚富和史娟的身体,从马嘉怡父母面前走过,就要和黎云擦身而过。 黎云没有挡住她的去路,却也没有就此离开。 他一直望着俞丽。 俞丽的身影穿过了门板。 她马上便停住了脚步。 穿过门板,她没有踏入走廊,也没有直接回到那家四星酒店、回到自己孙子乌天盛身边。 俞丽怔愣了一秒,就勃然变色。 她倏地回身,鼻尖差点儿撞上厕所的磨砂玻璃。 老式的磨砂玻璃,带着俗气又丑陋的大花图案。隔着那玻璃,能看到门外物体的轮廓。 有什么东西正贴着门,正在窥视着门内的她,或是,正等着她出来。 俞丽听到了马达声。 小小的马达声,伴随着车轮碾过瓷砖的声音,应该是某种孩子的玩具。 嘭。 俞丽的脚后跟一疼。 她转头看去,就见自己身后翻着一辆玩具车。 玩具车很高级,是不符合这老房子装潢的高级。 俞丽记了起来,这是孙子乌天盛的玩具车,叫什么……乐高的编程机器车。 俞丽一认出这车子,就生出了一股惊悚感。 她急忙抬头,发现自己不是站在厕所外,而是站在了厕所内。 车子的马达继续嗡嗡嗡地响着,吵得惊人。 俞丽又看向了厕所那道装了磨砂玻璃的门。 窗外的人……这身高,这轮廓…… 嗡嗡嗡…… 车子突然翻身起来,朝着俞丽的脚后跟撞去。 俞丽吃痛,连连退让,又慌张地看向门外那个人。 她听到了对方的笑声。 乌天盛的笑声。 怎么会……怎么会…… 不对!这都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俞丽心中大喊起来,无意识地将这话喊出了声。 话音落下,那些景物都消失了。 俞丽发现自己站在宾馆走廊上。 她浑身冒着冷汗。 不过,她只呆站了一秒,就带着杀意冲回了马嘉怡父母的房间。 马嘉怡的父母仍旧在哭,史娟也仍旧在哭。他们好像除了哭,就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了。钟诚富继续无声地拍抚史娟的后背,安慰着她。 俞丽的视线在钟诚富身上略微停顿,就立刻移开。 她看向了黎云之前站着的地方。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俞丽杀气腾腾。 是他吗?还是…… 俞丽脸色一变,冲回到了窗户边,脑袋直接穿过窗户,探出身体,望向了楼下的马路。 她看到了黎云。 黎云正站在那胎儿消失的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黎云忽然抬起头,和她四目对视。 俞丽见到黎云脸上凝重的神情,再看那空无一物的地面,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第549章 诱杀(1) 俞丽心中惴惴不安。就是她和乌经纬刚白手起家,将全副身家都投进了那小公司里,不成功便成仁的时期,她都没有过这样紧张的心情;她临死之时,更是只有恐惧和不甘,并未有多少不安。 俞丽后退着,看到玻璃窗上史娟和钟诚富的倒影,回过神。 她原是不想放过史娟的。 杀了那么多人,她也不是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若是足够理智,她就不会那么急着杀死乌经纬了。杀死乌经纬后,她神志倒是清明了一些。她想起了对她来说更重要的孙子乌天盛。她不能扔下孙子,不管不顾地继续去泄愤。但等她保下乌天盛、也给乌天盛保下她和乌经纬的那些产业后,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任何事。 俞丽再次冷静了下来。 她穿过了史娟母子,直接往外快走,没走几步,身影就消失在了宾馆客房内。一步踏出,她出现在了那家四星酒店。 那小鬼肯定会报仇。那小鬼和她一样,心思缜密,还比她更恶毒。 就是生前死亡的经历,都没办法彻底杀死那个小鬼。 那本应该是一只鬼最恐惧的东西才对。恐惧到会让他们忘记自己已经死亡,忘记自己已经是不会死亡的鬼魂。死亡的重现,会让他们不由沉溺,并最终杀死自己。 这种事情无需人教导。事实上,很多神话传说和民间怪谈都将灵魂陷入死亡的轮回视为对死者的最高惩罚。这种印象,生者有,死者自然也有,也由此衍生出很多杀死鬼的手段来。 俞丽笃信自己的方法没有错。然而,那小鬼死亡时只是个胎儿,就是死时的不甘和求生的执念让他成了鬼,他也未必有普通人的情感和思绪。他可能是依附于母体而生的鬼。母体死亡,他也死亡;母体成为鬼,他也成为鬼;但作为鬼的母体已经魂飞魄散,他却还留在人间……分歧在这时就出现了。也可能更早的时候,就出现了分歧,只是并未显露在人前。 俞丽咬紧了牙关。 她急匆匆地回到了奚家人定的那一层楼。 陈家人也住在这家酒店,只不过住了不同楼层。 两家人家之间还隔了一层楼,正巧,那是黎云他们房间的所在。 两家泾渭分明,房间也足够多,而且这四星酒店也没有什么总统套房,倒是省了两家在这上面较劲。 俞丽直冲奚翎和乌天盛居住的那间房,一进门却是没见到那母子二人。俞丽只感到一股凉意瞬间窜遍全身。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着,如同她还活着一般,用力撞击着胸腔,带动浑身的动脉收缩膨胀。大脑一阵眩晕,眼前也有些发黑。俞丽的身影晃了晃,没有倒下,却是变得虚淡了几分。 俞丽仓皇地叫出了乌天盛的名字,无头苍蝇一般在客房里寻找起来。她翻了衣柜,找了床底,都没见到乌天盛的身影。 乌天盛一个发育期的大男孩,也不可能藏在某个犄角旮旯。 俞丽一下子失了力道,身体都瘫倒在了地上。 转瞬,又是愤怒充斥心间,让她虚淡的身影发黑、发沉,犹如被人泼了墨的画作,诡异、森然。丝丝黑气从她身上逸散而出,看起来犹如鬼魅。 那舞动的黑气飘在空中,像是某种生物用以感知外界的触角,正在四处搜寻猎物。不一会儿,这些黑气凝固不动了。 俞丽的眼珠子动了动,看向了身后的墙壁。 她一个跳起,身影穿墙而过,来到了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里聚满了人,奚家的人几乎都聚在这儿,七嘴八舌地说着话,热闹得仿佛菜市场。 奚翎搂着乌天盛的肩膀,就坐在沙发上。她父亲坐在乌天盛的另一边,一脸的威严,却是难掩眼中烦躁的情绪。 乌天盛和他外公一个样,只是小孩更加不会克制自己的心情,直接将烦躁摆在了脸上。 奚翎则是惶惶不安,谁说话,她就望向谁,一脸认真地倾听,满眼希冀地注视对方。 俞丽一颗心放下了,身上的黑气褪去,身影也变得凝实,可她只听了一会儿奚家人的争吵,就眉头皱起,戾气又生。 要不是奚家人如此不顶用,她又怎么会放心不下乌天盛呢? 奚家人搞艺术在行,在他们那个艺术圈也能说上话,还能借此结交一些其他圈子的人。人有钱有权了,总要附庸风雅。乌经纬和俞丽也不例外。乌伟民和奚翎的婚姻,是乌经纬和俞丽两人都赞同的,两人是想借此拓展人脉,同时,也是觉得娶个文化人的媳妇,有助于乌家第四代的培养。再加上当时乌亚男已经嫁进了陈家,给乌家找好了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对乌伟民的婚事,他们夫妻两个就不再是谋求商业上的合作了。 乌天盛出生后,乌经纬和俞丽没将孩子彻底交给乌伟民、奚翎两夫妻教导。两人那时候是看出来了,自家儿子就是个庸才,儿媳妇奚翎也就有点儿花架子。至于亲家,他们教导女儿没教出天才来,乌经纬和俞丽有怎么敢让亲家耽误自己的大孙子?让奚翎和奚家带乌天盛入个门、学点艺术陶冶情操也就差不多了。 俞丽没想到,她和乌经纬前后脚死亡,乌亚男和乌伟民也同时去世。没了他们,乌天盛彻底落在奚家手里。以后如何还不知道,就眼下,这奚家在陈家面前就不够看了。他们耍手段都赢不了陈家的老东西,不耍手段更是坐以待毙,等着陈家逐渐蚕食乌家的产业吧。 俞丽的视线扫过奚家的几人。 奚家也不全都是文艺圈的人。就像奚翎嫁给了乌伟民,他们家也有姻亲是商界、政界等其他领域的人士。只是,这些人要么不插手这隔了两家的事情,要么也是另有所图。就是奚家内部,也少不了另有所图的人。 俞丽越听他们争吵,越是烦躁。 她看向了乌天盛。 乌天盛已是不耐烦到了极点。他忽的站起身,让周围人都不禁闭了嘴,悄悄望向他。 要知道,这才是乌家家产最正统的继承人。他们现在争得头破血流,那也是打着乌天盛的名义在争。 “我去厕所。”乌天盛没管其他人怎么想的,丢下一句话,就往人群外挤。 其他人让开了道,又有人突然笑着说了一句:“我们说这些事情,盛盛也听不懂,小孩子觉得无聊了。我看,奚翎带着盛盛回房间休息吧。今天一天也是累了。” 有人附和,有人没出声,只是瞧着奚翎。 乌天盛脚步都没停,直接去了客房里头的洗手间。 奚翎脸色微变,之前的仓皇尽数褪去,只留下一脸客气的假笑,“这怎么能说是无聊?以前公公婆婆还在的时候,也经常在家里讲生意上的事情,盛盛都听得进去,还会出一些主意呢。公公总夸他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 “乌家的人是会钻营。”有人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和奚翎脸上的假笑如出一辙。 俞丽没去听奚翎和她家那些人打机锋。她一直盯着乌天盛的背影。 如果没有奚家这些人,没有陈家那些人……乌亚男和陈俊彦有两个孩子。陈俊彦没什么本事,他倒是可以留下来,照顾两个孩子。奚翎不会做生意,这奚家会做生意的……不,奚家人不行。老乌一直在用的那个助理,还有安排好的几个副总倒是可以顶一阵……盛盛已经是初中生了,学业上不用操心,这会儿送他出国,学点经济、学点管理,理论知识学完,回来就能进公司,逐渐适应一些工作…… 俞丽的心中泛起了一阵阵杀意。只是这次,她没有因为杀意一起,就果断出手。她已经吃了两次冲动的亏了。要不是她一时杀意、一时冲动,也不会导致现在乌经纬暴毙、乌天盛无人庇佑的局面。
还有之前…… 俞丽心中构想的种种杀人计划,在此刻中断。 她想起自己为何匆匆回到酒店了。 那小鬼没死,那小鬼还活着,而且还对她流露出了几分攻击性。 俞丽心头一寒,猛地抬头看向客房深处。从她站立的位置看不到洗手间的房门,只能看到那短短一截走廊。明明是亮着灯的走廊,而且只有三两步的长度,可俞丽却觉得那块地方蒙着一层阴影,幽深不见尽头。 奚翎突然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她衣着看似单薄,但都是上好的羊毛面料,非常温暖,且酒店里常年开着中央空调,怎么都不可能冻着人。奚翎身上的披肩由粗毛线织成,针脚疏松,是为搭配衣服穿的,一点儿防寒保暖的效果都没有。她裹紧了那披肩,依旧觉得阵阵阴风从毛线的镂空中钻进来,又刺入羊毛的缝隙,扎在皮肤上,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莫名的,她脑海中闪过了乌天盛的脸。 盛盛进了洗手间,一直都没回来。 她丈夫乌伟民就死在了那医院的厕所中,还有她大姑子乌亚男,也是死在了厕所…… 奚翎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她这样突兀的举动,让争吵的奚家人又一次安静,纷纷诧异地看向她。这场面,就像是之前乌天盛突然站起……好多人想到此,也和奚翎一样想起了还没从厕所出来的乌天盛。 “盛盛!”奚翎脱口叫了一声,就往厕所跑。 奚家人也急了起来。他们想要乌家的财产,那可少不了乌天盛啊。转念,急着往厕所跑的几人又停下了脚步。钱虽好,也要有命花。乌家不就是留下了钱,全家人都丢了性命吗? 奚翎也是冲到了洗手间门口,才想起了这件事。 她心生恐惧,也不知道是怕开门看到儿子惨死当场,还是怕开门后,里面会扑出什么妖魔鬼怪来,将她也给杀死。 哗啦—— 厕所里传出些微水声。 冲厕所的声音还没结束,门就打开了。 奚翎吓得退后一步。 乌天盛站在厕所内,拉着门,板着一张脸,“妈,你叫什么呢?” 他的另一手插在口袋里,还攥着刚在玩的手机。 奚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莫名恐惧。有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让她不敢抬眼。 俞丽就站在乌天盛身后,死死瞪视着奚翎。 奚翎那一瞬的迟疑,她可没有错过。 一只恶鬼带着敌意的视线,让奚翎有些身体发软。她往后靠在了墙壁上。旁边便有奚家的人伸手搀扶,又埋怨地对乌天盛道:“你一直在里面不出来,你妈担心死了。你也不想想你爸还有……” “好了好了,这话有什么好说的?” “这不是提醒孩子吗?” “我爸他们是被毒品害死的。姑姑她早叫爷爷奶奶别让老家那些亲戚来看太爷太奶他们了,他们就不听。那些人吸毒、赌博,都是一群垃圾!”乌天盛大声说道,语气愤恨。 乌天盛对于乌家、俞家的一些远亲,自然是没什么感情。乌天盛和俞丽发达的过程中,少不了那种乡镇企业的作风,但当初那些帮忙的亲戚老乡,都随着乌家公司越做越大,也跟着发了财,或自立门户,或在乌家一些分公司管着事,和当初说风凉话、如今来打秋风的亲戚完全不同。 按照乌、俞两家老家的环境,那肯定少不了一些封建思想,那些不成气候的老家亲戚不管有没有经历新时代的洗礼,都要借着这些有关宗族、血缘的老想法、老观念来绑架要挟乌家、俞家给他们好处,当然不可能精神分裂,自己反对自己了。乌伟民性子软,又是乌家唯一的儿子,不受这些老家亲戚的挤兑,反倒被人捧着、敬着。乌亚男就正相反,也是烦透了这些人。 乌天盛一个孩子,还没学会势利,也不受人情束缚,只是单纯觉得那些他大多不认识的亲戚烦人得很,除夕夜都要凑他们家来,沾点便宜。他们家最后一顿除夕团圆饭,俞丽都没吃上,反倒是和那些不相干的人坐了几大桌。 最后,他们还害死了他爸爸,害死了他们全家。 乌天盛听过奚家议论乌家的灭门惨案,只是,他不信那些怪力乱神,更相信警察提供的说法。姑姑乌亚男早就当着他们全家的面吵过、骂过,让太爷太奶他们别和那些吸毒赌博的亲戚来往,却是没人听进去。他爸爸还给那求到门上的垃圾亲戚几万块钱。那人说是要钱看病,但那样的垃圾拿了钱,会去看病?肯定是转头就扔赌桌上,或是拿去买毒品了。爸妈以前还觉得他可怜……可怜的是他们家,全家都被害死了! 乌天盛想到此,眼圈有些发红,看着面前的奚家人,也觉得怒气勃发。 奚家人在算计什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口口声声为他好,为了他,才去争乌家的财产。乌家的财产本来就是他和几个表兄弟的,爷爷乌经纬和奶奶俞丽早些年就将这些分好了,他爸爸乌伟民和姑姑乌亚男各自管着各自名下的公司,井水不犯河水,业务上还经常合作,和平共处。以前从来没有过纠纷。 人死了,陈家和奚家的人掺和了进来,立刻就起了纠纷。 这纠纷在谁身上,还不清楚吗? 乌天盛觉得愤怒,又无计可施。他妈妈奚翎根本做不了主,姑父陈俊彦就像是他爸乌伟民的翻版,也是在家里做不了主的人。现在,能决定乌家财产的,是奚家这些亲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姑父陈俊彦的爸爸。 乌家那些亲戚是垃圾,陈家和奚家的这些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那个珊珊姨妈把爷爷奶奶、爸爸和姑姑的尸体那样展示出来,乌天盛都只能憋着气,没有吭声。爷爷乌经纬的遗照落下,姑父爸爸喝斥他外公的时候,他心中反倒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没想到,奚家吃了瘪,还不肯罢休,还在这儿讨论如何扳回一局。 他连在厕所里躲个清净,还要被大张旗鼓地揪出来。 乌天盛身上的怒火和俞丽身上的阵阵阴气交汇在一起。 奚家人一时没说话,像是被乌天盛的怒吼给叫停了所有的行动,又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们的心头,让他们感到喘不上气。 滋滋…… 轻微的电流声钻入众人耳中。 俞丽散发出的阴气一滞。她抬眼看向了头顶的灯。 灯光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频率闪烁了几下,又恢复正常。 滋滋…… 那电流声却没有停止。 俞丽视线一转,看向了身前的乌天盛。 乌天盛心性还不成熟,还是个小孩,可身材已经非常高大,几乎和俞丽一般高了。 俞丽一眼望去,就看到了乌天盛的后脑勺。 那黑色的头发下面,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俞丽心头一跳,就见乌天盛头发窸窸窣窣地摆动两下。几撮她以为是头发的纤长黑丝往上翻起,露出了一双乌黑的眼睛。 紧接着,那双眼睛下面,一张嘴裂了开来,对着俞丽展现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俞丽大惊失色。 她刚想伸出手,就发现那小鬼的脸已经隐没在了乌天盛的黑发中。 乌天盛也是发了脾气,吼完之后,心情更是激愤,见奚家人不吱声,又不让开道,还围着他不放,干脆直接冲出了走道,往外跑去。 “盛盛!” 奚翎和俞丽同时叫出声,却是叫不出那蒙头外冲的少年。奚家人也不敢阻拦,被他跑了出去。 第550章 诱杀(2) 乌天盛跑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这酒店内铺了地毯,他一路跑来,只有轻微的咚咚脚步声。出了房间,到了走廊尽头,乌天盛看着面前的安全出口牌子,又看看牌子上箭头所指方向的楼梯间大门,不由驻足。 他也只是稍微驻足了几秒,脑海中下意识想到了电梯,但马上就将原路返回,去坐电梯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赌气跑了出来,居然因为跑错方向再转回去,那可太傻了。再说了,他跑出来之后,根本没想过接下来要去哪儿。接下来去哪儿都一样。 乌天盛推开了楼梯间大门。门板入手沉重,开门还有门轴的吱呀声,那声音更是在楼梯间内层层地回荡开,显得楼梯间内特别寂静。楼梯间内有窗,还是大面大面的玻璃窗,室外阳光照亮了灰色的阶梯,也照亮了暖红色的墙面。这色调,和酒店走廊的色调一般无二,就是楼梯转角放着的大花瓶和花瓶中郁郁葱葱的假花,都和走廊里的装饰一个样。 乌天盛站在这阳光中,却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因为太安静了吧。客房门前的走廊也非常安静,但没几步,就到了电梯,很快就能离开那种安静的环境,而这楼梯间…… 乌天盛抓着扶手,抬头看看上面一圈圈的台阶,又低头看看下面一圈圈的台阶,只觉得两头都像是黑洞,能将他直接吸进去。 乌天盛并没有恐高症,去年还上过风景区的玻璃栈道,在上面又蹦又跳的,和几个表兄弟玩得不亦乐乎。 一念及此,乌天盛又发起呆来。 去年那次旅行是在暑假,他家和姑姑乌亚男家一同出游。第三天的时候,爷爷乌经纬来看过一眼,吃了一顿饭,又匆匆走了。之后,他和表兄弟们还给爷爷乌经纬和奶奶俞丽发过照片,也视频通话过,给她看那险峻高山的美景。 俞丽当时坐在办公室里,背后是装饰用的大书柜。话说到一半,辛助理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请俞丽在文件上签字。俞丽将手机交给辛助理,让辛助理拿着,自己一边看文件,一边时不时抬头,和他们说几句。他们觉得很没意思,随手将手机给了乌伟民,就跑一边去玩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乌伟民和俞丽的说话声。乌亚男随后也插了进去。他们说的内容自然是公司的一些事情。陈俊彦和奚翎都没去凑热闹,一个坐在山边远眺云海,歇歇脚,另一个命令着导游和助理拿东西,招呼他们几个孩子去喝水擦汗。 乌天盛回忆到此,眼泪啪嗒啪嗒地涌了出来。 泪水在楼梯缝隙中一层层下落,瞬间就看不到了,也始终没传出水珠落地的声响。 自从听闻噩耗,乌天盛就处于震惊和惶恐中。他哭过,但那是因为奚翎在哭,围着他们的奚家人唉声叹气,满脸写着“你应该哭”,他就跟着哭了。他并没有多少切实的感受,也没理解家中这一场灾难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奚翎和奚家人眼中,这场灾难意味着机会,也意味着风险。 乌天盛并没有想到那些财产纠纷。他此刻才有些许感悟,知道这场灾难意味着他再没有了爸爸、没了爷爷、没了奶奶、没了姑姑,也可能,会让他失去姑父和表兄弟。 乌天盛趴在栏杆扶手上,呜呜地哭着。 少年的哭声像是之前的开门声一般,在楼梯间里不断回荡。 奚家客房里的俞丽突然转头,看向了楼梯间的方向。 她一阵心悸,耳畔隐有哭声传来。她很快就想到了跑出去的乌天盛。 还在争吵的奚家人刚才没有一个人去追孩子,现在也没人想起孩子来。他们谈的话题,一个孩子既听不懂,也没法做主。反倒是乌天盛,他们帮着他争财产,他还不识好歹,冲他们发脾气,奚家好些人是不愿去哄他这个孩子了。就是奚翎,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这时因为自己这些家人左一个、右一个的主意,陷入了纠结思考中,也忘了跑出去的乌天盛。 俞丽同样没去追乌天盛,而是留在房内听奚家人不靠谱的主意,思考着该如何帮乌天盛争家产。 听到哭声后,她才恨恨看了眼奚翎,直接穿过了墙壁,往楼梯间跑去。 她心中也是一阵懊悔。她怎么又失了冷静,忘记现在最重要的是乌天盛的安全呢?那小鬼还在旁伺机而动呢。现在可不是她可以悠闲考虑那些身外物的时间。 俞丽穿过了楼梯间的门,刚踏入,便看到了灰扑扑墙面上的小广告。那些张贴在墙壁上的纸张犹如一块块疮疤,印在墙体、地面上的章子则像是时间留下的难以消除的皱纹。这张丑陋的脸,无论谁看到了,都会想要避开视线。 俞丽后退一步,后背却是撞到了门板。 她猛地回头,却见身后的门不是酒店楼梯间的门,而是一扇木门。 木门上也被贴了小广告、印了疏通下水道的联系方式,号码的末尾两位已经模糊。房门正中的位置,则有多年前贴的福字。福字褪色,浅红的底、浅灰的字,看起来再过几年就会褪去那最后一点颜色。 福字下方就是猫眼。 猫眼亮着光,应该是室内的光芒映射了出来。 下一秒,那光芒就被遮蔽。 俞丽头皮发麻。 有人在门后! 那个人在门后看着她! 这扇门……这个楼梯…… 俞丽瞬间就想了起来。这里是那间小房子,是她和乌经纬早年买的房,是她逃来避难的房,是她最后…… 俞丽连连后退,脚踩到了台阶边沿,身体顿时晃了晃。 她吓得抓住了身后的扶手,稳住了身形。她低头弯腰,看着那磨损的楼梯台阶。 她就是从这楼梯上摔下去,然后就…… 滋滋…… 有关死亡的回忆再次被打断。 俞丽看向传出声音的门板。 那门后头,有机械马达嗡嗡作响的声音,有电流声,有轮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嘭! 什么东西撞在了门板下方。 俞丽知道,那是一辆玩具车。 可能是乌天盛玩的那种,也可能是那小鬼的玩具。 俞丽一个激灵,急忙到处寻找起来。 她明明是在酒店,明明是跑出来寻找乌天盛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某种障眼法一类的能力!那小鬼肯定是想以牙还牙,像是她对付他那样,用同样的方法杀死她!她不能上当! 她…… 俞丽咬紧的牙关,在视线扫过楼梯间窗户时,就松开了。 她看到那铁质窗框上挂着一个娃娃。 那是个简陋、肮脏的小娃娃,脑袋和四肢看起来都非常不协调,像是缝制的时候没有做好,又像是被人扯下来后,又给缝了回去。 娃娃吊在窗框上,没有风,它却是慢悠悠地转了半圈,露出了自己的脸。 “盛盛!”俞丽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冲着那娃娃伸出手。 娃娃的眼中有泪水滚出,嘴巴里也不断发出呜呜的哭声。 俞丽扑了出去,忘了自己正站在台阶上。 她一脚踏空,整个人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短短十几级的台阶,这一刻却失去了尽头。 俞丽不停下落,脸却始终仰着,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乌天盛,心中悲戚、愤恨,化作了长长一声尖叫。
趴在楼梯上掉眼泪的乌天盛突然止住了哭声,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他侧耳倾听,又转头看看背后的那扇门,仰头看看上头一圈圈的楼梯,低头看看下面一圈圈的楼梯,最后,看向了窗外。 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尖叫。 是谁在叫?还是手机放视频的声音? 乌天盛担心起来,想到了妈妈奚翎。 他跑了出来,奚翎留在了奚家人中。是不是奚家人欺负她了? 奚翎时不时就会在家里抱怨,抱怨乌亚男心怀不轨,贪乌家的财产;抱怨乌伟民不够上进,经营公司、做生意、和乌经纬俞丽相处都不够积极;也会抱怨奚家的那些亲戚,狗眼看人低,瞧不上乌伟民、瞧不上她。 乌天盛想到此,眼泪都没擦,就冲到了门前,伸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门轴发出声响,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亦如之前他开门进来时那样。 但这一次,声音落了地。 嘭! 那一声重响中还夹杂着类似于骨头断裂的脆响。 乌天盛一惊,身体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看,脚步停住,慢慢扭转身体,撑着门板的手也松开了。 “盛盛!” 奚翎的叫声让乌天盛收回了视线。 “在那边呢。那边门开了。”奚家人有眼尖的,看到了楼梯间的门板打开了一道缝,连忙伸手一指。 奚翎等人快步跑了过来。 乌天盛还在迟疑,却是被奚翎开了门,直接拽了出来。 “你跑什么地方去了?真是的,急死我了!你怎么能乱跑呢?”奚翎质问着。 旁边的奚家人笑了一声,“奚翎,快给盛盛擦擦脸吧。小孩躲起来哭了吧。也是可怜……” “到底是爸爸刚去世,爷爷奶奶也去了……” 乌天盛听到这话,心中烦闷,自己粗鲁地抹了脸,想要推开奚翎。 奚翎也没强求,将自己的真丝手帕塞进了他手中,又转头看看奚家其他人,“好了好了,人找到了。我们去吃午饭吧。” “让酒店送上来吧。” “这边没包间吗?别撞上了陈家。” “那位黎大师,是不是应该去请一下啊?” 奚家人吵吵嚷嚷,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电梯走。 乌天盛攥着拳头,被奚翎牵着走,没走几步,他就回头看向那已经闭合的门。 之前的声音…… “快点走了,不要东张西望的。”奚翎不耐烦地催促着。 乌天盛被拽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 楼梯间内,黎云从楼上一步步下来,走到了乌天盛之前站立的位置,微微倾身,看向了下方。 俞丽的身影歪斜在楼梯上。 她就像是恐怖片里的鬼,能使出不少花样。她本身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鬼,杀死修炼之人都易如反掌。 然而,她终究是敌不过自己。 她没有黎云那样的千里眼,黎云却能借由自己和她的联系,让她看到远去的乌天盛。 尖叫和坠地的重响,都无法唤回乌天盛。 她杀了所有想杀掉的人,但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她只是个不存在的死人。 俞丽断裂的脖颈里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是要说什么,可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看到了站在台阶高处的女鬼和那小鬼。女鬼牵着小鬼,俯视着她。两人的面容变成了奚翎和乌天盛的样子。 “我们该回去了。已经没有人再阻止我们了。回家吧。”女鬼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俞丽的耳中,话语到了最后,那声线就变成了奚翎的。 一滴滴温热的水珠从高空落下,落在了俞丽的脸上,落在了她的眼中。 她视线模糊,只觉得女鬼、小鬼、奚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乌天盛趴在扶梯上的小脸。 乌天盛眼眶中的泪水涌出,砸在了她的脸上。 到最后,也只有乌天盛为她的死亡落下眼泪。 如果乌天盛再长几岁,像是乌亚男、像是乌伟民,他还会为自己的死哭泣吗? 俞丽的身影渐渐变淡,就像是那个胎儿那般,消失在地面。 黎云默默站了一会儿,才慢慢上了楼,穿过门板,走过走廊。 他看到奚翎带着乌天盛站在他的房门前。奚翎敲了两次门,都没得到回应后,只好往旁边走了几步,去敲了牛海西的房门。 黎云没去管这对母子,径直进了房间,拿起了自己放进抽屉的身份证。 他能听到外头的对话声。 牛海西当然不敢代替黎云做主,更不敢在没得到黎云允许的情况下,和奚家、陈家有过多接触。他轻松就打发走了奚翎。 等人走了一会儿,牛海西就来敲门了。 黎云放下收拾好的行李,打开门,让牛海西进来。 “黎先生,这个……我看奚家、陈家好像都没有马上办追悼会的打算啊。”牛海西进来便说道,视线扫过了黎云的行李。 “嗯。所以我们待会儿就去找马嘉怡的父母,然后就能离开了。” “哎?”牛海西吃惊。 黎云之前还说要等这边追悼会办完呢。 牛海西也是反应机敏,马上就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俞丽……” “已经死了。”黎云点头。 牛海西呼了口气,“那就好。这恶鬼也算是伏诛了。杀了那么多人,也是罪有应得。” “是啊……”黎云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声,视线却看向了窗外。 婴孩和俞丽接连死亡,也让黎云回想起了那恶鬼母体的死。那或许不是黑白无常的手笔,而是那个婴孩动的手。那婴孩显然并不想要投胎成人,他当鬼当得自在得很。恶鬼母亲一厢情愿,以前几番尝试都不成功,也就罢了,这次碰到马嘉怡,总算是成功占据了她的身体,眼看着就能给予胎儿一次新生了,却是突生巨变。这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但那恶鬼的死亡,一定是因为那个婴孩撕开了马嘉怡的肚子,也撕开了那恶鬼的执念魂魄。 鬼是能被杀死的。不仅能被黑白无常诛杀,能被老板的火焰烧尽,也能被鬼杀死,甚至会自己走向末路。 他自己呢? 黎云看向自己的双手。 能杀死他的东西……那个杀死他身体的头发样的邪祟已经被老板的火焰给烧干净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的父母,也早已死亡,还被他自己给超度了。他不会去杀死活人,也就不可能被黑白无常诛杀。再加上有老板的庇佑,妖怪邪祟大概也拿他没办法吧。就像在医院和养老院里遇到那么多邪祟妖物,它们顶多困住他。它们也想过让他自取灭亡的,但最后失败了。 黎云发怔了一会儿,直到牛海西轻声呼唤,才回过神。 “那我们这就出发了?还是吃完午饭再走?”牛海西问道。 黎云站起身,“这就走吧。” 第551章 离开 黎云行事很果断,只不过,他现在不是一个鬼独来独往,想去哪儿都能直接花钱买票或是用鬼魂的形态蹭公共交通。 牛海西对他言听计从,马嘉怡的父母就没那么“听话”了。 马嘉怡的父母也不是不想赶紧去尚怡心苑见女儿,只是之前听史娟一通叙述,听得心中痛苦非常,这会儿还沉浸在那种悲痛中无法自拔。他们本来就有些浑浑噩噩,精神萎靡,现在更像是彻底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史娟和钟诚富是早就从那种伤感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见到马嘉怡父母这样,都有些手足无措。钟诚富更是想打120,喊急救了。史娟在旁很是自责,怪自己还是说得太多。或许之前就应该说得更委婉一些,将除夕夜的那通电话再编造一下。 黎云和牛海西到宾馆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屋子四个人的古怪。 牛海西混圈多年,没踏入修炼的门槛,但也学了不少小手段。他翻了翻马嘉怡父母的眼皮,就摆出一脸严肃样,手指翻飞舞动,犹如几十年前武侠电影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功夫。 牛海西也是下意识就使出了自己多年前勤学苦练的招数,舞到一半,想起黎云就在一旁,赶紧止住剩下那一半招式,直接一掌拍在马嘉怡父亲的额头上,同时声音低沉地大喝一声。 一掌拍下去,声音清脆,马嘉怡父亲额头一片通红。他身体震了震,眼珠子也动了动,只不过很快会又恢复了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理旁人。 史娟在旁看着心焦,忍不住去瞥没做声的黎云。 钟诚富看得着急,质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啊?快点让开!我打电话叫救护车!” “等会儿、等会儿,不用叫救护车。”牛海西连忙阻拦。 这叫了救护车,将人拉到医院,几轮检查,再等到出院,时间可不就刷刷地过去了?黎云都收拾好行李,直奔这宾馆来领人了,难道还要陪着马嘉怡父母再去医院转一圈? 牛海西觉得要到了那地步,就是他把事情办砸了。 钟诚富看牛海西不顺眼,也不听他阻拦,直接拿了手机出来。 牛海西也不跟他抢手机,只是打开自己的行李,从层层叠叠的包裹中,找出好几个小瓶子,又从中挑选出了一个棕色小瓶。 钟诚富打电话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 牛海西将那小瓶子拧开,凑到马嘉怡父亲的鼻子下,空着的手朝着马嘉怡父亲扇了扇。 “你弄什么东西?”钟诚富问道。 “氨气。”牛海西一副高人姿态,说出的名词却是一点儿都不高人。 钟诚富发傻地张大了嘴巴。 氨气气味刺鼻,不过牛海西准备的这一小瓶子氨气显然是经过了精心计算,气味没那么大。也就是被凑近了扇风的马嘉怡父亲闻到了那股味道,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比之前被牛海西拍了一掌,反应更大。 牛海西又依样画葫芦,刺激了一下马嘉怡母亲。 趁着两人还受到那气味影响,他一边收好那小瓶子,一边急忙对两人道:“二位,别光顾着伤心了。黎先生已经准备出发了。你们就跟着一起走吧。你们不是早想着去马小姐的房子看看吗?” 他语速极快,说的又都是马嘉怡父母关心的事情,两人果然恢复了点儿神志,眼睛多了些神采。 “我们能去见嘉嘉了吗?” “嘉嘉在那屋里吧?” 牛海西点点头,“在的、在的。赶紧收拾行李吧。然后把身份证给我一下,我给你们一起订票。” 这钱是牛海西自己出的。 黎云之前想给钱,都被牛海西给拍着胸脯拒绝了。黎云想想牛海西那些钱的来路,也不跟他客气。 史娟插嘴道:“我们也一起去。阿富,那个票……”她转头看向钟诚富。 钟诚富回过神,“那房子是在哪儿?订机票吗?” 这母子俩不准备占牛海西的便宜,一是他们本来就没有这种占小便宜的习惯,二是两人都不愿——史娟不愿意让高人破费,钟诚富是不愿和两个江湖骗子有金钱往来,扯上关系。 牛海西一阵忙碌,将这些琐事都给办好了。黎云就在旁边当着甩手掌柜。 钟诚富熟练地运用手机订好机票,拉着史娟回房间收拾行李。 一出门,钟诚富就对史娟道:“妈,你看看刚刚,那个什么高人、大师,用的还不是科学的手段?他们就是一群骗子!” 史娟脚步一顿,“你不要胡说,刚才牛大师……” “他用个氨气刺激人清醒,这是大师的手段吗?” “氨气……”史娟迟疑着。她学历低,又是上了年纪,小时候读书有没有学过这个词,都不记得了。 钟诚富对于自己初中化学课上,第一次学习如何嗅闻化学试剂,以及氨气那独特的气味,记忆犹新。 钟诚富给母亲科普了一下氨气的知识,让史娟一时间也没办法将牛海西再称作是大师了。 “……他那法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这么直接刺激人……也是运气好,那两人只是失神,不然啊……”钟诚富隐约记起初中化学老师的警告。 牛海西的这法子肯定不是正确的医学手段,也不能说是完全科学。他就像是几百年前那些江湖骗子,玩手入油锅的把戏一般,利用点小知识、小聪明,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要不是碍于黎云在旁,要不是他没事先准备,将氨气瓶子在口袋里放好,他的手段会更加精妙一些。比如他先前那一套手舞动作,那可是经过专门设计和演练的,就是为了不着痕迹地掏出氨气瓶子,再找机会掩人耳目,好从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给人嗅闻。这手法上,还借用了点魔术技巧。 这一套小花招,是牛海西早年从某位师傅那儿学来的。他最初到处拜师,求爷爷、告奶奶地想学点真本事。可他一个没多少钱,又没什么天赋和运气的普通人,拜的老师自然都是骗子,学到的也是骗人的手段。虽然没能学到真本事,这假本事却是他起步时的吃饭家伙,当初苦心练习过,这些年不怎么用了,却也没丢掉。这次接了乌经纬的委托,出远门,又是要给黎云、易心当小弟,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就将以前的吃饭家伙都带上了。 牛海西的这套小花招,黎云看了个稀奇,也就过去了。钟诚富是抓紧机会,给史娟做起了反邪教、反诈骗的科普。史娟心中早就动摇,这会儿听儿子一番解释,更觉得有道理。 只是,她的离奇诡异经历仍旧在那儿,过去发生的事情忘不了,也无法更改,她对黎云还有几分将信将疑。 钟诚富也不气馁,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收拾好史娟的行李之后,就昂首挺胸地和史娟一起出了房间,同黎云他们会合。 六个人,打两辆车,直接去了机场。 一路上无话,到了机场,这旁人看来古怪的六人组合也是没怎么交流,默默等航班,默默上飞机,又度过了一段沉默的飞行旅程,再默默地下了飞机。 牛海西再次提前叫了两辆出租,直接出发去尚怡心苑。
下了车,这六人组合终于不再那么沉默了。 “就这儿了?”钟诚富问道。 他们这一番行程,落地的时候,已经天黑,晚饭都是在飞机上解决的。此刻,周围环境倒是没那么黑暗。路灯明亮,小区里的灯光比街旁的路灯更亮堂,透过尚怡心苑内部茂密的绿化,隐隐还能看到小区中央有个喷泉,喷泉底部装了灯,将起伏的水面照得透亮。几栋高楼上的窗户更是如璀璨繁星,几乎见不到黑的。 史娟点点头。 马嘉怡的父母如同近乡情怯的旅人,脸上有激动,有忧愁,下了出租后,就僵着身体不动了。 “要门禁呢。”钟诚富看了眼小区的大门,又看看那门卫室里已经走出来的年轻保安。 这小区看起来很高级,至少比他们家的老旧小区要高级许多,保安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而非他们那儿的退休老头。 钟诚富看向史娟。 史娟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又马上停下动作,“我……我离开的时候就把钥匙还了……” 她原来给马嘉怡当保洁阿姨的时候,没拿到那房子的钥匙,后来当起了住家保姆,马嘉怡自然给了她一套钥匙。那套钥匙随着她离开马嘉怡家,就交还了。之后,乌经纬要她在医院照顾马嘉怡,出发前,还给过她一次钥匙,让她去帮马嘉怡收拾点日用品。那套钥匙不久后又被她交还给了乌经纬。 “没关系。”牛海西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还给迎面走来的保安打了个招呼,“小哥,我们是里头住户的客人,你等等,我联系她出来接我们啊。” 保安脚步停了停。他看这几人拎着行李下出租,就猜出他们是这里住户的访客,只是这六人组合很是古怪,穿着打扮都和尚怡心苑的住户不太相符,让他警觉起来。 “要是这样,你们先到我们办公室坐坐吧。你也不用打电话找人接,我这边联系住户确认一下就送你们进去。”保安说道。 他们门卫室里自然有内部电话直通每一户住户家的对讲机。 “不用、不用。来之前我就通知过她了,她早等着了。”牛海西婉拒了保安,又对手机中讲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不多时,尚怡心苑内就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三十多岁的模样,看着不年轻,但也没有老态,走路的时候抬头挺胸,步履轻盈,身姿飘逸灵动,带着一股韵律,让人一看便知道她肯定是练过什么,或许是舞蹈瑜伽,也或许是健身拳击一类的运动。 她走到门卫室,和那保安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致意。 保安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哦,原来是孔女士的朋友。孔女士,要我们开车送吗?” 保安说的车,是物业给安排代步车。 孔冬梅摇摇头,笑着谢过。 牛海西带头往前,走了没两步,又放慢脚步,请黎云走在前头。 孔冬梅也只是对黎云问了好,和牛海西点点头,不看其他人,就在前面引路。 史娟很是疑惑地看着孔冬梅。 钟诚富没藏住话,问史娟:“这是乌家的人?” 史娟摇头,只是摇头的动作很迟疑。 她只见过乌经纬、俞丽,还有就是乌经纬的那个助理了。乌家其他人,她都没见过,也就不能确定孔冬梅的身份。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只是离了那个门卫室,孔冬梅就开了口。 “黎先生,那房子我已经看过了。马嘉怡的确是留在了房内。” 马嘉怡父母听到女儿的名字,一阵激动。 “嘉嘉就在那里吗?” “嘉嘉果然在那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嘉嘉一直托梦叫我们……” 钟诚富撇撇嘴。 史娟心情复杂。 黎云惊讶问道:“你没办法超度她?” 他托牛海西请人处理马嘉怡的事情,就是想着提前超度了马嘉怡,可以免于后患。那时候他不仅想着能让马嘉怡父母安心下来,也是怕那小鬼会因为马嘉怡的鬼魂再生事端。对于马嘉怡本人,黎云倒是没担心过她会变成恶鬼。至少,这短时间内,马嘉怡没可能变成恶鬼。 没想到那小鬼果然起了变化,却是撞见了俞丽,叫俞丽给杀了。如今,俞丽也被黎云扰乱了神志,魂飞魄散。先前乌家、俞家两家更是遭受连累,许多人身死魂消。结果这马嘉怡,称得上是一连串事件的最初受害者,她的鬼魂居然还好端端地呆在她原来的住处。 孔冬梅神情严肃,“她的状态不同寻常,我念过经,也做过法,但都没办法超度她。而且……”她顿了顿,看了眼那四个圈外人,压低声音对黎云单独说道:“而且,我发现阴间有些变化。” 黎云愣住了。 牛海西奇怪地问道:“阴间变化?” “嗯。可能是黄泉路有变。我念经做法,都没办法打开鬼门,也没法请来牛头马面。”孔冬梅继续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看她紧皱的眉头,这显然是个棘手的问题。 黎云实在不知道孔冬梅念的什么经、做的什么法,现在也不是他询问的时机。只是,听孔冬梅这番话,黎云不禁就想到了老板那失效的火焰,还有易心有关老板出远门,所以信号不好的那番解释。 难不成,老板真的跑去黄泉路,跑去酆都了? 还是阴间变化,直接影响到了老板? 牛海西似乎知道孔冬梅念的什么经、做的什么法,立刻紧张起来。 比起孔冬梅,他的念头更为强烈,意识也更为发散,让黎云能毫不费力地看到他所思所想。就是孔冬梅的念经做法,也呈现在了牛海西的意识中。牛海西没有念经做法的本事,却是知道孔冬梅的本事有哪些。 黎云只是扫了眼牛海西的意识,知道了牛海西所知道的详情后,就放弃了继续深究。 孔冬梅、牛海西和黎云三者的区别,就好像一个在解高数题,另一个认识高数题里的符号,到了黎云,一眼扫去就是一堆鬼画符,想弄懂那符号的意义,还得找书从头学起。 黎云一个鬼,也不知道能不能修炼。这修炼之后会是跟小说里编的那样成为鬼修什么的,还是作死自爆,他可吃不准。在不找人问清楚之前,他是不敢贸然尝试的。 再者,他见识过了鬼,见识过了老板、易心这样的妖怪,还经常见识黑白无常,对于修炼也没多大兴趣。 三个人走在前,凑一起嘀嘀咕咕。 马嘉怡父母只想着女儿马嘉怡,没有在意。 钟诚富竖起耳朵,却是没听到一个音,不由失望。不过,他马上又打起精神,也对着史娟嘀嘀咕咕起来。 “妈,你看,他们串词呢。那个女的肯定是提前来做了布置,在那房间里准备好道具了。” 史娟听了钟诚富前半句话,后半句话却是没听进去。 她仰着头,数着楼层,找到了马嘉怡那间房的阳台窗户。 窗户开着,屋里灯亮着,但阳台之中并没有人影。 第552章 房子(1) 孔冬梅引着众人到了那居民楼下,掏出钥匙开门。 这钥匙不是什么法术,是真钥匙。 马嘉怡父母不管这些,史娟好奇孔冬梅这钥匙是哪来的,瞥见身边的黎云,顿时恍然。 钟诚富就没那么多想法了,直接开口问道:“你这钥匙哪里来的?乌经纬已经去世了,这房子,他女婿、儿媳都不知道……”这么说着,钟诚富就皱起眉头来。 单凭推理,钟诚富能想到的钥匙来源就两个,一个是马嘉怡的遗物,另一个就是偷配钥匙。后者铁定违法,他们这些跟着进屋子的人,也要惹上一身骚;至于前者,马嘉怡真留下遗物,那也应该由警察交给马嘉怡父母,就是暂时作为物证留在警察局,也不可能落到一个外人手里。所以这钥匙,还是偷偷配来的吧。 钟诚富拉住了史娟,没有跟着进门。 他本就对黎云的大师身份特别不屑,直接认定黎云是诈骗犯了,更不想掺和到这些勾当之中。 史娟有些茫然,“这肯定是黎大师弄来的……” “我就是问他怎么弄来的。” “那怎么好告诉你?这种手段……”史娟想说这是大师的手段,钟诚富满脑子想的是诈骗犯罪的手段。 钟诚富眼神不善地望着黎云。 牛海西哭笑不得,干咳一声,说道:“钟先生别误会了。这钥匙是黎先生借来的。” “哪儿借来的?”钟诚富不信。 史娟推推钟诚富,让他别追问了。难不成黎大师还会告诉他们,他朝神仙妖怪借来了钥匙? 史娟虽然经过了钟诚富的科普,但积重难返之下,这会儿想到的竟然是《西游记》、《济公》一类的内容,直接往那些八九十年代的神话电视剧和乡野传闻偏离了。 牛海西坦然道:“是问乌老板的助理借的。这钥匙本来就是他在保管。马小姐那套钥匙留在了屋子里,没有带走。乌先生那一套,还有你母亲当保姆的时候拿到的那一套,平时都是那位助理保管着。” 钟诚富愣了愣,看了眼史娟。 史娟也有些发愣,“这样啊……哦……”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算是失望,还是恍然大悟。 钟诚富有些尴尬,又问道:“他就把钥匙这么借给你们了?那两家都不知道这房子的事情吧?” “是啊。”牛海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表情,他也是专门练过的。这一笑,就很体现他的职业功底。 史娟看到这笑容,想的是“不愧是高人”,那助理一定是被黎大师折服了,对黎大师言听计从。 钟诚富看到笑容,想到的是乌家那不菲的家产和陈、奚两家的扯皮。 陈家、奚家各怀鬼胎,他们这样纠缠上了,迟迟无法做出决断,那就职于乌经纬等人名下公司的那些高层员工,肯定也会生出一些心思吧。 钟诚富下意识看了眼马嘉怡的父母。 这房子若是马嘉怡的遗产,就应该交由马嘉怡父母继承。这对于马嘉怡父母来说,肯定是巨大一笔横财。同时,这也是马嘉怡留下来的念想。 但这房子若是没有转到马嘉怡名下,那拿了钥匙的那个助理,可以趁着陈家、奚家扯皮的时候,做很多小动作了。 乌经纬和俞丽名下有多少这样的房子呢? 钟诚富一下子想多了。 孔冬梅见钟诚富没再提问,就继续带路。 马嘉怡父母并未催促。他们默默跟着孔冬梅,贪婪地注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墙、每一寸地。他们倒不是贪图钱财,只是想到女儿生前在此生活,不禁想象起她每天行走过这里的场景。 两人不约而同回忆起了马嘉怡小时候。 那时候马嘉怡放学回家,就是背着书包,走过小区。算着那时间点,马嘉怡的母亲会从厨房的窗户往外探头,一眼看到楼下的小身影。有时候马嘉怡的父亲下班早,会在阳台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小孩一路走过的头顶。 马嘉怡的父亲还能记起女儿那两根麻花辫,却是记不清校服的模样、也记不起那时马嘉怡是几岁了。 再往后,这样望着女儿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 两人恍恍惚惚地随着孔冬梅进了电梯。出了电梯,看到孔冬梅掏出钥匙,就要打开眼前陌生的房门,他们的一颗心像是刚忘在了楼下,现在,瞬间就飞了上来,直冲得两人有些头晕眼花。 门打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格素雅的玄关。 孔冬梅的身影绕过了一道精致的玻璃隔断,进入了客厅。她没有换鞋,平底鞋落地也没多少声响,她的身影从那块夹丝玻璃上掠过后,就好像消失了一般,毫无痕迹。 马嘉怡的父母有些怯怯,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将那艺术玻璃上小鸟的羽毛都给数清楚了,才抬脚迈步,进入玄关。 史娟张了张口,但还是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她知道旁边鞋柜里有室内用的拖鞋,只是,这时候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 如果马小姐还在,肯定得发火。 史娟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 马嘉怡父母已经绕过了那玻璃隔断,身影也是一掠而过,进入客厅,却是不像孔冬梅那样消失。他们的步伐沉重,比起走路没声的孔冬梅来,存在感强烈。站门口、听着脚步声,都能想象到两人迟疑、蹒跚地前进,进入客厅,然后站定不动。 牛海西候着黎云呢,没有先进。他抬抬手,示意钟诚富和史娟先进去。 钟诚富没客气,拉着史娟就进去了。 牛海西又对黎云讨好地笑笑,低声问道:“黎先生,怎么样?” 黎云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就进入了室内。 最后一个进入房子的牛海西带上了房门。 房门关上,门锁的声音很轻,却因为房内再无其他声响,而显得突兀。 牛海西感觉到了几分古怪,连忙加快了脚步,绕过那玻璃隔断,视线豁然开朗。 大客厅内灯火通明,连着的大阳台,也是视野极好,有大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已经黑沉沉的天空,但不远处的居民楼灯光如银河繁星。更远的地方,能看到倒映着高楼的湖泊。这室内室外三重光,足以驱散人感官上的黑暗。 可牛海西还是觉得黑。 这是一种感觉上的黑,更像是一种压抑感。
明明是极其开阔、面积也不小的客厅,却压抑得人喘不过起来。 牛海西的视线落在了客厅的墙壁上。 客厅的墙壁是新粉刷的。这不是牛海西直接看墙面看出来的。他也是进了这里,才想起了乌经纬安排的那一套“证词”。史娟当时说过,马嘉怡这房子被人用她的化妆品给乱涂鸦了,马嘉怡为此发了火,还以为是史娟捣鬼。如今一见,这客厅明亮、干净,只是稍微积了点灰,可没有小孩涂鸦。只是单纯清洁,大概做不到这种一点儿不留痕迹的程度。 牛海西一边思索着,一边瞄了眼史娟,心中的推断更坚定了。 史娟绕过那玻璃隔断后,视线就游移起来。 她那晚被马嘉怡赶走的时候,客厅还是一个模样,等她被乌经纬找回来照顾马嘉怡住院,回这边来取马嘉怡的一些日用品,就见这客厅重新装修过,不仅是墙面粉刷一新,家具也都换掉了。那晚上的小孩涂鸦,自然是早已不见。 这会儿故地重游,史娟的心情很是微妙。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些新家具、新墙面、新地板。 马嘉怡的父母站在客厅里不知所措。夫妻两个都想到了自己的梦。梦中马嘉怡就是站在这里,背后是那大面的落地玻璃,还有玻璃后、阳台外的广阔景色。马嘉怡就是在这客厅里笑着,转着圈,伸展手臂,向他们展示她引以为豪的这间房屋。 只是,这客厅的装潢和一些家具,同梦境里的景象不完全一致。 两人从回忆梦境,到了现实,没有介意那些细节,都是潸然泪下。 他们的呜咽,打破了室内的静寂。 史娟听着他们的哭声,不由黯然。她想得更多些。 这客厅重新装修过后,马嘉怡并没有在这里住多久。那之后很快她就被乌经纬安排住院了。 要论起来,里头的卧室、书房、衣帽间、化妆间,应该还保持了原样,也保持了马嘉怡生前的生活气息吧。 史娟刚这么一想,又马上给否定掉了。 马嘉怡的一些日用品、常穿的衣服,她可都给带到医院去了。她是捡着自己能想到的东西给带去了,还留了不少东西在房内,但总归是残缺了。 史娟黯然起来。 黎云一直没说话,只是观察着这屋子。 孔冬梅和牛海西都不敢打扰,一个观察着黎云,另一个视线四处溜着,在房子和屋内众人脸上转了好几圈,才像是惊醒般回到黎云身上。 “黎先生,您看这……”牛海西笑着问道。 马嘉怡父母仍在哭泣,他倒是笑得自然。 钟诚富不满地瞅了眼牛海西。 “你们是要祭拜吧?还是替马嘉怡收拾遗物?”黎云问了马嘉怡父母的意见。 两人抹着眼泪,这次没有沉浸在他们悲伤的内心世界中无法自拔。 马嘉怡父亲答道:“我们想,我们想先看看……嘉嘉就住在这儿吧?她住在这里……这房子好,大,望出去也敞亮。还有这些家具,真好……她也是,也是过了好日子……” 马嘉怡母亲哭着,突然转身,泪眼婆娑地拉住了史娟的手,“你说,你给嘉嘉当过保姆。她住在这儿,住得开心吗?她每天就在这里……在这里看电视吗?那边是厨房?她自己做饭吗?她以前都不会做饭的,就煮个面、煮个汤圆饺子……” “马小姐不做饭,都是请人做的。我也给她做过一段时间。”史娟叹息着说道,又打起精神,给两人介绍起了马嘉怡的日常生活。 史娟对于马嘉怡的日常生活也不太了解,只能捡着自己知道的说,又领着马嘉怡的父母去看了卧室、衣帽间等房间。 马嘉怡的母亲时不时点头,听得认真,看着眼前的空房间,像是能看到有个人在那儿悠闲度日。 马嘉怡的父亲神情黯淡,紧紧抿着唇,看着那些房间,尤其是那玲琅满目的衣服、鞋帽、化妆品,眼神就变得特别灰暗。 “她最喜欢哪一件?是不是这件?这件黄的……她小时候最喜欢黄的。我给她做过一件黄色的小裙子,还特地罩了层纱,是绣了花的细纱,可漂亮了。她穿着就像是个小公主。我们带她去照相馆拍了照。她那年十岁,是十岁生日。就那么一件……后来念书,就穿校服、穿她几个堂姐表姐穿过的运动衫……如果……如果她小时候……”马嘉怡的母亲摸着一件明黄色的外套,手慢慢垂了下来。 马嘉怡的父亲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看向那些衣服的视线。 史娟回答不出马嘉怡母亲的问题,对方看来也不是真的想听到答案。 几个人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越来越是沉默,最后又回到了客厅。 “嘉嘉人还留在那边警察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只在那家医院门口给她烧过纸。这里也应该烧一烧。这边的小区……看起来……”马嘉怡母亲欲言又止。 “在路口烧一烧吧。要去买点锡箔纸钱。”马嘉怡父亲道。 两人看过这屋子后,好像有所触动,之前的悲伤之情都少了很多。 原来大概是没有真切感觉,见到了马嘉怡的房子,见到了房子里的各色昂贵物品,他们才感觉到自己和女儿真的分隔了很久。理念的冲突,时间的消磨,都亘在他们之间,甚至暂时截断了他们的悲伤。 史娟主动道:“这边没有丧葬店,要到那边老居民区才有几家。走可能走不到,得坐公交车。” “哦……”马嘉怡的父亲应了一声,犹豫着,看向了孔冬梅,又看向黎云,“两位大师,你们之前说,嘉嘉还在这里……嘉嘉,真的在这里吗?” 马嘉怡的母亲一个激灵,连忙急切地望向黎云。 黎云摇摇头,“她不在这儿。” 孔冬梅看了眼黎云,说道:“马小姐有时候会出现,但也不是一直在。她已经去世,只是残魂不去,停留在此。可能等两位烧完纸,她就会离开了吧。” 马嘉怡的母亲一个劲地点头。 马嘉怡的父亲也是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伤感地看看这宽阔的客厅。 “嘉嘉……嘉嘉,你放心,你身后事肯定给你办好。你……你要早点安息啊……”马嘉怡的父亲轻声说道。 她母亲啜泣了几声,没有再说其他话。 第553章 房子(2) 史娟心有戚戚,再加上她到底给马嘉怡当过一段时间的保姆,对这周围环境也熟悉,便自告奋勇,给马嘉怡父母当起了“向导”,陪着他们去买锡箔纸钱。 钟诚富自然是陪着自己母亲去了。他临走的时候,都没看一眼黎云那三人。他自始至终都认定黎云他们在骗人。这会儿到了马嘉怡居住的公寓,没见到所谓的“马嘉怡”,孔冬梅的那套解释自然就成了蹩脚的借口。 钟诚富觉得,要不是他跟着来了,马嘉怡父母估计就能见到“马嘉怡”了。这种职业骗子,骗两个刚失去女儿的中年夫妻,还不是手到擒来。也就是多了他这个理智清醒的人,怕被当成拆穿,这些人才换了套说辞,偃旗息鼓了。 钟诚富跟着史娟离开。路上马嘉怡父母没有聊天的兴致,钟诚富就对着史娟嘀嘀咕咕,给她讲了自己的猜测。 史娟有些迟疑。 她到了那略微熟悉的房子里,也是做了心理准备。可她的心理准备一点儿都没派上用场。马嘉怡的确是没有出现。他们在房子里转了好几圈,陪着马嘉怡父母看了好久,都没有见到一丝一毫的异常,就是一点儿冷风都没感觉到。 “先不要说这些了……”史娟看看前头的马嘉怡父母,还是制止了钟诚富的说教。 钟诚富也是见好就收。他觉得史娟这样已经是有所转变了。只要接下来带史娟回老家,和这些个破事隔离开,史娟肯定会恢复正常。 这四人离开了尚怡心苑,人影走出了小区。 黎云他们三人还留在马嘉怡的这套房子里。 黎云没出声询问,孔冬梅就主动说道:“我之前听黎先生的意思,应该是不希望马小姐的父母受到马小姐影响。我没有办法超度马小姐,但让她暂时不要出现,还是可以做到的。” 比起牛海西来,孔冬梅显然是这行当里难得有节操的人。 牛海西看看黎云,觉得自己不能让孔冬梅专美于前,急忙道:“他们现在都走了,那我们赶紧把马嘉怡超度了吧。她一直留在这儿可不好。”这么说着,牛海西摆出一张严肃脸,还准备当场来一篇充满人性关怀的小论文,投其所好,向黎云示好。 黎云却是没有看牛海西,而是看了一遍这间房子,视线慢慢停留在了马嘉怡的那些衣服鞋帽和化妆品上。 这间房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阴气,阴气最重的地方就是那些奢侈品了。 黎云的视力本来就异于常人,几乎拥有了千里眼的能力。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双眼又起了变化,能看到如有实质的幻影。 那些阴气构成了人形轮廓,像是有个人正在试穿衣服,正在精心描眉。浅淡模糊的画面又犹如电影中的艺术特效,带着一种朦胧美感,甚至能透露出那人影喜悦满足的心情。 黎云这样凝视了一会儿衣帽间和化妆间,视线又移动了几分,看向了书房。 史娟给马嘉怡父母介绍的时候,着重介绍了马嘉怡平时使用的、和只作收藏用途的那些物品,对于其他功能性的房间都是一语带过。不过,作为马嘉怡的保姆,她也有介绍马嘉怡的那些日用品,事无巨细地讲到了马嘉怡卧室里的好几条被子、好几个枕头,讲到了浴室里那些她看不懂文字的外国洗浴用品。她想要让马嘉怡的父母安心,让他们知道马嘉怡生前享受着富足的生活,却是不知她的这番介绍让马嘉怡的父母感受到了自己和女儿之间的鸿沟。 史娟讲了那么多,真正简略带过的是马嘉怡的书房。 马嘉怡的父母对此并未起疑。他们印象中的女儿读书还行,却不是勤奋苦读或天资聪颖的人。再加上马嘉怡后来的离家,被人包养,他们更加想象不到马嘉怡念书、学习、或工作的样子。在他们想来,马嘉怡就是过上了一种堕落的生活。 史娟见过马嘉怡鼓捣电脑,却不知道马嘉怡在鼓捣什么。她给马嘉怡父母介绍的时候,也只是说马嘉怡会在书房里用电脑做事情。她和马嘉怡父母想到的都是电脑游戏,不觉得马嘉怡在做正经事。 “你看过电脑里的东西吗?”黎云忽然问道。 孔冬梅一愣,“没有。我没有动过屋子里的东西。” 牛海西急忙中断自己的小论文,问道:“黎先生有什么发现?” “是有一些。”黎云走向了书房。 这书房被史娟和马嘉怡父母冷落,牛海西和孔冬梅都没觉察出异常来,黎云当时也没意识到什么。只是这会儿重新审视这房子,审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后,黎云看到了这突兀的空白。 他走到了书房门口,还没进入,就感觉到了变化。 书房的门嘭的一声关闭,门板差点儿拍在黎云的脸上。 孔冬梅脸色一变,手一甩,绑在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就落在了掌心。 牛海西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捂住了胸口,按住了外套内袋里的符纸。 黎云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未犹豫,就将房门打开了。 他能感觉到门把手上的阻力,像是有个人在门内死死攥住了门把手,还将全身都压在了门板上。 但书房的门没有锁,门把手一拧,就能打开。 这种不设防的房门不可能阻止别人进入。 马嘉怡生前只是个身材匀称的女人,并未练过肌肉,体重也很轻。死后的她作为鬼,没有杀人过,不是厉鬼,也没有俞丽或婴孩那样与生俱来的本事。她压住了房门,换成钟诚富那样的人大概根本察觉不到门后有人,直接就能推开这单薄的门板了,现在由黎云来做,也只是感受到了一点阻力。 门被推开,门板上的力量就倏地消失。 房间里传来一声爆响,那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黎云看到书桌上的一体机已经落在了地上,屏幕都砸出了裂痕。 牛海西夸张地吸了口气,说道:“这电脑里藏了什么东西?是什么隐私的东西?” “我看不止。”黎云没有去尝试拿起电脑,而是身体一转,看向了房间的天花板,“这房间里面装了摄像头,应该有拍摄下一些东西。能找到人调出那些监控录像吗?” 孔冬梅不发一言。她虽然认识些从事这行的雇主,却不会将雇主的事情告诉黎云。 牛海西可就没这种专业的职业操守。他倒也不是没节操地将那些人的情况对黎云和盘托出,只是一口答应下来,掏出手机就给黎云找人了。 黎云的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马嘉怡。 房间里的窗户嘭的一声纷纷爆裂,就是玄关那个玻璃隔断,都裂出密密麻麻的细纹来,将那上面的小鸟花纹给震得面目全非。 牛海西心头一跳,动作却是不停,只是更为警觉起来。 黎云轻声道:“马小姐,你在执念什么呢?你已经死了,要么去投胎,要么去酆都,要么就安安生生地继续逗留在阳间。你一直找你的父母做什么呢?他们已经接到你的死讯了,也想尽办法找到了这里。乌经纬全家都死了,那个恶鬼也被黑白无常诛灭。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 就是在打电话的牛海西都屏住了呼吸,没有去回应电话那头的“喂喂”声。 房间里刮起了风。 这是一股纯粹的阴风,带着彻骨的寒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和愤怒。 黎云忽的眼睛睁大,像是听到了孔冬梅和牛海西都没听到的声音。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了书房地板上的那台电脑。 “牛海西。”黎云下意识开口。 牛海西立马响应。 黎云却是没了声。他变得犹豫起来。 马嘉怡生前的执念,便是尚怡心苑的这套房子,再有一个就是俞丽了。俞丽已经死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死在了她的前头,她对俞丽的嫉妒和恨意自然是跟着烟消云散。那唯一剩下的,便是这套房子了。 她生前的时候,乌经纬并没有将房子赠送于她。即使她借着客厅里的涂鸦,想要让乌经纬对俞丽生厌、对自己恋爱,都没能成功告状。之后的数日,她被那对恶鬼母子骚扰,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已经是有些歇斯底里了。 乌经纬找到史娟,听了史娟的怀疑后,将马嘉怡的这种闹腾看作是孕期的一种反常表现。乌经纬也不是没想过马嘉怡借着肚子想要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但这种想法在和马嘉怡接触后,就被他打消了。马嘉怡越来越神经质的表现,倒是让乌经纬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并有所触动。 他年纪一大把了,之前就子嗣单薄,他两个子女也不是多子多福的人。这年纪还能让个年轻女人怀孕,他当然有些小小的喜悦,也是真心希望马嘉怡能顺利分娩。 可是,就算是到了这份上,乌经纬都没准备将房子送给马嘉怡。他有种微妙的吝啬鬼心理,可以给人大笔的金钱、给人价值连城的奢侈品,但就是不愿意将不动产送人。他和俞丽对于房产都有种奇怪的、固执的想法。这么多年来,他们发达了、富裕了,可多年前买的那些没有升值潜力的小房子,他们也都还留着呢,甚至没转赠给自己的两个子女。他们自己都没仔细想过,他们内心深处还和几十年前贫穷的自己一样,盼着那些房子能成倍地升值,让当初未能实现的投资成功获益。 在马嘉怡不正常的那段时间,乌经纬抽了几天陪伴马嘉怡,陪她去做过产检,也陪她去挑过首饰,唯独是房子,他从来没松口过。他甚至对马嘉怡说过,孩子生出来可以上他的户口,到时候和他孙子乌天盛一样送去上私立学校。那学校当然不在这座城市,马嘉怡要么跟着搬出尚怡心苑,要么留在尚怡心苑,孩子直接在学校住宿。将来,这个孩子也会跟他的两个子女乌亚男、乌伟民,以及他的孙子乌天盛一样,继承他的一部分财产。就是俞丽那边的财产,肯定是和这孩子无关了。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史娟被马嘉怡赶走,到马嘉怡入院治疗之前。 这也是尚怡心苑这套房子里的监控,拍下的倒数第二部分内容,其中有乌经纬详细阐述他名下财产如何分配给三个子女以及孙子乌天盛的方案。 最后的监控录像则是史娟被派来收拾点马嘉怡的日常用品。 黎云也是这段时间被奚家、陈家吵得耳朵生茧子,在从马嘉怡意识里感知到这部分监控内容后,下意识就想要通知那两家。 这可是决定性的证据了。 不过,黎云也很快反应过来,这跟他毫无关系。 “……他答应了。这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的房子……”马嘉怡的神智不算清晰。她在房子里显露出了虚影,像是随时就会烟消云散。但她的眼睛极为清晰,正瞪视着孔冬梅,还会时不时瞥一眼黎云和牛海西,又会露出狰狞怒容,看向房门,“这是我的,你们谁都抢不走!你们谁都抢不走我的房子!你们休想!” 马嘉怡的语气渐渐变得色厉内荏。她的眼底透露出了几分恐惧。 黎云可无法给予马嘉怡保证。 他是不可能去抢这套房子的,孔冬梅和牛海西也不可能。他们不将事情告知给奚家、陈家,两家或迟或早也会查到这间房子。到时候如何处理,就全看两家的能力了。而在此之前,这房子的钥匙掌握在乌经纬助理手中。那个人又对整件事了解多少,有什么心思,黎云也不是太清楚。 黎云无论怎么想,都觉得马嘉怡不可能一直独自留在这套房子中。 “乌经纬已经死了。要办理遗产继承的手续……”黎云冷静地劝道。 “房子已经给我了!手续也办好了!房产证!房产证……”马嘉怡的身影忽然变得凝实,却不像是正常的人那样拥有色彩,而是个奇怪的黑白色人影。 她旋风般地冲进了卧室,又旋风般地跑了出来。 黎云看到了她手中的房产证,不禁一怔。 他看了看房产证,又看了看马嘉怡,确认房产证上写着马嘉怡的名字。 只是那三个字,扭扭歪歪。整本房产证都像是被一层阴影笼罩着。 黎云眼皮跳了跳。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房产证,乌经纬也绝没有将房子过户给马嘉怡。 马嘉怡不是厉害的恶鬼,也不是俞丽、婴孩那样超绝的鬼魂,但这本房产证上扭曲的文字正在一点点变得凝实,就犹如面前这个虚幻的马嘉怡正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其中,真正创造出了一本房产证。 “这是我的房子。滚出去!”马嘉怡像是有了依仗,身影却变得更为透明。 她像是要同这房子融为一体,变成房子的一部分。 孔冬梅和牛海西只觉得周围环境突然间变得压迫起来。明明是三百平米的大房子,客厅面积也极大,落地窗视野极好,只有些大件的家具,完全不会令人感到拥挤。之前玻璃窗碎裂,都只令这两人感到紧张,做好了防备,此刻,两人却好像能看到周围墙壁在向着他们逼近,那些典雅风格的家具也变得阴森破旧,带着霉味,仿佛随时会暴起,袭击他们,而他们,一点反抗都做不了。 孔冬梅比牛海西更震惊。她早就来这房子探查情况了,还尝试过用各种方法超度马嘉怡。虽是失败,她却没受到过马嘉怡的攻击。马嘉怡顶多是眼神阴冷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吭地杵在房内,并不会做出多余的动作。 孔冬梅不明白马嘉怡为何突然会表现出这种活人的理智和活人的愤怒来,更不明白马嘉怡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强,令她都难以招架。 牛海西就是纯粹的恐惧了。他没恐惧到失了理智,只是本能地忘记了反抗。他不停给黎云使着眼色,盼着黎云能赶紧出手解决掉马嘉怡。 黎云心中也有惊讶。 他发现马嘉怡比他想象的更加神志清醒,智力也是不弱。 马嘉怡虽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他们咆哮嘶吼,可内心的想法很是有条理。 她已经从他们的出现、自己父母和史娟的言论中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 这是她做出改变的原因。 “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马嘉怡的声音在房子内回荡,她的身影也在房子各处闪现。 “你冷静一些。”黎云开了口,“你也知道现在房屋产权有联网吧?你这本房产证……” “滚!”马嘉怡暴怒地打断了黎云的话。 三个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一齐出现在了房门外。 黎云愣住,孔冬梅和牛海西更为惊讶。 牛海西瞧了眼黎云的眼色,试着按了按面前防盗门的门把手。 防盗门纹丝不动。 孔冬梅拿出了房门钥匙,但钥匙没插入锁孔,就被一股力量弹飞出去,撞到墙壁后,竟是化作了齑粉,在走廊上纷纷扬扬,消散在空气中。 第554章 房子(3) 黎云三人被挡在了门外。钥匙被粉碎,常规手段估计也无法打开这扇门。 黎云能感觉到,马嘉怡已经和这房子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她不再像是那种地缚灵,是被束缚在某个地方的独立存在,她直接就和这个地方合二为一,房子即是她,她也变成了房子的一部分,就犹如这间房孕育出了一个灵魂,有了自主意识。 黎云和牛海西、孔冬梅作为外人和威胁,自然是被房子阻隔在外。 黎云还看到,他们被移动到房子外,房子里那些碎裂的玻璃竟是自己修复了。不仅如此,房屋内的家具、装潢也有了细微变化。如果史娟能看到房内的变化,一定会惊讶这房屋恢复成了涂鸦那夜前的模样。 黎云听到了屋内传来的歌声。 不是马嘉怡在哼歌,而是音乐在播放。 没有歌词的音乐,吟唱着的女声发出婉转轻柔的音调。 马嘉怡赶走了他们三个后,就恢复了平静,开始了她平常的生活。她好像已经忘记自己已经死亡,也忘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并未出现在房屋中,但房屋中的东西动了起来,仿佛是有个看不见的人在屋内生活,又像是失去主人的房屋按部就班地保持着主人健在时的运作模式。 音乐在播放,化妆间里的蒸汽敷脸机被打开,室内的灯光调整成了夜间模式,变得无比柔和,还会随着音乐变换光芒。 牛海西和孔冬梅都看着黎云。 黎云一时间却是没有动。 马嘉怡只是想要保留这房屋,想留在这屋子里生活。她并没有害人之心。而这间房,不知道陈家、奚家什么时候会发现它、处理它。若是这房子一直空置,那马嘉怡生活在此,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要是出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消灭马嘉怡的鬼魂,让她魂飞魄散。 这样的手段对马嘉怡来说未免太残酷狠辣了。她可没有犯罪,她是整起事件中的受害者。她的身体被恶鬼所占据,灵魂失去归宿,已经够可怜了,再要黎云动手杀了她,他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想到俞丽、想到那婴孩,想到黑无常、易心、还有尹士康那老鬼曾经说的话,黎云又觉得不安。 那些对于鬼魂来说像是诅咒的话,总是会应验,也总是提醒着黎云,鬼就是一个不属于阳间的存在。 黎云像是回到了数天之前。那时候他拿婴孩没有办法,只能当一个监视者,不知道自己需要监视这鬼魂多少天,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是盼着这鬼魂不要害人,还是盼着他赶紧动手,好让自己解脱。 三人一时间没说话。 钟诚富没让史娟带他们乘公交车,而是直接叫了车,打的到最近的丧葬店,买了东西,又打的回来。 那被叫来的司机还以为他们刚有亲人去世呢,问候了一句后,还语带同情地说这高档小区就是不方便,结果被他们无视了。四个人都没声,司机也不计较,送他们到了丧葬店,没走。车子就停在店门口。等他们买了纸钱,司机再载着他们原路返回,很是有耐心。 下了车,马嘉怡的父母难得主动开口,询问史娟的意见:“嘉嘉是不是很喜欢那些衣服?要不,我们把衣服拿下来,一起烧给她吧。” 史娟点点头,觉得这做法不错。 按照习俗,死者的这些日常用品都会在落葬的时候一起烧掉。生者总希望死者在阴间能过上好日子,不仅要带上满满的钱,还要带上他们生前惯用的、喜欢的东西。古代的帝王将相有豪华的陪葬品,到了现代,老百姓们也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这要烧起来,就大了。”钟诚富提了个不算反对的反对意见。 他估摸着自己母亲和马嘉怡的父母都不了解那些衣服鞋帽和化妆品的价值。他自己其实也对这些东西不算了解,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马嘉怡父母要是知道了那些东西的价钱,不会想着用那些遗物牟利,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轻巧地说烧就烧。而那些东西,各种材质的都有,数量又多。这要是在火葬场还好说,现在他们用个小打火机,能不能把这些东西烧干净可就难说了。那些含有化学物质的各种化妆品,燃烧起来说不定还会引发危险。再加上这里算是高档小区,小区里面肯定不让烧,小区外面…… 钟诚富看看这四车道的柏油马路,看看那些高大的行道树和大冬天都保持着油绿的绿化带,再看看那些做了装饰的精美路灯,最后,看了眼路边的消防栓。 这要烧起来,会被人报警吗? 钟诚富很现实地思考起来,心里盼着马嘉怡父母烧两件衣服意思意思就算了,可千万别烧太多东西了。 史娟和马嘉怡父母就没想那么多了。 三个人直接往小区里走。 保安这次没有拦他们。 钟诚富只好跟上。 走了一段路,能看到那居民楼了,史娟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马嘉怡房子的阳台。 她一眼就发现阳台的光变了。那熟悉的光芒,是房子的夜间灯光模式。她头一回见马嘉怡操作的时候,还默默惊讶了一番,感叹有钱人的生活享受。 是……黎大师他们…… 史娟脚步一顿,下意识想到了黎云,可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马嘉怡的脸。 马嘉怡穿着真丝睡衣,盘着头发,敷着面膜,坐在化妆台前,精心地保养自己的皮肤。房间里还会放舒缓的音乐。等到一曲结束,马嘉怡也正好完成她的日常护肤工作。这时候,她会让史娟端上一小杯红酒。那一杯睡前酒喝完,她就会舒服地躺进史娟铺好的被窝中,语音控制着室内灯光,让卧室陷入绝对的黑暗。 史娟有些恍惚地回忆着,进入了楼内。 电梯直升上去,到了楼层,就打开门,让电梯内外的人看到了彼此。 “怎么了?”马嘉怡的父母疑惑地问道。 史娟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钟诚富内心冷哼一声,悄悄对史娟说道:“他们肯定是趁着我们去买纸钱,做了布置了。你等会儿看他们怎么说……” 黎云没等钟诚富说完,就开口道:“我们准备下楼了。这里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了。” 钟诚富一愣。 马嘉怡父母问道:“那嘉嘉……” “看到你们之后,她就安息了。你们准备在哪儿烧纸钱?这边十字路口吗?”黎云问道,不算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两人木讷地点头,又道:“我们还想把嘉嘉喜欢的那些衣服给她烧过去。” 牛海西瞧了眼黎云的神色,接口道:“这就错了。这些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就是烧掉了,也不可能让你们女儿收到。你们买的是什么纸钱?”他说着上前,看了看塑料袋里的纸钱,点点头,“纸钱没买错。待会儿你们烧的时候我教你们。我们下去吧,先要选个地方。虽然都是在路口烧,但不同路口有不同讲究。” 马嘉怡父母顿时被牛海西的话吸引走了注意力,提起精神,学习了起来。
钟诚富感觉有几分古怪,看看牛海西,又看看黎云和孔冬梅,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史娟的神情仍旧是恍惚的。她看向黎云,又不安地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她总觉得,门内有音乐声传出来。 这应该不可能。不管门内有没有播放音乐,以这房子的隔音效果,她都不可能在门口听到里头的声音。 “走吧。”黎云挡住了史娟的视线。 “黎大师,马小姐她……”史娟想要说什么,却是忽然浑身一震。 她听到了那房门内传出的声音。 “史娟,我的红酒呢?人呢?” 如此清晰的声音,如此平静自然的语调,再加上那恰好中断的音乐声,就好像马嘉怡正在屋内,刚好完成了护肤,从化妆间里出来,没看到厨房吧台上的红酒,然后,她随口叫了一声。 史娟紧张得颤抖起来。 “马小姐已经安息了,可能是去投胎了,也可能会在酆都停留一阵。”黎云的语气是一种刻意的自然。 “黎大师,你刚才有听到……”史娟的声音拔高了,又自己掐断了下半句话。 黎云皱皱眉头,表情有些僵硬,眼神也闪烁着。 他演技不好,史娟却也不是专业的演员,现在的她更是无心去观察黎云的神色。 “听到什么?”黎云移开视线。 “黎先生,你们一起下去吗?快进来吧。”牛海西按着电梯的开门键,在里面说了一句。 马嘉怡的父母都望了过来。 “走吧。”黎云说道。 史娟犹犹豫豫,却是被钟诚富一起拉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速度下落,也让那房子变得越来越遥远。 史娟神思不属,等出了楼,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阳台窗户。 阳台的光又有了新变化。 光熄灭了。 就像是…… 史娟打了个颤。 “你怎么了?”黎云问道。 史娟仓皇地看向黎云。 钟诚富立马警惕地盯着黎云。 “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最近遇到太多事情了。现在,这些事情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多想了。人精神萎靡、精神紧张,就有可能吸引来脏东西。你要让自己变得健康起来。”黎云说道,又看了眼钟诚富,“你儿子这样就很好。” 钟诚富扯扯嘴角,勉强露个笑。 “都,结束了吗?”史娟问道。 “当然。”黎云肯定地点头。他的信心也传递到了史娟心中。 史娟的神情和身体都渐渐放松下来。 钟诚富没那么快放下成见和警惕,但听黎云这样说,他也只好闭上嘴,不再对着史娟嘀嘀咕咕。 一行人出了小区,由牛海西带领着找到了一个路口。牛海西很有高人风范,说话也很有信服力,让马嘉怡父母对他言听计从。 纸钱燃烧起来,火苗跳动,烟雾缭绕向上,隐入深色的夜空。 马嘉怡的父母低低地哭泣着,诉说着他们对马嘉怡的思念。 在黎云的耳中,马嘉怡父母的哭声被拉远了。他的视线追随着那飘渺的烟雾,即使没有转头,也能看到那烟雾飞往了他们身后的尚怡心苑。他耳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马嘉怡没有现出身形,黎云却知道她正陷入沉睡。她呼吸均匀,将那烟雾吸入又吐出。微不可查的阴气在房内盘旋着,渗入房屋。 黎云的视线从那房子中抽离,飞向更远的地方。 他能捕捉到好多的心跳。每一条脉搏都象征着一个人,每一次脉动都将他们的情绪传递到他身上。 黎云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奚翎还未入睡。一墙之隔的房间内,乌天盛睡得正酣,并不知道他母亲还在和那些亲戚商量着对付陈家的方案。 陈俊彦也没有入睡,但他不是和陈家一大家子商量,而是和几个亲近的人讨论着如何在他父亲陈总面前表现。对于乌家的财产,他倒是不担心被奚家抢了去,只是那财产落入陈家之后,有多少能被分配到他手里,得看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了。 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的人,那是乌经纬的助理。 他们这些乌经纬的下属、员工,这段时间人心惶惶,也是彻夜难眠。有担心老板死后,他们工作着落的;也有觉得这是个机会,考虑着该押宝哪位新老板的;再有便是这助理这种,盘算着自己能从中捞多少好处,并不在乎公司死活的。 钟诚富那些荒诞的、充满电视剧套路的阴谋论,才是现实的写照。 这里终究是属于活人的阳间,鬼魂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活人,却也需要按照活人的规则进行游戏,还要看活人愿不愿意陪他们玩。 “好了。你们在这边没住处吧?帮你们订个旅馆,再订个明天回家的机票吧。虽然马小姐的遗体还没领回来,但可以先立衣冠冢,这样也好让马小姐在下面过得舒服,不当孤魂野鬼。”牛海西很有一套地哄着马嘉怡父母。 中年夫妻连连点头,几乎要将牛海西奉为神仙了。 钟诚富皱皱眉,没说话,只看了眼史娟。 史娟出神地望着地上的灰烬,心中的焦躁恐惧好像都随着刚才的纸钱,一起给烧光了。 “你们母子也在这边住一晚吗?”牛海西笑着问道。 “嗯。我们自己订旅馆吧。我妈之前就在这边工作……”钟诚富看了眼史娟。 史娟回过神,“哦。我……我给小顺打个电话吧。她那边应该有地方让我们睡一晚。她应该从老家回来上班了。” “也好。”钟诚富想想,就顺了史娟的意思。 一拨人分成了三路。 史娟看向黎云。 “我另外有住处。”黎云说道,让史娟安心地离开了。 牛海西有些依依不舍。他可不是热恋中的傻瓜情侣,和黎云分开个一时半会儿的,就要死要活。他是担心黎云和孔冬梅接触多了,将来踢开他,有事情直接去找孔冬梅了。 牛海西非常清楚,黎云不喜欢他们这个圈的人,他自己在黎云那儿的印象分堪堪过零分,这还是这些天他任劳任怨、又机灵能干,才将负分给刷上去了。 和他不同,孔冬梅虽然也是这个圈子的人,但人家不仅有真本事,还不缺他那点看眼色的本领,品行更是可靠,不油滑、很正直,让人很疑惑她到底是怎么入行的。 牛海西是真不知道孔冬梅是如何入行的,只能在心中腹诽一下,就乖乖带着马嘉怡父母离开了。 “那位马小姐,要怎么处置?”孔冬梅站在空旷的路口,询问黎云。 黎云叹了一声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很快就有答案了吧。” 第555章 房子(4) 沙凯觉得周雯丽的这间房变了。不是扔掉了旧家具、买了新家具,也不是新涂了墙壁、贴了墙纸、换了窗花,就是房间里的那些零碎日常用品都没有改变,可他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沙凯潜意识里觉得这房子里多了一个人,且那个人就是刚去世不久的舅妈。变化发生的时间,应该就是那天从舅舅家回来之后。 舅妈估计是跟着他回来了。 沙凯有些气闷,还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他以为周雯丽这当母亲的对自己这个儿子念念不忘,有着深厚的感情。就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在失去孩子之后,母亲会偷偷摸摸去见一见孩子,可能还要躲在某个犄角旮旯,捂着嘴巴,小声地呜咽。 当然,那么戏剧化的场面,他也就在十几岁的年纪想象过。童年时期,他听父亲那边的亲戚非议周雯丽,对周雯丽可没有好印象;再长大一些,他觉得那种家长里短的苦情戏太肉麻恶心了,恨不得国产电视剧在一秒之内就和国际接轨,全改成英式的黑色幽默、美式的惊险恐怖、以及日式的特摄片,对于母亲周雯丽的想法也淡了。不过,在从父亲那儿听闻周雯丽的消息,和周雯丽第一次联系上,搬到了这边房子居住时,他心情有些微妙。他既是紧张,又是不安,还有隐隐的喜悦。 总归,比起彻底的无视,生母对他仍有感情是一件好事吧? 他的童年和青春期欠缺了一份母爱,成年之后,能有所弥补,也是好的。 舅舅周文俊的一番话,却将这虚假的母爱给打破了。 周雯丽从来没联系过他父亲,没有找过他。就是周文俊,也是在妻子丁悦这个彻头彻尾的“外人”提醒下,才想到去联系他父亲,去关心他这个外甥。 真正念着他的,是一个天性善良的陌生人,而非他的亲人。 舅妈充满善意,就是死了也不放心这件事,那他也不能对她恶声恶气。 沙凯烦躁地放下了水杯,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说道:“舅妈,你还是早点安息吧。不然去看看小表妹、看看舅舅吧。我和我妈就这样了。以前也是这样,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说到这儿,他深呼吸了一次,“我以后也会给她养老送终的。她总归是我妈,该尽的赡养义务,我会尽的。” 沙凯还有半句话没说。 亲疏有别。 周雯丽在他未成年的时候没有尽过抚养义务,他以后赡养周雯丽,那也是尽尽义务,总不可能像孝敬他爸那样孝敬周雯丽。 沙凯这段时间和周雯丽相处,也是看出来了。周雯丽没什么坏心眼,只是缺心眼。弟媳和弟弟多管闲事,将儿子拉进了她的生活,她也只是手足无措地照顾起了陌生的儿子,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和陌生的成年儿子相处,无暇去想其他。如果沙凯愿意开口,周雯丽大概也是能做个好母亲的。可沙凯已经二十多了,早就过了寻求母爱的年纪,也就不会对周雯丽开口。 “我们母子两个就这样了。你不要担心了。”沙凯又说了一句,语气从烦躁变成了无奈。 他说完,静静等了一会儿,没看到那白衣女鬼的身影,也没见房间里有什么变化,就扯扯嘴角,回了自己房间。 周末的悠闲时光,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沙凯打游戏都有些心不在焉。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周雯丽这几周的周末都会去小区活动中心三楼的图书阅览室,借书学习儿童教育的知识。她有时候还会将书借出来,带回家继续看。沙凯见过几次她在看的书,都是不同又类似的书名。沙凯估计,周雯丽是在照顾完那骨折的邻居之后,又想起了周暖,想要帮周文俊多照顾周暖了。 如果他们没离婚,周雯丽从小带自己……沙凯脑中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自己掐断了。 他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手机游戏又开了一局新的。 正战到激烈处,沙凯听到了外头的钥匙开门声。 周雯丽学习得认真,不过阅览室有午休,她也需要吃饭,这个时间点她都会回家做饭,也是为沙凯做饭。 沙凯听到了熟悉的换鞋声音,还有钥匙、小包被放在玄关置物架的轻响,接着便是脚步声。 一道脚步声、两道脚步声…… 沙凯的手指一顿,角色停止不动,顿时就被对手砍了一刀。 沙凯却是顾不上这些,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起了门外的动静。 的确是有两道脚步声。 一道脚步声很寻常,是周雯丽的脚步声。 另一道声音很沉重,但节奏很快,像是……像是有个人在地上蹦蹦跳跳,一路跟着周雯丽进来。 沙凯眉头皱起。 难不成是周暖来了? 还是周雯丽带了谁家的孩子回来? 他记得那个骨折的邻居就有个小孩。是多大的孩子来着…… 沙凯放下手机,跳下床,三两步到了房门口,将房门一把拉开。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但开门之后,他便发现那脚步声消失了。 沙凯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周雯丽。 周雯丽诧异地回头,“阿凯。我正准备做午饭,很快就好了。你肚子饿,可以先吃点水果。我昨天买了香蕉……” 周雯丽的语气很平常。 沙凯扫视一圈,没见到小孩。 刚才是他听错了? 沙凯又看向了周雯丽,“你一个人回来的?” “啊?”周雯丽错愕,脸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沙凯立刻就发现了周雯丽的不对劲。周雯丽实在是不会撒谎。 “还有谁来了?你还把人藏起来了?”沙凯有些无语,“是上次那个邻居的小孩吗?你还在照顾她?” “没。我就是有时候给她做点菜。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还要好好养养呢……”周雯丽赶紧说道。 “你给她做菜就给她做菜,不要藏着掖着的。偷偷摸摸的干嘛?”沙凯叹气道。 周雯丽讷讷地答应,尴尬地解释道:“我就是……就是我自己也知道,我可能做得太多了……” 这不是周雯丽自己发觉的,是她上次给小方家送菜的时候,小方家来了客人探病,几人闲聊的时候嗓门有些大,被门外的她听到了。 周雯丽这个邻居,的确是做得非常殷勤,殷勤到小方的一些亲戚朋友怀疑那天小方摔下楼是不是周雯丽在捣鬼了。毕竟小方自己也说过,当时只有她和周雯丽在楼梯上,她又实实在在地被“踢”了一脚。 小方当然没怀疑周雯丽。她是正面被踢一脚,周雯丽可站在她后头呢。周雯丽腿再长,也不可能绕过她,踢在她肚子上。只是旁人并不知道那么多细节,总有些人将一些话脱口而出。 “那小孩呢?让小朋友别藏着了,中午一起吃饭吧。”沙凯接着说道。 周雯丽怔住。 沙凯说完,就准备转身回房间。 周雯丽下意识叫住了沙凯,却是在对上沙凯疑惑的视线后,张了张嘴,“你说……你说的小孩……” “不是那邻居家的孩子吗?” “小方的儿子都工作了……” 沙凯沉默了两秒,“你在帮其他邻居带孩子?寒假带小孩?” 他只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继而自以为是地理解了周雯丽这段时间的反常。 沙凯内心默默叹气,又有一股烦躁感升起来。 他将涌到嘴边的质问和讽刺都咽了下去,艰难地说道:“行吧……我无所谓,你不用在意我,也不用特别瞒着我。”
这么说着,沙凯进了房间,将房门关上。 周雯丽抬了抬手,像是要拉住沙凯,可脚步却是没有迈出去。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了手,也低下了头。 视线一落下,周雯丽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拉住了她的手,仰着小脸,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撞入人的心扉。 周雯丽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小声道:“我去做饭了。” 小男孩乐呵呵地点点头,松开了抓着周雯丽的手。 他目送周雯丽进入厨房,脑袋诡异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看向了沙凯那扇紧闭的房门。 沙凯窝在床上,重新拿起了手机。 死掉的人物也不用复活了,这局游戏已经结束,他还收到了系统有关被举报挂机的提示。 沙凯可以想象到自己的队友怎么骂自己的。 沙凯懒得再开新一局,直接退出了游戏。 哐! 东西落地的声音吓了沙凯一跳。 他撑起上半身,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桌上的鼠标落在地上,正滴溜溜地旋转。 沙凯怔愣了好一会儿,等到鼠标停止旋转,才下了床,将鼠标捡起来。 鼠标……怎么掉地上的? 沙凯查看了一下鼠标,又将它放回到了电脑边的鼠标垫上。 他习惯用鼠标垫,鼠标放在垫子上,距离桌边很远,应该不可能落下才对。 沙凯凝视了那鼠标一会儿。 哐! 沙凯又是一惊,急忙转头,就见窗户被打开,冷风呼呼地灌进室内。 刚才一声响正是窗户被用力拉开的声音。 沙凯的心脏咚咚直跳,身体打了个哆嗦。 这不可能是意外。 只可能是有人打开了窗户。 可房间里只有他…… “舅妈?”沙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生气了?” 沙凯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试探着问道:“是因为我对我妈说的那些话?说话的口气?” 他觉得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了。 可想到此,他又有些无奈。 沙凯将窗户重新关上,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舅妈,我和我妈真的就这样了。你看她,情愿照顾邻居家小孩,帮人家带孩子,也懒得……我就算了吧。她从小就没照顾过我。小表妹呢?她要有那功夫,不如多照顾一下小表妹。小表妹有爸爸、有爷爷奶奶,但女孩子,有个年轻些的女性长辈带着,会比较好吧?” 沙凯想起了自己的同事。 他是没有什么教育孩子的经验,更不懂如何带小女孩,只是在公司里听前辈同事提起一件事:同事的老婆出差,他给小姑娘扎鞭子,扎得小姑娘哇哇大哭,最后让小姑娘散着头发送去学校,红着脸麻烦女老师帮着扎头发。 听别人说起这种糗事来,是很搞笑,可要把当事人换作自己,那一定非常窘迫。小姑娘也肯定很委屈、很可怜。 沙凯也想劝劝舅妈,别盯着他和周雯丽的事情了,多去关心关心周暖吧,别跟周雯丽一样,自家的事情扔一边,一个劲地忙活外人的事情。 沙凯等了一会儿,眼睛四处瞟着,希望能看到舅妈放弃的模样,只是房间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沙凯只好放弃了。 外头周雯丽敲了门,喊他吃午饭了。 沙凯起身出门,在饭桌边上没看到小孩的身影,就问道:“那孩子呢?” 周雯丽盛饭的手顿了顿,“他回去了。” “你没必要……”沙凯说到一半,换了种说法,“我不是反对你帮邻居。就是,你帮就大大方方地帮好了,不用介意我。” 他对周雯丽来说,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才对。周雯丽没必要为了他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我,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只是那孩子看着可怜……”周雯丽将饭递给沙凯,幽幽地说道。 这话有些言不由衷。 那孩子看着是可怜,可到底是鬼。她带着那孩子去阅览室看看童话书,陪他在小区里散散步,还给他烧过一点纸钱。可这些做法并没有让那孩子发生变化。他看起来和之前到处乱窜的时候一样开心,没有变得更好,也没变得更差。 周雯丽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有没有对那孩子起到帮助。 “可怜?他家怎么了?没有大人吗?上班忙?”沙凯问道。 “嗯……他,好像没人管……”周雯丽低下头。 如果有家人,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到处乱跑吧? “可能是太小了……”周雯丽又道。 可能是死的时候年纪太小,家里就没有常常祭拜。听说有些人家是不给小孩单独立坟的,也不会在清明冬至的时候为早夭的孩子祭扫。 周雯丽这么想着,皱起眉头。 沙凯却是误会了。 “是不是遗弃小孩?这样的话,联系社区街道的工作人员,联系妇联,他们会管的。你一个外人能做什么?”沙凯给周雯丽出主意。 周雯丽抬头看了眼沙凯,又垂下头。 “我跟你说正经的啊。现在救助渠道很多的,有专人管的,不是以前那种随便丢福利院。他家里人要真的不管他,那联系妇联之后,会有社工什么的上门,能帮着照顾孩子。”沙凯说道。 他其实也不了解具体的救助措施,但上网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看到一些上了热搜的社会新闻。 网民一阵风似的同情和捐助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倒是民政机构日趋完善的救助措施能减少这类悲剧的扩散。 沙凯觉得周雯丽的好心照顾也只是一阵风。周雯丽能全身心地扑在自己亲弟弟身上,将儿子、老公都丢一边;还能在弟弟不需要自己之后,再找一个可怜小孩,全身心地去照顾他,将弟弟、侄女、儿子都丢一边? 沙凯很有自知之明。周雯丽有可能丢下他,但不可能丢下周文俊。她迟早还是会回到之前围着周文俊转的状态。 沙凯甚至有些卑劣地想过,舅妈对他和周雯丽的事情那么热心,是不是希望周雯丽借此找到新的心灵寄托,别再往她自己的小家凑了? 而他,离开了周雯丽,由父亲一手带大,如今已经成年、已经工作。周雯丽对他关不关心,只是有点影响他的心情。 可那个孩子不一样。小孩子现在受周雯丽的好心照顾,等周雯丽回转到了周文俊身边,那孩子怎么办? 沙凯见周雯丽不为所动,又道:“实在不行,你去居委问问总可以吧?你不是整天到那个什么社区活动中心,跟那些居委的人都关系很好吗?那个……那个谁,还住在我们这栋楼。” 沙凯回忆了一下,没想起小钱的姓氏来,只记得有这么个特别热情的居委工作人员和他们住同一栋楼。 周雯丽倒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心中一动,“嗯……是可以去问问。” 至少去问问那孩子究竟是谁家的小孩吧。 周雯丽这么决定了。 第556章 房子(5) 周雯丽并非什么行动派,她只是心里存了事情,就坐不住。 吃完午饭、洗完碗,周雯丽擦干了手,招呼沙凯一声,便出门了。她先去了楼下小钱的租房敲了门,没听到人应门,就连忙去了居委会。 小钱今天要在居委会值班,可周雯丽到了居委会,见到的是紧闭的大门和门口悬挂的临时外出牌子。周雯丽有些着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遇见了刘阿姨。 刘阿姨笑着同周雯丽打招呼,“小周啊,你找居委会有事?” “嗯,是有些事情……”周雯丽尴尬地回答。 “居委会今天没人值班?” “应该有人的吧。今天应该是小钱值班吧。”周雯丽说道。 “哦,对,”刘阿姨心里算了算,点头道,“昨天是王主任在,今天是小钱值班了。小钱出去吃饭了?” “大概是吧。”周雯丽心不在焉地回答。 刘阿姨抬起手腕,看了看她带了几十年的女士表,“这个点还没回来啊。你去他家看过吗?” “去过了。” “他跟你住一幢楼的吧?” “是啊。” 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一会儿话,刘阿姨一直没走,像是在陪着周雯丽等小钱回来。 刘阿姨又看看手表,突然道:“他是不是到活动中心,去给人开门了?这个点,是下午开门的时间啊。” 周雯丽一拍额头,“对对对,这个点他应该去开门了。” 刘阿姨笑着,“你看我们两个。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也是的,跟着我在这儿说话呢。” 周雯丽笑笑,“那我到活动中心去找他了。” 刘阿姨忙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雯丽一阵惊讶,“这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是正好散步,走一走,运动运动。”刘阿姨像是怕被周雯丽甩掉一般,勾住了周雯丽的手。 周雯丽有些局促,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不急着回去吗?你家里……” “我家里没人呢,老头子也出去了,去打牌了。”刘阿姨抱怨地说道。 突然,刘阿姨对着路口的方向伸出手,一边指着冷得缩着脖子快步走过来的人影,一边对周雯丽笑道:“好了,我们也不用多跑一趟了。” 小钱看到居委会门口等着人,加紧了脚步,“周姐,刘阿姨!你们找居委会有事啊?” 周雯丽点点头。 刘阿姨说道:“我就是刚买好东西,准备回家呢。”她手上提着两个袋子,有菜有肉,应该是他们家的晚餐。 这么说着的刘阿姨也没走,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架势。 她并无恶意,若换作平常,周雯丽也不介意刘阿姨跟在身边,听听他们说话。 他们这老小区,大家都是老邻居,和居委会的关系也像是多年老朋友,如王主任那样在这边工作了好些年的居委会主任,就同他们这些老邻居没什么区别,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在他们眼中根本不算隐私,因为大家都知道,还知道得非常详细,有些细节的内容甚至就是当事人自己透露的。小钱这个热情外向的新人,也是很快融入到了他们这大集体中,并不被当做外人。这对小钱来说,当然算是对他工作上的肯定。 小钱掏了钥匙,打开居委会的门,欢迎周雯丽和刘阿姨进来,一点儿都不介意刘阿姨跟着看热闹,也没问周雯丽的意见。 周雯丽错过了开口的时机,也是无法拒绝刘阿姨的旁听。 “周姐,刘阿姨,你们喝水。办公室只有热水,饮料什么的过年也没准备。”小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给两位倒了热水,又帮着刘阿姨将那些蔬菜冻肉放到架子上,“您待会儿回去别忘了拿。” “哎,好好。”刘阿姨笑着,动作熟悉地拉开了两把椅子,喊着周雯丽一起落座。 小钱坐在了办公桌后头,自己先喝了口热水,搓了搓刚才在室外冻僵的手,这才笑眯眯地看着周雯丽,“周姐,你找居委有什么事情啊?是要报修,还是想提什么建议啊?” 小区居民来找居委,就那么几件事。若是王主任他们在,还有可能是来开茶话会的。小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被这小区里的人接受了,却也没接受到那种程度。 周雯丽露出了为难之色,踌躇着没有马上开口。 “怎么了?是有大事情啊?该不会是你那个男人,还有你那个儿子……”刘阿姨越俎代庖,关切地问道。 她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周雯丽家的复杂情况。周雯丽离婚,儿子跟了前夫的事情,全小区都知道,还知道她那个儿子去年突然搬来跟她一起住了。周雯丽告诉大家,她儿子是找的工作就在这附近,才搬来住,过年的时候他都没和周雯丽一起过。小区里的人说起这事情,都是同情可怜周雯丽。虽然大家也知道,周雯丽和儿子的这种僵硬母子关系,多少有她自己的原因在,甚至可以说是她咎由自取,但他们这些邻居可都是帮亲不帮理的。 刘阿姨顿时气愤起来,“他过完年就回来了吧?是不是跟你吵架了?我看你这些天要么去照顾小方,要么就跑到活动中心,以前你都不去那个什么图书馆的,现在整天在那儿看书。是不是那小子对你不好,你出来躲清静啊?你别怕,你跟我们说,有我们这些老邻居在,还有王主任、有小钱在呢。那房子是你的,他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雯丽哭笑不得,连忙为沙凯解释:“不是,跟阿凯没关系——” 刘阿姨拍拍大腿,“你别为他说话!你这人,就是脾气太好了,太软了!你儿子搬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小伙子不行,冷冰冰的。那是对亲娘的态度吗?像我们以前,当娘的说一句话,做儿子女儿的谁敢多说一句啊?顶一句嘴,巴掌就下来了。” “刘阿姨,您别气,您歇一歇,喝点水,听周姐说吧。”小钱连忙插嘴道。 刘阿姨的手中被塞进了温热的杯子。 她缓了缓语气,夸奖小钱:“你就不一样,小钱你就挺好的。我们都说居委会这次新来的小伙子好,热心肠,还开朗,开朗最好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会理我们这些老头老太。” 小钱腼腆地笑笑,又看向周雯丽,“周姐,您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周雯丽吁了口气,这时候也不得不说了,不然让误会了的刘阿姨到外面一说,沙凯要被小区里的人说成什么样? “我是想打听一个人,打听一个小孩子。”
小钱愣了愣,“小孩子?” “你是在小区里被谁家的孩子给……砸碎玻璃了?还是过年时候有小孩子放炮?”刘阿姨又越俎代庖地问了起来。 “我们这儿禁燃烟花爆竹,过年的时候居委一直有人巡逻。保安也看着呢。”小钱解释了两句,又看向周雯丽,“是有谁家的孩子把玻璃砸碎了?还是划了车子什么的?呃,我们那栋楼好像没有哪家有孩子,不会有小孩来玩,蹦蹦跳跳吵到你了吧?” 小钱思索着。 居民为了小孩的事情来居委告状,也就那么几种可能。小钱工作时间不长,还没碰到过这类事件,不过在居委会的一些工作记录中,能看到王主任他们为小区居民调解纠纷的细节,其中就有一些和孩子相关的事情。 他们这老小区,老人多,孩子也多,老人带孩子的更多。老人家还大多宠孩子,再加上他们身体衰老,又没法完全管住活泼好动的孩子,闹出点不大不小的邻里纠纷来,实属平常。 但这种纠纷,多发于暑假。寒假时间短,天气又冷,倒是不太可能有孩子在外头胡闹。 小钱对于工作的确是很上心,对居委会过往的工作都做了了解。 “不是,不是我们那栋楼,也不是……”周雯丽想说那孩子没做坏事,可脑海中闪过小方跌落楼梯的那一幕,她就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周雯丽顿了顿,话锋一转,“我就是遇到那么个孩子……他穿的很少,就一件单衣,一个人……我还看到他肚子上,好像有个疤。” 小钱坐直了身体,“周姐,您是说,小区里有哪家的孩子被虐待了吗?” “也不是被虐待吧……他看着,看着挺精神的,就是好像,好像没见到他家人……小区里有那样的孩子吗?”周雯丽眼神闪烁,在身边比划了一下身高,又描述了一下孩子的长相。 小钱露出困惑之色,“这样的小孩,好像没见过啊。是偶尔到我们小区来的孩子吗?” 因为老年人多的关系,小区周末和节假日总会多出不少“客人”来。来看望老人的“客人”,下有几个月的小婴儿,上有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他们这小区里的门卫也不是那么严格,经常有陌生人出入,还有些附近小区的居民,也会从他们这儿穿过,或是到他们小区找人玩。 小钱左思右想,仍旧是摇头,“可能我没见过吧。这样,周姐,您下次见到那孩子能帮忙问问他家的情况吗?或者您看到他了,就给我打个电话,随时都能给我打,不用顾虑上班时间下班时间。” 小钱掏出手机来,“找我也行,找其他人也行。我之后在我们工作群里发一下,让其他人也多注意。这要真是有人虐待小孩,我们肯定得管。” 周雯丽对此不是那么热心,只是不好拒绝小钱的好意,留了一个小钱的联系方式。她觉得自己应该用不上这个电话。她能看到那孩子,可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看到过那孩子了。也只有小方……周雯丽收起手机,心中默默叹气。 “周姐来就为这件事吗?”小钱露出笑容。 “嗯,就这件事。我就是打听打听。找不到也就算了。那孩子……我也没见过几次。”周雯丽言不由衷地说道。 “哦,要再看到,一定联系我们。” “好的好的。”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看向了刘阿姨。 刘阿姨之前滔滔不绝,两人都插不上话,只能任由她训了沙凯一顿。刘阿姨突然安静下来,两人也只当是刘阿姨发现自己训错人后,羞赧地住了嘴,谁都没去注意刘阿姨的神色。 小钱看向刘阿姨的同时,就叫道:“刘阿姨,您没事吧?” 刘阿姨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脸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汁来。她的脸颊还在抽搐,带动那一层层的皱纹在脸上跳跃。老年人特有的垂眼皮也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抖动着。 小钱暗叫不好,生怕刘阿姨这是突发中风了。他拿了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你说的那个孩子……”刘阿姨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周雯丽愣住。 小钱叫救护车的手停下。 “……他是不是,这么高,瘦瘦的,穿了件、穿了件单衣,眼睛很大,鼻子很挺,长得还、还挺精神的?”刘阿姨问道。 小钱有些糊涂了,“周姐刚就是这么说的。” 周雯丽的心跳顿时加快了。 “这样啊……”刘阿姨的神色阴晴不定。 “刘阿姨您也见过那个孩子?”小钱严肃起来。 如果只是周雯丽偶然遇到那孩子,那孩子说不定就只是从他们小区路过,或是到他们小区来玩,并不是小区居民家的孩子。可要是还有人碰见过那孩子,那孩子就有极大几率是他们小区居民家的孩子了。他们小区闹出了虐待儿童的事情,那就是他们居委工作上的重大过失了。 小钱一时间也没去同情一个自己还从没见过的小孩。再者,周雯丽之前的叙述中一直强调,那孩子精神非常好,人很活泼,小钱对于周雯丽猜测的虐待就抱了一种怀疑态度。 每个人照顾孩子的方法都有不同。有的虎妈虎爸,觉得把孩子扔雪地里打滚,那是释放天性、是强健体魄;换成是宠溺孩子的家长,那孩子身上起一点鸡皮疙瘩,他们就得火急火燎地给孩子套三层羽绒服。两种极端都不能说是正确,而这中间的大多数也未必就将孩子照顾好了。 小钱还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对于小孩,向来是只远观,不会靠近的,也没富裕的同理心。 他想着很现实的工作问题,周雯丽和刘阿姨却都没有想孩子是否受虐待的现实问题。 周雯丽盯着刘阿姨,只觉得她马上要说出令自己震惊胆寒的话。 刘阿姨看向了周雯丽,失去了年轻时水润弹性的薄唇嗫嚅了一下,竟是没有说话。 她先拍抚了一会儿胸口,靠在座椅上,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我……我那天还当我在家里撞鬼了,当我们老房子进了脏东西呢……” 周雯丽差点儿从座椅上跳起来,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原来……”刘阿姨已经接着说道,“原来那孩子……” 小钱却没有像刘阿姨那样轻松,“刘阿姨,那小孩流进你家了?” 刘阿姨点点头,“是啊,大半夜的,吓我一跳呢。我跟我老头子这些天,都不敢待在家里了,快要吓死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第557章 房子(6) 刘阿姨打开了话匣子,顿时又恢复成了刚才那副亢奋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说道:“我那天晚上真是吓死了。我和我家老头子,八九点就睡了。本来晚上要醒个两三次,上上厕所,早上五点就彻底醒了。但那天,那天啊……那天我们两个到十点钟的时候,就一起醒过来了。我睁开眼睛,就觉得不对,房间里特别冷。” 这么说着,刘阿姨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我们家朝南的,白天太阳那么好,而且用热水袋的,身上盖的是儿子买的羽绒被,几千块钱呢!特别暖和!用了两个冬天了,都还很暖和!床垫也是绒的!怎么会那么冷!我都快冻死了……我看老头子,他也睁着眼睛。那眼睛,瞪那么大,吓了我一跳。”刘阿姨按着胸口,“我也没敢出声,就和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 “是家里窗户打开了吗?”小钱插嘴道,不等刘阿姨回答,他接着问道,“还是门没关好?我记得刘阿姨你家住楼上的吧?” “是啊是啊,住二楼的,窗户还装了防盗网。窗户我给关好的。那天应该是门没关好,让那个小孩溜进来了。”刘阿姨抱怨道,“我老早就跟那死老头子说了,回家记得关好门、关好门。天热的时候门开着,穿堂风吹得我头疼,他还说凉快。天冷了他都不知道关好门,真是……” “那小孩溜进你家,跑你们床边上了?”小钱严肃问道。 这都进屋子了,事情就比较严重了。 刘阿姨是老派人,没小钱的这种观点,也不懂什么非法入侵住宅的法律。在她年轻的时候,还没现在这种小区的概念,更不知道什么是封闭式小区和高层公寓。她家,还有附近的家家户户都是家里有人就敞开家门,邻里邻居的随便就能在别人家进进出出,也不怕有什么坏人。从东家借一瓶酱油,给西家送点家里做的粽子,都不用多招呼,东西拿了、放了,喊一声就行。这里头还有几个调皮点的孩子,在小区里玩捉迷藏,直接就藏到人家里去了,大家也是笑呵呵地看着,不以为然。 刘阿姨弄清楚那孩子不是小鬼,是真的小孩后,讲起这事情来,就语气轻松了,还有种自己搞错了事实、虚惊一场、闹了笑话的释然。 “可不是就在床边嘛!一开始大概是藏在哪儿了。我让老头子去看看窗户有没有关好。他也是懒得开灯,随便看了一圈,就跑去上厕所了。厕所灯一开,房间里也被照亮了一点。”刘阿姨比划着,举起手臂,在地上拉出两条线,好像就是那一夜的灯光,“我一看,这怎么有个人影啊,像是个人站在门口。可那样子,不是老头子啊。” 刘阿姨指指自己的眼睛,“我这老花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呢。老头子上完厕所,灯一关,那影子就没了。他又开了屋子里的灯,要找空调遥控器,要开空调。我就看着他忙。” 刘阿姨叹着气,“空调开了,他总算关灯回床上了。那空调,嗡嗡嗡的,吹的热风刷地过去,一点儿都不暖和。我翻了个身——”她做出了扭腰的动作,伸手指着居委会的窗户,“就看到窗边上站了个人!我们住二楼啊,这窗边站了个人啊!我差点儿‘嗷’一嗓子,然后才看清,那人就站在我们床边上……” 小钱不禁屏住了呼吸,被刘阿姨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周雯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看着像是和小钱一样,被刘阿姨的讲故事才能给惊到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其他事情。 刘阿姨继续抬着手,指着窗户,“我快要吓死了。这屋子里面怎么冒出来一个小孩。那小孩,就跟小周讲的一模一样,穿了一件衣服,还有那张脸,人瘦瘦的,就站在我床边上,低头看着我。” “他没做什么吧?”小钱紧张地问道。 刘阿姨摇摇头,“我当时都快吓死了,手伸到后面,使劲地去拉我们家老头子。老头子叫了一声,问我干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只是拽着他,拼命扯他。老头子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床头那个台灯也打开来了。” 刘阿姨放下手,“灯一亮,我就眯了眯眼睛,眼前一片白。等我看清楚,发现那小孩不见了。我啊……我以为我见到鬼了呢。我跟老头子讲,老头子都不信。我们还在床边上找了,没找到。那么大个孩子呢……可能是藏在床底下了。他动作快得很。我和老头子又没办法去看床底下。我们趴都趴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就我们找过了,没找到,重新躺回到床上,又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脚步声。我听到有人往外走。” 刘阿姨说着,又抬起手,这次手指的方向是门口,“有个人走出去了,还有关门声。我想叫老头子的,我一转头,发现老头子睁着眼睛呢。他也听到了关门声。” 刘阿姨叹气,“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老头子先起了身,跑门口去看了。我想让他别去看的。万一那东西还在外面,他一开门,不是正好撞上了吗?他老是不听我的,就是犟。” “外面没人吧?”小钱问道。 “没人。他开门说外面没人,就回来了。又躺了没一会儿,我们两个都被热得受不了。老头子又起床把那空调关掉了。我估摸着,是那孩子出去,帮我们把门关好了,屋子里就暖和了。”刘阿姨说道。 小钱有片刻的无语。 这刘阿姨的用词实在是不讲究。什么叫“帮”啊。这明明是个调皮捣蛋的熊孩子,趁着刘阿姨家门没关好,溜进来了。要不是年纪小,那得被抓去蹲几天看守所啊。 “我和老头子都吓坏了,好几天不敢呆在家里呢。你想想,我们在这边住了几十年了,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我们也没听说这小区里面有这种脏东西。”刘阿姨愁眉苦脸,“老头子说我们是冻傻了,做梦呢。可这些事情……我跟儿子讲了,儿子还笑话我们,跟他说正经的,他就说要陪我们去做那个什么、什么……就是检查脑子,很贵的那个什么检查。我和他爸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你们那天就应该报警的。不然,打电话给我们居委会也行。”小钱遗憾地说道。 “我们怎么知道那真是个孩子啊!我还当是脏东西……我还跟老头子说呢,是不是他以前那个大哥。他以前有个大哥,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都是他那个后娘不好……”刘阿姨絮絮叨叨,讲起了老黄历。
“嗯嗯……”小钱配合着,等刘阿姨讲完那早夭大哥的事情,才问道,“那刘阿姨,你记得那小孩是哪一天溜进你们家的吗?” “好几天前了吧。”刘阿姨想了想,“礼拜三,还是礼拜二……” “上周吗?” “嗯……上周,还是上上周……”刘阿姨有些记不清了。 她和她老伴倒是将这事情瞒得紧,在白天的牌局和晚间的活动中心“座谈会”上,都没跟人八卦过。 也是这段时间,大家过了个年,走了不少亲戚,每个人都有许许多多新鲜的八卦可聊,人人都抢着说话,让担惊受怕、精神不济的刘阿姨没能抢到机会。 看刘阿姨这会儿亢奋的样子,今天晚上她肯定是要抢机会讲她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了。 小钱再次遗憾起来。 如果连时间都记不清,那就很难查小区的监控录像了。这样大海捞针地查录像,可能都没有直接在小区里蹲守效果好。 小钱已经决定将那孩子的事情告知给居委其他同事知道,再要关照一声小区几个门的保安,得看好了,发现这孩子立刻就逮住他,不能让他到处乱跑了。 小钱想到此,也是心有余悸。 刘阿姨和她老伴年纪都很大了,这要是一个不好,给吓出事情来,可就糟糕了。 小区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老人家,有些人可未必有刘阿姨夫妻的好身体,那到时候真就是闹出人命了。 更可怕的是,老人家可能被当做是正常死亡,都没人会仔细调查他们的死因。那孩子会继续在他们小区流窜…… 小钱一个激灵,问道:“那孩子会不会跑到其他小区去?他不是我们小区的孩子吧?以前从来没见过?” 刘阿姨很肯定地回答:“以前从来没见过,不是我们这儿的小孩。” 周雯丽没说话,只是惶恐不安地看向小钱。 “那说不定是从北区、西区来的……也有可能是那个彩虹公寓的孩子,或者更远点的地方……”小钱说道,“我们这几个小区,都有开小门,小门没门卫,晚上也不锁门……” 他们所在的小区名叫钢铁南区,是原钢铁厂的职工分配房,除了南区之外,北区、西区,都是原来的钢铁厂家属院范围。一条马路之隔的彩虹公寓则是三十年前拔地而起的独栋高层住宅,总计二十层楼,每层楼有十五户居民。四处住宅小区都属于同一街道管理,彼此之间经常互通有无。且这地块的配套生活设施,也就是那些菜场、社区医院、超市、小饭店、学校,就散落在四个小区周围,这也让小区居民们习惯了从其他小区抄近道穿行。 小钱所在的居委只负责南区,但他的上级部门可管着他们四个居委,另外三个居委的工作人员和他们都是关系密切的同事,他怎么也不可能只扫门前雪,不管另外三家的死活。 刘阿姨就没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小钱讲的有道理。 “可能就是其他小区跑进来的。这要不是熟悉的,不可能溜到我们小区来。从大门进,肯定会被门卫看到。那几个小门,不是住我们这边的,不会从那几个门穿。” 两人都相信这就是真相。 接下来的事情,刘阿姨和周雯丽都帮不上忙了。小钱送了两人出去,就回办公室忙碌起来。 刘阿姨站居委会门口,还对周雯丽感慨起来,“今天要不是你提到,我都不知道要害怕多久呢。实在不行,房子都得卖掉了。幸好遇到你了。” 周雯丽一点儿都没有幸好的感觉。 她觉得事情变得不受控制了。她没想到那孩子居然会大晚上跑到别人家去,也没想到居委会会如此重视这件事。她原本只想打听一下那孩子的身份,要是能找到那孩子的父母,问一下他的墓在哪儿,去上上香,应该就可以了。可现在这样…… “你也别多想了,小钱他们肯定能找到人的。找不到,说明他走了,跑其他地方去了。可能就是那些干活的人带来的。北区那边门口几家小店,不是店老板一直换吗?可能就是哪家店的孩子。”刘阿姨猜测起来。 周雯丽无法附和刘阿姨的话。 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刘阿姨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周雯丽在这儿住的时间也不短。现在想来,之前从没见过的孩子突然出现,或许不是他家里发生了变故,而是他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过来的。 这样一来,要查他的身份,就太难了。 周雯丽心里还存了点希望,告别刘阿姨后,就回了家。 家里很冷,和室外的温度没有区别。 周雯丽停住了脱外套的动作,诧异地看向蹲在阳台上的沙凯。 “阿凯,怎么家里……” 沙凯转过身,阴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周雯丽的这个问题。他又转回头去,继续在阳台上忙碌。伴随着他的动作,还有叮叮的清脆声响传来。 周雯丽越发不安了,赶紧到了阳台上,这才看清沙凯在做什么。 沙凯正在打扫地上的碎玻璃。那满满一畚箕的碎玻璃,让周雯丽不禁抬起头。 冷风吹进了室内。 周雯丽看到了缺失的一整扇玻璃。 她向来勤奋,总是将家里打扫得特别干净。过年的时候,她更是撸起袖子大扫除,将窗户都给擦得一尘不染。 现在,她站到阳台上了,才能看到那消失的一整扇玻璃。 “怎么会这样……”周雯丽失声问道。 “可能是松脱了。”沙凯拿着畚箕起身,故作随意地说道,“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店能马上来安玻璃的。” 周雯丽张张嘴,没能叫住沙凯。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第558章 房子(7) 沙凯阴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子。 他站在门口,背对着紧闭的房门,深呼吸了几次,但这动作没有办法让他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 沙凯觉得问题大条了。 按照一般恐怖片的节奏,鬼魂做出越来越猛烈的举动,那意味着它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愤怒。接下来的剧情,就该是有配角凄惨地挂掉,然后又一个配角挂掉、又一个配角挂掉……最后,就到了结尾,看主角能不能幸存。而无论主角是否幸存,那鬼魂肯定是要在结尾或彩蛋里吓观众们一跳,并给影视公司捞钱的续集留下创作空间。 沙凯用力摇摇头,快步下楼。 这可是现实,不是恐怖片。 恐怖片里是那样的套路,现实里未必有套路。 再说了,这鬼魂是他舅妈啊。舅妈生前如此善良,死后也是出于关心他、关心自己嫂子的念头,才会“阴魂不散”。只要他和周雯丽好好相处,就没事了吧? 想到此,沙凯的脚步顿了顿,差点儿踩空楼梯。他身体踉跄了一下,一手抓住了旁边的栏杆扶手。 当的一声,手掌敲在金属栏杆上,声音的回响在楼道内一层层盘旋向上。 沙凯的手掌火辣辣地疼,心里面则像是塞了棉絮,堵得慌。 和周雯丽好好相处不难,但要达到舅妈的期望,可太难了。那是非要他演戏才行。他对周雯丽没那么深的感情,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就发现两人的性格和喜好也大相径庭,彼此之间的代沟和感情隔阂就更不用提了。两人共处一室,相敬如宾还挺容易的,但要亲密无间,就根本不可能。 沙凯转念就想到了一些歪主意。如果周雯丽身体不好,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应该也能让舅妈满意吧?可周雯丽身体康健,精神也特别好。这种情况下,要他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沙凯打了个冷颤。他对他父亲都没那么殷勤过,要他违心地对周雯丽那么殷勤,他完全做不到。 沙凯叹了口气,暂时甩掉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正要收回抓着栏杆的手,继续下楼。 他的手臂被扯动了一下。 沙凯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手依旧黏在栏杆上。 这怎么…… 沙凯皱起眉头,视线瞥见这老旧楼房破旧的墙面、生锈的栏杆,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再次用力,终于将手掌从栏杆上撕了下来。 他的手心发红,粘着黑绿色的碎屑,皮肤刺痛,火辣辣地疼。 再看那栏杆,栏杆上有着一个明显的手掌印。 沙凯抽着气,暗叫倒霉,只能微微抬着发疼的手,下了楼。 沙凯在小区门口的一排小店中找到了一家五金店。店家也卖玻璃,听沙凯说明情况后,就问了窗户尺寸。 “尺寸……”沙凯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急匆匆逃出房子,完全忘了这回事。 “你是这边小区的?老房子还是新装修过的房子啊?”老板熟练地问道。 “是老房子,装修……应该是以前的,没重新装过。就那种窗户。”沙凯灵机一动,退了一步,抬头在附近的一排居民楼寻找,指了其中一户人家的窗户。 老板出了店面,站店门口和沙凯一起抬头,“哦,就是建房子时候装的那种啊。那没问题。我店里有现成的。你们这老房子,时间都差不多了,最近都有好几户来找我换玻璃的。” “都是玻璃窗坏掉了?”沙凯很意外。 “是啊。都是玻璃整块掉下来了。这种老式的窗户,时间久了,就松脱了。以前的密封胶不好,而且用到现在几十年,也是够可以的了。你要不要把玻璃都换了?这玻璃要是掉了,砸到人,就惨了。”店老板做起了推销工作。 沙凯略一犹豫,“先把缺了的那块补上吧。其他的,老板你能帮忙检查一下吗?” “哦,那也行。直接补一补也是可以。就是不保险。天热之后,台风来了,就危险了啊。你可想好了。”店老板继续推销。 沙凯还是拒绝了。 他心里冒出了其他念头。 周雯丽那房子的窗玻璃掉了,或许不是舅妈在发怒,而是寻常的意外事故。 沙凯想到此,又向店老板打听起了另外几家换玻璃的事情。只是店老板的说法,多少有点儿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店老板抬着玻璃,跟着沙凯往小区走,一边回答沙凯的问题,一边问起了沙凯的情况。知道沙凯不是在这儿借房子、买房子的年轻人,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沙凯这时也明白过来。老板所谓的“最近有好几户找我换玻璃”,不过是随口扯谎,暑假里被孩子砸坏的玻璃才是他这生意的主要来源。他刚才那么对沙凯说,也就是为了多卖出几块玻璃。 两人渐渐沉默。 走回到了居民楼,沙凯开了楼下的大铁门,进楼之后,就站门边上,帮着店老板拉着那大铁门。 店老板进了楼,看看楼梯,“小兄弟,你住几楼啊?” “四楼。” “唉……”店老板叹了口气,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沙凯也有些不好意思,跟在后头,帮着店老板抬了抬那块玻璃。 “多谢了啊。今天店里就我跟我老婆,之前一个小工,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回老家过年还没回来呢。不然就我和他两个人一起过来,抬这块玻璃也不吃力。” “春节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没回来吗?”沙凯随口问道。 “是啊。他家老娘要做个手术,过年后医院才给做,他就留老家照顾老娘呢。再过几天,他就回来了。”店老板说着,忽然感觉到身后那托着的力量一紧,拉得他差点儿后仰过去。店老板忙稳住身形,转头看向身后。 沙凯站在楼梯上,脸侧着,视线落在旁边的栏杆扶手上。 店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普普通通的栏杆。 绿色的漆斑斑驳驳,露出了下面生锈的金属。如果用力嗅闻,还能闻到空气中的铁锈味。除了铁锈味,这楼道内还布满了灰尘、油烟,另有一股隐隐的发霉腐烂恶臭在飘散,不知道是哪家没道德的,垃圾没及时扔掉,让这楼道里空气质量实在是糟透了。 “小伙子,你看什么呢?发什么呆啊?”店老板喊了一声。 沙凯身体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店老板。 店老板被他的眼神吓到了,本能地扭动身体,想退开一些,却因为两人都抬着那玻璃,距离限死了就在这范围。 沙凯声音颤抖,“你没看到吗?那里……那里……”他用眼神示意。 店老板心头发紧,又顺着沙凯的视线看过去,可看到的仍旧是那普普通通的铁栏杆。 “看到什么?虫子吗?我眼睛不好,老花眼了。”店老板解释了一句,心中纳闷。 在他想来,这年轻的城市小伙子会吓成这样,只可能是见到虫子了吧。 沙凯的喉头动了动,视线在老板和那铁栏杆之间徘徊。 这老板完全看不到吗? 那栏杆上有两个鲜红的掌印! 一个,成年男子大小,形成握拳的姿势,像是手掌上涂了油漆后,抓住了栏杆;另一个,细细小小的,颜色发黑,看着像是女人的手印。后一个手印并不完整,只有半截手掌,和三根手指,看着就像是按在那成年男子手印的上方,扣住了那成年男子的手背。
沙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看向自己的右手。之前抓过栏杆的手,手掌上依旧残留有铁锈、红痕,而那只手的手腕上,浮现出了之前并没有的半截指印。 沙凯哆嗦起来。 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并想象到了当时他没有看到的女人。那个女人抓着他的手腕、按着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禁锢在栏杆上。 “小伙子,你没事吧?你……呃……”店老板有些词穷。 沙凯看着像是发了什么病,还是精神病。 店老板有些怕,想走,可他现在和沙凯站在楼梯上,还抬着不大不小的一块玻璃,他能走到哪儿去? 沙凯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没事,我们走吧。上楼吧。”沙凯这么说着,可那表情,不像是没事。 店老板此刻只想快点把这块玻璃按好,收了钱立马走人。 沙凯心事重重。 舅妈那时候抓着他,是想要做什么?想要他别逃避,还是警告他就是逃出了周雯丽那房子,也没有用? 对了,舅妈本来是呆在自己家的。她现在都能到周雯丽这儿了,自然就能去其他地方,能……一直跟着他…… 沙凯后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被一只鬼盯上了,他能不害怕吗? 他第一次发现舅妈的存在,就出了一身冷汗,不过,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鬼魂是舅妈,怀疑那是恶鬼,担心过舅舅和小表妹的安危,还给网上那个微博账号投稿……他那时的心境,是一阵战栗后,看热闹的心情。鬼魂离他太过遥远,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就是一次奇特的遇鬼经历而已。如果舅舅和小表妹出事的话,他或许会担惊受怕一阵,但那也只是对于恶鬼杀人的害怕罢了。 沙凯对自己这种自私的想法很坦然。舅舅周文俊、小表妹周暖,包括周雯丽,这三个人对他来说都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他对这些血亲还没多少好感,当然也就不可能为他们的安危焦心。 但当这一切落到他自己头上了,他心中的焦虑就呈几何倍数增长。 沙凯沉默地走完了这段楼梯。 店老板也很沉默,到了四楼,见沙凯不说话,才开口问是哪一家。 沙凯掏了钥匙开门。 周雯丽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迎到了玄关,“已经买好了吗?哎,不用换鞋、不用换鞋。就是阳台上那扇窗户。麻烦你了啊,师傅。”她招呼着店老板,指了破损的窗户。 店老板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一个人就能熟练地安装玻璃。 周雯丽在阳台上看着,还担忧地问道:“也不知道怎么就掉下来了,一整块直接落下来了。” “就是时间长了,松脱了。你别担心,我这块安装好,给你其他几面也加固一下。” “那太谢谢了。” 店老板这时候也不说他那套推销的说辞了。只想着快点把活干完,他就走人。 沙凯低着头,在玄关慢吞吞地换好了拖鞋,也来到了阳台上。 他看向老板正在安装的玻璃。 这玻璃和旁边窗户玻璃有些不同。玻璃上有着明显的指印,是他和店老板之前抬玻璃留下的。玻璃中央,则蒙着一层灰尘,看着质量不太好的样子。 沙凯在那玻璃上看到了灯光的倒影,还有人的影子。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等看清那的确是自己和店老板的影子后,才放松下来。 “你去忙你的事情吧。这边我看着就行了。待会儿你房间的窗户也让师傅帮忙看看。”周雯丽说道。 “哦。”沙凯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走。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的指印已经淡了好多,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想问问周雯丽能不能看到自己手上的这两个指印,又怕周雯丽给出否定的答案。 沙凯心烦意乱,呼着气,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房间里的玻璃窗。 窗外是隔了几米远、外形和他们这儿相同的居民楼,能看到一些人家阳台上晒着的衣服、堆着的杂物,也能看到那些客厅的墙壁颜色。 每一扇窗户都是不同的。 沙凯视线一转,落在自己的床上。他疲惫地躺了下来,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中。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顺应舅妈的意思,当个孝顺好儿子,演好母慈子孝的温馨生活,还是……还是想办法…… 沙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那样不好。那到底是他的舅妈,是个好心的女人。虽然她现在变成了鬼,还有点儿偏激暴躁,可说到底,她也没伤害他。就是按了按他的手…… 沙凯看向右手。 指印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的视线穿过手腕,看向了书桌。 笔记本打开着,屏幕朝着床,对着偏上方的墙壁。 从沙凯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黑色屏幕上的墙壁倒影,也能看到墙上的半盏壁灯。 壁灯的模样,放现在来说是复古,但并非故意做旧,而是几十年前,就是流行这种古典风格的壁灯。灯架和那新装上去的节能灯泡非常不相称,看起来古里古怪。 沙凯会被这倒影吸引去注意力,是因为他的眼睛捕捉到了这一处的动静。 就像是青蛙只能看到活动的东西,他的眼睛虽然能看到静止的背景,但很容易被那静止背景中唯一活动的物体吸引去注意力。 静止的墙壁、静止的灯架上,灯泡缓慢地旋转着。 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拧动那一枚灯泡。 沙凯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笔记本屏幕,不敢转头去看一眼那盏壁灯。 嘎吱嘎吱…… 轻微的声响在房间内响起,是灯泡被拧动的声音。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灯泡终于脱离了灯架,却是没有马上自由落体落到床上。 嘭!啪擦! 沙凯从床上跳了起来,看向散落在书桌和地板上的灯泡碎片,又一转头,看向空了的灯架。 他没看到那灯泡是如何被掷出的,但这种不正常地摔落,绝对…… “怎么了?”周雯丽急忙推门进来,“这边的玻璃也掉了?阿凯,你没被砸到吧?” 沙凯坐在床上,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周雯丽走了进来,拖鞋踩到了地上的碎片。 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完好的玻璃,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她看向沙凯,视线顺着沙凯的视线看向灯架,又慢慢转了回来,错愕地盯着沙凯,“阿、阿凯……” 沙凯说不出一个字。 第559章 房子(8) 周雯丽在窗玻璃按好之后,就出了家门。 在她离开以前,沙凯先一步走了。沙凯只说了句出去逛逛,就闷头跑出了房子,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周雯丽忧心忡忡,却是不知道如何跟沙凯沟通。她想着要买新灯泡,离开房子后,却是不知不觉走到了社区活动中心。 一楼的大厅里摆放了简易的桌椅,一桌桌的人,或在打牌,或在下棋,好不热闹。这些人,周雯丽大多认识,不认识的也觉得面善,但她同他们的关系并不密切。她熟悉的邻居,是每天晚上一起聊天的那些阿姨妈妈,是这些人的老伴。她们这个群体,在下午这时间段,要么忙于家务,要么就偷闲睡个午觉、看会儿电视,就是打牌,也是在某个邻居的家里自组牌局,并不到活动中心来。 周雯丽在打牌的人群中看到了刘阿姨的老伴。她脑海中立马回忆起了刘阿姨讲的故事,不由心中焦虑。 那孩子的事情,该如何是好,周雯丽是一点儿思路都没有。她现在还要发愁儿子沙凯的情况。一个是小学男孩,一个是年轻的成年男人,两个都像是她的儿子,都是她的烦恼所在。 刘阿姨的老伴没看到周雯丽,周雯丽也就没打招呼,自顾自绕过一楼大厅,上了楼,去了三楼的阅览室。 阅览室很安静,看报、看书的人三三两两地坐着,远没有一楼的热闹。 周雯丽进了这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宁静下来。 周雯丽去找了平时看的几本书:《儿童心理学》、《青少年心理学》、《成长与爱》、《儿童的世界》、《青春期成长手册》、《少年梦想》…… 周雯丽翻了好几本,又将这些书合上。 她起身再去书架寻找。这次她看起了大众心理学书籍。她的手指划过了那些书名:《情绪孤岛》、《社会心理学》、《影响力》…… 周雯丽原本宁静的心,又变得焦躁起来。 “周姐,你桌上这些书还看吗?不看我给收起来了。”阅览室的志愿者,也是小区里的住户从书架另一侧探头过来。 周雯丽怔了怔,忙歉意地说道:“我自己放回去好了,不好意思。” “没事。这些书基本就你在看,书不要放错书架就行。刚林老师来了,就你这桌空着。”志愿者笑着解释了一句。 “哦,他坐那儿好了。我还要找找书……”周雯丽跟着志愿者回到了阅览区,见到了林老师。 林老师是十九号楼的住户,退休之前当了一辈子的初中老师,以前还给小区里的孩子免费补课,是小区里人缘非常好的住户之一。不管和他熟不熟的,小区里的人提到林老师都要长长的“哦”一声,再跟一句“那个人很好的老教师”。 周雯丽原来和林老师并不相识。林老师可不参加她们的晚间座谈会。他也不跳广场舞、不打牌下棋。周雯丽身边的孩子只有一个周暖,周暖出生的时候,林老师就退休了,自然也挨不上要林老师补课。 周雯丽和林老师相熟起来,也就是过年后的事情。 周雯丽回到了座位,将桌上摊得到处都是的那些心理学书整理起来,对林老师道了歉。 “没事、没事。没妨碍我。倒是我没跟你打招呼,就坐下了。”林老师乐呵地摆摆手,说话细声细气的,说的话只有周雯丽能听到。 他看看周雯丽整理起来的那些书,“小周这些天看了那么多书?” 周雯丽红了脸,“都是看了一点,没全部看完。” “也不一定要全部看完,看书只要有收获就行。”林老师笑道,摊开了他刚从书架上拿回来的大部头书籍,又从自己带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电子翻译器。 周雯丽瞄了一眼,见那书封面上写着英文,就闪电般收回了视线,抱着自己的那堆书,将它们放回到了书架。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本《社会心理学》回来。 周雯丽看得很辛苦,只觉得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从纸面上跳了出来,狠狠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她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周雯丽疲惫地一抬头,就看到了桌对面的林老师。 林老师大概是准备休息一下,将书签夹在书中,合上了书页,关掉了翻译器,端起他的大水杯,喝了两口水。 见周雯丽看了过来,林老师笑了笑,又看看她手头的那本书,建议道:“你一下子看这种书,太吃力了。” 周雯丽连忙坐直了身体,转变成了虚心求教的学生,“林老师,您觉得我现在该看什么书?” “我们到外面说吧,别吵到其他人,也要走走,活动一下。”林老师放下了水杯,和门口的志愿者打了招呼,出了阅览室。 周雯丽快步跟上了林老师,两人一起站在了三楼的走道上。 “林老师……”周雯丽有些急切。 林老师做了几下扩胸运动,扭了扭腰,才说道:“别急别急。我看你一开始,是看童话书的吧?还看了好些小孩子的图画书。” 周雯丽有些窘迫。 她当时刚同那孩子接触。大冬天的,不适合在室外疯玩,她又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喜欢玩什么,就想到以前弟弟、弟媳在周暖上小学后给她买的各种小孩的书。小孩子多看点书,总归没错。 这年头,要买书很容易,也很不容易。以前大街小巷都能见到的新华书店,现在成了稀罕物。周雯丽会用手机网购,却从来没买过书。她看看网上那些畅销书,又觉得不适合小孩。她又去附近小学周边逛了逛,可那附近的小书店卖的都是教辅书,书店老板热情推荐的课外读物要么是语文作文选,要么是高年级看的简易版名著,让周雯丽心存犹豫。 周雯丽烦恼了两三天,终于想到了社区里就有的阅览室,便带着小孩,第一次进入了她这么多年都没上过的活动中心三楼。 周雯丽当时什么都不懂,笨手笨脚地在志愿者帮助下办了借书卡,带着不耐烦的小孩去挑选图书。 这小区里的社区图书馆,藏书很有限,一半是已经过时的畅销书,另一半则是社区居民可能感兴趣的各种工具书。能给孩子看的书也有一些,却都是供应学龄前儿童的绘本。 周雯丽给小孩拿了那些色彩斑斓的小图书,拉着他坐在了阅览区的角落,偷偷帮着小孩翻页,看他看得瞪大眼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 那为数不多的几本绘本很快被他们翻完了。小孩也没了耐心,有些坐不住,总是蠢蠢欲动,要去凑其他人的热闹。周雯丽看得心惊胆颤,正要拉着小孩离开,就遇见了林老师。 林老师是个热心人,见到周雯丽这个阅览室的生面孔,又觉得她借的书有意思,就给她介绍了阅览室的一些规则,建议她去找门口的志愿者去查查区图书馆和市图书馆里有没有她需要的书,再填个登记表,申请上级图书馆将那些书送到这边的阅览室来。
周雯丽第一次知道还能这样借书的,顿觉得这是个解决她困境的好办法。只要有足够的书,那小孩一定能安下心来多看一会儿。多看书,性格也会变好,说不定之后还能看些有用的书,而不是拿着这些图画书打发时间。 这样一来二去的,周雯丽和林老师熟了起来。她主动请教,林老师也乐于助人,给她推荐了不少书籍。 “……看书是长期的方法,你眼下就遇到了困难,那要看书解决,可不顶用。要运用知识,先得积累知识。知识积累不够,那一点两点的,可派不上用场。越是这样,你越是着急,看书都静不下心来了。”林老师对周雯丽说道,“你家那个孩子,现在还不听话?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小学生吧?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调皮,你光让他看书、你自己看书,那不解决问题。小孩精力太旺盛了,带他多到户外运动运动,让他发泄掉多余的精力,他就乖了。这样对身体也好。现在是还有些冷……这边就有个室内体育馆,还有温水游泳池,都能带孩子去玩。” 林老师的建议很真诚,他却不知道他的建议,周雯丽根本无法采纳。 那孩子不是人,周雯丽哪能带他人多眼杂的体育馆、游泳池去?他要是跟其他孩子玩起来,那不是要将旁边的家长给吓死了?孩子们都要给吓哭了。 周雯丽苦笑着,没有马上答应。 林老师看看她,又问道:“你今天看的书……你是对心理学感兴趣了,还是又遇到新的问题了?” “是我儿子……”周雯丽暂时放下了那孩子的事情,谈到了沙凯。 林老师并不知道周雯丽的家庭情况,听她说自己儿子发了脾气,砸了自家的窗户、还摔了灯泡,就不由皱眉。 “这样可不行。你得带他去医院看看了,别是……”林老师神情严肃,见到周雯丽错愕的神情,才止住了话头,改口问道,“他平时、以前……有过这种行为吗?” 周雯丽神色尴尬,“我、我不知道……” 这下,换成林老师错愕了。 “他……我和他爸爸离婚了,好多年前就离婚了,他以前一直跟着他爸爸过,最近才搬到我这边……”周雯丽低下头。 “那你得问问他爸爸。这可不是小事情。你儿子都二十多,都在工作了吧?如果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他脾气不好,那还能想办法调节调节;如果以前就这样,一有不开心的就搞破坏,你们当父母的得重视起来啊。”林老师苦口婆心。 周雯丽忙点头,可下一秒她又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这么多年了从没联系过她的前夫,她连前夫的电话号码都没有……这下得去问问弟弟周文俊了。 周雯丽思考着。 哐!哗啦啦!哐! 林老师和周雯丽同时身体一震,齐齐转头,看向身后的阅览室。 阅览室里的人都扭着脖子,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便是一声声的惊呼。 只见最后一排的书架倒了下来,撞在前排书架上,前排的书架随之缓缓倾倒,砸中更前排的书架……那一排排书架跟多米诺骨牌一样倾倒,哐哐之声不绝于耳。掉落的书籍铺满了书架底部。 阅览区的人赶紧跳起来,纷纷往远处跑。 没人去尝试阻止书架倾倒。听那落地声便知道,这些看起来简陋的铁制书架沉重无比,砸人身上可不得了,砸在地上,那也是一砸一个凹坑。 三楼的大动静,让一楼的打牌群众都吓得不轻,当是地震了、楼塌了,纷纷推开桌椅,从大厅里蜂拥而出。 幸好阅览室不大,书架也不够多,这多米诺骨牌终于到了尽头。这一列的最后一个书架倒地,尘埃落定。 林老师连忙进了阅览室,“叫些人来帮忙,叫几个小伙子来,把这书架扶起来。” 此刻的阅览室内,只有看报看书的老头老太,可没有年轻人。要他们这些老骨头去扶书架,就太难为他们了。 门口的志愿者年纪也不小,惊呆了好一阵后,才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了居委会。 周雯丽手脚发凉,瞪大眼睛,死死看着坐在最后一排书架上的孩子。 孩子咯咯笑着,拍着手,还对着周雯丽挥了手臂,仿佛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想要同周雯丽分享。 周雯丽想起了刘阿姨讲的那个故事。 午后炽烈的阳光,并没有驱散周雯丽心中的寒意,也没有让眼前的灾难看着温暖一些。 小孩扭着脑袋,看着另外一列完好的书架。 周雯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扑到了阅览室的窗玻璃上。 小孩突然回头,又看向了周雯丽,冲她一笑。 他身体轻盈地在那些倒下的书架上跳跃,足尖点着铁架子,一步步走到阅览区,又轻轻一跃,身影消失在玻璃上。 周雯丽松了口气,腿发软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 冰凉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指尖,还撒娇般摇晃了两下。 周雯丽僵硬地垂下头,就见那小孩的手穿过了身后的墙壁。 他的脑袋也穿过墙壁,歪着头看了眼周雯丽后,咧嘴一笑,身体缩回到了墙外。 周雯丽忙趴到了窗户上,又拉开窗户,探头张望。 她所见到的是一楼那些打牌的社区居民。窗外并没有小孩的身影。 “咯咯咯……”小孩的笑声在周雯丽耳边响起。 周雯丽猛地转头,又四处寻找,一抬眼,发现那孩子倒吊在走廊的小灯泡上,双脚贴着天花板,身体蹲着,双手抱着那小小的灯泡。 他的身体旋转起来,带动灯泡旋转。 啪! 灯泡落在地上,碎成粉末。 阅览室里头帮着捡书的老头老太们又是受到了惊吓,心惊胆颤地看着另几排没倒下的书架。他们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刚才一声脆响,应该是什么玻璃碎裂的声音。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哪儿有玻璃碎片。 阅览室外的走廊上,周雯丽身体后仰,靠着背后的窗户、墙壁,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她看着双脚边的灯泡碎片,声音颤抖地问道:“家里……阿凯房间里的灯泡,是你……” “嘻嘻嘻……”小孩出现在了周雯丽面前,没有向前弯腰,而是侧着弯腰,脑袋倒转着,看着瘫坐在地的周雯丽。 “你、你怎么……怎么能做这种事情?这是不对的。”周雯丽干巴巴地说道。 小孩皱起眉头。 “不能做这种事——”周雯丽还想要说什么,小孩却是刷地消失不见了。 第560章 房子(9) 周雯丽不知所措,等到一楼打牌的人上来了,她才回过神。 “怎么回事啊?这里面怎么了啊?” “哎哟!书架怎么都倒了?” “没人伤着吧?人都怎么样?” 众人七嘴八舌,还有人当周雯丽是伤员,要来搀扶她,要给她叫救护车。 小钱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楼,从人群中挤过,看到周雯丽被人扶着,吓了一跳。 “周姐,你伤到了?要不要紧啊?伤到哪儿了?”小钱一连串的问题扔了出来,不等周雯丽回答,又转头看阅览室,“还有谁伤到了?有谁伤到了?” 周雯丽连忙叫住六神无主的小钱,“没有、没有。我没伤到,里面也没人伤到。就是书架都倒了。” 小钱吁了口气,“没人伤到就好。” 他撸了袖子,就进去帮忙搬书架。 周雯丽也跟着进去,帮着整理那一地图书。 林老师长吁短叹,将折页了的书抚平了,“有两本书书籍都被砸凹了。这边的还好,压最底下的好多都坏了。” 周雯丽低下头,只能说:“人没伤到就好。” “是啊,幸好当时没人站在书架中间。” 周围人也这样附和着。 周雯丽帮着收拾残局,等一切弄好,才离开阅览室。 林老师年纪大了,蹲地上帮着捡了一些书,就有些吃不消了,之后都是坐在旁边,在桌上整理那些图书。他和周雯丽一样留到了最后。 小钱肯定是最后走的。他掏钥匙锁了门,陪着林老师和周雯丽往外走。 “……这阅览室的书架得换一换,不然就用钉子把书架底部固定住。”林老师向小钱提出建议。 小钱连连点头,又疑惑道:“我们这书架都是区里面统一采购的,都合乎标准,而且也没放多少书,没超重,没有把书放在一面,也没放在顶上,都是放在中间……” 因为社区阅览室的读者多为退休老人,小钱他们整理书架的时候,只将图书放在书架中间层,上下几排都空着,书架利用率很低,但方便小区居民拿书。 周雯丽眼皮跳了跳,有些不安地看向小钱。 “可能是地板不平。”林老师猜测着。 “不会吧?”小钱更疑惑了。 “总之把书架钉好,就肯定不会倒下了。” “也是。” 两人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没有伤到人,那就没有大碍。再加上,社区阅览室可不会存放珍惜的孤本或昂贵的书籍,那些损坏的书也都是市面上能便宜买到的图书,财产损失也不算大。 周雯丽却是在一旁心惊肉跳的,脑海中忍不住就想到了小方摔在楼梯上的那一幕。 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提示铃声响起,让她的肩膀都下意识耸了耸,肌肉绷紧了,好像随时都可能跳起来。 林老师和小钱看向周雯丽。 周雯丽迟钝地意识到那是她微信收到了消息,连忙掏出手机察看。 微信是沙凯发来的,只简单说他晚上不回来吃饭,让周雯丽不用为他准备。 周雯丽有些失望,又觉得不安。 沙凯可能……可能是被那孩子给吓到了。 “怎么了,周姐?”小钱打量周雯丽的脸色。 林老师问道:“是不是你家里的事情?” “没什么,就是我儿子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哦。”小钱点点头,又对周雯丽说道,“那,周姐,今天麻烦您了。” “哎?”周雯丽诧异。 “刚您不是帮忙整理了好久的书吗?太谢谢您了。”小钱说道。 “这没什么。”即使只是一句简单的感谢,周雯丽都觉得受之有愧。 “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感谢你。接下来,我就送林老师回去吧。”小钱说道。 “我又不是走不动路,还要你送?你回居委会吧。你这一下午都在这儿,居委会都没人值班了。你还要把书架的事情报上去吧?很多事情呢。”林老师摇头。 “没事、没事,就几步路。”小钱热情地说道,“今天也麻烦林老师了。” “哈哈,不麻烦、不麻烦。说了不用你送了。你这小伙子……”林老师无奈,又对周雯丽说道,“那小周,我就回去了。再见。” “再见。”周雯丽挤出一个笑。 林老师看周雯丽的神情,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眼身边的小钱,就没说出口。他冲周雯丽摆手,跟着小钱往十九号楼走去。 周雯丽没有马上离开。 她听到小钱和林老师两人边走边说话。 “你这样送我,走得慢,还要多绕一圈,可别着凉了。你连外套都没穿,在阅览室里还好,在外面可就冷了。” “也没多冷。阅览室那个空调温度也不高。” “空调温度太高了不好。这一冷一热的,我们年纪大的可吃不消。” “是啊……对了,林老师,我问您件事。” “什么事啊?” “您在小区里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小孩,应该是个小学男生……” 周雯丽想要跟上去听听林老师的回答,却见到附近有居民路过,只好放弃了这打算。 她低着头,有些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家中没有人,新换的玻璃她还没擦过,和左右两边的玻璃排一块儿,显得格格不入。 她进厨房准备晚饭,看到垃圾桶中的碎玻璃和灯泡底座,才想起她忘记买新灯泡了。 一瞬间,疲惫涌上心头。 周雯丽想到沙凯晚上不回来吃饭,干脆将今天早上买的菜都收进了冰箱。 她重新出了家门,在外头吃了一碗素面,买了灯泡,这才又拖着步子回家。 家门打开,房子里一片昏暗,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芒。 沙凯依旧没回来。 周雯丽打开灯,去给沙凯房间那盏壁灯按上灯泡。 她拧好灯泡,就按开开关试了试。 新灯泡非常明亮,亮得近乎刺目。 周雯丽不知道沙凯会不会满意这新灯泡。 这时间,她应该去社区活动中心了。可一想到今天去活动中心,会听到刘阿姨讲的故事,会听到人议论三楼阅览室倒塌的书架,她就不想去了。 周雯丽看了眼沙凯的房间。 床上的四件套是她专门为沙凯买的。 弟弟周文俊那儿听说沙凯会搬来住,她就从大衣柜底部拿出了新的枕头、被子。枕头被子都是几年前弟媳丁悦在网上买的,说是他们家换新的时候,想到她,就一起买了,一起买还便宜,都是很舒服的蚕丝枕、蚕丝被。丁悦没收她给的钱,她送丁悦自己做的肉圆、饺子,丁悦每次都乐呵呵地收下,还会请她多做一些。 周雯丽原本想着自己用了好几年的被子、枕头还都挺好,都没坏,就将新的这套收了起来,以后旧枕头、旧被子坏了再换上,没想到这些东西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而她家里的四件套,都是刚结婚、搬新家那会儿,一些亲戚朋友送的,一些她用着,另有一些被压在丁悦送的枕头被子之下。那些粉色的、嫩黄的,大红的……四件套套在新枕头、新被子上后,看着就像是小姑娘睡的床。 周雯丽立刻就拆了刚套上去的枕套被套,去买了新的四件套给换上。 想着沙凯工作需要,她又喊上了周文俊,去家具店挑选书桌、书柜。
她那时看中了一套蓝色的书桌书柜套装,正好配她买的四件套,询问弟弟意见时,却被弟弟笑了。 “沙凯那么大个人了,用这个也太学生了。大学生——不,高中生都不喜欢这种。还是买这个木头的吧……哎,这边有电竞桌、电竞椅。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个。还是买这个。” 周雯丽晕晕乎乎,随着周文俊挑选。 说要买电竞椅的是周文俊,之后看不上那家具店里电竞椅的也是周文俊。周文俊最后给她选了一张电竞桌和人体工学椅。周雯丽完全不懂这些,只听周文俊坐在那椅子说舒服,还按着她坐了一会儿。她完全没感觉出舒服来,满脑子都是那张椅子价签上的数字。不过,想到这是沙凯头一次和她一起生活,母子两人隔了十多年再次见面,她还是一咬牙决定将这张椅子买下来。 付钱的时候,周文俊抢着付了,说他手机上有个什么东西,可以弄个优惠券,之后又说这算是他这个舅舅送给侄子的礼物,以前那么多年都没给过压岁钱,这次送件小礼物意思意思。 沙凯搬进来的第一天,周雯丽怀着期待询问沙凯喜不喜欢这房间,还特意拉着那把椅子给沙凯看,说这是周文俊送的。沙凯很平静地回答她,他有张床、有张桌就行了,不用她麻烦。 周雯丽靠在了门框上,两眼无神地看着这空房间,看着那张椅子椅背上搭着的好几件衣服裤子。 “欢迎收看晚间新闻。” 周雯丽被突然响起的电视声吓了一跳。 她转头看向客厅,就见电视机被打开,屏幕还不断切换着画面,切换速度快到电视暂时没了声音。 周雯丽再看向电视机对面的沙发。 那孩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电视屏幕,手指飞快按动遥控器上的频道键。 电视画面终于停下,喇叭里传出了欢快的儿童合唱。 那孩子注视着电视屏幕上的动画小狗,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来。周雯丽的心也不由随着这笑容软化。 周雯丽走到了那孩子身边。 孩子仰头看看她,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对她笑着,拍拍身边的沙发。 周雯丽不禁跟着笑起来。 她坐在了孩子身边,陪他一起看起了动画。 沙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仍旧亮着的客厅和打开着的电视机。 客厅里没有人,电视却开着,还在播放动画片。 沙凯皱起眉头,看了眼周雯丽的房间。 周雯丽的房门敞开着,屋内没开灯,能看到床上隆起的身影。 周雯丽睡了,怎么电视还开着? 沙凯疑惑地走到沙发前,拿起了沙发上的遥控器,准备将电视关闭。他这时才注意到电视屏幕左上角没有台标。 动画的片尾曲播放完,屏幕上跳出了是否播放下一集的提示。 沙凯怔了怔,按了返回键,一层层返回,发现刚电视上播的动画片是收费点播。 是周雯丽按错了?还是她之前在给那个她帮忙带的孩子放动画?那孩子人呢? 沙凯正要寻找,又想起现在的时间点。 这么晚了,那孩子应该被周雯丽送回家了才对。 沙凯按了两下遥控器,将电视关掉,心里腹诽周雯丽居然忘了关电视,又猜测起周雯丽知不知道那孩子看的是付费的节目。他父亲以前就因为弄不懂那些收费提示,看了付费点播,等收到那不菲的账单时,又是气愤、又是懊恼,着实郁闷好长时间,事情过去两年还将这事情挂嘴边。 沙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洗脸刷牙,关了客厅的灯,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习惯性地按动门边的电灯开关,等看到那特别明亮的壁灯时,不禁眯了眯眼睛。 不好的记忆浮现上来。 沙凯的身体僵硬了,站在房门口一动不动。 他在心里不断重复告诉自己那是舅妈,是善良热心的舅妈,之前舅妈也没伤害他,所以没事的、没事的…… 如果真的没事就好了…… 沙凯很清楚,他虽然没受到肉体上的伤害,可心灵上被伤得不轻。 他今晚本来都想睡在网吧了,可一想到明天需要上班,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回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在附近宾馆对付一夜,只是想到舅妈是跟着自己从舅舅家来的,他就怕舅妈其实一直跟在他身边。到时候他睡在陌生的宾馆房间,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反倒是回周雯丽的这房子,有周雯丽在,舅妈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他可没夜不归宿,晚上还是态度良好地回来了。退一万步,舅妈再对他生气,总不能当着周雯丽的面,对他做什么吧。 沙凯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 他呼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嘻嘻!哈哈!叮铃叮铃上课铃响——” 沙凯心中一惊,身体再次僵住。 电视……被打开了…… 是,是周雯丽醒来了? 还是那个孩子其实没有被周雯丽送回家,就在房子里?是他开了电视? 沙凯回过头,看向客厅。 啪! 他的卧室忽然陷入黑暗,碎玻璃落地的叮叮声如雨落,又像是那动画片音乐的伴奏。 周雯丽的房间内传出响动来。 “阿凯?你回来了?”周雯丽声音沙哑地问道。她从睡梦中被惊醒,说话仍旧带着睡意,走出来的动作也很慢。 出了卧室、进入客厅,周雯丽就被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吸引去了注意力。 电视机正在播放动画,那是之前她和那孩子在看的动画片。 “哦……你还没睡?怎么还在看电视?怎么把厅里面的灯都关了?”周雯丽自言自语着,摸索着,去开客厅的灯,“你就是不用睡觉,也不能一直看电视。你不休息,电视机也要休息呢。看电视的时候,也不能不开灯……” 啪嗒。 客厅变得明亮。 周雯丽抬手挡了挡眼睛,放下手后,她惊愕地发现沙凯就站在他卧室门口。 “阿凯……阿、阿凯你回来了,你……你看电视呢?”周雯丽不自然地问道,慌忙看向客厅沙发。 沙发上空无一人。 “你在跟谁说话?”沙凯问道。 周雯丽打了个哆嗦,“我,我刚跟你……” “你帮人家照顾孩子,这么晚了,都没把人孩子送回去?那孩子怎么每次看到我都藏起来?你到底怎么跟人孩子说的啊?”沙凯焦躁地质问着,又转到了客厅,到处寻找那个孩子。 周雯丽手脚发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眼睁睁看着沙凯找了客厅,看了阳台,又转去她的卧室翻找。 沙凯正在变得越来越焦躁。 周雯丽能看到他额头上越来越多的汗水,和鼓起来的青筋。 沙凯从洗手间里出来,脚步沉重地走向了她,“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珠也在轻轻震动着。 周雯丽的肩膀垮了下来,“是,是那个孩子……就是,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孩子……那天晚上,我跟你说,我在楼梯上见到了一个孩子,就是那个……” 沙凯的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你把话说清楚……” “那孩子……那孩子应该……应该已经……死了……”周雯丽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 可那两个字犹如惊雷,在沙凯脑海中炸响。 第561章 房子(10)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沙凯神情难看到了极点,话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死死盯着周雯丽,脑海中不断回响周雯丽刚刚说的话,又不断回忆起这些天遇到的怪事。他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个白裙女人身上。 那究竟是不是舅妈? 那会不会只是一个他偶然遇到的路人? 或者真的是女鬼? 那女鬼盯上了舅舅一家,盯上了小表妹周暖,然后……然后有盯上自己吗? 会不会是同一个?鬼是能变的吧?能变成男的、变成女的、变成大人、变成小孩的吧? 他…… “我,我觉得,我觉得那孩子已经……肯定是已经死了。他不是活人。他,他……他能蹦来蹦去,他会突然出现。他还去过其他人家里。他肯定……小方就看不见他。”周雯丽有些着急,被沙凯逼迫到了墙边,战战兢兢地回答。 说完这些,周雯丽迎上沙凯瞪大的眼睛,连忙说道:“真的!我不是瞎胡说!你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吧?那孩子凑到了猫眼……那就不对劲!那孩子真的是鬼!” 周雯丽强调了一遍,又道:“你别怕,没事的。虽然是鬼,但那孩子只是调皮了一些。他就是调皮好动。他挺听话的。他很乖的,是个好孩子!” 沙凯脑袋里一阵阵抽痛。他盯着周雯丽,压低了声音,“你等会儿……你刚才说,小方……是那个邻居小方?她看不见?其他人看见了?” 沙凯怀疑周雯丽是糊涂了。什么看不见、看得见的。或许那就是个小区里的孩子,调皮的熊孩子到处溜达,闯他们家来了。周雯丽被糊弄住,随便放他进门,讲不定还被他偷了钥匙。现在的小孩可不得了。 如果是这样,那……那他们家里就一个女鬼…… 沙凯打了个哆嗦。 “小方她……”周雯丽嗫嚅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忽然提高了嗓音,说道:“刘阿姨也见过他!他跑到了刘阿姨家,还吓了刘阿姨一跳。你让我去找小钱,我找小钱的时候遇到刘阿姨,刘阿姨说了这事情。小钱他们还要找这个孩子。” 沙凯脑子里一团浆糊。周雯丽颠三倒四的叙述让他无法理清思绪。 沙凯抬抬手,让周雯丽先停下,“你从头开始说。你什么时候碰到那孩子的?你从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让那孩子进家来了?” 周雯丽只好一五一十地将那孩子的事情告诉沙凯。 沙凯算了算时间。 这事情发生在过年之前,周雯丽甚至和那孩子一起过了年。 如此一来,这孩子就跟女鬼没关系了。 他们家……真的有两…… 不对、不对!那孩子还未必是鬼呢!就是个到处乱跑的熊孩子,怎么能就这样认定人家是鬼? “居委会要找他了?”沙凯问道。 周雯丽点头。 沙凯松了口气,“那你要再遇见他,就通知居委会。” “这怎么行?这孩子可是——”周雯丽急了起来。 沙凯叹气道:“你怎么知道这孩子是鬼?你不是还跟他一起看烟花,一起看电视吗?那就是个小孩。” “他突然冒出来,又突然不见……” “就是趁你不注意溜进来,趁你不注意溜走了。” “不是。”周雯丽有些不知所措,“今天他在阅览室,也只有我看到了他。其他人都没看到。” “你怎么知道其他人没看到?一个孩子,在阅览室不是很正常?人家还要跟他打招呼啊?”沙凯不耐烦了,不想和周雯丽继续纠缠这问题。 没有鬼,这是好事情。还想那么多,非要证明那是个鬼,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可是,可是他坐在书架上面,在书架上面……那些书架被弄到了,他们也没看到他。”周雯丽忙找证据。 沙凯本想就此结束和周雯丽的无谓争执,听到这话,他的大脑自动思考起来。 “那小孩推倒了书架?”沙凯问道,想到了家中被破坏的窗玻璃和灯泡。 周雯丽张张嘴。 沙凯看周雯丽这表情,心头一跳,追问道:“你还瞒了什么事情没说?那孩子还做过什么?” “他是……他是调皮了些,他就是不懂……他是个好孩子……”周雯丽缩了缩脖子。 沙凯气急,“到底怎么回事?” 周雯丽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她双手搅在一起,轻声说了阅览室的那事情。 沙凯越听,脸色越是难看,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还有小方!你之前说小方没看到他!那是怎么回事!” 周雯丽慌乱起来,眼神闪烁,却是逃避不了沙凯的逼问,只好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小方也没见到……我也没看到……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沙凯咬牙切齿,“你脑子里想什么呢!这么危险的东西,你还让他进家里?!你还觉得这是好孩子?!” 沙凯心里加了一句,“亏我还以为是舅妈在警告我……” 现在看来,家里面那个东西是那小孩! 那小孩没伤害过周雯丽,却是会攻击其他人! 沙凯想到此,后背冒出冷汗来。 “不能这样下去!”沙凯说道。 周雯丽抬起头,“你要做什么?他就是个孩子,好好和他讲话,和他谈谈……他会学乖的。今天他就听我的,没有再捣乱……” “你今天拦着他做什么了?阅览室的书架不是被他推到了吗?” “那是……”周雯丽有一肚子话想说,想要帮那孩子辩解,却是没有办法否认已经发生的事实。 “这样下去不行。”沙凯再次说道,“不能放任他这样。他都死了……我们请人超度他吧。去请……请和尚来念念经。” 沙凯一时之间只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也不知道和尚管不管用。可他知道,网上那个“怪谈异闻”应该是不管用的。不然他不会在投稿后,又看到那白裙女鬼。 周雯丽愣住了,“这……这怎么行……那是个好孩子,他……他只是有些调皮……” 沙凯气笑了,“不管他是不是好孩子,他可是已经死了!他一个死人,一个鬼,还留在阳间,这本来就不对!这是成孤魂野鬼了!你也不想想,这样对他好吗?当孤魂野鬼是好事?” “他看起来很开心……”周雯丽唯唯诺诺,只是避开了沙凯的视线。 “看起来开心就行了?那有的人吸毒开心,有的人赌博开心,小孩子不想上学开心,我还不想上班开心呢,能行吗?”沙凯看周雯丽这样子,有些来气。 周雯丽不知声了。 “这附近有什么寺庙吗?本地有名的寺庙有哪些?哪儿请人做法事,你知道吗?”沙凯掏出手机来。 他虽然出生在这里,却是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去了父亲老家生活,对这座城市很陌生。就是在他熟悉的故乡,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和尚念经做法事。这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也不知道恐怖片里的那些主角都是上哪儿找的高人。 不对,恐怖片完全不能当参考。国内就没正经的鬼片,有也是港台拍的,社会环境都不一样。而国外那宗教氛围,如这些年以鬼片出名的泰国、日本,还有把恐怖片拍成血浆片的美国,前两者宗教文化浓郁,后者不仅宗教文化浓郁,灵媒师都能当上电视当明星、出书当畅销书作者,普通人根本不愁找不到那种高人,反倒是要担心自己钱不够雇佣那些高人。再说了,那些恐怖片里有救主角的高人,也有“一切罪魁祸首就是他”的高人。
沙凯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看着地图上推荐的寺庙、道观,都觉得不“靠谱”。 周雯丽却是一直没出声。 沙凯看向周雯丽。 “我不知道……”周雯丽摇头,叹气道,“之前你舅妈去世,你舅舅就是买的丧葬一条龙服务,和尚是丧葬店那边找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又振作精神,“我也不想他一个小孩当孤魂野鬼。今天我不就去找小钱问过了吗?小钱他没见过这孩子,但还有王主任他们……” 沙凯打断了她,“你刚说的,那个也见过这孩子的那个……那个刘阿姨,是姓刘吧?那是谁?” 周雯丽错愕,“刘阿姨也是小区里的……” “是老住户吧?年纪也很大吧?她也没见过这孩子?你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是从今年——不对,你第一次跟我说在楼梯上看到那孩子是去年,就年末的时候,过年之前……这之前你都没见过那孩子吧?”沙凯心烦意乱,在房间里踱步,“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是这儿的小孩吧?不是这小区里的。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那你要到哪里去查他的身份?” 周雯丽不知所措,“总有办法……还能问他自己!” “他跟你说过他叫什么吗?” 周雯丽摇头。 沙凯一咬牙,“果然还是得请人直接超度他。” 周雯丽紧张起来,“阿凯……” “你别想着他一个小孩,你就同情他。他到现在为止做了多少事情了?那个小方都被他从楼梯上推下来了!”沙凯想到此,心中就有气。 小方被推下楼,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周雯丽见到这一幕,还说小鬼是好孩子,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沙凯想到碎落的窗户和砸在墙上的灯泡,就心有余悸。 这动手的不是善良的舅妈,而是个恶小鬼,可就太令人担心了。 沙凯想到此,都不敢留在房子里了。 “我们到外面宾馆开间房,今天别睡在家里了。他可能……”沙凯想说“他可能还在家里”,可一想到此,想到自己和周雯丽刚才的对话,沙凯后背就冒出冷汗来。 沙凯沉默下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房间里很安静,没有奇怪的响动。 房子里似乎只有他和周雯丽。 周雯丽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替那孩子声辩道:“他就是小孩子,有些脾气,有些调皮,没坏心的。好好跟他说,他能听懂的。你别担心。他没那么可怕。小孩的心不坏的。” 沙凯懒得再和周雯丽说这些车轱辘话。 他是不准备在家里呆着了。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他这段时间应该就在小区范围活动。 沙凯决定逃得远远的。 那小孩或许不会伤害周雯丽,可对他就难说了。 周雯丽有些难过,“真的,阿凯,那孩子……” “啊——”一声惨嚎从楼下传来。 周雯丽的话被打断。她吓得一个激灵,魂都飞走了,人木木呆呆不知道作何反应。 沙凯被吓得原地跳起,脚后跟重重落下。 母子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出了什么。 他们所在的居民楼和附近两栋居民楼的窗户陆陆续续亮起灯。 有男声、女声从外头传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外头只有询问声,没有人回答。 众人的不安随着时间推移而加重,有的居民自发出了家门,挨家挨户地询问起来。 周雯丽的隔壁邻居就来敲了门。 沙凯咽了口唾沫,去门口应了一声,跟着打开门。 “到底是谁家出事了啊?那么响一声……” “看看谁家没出来啊?” “不会是一楼那老太太吧?那老太太可九十岁了……” “不像。那声音是个男的。” “小方,你怎么样啊?不会是你儿子吧?” “我家里没事。我家里都好着。” 沙凯和邻居不熟悉,邻居们倒是都知道沙凯这么个人。 “到底是不是我们楼的啊?我们楼年轻小伙子也就小方家的、周姐家的,还有五零四借出去的房子……” “那个居委会的!”沙凯脑中蹦出了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来。 “小钱今天在居委会值班吧?” “这么晚了,该回来了。居委会又没有通宵夜班。” “对啊,小钱怎么还没出来?” 众人这才想起小钱来。 其中还有人不知道小钱租了他们楼的房子,已经搬到他们楼来了。 一群人哗啦啦地涌到了小钱家门口,敲门、按铃,都不见门内有回应,更加着急起来。 几个中年男人拉着五楼那借房的年轻小伙子,还有沙凯和小方儿子,一起撞门。 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喊得响,门板也被撞得嘭嘭直响,可防盗门却不是那么好撞破的。 “叫开锁的!” “还是直接报警吧!” “我早就报警了!救护车也叫了!” 众人七嘴八舌,狭窄的楼道内乱哄哄的。 正巧此时,两个穿制服的人上了楼。 “警察同志!这边这边!” “就是这户!惨叫的就是这户的小伙子!” 沙凯退到了一边。 警察来了之后,又是一番忙乱,接着才有锁匠气喘吁吁挤上楼。 防盗门几秒钟就被锁匠鼓捣开了。 门后的客厅一片漆黑,有光芒从大门外照射进去,也有光芒从卧室里照射出来。 警察喊着话,开了手电,又开了门口的灯,进入了卧室。 那些看热闹的、关心小钱的邻居都没散开,都探着头,往屋里张望。 “来来来,你们让让,让我们救护车的进去。”人群后头有人喊。 几个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艰难地挤到了门口。 他们刚到门口,进去的警察就跑出来,招呼他们赶紧进去。 沙凯看不到屋内发生了什么,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只见到小钱躺在担架上,被人推了出来。 担架上的小钱面色发白,唇边挂着白沫,眼睛瞪得老大。他嘴唇哆嗦着,身体也颤抖着,像是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 门口的围观群众顿时哗然。 “这是羊癫疯?” “小钱有羊癫疯?” “不知道啊……” 沙凯却不这么想。 他看着那敞开的房门。 警察已经出来了,跟着担架到了门口,一人组织那些围观群众让开道,另一人守在了门口,准备找人打听情况。 那房门内,明亮的客厅、明亮的卧室,看起来一切正常,还特别静谧,没有人声。房门口和这上下走廊都乱哄哄的,人声鼎沸。 沙凯感觉到压抑,那小小的房门在他的视野中被无限放大,像是怪物的嘴巴,要将他一口吞下。周围的人声都远去了,只剩下了那安静无比、空无一人的房子将他笼罩。 “嘻嘻……” 沙凯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他看到了楼梯台阶边上的小窗。 一个小孩的脸正映在窗户上,对着他咧嘴大笑。 第562章 房子(11) 沙凯心头冒出阵阵寒意。他被挤在看热闹的邻居之中,无处可逃,只能和那小孩面对面。周围的邻居好像根本没看到这孩子。居民楼外,警车、救护车的红蓝车灯闪烁着,将那小孩的身影映照得更加诡异。 外头也没人看见这趴在窗玻璃上的小孩吗? 难道只有他能看到这孩子? 不对!还有周雯丽! 沙凯小心翼翼地移开视线,快速地在四下搜寻。他记得之前周雯丽和他一起出来了,就站在他身后,可他身边这会儿却都是陌生的邻居。 这样短暂的移开视线,等沙凯重新看向窗户,就见那里已经没了孩子的身影。 沙凯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倒是更加紧张了。 他就如同在家中看到了蟑螂,那蟑螂瞬间跑了个没影,可不代表它已经离开家了。见到一只蟑螂,就意味着家里面已经有了无数的蟑螂……那些恶心的虫子藏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随时会突然蹦出来吓你一跳。 这小孩又比蟑螂更可怕。他能弄坏玻璃,能砸掉灯泡,能推倒书架,能将人从楼梯上推下来,也能将一个年轻小伙子吓得口吐白沫…… 沙凯越想越是害怕。 看热闹的人已经准备散了。大家各回各家,上楼的上楼,下楼的下楼,只是仍有些意犹未尽,三三两两地还在议论着小钱的事情。警察也做完了笔录,大致了解了情况。 实际情况究竟是怎样的,还得等小钱清醒了才知道。邻居们所能提供的讯息,就是小钱大晚上的突然嚎了一嗓子,将众人都给惊醒了。 沙凯不准备回家。 周围人从他身边走过,他的双脚像是钉在了地上。过了一会儿,他动了起来,却是往下走。 沙凯决定立刻离开,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他没和那个孩子说过一句话,但他觉得,这几次事情,包括小钱的事情,都是这孩子在恐吓他。 也可能,那孩子在玩猫戏老鼠的把戏,想要折磨他。 无论是哪种情况,他留在这里都太危险了。 “阿凯!”周雯丽在楼上叫了一声。 正要回家的邻居们都停下脚步,四处看看。 沙凯头也不回,还加快了脚步。 他迅速下了楼,直接出了居民楼。警察刚上了警车,关了那刺眼的灯,准备离开。救护车则早就开走了。 沙凯有那么一瞬,想要求助警察。 可他该怎么跟警察说这件事?说他妈妈找了只鬼进家里? 沙凯站定在了警车前,踟蹰不前。 车内的警察看向沙凯,从驾驶室探出头来,“小伙子,什么事?” 沙凯张了张嘴。 那警察也是善解人意,下了车,“你是不是认识刚那位钱先生啊?” 沙凯下意识点了头。 “这样……你上车吧,跟我回所里一趟。别担心,没什么事情的。待会儿我再送你回来。”警察拍拍沙凯的肩膀。 “阿凯……” 沙凯身体一僵。 警察歪歪头,看向沙凯身后,“你们是……” “我是他妈妈。我……”周雯丽的声音有些紧张。 沙凯呼了口气,转过身,表情难看地对周雯丽道:“你先回去吧。我……我今晚可能不回来睡。” 周雯丽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不会弄那么晚的,待会儿我送你儿子回来。”警笑道。 周雯丽只好傻愣愣地点头,心中焦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 沙凯上了警车。 “安全带系好。”警察上了车,提醒了一句,还对车外的周雯丽挥挥手,这才发动车子,驶离了小区。 警车开出小区后,沙凯提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他盯着后视镜里那逐渐消失的小区大门,慢慢吐出一口气。 “小伙子,跟你妈妈吵架了?”警察语气轻松地问道,“你多大了?工作了,还是在读大学啊?” “已经工作了。” “哦。你叫什么?” “沙凯,沙子的沙,凯旋的凯。” “这个姓氏挺少见的。” “嗯。” “你认识那个钱先生?他是居委会的,还跟你们住一栋楼,经常见面吧?” “也不是经常。没见过几次。”沙凯后背靠着座椅,身体放松下来,“就见过一面。” “是吗?那你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警察略感诧异。 “看起来挺开朗外向的,很健谈热心。”沙凯回忆那天小钱的自我介绍。 “哦。” “我……我妈妈和他接触比较多。”沙凯说道,“她今天下午还找过他。她找居委会,小钱正好值班,就跟他说了事情……” “什么事情?” “是想找个人……小区里有个小孩,到处乱跑,看样子是没大人管,还会溜到人家家里。”沙凯垂下眼,隐去了那孩子是鬼的事情,将其他的信息告诉给了警察。 他不知道,周雯丽当时的确就是这么对小钱说的。 警察认真起来,“小区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有这孩子?其他人见过这孩子吗?” “有的。有个刘阿姨也见过。” “嗯。”警察点点头,“待会儿到所里,还要麻烦你再详细讲讲这事情,我们要做个笔录。” 沙凯已经预想到了这结果。 这世界上哪有鬼呢?他只是将自己看到的告诉警察而已。到时候,警察自然会查证这事情。可能会查到鬼,可能……可能就是查到那孩子已经从他们小区离开了。 沙凯想着,先是小方,接着是小钱,还有阅览室……还有周雯丽那房子!这样算算,那孩子根本就是围着周雯丽在活动,伤害的都是周雯丽身边的人和物。周雯丽这个台风眼还当那孩子人畜无害呢,明明周围的东西都遭了殃。 想到此,沙凯就有些生气,还有种后怕。 在派出所做完了笔录,警察想要送沙凯回家。 “我想在附近宾馆住一晚。”沙凯连忙道。他可不能被警察送羊入虎口了。那孩子绝对不怀好意,等着要攻击他呢。他不想和小钱落得一个下场。 “跟你妈妈闹矛盾了?因为那小孩的事情?”警察笑着问道。 “呃,是有些不开心。”沙凯坦诚,却只坦诚了一半。 “行吧行吧。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一家人,母子两个,不要为了个外人闹不开心。你妈妈可能就是看那小孩子可怜。我们之后也会找你妈妈问问情况。真要有那么个孩子,不管他有没有调皮捣蛋,都不能放着不管。”警察说道。 沙凯拿出手机,给周雯丽打去电话。 手机中嘟嘟几声,接着电话就被接通了。 “妈,我刚在派出所做好笔录。太晚了,我就直接在旁边宾馆睡一晚,不回……” “嘻嘻……” 沙凯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你不回来了吗?”周雯丽问道。 手机那头,还有电视机的声音,是那部动画片的配乐。 沙凯心头火起,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无比,“我不回来了。” 周雯丽有些失落,又问道:“那……那你跟警察说了什么?那个孩子……” “就是你今天下午找小钱的那事情。”沙凯在“小钱”上加重了语气。 他觉得小钱的意外不是意外。之前小方的摔倒,也不是什么意外。这两人都是刚和周雯丽接触过,就出了事情。 那孩子根本就是个附在周雯丽身上的病毒。
沙凯突然想到,明天警察联系周雯丽做调查,那岂不是会成为那小孩的下一个目标? “妈。”沙凯叫了一声。 “嗯?”周雯丽应声。 “警察说了,他们还要找你问一下情况。有他们帮忙查,找那孩子也能快一点。你明天就到这边派出所来一趟吧。” “我们去找她也行。”旁边的警察说道。 沙凯客套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妈退休了,有空闲的。而且你们再开着警车到小区,去找我妈,邻居看到了也不太好。” “哦,这样也行。”警察不怎么在意。 他是民警。他们派出所的辖区就包括这一片的几个住宅小区,每个小区还有对应的社区民警。钢铁南区的社区民警是他的前辈,小区里的人都认识,那是个年届六十,没几年就要退休的老民警。过个几年,弄不好就是他接任钢铁南区的社区民警工作。 这段时间搞反诈宣传,民警们上门做工作,也少不了和小区居民多打交道。现在可不像几十年前,大盖帽找上门,周围邻居都要用异样的眼神来看人。 警察觉得沙凯这小伙子性格古怪,再一想,可能就是大龄叛逆期,和妈妈闹别扭,也就没放在心上。 沙凯结束了和周雯丽的电话。 警察说道:“走吧,我送你去这边宾馆。这边路口就有家宾馆,应该还有房。”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麻烦您了。”沙凯连忙推辞。 “你身份证都没带,去了也没法开房。” 沙凯愣了愣,只能无奈苦笑。 他身上只带了手机,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如果没有警察帮忙,他还真没什么办法混过这漫长的一夜。而这之后呢?他是不敢再回周雯丽的房子了。工作没法说辞职就辞职,那他就得找租房。那之后呢?搬出周雯丽的房子,又不是和周雯丽直接断绝关系。他搬到租房去,周雯丽说不定还会跟来,就像是她对待周文俊一样,给他送吃的,时不时来看望他。到时候,那小孩会跟着过来吗? 沙凯不寒而栗。 警察可不知道沙凯脑子里想了那么多东西。他这次没开警车,直接领着沙凯往外走。 两人走过一盏盏昏黄的路灯,走过大樟树的根根枝丫,来到了路口。 小宾馆有个很土气的名字,叫“天地友情”,也不知道是那个年代开的。房间在二楼,一楼只有个小门。相邻的是蔬菜店、水果店、小超市。推门进去,前台后头没人值班,只在桌上放了个铃。 警察按了铃后,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后头的房门里出来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 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警察,年轻人顿时睁大眼睛。 “小吴啊,帮这小伙子开个房间。他身份证没有带,就报个身份证号。”警察显然认识这小吴。 “好的好的。你名字和身份证号说一下。”小吴开了前台的电脑。 沙凯报了姓名和身份证,用手机付了钱,又问小吴租了充电宝。 “给,二零三。”小吴交给沙凯一把钥匙。 简单的钥匙,钥匙扣就是个铁环,钥匙上贴了胶布,写了“203”。 警察拍拍沙凯的肩膀,就准备走了。 沙凯连连道谢,送警察出了宾馆。 “兄弟,怎么回事啊?”小吴朝沙凯挤眉弄眼,“被老婆赶出家门了?” 沙凯哭笑不得,“就是太晚了,在这边睡一觉。” “哦哦。”小吴明显不相信,又敲敲身后贴着的好几张A4打印纸,说道,“钥匙别弄丢了,弄丢了要赔偿。有事直接下来按铃。房间里的东西价目表都贴在门上。没wifi。毛巾牙刷沐浴乳洗发液要吗?收费的。” 沙凯摇头拒绝。他回家之后就洗漱过了,都准备睡了,却接连遭遇了那么多糟心事。 沙凯带着充电宝上了二楼,找到了二零三。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推门而入,沙凯摸索着房门边,找到了电灯开关。 灯亮起,让沙凯看清了这房间。 十平米的小房间,一张单人床,一张柜子,还隔出了一个厕所和浴室,格局非常拥挤。柜子上满满的零食饮料,倒是品种丰富。旁边还摆了个电热水壶,却不见杯子。这热水壶估计是给人泡桌上那些杯面、杯装咖啡、杯装奶茶用的。 沙凯关上门,见到了门后长长的价目表,再瞄了眼厕所,发现厕所被洗刷得非常干净,洗手台上清洁溜溜的,连个漱口杯都没有。马桶也是特别干净,旁边都没有放厕纸。 这倒是对得起这小宾馆的住宿价格。 沙凯给手机插上充电宝,就疲惫地躺到了床上。 小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沙凯的后背能感觉到那床垫里的老旧弹簧。脑袋下的枕头一枕就扁了下去,几乎感觉不到里面有棉花。 沙凯的身体无法放松下来。 在这里,他不用担惊受怕,但他仍需要烦恼明天的事情。 沙凯突发奇想,他或许应该回家乡去,回家乡找份工作。他应该听那些姑姑、伯伯、叔叔的话,在家乡考个公务员或事业单位。再或者,随便找份什么工作,总之就是离开这里。 可这么想想,沙凯又觉得不甘心。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面对着这四四方方房间里唯一的小窗户。 窗户封死了,无法打开。透过窗,能看到几棵枯萎的树。可能等春天到来,这些树就会发出新芽,重新生长。 沙凯的视线没有焦点。他脑子里也没有焦点,只是各种纷扰的念头纠缠在一起。 云雾时而遮蔽月亮,时而又散开,让月光洒在那些枯树枝上。 沙凯无意中看到了树梢上飘舞的裙摆。 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瞪大眼睛,凝神望去。 树梢上的确飘着一块布。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衣服被风吹到了树梢上,挂在那儿风吹雨淋,已经成了破布条。 沙凯松了口气。 他恼怒地直接翻身,背对着窗户,视线对上了墙壁。 墙壁坑坑洼洼,还有人在上面涂鸦。 沙凯看到了各种到此一游,还看到各种骂店老板坑钱的脏话。他不禁笑了出来。 他继续读着那些涂鸦: 你看到我了 看到了对吧 我在这里 就在墙里 沙凯一个激灵,随即坐起身,脱口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哪一位房客这么无聊,字写得丑,还玩这种把戏。 沙凯干脆坐起了身。 他看到柜子上的各种食物,肚子叫了起来。 虽然这里的食物比外面贵了一倍,不过沙凯现在也是懒得计较了。他拿了热水壶,去洗手间接了水,插上电烧了起来。 水壶咕噜噜地响着。 沙凯在桌上选了一会儿,决定吃碗酸辣牛肉面。 刺啦…… 塑料膜被撕开。 卡—— 面碗盖子被撕开。 嗡! 几只蟑螂从面碗中涌了出来。 沙凯惊得大叫,将面碗整个扔了出去。 那扑面而来的蟑螂,吓得沙凯拼命挥手。他的手没碰触到任何恶心的物体。沙凯喘着气,放下手,四处寻找,却没见到一只蟑螂。 面碗孤零零地在墙角转悠,里头的面饼碎屑洒了一路。 “草!”沙凯咒骂一声,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没办法在这房间呆下去了,直接跑到门口,手按住了门把。 第563章 房子(12)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小宾馆昏暗逼仄的走廊。 走廊墙壁上的漆已经裂开、剥落,墙面斑驳一片,构成一副诡异的画面。 沙凯没心思去观察这墙面。他来时没仔细看这面墙,现在要走,也没去看那墙壁。 他迅速下了楼,到了前台,按了铃。 他的手指不断敲击着铃铛按钮,那叮铃叮铃的声音吵得人脑袋疼。 那个小吴没有马上出来。沙凯只听到门板后响起几声咒骂,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小吴出来了,一张臭脸对上沙凯同样铁青的脸。小屋语气不善,“怎么了啊,小哥,要什么东西?” “房间的泡面里面有蟑螂,多到飞出来了!这房间我没法住了。”沙凯没好气地说道。 小吴愣住了,迟钝地问道:“什么有蟑螂?我们宾馆很干净的,卫生指标一直是优秀,还拿过奖。”他说着,拍了拍身后的墙壁。那上面除了各种打印纸,还有营业执照和各种奖状。 沙凯顺着小吴的手看过去,仔细辨认那些金属奖状,看到了不知道哪个机构颁发的“优秀卫生标兵”称号。 “不是你们宾馆的蟑螂,是泡面里面跑出来的。”沙凯耐着性子解释道。 小吴挠挠头,“泡面里面?泡面里面有虫子?” “差不多吧。我换个房间。还有那个泡面,我可不付钱。”沙凯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小吴拿了把钥匙,“我跟你上去看看。换房间随便你,但这个东西我得看看。” “我骗你干什么?”沙凯抱怨了一句。 两人上了楼。 沙凯出来的时候没关灯、没关门,房门钥匙也被他随手放在柜子上。泡面碗还躺在墙角。 小吴进了屋,沙凯没进去,就站在门口。他看到小吴拿了钥匙,又小心翼翼地捡起了泡面碗,四处检查。 “没看到蟑螂啊。”小吴说道。 “早跑掉了。还等着你来打死它们啊。”沙凯不耐烦。 这一晚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了,好像老天爷存心和他过不去,让他不能好好睡觉。 小吴从房内走出来,将另一把钥匙交给沙凯,“换房间可以,但这个泡面算不算钱,得老板说了算啊。明天退房的时候,你跟老板说。” 沙凯不想在这种事情多纠缠。一碗泡面,就算是两倍市价,也没几个钱。虽然他心里不爽,但这会儿也是没精力去争吵了。 “知道了、知道了。”沙凯接过了钥匙。 钥匙是二零八的,在走廊更里面。 小吴端着那泡面往楼下走,没将二零三的门关上,他待会儿大概还要回来清理二零三地板上的面饼碎屑。 沙凯不管这些,和小吴走了反方向,顺着二零四、二零五……的房间号,一路到了二零八。 他脚步停在二零八房门口,脑袋一转,看向了二零八对面的墙壁。 这里的墙体掉漆更严重,已经裸露出了大块大块的灰色水泥。水泥上还有裂缝,让人怀疑这宾馆房屋的建筑质量。 只住一晚上,没什么问题吧? 沙凯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他收回视线,掏钥匙开门。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窸窸窣窣…… 沙凯已经拧开了门锁,却是没有将房门推开。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了后头的墙面。 窸窸窣窣…… 声音从墙面裂缝中传出来,很轻,但持续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沙凯立刻想到了那些恶心的蟑螂。 他心里大骂了一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急忙推门进入房间。 二零八的房屋面积、屋内格局陈设,都与二零三没有区别。 沙凯开了灯,看到那柜子上的零食饮料,又是一阵恶寒。 他是不敢再打开这些东西了。 沙凯直接脱掉外套,躺在床上,被子一裹,准备蒙头睡觉。 叩叩。 没过两分钟,沙凯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有些暴躁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 外头敲门的是小吴,小吴一手拿着手机和充电宝,另一手拿着扫帚畚箕。 “你手机忘那房间了。” “啊,谢谢。”沙凯接过了自己的手机。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小吴身后的那道墙壁裂缝,又觉得浑身难受起来。 小吴没有多想,将手机还了,转身就走。 沙凯连忙关门,飞快缩回到了床上。 手机被他直接扔在了床角。 沙凯的意识渐渐迷糊起来,就要睡着。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皱起眉头来。 喀拉喀拉……咔吱咔吱…… 沙凯即将沉入黑暗的意识被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中。 他没有睁开眼,但那声音却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让他想要无视都做不到。 喀嚓。 一声轻响。 沙凯猛地睁开眼,看向了床对面的柜子。 他视力不错,房间里的灯他也没关上,这让他清楚看到有一袋薯片动了动。 薯片是不可能动的。 沙凯一下子坐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一袋子薯片。 窸窸窣窣……咔吱…… 薯片又晃动了一下。这次幅度比较大,薯片直接横倒下来。 草草草草草草草…… 沙凯心头飞过一连串的脏话。 他用比刚才更迅猛的动作跳下床,就要冲到门口,又飞快返回,抓了自己的手机和外套,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 窸窸窣窣…… 走廊墙壁中传出声响。 沙凯都不敢细看,单脚跳着,一边艰难前进,一边将鞋子套上,飞快往外奔。 他一口气跑出了宾馆,站在夜间的寒风中,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声冷汗。 这见鬼的宾馆……一碗进了虫子的泡面大概还能说是意外,可要是其他零食里面也有虫子呢? 沙凯打了个哆嗦。 他之前也没仔细看过那些零食饮料。说不定,那些都是什么康帅傅、雷碧一类的玩意儿,里头封装了虫子也不奇怪。又或者,这宾馆里就有虫子,那些虫子咬破包装袋钻了进去。 沙凯将外套裹紧了,却仍旧觉得身体发冷,实在是被恶心得太厉害了。他平时见到蟑螂,上拖鞋都不带犹豫的,可那成群飞出来的蟑螂,就太挑战人的胆量了。 沙凯看看夜色,又看看宾馆,无奈地掏出手机来。 他得另外找个地方窝一晚了。 网吧……麦当劳……洗浴中心…… 这附近的网吧他先前去过,虽然有包厢、有皮质座椅,机器也不错,但没办法让人躺下睡一觉。麦当劳肯德基的硬板凳同样不适合睡觉。沙凯的手指最后点向了那个洗浴中心。 洗浴中心有一个和身后小宾馆类似的土名字,叫天山清泉。看导航APP上的商家介绍,这洗浴中心提供洗澡、桑拿、按摩、电影、饭菜等多种多样的服务,看着是个高档娱乐场所,但人均消费才五十,让人很怀疑那些服务的质量。 沙凯从没见过这家店,就像他以前也没见过身后的天地友情宾馆。他平日里上下班都不往这个方向走。搬到周雯丽这儿半年多,他还没摸清这社区的情况。他公司附近的小店,他倒是都熟悉了。
沙凯这会儿没得选,只能顺着导航,走了十分钟,找到了这家天山清泉洗浴中心。 “天山清泉”这四字招牌亮了灯,看起来非常艳俗。这洗浴中心所在的小楼比天地友情要高,总共四层,店面却比天地友情还要小,玻璃门、木头前台都没有,只在门洞里立了块牌子,写着“洗澡请上楼”,旁边就是黑乎乎的楼梯走道。 沙凯顿时就想要走了,可已经过了凌晨,路上行人都没了,一路走来他也只看到过一辆经过的车。少数亮着光的店铺,要么是便利店药店,要么就是插电的香炉映照着关公的红脸。他连一家夜间营业的撸串烧烤店都没见到,不过,烧烤的香味倒是时隐时现,估计这附近也少不了这种小店,只是不知道都开在哪个犄角旮旯。 沙凯有些怀念老家。他对老家可太熟悉了。哪里有网吧,哪里有烤串,哪里能打台球,哪里能唱K,他都门清,根本不会大半夜的找不到去处。何况,在老家,他能回家。他父亲总在家里等着。 沙凯一阵郁闷,低头看看手机,考虑着是不是直接打辆车,去看通宵电影。 通宵电影也顶多两小时,可不够熬一夜。 通宵唱K,也不是不行……至少有张沙发可以躺一躺。 或者是到商业区,找个好一点的网咖…… 哒、哒、哒…… 沙凯闻声抬头。 天山清泉那黑乎乎的门洞里,有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脚步凌乱地下了楼。 沙凯有些莫名的紧张。他不知道这大晚上的,是谁正准备出来。 照理说,那应该是洗浴中心的客人。可沙凯就是不受控制地感到紧张。 沙凯胡思乱想着,那黑乎乎的门洞里已经出现了人影。 一双脚先出现在沙凯的视线中。左脚落在台阶上,接着是右脚。那人蹦跶了一下,下了一层台阶,双脚微微摇晃。 紧接着,又一双脚出现了。 “你当心点。” 沙凯听到了人声。 走下来的两个人,都是一米米九的壮汉,其中一个满面通红,脚下拌蒜,看着是喝高了,另一个比他的同伴好一些,却也是一身酒气,沙凯站门口都能闻到他们身上冲鼻的味道。 两人和沙凯对了一眼,就继续往外走。 沙凯连忙让开道。 清醒些的那个拿了手机,拉住烂醉的同伴,“别走!你在这儿等着,我叫辆车。” 那烂醉的,站在路边都摇摇晃晃,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沙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叫车的那个壮汉斜了一眼。他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地问道:“大哥,这里面有喝酒的?” “喝酒!来!继续喝!”醉汉大叫。 “没。这边正规的,还不收喝醉酒的客人。”壮汉拉住自己的同伴,无奈道,“我们在其他地方喝了酒,他吵吵着要洗澡,直接跑上去了。” 听这话,他们是比沙凯早几分钟进了这天山清泉,然后就被店家赶了出来。 “小伙子你是找地方住啊?”壮汉放下了手机,问道,“前面就有宾馆。这边也有床,但同样的价格都是大通铺。包间比宾馆贵好多,还没被子。你洗不洗澡,他们都要收费。” 沙凯听壮汉提到宾馆,就眼皮跳了跳。他扯扯嘴角,谢过了壮汉的好意,还是进了那黑乎乎的门洞。 总算有个包间,有个床。就是大通铺,和人一起睡一间,也比和蟑螂睡一间屋,要来的好吧? 沙凯踩着那有些狭窄的台阶,一步步上楼。 没到二楼,他就看到了柔和的光。 前台服务尽职尽责地守在岗位上,不像小吴,还在后头房间睡觉。 沙凯开了个包间,谢绝了前台热情的推销,没去大澡堂,直接换了衣服,上楼去了他的包间。 沙凯拿到手的钥匙和宾馆钥匙差不多,比宾馆钥匙多了个钥匙扣和橡皮筋,房间号直接印在了钥匙扣上。 走廊里有灯,墙壁刷着漆,虽有些肮脏,但没有裂痕。 沙凯越走,越是放松。 到了他的包间,开门看到床、柜和一台电视,他更觉得舒服了。 虽然这房间比宾馆房间更小,少了窗户和洗手间,上厕所得去楼层里的公用厕所,可也少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沙凯关上门,躺到床上,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座机和菜单。 要喝水都得打电话叫服务,麻烦归麻烦,却让现在的沙凯安心。 他在温暖的室内,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哒、哒、哒…… 沙凯觉得自己在做梦。脚步声……像是那两个壮汉的脚步声。那两个人从黑乎乎的楼梯、门洞走出来…… 不对,声音是从左边到右边的。 沙凯模糊中记起来,这一层的公共厕所在他包厢的右边。可能是前头其他包厢的人要去厕所。 哗啦啦—— 沙凯皱眉。 没想到这包厢的隔音那么差,连人上厕所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恶心程度,和蟑螂……比蟑螂稍微好一些。毕竟是隔了一段距离,隔了几道墙,还隔着门…… 哗啦啦! 这次是冲水声。 哒、哒、哒…… 那个人走回来了。 沙凯这么想着,想要继续睡觉,却突然惊觉那脚步声停在了他的房门口。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那可能就是他隔壁房间的客人。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 脚步声就这样消失了,没有再响起。 沙凯却是难以入眠。 他翻了个身,看向房门的方向。 这长方形的房间里根本没有遮挡,随便在房间的哪个角落,都能看到房间全貌。 房门紧闭。沙凯睡觉时没关灯,从房门的缝隙中,也看不出什么来。 沙凯想要放下自己纷乱的念头。 他收回视线。 啪。 电视突然被打开。 沙凯惊愕地看向电视屏幕。 “嘻嘻!哈哈!叮铃叮铃上课铃响——”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色彩鲜艳、构图简单的卡通画面。 沙凯心里一片冰凉。 他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动画片播放完了片头曲。 电视画面忽的扭曲,并没有继续播放动画的内容。 哔—— 一阵电流音后,电视屏幕变成了一片蓝色。 强烈的蓝色光芒打在了沙凯的脸上。 沙凯的身体仍旧动弹不得。 他好像被束缚住了,身体钉在了床上,大脑的思维都消失殆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蓝光在眼前放大、放大…… 蓝光中出现黑色的点。 那黑点涌了出来,化作成群的蟑螂,朝沙凯扑来。 沙凯的嗓子里迸发出了惊人的尖叫。 他眼前一黑,耳边只听到了虫子窸窸窣窣的响动和小孩子嘻嘻的笑声。 第564章 房子(13) 奚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乌经纬助理手中夺过了那一串钥匙。 她自小学艺术,家人也都是从事相关行业,饱受熏陶,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她现在的模样也十分不得体。散乱的头发没有经过打理,脸上的妆容也非常潦草,身上的薄毛衣皱皱巴巴,显然是穿了许多天,没有换洗过了。 而她死死抓着钥匙的模样,更是瘆人。那突出的眼睛和眼下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疯婆子。 “就是这把钥匙吗?地址呢?!那房子在哪里!”奚翎抓着钥匙,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乌经纬助理。 乌经纬助理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稍稍后仰,将尚怡心苑那套房子的所在告诉了奚翎。 “好……好!我马上就要过去!”奚翎尖声叫了一句,又恶狠狠地看向乌经纬助理,“没有其他人去过那里吧?” 乌经纬的助理没有立刻回答。 “陈家那些人有去过吗?他们知道那里吗?”奚翎不间断地追问。 助理松了口气,答道:“没有。” 陈家的人还没来找过他。他们显然对他这个助理并不感兴趣,没有投入过多关注。就他所知,乌经纬和俞丽名下产业中的那些中高层管理都被陈家的人找过了,有的已经铁了心地站到了陈家那一边,也有的决定自谋生路,离职跳槽,开启事业的新阶段,更有甚者,两者结合,直接跳槽到了陈家的一些公司,也不知道他们到那边时会不会带上前东家的一些资源。就算他们带上了,现在也没人有功夫去追究他们的责任。 倒是奚家,对他们这些助理、私人秘书更感兴趣。奚家的人不仅找了他,也找了俞丽的那位辛助理。只不过辛助理自从目睹俞丽死状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应付了几次奚家人后,心力交瘁,直接闭门谢客。 奚家不遗余力地想要找到乌经纬和俞丽的遗嘱——不是他们放在律师那儿的那一份,而是在他们幻想中对奚家更有力的遗嘱。 乌经纬助理看着有些癫狂的奚翎,内心不屑。就算乌经纬和俞丽真的留下了那样的遗嘱,陈家现在都要将两人的公司给挖空了,奚家继承到手的只能是几个空壳,那还有什么用? 奚翎此刻显然没有想那么多。 整个奚家都已经被最初那种天降大饼的喜悦给砸晕了。确切来说,他们是面对乌家众人暴毙,大惊大恐之后,马上又为了乌家失去主人的巨额财产而大喜,继而因为陈家的出手而大怒。这剧烈的情绪波动下,已经没几个奚家人还能冷静理智地去思考这遗产问题。即使有,在面对激动的其他人时,也完全无法与之对抗。另一方当事人陈家没有和他们坐下好好谈谈的打算,这也让奚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奚翎抓着钥匙,就撇开了那助理,去找了自己父亲。 奚父如今也是焦头烂额,家里人指责他迟迟没办成事,外头也少不了看笑话的人。 奚翎拿来的钥匙让奚父同样狂喜。父女两个看起来都过于亢奋,状态极不对劲。 “那我们现在就去那房子看看!那里装了监控!乌经纬对那个女人说过他的财产要怎么分割!”奚父拍板决定。 这些信息,他们已经从助理那儿拷问出来了。 奚翎的小叔立刻跳起来,着手准备行程。 同去的,还有乌天盛。 乌天盛小脸阴郁,垂着头,无精打采地被奚翎死死拉着手。 他最近都在奚翎和奚父的监视下生活。这也不是两人神经质到了病态的程度。 前不久乌天盛回学校上学,竟是险些在校门口被车撞了。车子属于同校的一名学生,开车司机连连致歉,称是自动驾驶的泊车功能出了差错,对方家里也有人联系奚翎道歉,态度诚恳,但这事情却是让奚翎心中警铃大作。 奚家认为自家是搞艺术的,风光霁月。乌经纬和俞丽白手起家,早年可不算干净。在这同一产业链上的陈家开着工厂,发家更早,陈总能从那个蛮荒般的商业环境中脱颖而出,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灰色手段。据说,陈总最早经营工厂时,就少不了带着厂中工人和别人干架。 奚翎越想越是害怕。她找奚父求助,说得奚父也心中发毛。父女两个再找亲戚一合计,就将乌天盛拘在了身边,每天贴身不离,总得有一双眼睛盯着乌天盛,还额外请了三个保镖,保护他们祖孙三人的安全。 几辆车浩浩荡荡,从机场直接开到了尚怡心苑。 保安尽职尽责地拦了车,询问几人身份,听说是马嘉怡那房子的主人,保安脸色怪异。 “你们等等,我打电话找业主问问。”保安说道。 奚父脸色不好看,“业主都死了,你们电话打哪儿去?” 保安老实答道:“最早留的联系方式是乌老板那位助理,然后是马小姐,现在又换回到那位助理了。” 至于这有钱人家的家务事,保安早在入职培训中学会了如何处变不惊。 奚父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却没法对这面无表情的保安发作出来。他转头对奚翎和乌天盛说道:“这乌家大老粗,就是没规矩。这种事情居然全交给一个助理管着。陈家也是眼睛瞎了,这么重要的人放着不理,去找那些打工干活的折腾。盛盛啊,你可得学会睁大眼睛看人。”他又叮嘱奚翎,“那个助理,不能就这样丢一边了。他讲不定还知道什么秘密。” 奚翎认可地点头。 乌天盛看着车窗,给自己外公一个后脑勺,对奚父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的视线顺着尚怡心苑门口的高大绿树一点点往上。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大多数的树木都只有光秃秃的树干。眼前这棵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不仅高耸入云,还绿荫如盖,好似一个参天巨人矗立在这小区门口。 乌天盛坐在车内,看不到树顶,视线不由移动到了树根。 树根埋入泥土,他同样看不见,但能看到大树底下郁郁葱葱盛开的花朵。五颜六色的花,品种不一,有乌天盛认识的蝴蝶蓝、玫瑰,更多的则是他所不认识的小花,一丛丛、一簇簇,围绕着大树,让这小角落仿若已经进入了春夏时节,到了草木生长的好时候。 “可以进去了。”保安说了一声,打开了大门。 乌天盛没有收回视线。他的视线随着汽车移动,从大树百花上移开。他看到了尚怡心苑的几栋高楼,又看到了小区中心的喷泉。喷泉打开着,水流潺潺,声音悦耳。除此之外,小区内再无其他声音。车子驶过,他便看到了远处的湖泊。阳光下的湖泊闪着粼粼光芒,耀眼夺目。 乌天盛越看越是喜欢这个小区。
他觉得这里漂亮极了。 他现在住的是独栋别墅,景色极好、视野极佳。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山石水塘,都是请名家设计,每季度做调整。别墅所在的小区同样如此,春天有春景,夏天有夏景,秋冬肃杀自然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乌天盛不喜欢秋冬时节光秃秃的景色,而他一个孩子,没权利去更改家中小院的布景,更没权利去更改整个小区的布景。他只开口说一句,就要被奚翎批评没有艺术鉴赏能力,乌伟民也会附和奚翎,叮嘱他好好跟着奚翎学习。 再好的地方呆个几年,每天都看,那也令人厌烦。在家里的时候,乌伟民、奚翎又总少不了唠叨,就更让他心烦了。 乌天盛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跟着奚翎和奚父听到的谈话。 这里是乌经纬包养情人的地方。他那个情人,二十多岁,一个人住在这儿,乌经纬来的次数都不多,还没有父母干扰。那该是多么惬意自在的生活啊。 想做什么做什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晚上通宵打游戏,叫外卖夜宵,或是请个厨子专门来做饭,想吃什么吃什么。没有任何烦恼,不用被任何人管着。 很长时间中,奚家的人想找,都没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这简直就是课本上写的世外桃源。 乌天盛心中有种向往之情油然而生。 他就像是所有中二期的少年,满心认为只要父母消失了,一切的烦恼就消失了,自己的独居生活一定无比惬意。 至于吃喝用度所需的钱从哪来,这种现实的问题,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概念。 乌天盛的心情从烦闷抵触,变得期待起来。他想看看爷爷乌经纬给情人准备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那个女人那么年轻,她的房子一定有一台大电视,有高端电脑,有各种游戏机吧。他一直想要个那样的房子,可乌伟民对电子游戏不感兴趣,平时忙于工作和应酬,奚翎则喜欢艺术,还想培养他的艺术细胞,并对电子游戏很是鄙夷。他家中有几百万的钢琴、小提琴,有昂贵的油画工具,有古董,有名画,唯独电脑和游戏主机,他拿零花钱买了,还要被乌伟民和奚翎训斥玩物丧志,两人特别命令保姆严格管理他的游戏时间。他学钢琴、学画画、学网球高尔夫,课程都排满了,哪有时间玩物丧志?难得借助那个乐高编程课,玩玩游戏,还得偷偷摸摸的。 乌天盛心中满是各种牢骚和期待。 车子进入了地下停车场,停在了电梯边上。 奚父、奚翎、乌天盛加上奚翎的小叔,四个人外加三个保镖一起进入电梯。 电梯飞速上升。 叮。 电梯门打开。 乌天盛看到了米黄色的墙壁。 左手边是消防通道,右手边是大门。 大门很普通,但奚翎和奚父两人看着那扇门,都下意识驻足,没有马上去开门。 他们一路的迫切心情像是被泼上了冷水。 奚翎抓住胸口衣襟。她脖子上戴了一枚玉佩,是乌家出事之后,她特地托人求来的。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还想要亲自去求一枚护身符。给她捎来玉佩的友人叮嘱她一得空就得去庙里还愿,在菩萨面前不能拖延。可惜她至今为止都没得到空闲。 玉佩硬邦邦的,被奚翎攥在掌心。她的另一手抓着乌天盛。 乌天盛出了电梯,下意识就想要上前,没想到奚翎和奚父都没动,他刚跨出一步,就被奚翎拽住了。 乌天盛疑惑又不满地看向奚翎。 “你去开门。”奚父将钥匙交给了保镖。 保镖面无表情,对这份差事没有多少想法。 他拿了钥匙,开了那多重防盗锁。 咔哒。 锁被打开,门也被保镖一点点推开。 门后就是玄关,玻璃隔断立在门前,看起来清新典雅。 保镖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侧身,让奚父他们看到门后景象。 “你先进去,进去看看。”奚父说道。 保镖没二话,踏入室内,身影转过玻璃隔断,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外。 脚步声从门内清晰传来,一声又一声,让人能想象到保镖正往里走、往里走、往里走…… 脚步声突然停住。 众人没有多紧张,只等着那脚步声再次传出来。 嘭! 脚步声未曾传来,眼前的大门突然关闭。 众人一惊。 两个保镖训练有素地挡在了奚父和奚翎面前。 “去看看怎么回事!”奚父大声命令道,声音慌张。 两个保镖对视一眼,一人上前,握住了门把手。 门被他顺利打开了。 打开的门后,是他们之前见过的玻璃隔断,只是这一次,隔断上多了一抹殷红。 保镖一惊,小心翼翼地踏入玄关。另一名保镖也上前,握住了门把手,保持大门敞开。 “怎么回事?” “那个人怎么样了?” “里面有谁在?” 奚家三个人同时开口,问出了三个问题。 乌天盛傻眼地站在奚翎身边,不知所措地望着玻璃隔断上的血迹。 他看到那血迹正在流动,顺着玻璃上的纹路,将那玻璃上的小鸟染成了红毛。 很快,他就发现那血迹不是顺着玻璃纹路在流淌。 红色的鸟毛成了红色的头发,接着是脸部轮廓,然后是血淋淋的五官…… 那玻璃隔断上赫然出现了刚才消失的保镖脸庞! 保镖面目狰狞,神情恐惧,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奚家的人吓得不轻,站门口拉着门的保镖也变了脸色。 而那第二个进入房子的保镖还对此一无所觉。他已经绕过了玻璃隔断,正在察看客厅。 “客厅没人。”他喊了一声,“我现在进卧室……” 嘭! 房门脱手,再次用力关上。 门口的保镖被带得身体踉跄,脑袋直接撞在了门板上。 嘭!嘭! 又是两声响,声音近在咫尺,吓得奚翎放声尖叫。 奚父和奚翎小叔急忙转身,就看到他们身后的逃生通道门口,多出来了两个人。 两个保安昏迷在地,一动不动。 乌天盛呆呆看着这两个叠在一起的大汉,大脑一片空白。 这和他想象中的行程可完全不一样。 第565章 房子(14) 奚翎和奚父已经吓傻。两个人不约而同攥住了胸口衣襟,奚翎胸前挂着玉佩,奚父胸前则挂着他辗转托人求来的木头护符。乌天盛脖子上也挂了东西,是个长命锁。这还是他满月时候乌经纬找高人做了法的金器。乌家出了事情之后,奚翎就把这东西找了出来,换了根红绳,重新让乌天盛戴了起来。 乌天盛并没有想起自己胸前的长命锁。他傻愣愣地看着那两个昏迷的保镖,又傻愣愣地看看紧闭的房门。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人意料了。 乌天盛脑海中蹦出来的想法变成了特效电影里的那些大场面,转瞬又变成了恐怖片里的惊悚镜头。 他原来不信这些,对于奚翎等奚家人的那些言论和做法不屑一顾,但现在…… 乌天盛的身体有些战栗,是兴奋,是紧张,是跃跃欲试。 他就像是那句话说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也像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对此感到雀跃无比。 奚翎铁爪般的手将乌天盛从那大门前拉了回来。 奚父拼命按着电梯按键,等电梯门一开,就窜了进去。他身手敏捷得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关电梯门的动作更是迅捷到差点儿夹住后头要冲进来的奚翎和奚翎小叔。 幸好这电梯很智能,也很安全,及时止住了关门动作。 “快快快!”奚父着急催促。 奚翎揪着乌天盛就进了电梯。奚翎小叔也并肩挤了进来。 剩下的那一个保镖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最后一个抢进电梯,却是在电梯门关上后,有些发虚地后靠在了电梯门上。 “这……这……”奚翎小叔满脑门的汗。 “果然是这个女人!”奚父咬牙切齿,“就是这女人把鬼带到女婿家里了!” 保镖默不作声,只是神情惶恐不安。他接这份工作的时候,可没听说还有这茬。当然,他在这行做,少不了听闻乌家的惨剧,此前也听说有些人家会搞点儿封建迷信活动,却是没想到这都是真的。 “外公,我们不应该坐电梯下楼。这种时候不能坐电梯。坐电梯,不就困死在这小铁箱里了?”乌天盛出人意料地说道。 电梯里安静下来。 电梯运行起来顺滑流畅,还做到了真正的静音。没人说话后,电梯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感觉不到电梯的移动。 但在电梯的液晶屏上,能看到数字不断变化。 电梯在下降,数字也仿佛是自由落体般下降着,瞬息间就到了“1”。 电梯停下,电梯门打开。 保镖一个箭步就冲出了电梯,到了外头,又马上站定,警惕地打量周围。 电梯里的奚家三人急忙涌了出来。奚翎始终拽着乌天盛,将乌天盛贴在自己身边。 “你去停车场把车子开出来。我们在外面等你。”奚父命令保镖。 保镖有些发怵。 “也就是上面房子有点儿问题,你放心吧,其他没什么。”奚翎小叔扯扯嘴角,不知道是在安慰保镖,还是在自我安慰。 这么说着,奚家三个人却是拉着乌天盛快步走出这栋楼,站到了空旷的小区道路上。 乌天盛仰起头,数着窗户,想找到马嘉怡那间房的位置。 大楼的顶端,坐着乌天盛看不到的身影。 黎云双脚悬空,坐在楼顶边沿,双手撑着屁股下的水泥围栏,低着头,视线奇异地偏折了一个角度,望着下方马嘉怡的房间。 马嘉怡在有人闯入那间房时就失控了。她原本安安静静,几乎没有存在感,但当有人试图闯入,她立刻就张牙舞爪地冲了出来,要将入侵者撕成碎片。 幸好,她执念虽深,却只是针对那间房,对于闯入者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恶意。 黎云吁了口气,将脑海中的强烈念头放下。 他看了看楼底下的奚家人,无奈地摇摇头。 奚家人不会善罢甘休,就是他们肯放弃这间房,只要监控视频,这房子也不可能一直空置下去。乌经纬那个助理可还想着借此捞笔外快呢。 手机铃声响起,黎云有些意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更觉得意外了。 “喂,易姐。”黎云接了电话。 “你还在那鬼地方?”易心开门见山,语气略显暴躁。 “呃……我在马嘉怡房子这儿。” “谁?” “就是那个被恶鬼盯上的女人。” “哦——那个小情人。”易心想了想,记起了马嘉怡,马上又将马嘉怡抛到脑后,“那两家现在怎么样?还准备死磕?” 黎云有所警觉,“你男朋友回去工作了?” “嗯。所以啊,我需要点帮助。”易心笑了一声,只是声音中不带笑意,“那两家,哪家比较方便?” 黎云沉默,“这种事情……” “算了,跟你这呆头鹅讲不清。牛海西呢?” “他已经走了。”黎云马上回答。 易心嗤了一声,摆明是不信。 黎云头疼起来,“这边事情已经快完了,你再想要和他们做交易,也来不及了。” 这下,换易心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易心问道:“你磨磨蹭蹭,在那边搞什么?” 黎云叹气道:“我盯着马嘉怡呢。她……她没有杀人,但随时有可能会杀人。” “你就给她当保姆,准备一辈子盯着她?” 黎云没回答。 易心烦躁地说道:“你这小鬼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立场啊?你又不是黑白无常。黑白无常都不管这种闲事。” 黎云依旧不做声。 “你这样,迟早疯掉,变成恶鬼。”易心丢下这句话,啪的挂了电话。 黎云松了口气。 易心没有纠缠他,那应该就是放弃和奚家、陈家做交易的打算了。 黎云收好手机,又看向了马嘉怡的房子。 易心说话恶声恶气,也不一定是真心关心他,但说的内容不无道理。 他不可能一直给马嘉怡当保姆,那样,他迟早疯掉。 黎云想着,该试试看了。 他闭上眼睛,重新加强自己脑海中的念头。 他这些天已经尝试过许多次,要做到这点并不困难。 他的意识中很快构建起了马嘉怡房子的模样。 玄关、客厅、阳台、卧室、化妆间、衣帽间……厨房、浴室、厕所……电视、床、柜子……风衣、长裙、靴子……口红、眉笔、镜子…… 就像是在作画,从大框架到细节,一点点完善。 黎云意识中的房子变得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紧接着,他就将这意识和马嘉怡的意识连接起来。
空空荡荡的房子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马嘉怡坐在了化妆镜前,细心地描摹着自己的眼睛,拉长眼线。 她动作轻柔,嘴角带笑,眼中也是满满的笑意。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轻柔舒缓的音乐。 马嘉怡哼着曲调,身体和精神都越发放松。 她化妆完毕,就走向了客厅,在看到茶几上的物品后,脚步微微一顿。 茶几上摆放着一本红皮本子,上面印着烫金的“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字。 马嘉怡的心脏颤抖起来。她直勾勾盯着那本红本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茶几前,一把抓起了那本房产证,手指颤抖地将房产证打开。 那上面熟悉的名字让马嘉怡不光心在颤抖、手在颤抖,她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拿到了……拿到了!这房子是我的! 马嘉怡脑海中迸发出了这个念头,但她没有失去冷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 马嘉怡机敏地转身,就见乌经纬正从厨房出来,手中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乌经纬笑呵呵地看着马嘉怡,“小怡啊,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 马嘉怡怔了怔,反射性地绽放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从公式化逐渐变得真诚自然。 马嘉怡喜悦地问道:“经纬,你要把这房子送给我了?” “当然。你也跟了我好几年了,在这儿住了那么久,都住习惯了吧?”乌经纬在沙发上坐下。 马嘉怡也跟着坐下,房产证放到了自己腿边,伸手接过了红酒和杯子,为两人倒上。 “习惯,我特别喜欢这里。这小区名字正好和我名字对应,环境也好。” “你喜欢就好。送你这礼物,开不开心?”乌经纬接过酒,一饮而尽。 “开心,太开心了!经纬,你太好了!”马嘉怡毫不吝啬地投怀送抱,在乌经纬的脸上印上鲜红的唇印。 乌经纬开怀大笑。 马嘉怡低下头,眼角瞥着身边的房产证,心中的喜悦膨胀起来。 这情绪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压都压不住,让她不顾长皱纹的风险,裂开了嘴角,和乌经纬一样大笑起来。 笑声在房间中回荡,回音和笑声相碰,又激荡出更多的回音来。房间里似有无数个人一同大笑。 马嘉怡的身体都被这种喜悦给充满了。 她没发现,自己搂着的乌经纬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一时之间,她的意识中没有了其他念头。 而那巨大的喜悦就像是被吹起的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嘭! 仿佛是气球爆开,又像是烟花在高空爆炸。 嘭! 房间的玻璃尽数碎裂,就连电视屏幕和厨房里的杯子饭碗都一同炸开。 玻璃碎渣如雨点落下。 站在楼下的奚家三人发出了尖叫。 仰着脸的乌天盛反应极快,低头抬手,挡住了那落下的玻璃碎屑。 黎云呼了口气,睁开眼,看向马嘉怡的房子。 房子里已经没有了马嘉怡的气息。 黎云微微抬头,看向天边,隐约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钻入云雾之中。 黎云有些茫然。 他去过了酆都。按照黑白无常等人的说法,天庭地府都已经消失不见,阴间只剩下了酆都城还繁荣昌盛。那天空之上,应该不存在任何死者能去的地方。 马嘉怡……她是去了哪里? 黎云下意识追着马嘉怡的身影继续往高处眺望。 他很快就发现,马嘉怡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的云,直接化作无形,消失在了天边。 黎云一怔。 这不像是进入了阴间,更不可能是投胎,反倒像是那些就地消散的灵魂…… 就……这样了吗? 黎云有些怅然。 到头来,她的执念也就是那么一本房产证…… 如果她生前就得到了乌经纬的赠与,现在的她可能有更多的想法。现实却是,她生前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得到尚怡心苑这套房子的产权,其他的事情都是在此基础上的未来计划。怀着这样的执念死去,要超度她,也变得无比容易。 “您超度了马小姐?” 黎云的身后响起了惊讶的声音。 黎云一扭头,就看到孔冬梅站在楼梯间门口,脸露惊讶。 超度马嘉怡很容易,那也是对黎云来说。就是他,想要完成马嘉怡的心愿,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成功在意识中模拟出了那近乎真实的场景。 黎云觉得,自己离成功的鬼又进了一步。 对看不到黎云意识世界的旁人来说,这可真是高深莫测了。 孔冬梅没有追问马嘉怡的那事情,转而正色道:“黎先生,如果您有这样的能力,我这边有个委托人,可能需要您的帮助。” 黎云感到意外,诧异地看着孔冬梅,“委托人?他遇到恶鬼了?” “这倒不是。他有些特殊,天生就有阴阳眼。我知道他找了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法封印他的阴阳眼。他对此也很苦恼。如果您能超度马小姐,或许您也能……” 黎云发现孔冬梅误会了。他能超度马嘉怡,不是他道行高深,实力高强,只是他独特的能力正好适合做这事情。 “我对活人没什么好办法。”黎云说道。 他前不久刚帮助过史娟,可他能做的只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如果不是史娟的儿子钟诚富孜孜不倦地给史娟做科普,史娟可不会因为一时的心灵触动,就认为鬼不存在了。何况,史娟并非就此成了坚定的无神论者。她到马嘉怡这房子来时,还有些动摇呢。 孔冬梅口中提到的委托人天生阴阳眼,一直在和孔冬梅这种圈内人打交道,那怎么可能受他影响直接转变观念?而孔冬梅期望的封印方法,黎云根本不懂。 孔冬梅有些失望。 “这边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要回去了。”黎云站了起来。 他尝试过了跳楼,也知道自己这样跳下去多半不会死,可还是不愿意用这种便捷的方法下楼。 黎云走向孔冬梅,“这次麻烦你了。你的报酬我会让牛海西转账给你。” “那他会很开心的。”孔冬梅勉强笑了笑,难掩之前的失望。 黎云也笑了起来,又觉得无奈。 牛海西那心思……能给他带来便利,却也少不了麻烦——主要是心烦。 第566章 房子(15) 李叔最近很是心烦。他很想要和黎云商量商量这困扰了他多日的烦心事,只是他知道黎云在忙那恶鬼母子事件的后续,怕打扰到他,就一直强压着,自顾自烦恼。 他和黎云保持了联系,但联系的频率并不高,黎云也没发现他的异常。每天晚上会通电话的李阿姨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却是比黎云先一步发现他的不对劲。 “你咋啦?你们那个单位出事情啦?领导批评你了?”李阿姨一连串地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会让李叔困扰的,除了家人,就是工作了。自从李叔退休,他们的三个儿女成家立业,孙辈的小孩们也学业有成,不用他们老两口担心,他就再无烦恼。当然,临死前他是纠结了一段时间有关智能手机的问题,不过那种小烦恼,李阿姨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单位分房那种大事,才能让李阿姨分出点注意力。 现在,手机屏幕上的李叔愁眉不展,李阿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的工作问题。 “你那个什么微博,我看你好几天没发新的了。没有故事了?写不出故事来了?”李阿姨问道。 她是不玩微博的人,但既然李叔干起了微博自媒体的工作,她不能让李叔赶超在她前头,就也学着使用起微博来。 李阿姨玩了几天微博,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充满了熟人、天天都有人给她点赞、她也天天都能给人点赞的朋友圈,就将微博扔到了一边。就是偶尔打开看看,也是检查李叔的工作,对他提出批评意见。 李叔苦笑,“那个不用担心。小黎在忙其他事情,网上这个工作就先停一停了。我自己也好弄,就是没小黎熟练,等他回来再说吧。” 李阿姨奇怪道:“那你这副苦瓜脸做给谁看?哦——是那个小姑娘又出感情问题了?”她来了兴致,称呼比她不知道大了几轮的易心为“小姑娘”也一点儿都不带磕绊。 李叔无语了几秒,才说道:“她挺好的。她男朋友刚得了假,回来和她过了几天,现在又去工作了。” “太忙了。男人太忙不好,太闲也不好。小两口分隔两地,可难咯。得想办法让他把工作调回来,不然,就让她调过去。哎,你们不是在网上工作的吗?那在哪儿办公都无所谓啊。她可以跟过去工作啊。”李阿姨眼睛一亮。 李叔想想,觉得李阿姨说的这也是个办法。转念,他想起易心的身份,又连忙摇头。 “你忘了她不是……不是人了吗?”李叔压低声音,怕隔壁房间的易心听到他说的话。 他说的事实,易心和薛小莲似乎也不介意自己的妖怪身份,但这话说出来听着就像是在骂人。 李阿姨不以为然,“不是人又怎么样?长得好看,工作也好,还没有父母,就是没房子……没房子也没关系。她不是人,也不在乎房子不房子的。两个小年轻谈恋爱,开心就好了嘛。你这老古板,一点儿都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开开心心谈恋爱,又不是要结婚生孩子,想那么多做什么?” 李叔对李阿姨这开放的观念很不赞同,连连摇头。 “那你说怎么办?这样异地恋,早晚就分手了。哎,分手就分手吧。我看那小姑娘个子矮了点,但长得好看,再找很容易的。”李阿姨话锋一转。 李叔都要流冷汗了,“她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 “我又没找她掺和,我不是和你说呢吗?”李阿姨随口一句,“我电视剧要开始了,不跟你讲了……”她就要挂断视频,手指却停在了屏幕上方,没有按下去,“对了,你到底在发愁什么啊?不是为了那小姑娘的事情发愁?” 李叔叹气,“我前些天接到了老龙的电话。” 李阿姨一怔,也不急着看电视了。她原本歪在沙发上和李叔聊视频,这会儿坐直了身体,神情也变得认真。 “老龙……老龙他说,酆都变得不一样了。”李叔皱着眉头,“还说,他们两夫妻准备要找份工作,好攒钱买房。” 李阿姨愣住了。她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他和翠姐要做什么?” “攒钱买房。”李叔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 李阿姨掏耳朵的手变得僵硬。 这四个字,要是她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来说,那再正常不过;就是黎清辉、黎碧华、黎玉娇三兄妹说,那也正常。可说出这话的是已经死了、进了酆都好多年的江龙昌夫妻…… “他们,在哪儿买房?”李阿姨问道。 “酆都。”李叔答道。 “拿什么买?冥币吗?现在外面那种一捆几个亿的冥币?是要你给烧点纸钱吗?”李阿姨放下手,做出了释然的表情,“你们老兄弟,你给烧纸钱多正常啊。你就多给他烧一点,不要那么抠抠索索的。” 李叔摇头,“不是,他是要自己找份工,攒钱买房。” 李阿姨疑惑了,茫然了,一个劲地盯着李叔,眼神变得极为古怪。 “老头子,你是不是最近……最近不太舒服啊?是不是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当鬼久了,和人交往少了,就疯掉了?”李阿姨忧心忡忡。 李叔哭笑不得,“我没事。真是老龙跟我说的。他也没讲清楚。手机信号还是不太好——比以前好像好了些,但还是不太好。反正,就是这样。他说酆都突然起了一座山,山上还有龙……然后就说要攒钱买房,还让我别急着到酆都。酆都现在情况不明……我也不知道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没什么危险,就是……” “就是怪怪的。”李阿姨接了李叔这句话。 李叔点点头。 他其实找机会问过薛小莲,可薛小莲当时露出了诧异和若有所思的神情后,根本没回答他的问题。 薛小莲和易心是妖怪,早前就对李叔、黎云说过,他们对酆都没有了解。这会儿薛小莲解答不了李叔的疑问,也不奇怪。 李叔也去找过三院的尹士康,尹士康听后也是面露震惊,接着就是迷茫。尹士康虽然是老鬼,可也没去过酆都,对酆都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他知道的那点皮毛也没法解答李叔的疑问。 尹士康答应去找他相熟的黑白无常打听打听,这一打听,就没了回音。 李叔再找去三院,尹士康就愁眉苦脸地说那两位黑白无常大概是去酆都换班了,他最近都没找到人。 同样没有回音的还有江龙昌。 这事情问江龙昌最方便了,可江龙昌的手机总是打不通,发去的消息要么变成了乱码,要么直接发送失败。 如此看来,酆都就是改头换面了,这信号问题依然堪忧。 李叔和李阿姨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决定多烧点纸钱给江龙昌。这么做,总归没坏处。江龙昌能收到多少,收到之后有用没用,暂时也管不上了。 李阿姨和李叔性格截然不同,不是那种心里能存事的人。她跟李叔说完要多烧纸钱之后,就急着看那剩下的半集电视剧,挂了视频通话。 李叔叹着气,按着手机上的返回键,从微信界面退了出来。 他看到了手机桌面上的微博图标,那上面有个鲜红的圆点。 不知道又是谁给“怪谈异闻”点赞了。
李叔想着。 这段时间黎云忙着那恶鬼母子的事情,他们都没发新的“投稿”,“怪谈异闻”账号的互动数据降了下来,每天就剩下零星几个点赞提示。 李叔打开了微博,意外看到了私信内容。 居然是之前发过私信的那位“沙漏暴君”又发来了消息。 ———— 沙漏暴君:【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你想想办法!我快要死了!】 【我这次遇到了另一只鬼!那只鬼缠上我了!我要死了!】 【救救我】 ———— 李叔神色一正,连忙给“沙漏暴君”发去回复,让他留个电话,或者详细说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发完这些,他又急忙给黎云拨打电话。 零时新闻:【#灶君装潢#装修首选灶君,好运福临万家。】灶君装潢,业务覆盖室内软装、硬装、整装设计、家具定制、质监检测,致力于为消费者提供一体化的方案定制、流程管理、成品保修等家装服务,为您打造最舒适的家。本公司同时承接商铺门面设计装修工作,极速施工,高质量保证。 沙凯畏畏缩缩地在一家麦当劳门口探头探脑,隔着玻璃门,小心翼翼观察着店中的景物。 时间已过凌晨,这家麦当劳虽然还在营业中,但店内没什么人,只有角落的沙发座上蜷缩着一道身影,看起来应该是在此借宿的流浪汉。 沙凯的模样也像是个流浪汉。他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倒还算干净,看着是新换的。他背着专业的户外运动大包,如一个露营爱好者,只是他出现的地点和时间不太对劲。 沙凯观察了老半天,才下定决心,推开了麦当劳的玻璃门。 玻璃门有些沉重,推开的时候还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流浪汉的鼾声盖过了这声响,可这依旧让沙凯紧张。 沙凯蹑手蹑脚地进了店,脑袋不停转动着,如小型啮齿类动物,时刻保持着警觉。 进店之后,沙凯才看到了店里的其他客人。 有一对情侣,互相依偎着,玩着手机,说着悄悄话;有三个年轻人,一个醒着玩手机,另外两个趴在桌上睡觉。 沙凯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看清这些人后,松了口气,快速进入店内的洗手间。他特地将洗手间的门的打开了,才在便池前解手。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的是沙凯依旧保持警惕的眼神,以及他随时准备逃跑的双腿。 放了水,沙凯迅速拉好裤子,跑到洗手台洗手。 他不仅洗了手,还撩了水,搓了一把脸。清水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脸上有些发痒,头也在发痒,身体同样发痒。 他想要好好洗一把澡,只是想到上次洗澡的经历,他就不寒而栗,立刻打消了那念头。 自动感应式的水龙头很快就关闭了。 沙凯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直起身。 他对上了面前占据整面墙的镜子。 镜子中是他胡子拉碴的憔悴面庞,还有…… 沙凯猛地回头。 沙凯身后的店员吓了一跳,“呃……你……你要点单吗?” 沙凯刚想摇头,就感觉到肚子里咕噜噜地叫。 他这段时间三餐并不规律,但总不会饿着肚子。只是紧绷的精神让他肚子里的食物消化得极快,刚吃饱没多久,就又感到饥饿。 沙凯改变了想法,“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吗?马上就能带走的。” 店员奇怪地打量沙凯,转身走向了服务台,“就剩下两个派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进入了服务台。 “都给我吧。”沙凯果断决定,跟上了店员的脚步。 “机器上点单,或者手机上点单付钱。”店员指指沙凯身后。 “你直接开单子扫我支付宝不行吗?”沙凯皱起眉头。 店员打了个哈欠,也没拒绝,将两个派装进纸袋,跨了两步到了收银机前,开了单子,又扫了沙凯手机上的付款码。 “好了。”店员说着,将纸袋放到了沙凯面前。 沙凯立在柜台外,没有动。 店员疑惑地抬头,就见沙凯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自己身后。 店员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的是空空荡荡的备餐区。 白天的时候,这里会有许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食物的香气刺激人的鼻腔和味蕾,让人饥肠辘辘。外头的就餐区也是人满为患,吵吵闹闹,一刻都不得清净。到了夜晚,整家店就显得过于宽敞了。即使店员们在夜间打扫过后,会将就餐区的一部分桌椅收起,关掉那片区域的灯,这亮着的地方也很大,显得特别空旷,也显得那些黑暗的角落特别阴沉,给人一种不舒服的压抑感。 店员扫视了备餐区一圈,还抬抬头、低低头,看看天花板和地面。 他没发现任何异常。 正当他准备转回头时,就听到了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店员忙转回头,就见沙凯快步冲出了大门。 沙凯的动作惊醒了打鼾的流浪汉,也让那对情侣和给朋友守夜的年轻人抬起头。 店内醒着的人都傻愣愣看看晃动的大门,疑惑不解。他们很快就放弃了探究的目光。 店员看看那门,又转头看看身后的备餐区,咽了口唾沫。 他……该不会是遇到精神病了吧? 还是店里面…… 店员挪动了一下脚步,突然听到纸袋摩擦的咔咔声。他吓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柜台上装着两个派的袋子倒了下来。 店员呼了口气,想将这包东西收起来,就那纸袋刺溜一下,飞出了柜台,摔落在地。 这响动,又店内的其他客人都扭转了脖子。 店员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什么……什么啊?怎么…… 店员瞪大眼睛,盯着地面上的那个纸袋。 纸袋忽的动了动。 情侣中的女人发出了压抑的尖叫。 叫声还没结束,那纸袋就在地上猛地一蹿,紧接着,便有好一群乌黑的大老鼠从纸袋里冲了出来,四散着冲进了餐厅的阴暗角落。 店员彻底呆住了。 那些醒着的客人纷纷叫了起来。年轻人还叫醒了自己的同伴,一行人忙不迭地往外跑。 店员还愣着,脑海中想着:他刚拿了纸袋,拿了两个派,将两个派装入纸袋,将纸袋放在服务台……他唯一一次松开手、移开视线,也就是沙凯半天没拿东西,还直勾勾盯着备餐区…… “靠!”店员骂了一声,怒气冲冲地冲出服务台,追到店门口,却只在茫茫夜色中,看到刚刚惊慌跑出来的几个人。 店员在门口骂骂咧咧,掏了手机,给店长打电话。 待会儿一定要报警!有监控在呢,绝对能抓到刚才那家伙!居然投放老鼠,还投放一群…… 店员这么想着,握手机的手僵住了。 第567章 露宿 沙凯从店里跑出来,跑到体力耗尽,才放慢了脚步。 夜风一吹,周边行道树沙沙作响。 这声音让沙凯心头一跳,又很快重新冷静下来。 灌入鼻腔、口腔,顺着气管进入肺部的新鲜空气,让沙凯觉得舒服,受到惊吓的心也因此平复。 抬头就能看到黑沉沉的天空和空中光芒柔和的月亮,还能看到建筑物中亮起的灯光。 沙凯拉了拉背包带子,辨识了下方向,又无奈掏了手机出来,打开导航,这才朝着背离建筑物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一段时间,身后的建筑物越来越远,身边也没了一栋栋或高大或低矮的楼,只余下茂密到看不到尽头的树影。 夜风再次拂过,这次听到的就不是轻微的沙沙声,而是一阵又一阵如海浪般的声响。 那一片黑云般的树影舞动着,像是黑夜中的怪物,正在舒展躯体,准备张开嘴巴,吞噬一切。 沙凯看着这场景,反倒是很放松。 他收起了手机,经过一块两米高的巨大宣传牌,找到了旁边的健身小道。 这里是城市里的绿洲,是这些年开辟出来的居民健身步道。节假日,常有附近居民拖家带口地到这儿来搭帐篷、搞野炊,但到了半夜,这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叶摩擦声和时不时突兀响起的虫鸣鸟叫。 要是在这里拍恐怖片,都不用特别布景,直接打个灯光,就能直接开拍了。 明明是比之前的快餐店更可怕的地方,沙凯却是脚步轻快地进入了这片树林之中。 他掏出手机,开了手电功能,在林子里挑选了一块露营地。 背包里装着单人帐篷和睡袋,让他能不受冻地在林子里露宿。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沙凯撑开帐篷的动作无比娴熟,钻入睡袋的动作无比流畅。 他很快就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这样,又能应付一晚了。 然后…… 然后明早得去找个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再吃个早饭,坐两站路,到宝龙寺上一炷香,找和尚打听打听有没有办法解决那小鬼。 沙凯这么盘算着,心里却没有多少期待。 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烦躁又担忧。 他已经跑过周边很多寺庙了,可没有一家能帮到他。那些和尚要么说些意味不明的话,打发他离开,要么就直接劝他不要多想,否认鬼的存在。 他可是亲眼看到了啊!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沙凯想着,如果寺庙不行,那就换道观,换教堂。 再不然就去少林武当那种知名的大寺庙、大道观。 这要还不行……他要上哪儿找那种神婆、算命先生、巫师呢? 那种真有本事的人可不太好找啊。他们可不会像和尚、道士那样,把自己的住处搞成旅游景点。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沙凯掏出来一看,发现是舅舅周文俊的来电。 沙凯看到这名字就联想到了另一个名字,顿时没好气地将电话挂断,号码直接拉进了黑名单。 黑名单的来电提示有一长串,除了那些只有数字的未知来电外,其他的,都是“周雯丽”的名字。 周雯丽每天打电话、发消息,跟一日三餐一样准时。 沙凯却没心情和她说话。不管怎么说,说到最后,都是老话重提。 周雯丽根本不信那小鬼有问题。她就像是所有不讲理的家长,对于自家的熊孩子,有着没底线的宽容。熊孩子就算杀人放火了,她都觉得那是小孩调皮弄出来的巧合意外。 那小鬼也是狡诈,只用些恶心东西吓唬他,并没有真的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沙凯想到此,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生气。 若是他真的被开膛破肚了,周雯丽总该信了吧? 不,那个邻居小方被推下楼,周雯丽都还觉着那小鬼是好孩子呢…… 沙凯再次翻身,将手机往袋子里一塞,用力闭上了眼睛。 他迷迷糊糊就要睡着,忽的听到了帐篷外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有虫子…… 滴答、滴答…… 哦,是外头下雨了。 沙凯安心下来。 他这新买的帐篷价钱很贵,质量也很好,一点雨水根本不成问题。 滴答、滴答…… 这雨水好像非常小,只有那么几滴,却是一直往他帐篷上落,位置还正好是在他脑袋上空。 滴答、滴答…… 怎么回事? 沙凯睁开眼。 帐篷外黑漆漆的,只能看到模糊的月光。 脑袋上方的位置有一些黑点,还有几道水渍从上方滑落下来。 沙凯抬起头,看看帐篷其他位置。 落了水的地方的确只有那么一块。 不是下雨。 沙凯这么想着,脑袋里蹦出了“鸟屎”这个选项来。 他一阵反胃,又觉得无奈。 脑袋重重落回到睡袋中。 算了,明天早上再擦吧…… 沙凯闭上了眼睛。 滴答…… 他重新睁开眼。 这鸟屎,没完没了? 他看向上方的帐篷。 除了那些水痕,还有一道影子,落在帐篷上。 之前睁眼,好像没看到这痕迹…… 那一道影子,摇摇晃晃,幅度不是那么大,轮廓又不像是被吹动的树枝。 沙凯选的安营扎寨的位置是一片空地。这地方早被喜欢露营的人给踩秃了,而这里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这块空地上没有栽树,附近的树木也没高大到将树枝伸展过来。 如果是白天,这块区域一定能晒到舒服的阳光,还有足够大的地方供人并排平躺、或是铺开桌布野餐。 沙凯呆愣愣地望着帐篷上的阴影。 那是什么? 大鸟? 大鸟能这样盘旋在空中一动不动? 看起来好像是…… 那个位置……那个轮廓……好像是…… 沙凯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颤巍巍地坐起身,手脚并用,拖着睡袋往帐篷外爬。吃力地爬出帐篷后,他扭头看向帐篷上方。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根树枝。不见树干,只见到长长的树枝从旁边林子里伸出来。光秃秃的树枝上吊着一个小孩。 滴答…… 小孩轻轻摇晃,腹部巨大的伤口中流淌出鲜血。血液顺着他的双腿滑落,滴在了下方的帐篷上。 那垂着头的小孩忽的抬起头,干净的小脸上挂着笑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沙凯。 “啊!”沙凯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一扭,就裹着睡袋翻了几圈,一路跌到了林间的健身步道上。 他疼得呲牙咧嘴,又急忙看向自己的帐篷。 帐篷上空已经没了那吊着的小孩。
滴答。 液体落在了他的手边。 沙凯低头看了一眼,又浑身颤抖地抬起头。 他身后的大树树枝繁茂。那伸出来的树枝上挂着男孩被开膛破肚的身体。男孩的头垂着,正望着沙凯笑。 沙凯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咕咕声,像是忘了该如何大叫、如何求救。 他眼睛被死死黏在男孩的身体上,大脑就要承受不住这恐惧,立刻晕过去,就感觉到那恐惧奇异地消失了。 眼前的男孩抬起头,看了眼他的身后,笑容收敛,整个人也倏地不见。 沙凯心有余悸,却还记得男孩刚才的那个眼神。他急忙回头,就看到健身步道上站了个人。 那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的,离他不过三四米远。之前未曾听到脚步声,也没看到有这么个人影。 “你没事吧?”对方走了过来,模样在沙凯眼中变得清晰。 那看起来是个和他年龄相当的年轻人,可能比他大几岁,但也没多大年纪。 沙凯感到了几分古怪,不敢作答。他脑子里乱乱的,还想着刚才看到的惊悚场景。 黎云感觉到了沙凯的担忧,露出一个不算亲切的笑容,“你好,我是微博上那个‘怪谈异闻’的运营之一。” 沙凯愣住了。 “你给我们微博发过求救私信,你还记得吧?”黎云说道。 沙凯点头如捣蒜,从地上跳起来,又被身上的睡袋缠住了腿,差点儿跌倒。 黎云扶了他一把,问道:“没事吧?” 这次,沙凯回答了。 他红着脸,手忙脚乱地从睡袋里爬出来,“我没事!我,我现在没事。刚才……”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又急忙抓着睡袋,离那棵树远一些,绕到了黎云身后。 像是想起了什么,沙凯转头看向自己安放帐篷的空地。 帐篷上空是黑洞洞的天空,周围一圈树冠,都离帐篷老远。帐篷上面的血水痕迹这会儿也消失了,至少看起来,那上面没有庞杂的颜色,就只剩下帐篷本来的绿色。 在这夜色中,这绿色看起来就像是黑色,又像是红得发黑,被鲜血浸透了。 沙凯在夜风中打了个冷颤。他现在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夜间凉爽的空气舒服了。 “我们找个地方坐吧。前面有路灯和椅子。”黎云指了指健身步道延伸的方向。 那是林子深处,因为道路蜿蜒,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黎云说的路灯和椅子。 沙凯昨天就在这儿露宿,倒是知道这健身步道边上有椅子、有路灯。他也没去思考黎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连忙点头答应,手中还紧紧攥着他的睡袋。至于那个帐篷,他是暂时不准备回收了。 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并肩走在黑漆漆的健身步道上,脚下是弹性十足的塑胶路,身边是高大挺拔的绿树,脚边还有杂草落叶……这情形,配上沙凯那四处张望的鬼祟模样,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就坐在这儿吧。”黎云指了指前面的灯。 路灯光芒黯淡,是一种奇怪的惨白。灯下的座椅是很艺术的树墩造型,只是坐起来并不是舒服。 沙凯看到黎云坐下,急忙跟上去。只是他还没坐下,就见惨白的光芒下,黎云的脸庞有一瞬的透明,透明到能看到他背后的树木。 沙凯撅着屁股,僵住了身体。 “怎么了?”黎云疑惑地抬脸。 沙凯咽了口唾沫,慢慢坐下来,又挪动身体,和黎云拉开距离。 黎云心中一动,看到了沙凯视野中的自己。 这个沙凯……这样该叫做灵感强吗?难怪他会接连被鬼盯上。 黎云这么想着,对沙凯都有些同情了。 “你之前给我们投稿,说自己在舅舅家,看到了一个女鬼。”黎云开口,询问道,“你现在遇到的,不是女鬼,而是一个小鬼。” 话题被黎云抛出来,沙凯的脑海中就冒出了自己这些天的经历来。 黎云不用沙凯叙述,就从他的意识中看到了一切。 沙凯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的声音还是在这静谧的夜晚中响起。 “……我碰到了一个小鬼,一个小学生,男生。他其实盯上了我母亲,但我母亲……我母亲觉得他就是个孩子。他是那种熊孩子,只不过他死了,他是鬼,所以他的破坏性太强了,防不胜防,根本没法管。” 沙凯抱住了头,声音沉沉的。 “我找过寺庙,在很多寺庙里上过香,求过符。我还是试过一些土办法,对他骂脏话、吐口水,还弄了只鸡。我都准备去乡下找人杀只黑狗了。宠物店我也去看过。黑猫,黑狗……都没什么用。它们也被吓个半死,还……还变得奇形怪状,变成了他吓唬我的工具。” 沙凯抹了把脸,“说实话,他没碰我一根手指头,但他这样,我真的快受不了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露宿在外面……只要在房间里,他就会出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都露宿在外面了,他还出现在了帐篷外。之前几天,他都只会在室内出现。” 说到此,沙凯有些疑惑。 他躲到外头来,就是为了躲那小鬼。这几天露宿街头,过得很辛苦,却也很安宁。至少在外面,他不会见到那小鬼弄出来的许多吓人把戏。也就是解决三急,少不了进入室内,需要提心吊胆一阵。可这一招,也在今晚失效了。 “他准备要杀死你了。”黎云很平静地说道。 沙凯怔住,茫然地看向黎云。 “你已经被他赶了出来,也断了和你母亲的联系吧?和你家人的联系都断了吧?”黎云问道。 沙凯点点头,又迟疑着摇头,“我母亲那边,是断了。但是……我和我父亲那边还没联系过。我本来……本来不想让他担心。”他苦笑着。 碰到这种事情,他束手无策,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尝试各种能想到的办法。 这事情告诉了父亲,除了让他担心之外,又有什么用?他父亲从来不信鬼啊、神啊那些东西。他父亲那边的亲戚,也没听说谁家里信这个的。 他们帮不上忙,反倒有可能因为担心、因为帮忙,而让自己陷入危险。 沙凯想到了被周雯丽带回家的那小鬼。那小鬼绝对是被周雯丽带回去,继而盯上他的。他如果回父亲那儿,有可能会将那小鬼一起带回去。 他不是没想过去舅舅家,让舅妈解决这小鬼。 怎么想,舅妈都是成年“鬼”,收拾一个小鬼,应该绰绰有余吧?他拿那没有实体的小鬼没办法,舅妈同样没有实体、同样是鬼,应该有些办法。 只是,想到舅舅和小表妹,沙凯就放弃了这念头。 “……要再这么下去,我精神崩溃了,可能就把他带到舅舅家了。”沙凯自嘲地一笑,“就是我投稿提到的那个女鬼。”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周雯丽看看她口中的好孩子怎么伤害她宝贝弟弟的。到时候周雯丽还能一脸为难地说出“他是好孩子”吗? 幸好,在此之前,黎云出现了。 第568章 得救 沙凯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并因此重新振作起来。 无论如何,他现在有帮手了,找到能帮忙的人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了黎云刚才说的话,忙问道:“你刚才说,他准备要杀死我了?他要杀死我……”这么问着,沙凯有些狐疑。 那小鬼闹归闹,恶心人的手段使了不少,可沙凯不觉得自己有生命危险。精神衰弱当然是个慢性死亡方式,可那和黎云的意思好像不是一回事。 沙凯想想刚才看到的男孩,打了个寒颤。 刚才的男孩,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那男孩以前吓唬自己,可从来没有现身过。也只有周雯丽见过他的模样。而沙凯自己,只是听周雯丽描述,再加上这段时间听那男孩恶意的笑声,猜出对方是个小学生、初中生年纪的小男孩。 那悬挂在树梢上的身体,看着是很像那年纪的男孩。就是男孩的脸,还有男孩身上巨大的伤痕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该有的样子。不过,周雯丽曾经提过,那男孩身上有一道疤。 沙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他准备杀死你了。”黎云说道。 刚那么一瞬间,他所感觉到的属于男孩的情绪就是这样。来不及分辨男孩到底在想什么,那男孩就先一步察觉到了自己的出现,转瞬消失了。 男孩显然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行凶现场。 黎云沉吟着。 这男孩,和那对恶鬼母子、和俞丽、马嘉怡,都不太一样。 黎云暂时也没理清思路,只是意识接触的瞬间,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复杂。 鬼,少有这样复杂的。 至少黎云接触过的鬼,意识中都有一股单纯的执念。哪怕是三院的尹士康,在接触的一瞬,能感觉到的首先是他想要守护三院的心。心机深沉如俞丽,那最深刻的执念也是流于意识表面,一下子就能被黎云捕捉到。 还有一点,就是死亡。 对于鬼来说,除了死前的执念,就只有死时的痛苦最为深刻了。黎云就是不想去探究他们如何死亡,在深入接触他们的意识时,也免不了看到他们的过去。 那个男孩的意识中却没有这种东西。 这也可能是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了。 只是,黎云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我该怎么办?”沙凯紧张地问道。 黎云怔了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问题。 “你……你不要贸然行事,保持在我的视线范围就好。”黎云想了想,给了个不算指导的建议,“在我视线范围,如果那男孩出现,我就能抓到他。” 沙凯郑重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黎云沉默。 “你的同事会去想办法解决他吗?”沙凯充满期待地问道。 他思路倒是很清晰,还记得黎云自我介绍时说自己是“之一”。那个“怪谈异闻”不是黎云个人运营的账号,账号背后有公司,也就有许多员工。黎云出现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那应该还有其他人在解决那男孩的事情吧。 沙凯这么想着,又盘算起自己该出多少钱了。 这算酬金、感谢金,还是……香火钱呢? 他之前跑了几家寺庙,每家都塞了一百块进功德箱,再去找寺庙里的和尚、道观里的道士,结果没得到任何帮助。这会儿,他实打实地被救了一命,那应该给多少钱?他一个月工资五千多,加奖金有七千。最近几天躲着那男孩,已经旷工多日,前天刚接到人事电话,说他被开除了,当月工资都被扣光,如今只剩下了银行卡里的一点积蓄……他工作还不满一年,就是省了租房、吃饭的开销,也没存下来多少钱。 如果事情能解决,那他回老家问父亲要钱也没问题。 沙凯这么一计算,一咬牙,就准备报个数字出来。 “这件事,暂时只有我来处理。”黎云说道。 沙凯愣住了,下一秒就更着急地想要报数字。 “所以,可能要麻烦你跟我去一趟那个小区,就是你母亲居住的那个小区。那个男孩,一直在你母亲身边吧?”黎云问道。 沙凯到嘴边的话没能吐出来。他噎得够呛,眼睛都因此瞪大。 “你不要怕,我会和你一起过去。你母亲那边,也不用多解释,只要能找到那个男孩就好了。”黎云说道。 他说着安慰的话,只是语气干巴巴的,一点安慰效果都没有。 可出奇的是,沙凯觉得自己的心被安抚了。 他不再急躁地想着报数字,而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我需要去拿点东西。”黎云掏出手机,假装看了看时间,“你在微博上回复一下‘怪谈异闻’那个账号,给个地址,我们到时候直接在那里碰头。大概需要几个小时……可能要到中午了……正好方便和你母亲联系。” 黎云要去拿的,是自己的身份证。他察觉到“沙漏暴君”强烈至极的恐惧感,瞬间就来到了他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沙凯一命。 这儿究竟是哪儿,黎云还不知道呢。刚看手机,就是为了查了下定位,确定了自己是在哪座城市。当着沙凯的面,他也没办法查航班,只能凭回忆,记起这边没有机场,有开通高铁,要过来应该比较方便,中午之前大概能赶到。 “中午?你要离开那么久?我能跟你一起去拿东西吗?我就等在外面,不会乱看、乱说话的。”沙凯恨不得指天发誓。 “这恐怕不方便。”黎云尴尬地拒绝。 他不好暴露自己是鬼的事实,这会儿只能想办法打发沙凯了。 “那这期间……他会不会……”沙凯紧张地看看周围。 树叶沙沙作响,如海浪起伏。 这舒缓的声调在沙凯听来像是交织成一片昆虫移动声,虫潮正在向自己逼近。 “应该不会。如果再有危险,你直接向我呼救就行。”黎云说道。 到时候,免不了躲进洗手间,来个大变活人…… “呼救?手机吗?”沙凯看向黎云手中的手机。 “微博上发消息就行。”黎云收起了手机。 沙凯有些失望,又有更深的担忧。 他准备事先编辑好求救私信,随时准备着按下发送键。 黎云站起身,“我先走了。待会儿见。” 沙凯依依不舍地看着黎云顺着健身步道走远。 他想要跟上去,却又不敢,只能焦躁不安地留在原地。 沙沙…… 树叶摩擦声让沙凯醒过神。他急忙按照之前计划,编辑好求救短信。编写完后,他又想起黎云刚才的交代,擦掉了那求救内容,换了周雯丽家的地址上去。发送完地址,他又写好求救短信,两只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手机。僵直的大拇指随时准备按下发送键。
在林子里呆站了一会儿,沙凯想起自己应该到周雯丽家等候,便迈着警惕的步伐,往健身步道外走。 他很快回到了之前搭帐篷的地方。帐篷还留在原地,看着没什么异常,可沙凯不敢回去将帐篷拆了。他手臂下还夹着一直卷着的睡袋。这会儿双手要拿着手机,随时求救,都没有办法将睡袋收拾好。 沙凯低头看了看,见到手机上显示的电量,不由有些慌。 当务之急,是保证手机充满电,屏幕常亮,随时都能按下发送键。 要找个充电宝,倒是容易。附近就有商店。只是,借充电宝需要手机操作,得先退一下微博…… 沙凯犹犹豫豫,在健身步道上站了好一会儿,冷风一吹,他才回过神。 这犹豫的时间,电量又下降了百分之一。这点电量,待机撑到天亮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等天亮了,他还能笃悠悠地去找充电宝,但像他这样一直握手上,随时准备发消息,恐怕就不够了。 沙凯不是微博爱好者,也没精准计算过手机各软件的耗电量。他只是不受控制地担心手机没电。 手臂下夹着的睡袋被他用力扔到了帐篷边上。帐篷里还有一些矿泉水、饼干和日用品,他都不准备要了。 证件、银行卡和现金都在身上,现在要做的还是去找个充电宝。 沙凯这么想着,加快脚步跑出了健身步道。 他喘着气,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看着近在咫尺的路灯杆子,他打了个哆嗦,小心移动位置。 他仰着头,望着头顶的夜空,找到一块没什么遮挡的地方,赶紧低头,将微博退到后台,开了其他软件寻找充电宝。 要在半夜借充电宝,只能到那些二十四小时经营的店铺。 沙凯为此忙活起来。 他进店的时候,同样小心谨慎。因为小心的是店内的情况,他看起来行止可疑,像是在挑目标的小偷。 幸好,他只是来借充电宝,取了机器就走,一秒钟都不耽误,没惹来店员更多的注意。 从店内出来,沙凯又紧张地打开微博,再看看时间。 这个时间,夜班公交都到了末班车时段。 沙凯对这城市的交通实在是不熟,要回周雯丽的房子,得查一下导航。这又需要他暂退微博…… 沙凯就像是在进行高难度的游戏操作,找着合适的地点,掐着时间,释放技能。他相当于一夜未睡,又是精神紧绷了好些天,这会儿操作手机的手指却是动作飞快,又快又准完成了目标。 好!查到路线了!这—— 沙凯刚觉得兴奋,就在那导航的末班车提示下,有些失望地滑动手指,选了出租。 这时间,打车都很困难。 沙凯想想出租车的狭小空间、只有他和司机两个人的环境,就不寒而栗。 那简直是恐怖片经典场景啊。 还是……走回去吧。 沙凯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围,没见到异常,这才切换导航,选了步行。 这要走,可就吃力了。 他这些天绕着周雯丽家,到处找寺庙、道观,跑到现在,已经跑出了周雯丽家二、三十公里之外。直线距离如此,他这几天走的路可不止这么点。现在要一口气走回去,也不容易。 搞辆自行车……沙凯脑中蹦出这个念头来,又马上打消了。 骑车的话,手握车把,发送求救信息就有可能延迟,那可要命了。 沙凯将导航路线图记下,重新将微博切出来,毅然决然,迈上了去周雯丽家的路。他不知道,相较于他的小心谨慎,黎云那边的行程可是枯燥多了,最需要黎云做的事情就是等车…… 顶着夜风,一路凭着双脚,从天黑走到天亮。 沙凯握着手机的手都有些发麻了。他只能不停地换手,让两只手交替着活动,保持灵敏,能随时按下发送键。 他这模样,夜里的时候没人瞧见,天亮之后,碰上那些买菜上班上学的人群,就显得有几分怪异了。尤其是他总是东张西望,举着手机又不看,任谁见了都要觉得古怪。 天亮之后有了公交、地铁,可沙凯完全没想起这茬。他已经走了好久了,走得两脚都只剩下机械性的前进,却也因此,感觉自己走得更加顺畅了。 完全不用思考,只剩下本能和条件反射,那真遇到了事情,就能立刻求救吧? 就是天亮之后,人多了,这要观察周围,变得有些困难了。 沙凯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累,却是因为亢奋,还能撑住。只是,他越来越忘记时间,忘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意识里就剩下两个念头:出事了立刻求救,去周雯丽的家。 他终于是见到了周雯丽房子所在的小区。 心在这一刻松了下来,一双腿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突然停止下的动作,而不自然地抖动起来。 不过,他很快重新警觉,又一次到处张望起来。 这次,他是在找黎云。 他想发私信问问黎云什么时候到,又是不敢将编辑好的求救信息删掉,浪费时间写那个简单的问题。 正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沙凯听到了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 救护车的声音从小区内传来,应该是已经接了小区内的病人,正要赶往医院。 沙凯发现自己停在了小区正门口,就往旁边让了让。这么心神一松,他又是马上紧张起来,怕那男孩就蹲守在周围,等着他放松的这一刻。还好,并没有发生异常。 沙凯看着救护车出现在视野中,开过小区的门,从他面前经过。 救护车的车窗上贴着黑色的膜和急救标志,顶多能看到驾驶座里的司机和急救人员,见不到躺在里面的病人。 小区里有些热闹,像是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远去,那些被盖住的声音有了机会钻入沙凯的耳中,又像是因为看到了救护车,小区里的居民有了新话题,这时纷纷讨论起来。 沙凯听到了两个称呼,一个是他完全陌生的“林老师”,另一个是他不算熟悉的“小周”。 他记得自己在周雯丽这儿住的几个月,进出小区,会有陌生邻居称呼他“小周的儿子”、“周姐的儿子”…… 沙凯捏紧了手机,一颗心怦怦地跳起来。 他忽的迈开酸软的双腿,快步飞奔,冲进了小区。 第569章 抢救 沙凯一路冲回到了周雯丽家。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室内室外和那小鬼的事情了。看着居民楼的大铁门开着,他一个箭步冲进去,一口气跑上楼,哆嗦着掏钥匙,结果掏出来的钥匙怎么都无法打开房门。他骂了一声,这时候才看清,手中的钥匙是老家的钥匙,而非周雯丽家的钥匙。 沙凯想了起来。周雯丽家的那串钥匙被他留在了背包里,背包则被丢在了帐篷中…… 沙凯用力踢了一脚门,马上想起了手机。 他手机已经息屏,屏幕一亮起,就是微博界面。沙凯一咬牙,退了微博,打开了黑名单,将周雯丽那个号码又给放了出来。 电话拨打过去,却是迟迟没有人接听。 逐渐的,沙凯听到一门之隔的房间内,有手机铃声在播放。 沙凯挂了电话,再拨。这次,他耳朵贴着门板,努力去听房间内的声音。 手机可能被丢在了卧室,距离有些远,幸好周雯丽总是将音量开到最大,这让沙凯还是听到了门内的些微响动。 手机在室内,但没人接听,屋子里好像没有人。 沙凯失望地挂了电话。 他忽的想起了居委会,想起了之前看着救护车远去的小区邻居。 他没和这边的居委会打过交道——不对,他和居委会打过一次交道,就是那次小钱自我介绍,而小钱现在…… 沙凯按下了这个念头,急忙往楼下跑。 他下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人。 “哎哟!”对方夸张地叫了起来。 沙凯连忙道歉,见对方抓着栏杆站稳了,就要从狭窄的楼梯上挤过。 “哎,是周姐的儿子,对吧?”那人忽然说道。 沙凯停住脚步。 “周姐刚被救护车送去医院了!你快去看看吧!”小方捂着大腿,又道,“你是回来拿医保卡的?对,你先回去把周姐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到拿上,再去医院。还有周姐那个弟弟,你也通知一下。你一个人肯定不够的。你别急,把事情一件件处理好。周姐已经上救护车了,没事的。” 小方像是关照小孩一样叮嘱起了沙凯。 沙凯心里一沉,又是无奈地答道:“家里钥匙丢了,我现在没法拿东西。她被送去哪家医院了?” 小方愣了愣,“肯定是被送去这边的中医大附属医院了。你到小区门口打辆车,快点过去吧。医保卡……要不,你打电话给你舅舅。你们一个人去医院,一个人留这儿等锁匠。哦,对了,周姐身上应该有钥匙,去医院拿应该也行。” 小方说了一连串的话,自己也是有些着急。 “我先去医院了。谢谢您。”沙凯招呼一声,三两步就跳下了台阶,往楼外冲去。 他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坐在车内,他总算有了点空闲,能够拨打电话。 他没有联系舅舅周文俊,而是先在微博上给“怪谈异闻”发了条消息,说明这边情况。 周雯丽突然出事一定和那鬼有关。 按照一般“剧情”,鬼杀人,杀了某个人身边许多人之后,肯定就要袭击他本人了。周雯丽和那小鬼的关系,还有点儿像是邪恶的养小鬼。那她最终遭到反噬…… 沙凯心情复杂。 周雯丽肯定是没有坏心的,只是,她的所作所为也是一言难尽。 给“怪谈异闻”去过消息后,沙凯才给舅舅周文俊打去电话。 周文俊一接电话,就抢先开口:“小凯啊,你别和你妈妈生气了。有什么事情,一家人、母子两个,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妈妈这些天都要急疯了,到处找你。你工作都辞掉了,也太过了……我不是批评你,只是你这工作当初也是辛苦应聘来的。家里人有什么事情,能关上门好好说,就是迟一点,有点儿误会也不要紧。你这突然工作丢了,再要回去是不可能了,要找新工作也是麻烦。这事情……唉……你妈妈找过你公司的领导,你再回去——” 沙凯听蒙了,等周文俊好长一段话说出来,他才反应过来,打断了他的说教。 “我妈出事了,现在被送去医院了。”沙凯言简意赅。 周文俊愣住了。 “我现在正在去医院,是这边的中医大附属医院。我到了之后,看看是什么情况。这边……这边可能要舅舅你来帮帮忙。” 周文俊立刻说道:“说什么帮忙啊!我这就过去!你在那边不要急,医生说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钱不要担心。我会带银行卡过来。你手边钱不够——我先微信上转你钱,你先付了医药费。千万别省,该用什么自费药就用什么!”他交代完正事,又安慰起了沙凯。 沙凯只听到周文俊絮絮叨叨的,说话腔调和周雯丽极为相似,只是一男一女性别不同。电话那头还有一些其他声响。周文俊应该刚上班,这会儿急着请假离开,又不放心他,迟迟没有挂断电话。 沙凯眼眶发热,又觉得心头发凉。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视线看向车窗外。 出租车正经过一栋十几层的高楼。那楼明显不是居民楼。楼很宽,楼顶上还立着字。因为背对着的缘故,沙凯看到的字是反的。即使如此,他还是认出来,那是“中医大学附属”几个字。 在楼内约摸十层楼高的窗户后头,沙凯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小小的身影像是壁虎一般趴在窗户上,也如壁虎一般在墙上爬行,穿过了好几格窗户,就像是那些窗户是某一间大厅开出来的窗口,中间毫无墙体阻隔。 沙凯握着的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他干巴巴地打断了周文俊的絮叨,挂了电话,切换出了微博的界面。 信息发送出去,沙凯再抬头,就见那楼玻璃上没了男孩的身影。 “快到了,小伙子你别着急。”司机好心地说道,“这边医院门口,还是早高峰,车子有些多。不然你这边下车,跑过去吧?这边转弯过去就是医院的入口,很近的。” 沙凯有一瞬的迟疑。 那小鬼就在医院里呢,他现在进医院…… 沙凯一咬牙,还是付了车钱,跳下车,在人行道上奔跑起来。
司机说的没错,这边转个弯就能看到医院入口,还正好是急诊入口。 沙凯找门卫说明了情况,门卫给指了方向。 他跑进了急诊室,又问前台护士。 “你是家属啊。你妈妈在抢救,暂时还不能去看。你先在这边等着。医保卡、身份证带了吗?” 沙凯摇头。 “你让家里送过来吧,待会儿要用的。最好确认一下人,待会儿补办手续。” 沙凯想到了那邻居的提醒,问起了钥匙的事情。 护士有些为难,“我们还没确认你身份呢……正好,警察过来了。”她看向了沙凯身后。 有了警察交接,沙凯和周雯丽的关系很容易被证实。 沙凯不禁问道:“我妈妈到底出什么事了?” 警察摇头,“我们也还不清楚呢。是你们居委会送人进来,又联系不到家属,报警通知我们。” 沙凯无头苍蝇一样,跟着警察去见了居委会王主任。 王主任一直守在抢救室门口,见到沙凯,就唉声叹气起来。 “……你妈妈在里面……”她这么说了一句,就回答了警察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周姐和林老师在我们小区里的阅览室看书,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周姐突然激动起来。阅览室的志愿者那时候上厕所去了,听到动静一回来,就看到周姐大吵大嚷,林老师都被吓得不动了,接着她自己就摔倒了。这一摔,就摔在了窗玻璃上,玻璃碎了……” 她看了眼沙凯,又对警察道:“林老师年纪大,刚检查了,身上没问题,就是可能受了惊吓,现在急诊室躺着。他家里人刚才已经来了。周姐的伤比较重,医生说伤到血管了,现在在想办法救她。” 沙凯身体有些发抖。 周雯丽出现异常,绝对是看到那小鬼了。那小鬼可能是想要伤害那个他不认识的林老师,被周雯丽目击了现场,然后……然后他是伤了周雯丽,还是周雯丽意外受伤,沙凯就吃不准了。 “你先别急。你把周姐的医保卡和身份证带来了吗?”王主任问道。 沙凯迟钝地摇头。 每个见到的人都在问这问题,他已经懒得再重复给出相同的答案了。 王主任只好叹气,也没责怪沙凯,“那你让家里……周姐还有个弟弟的吧?让他帮忙拿一下吧。你们总要有个家属在医院这边等着,之后医生可能会跟你们讲些事情。” 她送小区居民进医院,是没什么问题。可真的需要做决定时,还得人家属来拿主意。尤其是现在这情况,家属已经到场了,医院都不会接受她来代办事情。 沙凯只好再次说了钥匙的事情。 周雯丽在抢救室,随身物品也都在抢救室内,要拿,可不太方便。 警察倒是能提供帮助。他给沙凯留了个锁匠电话,又去急诊室找林老师了。 沙凯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 周围走廊里都摆放了病床,病床上是一张张痛苦苍白的脸,病床边是愁眉苦脸或麻木无神的家属。 沙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应该和那些人都不太一样。他能感觉到,王主任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奇怪。 “你别担心,你妈妈没事的。母子两个有什么事情说不开呢?等你妈妈出来了,你别再和她闹脾气了。没事的,都会好的。”王主任安慰道。 沙凯呼了口气。 怎么会好啊? 就是周雯丽出来了,改变了想法,那小鬼仍然在呢。 想到此,沙凯的身体紧绷起来。 那小鬼之前在十楼,并不在这边急诊区域。他是放弃了周雯丽,选择新目标了吗? 沙凯也不知道自己在抢救室外等了多久,中途警察又来过,说了两句后,就走了。抢救室的门没打开,先来的是一瘸一拐的舅舅周文俊。 “阿凯。”周文俊满脸愁容,和那些病人家属如出一辙。 沙凯起了身。 “姐怎么样?她没事吧?怎么会突然送进医院了?”周文俊看向抢救室的门,神色更加紧张了。 沙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在做手术。别急,医生还没出来过。真有什么事情,医生会出来的。”王主任说道。 周文俊看向王主任,两边自我介绍。周文俊一叠声地向王主任道谢。 沙凯这才想起,他根本没想到要感谢人家帮忙。 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事情都是人家王主任做的。 王主任对沙凯道:“你舅舅来了,你回家拿一下东西吧。身份证和医保卡都记得带。再多带点钱,带点现金。” 周文俊说道:“我银行卡带来了。” “还是要备点现金。” 周文俊点头,掏口袋拿出了皮夹,将银行卡交给沙凯,还将银行卡密码一起说了,“你在医院门口取五千块吧。我这边还有一张卡。你不用急着赶过来,东西都拿好了再过来。别着急,你来回都打车吧。你别慌了神。别到时候你妈妈出来了,反倒要照顾你。” “是啊,东西都收拾好。带一床被子,带几件衣服过来。可能还要脸盆、牙刷、毛巾什么的。你妈妈出来肯定要住院两天,就是没什么事情都要留院观察,这些东西都准备好。”王主任在一旁说道。 周文俊连连点头。 两人好像默认了,周雯丽一定会平安从抢救室出来,可能出来的时候就能笑着对他们打招呼,还会抱怨要多住院几天。 沙凯没吭声,接了银行卡,就冲两人道别。 他出了医院,排队上了出租车。 车子绕过医院大楼半圈。沙凯仔细看过那楼上的一扇扇玻璃窗,并未再见到那小孩的身影。 他回到小区,打电话给锁匠,又是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人来开门。 锁匠开完门就走了。 房门一关,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沙凯的皮肤上不自觉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觉得房内有些冷,但这种冷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第571章 死亡 中年女人盯着袁昊泽不放,大有不问出个满意答案,就不会罢休的架势。 袁昊泽头一回在女性面前如此狼狈。 他没回答那个问题,直接推开了中年女人,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袁昊泽一路跑,进了楼梯间,才放慢了脚步。 他抓着楼梯扶手直喘气,几乎走不动路。 混乱的大脑好半晌才理清楚了刚才的状况。 袁昊泽像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浑浑噩噩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他其实应该离开医院才对。 想那么多做什么? 手术可以换医院做。 先离开这里,远离那个范晓诗。 如果离得远远了,还遇到那个女鬼…… 袁昊泽打了个寒颤。 不,离远了应该就行了。 那女鬼明显是上了那个范晓诗的身体。她应该不能扔掉范晓诗的身体,专门跑来找他。 她为什么要找他呢? 这实在是说不通。 可能鬼的行为本来就是逻辑无法解释的。 袁昊泽摸着脸上的汗水,急忙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区。 他要找医生办出院。 被他抓住询问的护士一脸惊愕,“办出院?” “嗯,现在就出院。我家里有事情……”袁昊泽胡乱找了借口。 “但你这个……你可以请假出去,办出院的话……” “我不做手术了!”袁昊泽打断了护士的话。 护士哑口无言。 袁昊泽又不是做什么大手术,这样没来由地要出院,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去问问看吧。你要办出院,也没那么快的。你的费用单子都还没打呢。”护士嘀咕着,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袁昊泽焦急地等着,却是没一会儿,就见护士走了出来。 “林医生不在,可能去开会了。你要办出院,得等明天。” “其他医生不能办吗?”袁昊泽追问道。 “其他医生怎么给你办出院啊?你这又不是正常出院。你要走的话,今天先请假出去。就是林医生回来了,这个点结算那边的人也要下班了。”护士皱眉说道。 袁昊泽很无奈。 他很想头都不回地潇洒离开,不要像现在这样犹豫。可他办理住院的时候,单子都开了,社保卡也压在医院了,这样一走了之,到时候还得乖乖回来。 袁昊泽只觉得胸闷。 他的身体都痛起来,好像那些结石顺着血管游走,撞击着他的神经。 袁昊泽还是选择了离开医院。 请假单开出来,他就回病房收拾起了东西。 这事情,他还不好跟父母说,只能发个消息,借口晚上易心来看望他,让父母不要来医院了。 他并不和父母一起住。他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这就省了他今晚找住处的麻烦。 袁昊泽几乎是逃难一般急忙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他就生出一种逃出生天的虚脱感。 他在医院门口打了车,直奔自己的租屋。 不算大的一居室让袁昊泽感到了几分安心。 他叫了外卖,安心地窝在沙发上,享受着这两天来难得的放松。 手机铃响起来,让空旷的房间里变得吵闹起来。 袁昊泽下意识一惊,警惕地观察过周围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拿起了手机,发现来电不是外卖员的陌生号码,而是易心打来了电话。 袁昊泽有一瞬的尴尬,接起电话后没有先出声。 “……昊泽,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伯父伯母晚上来吗?”易心在电话里问道。 袁昊泽住院这几天,易心都会询问他的三餐需求。 袁昊泽一时间没回答,不像给父母发消息那样随口就扯谎,他有些冲动,想告诉易心实情。 “怎么了?昊泽?喂?”易心的语调有了些许变化。 “我在家里呢。”袁昊泽含糊地回答道。 “嗯?你在家?”易心惊讶地重复了一遍,“怎么了啊?医院里有什么事情吗?” “哦,没什么。就是有些吵。在那里也睡不好。”袁昊泽还是没说实情。 “那我到你家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上来。” “我叫了外卖了……哦,只点了我自己那份。你要吃什么,我再叫一些。”袁昊泽舒了口气。
在家里虽然安心,但只有他一人,也着实冷清。 他现在可不想一个人呆着。这也是他在接到易心电话后,就犹豫起来的原因。 易心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袁昊泽又给易心叫了一份吃的。 他点的外卖很快就到了。他将外卖包装袋都拆开,餐盒都放在了小餐桌上,等着易心到来。 袁昊泽听见敲门声时,没多想,直接应了一声,就去拉开房门。 房门外站着李菲菲。 李菲菲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披了一件外套,手中还抓着几张纸。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追击着,逃到了这里。她脸上是生动的表情,但那表情并不美好。 袁昊泽顿时不知所措,直接愣在了当场。 李菲菲已经扑了上来,扔掉了手中的那些纸张,双手死死抓住了袁昊泽的手臂。 皱巴巴的纸张落地,上面印着的是袁昊泽的名字。那是袁昊泽放在医院里的病历信息。 袁昊泽没有看到纸上的内容,也不知道李菲菲是怎么找上门的。他还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救我!她……”李菲菲焦急地喊道。 “妈妈……” 孩子的叫声紧随而至。 袁昊泽的视线越过了李菲菲的头顶,看到了走廊上那焦炭一般的小人。 “妈妈……妈妈……好烫……好痛……妈妈……” 那扭曲的躯体往前移动着,在走廊的地面留下来一串黑色的脚印。 他冲着李菲菲伸出了手,十根手指头都不完整,像是烧焦了的煤炭,漆黑一块。 袁昊泽惊叫一声,急忙就要推开李菲菲。 他现在只想赶紧赶走这个女人。 不对! 是这个女鬼! 袁昊泽一个用力,就将李菲菲推倒在地。 李菲菲的额头撞在了门锁上,额头被划拉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她的脸变得诡异起来。 属于范晓诗的脸和属于李菲菲的脸重叠在一起。 两张脸上是相似的惊恐神情。 袁昊泽没有多看这一幕,他只是抓住了门板,想要将门关上。 门板撞在了李菲菲的身体上。 她半边身体还在门内,另外半边身体落在了门外。 她的视线被黑色的躯体遮住了。 那个小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抱住了她的脑袋。 她闻到了尸体焦臭的味道。 这味道,她很陌生。 她只记得孩子最后的叫声。 “妈妈,好痛……妈妈……” 他到最后都没有哭。 他是个不会哭的孩子。 他应该死了。 他应该被她亲手放火烧死了。 整栋房子都烧了起来。 她跑了。 跑到了山里,摔下了山坡。 她如果死在那儿就好了。 李菲菲的视线中多了一道人影。 她看到了易心。 易心从走廊的尽头走来,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她果然是知道什么的。 李菲菲这样想着,伸出了手。 她的手虚弱无力地搭在地上。 她嘴唇翕动,挤出了微不可闻的声音。 “救我……救我……” 易心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李菲菲额头的鲜血在地上流淌着。 嘭!嘭!嘭! 她身体一颤一颤。门板还在撞击着她的双腿。 袁昊泽粗重的呼吸声从门后传来。 门板忽然被抵住了。 袁昊泽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门被推开,袁昊泽抬着头,看到了易心的脸。 易心关心地问道:“昊泽,你没事吧?” 袁昊泽呆呆看看易心,又看看那个趴在地上的身体。 他这时候才看到了满地的血。 “你邻居不在家吗?先把她抬进屋子里吧。拖把在哪里?这些血要擦掉才行。”易心有条不紊地说道。 袁昊泽再次看向易心,怔愣地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易心跨过李菲菲的尸体,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第572章 历史(1) 周雯丽居住的小区并没有那种环境优美、地方宽敞、设施齐全的中心花园。这老旧小区地皮紧张,绿化带都在去年被削减了一半,用来增加停车位。小区居民往常有活动都是聚集在活动中心。不过,小区内倒是有一棵枝冠茂密的大树因为政策缘故被保留了下来,还种在颇有年代感的巨大水泥花坛之中,可供人小憩。 黎云在水泥花坛上坐下,微微抬头,就看到了拖着脚步走来的沙凯。 沙凯一屁股坐下,没有震动水泥花坛丝毫,反倒是他整个人垮了下来,像是一摊泥,耷拉在花坛上。 沙凯吸了吸鼻子,并没有流泪,张了张嘴,也没发出声音。 黎云先开了口:“节哀。” 他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能力作用在沙凯身上,可他收到的反馈告诉他,沙凯心中空空落落,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悲伤,有的是一种茫然无措。他这个儿子甚至没有那一屋子邻居情绪激烈。 只是,想想沙凯和周雯丽的关系,这似乎情有可原。 沙凯苦笑了一下,“我还好……我……我小时候听家里人说到她……我小时候想过,她这样,还不如像电视里的小孩那样死了算了……只是死了的话……”他有些语无伦次,顿了顿,又说道,“我前些天还有些烦她。不是小时候,讨厌谁,就希望谁死了算了,永远别出现了。我只是想,离得远一点……我想过回老家,重新找工作……啊,现在也得重新找工作了。” 他没头没脑的话语再次停顿。 “你长大了。而且,真正经历他人的死亡,和电视里看到的,总归是不一样的。”黎云轻轻说道。 沙凯深深低下头,“嗯,是啊……” 两人静静坐着。 半晌,黎云说道:“那个小鬼的事情,我会解决的。” 沙凯看向黎云,欲言又止。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想要报复那小鬼的。被小鬼追着骚扰的时候,他光顾着恐惧,但也有几个瞬间,暴躁地想要将那小鬼暴揍一顿。现在周雯丽都被害死了,他应该会想要为周雯丽复仇吧?或者,仍然恐惧?又或者因为黎云在身边,而感到安心?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黎云说出那话的时候,他想到的居然“周雯丽应该不会想要复仇”。 周雯丽,根本就是个傻瓜…… 沙凯重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自己想通了,振作了起来,站起身,“我先回去了。我舅舅一个人……我去帮帮忙。” 黎云也起身,和他告别。 两人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没出小区,黎云就掏出手机,给白无常打去了电话。 白无常一如既往地未接电话。 黎云也如往常那样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明情况。 信息刚发送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易心。 黎云有些头疼,却还是接了电话。 “你在哪儿?跑哪儿去了?”易心开口就是两连问,语气非常不好。 黎云只好将沙凯这儿发生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准备解决那个小鬼——” 他话未说完,就被易心打断,“那小鬼都杀了人了,黑白无常会管的。你快回来。” “可我想要自己解决。”黎云眼前闪过沙凯刚刚枯坐在花坛上的模样。 这话在易心听来就是个逃避她的借口。黎云甚至听到了易心磨牙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云后颈一凉。 “很快就能解决的。那小鬼又没什么特殊的本事,而且心性顽皮,不像是那种麻烦的鬼。”黎云慌忙说道,安抚易心的情绪。 电话那头的易心沉默着,让黎云愈发紧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心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就给你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要见到你。” 黎云松了口气,一口答应下来。 至于明天早上回不回去……黎云决定明天早上再说。 挂了电话,黎云吁了口气。 易心给他的压力,比那小鬼带来的压力可强烈太多了。易心现在就像是个火药桶,又像是得不到纾解的瘾君子,随时可能爆发。 黎云想着,这是易心本来的性格,还是……人类对她的影响? 各种作品中吸血鬼好像都有些怪异的魅力。 虽然妖怪魔物都会具有非人的特点,这也是他们的形象受到欢迎的原因,可不同的怪物也有不同的差别。吸血鬼的那种非人感总有点病娇的气质。 黎云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易心那一屋子收藏品,打了个冷颤。用“病娇”来形容易心真是有些小儿科了。 他叹着气,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空气。 小鬼的气息若有似无。 它在这小区逗留了很长时间。 不止在这里…… 黎云目光远眺。 周围这一片居民区都有它的气息。 黎云迈开步子,往小鬼气息最浓郁的地方走去。 ※※※※※ 彩虹公寓,三十年房龄的高层建筑,矗立在这一片原钢铁厂家属院中,算是最新的住宅楼了。它还有着原钢铁厂家属院所没有的电梯。 三十年时间下来,新建筑变得斑驳老旧,电梯虽然仍是它的优势,却也免不了时不时发生点故障。 黎云从周雯丽和沙凯居住的钢铁南区小区出来,径直踏入了彩虹公寓的大门。大门边上就是保安亭,躺在里面的大叔却是懒洋洋地瞥了眼黎云,又继续刷起了手机,外放的笑声刺耳尖锐,循环重复。黎云走过保安亭,又走过那密密麻麻紧靠在一起的电瓶车阵列,就来到了公寓的正门。 门看着还比较新,装了最新的门禁系统,还有个大到夸张的显示屏,却更像是一种复杂的摆设——因为大门此刻正敞开着,还被人用砖头抵住了房门,至于那显示屏上则在播放广告。 再往里走,水门汀铺就的大堂内,一面墙壁上钉了邮箱,另一面墙上则是公告栏。邮箱和公告栏都有新有旧,看着就是被缝缝补补过,甚至没做到样式统一。其中一些邮箱被塞爆了广告纸,另有一些则空空荡荡,表面也擦得干干净净,应该经常被人整理。公告栏中也有新的告示和纸张已经泛黄发脆的老告示。时间的痕迹在这还算宽敞的厅堂内彰显着自己的存在。头顶天花板上的灯也是如此,日光灯灯管型号不一,散发出的光芒也有亮有暗,给人一种不太好的视觉体验。
电梯就正对着大门。电梯门像是模糊的镜面,只能大约照出人影。 黎云按下了电梯按键,能听到电梯井内隆隆的声响。液晶屏上的数字缓慢变化着。电梯从十八层一层层往下,花了不少时间,才落到了一层。 电梯门尚未打开,轿厢内的广告声就传了出来。 黎云无视了那声响,踏入轿厢,被三面广告屏包围着,按下了四楼的楼层。 小鬼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就是这栋楼的四楼。它不久前应该还在这里…… 电梯哐哧哐哧地上升,在四楼停下。 电梯外是长长的走道。天花板上镶嵌着的节能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走道向两边延伸,并在尽头弯折,绕向电梯的后方。转弯处,则有很显眼的监控摄像头。和节能灯不同,摄像头突出于墙壁,很显然并不是一开始就规划好安装于那个位置的,而是后来增加的,还能看到部分电线裸露于墙壁外。 走道两旁则是一扇扇房门。 黎云顺着走廊一路向前,经过那些房门。房门中,有的是防盗门配智能门锁,有的则是普通的防盗门,另有几扇老式的铁门加木门结构,就像是错乱的时间在此交汇,不同时间的产品汇集于此。 黎云在其中一扇铁门口停下。 老旧的铁门、铜锁旁,是最新的智能门铃。 黎云的视线穿过房门看到了房内的人。 他按响了门铃。 门铃声是清脆悦耳的音乐。不多时,房内的人一边嚷嚷着“谁啊”,一边趿拉着拖鞋来到了门口。 他在房门口停下,看了眼可视化门铃的屏幕,带着疑惑的神情,打开了铁门后的木板门。 黎云微笑,对着这头顶微秃的老人露出笑容,“你好。我是楼下刚搬来的,租了305的房子。” 他的笑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染力,不过,他的精神影响着面前的老人家。 老人家仍旧保持着疑惑之色,但却直接开了铁门,“305?那家租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哎,进来说吧。喝茶吗?” 黎云点头,“不用了,多谢。我就是有些事情想要打听打听。”他说着,进了屋,关好两扇门。 老人家边走边招呼:“鞋子不用换。你坐这边吧。要打听什么?你是从305那儿租的房子,还是这边中介租的房啊?” 房门口的鞋柜里只有老人家的运动鞋。屋内的家具电器则如这间屋的房门一般有新有旧:大件家具都是上了年头的款式,电视、电扇这些小家电看着都是近几年的新款,室内还装了监控和烟雾报警器,另有一些不同款式的塑料收纳柜,填塞在房间的各个空隙中。其中一个荧光色的收纳柜,未能关紧的柜门里露出了两辆劣质塑料小车的车头。 黎云目不斜视,坐下后答道:“从中介那儿租的。我没见到房东。” “嗯。也难怪。305好多年前就搬走了。房子就空着。哦,原本是要给女儿当婚房的,但女儿一直没对象。他家里也不缺这套房子。老房子拆迁,房子换到新城那边。她女儿也在那儿工作。”老人家侃侃而谈,对这些事情似乎都非常了解。 黎云略感意外,“你知道得挺详细的。” “嗨,以前老同事了。不是一个车间的,但每天上下班都能碰到。”老人家摆摆手。 他是原来钢铁厂的老员工,原本也住在钢铁厂的家属院,也就是现在的钢铁北区。后来彩虹公寓建起来,他觉得住电梯房更方便,便将房屋置换到这儿。 这样的人家在彩虹公寓可不少。还有的,是钢铁厂老员工住在附近,儿女买房的时候就买在了新建的彩虹公寓中。 这一片住宅区的住户们联系很紧密。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是彩虹公寓内显眼的时间痕迹一般,这地方的住户也有了很多改变。但这种改变终归不像是某些地块拆除、新建那样是短时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可能需要更多的“三十年”才能发生实质性的蜕变。 黎云虽然站在外面看清屋内摆设的时候就猜想到这老人家肯定在这儿住了很多年,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地头蛇”。 黎云斟酌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我想问一下,原来那房子就一直空置,没有搬进过人吗?” “是啊。”老人家并不介意黎云的反复确认,又把305室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说到最后,他自己反倒是改了口,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说道:“哦!也不是一直没住人。刚装修好的时候他们家是住了一段时间。呃,也不算住人……那房子装修得挺简单的。那会儿想着等小孩结婚的时候看小夫妻俩准备怎么装,就把水电什么的大致弄了弄,搬了些旧家具和家里堆着的东西进去,就临时放在那儿……那家男人那时候就住在那儿,跟老婆吵架了,吵得很厉害,就分开住了,也没住多久。” 老人家说着说着,语气也变得古怪,“他家收拾东西,把些个东西抖了出来。他家是老婆管账的,偷偷炒股票,赔了好多钱,一直瞒着。买这房子的钱也是偷偷从娘家借的。公婆两个差点儿打起来。我们那会儿都看热闹呢!嘿嘿……要不是后来娘家那儿房子拆迁,他们分了房子又分了钱,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黎云耐心地听完,接着问道:“这么说,房子里从没有小孩住过?” “当然没有。他女儿到现在都没结婚呢。”老人家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这附近几间有小孩吗?”黎云追问着,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我这些天住在这儿总是听到小孩的动静,是个小男孩,穿得很单薄,肚子上好像有个伤口。” 刚还津津乐道的老人家突然变了脸色,“你看到小宝了?” 黎云挑眉,“小宝?是你家的孩子吗?” 老人家的脸色阴晴不定,迟疑着摇头,“不是……那孩子……唉……你既然都看到了,我也不瞒着你。小宝他,不是人。” 第572章 历史(2) 随着时间的推移,黎云对老人家的影响也增强了。 老人家沉着脸,但对黎云毫无隐瞒,只是语速非常缓慢,艰难地叙述着“小宝”的故事。 “小宝”当然不是真名小宝。这是老人家给他取得称呼。 老人家已经记不起来第一次见到小宝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一两年前的事。 那小孩突然出现,孤零零一个人走在小区内,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就像是那种和家人走散的孩子。只是这走散的地点有些奇怪——钢铁北区小区。 老人家去钢铁北区的老同事家里打麻将,去的路上见到小宝在小区内游荡,散场回家的时候又见到小宝还在游荡,这才叫住了他。 他以为小宝是和家里人赌气跑出来了,不肯回家,或是不好意思回家。可无论他怎么问,小宝都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直愣愣盯着他。 “你将它带回了家?”黎云问道。 老人家摇头,“当然没有。我想拉他去居委会,找人问问他家在哪儿,谁知道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老人家那时候也没当回事。小区里经常有小孩独自玩耍,没人会担心他们的安全。这里原来可是钢铁厂家属院,住在这儿的人都知根知底。就算是后来改成了商品房小区,来来去去的生面孔增多,但仍然没人觉得危险。 没想到第二天打麻将的时候他再次见到了小宝。 一连几天这样,他和老同事们说起来,帮着儿女带小孩的一个同事疑惑地问了句“他不上学吗”,才让老人家惊觉小宝的古怪。 那天麻将散场,老人家看到小宝后,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不多时,就看到他在一辆私家车附近徘徊,忽的消失不见。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小宝肯定不是人呐!”老人家说到此,激动起来,一拍大腿,转瞬,又一声叹息,“我后来看到他肚子上那么大个伤口……小宝生前肯定很可怜。死得不太平,死后也变成了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我们这边家属院……” 老人家很肯定小宝不是原来家属院的孩子。他如周雯丽那般打听过小宝的事情,不过,他们这群打麻将的老头的交际圈和周雯丽那一圈阿姨妈妈混不到一块儿,再者,老人家作为原钢铁厂职工,来往的也都是原来的同事。如周雯丽、刘阿姨、小方他们几家都是后来买房落户在钢铁北区的居民。两拨人虽然没到泾渭分明的程度,经过多年相处,有时候还会玩在一起,但总有些隔阂。尤其是钢铁厂的这些退休老员工们,对后来的居民总有些看外来者的疙瘩在。 明明住在同一片地块,进进出出都看了个眼熟,却是几十年下来都没法做到叫出对方的名字。 老人家意识到小宝并非活人后,更是有意隐瞒,打听消息的时候也是拐着弯地只询问最熟悉的老同事,将这事情瞒得死死的。 “你将它带回了家?”黎云再次问道。 老人家这次点了点头,“后来将他带回来过。我还给了他我小孙子留在我这儿的玩具。他玩了一会儿,就丢一边了。”他说着,感叹道,“小宝他啊,估计是被家里人遗弃了,所以性子长歪了。” 黎云一愣。 “他古怪得很,不说话,虽然总是笑嘻嘻的,可又很调皮,不懂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明明看起来那么大个人了……”老人家指了指那荧光色的收纳柜,“我孙子的玩具他弄坏了好几个。我大孙子现在都念大学了,有些玩具都十几年了呢,保存得好好,从来没有好弄坏过。留给我小孙子,也好好的。传了两个男孩呢。他才玩两下,就把那个小汽车的车门给掰了下来。我训他的时候,他就直勾勾地看着我,一点儿都不知道错。” 黎云为老人家捏了把汗,“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哼!他敢!”老人家挺起了胸膛,但很快又佝偻起了身体,摆摆手,“小孩子嘛,以前没人教,调皮捣蛋。我训他,他不服气。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脾气是大得很。我就打了他屁股两下,他就跑了。我之后再没看到过他……” 老人家叹气,有些怀念小宝,却很有限。 听老人家刚才的叙述便知道,他家至少两个孙子,大的那个都念大学了。再加上他的儿子,他算是经历了几个小男孩的成长。他对待那小鬼,虽有同情,虽说他的教育方式不一定正确、不一定符合现在的理念,但和周雯丽那种无从下手是截然不同的。 黎云从小鬼残留在这儿的气息便可知道,那小鬼呆在这儿的时间并不短,但它最近应该是没有回来过。 “还有其他人看到过它,带它回家过吗?”黎云问道。 老人家想了想,“那就不知道了。小宝乍一眼看去,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又可怜……说不定有谁就跟我一样,把他带回家了。不过,我是没再见到过,也没听谁提起过。这附近住了不少老人,如果有谁在路上看到小宝,唔……”他沉吟着,“就算带回去,我估计也呆不长。又不是自己的亲孙子。而且,小宝到底不是人。” 他对小宝生出了同情,但也保留着警惕。别说是鬼了,就算真有个可怜的小孩,老人家将他领回家后,也不可能直接对他掏心掏肺的,护在身边。只不过,要是个活人,不管是领回家还是之后跑掉,他总是要报警的,不像现在,那小鬼跑走了,他也就放任它离开了。 黎云又问了一些那小鬼的情况。 老人家耐心地说了小鬼在他家的种种表现,还指了指家里的监控,“……他跑了之后,我是越想越不对。他最后那眼神……我让我儿子给我装了个监控,还有那个门铃。防人之心不可无嘛。再说了,他又不是人……他是没再来过,我在路上也没见过。”说着,他又从衣服领口下抽出一条红绳,“你看,我还去庙里求了个玉佩。老贵了。路边买买几块钱的东西,庙里面卖出来,就一百多块。也不是和尚卖的,就庙里的小店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开了光。” 黎云略感无语,但也有些庆幸。 说不定就是老人家的这些自保手段起了作用,那小鬼没有害他。 又或者……是周雯丽的纵容,让小鬼的行为愈发过分,最终酿成了死亡悲剧。 黎云想了想,算了算时间,感觉那小鬼在遇见老人家和周雯丽的这中间,应该还遇到过其他人。从他感受到的气息来看,小鬼一直在这附近活动。周雯丽家自不用多说。除开那里,老人家这儿气息最为浓郁,剩下的还有几户…… 黎云向老人家告辞。 老人家热心地将他送到门口,“……305的房子租出去也好。房子老空着,我们住附近的也不安心,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进去。哎,我们这楼里空着的房子还有好几间,有些挂在中介那儿,你要想换个朝向的,或者嫌弃现在的租金贵,我给你介绍啊。有两家我认识房东,直接给你便宜的价,别被中介赚了去。你现在租的,一个月多少钱啊?”
黎云只能糊弄着回答,连忙离开。 他坐了电梯,又去了十楼的一户人家。不意外地,他看到了同样上了年纪的老阿姨。 但让黎云感到意外的是,老阿姨并不知道那小鬼的事情。她从来没见过那小鬼,也没听谁说起过小鬼的事情。 气息做不了假。 黎云循循善诱,老阿姨才回忆起半年多前发生的事情: “……那天中午我在烧饭,突然听到窗户‘嘭’的一声,吓了一跳。我还以为玻璃爆了呢。窗玻璃倒是好的,但地板上有个坑。老地板了,喏,你看这边坑坑洼洼的,都是以前留下的。那块就是新的。” 老阿姨指了指沙发边的地板,又指了指阳台玻璃窗下的地板。 新旧不同的坑洞映入黎云眼帘。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下来,找了半天,也没东西啊。”老阿姨很困惑。 她家的阳台是老式的室内阳台,地板和客厅是一体的,窗户两边的角落放了杂物柜,阳台的天花板上则钉了晾衣架和日光灯。阳台外还有伸出去的金属晾衣架,但看起来已经许久不用了。就连那窗户下的空间都被老阿姨堆了花盆和杂物,无处落脚。 她养的植物杂乱无章,几盆仙人球堆叠得高高,如一座小型肉山,顶端绽开朵朵花苞,看起来长势极好,但旁边的小簇植物却枝丫稀疏,叶子泛黄,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花草。没用过的空花盆、植物死掉只剩下废土的花盆、小铲子小剪刀,还有乱七八糟的纸盒子,都堆在手工做的木架子上,填塞整个空间。 要说有东西落下,那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但要是那东西落下后又滚到了其他角落,要找起来怕是难了。 老阿姨说自己当时找了一阵,没发现,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她再次指了指阳台,只是这次手指抬高,指向了那些花盆,“没过几天吧,又是‘嘭’一声。原来有四盆仙人球呢,都那么大。谁知道砸下来一盆,都摔碎了。那花盆死沉死沉的,放在那儿十几年了,还是我老头子给我弄得。我老头子前几年走了。这花盆摔了之后,我都没法收拾,腰弯不下去,只好叫我女儿女婿过来。那盆摔碎的仙人球,给我女儿重新分了分,弄了好几盆小的,他们拿回去了几盆,还给邻居分了点。” 老阿姨说着诡异的事情,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有对自家东西的可惜,和对这一切莫名发生的怪事的疑惑。 她只是疑惑,并未深想。 哪怕黎云引导着她,她也只是回忆起这些,没有做出闹鬼之类的不好的猜测。 老阿姨能回忆起来的就这么两件。 黎云感受着小鬼残留的痕迹,不觉得它只做了那么两件事。其他的事情,或许是老阿姨没有在意,也或许,它的所作所为没有影响到这屋子里的东西。 没有其他收获,黎云告辞离开。 他最后去了彩虹公寓的天台。 天台上了锁,积了层薄灰的锁链煞有介事地缠绕住了门把手,看着像那么回事,但锁头根本没将锁链固定住。黎云很轻易地解开了锁链,倒是拉开门的时候碰到了一些阻力。 长久不曾打开的铁门有些生锈,门轴卡住,那底下还有些铁皮碎片被掩盖在灰尘下,也不知道是哪次开门的时候绷断的。那之后物业的人也没维护修缮好这扇门。 黎云废了一番力气才将门拉开。 吱呀—— 门轴发出粗嘎难听的叫声,声音很响,但并没有惊动 外头的天台生了杂草,倒是没多少垃圾,只是地面深浅不一,残留着雨水的痕迹。 水箱、天线、电梯机房都被安置在天台。 小鬼大概是跑这儿玩过,但黎云检查一番,除了小鬼残留的气息,再无发现。 他站在整个天台气息最浓的地方,往远处眺望。 那里是钢铁北区。 小鬼果然还是跑到钢铁北区去了。 它生前可能就住在钢铁北区,只是,就连原钢铁厂家属院的老住户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小孩…… 黎云想了想,下了楼。 钢铁北区比彩虹公寓房龄更老,但因为有政府的老房翻新政策,钢铁北区的居民楼看起来反倒比彩虹公寓更为干净整洁,至少邮箱、电灯、公告栏都样式统一。 黎云在小鬼气息残留的地方跑了个遍,一无所获,却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天色已黑。 黎云最后的一个目的地是社区活动中心。 这里的气息并非最浓的,却是最新的。 或许是因为周雯丽和林老师的事情,活动中心今天并未开放。每一层楼的房间都上了锁,无法进入。 黎云想了想,看了眼天花板上的监控,收回视线,转到了楼下。 他到了小区里的那棵大树下,环视周围,确定没有居民经过,两旁的居民楼窗口也没有站人后,就将身份证插入水泥花坛内松软的泥土中。 这里是小区里难得的监控死角。大概是因为这棵树没办法处理,周围无法安置停车位,也不连接居民楼的正门,小区的翻修改建都忽视了这里。 黎云抬头看了眼这棵高大的树。 它或许比钢铁厂家属院的年纪都大,也是这片地块迄今为止唯一未曾改变的东西。 如果它会说话,是不是能告诉他那小鬼的事情? 不,它如果会说话,就是成了精了,变成妖怪了,也就不会傻乎乎停留在这里了吧? 念头刚落下,黎云正要转身去活动中心,却猛然一阵心悸。 头顶树冠刷刷地响动起来。 并非这树突然成精了,树叶无风自动,而是有一股剧烈的风吹拂而过,并如潮水一般一阵高过一阵,越来越猛烈。 风声带来了鬼哭狼嚎之声,没有乌云遮月,可黎云却感觉到整个世界暗了下来,犹如有人关灯一般“啪嗒”一声熄灭了光源。 那厉鬼哭嚎之声也骤然拔高,好似即将随风而至! 在此之前,黄沙拍打在了黎云的脸上。 黎云怔住。 他忽然意识到这突然的黑暗是因为黄沙漫天。普通人看不见的黄沙席卷了整个天空,遮蔽了月光,遮蔽了人造的灯光。 这黄沙如此眼熟,就好像他现在正站立在酆都城外。 只不过,远处并没有高大的城墙、城门,以及…… 黎云瞳孔一缩。 他看到了如老阿姨家仙人球那般堆叠得高高的肉山。只不过,那肉山不是由仙人球组成的,而是一个个面目模糊、骨瘦如柴的饿殍! 它们随着风、随着黄沙,以一种缓慢的蠕动方式,飞速袭来! 第573章 历史(3) 夜已深,周围邻居都逐渐熄了灯。周雯丽家还亮着,日光灯的光芒下,还有两只电子蜡烛散发着几乎看不到的光。屋内香烟袅绕,香炉内已经积攒满了香灰。供桌前的铜盆里堆满了纸钱的灰烬,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不久前还十分“热闹”的屋子现在只剩下了沙凯一人。邻居们哭过、谈过,一哄而散。舅舅周文俊也被他劝了回去。毕竟,周文俊家里还有老有小,就是老的能照顾小的,也不能一直丢着不管。更何况,周雯丽这丧事还有不少后续,总少不了他要忙的。 出殡、头七、七七、落葬……注销户口、申报丧葬费、结算保险……一桩桩、一件件。去世的人眼睛一闭、两腿一蹬,而活下来的人则是忙碌着他们的身后事,也是借此让自己暂时忘记痛苦。 沙凯点燃了一只锡箔做的元宝,投入铜盆。 周文俊离开前让他早点休息。就连那丧葬一条龙的人都很“开明”,让沙凯不必守灵,话说得也好听,“当妈的肯定不愿儿子受苦,这也是让妈妈安心”,又说明天会请和尚过来念经,“是正经的和尚,都是有证的,而且念经念得好,专业,好好地送走妈妈”。 沙凯却是睡不着。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一个人呆在周雯丽的房子里,他就不禁会想,周雯丽是不是会回来? 如果说以前他有这种想法,是一种自娱自乐的想象。那么现在,他是真的心存期待,认为周雯丽会回来。 可能不是今天,可能要到头七或七七的时候…… 会回来的吧。 沙凯的视线从铜盆转向了门口。 忽然又想到,周雯丽那样性格的人,真要回来,也会先去找那个小鬼吧?可能还会去找那个林老师。林老师和她一同受到袭击,她应该会心存愧疚吧。就像是她先前伺候小方那样,她会去好好照顾林老师,以弥补心里的歉疚吧? 他这个儿子,从来是次位的。 哦,周雯丽还可能会先去看看周文俊。她的弟弟是最重要的。 沙凯又将视线转到了铜盆,趁着火还没熄灭,抓了一把纸钱扔了进去。 火势顿时变大,被风一吹,熊熊燃烧,带着烟气,从阳台的窗户飘出去。 沙凯凝视了一会儿火焰,自我安慰道:人死都死了,就那样吧……随便她怎么做…… 呼——呼—— 火焰晃动,突然变暗。纸钱燃烧殆尽。 沙凯又投了一把进去,却是没见到火焰烧起来。 他没有在意,随便拿了张冥币,也没看上面夸张的数字,直接用打火机点燃。 呼—— 打火机的火苗熄灭。 咔哒! 呼—— 沙凯背过身,挡着阳台的风,又一次按动打火机。 咔哒! 火舌舔着冥币,却是迟迟没有烧起来。 怎么搞的?这张冥币做工不行? 沙凯疑惑起来,抖了抖手中的冥币。 呼——呼—— 他的头发被狂风吹乱,手中的冥币也被吹得猎猎作响。 哐。 装着元宝的纸箱倾倒,那些锡箔纸在室内乱飞,还裹挟了旁边几袋子被吹散的冥币,砸在了沙凯身上。 沙凯回头看了眼阳台,抬手挥开那些纸钱。 是要下雨了吗?这么大的风…… 他起身,急忙跑到阳台,将窗户关上。 窗外一片漆黑。周围的居民楼好像都熄了灯,楼下的路灯也被什么遮蔽,至于那暗沉沉的天空更是不见一丝月光。 一切都像是暴雨将至的景象。 风打在窗玻璃上,震得玻璃轻轻作响。 沙凯的心跳加快。他退了一步,踩到了散落满地的纸钱。 一瞬间,他以为是周雯丽回来了。 就像是鬼片里常见的场景:狂风舞动,纸钱乱飞,然后,恶鬼就那么登场了。 不对,周雯丽怎么可能会是恶鬼呢?她就算变成了鬼,也只会被人欺负还给人数钱吧? 沙凯按住了胸口。 嘭嘭嘭! 砸门声吓了沙凯一跳。他差点儿跳起来尖叫,身体敏捷地转身,双眼瞪大,看向房门。 嘭嘭!嘭嘭嘭!咔咔……咔咔——嘭! “呀啊啊啊啊啊——”小孩的尖叫声从门外传来。 对方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撞击着门板,抓挠着门板,就好像…… 沙凯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抖着手,扔掉了打火机和纸钱,急急忙忙掏出手机,联系“怪谈异闻”,满脑子只有“救命”这两个字,也就这样发出了消息。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嘭……嘭…… 消息刚发出去,门外的动静就变了。 小孩只叫了那么几秒钟,声音就消失了。没有人再撞门、挠门,但门外仍有什么东西存在,推挤着房门,像是要钻进来。 沙凯死死握住了手机。 刚才那小孩的声音…… 是那个小鬼吗? 那现在…… 他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咽了口唾沫,往前迈出脚步。 是周雯丽吗?她变成鬼,是脑子突然清醒了,知道那小鬼不是好东西了?还是说,这种报复是某种鬼的本能? 是她吗? 沙凯凑到了门口,将眼睛贴到了猫眼上。 嘭…… 又被挤了一下。 沙凯吓得身体后仰,过了一会儿,才又贴了上去。 刚刚明明有那么响的声音,外面的声控灯却没亮起来。 透过猫眼,沙凯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走道明明有窗户,应该能看到黯淡的景物,可现在,只有纯粹的黑色。 就像是…… 就像是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挡住了猫眼。 沙凯被自己的念头吓到,身体再次后仰,还倒退了数步。 挤压门板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那狂乱的风声也消失了。 沙凯只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 沙凯心惊肉跳地望着又发出声响的门板。 “是我,沙凯。” 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应该是自己认识的人。 沙凯捏了捏手机,第三次贴上门板。 这次,房门外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有了些微光亮。 沙凯看到了黎云。 光芒似乎穿过了黎云的身体,在他身上染了层莹莹光辉,显露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沙凯吁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全是冰冷粘腻的汗水。 黎云站在离门一步远的位置,垂着头,正注视着什么。
沙凯迫不及待地开门,“你来了!来得好快!就刚才,好大的动静!我只看到外面一片漆黑……” 沙凯急忙将自己刚才的遭遇一股脑地倒出来,迫切的语气里还残留着恐惧。 他说到一半注意到黎云的神色,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黎云注视着的那块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沙凯再抬眼,就见黎云正盯着门板。他想起刚才的巨大动静,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门板。 门上也没什么痕迹。 沙凯茫然地转动眼珠,重新看向黎云。 黎云这时候也已经收回了视线。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沙凯回过神,还是有些后怕,让开了位置,请黎云进屋。 “刚才突然刮了风,好大一股邪风。我关了窗户,就听到——”沙凯心有余悸地讲述着。 黎云跨过了门口大滩的血迹,身体擦过门板上的指甲印,跟着沙凯进了屋。 他的后背,也隐隐有血迹渗出。 ※※※※※ 孟思南将纸钱投入了白色的线圈之中。火焰摇曳,袅袅烟气飘起,吹起带着火星的灰烬,消失在夜空中。 呜咽声时断时续,从另一边传来。 属于女人的手伸了过来,扔进一把元宝,又抬起,抹掉了苍白脸颊上的泪珠。 郁小琴呜咽着,低了低头,呢喃:“阿云,明星,你们在我都烧给你们。” 她自言自语着,声音很轻,语气却是认真,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又带着颤颤的尾音,像是有更多未尽的话,难以诉说,是不知从何说起,又或者,是不愿说出来,打破心中隐隐的期许。 “要记得告诉我啊……”郁小琴最终只重复了几遍这句话。 孟思南没有像郁小琴那样向虚空祈祷。 他知道,如果彭云和郁明星回来,他会看见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需求,他会听到。 只要,他们变成了鬼,彼此之间就能沟通。 他的能力就是如此。 他原来有些习惯、又有点儿嫌弃的能力在此时此刻变得无比实用。 “阿姨,回去吧。”孟思南看着最后一张纸钱化为灰烬,伸手搀扶郁小琴。 郁小琴的身体软软的,被孟思南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不自主地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了孟思南身上。 她仍旧在呜咽,止不住掉泪,嘴里喃喃地喊着彭云和郁明星这对同一天死亡的甥舅。 她比设灵堂的那几天更悲伤,就像是被悲伤长时间浸泡后,那情绪浸入了骨髓、灵魂,散发出了更为孤寂痛苦的气息。 路上他们遇到了小区的邻居,是孟思南刚回来时在临街小超市见过的那对老夫妻。对方看到郁小琴后就露出了同情之色,老太太刚想要张口说什么,老头子视线扫到了孟思南,猛地拽了一把老太太。 “哎哟!你拉我做什么?我就是想安慰安慰小琴,邻里邻居的……”老太太怒瞪自家老头,在对方的挤眉弄眼下,心有灵犀地闭了嘴。 老太太斜着眼,小心翼翼地瞄了眼孟思南,如受惊般闭紧了干瘪的嘴唇,像是要将满口的假牙都一起吞下。 两位老人对待孟思南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你拉着我、我扯着你,急慌慌地往马路另一边走去,都垂着头,目不斜视,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他们走得慌乱,差点儿摔跤,却是顾不上这些,躲避瘟疫一般躲着孟思南,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 孟思南对此好似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搀扶着郁小琴,将她送到了屋内。 郁小琴浑浑噩噩的,被他安置在床上,靠着枕头,微闭眼睛,如同累极了的人,脑袋一沾枕头就会沉睡。可她并没有睡着。她眉头紧锁,脸上的愁容没有消减半分,嘴唇还会蠕动几下,像是又在呼喊彭云的名字。 孟思南看了她一会儿,到客厅坐下。 他靠着沙发,身体松懈下来,精神却仍然紧绷着。 脑袋一下下胀痛。 有太多杂乱的信息需要他进行处理。 但实际上,事情也没那么复杂,只不过…… 只不过是梦醒了。 彭云为他编织的美梦,随着彭云的死亡,而终止。 他的梦醒了。 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噩梦的重演。 孟思南想到刚才遇到的那对的老夫妻,自嘲地笑了笑。 他扭头看向卧室房门。 不知道郁小琴何时会意识到真相。到时候,她就不可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欢迎他,还让他一起祭拜彭云了吧。 孟思南的视线轻轻移动,看向了屋内的遗照。 彭云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也已经落葬,但他的遗照被安放在了柜子上。 郁小琴每天都会擦拭那副遗照。 孟思南和遗照中的彭云对视着。 他心里默默问道:“你今天会回来看你妈妈吗?你到底去了哪里?是去了酆都吗?” 他没有找什么人帮忙,无论是孔冬梅这样知根知底、他非常信任的修炼之人,还是吴道那样热情的中介,抑或是牛海西那样油滑的中介,他都没去找。他没找人去算彭云灵魂的去处,没去探究他死因的真相。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在梦醒的那一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孟思南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了自己和彭云的相遇。 那是彭云刚搬到这小区的第一天。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彭云一家遇到的第一个小区邻居就是他。 同龄的孩子总是能互相吸引。他和彭云在瞬间就要好起来,并做了自我介绍。 他撒了谎。 他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都感到羞耻,所以他对彭云撒了谎。 没想到,彭云拥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能力。 大概是在彭云回家,将他的事情告诉给郁小琴的时候,彭云的能力就起了作用。 他的人生被改写了。 不仅是他,周围人的认知、意识也被篡改。 他成了“孟思南”,一个父母不管他的可怜孩子; 然后,他成了“孟思南”,一个因为父亲是恶棍、母亲生病而没有人管的可怜孩子; 再然后,他成了“孟思南”,一个原本有着幸福家庭,却因为父亲误入歧途成了恶棍、并致使母亲受刺激发疯而没有人管的可怜孩子。 他有了自己所没有的那些经历。 他的谎言,借助彭云的转述,成了真。 一切,宛如美梦。 虽然稍有些遗憾,但比起真相,依然是一场美梦。 第574章 历史(4) 孟思南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是在他外婆的葬礼上,见到的“东西”便是他的外婆。 他对整件事的经过记忆模糊,只记得外婆那时怪异的模样。后来听父亲故弄玄虚地吹牛、听亲戚们颇为忌惮地小声议论,才大概还原了整件事的经过: 他在外婆的葬礼上看到了外婆。当时外婆站在衣柜边,苍老干枯如树枝般的手指抓挠着衣柜门。 而他那时候实在太小,不懂死亡的意义,被父母带着到了设了灵堂的外婆家,看到外婆,就如往常那边大声打招呼。他的父母和其他亲戚们都只当他看到了外婆的遗照。他被父亲拉着,磕头、上香,然后就被打发到一边的孩子堆。 他没去找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是好奇地凑到了外婆身边,帮着外婆打开了衣柜门。 外婆的手伸入衣柜,勾着其中一件外套,像是要将外套拿出来,却是无力抓住那厚实的衣服。 有亲戚看到了孟思南的举动,当是孩子调皮,便阴阳怪气地训斥了一句,吸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他委屈地辩解:“是外婆想要那件衣服。” 众人皆惊,但很快,大人们就在那件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找到了一沓子钱和两张存折。亲戚们纷纷惊呼,还有人揪着孟思南,质问他怎么知道这事情的,很快就将矛头指向了孟思南的父母。 大家都以为这是他偷看到了外婆藏钱的地方。 孟思南更加委屈了,仰头看看外婆,又看看其他人,又看看外婆,然后顺着外婆怨毒厌恶的视线,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被他盯得发毛,下意识问他在看什么。 “外婆在看着妈妈。” 那时的孟思南只知道外婆的目光令他害怕,并因此记忆深刻,却不懂其中的真切寒意。他的转述苍白无力,可他的母亲和周围亲戚好像都明白了什么,看向他的母亲,又看向那空无一人的地方。 争吵声停止,大家都变得安静。 孟思南不清楚自己父母和外婆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对外婆不算亲近,父母虽然常带他去看望外婆,但每次都气氛僵硬,不欢而散。母亲那边的其他亲戚也不怎么待见他们家。至于父亲那边的亲戚,他是从来都没见过。 外婆的葬礼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还没到家,刚和亲戚们分开,母亲就抓住了孟思南的手臂,焦急地问他是不是真的见到了外婆、外婆有没有跟着他们、外婆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孟思南的手被抓得生疼,又被母亲的表情吓到,哇哇大哭。 他父亲无动于衷,只是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视着孟思南。 那个眼神,如外婆当时看向母亲的怨毒眼神,又如母亲歇斯底里的惊恐眼神,被孟思南记了很久。 再往后,孟思南的父亲就经常带着他去参加别人的葬礼。他被领着去见那些不认识的人,也没人为他介绍。父亲和那些陌生人只是指着遗照,问孟思南有没有在葬礼上看到他们。 他有时候能看到遗照上的人,有时候则没有。 那些遗照上的人有时候会跟他说话,有时候则矗立着一动不动。 最开始,他将自己所见原封不动地诉说出来。没过多久,他父亲就开始逼着他背诵一些“话”,让他在那天说出来。 他头一回背诵的时候,结结巴巴。他父亲打着哈哈,说小孩子受了惊吓。回家后,父亲就打了他一顿,逼他下一次一定要背好了。 他母亲就在旁边看着。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会揪着他,追问他外婆在不在。 外婆其实没再出现过。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母亲,又一遍又一遍地被母亲追问。 亲戚们和他们家断了来往。周围邻居看他们家的目光也变得怪异。就连他的同学、老师都好像听说了什么,或直接、或拐着弯地询问他。 那些询问带着好奇、关心,但逐渐的,就没人再问他这些问题。 所有人躲瘟疫一般躲避着他们家。 也有人找上门来吵闹打砸的。 孟思南记不得那些人是为何而来。残留的记忆是门板被撞得哐哐作响的剧烈动静和那疯狂的叫骂。 母亲躲在角落捂着耳朵哭泣,还不断地向不存在的外婆道歉。 他无所适从,抱着母亲,寻求保护,却好像抱着一块冰。 至于他的父亲,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根本不在家。他的父亲总是会提前躲出去,过一段时间,又突然冒出来。 随着这鸡飞狗跳的日子持续下去,他在日常生活中也见到了那些非人的东西。他所见到的不再仅仅是鬼。 他被某些邪祟追赶过,被鬼魂纠缠过。 可能是因为父亲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转卖给那些承受丧亲之痛的家属们的符纸、玉佩中有真货,也可能当时他遇到的邪祟鬼怪并不厉害,没有直接伤人的能力,他虽然饱受骚扰,却没有被杀死。 他向父亲求助,他的父亲却不以为然。母亲则疯疯癫癫,彻底失了神智。他很快就学会了放弃对父母的期待。 直到有一天,那戏弄他的邪祟张牙舞爪,被他父亲亲眼目睹。 两者对视,他父亲吓得屁滚尿流,从家里逃了出去。那邪祟如一团黑雾,追了出去。 家里只剩下了他和疯癫的母亲。 如此数日,父亲一直没回来。 他遇到了搬来的彭云一家。 所有人的记忆被一点点修改。 他和母亲成了众人同情的对象,受到了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善意。 母亲的疯病也转好了一些,不再总是受惊般念叨外婆,只是有些浑噩麻木,某些时候还会清醒过来,言行如同正常人。 甚至,到了最后,因为一次同学间无聊的讨论,连孟思南的能力也被彭云的能力抹去了。 孟思南不再看到那些非人的东西,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见过那些非人的东西。 又过了一阵,父亲回来了。 父亲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看着就不像是好人,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每次刚回家的时候,总是态度不错,会拿钱出来,会给家里买些东西、烧些饭菜,然后,在某一天和母亲吵架,或是被外头的债主找上门,又匆忙离开。 无论如何,这个家看起来完整了一些。 这样可以称得上是宁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彭云的能力大概只能短暂影响孟思南的能力。 孟思南在某天“第一次”遇见了鬼。
虽然记忆被篡改,但他依旧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找父母求助。他瞒着父母,也本能地瞒着彭云,自己处理这件事。 他的能力慢慢复苏。他像是许多见到过鬼的人,一步步探知那神秘的领域。他怀着好奇,怀着警惕,终于彻底踏入那个世界。 然后,他就看到了。 在某个傍晚,在他们一家人难得平静的晚餐时,他看到了。 那团黑雾如影随形,紧跟着父亲,像是父亲的影子,又像是从父亲身体里冒出来的黑气。 孟思南和它对视,就像是当初,父亲和它对视。 它猛地化身成了巨大的怪物扑向了孟思南。 孟思南下意识地躲避。 邪祟冲势不减,直接撞在他母亲的身上。 黑气没入母亲体内。 母亲带着椅子摔倒,又颤颤巍巍地爬起来。 她像是刚出生的小兽,四肢不受控制,僵硬地甩动着,抓着桌子,扫过桌上的碗筷,身体摇摆着,终于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站起。 孟思南惊愕又恐惧。 他的父亲则愣在原地,只当母亲又犯了疯病。 母亲缓缓抬起头,最后一下却是将头甩得扬起,脸朝天花板。她的眼珠子在眼眶内乱转,好不容易才找准了位置,看向了孟思南。 孟思南僵在原地。 他父亲发着脾气,冲着母亲怒骂,捡起地上碎裂的饭碗,又伸手去拽母亲,想要将碍事的她拉到一边。 孟思南未能来得及阻止。 两人刚一接触,母亲的眼珠转向父亲,双手如鞭,不光甩开了父亲,还死死缠绕在了父亲的脖颈上。她动作古怪,像是要掐死父亲,又像是想要抚摸父亲的脸颊,却不得其法。 父亲厌烦地推开了母亲。 嘭! 母亲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她身体扭曲着,脖子先着了地,接着是脑袋。 她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黑气从她身体里钻出来,又重新盘踞在了父亲身后。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父亲颤抖着踢了踢母亲的身体,又探了探母亲的鼻息。父亲倏地抽回手,看向孟思南。 孟思南倒退一步,惊恐地望着父亲,也看向了父亲身后的黑气。 “你妈妈是自己摔倒的!她自己发疯,发病了,摔倒了!”父亲大声说道,面目狰狞。 孟思南没有回答。 父亲向他抓来,“你听到了没!你妈妈是自己——” 孟思南看着那缠绕着黑气向他抓来的手,身体一哆嗦,不假思索就往外跑去。 “站住!你这小鬼!给我站住!”父亲在身后叫嚣着。 孟思南拉开房门就往外跑。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小区门口,撞到了小区看门的大爷,这才停下。 大爷扶着他,又望了望他身后,“老孟,怎么又打孩子!你这老东西,自己不做好事,就欺负自己儿子老婆……” 大爷话未说完。 孟思南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对视。 那黑气几乎要蒙住父亲的脸。 他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慌张。 父亲什么都没说,如他刚才那般,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哎?!”看门大爷一头雾水,“怎么跑了……小孟,你没事吧?别怕。你爸要是再打你,你就跑我这儿来。他要打你妈妈,你也跑出来,跟我们讲。” 孟思南打着颤,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妈妈,死了……” 靠在彭云家沙发上的孟思南睁开了眼睛。 钥匙碰撞和开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孟思南和开门的人视线撞个正着。 “小孟……”回来的人是彭云的父亲。 他一副苍老颓废的模样,手中提着个半新不旧的公文包,看到孟思南的时候,神情有惊讶,并渐渐流露出了一丝复杂。 这是此前孟思南没见过的神情。 孟思南预感到了什么。 彭父低着头,换上拖鞋,经过客厅,将那公文包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去了卧室。 他轻轻叫了声“小琴”,似乎要跟郁小琴说什么。 公文包的拉链没拉上,露出了里面的户口本、身份证和死亡证明。 彭父今天是去给彭云办事的。彭云生前买过一些保险。现在他去世了,自然需要人处理。 早上彭父离开的时候,孟思南就来了。彭父还嘱托孟思南帮着照看郁小琴,对他多有感谢。郁小琴那会儿精神还不错,叮嘱彭父办事之余,去探望一下郁明星的父母。 两位老人本在外地开开心心旅行。儿子郁明星一如既往的体弱多病,稍微吹风就住进了医院调养。但他们对此习以为常。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郁明星又一次普通的住院。谁能想到会突然接到噩耗,还是接连的噩耗。 彭父当时去接两位老人回来,一路上就气氛压抑,回来后看到郁明星的尸体,两位老人更是哭晕过了过去。 彭父今早听郁小琴这么说,也就一口答应下来,还说要帮着郁明星家烧纸,晚点回来他们家再给彭云烧纸。 郁小琴那会儿还露出了笑,说有孟思南陪着,不用担心,他们可以自己烧纸。 彭父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踏出家门,再回到家,他对孟思南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 彭父扶着郁小琴,心中悲戚,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提了提郁明星的父母。 哐! 客厅里传出动静。 彭父心中一惊,起身到了门口。 孟思南站着,小腿贴着茶几,茶几上的茶杯倾倒,水渍蔓延,流到了公文包上。看来是孟思南猛然起身,撞到了茶几。 彭父视线上移,看到了孟思南脸上激动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彭父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他那次答应带彭云和孟思南去滑雪场,一早上又临时被公司叫了回去,赶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的两个少年。 错觉只停留了一瞬。 彭父看到孟思南脸上的激动转变成了惊疑不定,又变成了惊恐。 孟思南沉下脸,死死盯着房门。 彭父忽的背脊发寒。 第575章 历史(5) 彭父想到回来路上遇到的那对老夫妻。 老头老太抓着他,好心提醒。 可他们说的那些内容根本是封建迷信,无稽之谈,他怎么可能相信?他们家可以算得上是看着孟思南长大的,阿云从小就和孟思南关系好,孟思南经常上他们家玩,小琴还照顾过孟思南和他有疯病的母亲。 他不信,老夫妻更为焦急。 渐渐聚拢过来的其他邻居也异口同声。 这些小区里的老居民一个个都表现得煞有介事,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孟思南家的情况是大家都知道的。当年闹得多厉害啊!隔三差五地就闹一闹!有几次事情闹大,邻居不得不报警,结果也只是闹事的人被劝离、赶走,然后过段时间,故态复萌,让人烦不胜烦。 当然,这只是孟思南家最显而易见的问题。至于他们真正惧怕的是孟思南这个孩子,这一点,他们也不隐瞒,甚至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彭父孟思南有着许多问题。 他们对孟思南家束手无策,只能排挤、远离,甚至是选择性遗忘,也希望彭父幡然悔悟,离孟思南远一点。 彭父感到荒谬又气愤。 如果一切是真的,这些人以前为什么不说,还帮着孟思南家隐瞒? 他气愤地质问,众人支支吾吾。 或许是因为当时孟思南的混蛋父亲经常回来,他可怜的疯母亲依然建在,而孟思南还是个小孩,有时候一家子表现得很正常,大家怕惹麻烦,又有些许同情…… 或许是因为现在有人死了——这是过去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彭云突然暴毙,还是和他舅舅郁明星前后脚暴毙…… 邻居们议论着,不断有不知其中内幕的新居民加入。恐惧在人群中传染,热烈的氛围冷却下来。原本激动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彭父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点挪回家。 彭父想到此,下意识开口问孟思南:“你看到了什么?外面有什么?” 孟思南一怔,转头看向彭父。 彭父后退到了门内,又站定了,挡在卧室中,警惕又害怕地望着孟思南。 孟思南垂下眼,掩盖住了眼中的悲伤。 他低声回答:“没什么……你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替我跟阿姨说一声。我……”他想说“过几天再来”,就像之前那样,熟稔地跟彭云父母讲话,自然而亲切,此时却是无法说出口。 “我回去了。”孟思南只能这么说,没再去看彭父,径直走向了门口。 他拉开门。 风声变得愈发猛烈。 走廊里黑漆漆的,像是蒙着一层黑雾。 孟思南动作很快地开门关门,转眼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听到动静抬起眼,就看到了对门猫眼中亮起又熄灭的光。 他能想象到对方偷偷摸摸凑在猫眼上监视的模样,也能想象到对方看到自己急忙后退,又急忙关上灯,假装家中没人的模样。 这就是彭云家搬来之前,这些邻居们对孟思南一家的态度。 少了那一点光,周围陷入彻底的黑暗。 不过,孟思南对这居民楼的情况了如指掌。 他不受任何阻碍地下楼。 楼道窗外也是一片黑。 但不同于楼道内没有光的黑,外头的黑有着不同的深浅。 孟思南透过窗户看到了拥挤着向前的肉堆。 他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打电话。 孔冬梅……没接听。 牛海西……没接电话。 就连吴道,都没有接电话。 孟思南的额头滴下汗珠。 他已经到了一楼,铁门外仍旧是一片漆黑,只有风声呼啸。 他呼了口气,拉开了防盗铁门,快步冲了出去。 那不是彭云,是其他什么怪物。 如果它是冲着他来的,那他必须将它引走,不能让它伤害到彭云的父母。 孟思南拼了命地冲出几步,又茫然地停下。 他回头看去。 那肉堆由一具具干瘪脱水的人体组成。那些人像是死了很久的干尸饿殍,却依然能动,汇聚在一起,带着风沙,漫无目的地前行。 它们不是冲着他来的…… 孟思南脚一软,坐倒在地。 ※※※※※ 沙凯将黎云请进屋后,就嘴巴不停,将刚刚发生的怪异颠来倒去地说了几遍。他绞尽脑汁,生怕有所遗漏,误导了黎云。 因为周雯丽的猝然离世,他先前对那小鬼的恐惧都被暂时遗忘了。如今,这些情绪席卷重来,愈发猛烈。 沙凯心中隐隐有种感觉。刚才的怪异比小鬼的那些“恶作剧”更恐怖。他明明没受伤,可称得上是虚惊一场,什么虫子、鲜血之类吓人的东西都没看到,只是听到了一些声音,却是有种源自灵魂的战栗感,一直挥之不去。 “不是那个小鬼……”沙凯牙关打颤,“刚才那动静,应该不是那个小鬼……我是说,我听见了小鬼的叫声,但是、但是……” 沙凯有些急,明明有种奇妙的预感,却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黎云倒是一直很淡定,扫视着屋内,沉默无言,直到这时才开口道:“嗯。刚才的动静不是那个小鬼弄出来的。那个小鬼,应该已经……死了。” 沙凯愣住。 “你不用担心。你没有危险。”黎云安慰道。 沙凯茫然地看着黎云,“那小鬼,被其他东西杀死了?” “嗯。”黎云点头。 门口的气息、血迹,都证明了这点。 那小鬼被饿殍们杀死了。而且,是被饿殍们分食了。 黎云想到了自己刚才的经历。 那些饿殍是冲着鬼来的。 他心中一惊,忽的抬头。 沙凯吓了一跳。 “我——”黎云正要告辞,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的脸色也跟着沉下,没有去接听电话,而是继续说道,“我先走了。那些东西不会伤害你。你好好待在家里。” 说完,他转身就拉开了房门,冲了出去。 沙凯下意识伸手,张开嘴,却是没能叫住黎云。他的声音卡在了嗓子眼。 刚才,黎云转身背对他…… 那是血吗? 沙凯打了个哆嗦。 他看着打开的房门,一个激灵,急忙去将房门关上、反锁。 做完这些,他才松懈下来。 小鬼死了……被其他东西杀死了…… 沙凯脑中浮现出这个念头,转身看向客厅内的灵堂。 他注视着周雯丽的遗照,背靠着房门,慢慢坐倒在地。 无论是活人,还是鬼魂,都那么脆弱,一眨眼,可能就没了。原本想着即使人死了,还有可能变成鬼…… 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铃声。 沙凯迟钝地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机。 来电是他的父亲。 电话接通。 “阿凯,我买好车票了,明天早上就能到。”熟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沙凯的眼眶中溢出泪水。 他呆呆望着周雯丽的遗像,泪水越来越多。 他抬手抹了把脸,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终于,他痛哭起来。 从小就空缺、扭曲的母亲形象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迅速丰满起来,却又在他不经意时,就此永远消失。 他不爱周雯丽,却无法抑制心中的失落与恐惧,就像是自己的灵魂缺了一块,再也无法填补上。 听到父亲的声音时,他终于克制不住情绪。 “阿凯……”电话那头的父亲也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不是为周雯丽这个前妻,而是为沙凯这个相依为命几十年的儿子。 ※※※※※ 三院外,狂风呼啸,黄沙漫天。 没有高大如山的肉堆挡在医院门口或趴伏在医院的大楼上,有的是零零星星的人体,散落满院。 顺着这些或完整、或残缺的人体往前,多走一会儿,才能看到一些尚未消失的血迹。 夜班医生和护士们依旧在忙碌。急诊室里灯火通明,还时不时响起一些人声。住院部则静谧安宁,偶有突发情况惹得值班医护们奔走,带起紧张的情绪,却是比不过走廊上的惨状。 三院像是被阴阳分割,活人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鬼魂则已是经历了惨烈又残忍的战场,幸存者寥寥,留下满地狼藉。 黎云没有瞬移千里、穿梭空间的能力。他跑回到了那棵大树下,在一片灰烬中,意识离体,赶到了三院。 意识飘得很高,视线透过建筑物,俯瞰整个三院,也将这些惨烈的景象映入了灵魂之中。 入耳的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他的意识在瞬间沉入地底,看到了聚集在地下停尸间前的众多三院鬼魂。 尹士康挡在最前。老人家半身鲜血,气势却是比往常更为骇人,犹如一只真正的厉鬼,须发皆张,黑气缠身。他身边都是健壮年轻的鬼魂,一个个挥拳踢腿,还有的挥舞着手术刀、剪刀,浑身浴血,杀红了眼。 他们护着身后孱弱的其他鬼魂,却也是退无可退,被逼到了极点。 宋英英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时不时将受伤的同伴从那战斗的第一线拖下来,还会将后面那一大筐补给用的手术刀送到战斗人员的手中。 王怡秋也在鬼魂之中,帮着递送东西,帮着给受伤的鬼魂包扎伤口。 两个小姑娘的身上也染了血,顾不得去擦,只在双手因为鲜血打滑时,才在身上抹一下。 黎云落地的瞬间,火焰就在停尸间中燃起。 前扑后拥的饿殍们被火焰点燃,发出嗷嗷惨叫,挥动着干瘪的手臂,一点点被烧成焦炭。 站在最前的尹士康精神一振,大喊一声:“黎云!” 王怡秋和宋英英也都仰起头,四处寻找着黎云的身影。 来的只有黎云的意识,他们自然看不见。 火焰烧了一轮,可聚集在三院这儿的饿殍数量惊人,远不是黎云之前遇到的区区肉山可以比的。 饿殍是冲着鬼魂而来,三院这里聚集了那么多鬼,也难怪在这里有那么多饿殍。这还是三院的鬼魂们已经战斗了很久、杀死了其中不少饿殍的结果。 火焰渐渐熄灭。 黎云感受到自己无法再招出更多的火焰了。 他心中一紧,想到了李叔。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李叔有出现恐惧的情绪。 是薛小莲和易心在保护李叔吗? 还是说老板现在就在办公室? 老板的火焰被收了回去,是用来保护自己和员工们了吗? 黎云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问题,都无法深思,暂时也无法去寻求答案。 他看了看再次涌上来的饿殍,只能运用自己的能力。 一瞬间,黎云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空虚感。 这些饿殍的情绪如同黑洞,深不见底,需要什么东西将之填满,否则就只会遵从本能去掠夺、去杀戮。 它们想要用鬼魂来填补自身的空虚。 黎云稳住心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些饿殍的场景: 黄沙中的高耸城墙,聚集在城墙下努力攀爬的饿殍…… 酆都…… 饿殍们的动作有刹那的停滞。 黎云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酆都”两个字在这一刻好像具有了魔力,就仿佛那座城随着黎云的呼喊而降临,压在了黎云的意识之上。 他看到了黄沙,看到了城墙,甚至看到了城门。 他的视线一点点上移。 和黄土城墙格格不入的现代化摩天建筑映入眼帘。 在那之上,还有…… 云雾缭绕的青绿山峰赫然出现在眼前。 明明离得那么远,山峰像是水墨画,模糊不清,可黎云却好像看到了林间跃动的动物。 那些动物…… 黎云心头狂跳。 游弋在青绿色山峰和白色云霞之间的长条生物是什么?还有那雪白的四蹄麋鹿…… 哗啦啦—— 海浪潮汐,拍打着岩壁。 虽然看不见,但有声响从酆都城内传出,穿过那格格不入的摩天楼,传入黎云耳中。 酆都城变了…… 他听李叔说过,李叔则是从江龙昌那里听说,酆都城变了。 这就是酆都城的变化? 那座仙山…… “嗷嗷嗷嗷——“ “啊啊啊啊啊——” 饿殍们齐齐呐喊起来。 它们心中的空虚感愈发强烈。 原本它们攻击着尹士康等鬼魂,但在黎云的能力发动之后,它们相互之间也开始撕咬。 它们想要回到酆都。 黎云感受到了什么。 意识短暂被饿殍惊动,又被他拉回到了酆都城外。 那座仙山好像活了过来。 他所见到的山中活物齐齐转头。 一双双非人的眼睛和凌厉的视线落在了黎云身上。 凤鸣声在耳边响起。 酆都城连带着那仙山一起飞速远离。 不,被拉远的是他自己的意识。 黎云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头顶的树冠被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有汗水从黎云的头上滴落,砸在水泥地面上。 背后的鲜血渗出,染红了黎云的衣服。 黎云没有感到恐惧,但他虚弱地趴在了地上。 不行…… 黎云的手指动了动,抓着地面,抓住了身边的水泥花坛。 三院那里…… 黎云感受到了一股热量。 他努力抬头,好像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像是两簇火焰。 他尚未看清对方的模样,就感觉自己被抓了起来,飞向高空。 比黑无常那会儿带着他跨越千里还要快。 眨眼间,黎云就落在了三院门口。 老板…… 黎云口袋里一空,身份证消失了。 他转头看去。 那双眼睛仿佛是随着身份证一起消失,但黎云感觉那热源还在。 他的后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意念一动,便能听到振翅之声。 第576章 历史(6) 虽然看不见,但黎云知道自己背后多出了一对羽翼。 他只要意念一动,那多出来的器官就如臂指使,带着他飞入三院,并直接沉入地下的太平间。 尹士康第一个看到了从天而降、落在饿殍之中的黎云。 他焦急地喊了一声,提醒黎云小心。 黎云背后看不见的翅膀挥动,将拥挤堆叠的饿殍推开。无法招出老板的火焰,黎云一落地,便挥动拳头,狠狠打在那些饿殍的脑袋上。 他没有受到攻击,但脑袋里一阵阵刺痛。他自己的能力也好似受到了某种禁锢,无法动用。现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拳头来战斗。 多出来的翅膀就像是多出来的两条手臂,还孔武有力。挥动时带着劲风,击打在那些饿殍身上。 黎云没有练过拳击、武术之类的格斗技能,连打架的经验都少得可怜,只能凭着本能挥拳。 还好,这些饿殍虽然数量众多、悍不畏死,但它们并没有清醒的神智,也没有灵活的身手。 黎云一路拳打脚踢,和尹士康他们会合。 “其他人呢?”尹士康问道,“你们都没事吧?” 他满身戾气,看起来如同阿鼻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说的话却是很亲切。 黎云摇头,“他们应该没事。这些东西是冲着鬼魂来的。它们是从酆都那儿来的。” 他语速很快,一边打飞冲过来的一只饿殍,一边对尹士康介绍这些东西的情况。 尹士康叹气,黑气如同毒蛇,将饿殍绞杀,眼中流露出了不符合他目前形象的悲悯之色。 尹士康没说什么,黎云也没有使用能力,不过他依然从尹士康的叹息中感受到了他沉重的心情。 这是无需什么特殊能力就能体会的感情。 “黎云,给你这个!”宋英英凑到了黎云身边,手中抓着一把手术刀,“手术刀很锋利的,但有些脆,你用的时候小心。” 黎云谢过,有些别扭地抓住刀柄。 “用割或者切的方式,不要刺。”宋英英还教导起了黎云手术刀的使用方法。 这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医学教学,而是这一晚上他们这些鬼魂积累下的经验。 “本来我们还想做燃烧瓶的,但那样太危险了。”宋英英惋惜地说道。 “医院里怎么能用那种东西?别胡闹。”尹士康训斥了一句。 宋英英鼓起腮帮子,“我们都要死光了,还管这些……” “我们早就死了。”尹士康风轻云淡地说道。 宋英英没再说话,周围的鬼魂也继续默默做事。 他们在反抗、在挣扎,但另一方面,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宋英英也不过是看到黎云,兴奋之下,随口抱怨几句。她也不可能在医院里用那种大范围、不可控的自制武器。 “明天供应室的人得发疯了。” “老张会不会被辞退啊?” “老张怎么可能被辞退?估计会有 周围的鬼魂一边浴血奋战,一边闲聊着。话语中还有淡淡的同情。不过他们用起这些手术器械来可没有手软。 黎云试了试手中的手术刀。 锋利的刀刃很轻松地割开了饿殍的脖子。 被划开的皮肉下,白骨森森,但血管干瘪,只渗出些微血珠。 即使如此,积少成多,在这战斗的第一线,大家踩着的地面都变了颜色。 有饿殍的,也有鬼魂的。 被饿殍抓到,就会留下几道口子。它们的牙齿也极为锋利,在鬼魂身上咬一口,都能撕下一块肉来。 活人看不见的鬼物在此时此刻好似都有了形体,也让战斗变得血腥残忍,犹如真正的厮杀战场。 黎云逐渐感觉到了疲惫。 他后背渗出了更多的鲜血。 宋英英惊呼一声,叫黎云过去处理伤口,不过黎云没有答应。 他这个后来者已经是三院鬼魂中难得的有生力量了。他身边的鬼魂也多少带着伤。就连尹士康,看着外形可怖,威风凛凛,可脚下集聚的鲜血证明他也受伤不轻。 黎云战斗到最后已经变得麻木。 他只知道挥舞手臂,舞动翅膀。有时候手术刀断裂,还得宋英英、王怡秋等人提醒,才想起来换一把。 饿殍源源不断地涌来,杀之不尽。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黎云麻木的灵魂感受到了一丝颤动。 他抬眼看去,满地的尸骸,其中仍有抽动的躯体,还有饿殍保持着向他们扑来的姿势,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突然瘫倒在地,蜷缩起身体,不断抽搐。 鬼魂们下意识挥出的刀都因此砍了个空。 整个停尸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结束了吗?”一声迟疑的发问打破了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有人立刻累得瘫倒在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负责后勤的一些孱弱鬼魂急忙上前,将伤药、绷带一股脑地往倒地的同伴身上招呼。 还能站立的鬼魂则惊疑不定,问着“要不要补刀”、“它们怎么了”,却没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尹士康身上稀薄的黑气一点点收敛进了他的身体。他露出了属于老人家的疲态,扶着墙,颤巍巍地坐到地上。 “康叔,你还好吧?”宋英英声音沙哑,关切地问道。 尹士康摆摆手,又指了指黎云。 黎云还站着。他望着一走廊蠕动的肉堆,视线一寸寸扫过那些死了的和还活着的饿殍,又继续往上,看向了天花板。 “黎云,你身上……”宋英英欲言又止。 黎云被血染红了全身,就连脸上都有被溅到的点点猩红。 他好似没有听到宋英英的话,而是专注地看着头顶。 “上面难道还有?”宋英英脸色一变。 黎云摇了摇头,声音同样嘶哑,“天亮了。” 随着黎云的话音落下,这本不该被阳光照到的地下停尸间内,好似多了一道光。 随着外面初升的朝阳,那些肉堆好似某些见光死的邪祟,瞬间化作了齑粉,消散在空气之中。还活着的那些痛苦哀嚎,却是无法抵挡这不应该落下的阳光。 地上干涸的、没干涸的血液也在阳光中蒸发。 当阳光照到三院的鬼魂们,他们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也被止住,消失不见。 黎云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后背的抓痕也被这阳光抹去。 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席卷了他们,就像是那些突然出现、席卷了阳间的饿殍一般,将他们笼罩,而他们无法拒绝——无论是袭击他们的怪物,还是治愈他们的光。 尹士康低垂着头,什么话都没说。其他鬼魂倒是又惊又喜,摸着自己的身体,茫然地互相察看着。 不管怎么说,他们似乎都不会死于战斗后的重伤不治了。只是,战斗后的疲惫依然充斥在他们的灵魂之中。 黎云看向了尹士康,见他累得抬不起头,便将到嘴边的疑问暂且放下,先拿出手机,联系李叔。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李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睡意,非常平静,“喂?小黎啊……你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黎云顿了顿,“昨天晚上,公司那边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李叔有些发蒙,“什么?”
“不,没什么。等我回来再和你说吧。” 他刚挂断电话,就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 王怡秋一脸的担忧,结结巴巴,“黎先生,抱歉,我,我知道你现在……我父母,还有我小侄子……” 王怡秋是昨天正好被宋英英叫来三院玩,就遇到了饿殍的袭击。一夜过去,她和三院众鬼一起抵御饿殍的时候无暇分心,这会儿事情刚结束,对家人的担忧就浮上心头。 “我陪你回去看看吧。正好看看……”黎云咽下了后半句话。 宋英英跳了出来,“我也一起去。” 王怡秋感激地道谢。 黎云看向尹士康。 尹士康这会儿抬起了头,挤出一个笑,“老了……你们去吧。应该都没事了。” 其他鬼魂也纷纷开口。 经过昨晚,三院一众鬼魂死伤惨重,但幸存下来的鬼魂经历了刚才的阳光,只是有些脱力,已经没了生命危险。 黎云和宋英英、王怡秋快步出了三院。 路上,一切如常。 天还蒙蒙亮,医院里的人却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就像是此前的每一天那样,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生活着许多鬼魂,也不知道昨夜持续了一夜的惨烈战斗。 阳光中,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 除了口述自己的亲身经历,相互佐证,黎云他们都拿不出证据证明昨夜发生的事情。 当然,也没人在乎这些。 医院外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人流和车流。 对活人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清晨。 王怡秋家所在的小区也是如此。 清晨的街道上还只有环卫工和早起买菜晨练的老年人。偶有上班、上学的人,也是步履匆匆,极快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宁静祥和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了王怡秋家。 王怡秋的父母还没起床。他们睡颜安详,对自己女儿昨夜的经历一无所知。 王怡秋松了口气。 紧接着,他们就赶到了小黎云居住的小区。 情况并无太多变化。只不过,小黎云的奶奶,也是王怡秋的舅妈这会儿已经起床,正在准备早点。 王怡秋确认家人无恙,这才虚脱般靠墙,身体放松,精神也松懈了下来。 宋英英安慰道:“那些东西是冲着我们来的,不会伤害活人的。” 王怡秋点点头。 黎云望向窗外。 宋英英问道:“怎么了?” “这一路过来,我没感觉到一只鬼的气息。”黎云回答。 王怡秋和小黎云所居住的小区本来就没有多少鬼魂盘桓,更何况王怡秋居住的小区还经历过那史老太恶鬼的“清扫”,早就是鬼影全无。可他们路上经过的地方也一点儿气息都没有,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王怡秋和宋英英都脸色发白地看向黎云。 王怡秋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昨天她没被宋英英叫去三院,和三院众鬼一起抵挡饿殍袭击,她恐怕难以幸免,这会儿已经被饿殍吞进肚中。 “云云,起床了。”王怡秋的舅妈看了眼钟表,拔高嗓门对着里屋喊道。 “我们先回去吧。”黎云说道。 小黎云时不时就能看到鬼。为了不影响他,王怡秋变作鬼后都一直避免去见自己的这个小侄子。 三人心不在焉地回了三院。 没想到在三院门口,碰到了同样从外面回来的尹士康。 “康叔。”宋英英叫道,“你去哪儿了?” “去黑白无常的驻地看了看。”尹士康并未隐瞒。 他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恢复了精神,只是神情依然沉重。 “黑白无常还是不在。说不定……他们都消失了……连酆都都消失了……”尹士康忧心忡忡。 黎云摇头否定了尹士康的这个猜测。 他之前动用能力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好端端的酆都城,只不过,酆都城内多了一座山和一片海。再联想到老板的所作所为,这一切明显是有预谋的,而且老板和黑白无常很可能是其中的主导者。 “这边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公司看看。”黎云向尹士康等人告辞。 尹士康回过神,连忙给黎云道谢。 “我也没帮什么忙。” 黎云这一晚和三院的鬼魂共同奋战,虽然杀了不少饿殍,但实在难说帮到了三院多少。 即使他没有赶来,三院的一众鬼魂应该也能幸存。 “你已经帮了很多了。”尹士康郑重地说道,“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现如今……唉……我原本就想着能守到什么时候,就守到什么时候。” 黎云看着尹士康脸上的苦笑,也跟着苦笑起来。 尹士康死后一直守护着三院。他的坚持让三院变得与众不同。但这与众不同是对鬼来说的。这过程中他可能也救了不少人。但这终归不可能长久。 就连天庭地府都没能做到永恒,更何况是尹士康这么个普普通通的鬼呢? 黎云背后的翅膀扇动。 他眨眼间就回到了金荣大厦。 到了金荣大厦,就无法像在三院里那样直行了。 他用老办法打开了后门,又细心地将之关好,乘坐上了那老旧的货运电梯。 电梯到达四楼。 办公室内空荡荡的。李叔和薛小莲还没来上班。 黎云径直走向了老板的办公室。 他刚站到门前,就听到了老板的声音。 “进来吧。” 黎云并未觉得惊讶。 他推门而入,就看到了站在窗户边的老板。 老板凝视着窗外的朝阳,看着心情不错。那一丝丝红发像是阳光中跃动的火光。 当老板回眸看来,黎云好像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抹金光。 “酆都发生了什么?”黎云开门见山地问道。 老板歪了歪头,笑着问道:“你在焦躁什么?” 黎云皱眉。 “人间的孤魂野鬼被消灭,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秩序恢复,生者的世界被归还于生者,死者将陷入永眠。这是你原本期待的事情吧?还是说,你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 老板的笑容似是嘲笑,又似是挑衅。 黎云怔住。 老板说的没错。他所期望的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鬼怪害人的事情,再没有无辜者被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伤害。他也很清楚,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任何收获都需要付出代价。如果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害人的邪祟,那么,相应的,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尹士康那般的鬼魂。 他自己也会消失。 黎云再次看向老板。 老板依旧笑着,可他的笑容不再带着嘲弄的意味,仿佛刚才那种感觉只是黎云先入为主的偏见。 黎云心头又一次涌起那种焦躁感。 他想要说什么,却是感觉到了沙凯突如其来的恐慌情绪。他口袋里的手机也随之响起提示音。 “看来你有事要忙。”老板收回视线,继续欣赏今天的朝阳。 黎云抿着唇,转身跑出了金荣大厦。 第577章 历史(7) 事有轻重缓急,询问老板显然并非什么急需要做的事情。更何况老板如果无意回答黎云的问题,那即使黎云再怎么逼迫都没有用。 黎云一出金荣大厦就振翅高飞。 身边的景物飞速掠过。 黎云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忽然明白过来老板为什么将翅膀借给自己了。老板早就预知到了这些。或者,一切如他猜测的那样,这本身就是老板主导策划的。 眨眼间,黎云就落在了沙凯家。 沙凯恐慌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但依然在害怕。 黎云的视线落在了屋内多出来的那个女人身上。 不,应该说是女鬼。 女鬼白衣黑发,是最经典不过的鬼魂模样。只不过此时她身体瘫软地靠在沙发上,失了阿飘的气质,也和黎云上次见到她时截然不同。 女鬼抬头望过来。 沙凯后知后觉,顺着女鬼的视线看向黎云,吃惊地张了张嘴。 女鬼的轻笑声先一步响起,打断了沙凯到嘴边的问题。 黎云发现自己的能力回来了,他轻易而举地看到了女鬼的内心。 她在那天被黎云和易心赶走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远离周暖一家,而是去而复返,又蹲在了那小姑娘的房间内。不过,这一次,她掩盖了自己的行踪,并没有故意吓唬那小姑娘。 昨夜,她也遭遇了饿殍袭击。不幸的是,她不像三院里的鬼魂那般有伙伴并肩作战,也不像是黎云有老板这个大靠山。 她伤得很重。 直到太阳初升,围杀她的饿殍化作烟尘,她才得以喘息。阳光凝固了她身上的伤,但她伤得太重了,远超三院那些同样奋战一夜幸存下来的鬼魂。 女鬼只是凝视了黎云一会儿,就好似她也拥有超强的感知能力,窥探到了黎云的内心一般,她轻轻移开了视线,发出一声叹息。 这叹息声像是她刚才的笑声。 事情都如她所料。 黎云的出现,以及,她从黎云上探知到的…… “那些大人物,动动手指,我们就像蚂蚁一样被碾死……不,不是他们故意碾死了我们……他们根本看不到我们……”女鬼气若游丝,仿佛就在刚才那一声叹息中,卸掉了自己最后一点生机。她露出了更明显的疲态,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我们只是正好站在他们前进的路上……被踩到……被抛下……这么多年……我逃过了一次……又一次……我知道,我只是暂时逃过一劫……” 女鬼的身影变得虚淡。 她抬眼看向了黎云,黑沉沉的眼珠中是一片死寂。 “你真是好运,也真是……可怜……” 随着那最后的话音落下,女鬼收回视线,闭上了眼睛。 她消失了。 没有化作齑粉、烟尘,也没有什么光芒指引,她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永久地消失了。 留下的,是黎云脑海中的一段段影像,也是她临终时所见的走马灯: 她出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战乱年代,出生时的记忆已经模糊,唯一记得的是饥饿的感觉。 接着,记忆中出现了一座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园林,没有一点儿人气,树木枯萎,杂草丛生,廊道假山上都是灰尘。 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穿着短衫的她跟着同样衣着破烂的小伙伴们从狗洞里钻出,踩着杂草,进入了这园林。 “看吧!人早跑了!” “我那天看到看门的老头把些家什都卖了。他们铁定不回来了。” 他们的说话声似乎惊动了园内的活物,有水声传来。 一群人兴奋地摸黑找到了园中的池塘。 “我就说这里肯定有鱼!他们以前养了好多鲤鱼!” 孩子们兴奋地嚷嚷着,围着池塘打转。 像是回应池塘里的鱼,他们的肚皮咕咕叫着。 池塘里的鱼也发现了孩子们,习惯性地浮到水面,探出头,如嗷嗷待哺的小鸟。 人和鱼都很饿。 她咽着口水,跟着小伙伴们一起捡树枝,摸池塘。 水声哗哗。 小孩们不得章法。 就在此时,她好似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抬头望去,就见月光下的池塘泛起粼粼波光。水纹舒展开,池对岸浮现出一尾漂亮的锦鲤。它刚钻出水面,就化作了人形。 长袍的男人身影模糊,头上似乎插了簪,又犹如头顶长了巨大的犄角。他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天上不安生,人间也不太平”,一步跨出了池塘。 只有她注意到了那个男人,看到他上岸后,池塘那一头出现了满天的黄沙。 嘭! 发愣的她被小伙伴撞到,一下子栽进了池塘。 池塘许久无人清理,岸边都积满了淤泥,长了水草、苔藓。 她无处着力,也不会游泳。 她慌张地扑腾四肢,触摸到的除了冰冷的水,还有在自己身边疯狂逃窜的鱼。 她的头时而浮出水面,时而又沉入水底。 她在恍惚中看到那个男人回了一下头。 她没能看清那个男人的面容,就又沉入水底。 有东西顶在了她的身上。 哗啦啦! “哇——”她吐着水,被鱼群顶出了池塘,扔到了岸边。 她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 回头看去,小伙伴们还在绞尽脑汁地抓鱼,没人注意到她。 她身上有些水渍,却只是之前抓鱼时候打湿的。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再抬头看去,池塘对岸也没有什么男人…… 她却好似着了魔,踉跄着跑到了池塘对岸。 那里什么都没有。 夜风吹皱了池塘。 水声不断,小伙伴们的叫喊声也没有停止。 那一夜他们有没有抓到鱼,她已经记不得了。再往后的记忆也非常模糊。 剩下的,便是自己的死亡。 一场伤寒,要了她的命。当时一起抓鱼的小伙伴们早已死了七七八八,她已经算是好运,只是终究躲不过一死。 她临死的时候回想起了池塘边的那一夜,回想起了那个没看清面目的男人。 再之后,她变成了鬼,游荡于人世间。 再再之后……便是昨夜,便是现在…… 她在第二次死亡前,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女鬼复杂的情绪残留在了黎云心中。 黎云垂下眼睛,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沙凯有些发蒙,看着女鬼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黎云,茫然地问道:“她……死了吗?她……她之前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云回过神,抬眼和沙凯对视,忽的想起了老板对自己说的话。 “鬼没了,对活人来说是好事吧。”黎云轻声说道。 这话并没有错。可这话从老板这个大妖怪嘴里说出来,总感觉还隐藏了什么秘密,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老板可不是站在活人这一边的。他不是人类,非我族类,甚至可以说是和人类有着灭族的血海深仇。虽然平时看不出来老板有这样的恨意……但,谁能说得准呢。 沙凯又看了看女鬼原先坐着的沙发。 小鬼死了,女鬼也消失了。
说起来,他第一次给“怪谈异闻”投稿就是因为在舅舅周文俊家里见到了女鬼,误以为她是自己刚过世的舅妈,再后来周雯丽招惹来了小鬼,他又以为那小鬼闹出来的怪事都是自己“舅妈”给自己的警告……最后发现女鬼不是舅妈,小鬼则想要害自己…… 现在,两个“罪魁祸首”都死了,一切好像都结束了。他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而且,听黎云的说法,他有可能是永远都不用再害怕碰到类似的事情了。 沙凯看向了周雯丽的遗照。 黎云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了沙凯的声音。 “那我妈妈……不会回来了吗?”沙凯问道。 黎云脚步一顿,展开的翅膀也停住了。 黎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沙凯这个问题。 沙凯似乎也没期望黎云能回答自己。 他望着周雯丽的遗照,没有说话,但黎云能听到他的心声。 黎云煽动翅膀,直接离开了沙凯家。 ※※※※※ 孟思南站在路灯边,望着挣扎着在地上匍匐的鬼魂。 它的半边身体都被身后的饿殍吃掉了。东躲xz逃了一整夜,甩掉了一些饿殍,杀死了一些饿殍,但仍然没能幸免于难。 追赶着它的几只饿殍如同豺狼,一拥而上,将它最后那点躯体分食干净。 它们意犹未尽,虽然仍然只是干瘪的尸体,模糊的五官无法做出表情,肢体的动作也依然僵硬,但孟思南观察了它们一夜,已经清楚知道了它们的本性。 贪婪,没有止境。 它们会聚集在一起形成肉山一样的怪物,也会分散开,四处追猎奔逃的鬼魂。 孟思南第一次知道自己居住的这地块有那么多孤魂野鬼。 不只是孤魂野鬼。 孟思南还看到了被它们吃掉的邪祟妖魔。 那些畸形的生命体也是它们的食物来源。它们撕咬没有肉体的黑气,吞食怪异扭曲的阴影,将活人外的所有东西都视作猎物。 这就像是一场清洗。 它们正在清洗人间的恶灵。 如此,它们应该代表正义。 可孟思南注视着它们时,却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 这大概和很多人看到尸体时的感受一样。 明明那只是同类的肉体,可能在上一秒,他们还会拥抱、亲吻对方,为对方哭泣,但当对方死亡,失去了灵魂,只余下逐渐冰冷的躯体,一切就变得不同了。 当然,也有少数人对同类的尸体抱有其他心思。但那只是少数人的怪异癖好。 孟思南逐渐意识到,面前的这些饿殍干尸很可能是由人变成的。 这并不奇怪。 鬼也是由人变成的。 那些奇形怪状的邪祟也是由人心凝聚出来的。 这世间上很多东西都是人造的。 人类创造了它们,最终又会惧怕它们。 孟思南望向那些重新行动起来的饿殍。 这片区域残余的饿殍只剩下这么几只,其他饿殍已经离开,如同逐水草而居的畜群,离开了没有食物的地界。 孟思南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 随着这几只饿殍离开,他所居住的这片区域将变得“安全”。这是他原本梦寐以求的环境,可现在,他没有丁点儿高兴的心情。 他观察了一路,奔波了一晚,追逐着这些饿殍,只为确定一件事:彭云没有被袭击。 他的确没有看到彭云。 彭云是今夜没有回魂,还是,出了其他事情? 这种饿殍总不会是天生天养,突然出现在人间的吧? 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的数量,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繁衍出来的。它们原本应该不生活在这儿……它们是被故意引导到此,或者,是被故意投放到这里的? 孟思南心情烦躁。 彭云若只是没回来,那还好说,如果是其他情况…… 孟思南不愿去想那种种的可能,可在得知彭云的死讯后,他脑海中就有了挥之不去的猜测。 那都不能说是“猜测”,那是他这些年积累下的经验和知识所带来的一种直觉。在这些天“记忆恢复”的过程中,他越来越无法否认自己的这种直觉了。 彭云不是普通人,不是突然猝死的普通人,不是突然遇到灵异事件的普通人,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能力…… 孟思南忽而又想到,这些饿殍的出现会不会和彭云的死有关?彭云死了,有什么人才在这里投放这些饿殍,就是故意针对彭云。那么彭云没有回来,是因为他发现了端倪,故意躲开了吗? 孟思南强迫自己顺着这思路思考下去,劝说着自己彭云的灵魂安然无恙,就像他之前强迫自己不去调查彭云的真正死因。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幻想种种美好的结局。 前方的几只饿殍忽然狂躁起来。 孟思南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他跟了这些怪物一路,摸清了这些怪物的底细,早就放下了防备,刚才又陷入思索,不知不觉已经靠得太近…… 饿殍好像回过头,看向了自己。 孟思南在这一瞬冒出了一身冷汗。 不及逃跑,他就发现了不对。 那些饿殍挥动干瘪的双臂,像是在阻挡什么。 孟思南愣住了,一点点转身。 东方,太阳升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不知何时跃出天际。 “啊——啊啊——” “嗷嗷……” 饿殍发出了哀嚎之声。 当孟思南转回头,就看到那些干尸一样的躯体在微亮的天色中化作了齑粉,慢慢消散。 孟思南被手机铃声唤回了神,发现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虫鸣鸟叫以及人类活动的动静在他周围此起披伏,昭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孟思南摸出了手机,没看来电是谁,就接通了电话。 “孟思南,抱歉,昨天晚上发生了很大的事情……你应该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东西才打电话给我的吧?”孔冬梅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孟思南没有回答。 孔冬梅自顾自说道:“那些饿殍是原本酆都城外的孤魂野鬼,它们应该是被人放到了人间,来清理人间的……鬼怪。接下来天地可能要大变了。我太师父当年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你不必担心,这些对活人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孟思南开口打断了孔冬梅的话:“我知道了。”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再也无法回避心中的那个猜想:彭云死的时候便已经魂飞魄散了。 彭云那样的能力,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也只可能是因此,他才会和郁明星前后脚猝死。而且,动手的人肯定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回想彭云曾经玩笑般讲述给自己听的那一个个“故事”,孟思南甚至能猜到动手的人是谁…… 他握紧了手机,熬了一夜干涩发红的眼睛里流淌下泪水。 这是他自从遇到彭云后,第一次哭泣。 因为,那个为他编织了数十年美梦的人,永久地消失了。 ※※※※※ 零时新闻:【#鲲鹏游戏#开局一只鲲,全新种田养成类手游开始公测】 第578章 邮轮(1) 海洋巨星号邮轮乘风破浪,行驶在无垠大海上,划过落在海面的星光,即将完成自己第一天的行程。 宴会厅内,厨师长做着极具表演意味的料理展示。他手一抖,“刷”地一下,火焰熊熊窜起,引来周围游客的惊呼,并扩散出浓郁的香味。 庄宝力望着那火焰,有一瞬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就被女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叫回了思绪。 女儿庄雪霞出生在一个冬天的傍晚,小时候文文静静的,长得也漂亮,人如其名,像是宁静冬天里色彩斑斓的美丽晚霞。谁知道念初中不久,她性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颇为活泼外向,各种古里古怪的念头层出不穷。 这可能就是青春叛逆期吧。 庄宝力不记得自己叛逆期有什么变化了,但应该没有让父母这么头疼过。 “爸爸!”庄雪霞拔高了嗓门。 庄宝力皱眉,训斥了一句:“别嚷嚷。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啊……” 庄雪霞嘟起嘴,“那还不是你不听我说话!” “听你说什么?你就知道看动画片,上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庄宝力吃起了自己刚取的餐食,又看了看女儿还满满的餐盘,“快点吃饭吧。拿了那么多东西,又不吃,别浪费了。” 庄雪霞叉了盘子里的一块肉,用力嚼了嚼,“什么浪费啊。我们都付了钱的。” 她不等庄宝力再训斥,就急忙说道:“我刚跟你说的你听了没?” “说什么?”庄宝力问道。 庄雪霞生气地嚼着肉,“你都不听我说话……” “你们在说什么呢?”庄宝力的妻子罗兰君这会儿取了餐食回来,看父女俩在说话,就笑眯眯地问道。 庄雪霞立刻向母亲告状。 罗兰君两边和稀泥。 庄雪霞抱怨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你刚刚跟你爸爸说什么?”罗兰君问道。 庄雪霞哼了一声,才说道:“说我下午听来的故事。你们知道吗,这艘船,是一艘幽灵船!” 庄宝力低着头,根本不理睬女儿一惊一乍的表演。 罗兰君倒是很配合,做出了吃惊的表情,“你从哪儿听来的啊?” “小明告诉我的。”庄雪霞得意洋洋。 她说的小明是他们隔壁房间家的小孩,正巧和庄雪霞读同一年级,是个同样调皮的男生,一登船就到处跑,将整艘邮轮转了个遍,还颇为健谈地跟船上的服务员、船员聊了很久。 庄宝力听到这名字,就不禁皱眉。 “小明听水手说的。这船是老船翻新改建的,以前叫海洋巨神号,不走亚洲的路线,走欧美那块,大西洋那里,而且也不是这种旅行的邮轮,是运人的船。”庄雪霞压低了声音,偷偷瞄了瞄宴会厅内的服务生,像是怕船上工作人员听到她泄密,“好几十年前,这船经过了百慕大三角洲,遇上了海难,失联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它出现在了港口,船一点儿事情都没有,但船上的人,客人、水手、船长,都消失了!” 庄宝力抬起头。 庄雪霞见状,以为自己的父亲被自己讲的故事吸引了,顿时兴致更高。 没想到庄宝力竟是笑了一声,“我小时候就听着百慕大三角洲的传说,没想到现在你听得还是这一套。” 庄雪霞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庄宝力根本不信自己说的故事,顿时气炸了,手中的叉子一扔,就想要和庄宝力理论。 罗兰君急忙拦住她,捧场地说道:“我还从来没听过呢。霞霞,你接着说。” 庄雪霞气鼓了腮帮子,斜了眼庄宝力,扭过头,故意目不斜视地望着罗兰君,接着说道:“船上一个人都没有,设备完好无损,船也没遭到外力破坏,厨房冰箱里的东西都没少,而且,那些乘客、船员的物品都好好放在船舱里,只有人消失了。当时的警察、侦探在船上找了好久,连一张字条都没找到,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邮轮的公司发布了一篇声明,把这事情糊弄了过去,招了新的船员,重新开始运营这艘邮轮。” 庄雪霞特意在此停顿了一下,换成了一种低沉阴森的声音,说道:“新的旅行开始后,就发生怪事了。船上的船员发现船上多了不存在的人。那些人做着船员做的事情,但又不是他们的同事。乘客们也发现自己的房间内有时候会出现陌生人。他们以为是小偷,也可能是跑错了房间的其他乘客,可是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几年下来,大家都意识到这船上有幽灵存在。” 罗兰君受到惊吓般抚了抚胸口,“这可怎么办?” “船老板当然是要继续赚钱。”庄雪霞换回了她一贯的轻松语气,“而且没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就都当是一些有趣的经历。还有很多人慕名乘坐这艘船,想要探索船上的幽灵。可是啊——”她拖长了音,“在某一次旅途中,船长发现船偏离了原本的航道,驶向了百慕大三角……” 庄宝力将盘子里的东西吃光,抬头看到厨师长又表演了新的花活,之前做的料理已经上了餐台,便端着盘子起身。 庄雪霞余光注意到庄宝力居然起身离开,一时生气,又犟着脾气,死死看着罗兰君,假装不在意。 罗兰君心中暗笑,却是不敢在脸上流露出表情,只是故作严肃地摆出倾听状,“然后呢?” 庄雪霞立刻被哄得开心了,说道:“还好船长机智,及时扭转回了航线。他将这事情告诉给老板,但老板还是要赚钱啊。没想到下一次航行的时候,船又偏离了航道。当然,这次,船长还是将航线纠正了回来。可就在这短短的一点时间,船舱里就发生了一场惨案。” 庄雪霞比划了一下手中的刀叉,“其中一名乘客被人当中杀死。杀了他的人还叫嚣着,说他闯入了自己的房间,是强盗,他是正当防卫。” 罗兰君吓了一跳。 庄雪霞更开心了,继续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船员们控制了那个行凶的人。他们将那个情绪激动的杀人犯暂时请到了空房间,然后就开始询问其他乘客,调查乘客名单。结果,他们发现,死掉的那个乘客并没有走错房间。他的家人朋友,还有上船后认识的隔壁房间的乘客都能作证明。而那个被带走的行凶乘客根本不在乘客名单上!” “他是鬼?”罗兰君说道。 庄雪霞点头,“肯定是鬼啊!船员们再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哎呀,这下可是死人了呢。”罗兰君配合地发表看法。 庄雪霞用力点头,“老板这次想要故技重施,但是,死了的人也是个有钱人,他家里不肯罢休。海洋巨神号闹鬼的事情早就有传闻,目击者不少,船长船员们也作证,老板是明知故犯。最后,老板被告得破产,只能卖掉海洋巨神号,但这艘幽灵船没人敢买。海洋巨神号就一直被押在船坞里,很多很多年后,才有人买下它,重新改装,成了现在的海洋巨星号。” 庄雪霞用叉子往下指了指,仿佛是在指自己脚下的巨轮,“听说,过去那么多年,这艘船上依然有幽灵在游荡。有时候,船员们会在深夜看到穿着古老制服的船员和那些旧时代西装洋裙的乘客。”
“这也太吓人了。”罗兰君说道,“你别跟你爸爸说了。” 庄雪霞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不喜欢这些。”罗兰君笑起来,“他都不敢看推理剧。看到死人就不行。” “咦!”庄雪霞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下子兴奋起来。 庄宝力拿了新的菜肴回来,就见庄雪霞眉飞色舞的样子。 庄雪霞得意地看向父亲庄宝力,“爸爸,你没听到最精彩的那部分。” “我才不想听你们小孩子的故事呢。”庄宝力说着,将餐盘推到中间,“尝尝看,厨师长刚才做的。” 庄雪霞好像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一边叉起庄宝力带回来的菜,一边怪笑着。 庄宝力不明所以,看看偷笑的女儿,又看看偷笑的妻子,无奈地皱皱眉。 到底是女儿,跟妈妈更亲。 庄宝力心中感叹,浑不在意地吃起了晚饭。 海洋巨星号起航的第一夜,除了宴会厅内丰盛的自助餐以及厨师长的现场料理表演外,再无其他活动。船长在最后时刻登场,向各位乘客表达欢迎,又介绍了一下接下来几日的行程。 乘客们陆续散去,回到了各自的客房。 庄宝力一家订的是家庭房,一张大床、一张单人床填充了房间的大半空间。房间自带阳台,阳台上还摆放了两张座椅,用来欣赏阳台外的海景。 庄雪霞趴在阳台栏杆上看了一会儿深沉的大海,拍了些照片,发给自己的闺蜜夏梦慧。 隔壁阳台上突然探出一颗脑袋,对着庄雪霞挥了挥手。 庄雪霞惊喜地叫道:“小明!” “我们去甲板上吧。躺在甲板上能看到整片星空。”男生指了指头顶,“这边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庄雪霞立刻点头答应。 她跟罗兰君说了一声,便往外跑。 “记得早点回来。不要跑到危险的地方。”罗兰君叮嘱了一句。 庄雪霞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就跑出了房门。 庄宝力这时候才从洗漱间里出来。他换了睡衣,随手擦了把湿漉漉的头发,疑惑地看看房门,又看看阳台,“霞霞呢?” “和隔壁的小明出去玩了。”罗兰君说道。 庄宝力皱眉,“她跟那男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船上就他们两个同龄的,其他都是退休的大爷大妈。”罗兰君很是体谅庄雪霞,“再说了,她第一次出海,肯定很兴奋。我看那男生性格挺好的。” 庄宝力不赞同地摇摇头,躺到了床上。 罗兰君起身,拿了睡衣进了洗漱间。不一会儿,里头就传出了水声。 庄宝力玩了一会儿手机,不知不觉,时间流逝。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了看门口。 他好像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像是两个孩子正在走廊上奔跑。 庄宝力起身,拉开房门。 走廊里的灯亮着,但每一盏灯都间隔三四米,灯光又很昏暗,让整条走廊看起来明暗斑驳,看不清全貌。 脚步声和嬉笑声从右手边传来。 庄宝力转头望去,依稀看到了两个孩子的背影。 “霞霞!”庄宝力叫了一声。 孩子的笑声远去,只有回音传来,就像是调皮的小孩在故意躲避大人。 庄宝力更气了。他觉得是那个小明带坏了庄雪霞。 庄宝力迈着脚步往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走廊似是没有尽头。 那转弯角看着近在眼前,却是一直没有走到。 只有脚步声充斥在这空间之中。身侧的房间内则全无动静,好像根本没有乘客居住。 庄宝力心中升起了不安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回头。 一条走道上,只有他们的房间开着门,有亮光透出。 但庄宝力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家的房间上。 他看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那里站了个人。 庄雪霞小学就开始窜高,现在已经有一米七了,和他们夫妻一般高,而且还在长个儿。她的同学也基本如此。那个小明,更是比庄雪霞高了半个头,比庄宝力都要高。 走廊那头的人看着却是和庄宝力一样高,但他显然是个男人,穿着有些旧的夹克衫、工装裤,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不对,船上工作人员都穿着制服。 那就是其他乘客了。 可能是某些退休的老人,穿着以前的衣服…… 庄宝力这么想着,就收回了视线。 他还要去找女儿呢。 走了几步,庄宝力才想起来他刚才发现的异常。 这条走廊怎么都走不到底。 庄宝力又一次回头。 那个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明明走了好几步,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远。他和自家的房间也没有拉远距离。 就仿佛他刚才是在原地踏步。 庄宝力心中不安起来。 他扭头便跑起来。 那尽头的拐角犹如多年前他读书时一千米长跑的终点,那么遥远,需要气喘吁吁地跑很久,才能结束这煎熬。 对现在年过四十的庄宝力来说,长跑更是一项要命的事情。 他没有发福,但也从来没练出过肌肉,如今更是因为年龄增长,新陈代谢减慢,而长胖了不少,肚子也鼓了出来。即使没有挺出一个啤酒肚,他也难掩中年男人的疲态。 年轻时还能跑下来的一千米,现在却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怎么就想到那么久远的读书时候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奔跑吧…… 庄宝力停下脚步,望着一直没有靠近的尽头拐角,又一次转头。 那个人改变了位置。 庄宝力瞳孔收缩。 那个人出现在了他们家的房间门口。 那个人一点点转头,像是看向了房门内。 房间内…… 对了,罗兰君还在房内洗澡呢! 庄宝力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看到那个人转过身,迈进了他们家的房间。 “爸爸!” 庄宝力一惊,猛地睁眼。 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了暖意。 庄宝力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第579章 邮轮(2) “爸爸,起来了!要去吃早饭了!”庄雪霞叫道。 庄宝力扭过头。 他看到了换好衣服的庄雪霞。罗兰君从洗漱间出来,身上穿着昨天的衣服。 “你昨天晚上玩着手机就睡着了。叫你都叫不醒。晚上还一直翻来覆去的。”罗兰君说道,“是不是刚上船,睡不好?不行的话,你就再睡会儿,我和霞霞吃完早饭给你带点吃的。” “是不是晕船?”庄雪霞问道。 “这么大的游轮,一点儿都不晃,怎么会晕船?”罗兰君笑了笑。 庄宝力慢慢回过神。他坐起身,看看罗兰君和庄雪霞,放松下来,“没事。我就是昨天晚上做噩梦了。” “哦——”庄雪霞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庄宝力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庄雪霞如同偷到了油的小老鼠,贼兮兮地捂着嘴,背过身去。 她应该是背着庄宝力冲罗兰君挤眉弄眼,做了什么暗示。 罗兰君哭笑不得,瞪了眼庄雪霞。 庄宝力不去管这母女俩的小秘密,掀开被子起床。 “等我刷个牙洗个脸,就去吃早饭。” “好呀。我待会儿还有事情跟你讲呢。”庄雪霞难掩兴奋。 庄宝力看看她,没说什么。 小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一家三口到达餐厅的时候,碰到了隔壁房的小明一家。 庄宝力虽然对小明有些看法,但这会儿还是顺从了自己妻女的意思,和小明一家坐到了一起。 小明比庄雪霞更为活泼,一直缠着庄雪霞说话。 庄宝力看着就很不是滋味。 这年纪的男孩子不是应该很烦同龄的女生吗? 两个小孩边吃边聊,就说到了昨晚躺在甲板躺椅上看星星的经历。 两家的妈妈都听得津津有味。 小明的爸爸坐在庄宝力身边,随口问道:“庄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给人家做财务。”庄宝力答道。 “哦。那真不错。我跑销售的,每天都在外面跑,车子都换了两辆了。人家当我赚得多,实际上是开坏掉的。” 两个男人正聊着,就听小明忽然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在甲板上守着,肯定能看到。” “看到什么?”庄宝力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他对于自己的女儿连着两夜跟着这么个疯男孩在外跑,有些不乐意。 虽然现在大家是在邮轮上,跑来跑去也都只能停留在船上,可两个人在甲板上看星星什么的…… 庄宝力斜睨了眼小明爸爸。 小明爸爸乐呵呵的,没吱声。 这养猪的和种白菜的,心思是不一样。 庄宝力心里嘀咕着。 小明答道:“看人鱼。叔叔,你知道人鱼吗?美人鱼,塞壬,海妖……”他说着两眼放光,手舞足蹈。 庄雪霞也很激动,“能看到吗?” “说不定就能看到。这条航线正好经过人鱼的巢穴。一百多年前,就有远洋贸易的船在这里遇到了海难。幸存的水手说自己落海的时候,听到了歌声,还看到了水底下有巨大的鱼尾游过,长发贴到了他的脸上。”小明做了个蒙脸的动作,“他呛水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岸边。是人鱼救了他。” 庄宝力对小孩说的这种故事嗤之以鼻,更不满意自己女儿兴致勃勃望着小明的样子。 小明爸爸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小明的讲述,“我们国家哪来的人鱼啊?” “哦,对,我们国家叫鲛人。”小明在这方面见识广博,还背了一段古文的鲛人传说记载。 罗兰君夸道:“小明看了很多书啊。” 小明妈妈谦虚道:“他就喜欢看那种闲书。不过,他语文成绩是蛮好的。之前期末考试,作文还拿了个满分。” “那真是厉害。我们家霞霞就是语文不好。她数学倒是学得好,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满分。这点跟她爸爸一样。” 两位妈妈讲起了学习的事情,两个孩子顿时兴致缺缺。 庄宝力见话题被转移开,也松了口气。 小明爸爸看着庄宝力,意有所指地笑道:“小孩子嘛,出来玩,见到新朋友,比较激动。我们家经常带孩子出来玩,他也认识了很多小朋友,现在也都有联系。大家平时读不一样的学校,还能交流交流。他这次作文考满分,还多亏了人家浩浩。” 小明妈妈也点头认同,给罗兰君解释道:“正好人家学校的老师让他们背范文,他们家出来玩还带着作业,小明在旁边看着,也听到了好几句。” “我作文是自己写的。”小明争辩道。 “是你自己写的,但你们老师表扬你的那两句比喻句是人家范文里面的吧?”小明爸爸说道。 小明有点儿不服气,但没能说出反驳的话。 罗兰君有些意动,附和道:“那可真是巧了。” 小明妈妈摆手,“什么巧啊。人家浩浩是一附中的,比我们家这个成绩好多了。” “哎呀,一附中的!”罗兰君惊讶。 “他们学校布置的作业、出的卷子,都跟普通学校的不一样。他们自己老师出的。” “我以前听我同事说过。”罗兰君点头。 两个孩子越听越觉得不妙。 小明给庄雪霞使了眼色,往嘴里拼命塞食物,然后一推空盘,站了起来。 庄雪霞慢了一步,但也紧跟着小明的动作,推开空餐盘站起。 “我们去散步消消食。”小明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道。 庄雪霞两腮鼓鼓的,只是点头附和。 三个大人看着哭笑不得,只能放他们离开。 庄宝力还有些担心,却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庄雪霞跟着小明跑了,出餐厅的时候,小明还回了一下头,抓住了落在了后面的庄雪霞的手,笑嘻嘻地拉着她跑了出去。 庄宝力心里咯噔一下。 罗兰君没注意到这一幕。她对一附中的事情极为感兴趣,拉着小明妈妈又说了好一会儿。 小明爸爸也是个健谈的,时不时插几句嘴,提到了隔壁高考大省的几所初中。 “……人家初中的时候就抓紧起来了。出来玩归玩,读书也是辛苦。” 接着便说到了一线城市的情况。 “……那学的东西就跟我们不一样了。有的已经开始学高数了。夏天的时候,还有天文夏令营,人家学校组织的,就住在天文馆,每天看星星,跟着人家教授学天文知识……那次火车上,那小孩指着天空——在山里面不是能看到星星吗?他把那些星星的名字、位置、谁发现的……介绍得清清楚楚。” 庄宝力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强迫自己忘了刚才那一幕,主动加入了谈话。 好景不长。 庄宝力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小明父母极力邀请庄宝力一家参加下个月的一个研学游。 “……花半个月时间,游一遍全国的国家级博物馆。一附中的那个孩子,他妈妈给介绍的。还有那个清华附中的小孩,我们一问,原来人家以前早就去过了。”小明爸爸热情地介绍道,“也不贵,才五万多块。” 罗兰君吸了口气。 “这价格真的不算贵。全国的博物馆呢,飞机票、住宿、门票钱,全程都有人讲解,还是北大历史系的大学生带队,路上有什么问题都能问他们,跟家教差不多。到时候,跟人家好好聊聊,也能提前了解一下情况。”小明妈妈劝道。
“是啊。人家国外的研学游可更贵了。本来也是有去国外的机会的。是个欧洲十日游,牛津的留学生带队作讲解。”小明爸爸又说道,比划了一个数,“这个价。”又叹气道,“还要付出国保证金。我们家实在是吃不消,就算了。就国内的走一遍。” 庄宝力拉了一下犹豫不决的罗兰君,说道:“这也太贵了些。我们要考虑一下。” “机会错过了可就错过了。这次研学游,除了博物馆,还会去各个大学逛一遍。” “提前看看,很好的。小孩见到人家那名牌大学的环境,也能立下志向。而且一起的都是一附中啊、实验中学啊、还有清华北大那些附中的学生,跟人家多交流交流,自己孩子也长见识。” 小明的父母越说越是起劲。 周围桌吃早餐的一些退休大爷大妈听到这边的对话,好奇插了一句嘴。 小明的父亲立刻热情洋溢地招呼了起来。 这些大爷大妈自然没有念初中的孩子,但有念小学、念初中的孙子女,对学习的话题很是上心。 庄宝力看周围人聚了过来,抽空找了借口,就拉着罗兰君走了。 两人走出餐厅,回头看看小明父母还坐那儿给那些大爷大妈做介绍,这才收回视线,往甲板走去。 庄宝力抱怨道:“我就说他们一家不靠谱吧。” “但他们说的那个,听起来……” 庄宝力打断了罗兰君的话,“这一听就像是骗子忽悠人的东西。五万块,逛博物馆,还什么北大学生当导游……”说着说着,庄宝力嗤了一声。 罗兰君不置可否。 “我们先去找霞霞吧。她跟着那混小子,尽听他胡说八道那些东西。”庄宝力不满地说道。 两人很快就在甲板上找到了两个孩子。 庄雪霞和小明不知何时换了泳衣,正在甲板的泳池中玩水。 庄宝力看得眼皮直跳。 他上前叫了庄雪霞。 庄雪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父母过来,高兴地挥挥手,洒了庄宝力一脸的水。 庄雪霞吐吐舌头,爬上岸,“爸,怎么就你们啊?叔叔、阿姨呢?” 她显然是在问小明的父母。 这叫的,让庄宝力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庄雪霞说起她那个从小学就当同桌的闺蜜夏梦慧的爸妈,都是喊“夏梦慧爸爸”、“夏梦慧妈妈”。她跟小明才认识多久?他们都还不知道小明全名叫什么呢。 不等庄宝力回答,庄雪霞又说道:“小明说船上有棋牌室,有自动麻将桌。叔叔阿姨也会打麻将。你们没事做就去打牌呗。我和小明在这儿游会儿泳。” “你哪来的泳衣?”庄宝力沉着脸问道。 “刚买的。邮轮上有卖。你也要游泳吗?啊,他们这边还有健身房、桑拿房。有健身教练。我待会儿要去上瑜伽课!”庄雪霞兴高采烈,“还有练歌房!我们晚上和小明他们一起唱歌吧!” 庄宝力越听越是生气,抓了庄雪霞的手,“先跟我回去。” 庄雪霞愣住了,“爸……” 罗兰君急忙道:“我们有话跟你说。” “叔叔阿姨,有什么事吃午饭的时候说好了。我们才刚换好泳衣,玩了一会儿……”小明也凑了过来。 庄宝力狠狠瞪了眼小明。 小明吓了一跳。 庄雪霞不满地叫道:“爸,你干吗呢!” “我叫你回去。”庄宝力沉着脸,一副发怒的模样。 庄雪霞很是委屈。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突然被父亲训斥,更是莫名其妙。 罗兰君瞥了眼小明,歉意地笑了笑,又拉住了庄雪霞,说道:“霞霞,我们有话跟你说呢。听话啊,我们先回房间,待会儿再来玩。” 这哄小孩的话语并没有起到作用。 庄雪霞见母亲不站在自己这边,气得一甩手,直接推开了罗兰君。 罗兰君踉跄了一下,踩着地上的水渍,脚一滑,差点儿一个劈叉。 庄宝力眼明手快,扶住了罗兰君,再一回头,就见庄雪霞板着脸、扭着头,根本无动于衷。 庄宝力更为愤怒了,斥责的话脱口而出:“庄雪霞,你怎么能对你妈妈动手!” 一家三口的争执和旁边手足无措的小明吸引了周围乘客的注意力。 众人投来的视线,让庄雪霞脸蛋涨得通红。 她也拔高了嗓音,叫道:“你不就是因为害怕鬼故事,才怪我、怪小明吗!你自己胆子小,干嘛往我们身上撒火气!胆小鬼!你害怕就别听啊!凭什么骂我们!就知道拿我出气!” 她叫着叫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庄宝力同样涨红的脸以及罗兰君难看的脸色,让她感到无比难堪。 庄宝霞一甩头,就往船舱内跑去。 罗兰君急得在后面叫:“霞霞——” “你让她走!我出钱带她出来玩,还要受她气了?我为了她好,她反倒给我找事情!”庄宝力也是气急。 庄雪霞进初中后的种种表现浮现在了庄宝力的脑海中。虽然女儿这两年不太听话,时不时顶嘴,但从没动手过。她喜欢那些唱歌跳舞的明星,喜欢看小说看漫画看电视剧,也会约了夏梦慧那个小姑娘一起去看电影,但看的都是热门的作品。她们两个小姑娘上次看鬼片还是因为外国特别火的那个导演,窝在房间里看鬼片的时候,吓得一惊一乍的,都没看完,还把客厅里的罗兰君都给吓了一跳…… 庄宝力想着想着,视线就落在了小明身上。 如同很多家长一样,庄宝力觉得孩子的异常表现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小明瞧见了庄宝力不善的眼神,挤出一个笑,“我……我爸妈还在餐厅吗?我去找他们了……” 这男生瘦瘦高高,撒开腿,一溜烟从庄宝力和罗兰君身边跑走了。 旁边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中,有人插嘴道:“你家闺女昨天晚上就跟这小男孩一起玩的吧?” 不等庄宝力和罗兰君回答,那人身边的人也开了口:“我们昨天晚上看到的就是他们俩吧?躺在躺椅上,头都靠在一起,一会儿说话,一会儿笑的。” 庄宝力和罗兰君脸色难看。 罗兰君干笑了一下,“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比较皮……” “嘿,这个年纪的小孩……”大爷大妈们有很多话想说,也不管庄宝力和罗兰君,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是什么个模样,这些人是个个都有话说。 庄宝力听得气闷,罗兰君倒是被周围的乘客们开解了。 她拍了拍庄宝力,劝道:“你听听。大家都是这样的。小孩子就是这样。你十几岁的时候,也肯定脾气很大,不听父母的话吧?” “我十几岁的时候听话得很,爸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庄宝力摇头。 罗兰君说道:“我那会儿怕我妈,但我也会偷偷看电视、打电脑。被我爸发现了,也就是说几句。我妈是真打我,打手心,她还有一把戒尺。被打了之后,老实几天,我又会偷偷看电视。” 庄宝力斜了眼罗兰君,没吭声。 “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待会儿好好跟霞霞说。她跟同龄人玩的开心,你担心的那些事情她现在又不懂。再长大点,她自己就知道了。”罗兰君安慰道。 庄宝力没有再说话。 第580章 邮轮(3) 庄宝力夫妻俩本以为庄雪霞是跑回客房了,但等他们回到客房,才发现女儿并没有回来。 庄宝力又一次着急起来,“我去找船上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广播找人。” 罗兰君赶紧将他拉住,“我们还要在这船上呆两周呢,你这样大喇叭地找霞霞,她接下来怎么在船上玩啊?” “这有什么问题?现在找到她才是关键。万一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落水了……”庄宝力越是说,自己越是害怕。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我打她电话看看。”罗兰君拨打了庄雪霞的手机,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罗兰君哭笑不得,给庄雪霞的手机发去语音消息,也是说给旁边的庄宝力听,“霞霞,你不理我们不要紧,你发个消息给我们报平安,我们才好放心。不然,你爸爸就要去找船长,全船广播找你咯!到时候大家就都知道咯!” 庄雪霞果然对这种社死的事情恐惧到不行,她立刻给罗兰君打来电话,哇啦哇啦地叫着。 庄宝力在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听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她安然无恙。随即,他就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怒火又重新燃起。 罗兰君对庄雪霞说道:“你也好好听我们说话。待会儿记得回来——” “让她别回来了!她不想听我们讲话,就别回来了!”庄宝力嚷嚷了一句,气得转身,一屁股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 罗兰君也没了办法,只能一边安抚着电话那头的庄雪霞,一边走远一些,避免让庄宝力听到。 父女两个都是犟脾气,谁都不肯先服软。罗兰君夹在中间,谁都劝不住。 庄宝力就在阳台上坐了一上午,看着广阔的海洋、蔚蓝的天空,心情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等到午饭的时候,庄雪霞依然没回来。 庄宝力被罗兰君拉去了餐厅。 小明父母居然正好也在餐厅吃午饭。他们还招呼庄宝力夫妻一起坐。 小明妈妈还笑道:“我们家小明跟你们家雪霞真是投缘,刚才两个小孩已经吃完东西,又跑去玩了。他们说要去船上的健身房。我叫他们刚吃完饭别急着锻炼……” 小明爸爸插嘴道:“他们这儿的健身房都配了教练,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庄宝力听着,心里愈发不快。 罗兰君笑了笑,刚想找借口离开,就被小明妈妈拉住了。 “之前说的那个研学游,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你们走了之后,找我们打听的人里面有两个都有意向。我们也不好拒绝人家,只能把联系方式给他们了。一共就二十个名额。昨天听说还有四个名额多出来,再不快点报名,就没机会了。” 小明妈妈的力道似乎很大,罗兰君被她拉着坐了下来。 小明爸爸也招呼起了庄宝力,又喊了服务员来,给庄宝力推荐道:“今天午餐的这个海鲜炒饭很好吃。都是刚捕捞上来的海鲜。你家小姑娘刚才就连吃了两碗。他们一份比较小,但不限量。” 庄宝力摇头拒绝,正要将罗兰君也拉走,服务员却是已经递上了菜单,在旁候着,还颇为专业地给两人介绍起了午餐。 庄宝力看看周围。 正好是午餐时间,餐厅里倒也不是没有空位,但就在小明父母这一桌附近,如此换座位,就有点儿撕破脸的难看了。 罗兰君显然不想这么做。她叫了庄宝力一声,“那我们也试试这边的海鲜炒饭吧。” “主食是两份海鲜炒饭。”服务员已经按起了点餐机。 “嗯,前菜要两个沙拉,汤这两种各一份。甜品都要蛋挞。”罗兰君已经做主点好了菜。 服务员迅速记录下来,报了一遍向罗兰君确认,就给下单了。 庄宝力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 他有些木讷地坐着。 小明父母已经吃完,这会儿没有再提研学游和两家儿女的事情,反倒是说起了这艘邮轮。他们当然不会说什么怪谈传说,讲的都是邮轮里的免费项目、收费项目,以及这两周的行程。 小明妈妈显然做了不少攻略,不光对邮轮内部了如指掌,对航程中的每一个靠岸登陆点都非常清楚,很快就和罗兰君说好了到时候一起去购物,又给庄宝力推荐了船上的桑拿按摩。 不得不说,小明父母的开朗健谈让庄宝力减轻了一些对他们的厌烦。 他们推荐的海鲜炒饭也的确很不错。 庄宝力也一连吃了两份。 填饱肚子,庄宝力摸出了手机,犹豫了一下,给庄雪霞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了。 庄宝力暗暗吁了口气,语气自然地问道:“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庄雪霞顿了顿,才答道:“健身房。” “刚吃好饭,不要急着运动。”庄宝力说道。 “我瑜伽课要开始了,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吧。”庄雪霞急匆匆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 电话戛然而止。 庄宝力心头的无名火噌的一下又窜了起来。 罗兰君问道:“你给霞霞打电话呢?” “嗯,她在上瑜伽课……”庄宝力眉头紧锁。 旁边的小明爸爸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一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将手机拿给自己的妻子看,“那臭小子刚跑了五公里。” 小明妈妈看了眼手机,也跟着笑起来,“这照片角度好。是要发他朋友圈的吧?” 小明爸爸点了两下手机,点点头,“刚发了。还写了‘奔向大海’。哈哈。” 他说着,又将手机给庄宝力、罗兰君看。 只见手机上,一条朋友圈一闪而过,小明爸爸已经点开了那其中的照片。照片构图一分为二,上面四分之三是一片金光灿灿的海面, 没有人,只有景物,但看起来非常和谐,能想象出拍摄者一边挥汗如雨地奔跑,一边眺望大海的惬意。 小明爸爸随手退出看图模式,一边收回手,一边又点了几次屏幕,让庄宝力扫到了他们家的家庭群。 相较于庄宝力家家庭群的冷清,小明家的家庭群就非常热闹了。小明刚才的那张照片就是最新一条,上面还有其他照片,有星空、有海岸线上的城市夜景、有厨师长的表演,还有一家三口登船时拍的合照。 小明搂着自己的父母,笑容灿烂。 这让庄宝力想到了庄雪霞。 他们一家登船的时候,罗兰君也提议过拍合照,被庄雪霞吐槽说太土了。庄雪霞自己拍了一张邮轮的照片,发给了她的闺蜜夏梦慧。 庄宝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身旁的小明爸爸给小明回了个大笑的表情包,正要收起手机。 小明妈妈提议道:“你手机上订个他们的桑拿房,我们待会儿先在甲板上散散步、消消食,下午做个按摩。” 罗兰君点头同意。 庄宝力也随大流地跟着其他人一块儿行动。 邮轮上的桑拿房很一般,但技师水平不错。庄宝力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松快起来。 他又给庄雪霞打了个电话,没想到这次庄雪霞直接没有接听,电话自动挂断。 “他们这儿的瑜伽课要上那么久?”庄宝力嘀咕道。
“你不放心,我们就去健身房看看好了。”罗兰君说道。 小明父母也跟着一起去了健身房,没想到两个孩子都不在。 小明父母联系了小明,挂了电话,就笑道:“他们跑去船长室了。船长带他们参观呢。你家姑娘之前练瑜伽,把手机给静音了。我看,我们管我们自己玩好了。他们小孩子有自己玩的东西。” 小明妈妈邀庄宝力夫妇一起打牌。 庄宝力有些憋闷,但还是板着脸,跟着去了棋牌室。 没想到棋牌室里已经坐满了人,根本没有空桌。四个人只好败兴而归,回了各自的房间。 庄宝力记挂着庄雪霞,又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电话依旧没人接。 “这丫头……”庄宝力忍不住跟罗兰君抱怨。 “她可能是跟着小明玩疯了吧。” “我出去找找吧。他们刚才说在船长室。”庄宝力站了起来。 罗兰君拦住他,“你就让她玩吧。你找过去,又要跟她吵架了。” “我跟她吵什么呀。”庄宝力不满。 罗兰君将他按在椅子上,“我看小明一家也没什么不好的。之前介绍研学游也是好心吧。五万块对他们家可能不算什么。他们家里买的那架钢琴,就不止这个数了。你听他们说的那每年钢琴的学费……啧啧……他们应该不是要拉我们进去赚人头钱。” 庄宝力没吱声。 小明爸爸拿出那部最新款折叠屏手机的时候,他便有这感觉了。 一万多块的手机,他不是买不起,却是不会舍得买。 庄宝力不会跟罗兰君讲他的这些发现。 夫妻两个坐在室内闲聊。罗兰君有些怕晒,直接将窗帘都拉了起来。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 等到小明父母发来消息,他们才意识到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他们两对夫妻到了餐厅,就看到了冲着门口用力招手的小明。 庄宝力有一瞬间的恍惚。 经过两天时间,他明明应该已经熟悉这餐厅了,现在看去,却觉得很陌生。 小明占了餐厅最好的位置,就在餐厅正中,在钢琴旁边。好像有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特别显眼,而周围的餐桌、乘客也都因此变得暗淡。 小明招呼了四人,就笑嘻嘻地对那钢琴师说了什么。那老外也是笑嘻嘻地点头,扭头就开始弹奏起来。 庄宝力感到了一阵不安。他听着那悠扬的音乐声和小明父母的笑声,转着头,四处张望。 罗兰君拉着心不在焉的他到了座位。 耳边是小明一家三口的交谈。 小明给自己爸妈点了一首他们的定情曲。 小明妈妈娇嗔着,给罗兰君介绍:她和小明爸爸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当时小明爸爸在台上表演钢琴,她对他一见钟情,倒追的他。 这个故事,他们下午便听小明父母说过了。 庄宝力和罗兰君之间没什么“爱情故事”。两人是由家里亲戚和同事介绍,相亲认识,处了半年,对彼此没又特别的不满,“门当户对”,一切谈妥,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庄宝力再次听到这些,就有些心烦。 他打断了小明母亲的滔滔不绝,问小明:“霞霞呢?” 小明愣住了。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连钢琴音乐都消失不见。 小明沉默地望着庄宝力,直把庄宝力看得心头狂跳。 良久,小明才开口,反问道:“霞霞不是回房间找你们了吗?” 庄宝力脑中好似炸开了惊雷,他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罗兰君先他一步发出惊呼:“我们根本没看到霞霞!她根本没回房间啊!” 这话敲在庄宝力的脑袋上。庄宝力顾不得其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在船上飞奔着,大声呼喊着“霞霞”、“霞霞”…… 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慌。 总感觉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肺痛得像是即将爆炸。 他又有了那种久违而又熟悉的疲惫感,像是千米长跑,又像是昨夜…… 嘭! 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庄宝力的思绪。 他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望了望身侧。 咻——嘭! 艳丽的光在庄宝力的余光中炸开。 庄宝力抬头,看到了满天繁星中绽放开的烟花。 身边不知不觉多了很多人。乘客们欢呼着,都仰着头望着烟花。 庄宝力被人群拥挤着,更觉得焦躁。 他呼喊女儿的声音被烟火声和欢呼声掩盖。 忽然,他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看向了黑暗中的大海。 大海黑沉沉的,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到底。 烟花倒映在海面上,紧接着,火星如雨点洒落在海面。 火星没有马上熄灭。 而且,那星星点点中有一团亮光。 海面上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庄宝力骇然望着那团火,发了疯一般地嚎叫着,冲向了船边的栏杆。 他双手死死抓着栏杆,望着那被海水推动的火团,大声叫着“霞霞”、“霞霞”! 他听到了身后人群的动静。 罗兰君叫来了船上的工作人员。 救生船被放了下去。 船员划着船,到了那火团边上,有船桨挑起了那火团。 火焰熄灭,那被挑起来的东西—— “爸爸!” 庄宝力猛地睁开了眼。 他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时间无法呼吸。 闯入他眼帘的是女儿庄雪霞受惊的小脸。 庄宝力望着庄雪霞,好半晌才回过神。 “你又做噩梦了?”庄雪霞小心翼翼地问道,神情、语气都带着关切。 “啊……嗯……”庄宝力吃力地应了一声。 “唉,你果然是换了新环境不习惯吧。”罗兰君的声音传来。她也担忧地凑了过来,伸手擦了擦庄宝力满头的汗水,“要不要去船上的医务室看看?” 庄宝力摇摇头,“我……”他看了眼拉开的窗帘。 罗兰君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刚刚到晚饭时间。不行的话,我们早点吃完。晚上的烟火表演也别看了。” 庄雪霞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出声反对。 庄宝力摇摇头,“我没事了。” “你梦到什么了?”罗兰君问道。 庄宝力看着庄雪霞,苦笑道:“梦到霞霞不见了。” “你看看,你这一天跑了个没影,手机一直静音,把你爸担心死了。”罗兰君数落庄雪霞。 庄雪霞低着头,轻声嘟囔:“我在船上,而且跟小明一起,能有什么事啊……” 庄宝力皱眉。 不等他说什么,罗兰君已经拍了一下庄雪霞,结束了这话题,“好了好了,去吃饭吧。” 庄宝力也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第581章 邮轮(4) 接下来两天,庄宝力都没有再做噩梦。他跟小明爸爸的关系也亲近起来。两人都会打台球,船上也有台球桌,让两人过足了瘾。 小明也跟着一起玩过一次。这男生外向健谈又有礼貌,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但庄宝力还是不怎么待见他。 到了第四天,海洋巨星号邮轮靠岸,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第一个港口。 庄宝力站在阳台上俯瞰港口,又眺望岸上的高楼大厦。在海上航行数日,再次见到陆地的感觉,很是奇妙。 庄宝力回头,就看到了心不在焉的罗兰君。 “我们走吧!”庄雪霞终于从洗漱间里出来,对着父母一摊手,做了个小学学跳舞时常摆出来的亮相动作,“好看吗?” 她戴了顶宽沿遮阳帽。之前就是为了这顶夸张的帽子,她站在洗漱间里的镜子前摆弄了很久。 庄宝力看不出有什么好不好看的。帽子戴在正中,还是往左边歪、往右边歪,他觉得都一样。不过,穿裙子的庄雪霞让他感觉很不错。 要知道,他这闺女刚上初中就进入叛逆期,原本学了好多年的舞蹈死活都不愿再学了,之前付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都打了水漂。她甚至连裙子也不穿了,缠着他们夫妻俩买了一堆运动套装,但又没见她怎么锻炼。这就让庄宝力很是郁闷了。 庄雪霞也不是在问庄宝力,而是跳到了罗兰君面前,转了个身,让自己印了大花的裙摆飘荡起来。 罗兰君抬眼看了看,扯了扯嘴角,“嗯,很好看。” “嘿嘿……”庄雪霞得意地笑了起来,又掏出手机自拍,应该是要发给夏梦慧。 罗兰君起身,慢吞吞往外走去。 小明一家早就下了船,连纪念照都拍好了。 见庄宝力一家下来,便冲着他们挥挥手。 庄宝力点点头,忽的觉得不对,侧头看去。 罗兰君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扭着身体,望了眼身后庞大的邮轮。 庄宝力问道:“你不舒服?” 罗兰君摇头,“可能是隔了好几天站到地上……” “我刚上船不舒服,你倒是反过来了。”庄宝力笑了一声。 庄雪霞已经跑到了小明家那儿,让小明妈妈帮着自己拍照——她昨天就发现小明妈妈很会拍照,拍出来的效果相当好。 两家人家约好了一起游玩。小明妈妈功课做得足,当起了半个导游,并掐算好了时间,刚好赶在自由活动结束的时候,回到了港口。 庄宝力提着购物袋走在前面。 罗兰君坠在这队伍的最后。 庄雪霞这会儿有些蔫蔫的,走路也一瘸一拐。她为了配那大帽子、大裙子,特意穿了高跟凉鞋,这会儿两脚生疼。 小明妈妈说道:“待会儿去医务室要两张创可贴。接下来几天都在船上,你就穿拖鞋,舒服一点。” 庄雪霞可怜兮兮地点头。 小明在旁看热闹,还嘲笑了两句,被庄雪霞狠狠瞪了一眼。 小明妈妈嗔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明爸爸在旁笑眯眯地跟着。 他们四个好像一家四口。 庄宝力停下脚步,等着罗兰君。 他问道:“你还是不舒服?刚才在商场不是好好的吗?” 罗兰君摇摇头,仰头看向邮轮。 这人造的庞然巨物如一堵墙,又像是什么没有感情的冰冷怪物,就挡在了罗兰君面前。 罗兰君下意识地抓住了庄宝力的手臂。 “到底怎么了?”庄宝力问道。 罗兰君小声说道:“我昨天晚上做了噩梦,感觉很不好。” “轮到你做噩梦了?”庄宝力不以为然,还惊讶地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我昨晚梦到霞霞不见了……”罗兰君认真地说道。 庄宝力说道:“她这两天挺乖的。是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你想多了?” 之前是庄宝力做噩梦梦到庄雪霞失踪,他也跟罗兰君和庄雪霞提了一嘴。罗兰君受他影响,也做起了噩梦,倒是不奇怪。 庄宝力瞅了眼走前面的那四个人,“说不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霞霞跟那个小明,也太好了些。跟小明爸妈也太好了些。这才几天啊……”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有种担忧。 可要说小明一家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又不是那么回事。 小明昨天都没跟庄雪霞一起玩。他跟着自己爸爸和庄宝力玩了半天的台球,把庄雪霞都撇在了一边。庄雪霞也没有特别黏着小明,反而是跟她那闺蜜夏梦慧聊了很久的视频电话,带她参观邮轮内部的环境。 之前的亲密,就像是孩子们的一时兴起,又像是“一种别人家的饭比较香”。 庄宝力想着想着,人已经走到了邮轮扶梯处。 他仰头望去。 邮轮上密密麻麻的窗口就如同一只只人眼,正在窥视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这个念头在庄宝力的脑海中升起。 他打了个激灵,正准备甩甩头,将自己荒诞的念头甩掉,就感觉到手臂一紧。 罗兰君拉住了他。 “老公,我们还是不要登船了,直接买机票回家吧。”罗兰君出人意料地说道。 庄宝力还未反驳,就听庄雪霞声音尖锐地叫道:“妈妈,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为什么要回家啊!” “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庄宝力先训了庄雪霞一句,还想说什么,就看到了站在扶梯上的小明一家。 他们和庄雪霞站在一起,但又泾渭分明,而且面容模糊,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庄宝力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定睛看去,发现小明爸爸变了个模样。 那不是小明爸爸,而是个陌生的男人。 他穿着件旧夹克和一条脏兮兮的工装裤,垂着头,好像在盯着他,又好像漫无目的地俯瞰着港口。 是他在噩梦中见过的男人! 庄宝力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是邮轮的客舱。 他好好地躺在床上。 他有那么一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几秒钟后,他就想起了一切:他们登岸游览完,就和小明一家分开了。他和罗兰君都感觉疲惫,决定下午用来睡觉休息,接着就去吃晚饭。 身边传来呓语声。
庄宝力转头看去,就见罗兰君皱着眉头,睡得很不踏实。 过了一会儿,罗兰君呼吸一窒,猛地睁开眼睛。 罗兰君花了点时间,眼睛才有了聚焦,就如同刚才的庄宝力。 “你又做噩梦了?”庄宝力不安地问道。 罗兰君迟钝地扭过头,慢慢呼出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嗯……又做噩梦,又是梦到霞霞不见了……”她的声音干涩,神情却是放松的,“都怪你之前跟我讲那什么噩梦,还说什么霞霞跟小明家太亲近了……” “唔……”庄宝力收回了视线,又看向了隔壁的单人床。 庄雪霞不在。 床上扔着她那条大花裙子和那顶大帽子。另有上午逛街买的东西,也被她随随便便扔在床上。 庄宝力看向阳台,也没见到庄雪霞的身影。 他坐起身,拿了手机。 庄雪霞经过了他们的教育,现在去哪儿玩,都会跟他们报备一声。虽不像小明那样还会给父母分享点照片什么的,但总归不是随随便便就跑个没影了。 微信上就有庄雪霞一个多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她说自己在房间里无聊,去甲板上看海了。 “叫她整理东西,她又跑出去了。脚还没好呢……”庄宝力嘀咕着。 “穿拖鞋,不要紧的。”罗兰君也坐起来,呼了口气,“上午就走了那么一会儿,感觉好累。” 庄宝力也这么觉得。 “还早呢,可以再睡一会儿。”庄宝力躺了回去。 罗兰君却是没有动。 “你是不是想回家?”庄宝力犹豫着问道。 罗兰君惊讶地看看庄宝力,“你说什么呢?我们这刚出来玩,怎么就急着回家了?你自己想家了?” “怎么会……我不是担心你嘛。”庄宝力随口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梦到霞霞不见了,我们到处找。然后,船上放烟火了。”罗兰君说道。 庄宝力有些错愕。 “我看到海上也有一团火。好像是霞霞……吓死我了。”罗兰君心有余悸地说道。 庄宝力怔怔望着罗兰君。 他给罗兰君讲过自己做的噩梦吗?是……讲过的吧? 他迟疑起来。 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庄雪霞踩着拖鞋,一瘸一拐地跑了回来。 “你们睡醒啦?”庄雪霞看着父母,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妈妈?你不舒服啊?” 罗兰君失笑,“还不是担心你,老是做噩梦。” 庄雪霞嘟起嘴,“好了好了,你们别说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不乱跑了吗?我现在去哪儿都给你们发消息了啊。真是的……知道你们胆子那么小,我就不给你们讲那些鬼故事了。” 庄宝力望向庄雪霞。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刚登船那天庄雪霞讲的鬼故事…… “你快把东西收拾好。别拖到晚上了。”罗兰君催促道。 庄雪霞抱怨着,“我不是这就准备收拾了嘛……对了,你们刚才没看到!我刚才看到海豚了!” 她兴奋起来,将床上的东西扫到一旁,原本喜欢得不得了、还专门为它买了个收纳盒的大帽子都不在乎了。她掏出手机,给罗兰君看她拍的照片。 母女两个头靠着头,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庄宝力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刚才的想法。 “爸爸,你看!”庄雪霞像是个小孩——她在庄宝力眼中也的确还是孩子——献宝似的将手机拿给庄宝力给看。 庄宝力瞄了两眼,点点头,“海豚经常会跟着船游。” 他冷淡的反应让庄雪霞很失望。 还不如夏梦慧那激动的好几条感叹号呢。 庄雪霞皱着眉头,收回手机。 罗兰君又催了一声。 庄雪霞不情不愿地收拾起了床上的东西。 ※※※※※ 零时新闻:【#鲲鹏游戏#开局就送鲲鹏,每天还有金币赠送!】邀请好友玩游戏,每天送金币、送鲲鹏,组成你自己的鲲鹏大军!赶紧来玩吧! ※※※※※ 黎云身处在一片黄沙之中。 他对眼前的环境不算熟悉,但也清楚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他朝远方眺望,本以为会看到酆都城那历史感十足的城墙,以及城墙内风格迥异的摩天大楼,没想到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影。 黎云眯起眼,皱了皱眉头。 是……又梦到某个求助者了吗? 转念,黎云又觉得不太对。因为对方的穿着打扮带着明显的时代感。如果是找他求助的人,那这人该有怎样的冤屈啊?对方岂不是某个积年老鬼?还是说,对方是什么龙套演员,刚在民国戏的片场遭遇了恐怖的事情? 黄沙被风吹散了一些。 对方也望了过来。 黎云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他看到了杨仓教堂,看到了对方视角中的自己,还有易心。 黎云恍惚了一下,随即看到了对方眼角余光里的那个娃娃。 “江元。”黎云叫道。 这是那个幸运从杨仓教堂里夺舍重生的鬼魂,还是易心的老相识——他的死倒是和易心没什么关系,他没跟易心谈过恋爱,不然就不该在杨仓教堂,而应该在易心的房间中吊着了。 黎云的视线下意识地在江元身边寻找。 他记得江元有个妹妹。他也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才认识了杨仓教堂里的传教士夫妇,并在死后成了娃娃之一。他妹妹则先他一步成了教堂里的娃娃。 再后来,江元意外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也将自己妹妹带在身边…… 黎云四处逡巡的视线突然停住。 杨仓教堂的娃娃们见到了江元的离奇经历,都有所意动,还有鬼动手执行了夺舍,害了人的性命。再后来,主持教堂的传教士潘瑶被人杀死,行凶之人带着娃娃们离开,更是有计划地帮助娃娃们进行夺舍…… 黎云就烧掉过他们的一个据点。 那可能也是他们唯一的据点。至少,在那之后,黎云再没感觉到有类似的灵异事件发生。 江元的妹妹自那之后应该是教堂唯一幸存的娃娃了。 黎云想起了前段时间饿殍席卷人间鬼魂的事件。 他看向江元。 第582章 老板的目的 江元的眼中无悲无喜。 黎云却还是“看”到了他的内心。 他的妹妹没能在那一夜幸免于难。 他已经成了活人,自然不会被饿殍袭击,但他没能保下妹妹。 他在妹妹去世的当夜,就自杀了。 活着,对他来说,没了意义。 但他死了,却也没有终结一切。 江元站立在黄沙之中。 他大概比许多人幸运,屡次“活”了下来,但或许也是因此,他比普通人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最终,妹妹还是魂飞魄散。 江元觉得自己累了。 就这样去酆都,就这样继续“活”下去,对他来说和被囚在那不属于自己的少女躯体之中,没有区别。如果是为了妹妹,他自然是心甘情愿,但妹妹没了,换一个更大的牢笼,又有何意义? 风又吹来了黄沙。 酆都城的城墙若隐若现。 江元却是在黄沙中慢慢消散。 当风又一次吹过,江元已经彻底不见。 酆都城屹立在这黄褐色的天地间,仙气缭绕的青山似是能撑起这穹顶,鸟鸣兽吼在山间回荡,应和着那延绵不绝的海浪之声,仿若另一个世界…… 不,应该说是另一个世界中的另一個世界…… 黎云睁开了眼。 窗外的阳光沐浴在身上,虽没带来温暖,却让黎云感到精神一振,短暂忘了江元那死寂的眼神。 他按照老习惯,睁眼第一件事是拿眼镜,接着是察看手机。 牛海西发来每日一次的例行问候,而且每次的内容都有变化,显然不是什么复制黏贴心情语录或“早上好”表情包一类的敷衍东西。 黎云例行地无视了他。 接着,他就看到了孔冬梅发来的消息。 孔冬梅上次提过一个人。她误会了黎云的能力,以为黎云是他们的同道中人,有自己的修行法门,而且修为精深,便想请黎云帮忙,封住一个“普通人”的能力。 上次只是随口一提,黎云拒绝后,她也没有纠缠。没想到这会儿孔冬梅又发来了信息,而且是更为诚恳地请黎云帮忙。 黎云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根本没“修行”过,他这死后冒出来的能力也不过是一种强大的感知能力。虽然强大到足以媲美千里眼、顺风耳,并能影响他人或是鬼怪的感知,但也仅限于此。并不像孔冬梅那些修炼之人一样,一直修炼下去,就能做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黎云正想要认真拒绝,手指一滑,就看到了孔冬梅发来的第二条信息。 她给黎云详细介绍了那人的情况,提到了那人朋友的能力以及那个朋友不久前刚和自己舅舅一起猝死的事情…… 黎云的手指停住。 这么巧? 黎云的表情阴晴不定,脑中浮现出了老板的身影。 孔冬梅在那条信息中还写了自己的猜测,也提到那个人自己也猜到了“真相”。 他们都没猜错…… 黎云心情复杂。 良久,他收起了手机,暂时没拒绝孔冬梅的请求。 易心今天起得早,已经晨练回来,并给她的三位同事带了早餐。 薛小莲今天醒的也早,已经坐在客厅吃了起来。 黎云略感诧异,但算算日期,又释然了。 易心那位医生男朋友池鸿飞仍跟着老师在bj进修,最近还值起了夜班。这让易心的作息也跟着变化,每天晚睡早起,白天补眠。 这作息倒是和她的原形更为匹配。以前那种健康的生活方式,反而是有些怪异。但想想她那不受控制的恋爱脑,好像又能理解了。 在易心身上,恋爱总是第一位的。 一切以此为基准。 就像是江元将妹妹看得重若生命。 黎云下意识联想到江元,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他默默洗漱完,在薛小莲身边坐下。 易心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黎云身上,擦了擦嘴,开口道:“你最近空下来了吧?” 她这话问的,好像是特别迁就黎云,忍耐许久,终于开口。 黎云心里咯噔一下,到嘴边的油条都停在了半空。 “之前说的事情,可以做了吧?”易心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 黎云却只看到了她露出的尖牙。 黎云感觉到自己后背流过一滴汗,滑腻腻、冷冰冰,像是刀尖贴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往下。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右腹一痛。 他活着的时候体检,虽然报告上一二三四五列了一堆问题,但主要还是过敏引发的种种并发症。他的内脏器官可是很健康的。尤其是肝脏,从不喝酒、极少熬夜的他,肝脏是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健康状态,b超下的影像如此,验血指标也是如此。 “今天就去三院吧。你跟尹士康说一声。”易心自作主张,已经下了命令。 黎云没回答,而是扭过头,看向卧室方向,“李叔怎么今天还没起来?” 易心眯起眼。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叔开了门出来,有些心不在焉地进洗手间洗漱,都没跟三人打招呼。 黎云很尴尬地继续说道:“李叔今天有些怪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易心的手指敲在了桌面上。 李叔洗漱起来动作极快。他就刷个牙,抹个脸,都不用一层一层地涂东西,很快就清清爽爽地出现在了客厅。 李叔还没问候早安,黎云就抢先开口:“李叔,今天怎么起晚了?” 李叔脸色凝重,带着点儿忧愁,“我昨天一晚上都在和老龙聊事情。” 黎云一愣。 李叔坐了下来,先是叹了一口气,“老龙说,酆都大变样了。这下可是真的大变样了。昨天跟我讲了一夜呢。听得清清楚楚的。不是我做梦。他托梦给我,讲得特别清楚。” 李叔显然是受惊不小,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让人很担心他的状况。 “他说什么了?”黎云问道。 对于酆都的变样,他倒是不吃劲。他自己已亲眼看过酆都的变化了。 “酆都中心变了。冒出来一座山,跟电视里的仙山似的,还有大海。大海拦了所有人的路。已经有人弄了船,想出海看看。但不少人还在观望。对了,还有黑白无常。黑白无常最近也忙得很。酆都城现在需要钱了。那钱,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李叔愁眉苦脸。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李叔年轻的时候为钱发愁过,中年的时候为钱发过愁,但在儿女都成家立业之后,他自觉人生已经圆满,再无所求,退休工资足够他和李阿姨过得惬意了,也就不会再为钱发愁。死了之后,他立马就找了目前的工作,更加没必要为钱发愁了。
谁曾想,突然之间,酆都需要钱了。 虽然按照民间习俗,死了之后也是需要钱的。但那些锡箔冥币的,能一样吗? “……也不知道是怎么算的。为什么有的人多,有的人少……老龙已经准备找工作了。哦,对了,酆都的信号现在好了很多。托梦方便多了。不过,托梦得扣钱。”李叔激动地说道。 江龙昌和他托梦的时候,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并不是整理了一份“酆都近期变化一览”,一项项报给他。江龙昌和他妻子翠姐年纪都大了,也没什么实验精神,不像是有的小年轻,发现酆都变化后,就兴致勃勃地到处乱窜,一项项地做着对比实验。他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李叔给黎云他们转述,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两个老人家分隔在两个世界,却是有了一样的忧虑。 黎云问道:“那座山,有人登上去了吗?” 李叔摇头,“不清楚呢。老龙还没跑过去看过,只是听人这么说。” “那黑白无常呢?” “哦,黑白无常好像都退回到了酆都,在稳定人心,还有就是,治理吧……”李叔也有些讲不清楚,“现在有钱了,而且需要用钱了,有些人就开始动歪脑筋了。” 财帛动人心。 哪怕是在酆都,也是如此。 原本大家都是“死人”,都在酆都被分配了房子,即使能收到家人“寄”来的一些物件,但因为有了“无限”的寿命和“不死”之身,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整体来说,酆都原本是处于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并近似于每个年代人都羡慕幻想的乌托邦,太平安宁。 当然,酆都从来就不是乌托邦。 它只是太原始落后了。别说是跟人间信号不通了,就是其内部,也是停留在口耳相传传递消息的阶段。 虽然因为酆都的所有居民都不事生产,这口耳相传的传播速度算得上是极快,但仍难以避免消息闭塞的问题。 不是没人想过去创建“报纸”、生产“电视”。只不过,在酆都,这种有“大志向”的人一般是毫无行动力的。 说穿了,真那么有行动力,怎么可能进酆都呢? 要么留在人间变成了厉鬼,要么早就去投胎了。 无论酆都城再如何扩张,外围再如何现代化,它都是一座死城,城市停滞,城内的人也停滞了。 现在,死城里的死人迫于“生计”,需要“工作”了。 虽然江龙昌他们这些“死人”都还没弄明白“生计”是什么和怎么去“工作”。毕竟,他们无需吃喝,酆都城也没有原始的生产工具,更没有自然资源。 江龙昌时隔多年,又要为钱发愁,而且跟年轻的时候一样,懵懵懂懂,既不知道自己拿了钱能干嘛——除了联系人间的亲朋好友,也不知道从哪儿能赚钱。 他找李叔托梦讲了许多,也是请李叔帮帮忙。 照他的说法,酆都城内好多人现在都在想办法托梦,想要请自己的家人朋友多烧点纸钱来。 按照某些人的推断,酆都城内迟早物价疯涨。他们得抓紧这“政策”执行初期的混乱,抢险占得先机。 这其中最明显的证据,就是“汇率”。 有的人请家人朋友烧了纸,一比一百地兑换到了他们在酆都的账户内;有的人呢,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收到。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他们还没弄明白的讲究?是用锡箔纸叠的元宝更值钱,还是黄表纸更值钱?又或是需要和尚念经、道士做法?还是机器打印的冥币特别地滥竽充数?……这些都还没试验出来,各有各的说法。 李叔跟黎云商量了起来。 这做实验的事情,他和江龙昌都搞不太懂。想来黎云这个年轻人更会一些。 黎云却是有些走神。 他忽然问道:“龙叔给你托梦是需要扣钱的?” 李叔点点头,“有其他人试过了,但好像跟烧纸钱一样,不知道是怎么算的……对了,有的人家里没给烧纸钱,也多了钱呢。” 江龙昌很难描述那台和酆都风格格格不入的一网通办机器,只能将事情简略到“收到钱了”、“收到的钱比较少”、“花了钱了”。 李叔也并未深究这一点。 黎云倒是越听越不对劲。 他看向了易心和薛小莲。 “做什么?你们谈好了吗?”易心表现得极为有耐心,中间完全没有打断过李叔絮絮叨叨的说话,直到黎云这会儿看过来,她才给了点回应。 黎云心中一动。易心平时可不是这脾气,就算是有事需要他去做,也不会态度那么好。 黎云问道:“这就是老板的计划?” 易心歪了歪头,“什么计划?” 黎云看向薛小莲。 薛小莲已经吃完了早饭,抬头看向黎云,笑道:“什么计划?” 黎云皱眉,“酆都城多出了货币,还有中央的山海……信号也通了。他是准备让酆都和人间联通吗?” “哦?”薛小莲不置可否。 老板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都是在有意无意地联通人类。 他开设微博账号,引导着黎云去救人,现在还多了酆都的事情…… 黎云脑中闪过最初和老板的那番对话。 凤凰一族在人类的口中是仙兽灵鸟,是盘中餐,是坐骑,是图腾,是神话……人类的认知影响着他们这些妖怪。 老板若是有意,肯定会想要摆脱这种情况吧。 在过去,这很难。 因为社会共识是需要很多年、很多人潜移默化的行动去推动。就像是死寂的酆都,要改变,太难了。 偌大的酆都城是真没有通信行业的人才吗? 作为天庭地府消失后仅存的神话存在,酆都是真的没有能力联通人间吗? 看它这一夜间的变化,它不是不能,而是不去做。 现在,老板推动它做了。 因为时机到了…… 黎云又想到了他们磕磕绊绊运营的那个微博账号。 在过去,社会共识是很难改变的。 但现在……一句话就能在网络上飞速传播,进而从线上蔓延到线下,在短短数月内,或者更长,只需几年时间,就可以扭转很多人的想法。 而这点时间,对于长生种的凤凰来说,对于妖怪、对于黑白无常、对于鬼魂等等非人的存在来说,是真正的如白驹过隙,短短刹那。 黎云刚想到此,就听到了易心的声音。 “这事情说完了吧?”易心很温柔地问道,“现在,可以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了吗?” 第583章 选择 黎云对上易心那眼神,只觉得头皮发麻。 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会想着生病逃学,谁会想要生病呢? 更何况黎云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亡时窒息的痛苦还残存在灵魂记忆之中,他就更不想任由易心乱来了。 黎云视线移开,慌忙说道:“早上孔冬梅有联系我。她有个朋友,想要我帮忙。就是之前跟你们提过的,那个郁明星。啊,不是郁明星,是郁明星那个外甥的朋友。” 黎云额头冒汗,跟之前的李叔一样,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实在是慌乱。 他大概讲了讲孟思南的事情,逐渐冷静下来,摆出一副严肃脸,“我想先去看看他。” 李叔在旁听着,直点头,唏嘘感慨道:“那真是可怜……唯一的朋友也没有了。而且还知道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家里面又是这种情况……” 易心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一挑眉,问黎云:“你去看什么?” “就是、就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你们有什么办法吗?你们以前有遇到过谁把这种能力给封印住的吗?呃,应该有的吧?”黎云急忙问道。 既然孔冬梅有这种打算,那肯定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孔冬梅做不到,黎云自问也做不到。 易心这会儿终于是烦躁起来,“能有什么办法?你们人类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阴阳眼的,想尽办法要开阴阳眼。什么牛眼泪、柳叶水,还有想要把别人的阴阳眼挖出来给自己装上的……有的修炼之人练了十几、二十年,付出代价,好不容易才开了阴阳眼。天生阴阳眼的反倒想要将阴阳眼给封住。”她嗤笑了一声,垂下眼,似是想到了过去什么事情,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黎云和李叔听她一通抱怨,都不禁噤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黎云还闻到了空气中多出来的血腥味。 这让他紧张起来。 薛小莲冷静地笑道:“能看到也未必是坏事。至少不会死的不明不白,像他那朋友那样,莫名其妙就害了别人性命,还给自己招来了杀生之祸。” 黎云对此倒是赞同。 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只不过,孟思南有自己的想法。 对于当事人,旁人只能尊重。毕竟,他们无法体会当事人的痛苦。 “他好像不光是有阴阳眼。他的体质似乎会吸引那些东西。”黎云说道。 孔冬梅对此也不太确定。 不过从孟思南自己的诉说来看,他身边的确经常出现那些鬼魂邪祟。 童年时,他父亲带着他游走在那些办丧事的人家之间,经常见鬼,还能说得通。但当他遇见了彭云,彭云无意中使用自己的能力,改变了他家的状况后,他仍然遇见了鬼…… 这之后,他也经常看到那些东西。也是因此,他多番打探,结识了孔冬梅等人。 从童年时的懵懂无知,到之后的惊奇害怕,再到成年后的淡定从容……如果彭云没有死,孟思南大概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就好像郁明星,一個身体不够健康的人,生活就是反反复复地入院、出院。很麻烦,很辛苦,甚至痛苦,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可彭云死了……随着彭云的死亡,真实的记忆恢复,真相也被铺开在了孟思南面前。孟思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他会想要结束这一切,也不奇怪。 黎云想到了自杀的江元,心里有些怅然。 “他和你非亲非故,伱这么上心干嘛?”易心语气很冲,又讽刺地问道,“乐于助人?想要当正义的伙伴?你怎么不去当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能做的很有限。”黎云下意识地说了一句,顿了顿。 黑白无常守护着脆弱的秩序,也被这秩序所束缚。他们惩奸除恶,因此救下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并非主动救人性命。 黎云此前所想做的事情,就是救人性命,不让自己身上发生的那种无辜惨事重演。 可孟思南的事情完全是另一回事。孟思南好端端地活着,还活了那么多年。他现在很痛苦,可这世界上痛苦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难。 孔冬梅对孟思南的事情上心,是因为她与孟思南打了多年交道,孟思南有求于她,她算是受雇于孟思南。 而黎云,他和孟思南的朋友彭云都只有一面之缘,倒是和郁明星接触得更多一些,但也只是多了一些,连话都没说上过。 “大概……是因为郁明星吧……”黎云认真思考后,回答道。 他提起孟思南的事情,是为了转移易心的注意力,想要找借口回避易心那荒唐的要求。可早上看到孔冬梅的消息,他没有直接拒绝,是因为他想起了郁明星。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自己在讲故事。他是个病人,从小就生病,可能也没什么开心的事情……生活就是那样……” 即使知道郁明星讲出的故事带来了怎样惨烈的后果,他也很难厌恶郁明星。 不,应该说,是在郁明星付出死亡代价后,他很难再责怪郁明星,反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情。 如果郁明星活着,那当然另当别论——他要是活着,因他而死的人算什么呢? 李叔长叹了一声,“能帮就帮吧。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那边还求了过来,这要是不帮,将来出了什么事情……”他说着摇了摇头。 黎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情了。孟思南……他如果想要封住自己的能力,我想帮他。”黎云说道。 虽然这么说着,黎云的语气并不坚定,眼神还有些躲闪。 他原本只是无法开口拒绝,但这会儿想要帮孟思南,还是为了躲易心。 毕竟,他对孟思南的事情束手无策。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孟思南。这不是他能力范围的事情。 总之,先应付了易心再说。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接触一下易心那个男朋友,从她男朋友那儿下手,拆散他和易心。 唔……池鸿飞要是没出轨出轨,也没对易心动了杀心,只是普普通通地分手,应该不会被易心杀死吧? 异地恋分手是很常见的事情吧? 黎云胡思乱想着。 相比于孟思南目前遭受的痛苦,悬在池鸿飞头顶上的铡刀恐怕威胁更大一些。 易心盯着黎云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倒是没有逼着黎云先去生个病,把她的异地恋问题解决了,再谈孟思南的事情。
黎云暗暗吁了口气。 薛小莲问道:“你准备怎么帮他?” 黎云深思起来。 遗憾的是,黎云想了半天,他都没有想出个办法来。 这事情真就在他能力范围之外,他本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这一趟总是要跑的。 他当着易心的面,和孔冬梅打了电话,约了时间地点,又当着易心的面,叫了出租车。 易心全程面无表情,但视线没有移开过,让黎云压力很大。 直到离开了金荣大厦,黎云才觉得那股扎人的视线消失了。 孔冬梅显然将此事的优先级摆在最高。若不是黎云拒绝,她都想要带着孟思南登门拜访。 三人约在了孟思南家附近的饭店见面,且孔冬梅和孟思南是早就候在包厢了。 黎云一进包厢,见到两人,先是一惊。 他认出了孟思南这张脸。 之前同事周平打电话求救,他赶到那些娃娃鬼魂弄出来的鬼屋时,就见到了也在现场的孟思南。 孟思南也认出了黎云,略感诧异。 孔冬梅见两人神情有异,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黎云点点头,心头沉重。 既然是在那种情况下见过面,这里面是不是有老板的什么手笔?黎云怀疑起来。 孟思南还是瑶城本地人,彭云和郁明星也是……这可都是在老板的地盘上……他们又是那种能力…… 黎云不禁生出了种种阴谋论来。 孟思南也是心头沉甸甸的。 虽然说这个圈子就这么大,经常遇到类似的事情,但真的碰到了,总免不了要多想。 孔冬梅也是一样的想法。 “缘分”,在他们这些身上可不是什么好词。 三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还是孔冬梅打破了这气氛,给双方做了介绍。 孟思南很早以前就想要封印自己的能力,但那会儿的想法并不迫切。 彭云的死,打破了他原本的生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想要立刻结束这一切。 孟思南看向黎云,“听孔师父说,你和我们有些类似,不光修炼,也是有特殊的能力?” 黎云点头。 他的表现根本瞒不住孔冬梅这样的圈内的人。想假装自己修炼有成,也是不可能。再说了,这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倒是他鬼魂的身份,不太好诉之于口。 “你是选择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所以才入行做了这份工作?”孟思南问道。 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到处参加葬礼,他也勉强算是跟这行沾过边。如果没有彭云,他大概也会成为孔冬梅他们的同行。 黎云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其实没有深想过这一问题,也没有机会去考虑这些。 因为,他已经死了。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这么两三条。 如果当初黑无常没有将他和李叔带到老板那儿,他会去酆都吧?如果他没有看到其他惨剧,他或许会跟三院里的鬼魂一样——哦,应该说是跟薛小莲一样——过着悠闲的死后生活吧? 可是,没有这些“如果”。 他被人放在了那命运的节点上。 他并没有选择权…… 黎云苦笑。 孟思南看看孔冬梅,“孔师父是有师承的。她从小就被她师父收养,继承了师父的衣钵,从事这行。她本性也正直善良,对于自己目前的工作并没有不满。” 孟思南又看向黎云,“而我,想当一个普通人。” 三人各有各的命运,因缘际会,坐在了这里。 黎云看着孟思南,抛出了薛小莲所说的那个问题,“即使不明不白地死去?” 孟思南的眼神黯淡下来,“彭云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他重新抬眼,“可在此之前,他过得很安稳、幸福。” 孟思南深吸了一口气,“不明不白地死去,也好过现在这样每天生活在恐惧中。”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容惨淡,“彭云的能力作用在了我身上,给我减轻了很多痛苦。他现在不在了……”他闭了闭眼睛,想起了彭云父母看向他的眼神,想起了邻居们避之不及的模样…… “你不是彭云。你已经看到过那些东西了。即使你以后眼睛再也看不见那些东西,你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吗?”黎云问道。 孟思南无言以对。 黎云向孟思南问出的这一问题,他其实自己也思考过很多。尹士康、宋英英、黑白无常、薛小莲……他们都说不要跨过那条线。可对于无意中已经跨过那条线的人来说,退回原位,假装一切不曾发生过,自欺欺人,这样行得通吗?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地忘记过去呢? 娃娃鬼魂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方晓恬,真的能放下那惨烈的事故,回归正常生活吗?当时看到了他和宋英英的警察林友德,还有察觉到一丝真相的钱警官,在经历这一切后,能以平常心看待其他案件吗? 黎云不知道答案。 他最近没感受到过这三人的情绪。 他们应该没事。至少没有迸发出什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但“没事”不代表遗忘。 他们还只是看到了鬼,经历了灵异事件。 孟思南是从小就拥有特殊的能力,能见鬼,会吸引鬼物邪祟。 孟思南的情况和邓欣更类似。 邓欣也选择过逃避。现在似乎是走出了阴影。 孟思南和邓欣又有所不同。 邓欣是借着养老院那事情的契机,换了一种想法看待自己的能力、自己遭遇的事情。 孟思南则是在彭云死亡后,变得更为消极了。 或许,在将来,孟思南也会遇到一个契机,让他振作起来。 而黎云,作为一个鬼,他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契机了。他的死亡本身就是一个契机…… 黎云想起了在沙凯家见到的那个女鬼。 那女鬼临死的时候说他很幸运,也很不幸。 这话一点儿都没说错。 “至少,你还有选择的机会……”黎云感叹地说道,“你要考虑清楚,再做选择。” 孟思南没有再回答。 第584章 噩梦 夕阳残雪:【博主,我最近一直做噩梦。能帮忙看看吗?】 【最开始的噩梦是这样的。我上了平时一直乘的公交,看到车窗外有一辆出租车和公交车并行。车上有乘客。那个乘客一直盯着我看。我感觉很不舒服,就换到了公交车的另一边。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那个视线。那种感觉很恐怖,我好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然后,当我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那辆车燃烧了起来。那团火好像就在我面前,不是在公交车外。】 【车上其他人都没有反应。我又哭又叫,想要逃跑,但公交车一直不停。那辆着火的出租车就一直开在公交车旁边。然后我就醒来。】 【我以前也经常做噩梦,但总是梦到自己在走楼梯,或者走路的时候,突然踏空,一下子惊醒。据说这种是长身体的梦,因为骨骼发育,才会做这种噩梦。除了这个,我就没做过其他噩梦了。第一次梦到其他东西,我还有些惊奇。】 【没过两天,我又做噩梦了。而且是同样的噩梦。还是乘公交上学,看到了那辆出租车。那辆出租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乘客。那个乘客一直盯着我看。那个乘客的样子我看不清。脸看不清。衣服看起来很破很旧。他突然自燃,烧了起来。整辆出租车也跟着被点着。车子还一点点靠近我。我又一次吓醒了。】 【因为是假期里连着做这个噩梦,我觉得可能是怕开学的关系……但我开学之后,还继续做这噩梦。也不是每天,但一周总有一两天会梦到那辆烧起来的出租车。】 【我现在上了公交,就很怕看到窗外有出租车并行。每次看到出租车开过,都担心它会突然烧起来。】 【这种梦,好像预知梦。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就是有这种感觉。醒来后还是很害怕。每天上学的时候,也很害怕。我干脆就换了上学的路线,换了一辆车。但是,那种感觉还在。因为噩梦里坐公交,我知道自己是在上学,坐着那路车,可实际上,梦里面,我没看到车牌什么的,马路也不是平常的马路,看不到路上的小店,看不到路牌。就好像只要我坐公交车,就有可能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前几天干脆走路去学校了。我走在路上,可我心里还是发慌。路上有出租车经过,我还是会毛毛的……就怕发生噩梦里的事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噩梦里的那辆出租车好像越来越靠近我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应该是我在公交车上,出租车在公交车外,应该是碰不到的。但梦没有逻辑。出租车燃烧起来的时候,公交车就好像消失了,我就站在出租车前面,要被里面烧起来的人抓到。他好像对我伸出手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警告。我感觉那个烧起来的人对我伸出了手,而且随着每一次做噩梦,那只手就会抓向我,越来越靠近我。】 【我怕得要命。我跟我好闺蜜说过,跟我朋友说过,他们都觉得这是某种预知梦。他们让我小心一点,不要靠近出租车,还让我努力去看一下那个烧起来的人,还有那辆出租车的车牌什么的。我睡觉前有想过努力去看,但因为害怕,翻来覆去睡不着,睡着之后做噩梦,又吓得做不出反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跟我爸妈也说过这事情。我爸爸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觉得我在讲鬼故事,故意吓唬他们。他根本不听我说的话,还怪我的朋友带坏我,老给我讲鬼故事什么的。我妈妈也不听。她也觉得我是最近鬼故事听多了,才做噩梦。可是,听鬼故事做噩梦,会这样连着做同一个梦吗?而且我朋友给我讲的故事里面,根本就没有关于出租车的,也没有跟火灾有关的鬼故事。我觉得这应该就是预知梦之类,是个警告。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换上学路线的关系,我迟到了几次,我爸妈根本不听我的,不让我再换路线。我爸爸还送我上学。我都那么大的人了,他还要押着我坐公交车,盯着我进校门。他坐在公交车上,还跟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他还想带我打车……我要坐上出租车,是不是就会变成梦里那样?预知梦是警告我这事情吗?】 【我妈妈也不听我的……她觉得我学习压力大。我迟到的事情,我班主任找她,她还跟班主任说,问我是不是在学校里压力很大。班主任也是莫名其妙,让我妈妈带我去医院看看,说我厌学。班会上,她还阴阳怪气的。我闺蜜都问我怎么回事,怎么觉得班主任好像是在说我。】 【我没生病。我是真的做了那些梦。梦里太真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种恐怖的感觉,跟真的一样。我心里面是有一种预感的。那个梦很重要。肯定是警告。】 【你能帮帮我吗?我不知道该找谁帮忙。这种预知梦要怎么破解?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把我的微信号发给你。如果你看到消息,请加我好友联系我。】 ※※※※※ 零时新闻:【#0-twenty-for#真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食品饮料、日用百货、文具工具、生活服务,应有尽有;全年无休,竭诚为您服务。 ———— 西瓜大大:【卖号了吗?怎么接了那么多三无公司的广告啊?】 ※※※※※ 庄宝力坐在熟悉的晚高峰地铁上,往前看,是一条牛仔裤;往左看,是男人的西裤;往右看,看到的仍然是西裤。他被人墙围着,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但这主要归咎于他旁边坐着的那对小情侣。 只容一人坐下的位置,硬是挤下了两个成年人。两人搂在一起,腿贴着腿,肩并着肩。他们腻腻歪歪,不介意互相紧贴着,甚至恨不得合为一体。可苦了庄宝力,直接就把他挤到了座椅边的扶手上,胳膊紧贴着塑料的广告牌,肉都要从那缝隙中挤出去了。 他又没办法抱怨。因为刚才坐在男人旁边的中年女人已经抱怨过了。小情侣没有回嘴,反倒是笑着连连道歉,女人的说话声音又软又糯,男人也是嘴甜,亲切叫着那头上已经有白发、脸上皱纹都遮不住的中年女人“姐姐”。中年女人还能说什么呢?她势单力薄。周围被挤成沙丁鱼罐头的上班族们这会儿也没有“伸张正义”的力气。而同样受苦的庄宝力是被小情侣中的女人挤着,他一个大男人能说什么呢? 转过头,小情侣又黏糊在一起,一会儿是女人凑到男人那儿耳语,一会儿是男人贴着女人的耳朵说话。时不时发和这沉闷车厢不符的嬉笑,笑得庄宝力心烦意乱。 还好,还有两站路,就到换乘大站,就能透一口气了……庄宝力这么想着,伸长了脖子,想要从人头的缝隙中看一眼指示牌。 两站路很快就过去了。 地铁如开了闸的水坝,一泻千里,人群乌泱泱地从庄宝力身边的站门处往外涌,带走了车厢内污浊的空气。 那中年女人也下了车。小情侣那边空了出来,两人却还是黏在一起,一点儿都没有挪动屁股的意思。 庄宝力心烦了,看对面座位空了出来,一个箭步,就蹿了过去,一屁股坐下。
他刚坐下,上车的乘客就冲了进来。 他空出来的座位很快被填满。那人是个壮汉,很不客气地扭了扭身体,还嚷嚷着“过去点啊!旁边那么大位置空着呢!”,将那对小情侣往旁边挤去。 庄宝力身边也坐下了人,是个穿着中裤的女人,瘦瘦小小,露出来的两条腿跟麻杆似的,上身也很瘦弱,坐在那儿,给庄宝力身边留出了好大的空间。 庄宝力松快下来,腰一松,歪斜在了座位上。 他抬眼看到小情侣不满的神情,内心发笑。 地铁关门、启动,车厢内的人少了一些,庄宝力不再被不同的腿包围着了。 车厢有规律地晃动,提醒着庄宝力到达站台、发车、到达站台、发车…… 又过了数站,对面的小情侣要下车了。 庄宝力看着两人如连体婴一样站起来,互相搂着,歪歪扭扭地走到车门处,又头贴着头地讲了两句话。 站台上已经有人候着了。 庄宝力看到了站台上的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夹克和牛仔裤,衣服有些旧,还是老款式。他站在站台中央,冲着庄宝力坐的这趟地铁,但低着头,看着又不像要上车的样子。 庄宝力感到很奇怪。 地铁晃动了一下,停稳,打开了车门。 小情侣继续一扭一扭地走路,从那男人身边经过。 男人微微抬起头,像是要去看那对行事夸张的情侣,视线却是直直落在庄宝力身上。 庄宝力诧异。 他不知为何后背冒汗,有些恐惧地望着那个男人。 地铁车门关上了。 车身晃动了一下,启动发车。 车速慢慢提了上来。 那男人一直望着庄宝力。庄宝力也一直望着他,直到他坐的这节车厢开过了站台,飞驰起来,进入了黑暗的地下通道。 窗玻璃上倒映出了庄宝力苍白的脸。 庄宝力抬手想擦擦汗,手却有些发抖。 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感觉……有些眼熟? 是他的熟人吗?好像关系不好…… 他可没什么仇人。 从小就没有和谁结过仇怨。家里也没有那样的仇人。 不对、不对…… 他想多了。 他根本不认识那个人。 就是碰到个神经病吧。 现在社会上神经病可多了。稀奇古怪的人就更多了。就像刚才那对小情侣。 庄宝力这么想着,脸色仍旧发沉。 不过三四分钟,地铁又到了下一站。 窗玻璃亮起来,露出了明亮的站台。车速降了下来,直至地铁停下。 庄宝力看向外面的站台。 他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下子都忘了呼吸。 站台上站着那个男人。 夹克衫、牛仔裤,低着头,冲着他,站在站台中央,不像是要上车的样子,只是那样站着。 男人又一次抬头。 不知道是不是庄宝力的错觉,他觉得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时间过得好慢,好半晌,车门才关上。 地铁启动。 男人站在站台上,目送庄宝力坐着地铁离开。 庄宝力恢复了呼吸,却是沉重地喘息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看到一样的人? 那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那东西…… 庄宝力胡思乱想的大脑中闪过一道光。 他忽然记了起来。 他眼前也亮起一道光。 地铁又到站了。 明亮的站台上,站着那个男人…… 庄宝力将男人的脸看了个仔细。 没有错! 是那个男人! 那个他在邮轮上见过的男人! 准确来说,是他在邮轮上梦见的男人。 庄宝力一时恍惚。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撞了一下,一惊,顿时清醒过来。 “不好意思。”身边传来道歉声。 庄宝力转头看去,身边的乘客换了人。 他又看向前方。 那个瘦弱的女人正准备下车。 对面座位,挤开小情侣的那个中年人不知何时就不见了,换成了另一个年轻人。 庄宝力再看向车窗外。 站台上站着等车的乘客。 那其中,并没有那个夹克衫男人。 庄宝力有些失神。 他听到了地铁广播的声音,那里面传出了熟悉的站名。 “哎!”庄宝力的视线重新聚焦,看向站台上标注的巨大站名,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比他之前换座位的时候更为敏捷。 双脚踏在站台上,他才感觉到迟一步急促起来的心跳。 车门缓了几秒,才在他身后关闭。 他看看站台名,没有错,是到站了。 他还记得小情侣是在哪一站下的车。没想到一眨眼,十几站都过去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 这也是他往常到站下车的时间点。 今天坐了这一路地铁,他就记得那对小情侣的事情了。 哦,还有那个噩梦…… 他在地铁上睡着了。 幸好那个乘客碰到他,把他给吵醒了。不然…… 不然,他也会被噩梦惊醒吧。 庄宝力还是第一次在地铁上睡着。 他有些走神地往站台外走去。 踏上扶梯的时候,庄宝力看着下行扶梯上和自己错身而过的人,忽然想起了庄雪霞这些天的反常。 他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 青春期的小孩子可真是烦人,搞得他都有些神经衰弱了,又梦到了那个陌生人…… 霞霞班主任建议带霞霞去看看心理医生…… 庄宝力原本还跟罗兰君商量过、咨询过,这会儿突然觉得不对了。 霞霞是真的学习压力过大、经常做噩梦吗?她说的那个噩梦,什么车子、着火,是她真的梦到了那样的事情吗?还说早上上学迟到是因为她害怕…… 庄宝力这样思索着,迎着暮色,出了地铁站,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585章 不对劲 黎云坐在酒店客房的书桌前,拿着笔,在便签纸上写写画画。 他看着自己记录的数字,算了半天,最后挠挠头,将笔扔在桌上,痛苦地长叹了一口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 天花板雪白一片,是他羡慕的状态。 如果他的大脑也能这样一片空白就好了。 黎云再次挠了挠头,又拿起手机,将几条信息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和李叔、江龙昌、李阿姨做了好几次的烧纸试验,控制变量——时间、地点、人或鬼、数量、乃至于火柴和打火机的区别……想要算出酆都城内那突然出现的“货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每一次计算的结果都不一样。 汇率这种东西是会变化的,这不奇怪。可人间的汇率极少有九十度直上直下的变化。真要出现那种状况,某个国家应该已经陷入混乱了。 酆都的汇率却十分“阴间”。它似乎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直上直下地跳动。 他们三个鬼和李阿姨这个人已经选择了相同的冥币,并尽量将时间掐准到“秒”了,得到的结果仍然是不同的。 李阿姨甚至还旁敲侧击,把江龙昌和翠姐的亲戚朋友都“骚扰”了一边,确认他们近期没有给江龙昌夫妇烧纸钱。这也就是说不会有其他人同时给江龙昌的账户里“打钱”。 但钱数还是不对。 黎云瞄了眼台子上的草稿纸。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精妙复杂的数学模型存在?控制单一变量的方程式算不出正确结果? 黎云第三次挠头,再次叹气。 他趴到了桌上,眼镜顶着鼻梁,让他的视野微微歪斜。 其实,算不算这個也无所谓。 他又不是要去酆都。 李叔和李阿姨虽然有些担心,但两位老人都不是那种掰着指头算日子,到时间就一定要去银行排队看一眼退休工资的老人。 酆都不用吃、不用喝,有没有钱,好像并不重要。 江龙昌这些日子的花销也都是用在“话费”上了。他几乎是天天跟李叔“托梦”,时不时还要用微信发两句消息,开销比较“大”。但这个“大”,相对于江龙昌账户上的余额,又很渺小。 据江龙昌所说,酆都城最近人心浮动。 他是花销很少。可酆都那么多鬼呢。 要去那城中心的仙山仙海探险的人就不少,在海滩边上聚了一堆,搞得跟民间发明家博览会似的,各个在那儿搭船。有像模像样,至少造了条船的,也有搞些木板、竹条,绑个筏子的,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江龙昌都说不出个名堂来。那些人陆续下水,又陆续被海浪给打回来。坏消息是至今为止没有人能成功登岸,好消息是也没人失踪或死亡。 这些人搞造船业,材料总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江龙昌听人闲聊,知道他们有的是拆了自己家的房子,还有的是托梦给活着的亲朋好友,让对方烧点纸船过来。也不知道这其中是被扣了多少“汇率”,烧过来的东西零零散散的。或许,烧之前,那些纸船就是那种拉跨的模样。 黎云他们这些天搞试验,只烧了冥币,没有烧房子、车子等祭品,但逛逛那些丧葬用品店,也是看到了不少新鲜东西:手机平板、麻将棋牌、首饰化妆品、炸鸡套餐、车子飞机……就是没见过纸船。这种东西估摸着得定制,或是从其他渠道购买——比如纸质玩具、手工艺品。 黎云他们连冥币的汇率都没搞清楚,就更不知道烧那些东西会是怎样的结果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正在闹哄哄地进行着。 那些搞发明探险的还算安分。 人心浮动的结果是很多人蠢蠢欲动。 酆都城中没有杀人犯,但要说人人善良纯朴,那就是笑话了。 原本大家都是死人,有什么纷争,也因为“死都死了”,大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就不一样了。 财帛动人心,哪怕这财帛只是一串虚无缥缈的数字。更何况,这数字并不能完全算是虚无缥缈。 江龙昌和翠姐都没有去世很多年,不久前还回过人间一趟。江龙昌现在还在兴头上,光顾着和李叔搞研究呢。他和人间的联系也仅限于李叔和李阿姨。 其他鬼并不是如此。 当初在酆都城门口排队等候的鬼魂都有对人间亲人的留恋和期待。 没有在城门口等待的鬼,也不是全然忘了人间事。 仅仅是能给亲人托梦、和亲人联系这一项,就足够很多鬼魂生出对那数字的渴求了。 最重要的是,酆都城内的居民是可以相互之间转账汇款的。 黑白无常也是因此在城内忙碌,打击城内的犯罪行为,忙得暂时顾不上巡视人间。 这让黎云想起了那一夜的饿殍侵袭。 一切看起来像是计划好的。他们知道酆都城会乱一阵,需要黑白无常镇守,会一时顾不上人间,所以放出了那些饿殍,清理了一遍人间的孤魂野鬼…… 黎云皱起眉头。 汇率这种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板和黑白无常、和酆都城中心的那些老妖老鬼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们联通了人间…… 黎云又看了看手机。 “怪谈异闻”最近有收到零星的投稿,有的一看就知是胡编乱造的,还有些诸如厕所里的花子、午夜无人的隧道那种耳熟能详的鬼故事的抄袭版。没有人投稿说自己被托梦,也没人遇到什么恐怖的事情…… 人间很太平。 灵异事件本来就是小概率的事情。 可是…… 黎云总是疑神疑鬼。 是这个账号人气太低了,还是老板动了手脚? 黎云随手刷新了一次微博。 新消息提示跳了出来。 黎云挑眉,坐直了身体,点开那条私信。 “夕阳残雪”……噩梦…… 黎云一目十行,很快感受到了一种恐惧的情绪。 小姑娘害怕又愤怒,情绪很激烈,不是作假。 黎云顿时生出了联系对方的想法,但手指刚移动到手机屏幕上,他就停住了。 他想起了老板。 这是不是老板的又一个安排呢? 这么想着,黎云只犹豫了一瞬,停住的手指就按了下去。 那小姑娘明显很稚嫩,自我介绍中充满了不知所云的虚假文艺气息,信息里填写的也都是一眼假的内容,但她的微博和朋友圈有着毫无掩饰的生活记录。 p过的自拍照中仍能看出她和她朋友的真实长相…… 学校大门露出了一半校名…… 还有她家附近的奶茶店…… 她的旅行自拍照…… 她追星、抽奖、关注热点话题的转发…… 她的愤怒、她的喜悦、她的抱怨、她的焦虑…… 她通过黎云的好友申请后,就急忙发来了消息。 三言两语,黎云根本没有费力去打听她的联系方式,就得到了她家的住址,并答应对方在明天早上送她上学。 黎云心情复杂。 他应该叮嘱这小姑娘防备一下网络上的陌生人,不过,现在说这话好像不太合适。
算了……他先买了机票,要尽快赶去这小姑娘所在的城市。 黎云订好机票,就办理了退房手续。他在路上给李叔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 “那也好。你赶紧去吧。”李叔答应道,又问了一句,“易心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黎云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筋在跳动。他愁眉苦脸地看向出租车的窗外,“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他挺忙的。我本来想着……就在旁边好好观察观察。也没看出来什么……” 李叔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觉得易心最近好像在想些什么……” “什么?”黎云心头一跳。 “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她本来白天都用来补觉,但我看,她最近忙起来了,不知道要做什么。”李叔担忧地说道。 黎云回想了一下,易心的确有几天没来催促他了。 他假借孟思南的事情干脆躲在了公司外,宿舍都不回去了,后来还直接跑到了bj,一边观察了易心的男朋友池鸿飞,一边跟李叔他们做试验。易心最开始还有打电话审问他,一副已经看穿他伎俩的模样,不知道从哪天起,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黎云不安起来,可他今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看池鸿飞那熬了一夜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池鸿飞绝对没有出轨,还定时和易心煲电话粥呢。虽然一直异地恋…… 黎云看了眼前方道路。 他现在离开bj,易心会不会趁着这空档杀了池鸿飞? 不对不对。池鸿飞没有做什么会被易心杀死的事情。 “小黎?”李叔叫了一声。 “哦,没事。应该没什么事情……可能,移情别恋了?”黎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李叔迟疑地问道:“是吗?我看着不太像……” “麻烦你多看着一点吧。我先把那个小姑娘的问题解决。”黎云说道。 李叔自然不会拒绝,又说道:“酆都那事情不用急。反正老龙也不缺钱。而且黑白无常都在酆都呢。” “嗯。我知道。”黎云结束了通话,一抬眼,正好在后视镜中看到了司机投过来的眼神。 司机只是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仿佛是在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方路况。 不过,黎云能轻易感知到他的状态。他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这会儿见黎云挂了电话,才拉回注意力。 还好刚才没碰上车祸。 黎云哭笑不得。 对方将他当成了“业务繁忙”的花花公子了。 黎云侧过头,移开视线,又不禁看向自己前面空着的副驾驶座。 出租车……副驾驶座上有乘客……自燃…… 这噩梦可真奇怪。 黎云回想着那小姑娘发来的投稿。 这里面至少出现了两个“人”。怀着恶意的应该是那个副驾驶座上自燃的乘客。可还有个司机是怎么回事? 见到那小姑娘之后再仔细问问吧。 ※※※※※ 庄宝力的身体随着地铁发车时的惯性轻轻摇晃。 他的手抓着栏杆,并没用力,只是虚握着。身体的晃动也不激烈,双脚仍旧站得很稳。 他很累,却是一种心累。 青春期的女儿太让人头疼了。 他多问两句,就被庄雪霞歇斯底里地打断;他不给回应,庄雪霞又会埋怨他心不在焉,不关心她。 他还能怎么做呢? 最近连罗兰君都无法好好跟庄雪霞沟通了。 庄雪霞一直说着什么噩梦、噩梦的。带她去医院,她又不愿意。还拿小明出来说事,说什么要找高人…… 想到那个男孩,庄宝力又是烦躁起来。 都是认识那男孩,听了那男孩说的鬼故事后,一切才变得不对劲了。 好好的,说什么鬼故事啊! 把他们家都吓得连连做噩梦了! 庄宝力扯了扯领口。 车窗上倒映出了他疲惫烦躁的模样。 刷的一下,地铁进站,玻璃窗外是明亮的站台。 庄宝力和站台上的乘客面对了面,又飞速掠过,接着看到了隔了两步远的其他乘客,再一次飞速掠过…… 地铁的速度降了下来,就要停下。 庄宝力面前再次出现了排着队的乘客。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轻女性,看不清面容。后面的男人、女人…… 庄宝力瞳孔收缩。 他看到了队伍末尾的男人。 那人低着头,看不到长相,却是能看到他上身的夹克和下身的牛仔裤。 不、不会吧…… 庄宝力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 门打开了。 身边的乘客挤着他出去。 候在外面的乘客虽然排着队,却是不等人下车,就挤了上来。 庄宝力被挤得东倒西歪。 他站稳的脚有些发软地踉跄移动着,握着栏杆的手也用力到青筋暴起。 是看错了……是做梦…… 醒来就好了。 只要醒来…… 其他乘客都上了车。 只剩下那个穿夹克的男人还站在原地没动。涌出去的下车乘客如溪水流过岩石般从他身边走过,擦着他而过,却又似是没有碰到他分毫。他不像是庄宝力那样被挤得狼狈不堪,可他看起来更加……更加的…… 更加的什么? 庄宝力一时间想不出一个形容词。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他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想要转身逃跑。 车门关闭。 那一声响,如惊雷,惊动了外面的男人。 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了庄宝力熟悉的脸。 果然是那个男人。 那他现在就是在做梦! 这么想着,庄宝力觉得自己应该放松下来,可他反而更加害怕了。 地铁发车了,驶离了站台。 庄宝力死死抓着扶手。 他知道,那个男人在下一站仍会出现。 这就是噩梦。 他做过几次了。 不用害怕。 没什么好害怕的。 都因为小明那小鬼头跟霞霞讲鬼故事,霞霞又跟他讲了……所以他就是讨厌这种东西! 念头闪过的片刻功夫,地铁又到站了。 那个男人果然就站在车外。 他靠近了一些。他身前排队的人少了一些。 又一次到站开门,乘客们下车,乘客们上车。 庄宝力想要逃走,却没有做出任何逃走的动作。 他再次和那个男人面对面。 这一次,他发现了不同。 那个男人的衣服…… 庄宝力的视线从男人的脸移动到了男人的腹部。 夹克里面渗出了鲜红的血。 这是此前的噩梦中从没出现过的状况。 庄宝力忽然慌了。 第586章 出租车(1) 鲜血刺目,而又怪异,带着一种腥臭的味道,粘稠地从男人夹克衫上缓慢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声音刺激着庄宝力的神经,他感觉到了头疼和眩晕。 他想要躲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身上渗出越来越多的血液,并在男人的双脚下积聚出一滩红色的泥沼。 地铁迟迟没有发动。 庄宝力也没有从噩梦中醒来。 他看到那血液往地铁车厢蔓延。 还好,地铁列车与站台间有一道缝隙。那些血如瀑布般落入缝隙之中,并没有直接进入车厢。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一个人的血液才有多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填满地铁轨道。 可那男人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血。 那些血填满了轨道,并逐渐上升,从地铁车门的缝隙钻进了车厢。 庄宝力惊吓到了极点,却仍然没有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血液流淌到了他的脚边,沾湿了他的鞋子、袜子,并没过了他的裤腿。 他能感觉到血液的温热。那是刚从人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带着同类的体温,还有同类的气味。 腥臭的味道,如死鱼,又像是被遗忘在冰箱里默默腐坏的食物,还像是暴雨天下水道里反出来的臭水。 庄宝力想起了过去很多不愉快的经历。 此刻的噩梦就像是人生中所有糟糕记忆的集合体。 他会感到恐惧、害怕,并不是因为噩梦本身有多吓人,也不是出于对未知的想象,而是因为记忆。 他想要遗忘的记忆…… 血液继续上升,覆盖到了庄宝力的小腿、膝盖。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 庄宝力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他在南方小镇出生、长大。每年的台风、暴雨、洪水总如期而至,记忆中的夏天总有淌水回家的经历,年复一年,从在父母怀中的懵懂无知、到暴躁、到习惯……湿透了的鞋袜包住双脚,垃圾顺着水流打在小腿上。 在水中漫步,听起来浪漫惬意,实际却是狼狈不堪。 毕竟,他可不是在山涧溪流里游玩,而是顶着暴雨,如落汤鸡一样湿淋淋地涉水回家。 所以,他在考大学的时候偷偷违背父亲的意思,选了外地的学校,并在工作后搬到了这座中部城市。此后,有关雨水的不快经历就少了一些。 现在,在这噩梦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难堪的童年、少年时期。 他心中的恐惧也水涨船高。 庄宝力耳边似是听到了雨声,但他很快分辨出来,那不是雨水的声音,不是记忆中总和水塘相伴的暴雨,而是与水相对的火星子在劈啪作响。 他回过神,看向了站台。 男人不知何时燃烧了起来。 他的面容在火焰中扭曲,流淌出的血液也被烧得沸腾,蒸发殆尽,只在地上留下了深褐色的印记。 他踩着自己的鲜血向前迈步,带着湿黏焦黑的脚印,冲到了车厢门。 啪! 燃烧着的双手按在了车厢门玻璃上,在那上面留下了两个清晰的黑色掌印。 男人的脸也紧贴在了车门上,瞪大眼睛,仇恨而凶狠地瞪着庄宝力。 庄宝力吓了一跳,双脚下意识地后退,感受着血液的阻力,被什么东西绊住摔倒。 他一下子落入了满车厢的血海中。 他惊慌失措,在只有自己膝盖高的血海中扑腾着,四肢挥舞,如溺水之人,只知道挣扎,却不知如何自救。 他是会游泳的。 可他很讨厌水。 他讨厌浑身湿透的感觉。 他曾经连夜地高烧不退,肺部感染,大病一场。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淋雨着凉才会生病。他在那之后连洗澡都心惊胆颤。他父亲生性严厉,对于儿子的这种表现很是不满,用强硬的手段强迫他克服了这种恐惧。 他现在已经不怕水了。 虽然还是讨厌…… 只是讨厌…… 庄宝力一时间都忘了男人、噩梦,只是挣扎着,好不容易才从那血海中站了起来。 他死死抓着栏杆扶手,攀附在那冰冷的金属上。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还有血珠从发丝上滚落。 庄宝力咳嗽了好几声,迷茫地抬起头。 那個男人还贴在车门上,盯着他。 他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看不出面容来,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格外诡异。 他的眼神中好像有不解,有愤怒。 庄宝力看不明白。 “老公!” 一声女人担忧的叫喊惊醒了庄宝力。 庄宝力猛地坐起。 眼睛过了好久才适应了黑暗。 庄宝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他身体一抖,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头上流下的汗水。 啪嗒! 床头灯被打开。 庄宝力眯了眯眼睛,回过头,看到了罗兰君。 “你又做噩梦了?”罗兰君问道。 庄宝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唔……吵醒你了?” “你一直咳嗽,我当你生病了。”罗兰君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不舒服吧?” 庄宝力摇头,“只是做了噩梦。” 大概是噩梦中被水淹的时候,本能地咳嗽起来…… 庄宝力这么想着,感觉嗓子是有些不舒服。他清了清喉咙。 “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你一累就会扁桃体发炎。”罗兰君说道,“给伱倒点水喝。” 她下了床,去了外面客厅。 庄宝力听着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是有这个可能……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又看了眼刚躺着的位置。 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全是他汗水浸湿后透出来的。 庄宝力又擦了擦从额头渗出的汗水。 “这天气也太怪了。都要秋天了,还这么热……”庄宝力说着,找了空调遥控器。 罗兰君端着水回来了,“这几年天气都不对劲。你也不要把温度开太低了。”她将水递给庄宝力,又去关了窗户,回身说道,“外面是热烘烘的。我去看看霞霞。” 罗兰君又走了出去。 庄宝力开了空调,喝了半杯水,感觉身体舒服多了。 他干脆下了床,将湿透的衣服换掉。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想,这些日子的不对劲是不是因为那一趟邮轮旅行?他说不定还是怕水…… 罗兰君又回来了,“我给霞霞那边也开了空调。她也热得一身汗,倒是没醒。你们父女两个都怕热。” “嗯。她没做噩梦?”庄宝力问道。 “应该没有吧。睡得挺熟的。”罗兰君躺回到了床上,给自己盖上了薄被。她是怕冷不怕热的体质,和父女俩正好相反。 庄宝力也躺了下来,呼了口气。 “快睡吧。”罗兰君说道。 “嗯……唉……”庄宝力嘟囔着。 罗兰君没理。 庄宝力翻了个身,“那个小明,还经常跟霞霞联系?” 思来想去,庄宝力又觉得问题还是出在那小鬼头身上。
“不知道。也没经常联系吧。我听小明妈妈讲,他接下来要考级了,应该也没空玩手机了。”罗兰君含糊哼地回答。 “你跟小明妈妈还有联系?” “嗯。” 庄宝力再次翻身。 “我觉得两个小孩没什么。她跟夏梦慧关系更好呢。”罗兰君闭着眼睛说道。 “那都是女孩子。而且她遇到小明前,也没这样。” 他遇到那小鬼头前也没这样。庄宝力有些气闷。好 “这又讲不定……” “什么讲不定?”庄宝力顿时紧张起来,又翻身,推了推罗兰君。 罗兰君也翻了个身,不耐烦地睁开眼,“现在的小孩子,都讲不定的。想一出是一出的。” 庄宝力表示认同。 他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我明天早上送她上学,到时候看看……” 罗兰君疑惑,“看什么?” “就是看看……她不是每天早上跟夏梦慧约好的吗?”庄宝力说道,“就那么几步路,还要约好了一起进校门。”他嘀咕着。 罗兰君叹气,“你哦……随便你吧……”她背过身去,表示自己要睡觉了。 庄宝力也没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零时新闻:传承百年的老师傅手艺,经典中式家具,纯正老木材,童叟无欺。选家具,就选#富康家具#。 ———— 啾啾小秋秋: ——零时新闻: ——西瓜大大: ※※※※※ 黎云提前一晚到了“夕阳残雪”所居住的城市。 他在这陌生城市的街上逛了逛,在路上看到一些出租车,但并没有感受到异常的气息。 他和“夕阳残雪”约好了第二天早上送她去上学,两人在公交车站碰头,没想到第二天临出门时,对方发来了微信,说自己的父亲要送她上学,不方便见面了。 黎云看着那充满焦躁情绪的消息,内心只觉得古怪。 他有想过这小姑娘没跟家里人提起他的事情,但是这偷偷摸摸的气氛…… 黎云收起手机,还是去了那公交车站。 他提前到了车站,等了大约半小时,就看到一对父女走了过来。 父女两人五官极其相似,走路的步态、腔调也有些像。走前面的小姑娘满脸的不开心,皱着眉头,双手抓着书包背带,额前碎发垂落,被她不耐烦又粗鲁地扫开。因为她的动作,她书包上的挂件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凌乱的声响。中年男人落后她半步,一脸的严肃,也生着气的样子,背着个朴素的斜跨皮包,穿着打扮并不算老气,可脸上的川字纹、法令纹却昭示着他刻板的性格。 黎云不用特别动心思,就感受到了小姑娘的情绪。 她眼眶有些发红,却不是刚哭过。只是刚才和父亲争吵,情绪激动,脸才涨红了。因为刚才吼得太过大声,她喉咙还有些痛。倒是不后悔。只是有些丢脸。不光是为了拒绝和黎云碰面丢脸,还因为出门的时候碰到了认识的邻居,被对方一脸瞧好戏的神态盯着看了一会儿。 邻居肯定听到她和爸爸的争吵了。 庄雪霞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件事,只觉得庄宝力的固执和偏见实在是让人讨厌。 小明的爸爸就风趣幽默,带着小明去玩了各种有意思的东西。慧慧的爸爸也很开明,慧慧什么事情都能和他讲,他都不会骂慧慧。 庄雪霞越是想,越是嫌弃庄宝力。 她一声不吭地站到了公交车站台,看都不看庄宝力一眼,就当庄宝力不存在似的。 相较于庄雪霞近乎是完全显露在脸上的情绪,庄宝力的情绪就更深沉一些了。 黎云心思一动,才感知到了庄宝力的内心,但也并不惊讶。 庄宝力就是个普通的父亲,担心着女儿,又被女儿顶撞,生气又伤心。 他自己努力平复了情绪,缓和语气,问庄雪霞:“书包重不重?” 庄雪霞没理。她觉得庄宝力在说废话。她的书包那么大一只,能不重吗? 庄宝力又道:“我帮你背吧。” 他伸出了手,被庄雪霞躲掉。 庄雪霞露出了嫌弃之色。她又不是小孩,还要爸爸背书包。而且她这个学生气十足、叮铃桄榔挂了一堆小物件的书包让庄宝力背着,那多滑稽啊!到时候又要被人盯着看了! 庄宝力只好讪讪收回手。 他看了眼站台上的提示,没话找话:“还要十分钟。” 庄雪霞依旧不接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像运动鞋上的网状花纹是个有趣的迷宫游戏,能让她专心地玩很久。 庄宝力尴尬地不说话了。 他抬手看看表,又放下,再看看公交车的到站提示。视线落在庄雪霞冲着他的后脑勺上。 这么抵触自己陪着上学……庄宝力皱眉思索起来。上次送她上学,她就没这么大的反应。而夏梦慧看到他们很是吃惊,除了干巴巴地打了一声招呼,就没再说话,只顾着跟庄雪霞偷偷使眼色。 慧慧那小姑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念小学的时候,他还带着两个人去野生动物园。游客见到了,都以为他有两个女儿呢。 说起来,慧慧有段时间没到他们家来玩了。以前两个小姑娘经常互相串门,在对方家里睡觉。 庄宝力越想越是烦闷。 他又想起出门的时候罗兰君说的话。 罗兰君面对父女两个的争吵很是为难。庄雪霞不肯听她劝解,庄宝力也是在气头上,听不进她的话。她只能在他们气哼哼地一起出门时,拉了拉庄宝力,让他别跟庄雪霞较劲。 他跟女儿较什么劲?他是担心她! 但罗兰君说得也有道理。青春期的孩子只能顺毛撸,不然这逆反的脾气冒上来,本来没什么的,为了跟父母作对,硬是有了什么…… 庄宝力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 公交车来了。 庄雪霞仍旧是不看庄宝力一眼,排队上车。 庄宝力叫了一声,“爸爸就送你上车,你自己去学校吧。” 庄雪霞这才第一次看向庄宝力,惊讶地张了张嘴巴,又警惕地望着庄宝力。 庄宝力见她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我是担心你。你不是之前还老说自己做噩梦……好了好了,车子快开了,你快上去吧。别迟到了。你要再迟到,我每天押着你去学校。”庄宝力故作姿态,推了推庄雪霞。 庄雪霞无暇多想,先上了车。 黎云也跟了上去。 庄雪霞心不在焉地刷了手机,找了个空位站好,看向窗外。 庄宝力在车站上给她挥挥手,并没有上车。 公交车启动。 庄宝力也就收回了视线。他望向了公交车后方,好像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变化。 黎云本来在关注庄雪霞。他忽的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看向了公交车后方。 一辆出租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 车子靠边停下,但副驾驶座上的乘客并没有下车。 庄宝力有些恍惚地抬起脚,走向了那辆出租车。 第587章 出租车(2) 黎云心道不妙,但公交车已经驶离了车站。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宝力上了那辆出租车的后座。出租车开动,逐渐追上了公交车,与公交车并行。 黎云的视线追着那辆出租车。 旁边另有一辆出租车经过。 他突然发现了不对。 那有问题的出租车车型很旧,大方头,类似于老照片里的桑塔纳,涂漆颜色也跟路上跑的其他出租车不大相同。要说是其他公司的出租……黎云在那出租车上根本没找到公司名字。 黎云从那辆车上也没感觉到什么强烈的气息。 车子好像被笼罩了一层雾气,让他都无法分辨清楚车内的情况。司机的模样很模糊,副驾驶座的乘客倒是能辨别出五官。他能判断出这车内一定有鬼,可对方好像不是什么厉鬼冤魂,至少气息上没那么强烈的恶意。后座的庄宝力也是能看清脸,但也顶多就到这个程度。他同样被笼罩在这雾气之中。 黎云的能力好像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他能感知到的东西变得有限。 黎云倒是没有因此着急。虽然事发突然,且有不少蹊跷之处,但对见多了厉鬼的黎云来说,眼前的事情更像是一种恶作剧。 那只鬼并不准备害人性命。 有理智的鬼应该都清楚害人性命会招惹来黑白无常的审判。不想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就不会那么做。 不是神志全无,或生死大仇,鬼魂都会保持克制。 当然,也不乏那种玩脱了的例子…… 黎云带着身份证,不能在早高峰的公交车上搞大变活人那一套,只得拍了拍庄雪霞。 庄雪霞诧异地转头,疑惑地打量黎云。 黎云指了指她身后,“你父亲上了那辆出租车。现在快点打电话联系他。” “啊!”庄雪霞这时候才注意到身后的那辆出租车,也看到了后座上的庄宝力。她吃惊地叫出了声,并急忙挤到了窗户边,焦急地盯着庄宝力。 庄雪霞一时间都忘了问黎云的身份,满心的恐惧。 她以为自己的预知梦开始应验了。 黎云对着身旁的乘客道歉,又提醒了庄雪霞一句:“快打电话。” 庄宝力肯定被鬼迷惑了,但程度不深,稍微有点儿外界刺激,就能让他清醒过来。 庄雪霞后知后觉,掏了手机出来,给庄宝力的手机打电话。 通话声一声接着一声,后座的庄宝力却是无动于衷。他开口说话,但说的什么,庄雪霞在公交车上听不到。黎云都听不到。 “怎么不接电话!”庄雪霞急了起来,眼眶发红,这回是真的要哭了。 周围乘客不明所以,都看看庄雪霞,看看车外的那辆出租。 “爸爸!”庄雪霞急得拍着车窗对外面叫喊。 “小姑娘,你怎么了?急着找爸爸?”乘客问道,倒不是打趣,而是真心实意地询问。 庄雪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脑海中全是噩梦里的场景。 出租车被大火包裹…… 每次一到这一幕,她就醒了。 可现在不同,她爸爸坐在车上! 那辆车会烧起来,那样的话…… 公交车开到了十字路口,正好绿灯。 车上乘客因为庄雪霞的关系有些骚动,司机也频频看向后视镜,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乘客开了车窗,帮着叫喊外头的出租车。 出租车上的人无动于衷。 这会儿大家都感觉不太对了。 这么近的距离,肯定能听见叫喊,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不等他们再做出什么举动来,那出租车已经转弯。 公交车则是直行。 庄雪霞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张着嘴巴,害怕得失了声,只有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 ※※※※※ 出租车上,司机面朝前,脖子都没扭一下,看着前方路况,语带笑意地问道:“刚是你女儿啊?” 庄宝力没回答。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尤其是这种出租车司机。一搭上话,就没完没了的。他们是一整天坐在车里,不说话难受。可庄宝力只是搭乘一段路,打车是为了轻松一些,可不是给人做陪聊的。 庄宝力对此有一种莫名的坚持,打车时总闭口不言,乃至于显得无礼。 不过,大多数时候,司机会识趣地闭嘴,并不会多说什么,至少不会当着庄宝力的面说什么。 这次却是遇上例外了。 司机并不气馁,继续问道:“看着在闹别扭啊。和你吵架啦?小姑娘脾气挺大的吧?我看她都不理你,就你热脸贴冷屁股。啧啧……” 这话可就难听了。 别说是陌生人了,熟人也没这么说话的。 庄宝力皱眉看向那司机,只能看到司机的后脑勺。 司机仍旧滔滔不绝,“她几岁啊?看起来是初中生?十四岁?十五岁?伱什么时候结婚的啊?女儿不太好带吧?女儿跟妈妈亲吧?儿子其实也是跟妈妈亲。爸爸可难当啊。你老婆怎么样?也是这种脾气吗?她遗传的你老婆吗?” 庄宝力咳嗽一声,打断了司机的话,指责道:“这和你没关系吧?专心开车可以吗?” “嘿嘿。聊聊天嘛。没什么事情做,聊了一聊,解解闷。你回家之后,老婆跟你聊天吗?是不是回家之后,面对面,什么话都不说,各干各的事情啊?结婚几年了啊?女儿都这么大了,肯定超过七年了。七年之痒碰到过没?” 庄宝力怒视着司机的后脑勺,“你有完没完?” “哎,生什么气啊?就随便聊聊嘛。是不是最近家里面吵架了啊?和你女儿吵架的啊?” 庄宝力发出了刻意的深呼吸声,不搭理司机。 司机渐渐也觉得无趣了,换了话题,谈起了自己,“我就惨了,两个老婆都不理我,儿子女儿也都不理我,还怪我。我赚钱养家,供他们吃好喝好,上学读书。我那么辛苦,他们反而怨我。” 司机的语气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轻佻地调侃、故意地挑拨,而是生出了埋怨。 庄宝力倒是对司机这话有些赞同。 他辛苦赚钱养家,还得小心奉承着庄雪霞,哄着她开心。罗兰君说青春期的小孩就是脾气古怪,他们要多包容。可他累了一整天,谁来包容他呢? 庄宝力也就这么想想,之前对司机的厌烦莫名减轻了几分。他觉得自己碰到同道中人了。听司机刚才那话,他家的情况还有些复杂。估计是在家受气,只能随便找個陌生人发泄发泄。 虽说如此,庄宝力依然不准备理睬司机。 “别人都说,孩子长大,懂事了就好了。‘懂事之后就好了’?”司机自言自语,嗤笑一声,“我以前也这么想啊。我那时候在……外地……天天想着他们,每天就盼着能和他们再见面。谁知道,刚……到外地没多久,我就直接收到了离婚协议!我没答应,她就找了律师起诉!连我的面都不愿意见!一个是这样,行,算了!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另一个也这样!我想着见面之后阖家团圆,开开心心的。谁知道他们一个都没来!我回了家,人家邻居告诉我他们早搬走了!我把钱留给了他们,他们倒好!人影都没了!”
司机的声音拔高,几乎是叫了出来。 庄宝力只默默听着。或许是听听别人家的惨事,能弥补一下自己心里的难受。庄宝力这会儿还有闲心八卦地猜测着司机为什么离婚再婚。 听司机的语气,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只是因为异地……好像也不是。刚异地就提出离婚……估计是小事积少成多,磨光了感情,磨成了怨怼,碰到异地,就干脆离婚了。第二段婚姻也不幸福。两段婚姻都是如此,恐怕问题还是出在司机自己身上。 庄宝力想想,更不愿意搭理司机了。 “老婆总归是外人。我原来想着孩子总归是认我的。我找到了他们,他们看到我都不愿意开门。我儿子女儿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爸,还说希望我早点死了!希望干脆没有我这个爸爸!”司机的语气愈发激烈了,“那么点事情……我也是有苦衷的!他们以为我想要那样吗!还不都是因为——呼……他们就不想想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什么情况!我要是有其他办法,会走到那一步吗?他们就只知道埋怨我!几十年了!几十年了都不肯原谅我!都这样了还不肯原谅我!我都求他们了!我都要给他们跪下了!我这个当爹的要给他们跪下了!” 他说到最后几句,都吼出了声,双手也在方向盘上用力锤了一下。 庄宝力吓了一跳。 他有些紧张。 方向盘握在司机手上呢。他要情绪失控,方向盘一扭、油门一踩,他们这一车的人…… 庄宝力想要安抚住司机的情绪,却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冷静点,别激动”。他注意到了副驾驶座的人,想要对方也帮忙劝劝,那个人却跟个雕塑似的。 说起来,他上车之后,就没见那个人有什么动作。 这会儿看过去,那个人露出来的后脑勺、肩膀、裤子…… 夹克衫、牛仔裤…… 庄宝力愣住了。 他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挪动了一下身体,小心翼翼地看向了后视镜。 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是那个男人! 那个总是出现在他噩梦中的男人! 他现在……是在做梦? 庄宝力恍惚了。 司机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就像是梦境中总是毫无逻辑的混乱,庄宝力对此习以为常,直接无视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竟是松了口气。 不过又是一场雷同的噩梦。 这么想着,庄宝力的身体靠回到了后座椅背上。 车辆继续往前行驶。 过了片刻,庄宝力疑惑地看向前面的男人。 怎么没有事情发生呢? 一般这时候会发生点恐怖的事情,然后他就该醒了吧? 对了,他还得起床上班呢! 现在是几点了? 不对,他早上明明就送庄雪霞上了公交,离家前还跟庄雪霞吵过一架。之后,送她上了公交…… 他现在是在地铁上? 可不要坐过站了啊…… 唔,他怎么没有自己上地铁的印象?他记得自己送庄雪霞上了车,然后……上了出租…… 那个司机唠唠叨叨,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这不像是梦境。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怎么就上了出租呢? 庄宝力深想下去,隐约觉得这次的噩梦和平时不同。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他感觉到了疼痛。 可这是真的疼痛吗?还是梦里“感到疼痛”的想法? 他怎么还不醒过来? 庄宝力身上冒出冷汗来。 “这城市可真不错啊。”司机突然又开了口。 庄宝力下意识看向了司机的后脑勺。 “和我家乡不太一样。我家乡是南方城市,这个时节,台风天,会有暴雨,特别闷热。我在老家待了一辈子,只除了那几年……读书、工作、结婚、生孩子……我爸给我找的路子,学了开车,就当起了出租车司机。那个年代,开出租可赚钱了。但也危险。好多抢劫的,专门抢出租车。现在就没这种事情了。” 他情绪平稳地讲述着,像是换了个人,“我也碰到过抢劫的。那个人拿刀抵着我脖子,我没办法,只好按他说的把车子开到郊外。那会儿城里也没多少高楼。郊外就更加破了。全是农田,一栋楼都看不到,人也看不到。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呢。嘿……没想到拼死一搏,把刀给抢了下来。我也没看,就随便往他身上扎了几下,推开他,跳下车就跑了。我跑了好久,都没人追过来……” 庄宝力听到司机说到“刀”就紧张起来。 果然,副驾驶座的那个男人突然抽搐了一下。 庄宝力吓得身体紧贴靠背。 “……我本来是往城里跑的,怕人追上来,边跑边回头看,谁知道,那人根本没追来。我就停下来了。我走回去车子那儿一看,那个人歪在车上,头靠着车门,刀扎在身上,身上的血都流到了车子外。我当人死了呢……” 庄宝力瞪大眼睛。 他看到了前座缝隙里渗出来的红色。 “……你猜那人为什么死了?”司机笑着问道,笑声诡异瘆人。 庄宝力咽了口唾沫,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人,脱口而出:“停车!我要下车!” 车子竟然真的缓缓停下,却是停在了马路中央。 庄宝力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前排的司机和副驾驶座的乘客同时转过头来。 庄宝力只顾着看那副驾驶座的人。 就是那个男人! 男人咧开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身上有鲜血流淌,顺着座椅流淌到后座。 男人燃烧了起来。 热气滚滚,扑面而来。 火舌几乎要舔到他脸上! 庄宝力吓得惊叫,早已准备着的右手拉开车门,一骨碌滚下了车。 嘀嘀—— 汽车鸣笛声和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 第588章 出租车(3) 庄宝力在地上打着滚,想要远离那个男人、那辆出租车。但当他抬头看去,却发现出租车虽然停在路中央,后车门打开,可前座并没有火光。 司机从出租车上下来,没好气地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啊!跳车找死啊!”他骂得大声,脸红脖子粗,看起来很愤怒,实际上却是被吓得不轻。 庄宝力和司机对视着。 他惊愕地发现司机变了个模样。 倒不是司机长得有多么令人印象深刻,只一回头,就让他在惊惧中记住了这人的模样,而是眼前的人穿着打扮就和之前不同。 洗得浆白的衬衫和花里胡哨的印花t恤,他还是能轻易分别出不同的。 至于脸……好像一个是方脸,一個是圆脸。发型也不同,那个司机头发有些长,眼前这司机是标准的圆寸。 司机被庄宝力看得发毛。他退后一步,之前的怒火都消失了,心惊胆颤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想着自己是不是碰到神经病了,说不定还是个持证的…… 被他们堵了路的车辆按着喇叭,司机们探头出来叫骂。 这是早高峰,没人有心情看热闹,只想着他们能快点让出路。 司机看看周围,又看看庄宝力,“算我倒霉……你没事的话,我就走了。这一单也不收你钱了。” 他犹犹豫豫,想走,又怕庄宝力再闹什么事情出来。 庄宝力那专注而困惑的视线已经从司机身上移开,看向了出租车。 出租车的副驾驶座是空的。 那里并没有人。 那里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人。 庄宝力身上又冒出冷汗来。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只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庄宝力吓了一跳,差点儿直接从地上蹦起来。他反射性地甩动胳膊,却没能挣脱开对方的手。 “你不要紧吧?能站得起来吗?”亲切的声音从身旁传过来。 庄宝力扭头看去,就见一陌生青年正准备扶起自己。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 可能是因为对方长得很亲切、说话也很亲切…… 对方一边扶起自己,一边还跟那出租车司机打招呼,帮他赔礼道歉。 大家都是在上班的路上,不愿多事。见庄宝力这里有人管了,就纷纷散去。 庄宝力有些浑浑噩噩地被对方拉到了马路边。 “要喝点水,坐一会儿吗?“ 庄宝力摇摇头,仍旧魂不守舍。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庄宝力咽了口唾沫。他不知不觉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我可能是太累了,精神紧张……我女儿最近闹脾气,也是学习压力大……可能是上次考试考得太好,怕接下来考不好……她上次超常发挥了……就因为奖励她,我们一家上邮轮玩……我小时候很怕水,淋雨生病过,所以怕水。我以为都好了,这么多年了……也可能是因为船上碰到的那个小鬼——啊,是个男生,跟我女儿一样大。男孩子调皮,喜欢讲鬼故事。听的时候是不觉得,可能是后劲比较大……”庄宝力越说越是发散,将这些天自己心里的一些想法都说了出来。 他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会老做噩梦。理由就那么几个。也可能是这些理由叠加在了一起。 他以前也听过一些故事。小孩子初中的时候最容易学坏。而一个家庭碰到了这种事情,就会跟着崩坏。也有父母出了问题,导致孩子出问题的。后者的情况更普遍一些。可他们家,他和罗兰君最近都没碰到什么变故。也就只有庄雪霞,考试超常发挥,奖励的旅行碰到了新朋友,青春期身体激素变化,性格也变得有些古怪…… 庄宝力想着想着,就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了庄雪霞身上。他则是关心则乱。因为担心女儿,才变得疑神疑鬼,精神衰弱。 他第一次做噩梦梦到那个男人也是因为庄雪霞一声不吭地跑掉…… 他说完这些,就好像完成了一次自我开导,释然地抬起头。 他看向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青年。 “多谢你啊。耽误伱上班了吧?”庄宝力客气又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你没事就好了。”对方看着自己,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让庄宝力有些不自在。 庄宝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哦,我叫庄宝力。加个好友吧。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还要上班。下班的时候请你吃饭吧。” 他原来不是那么热情外向的人,不过眼前的青年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感,想要认识结交。 “我叫黎云。”黎云从善如流,和庄宝力加了好友。 庄宝力又赧然地笑笑。他还赶着去上班。他心里还有些发怵,打车、坐地铁……想想就不自在。 黎云看出了他的踌躇,提议送他去公司。 对于刚认识的陌生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奇怪的建议。 不过庄宝力却是欣然接受。 一路上,他对黎云说了很多。 这些话,他之前都没有个诉说对象。就是对罗兰君,他也不太愿意说这些。碰到这么个陌生人,反而是愿意开口了。 庄宝力并没有对自己的反常生出疑虑来。他在黎云能力的作用下,对黎云毫无戒备,如同多年知己好友,无话不谈。 黎云循循善诱,倒是将庄宝力一家之前的邮轮之旅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那也是第一次发生蹊跷的地方。 是那艘邮轮有问题,还是那个小明有特殊的能力? 黎云思索着。 他问庄宝力要了小明的联系方式。 庄宝力自然没有那男生的联系方式,倒是跟他父亲加过好友,但在旅行结束后,也没再联系过。 黎云将庄宝力送到了他的公司,和他分手告别。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未读信息。 庄雪霞发了好几条。 他之前下公交、拦车、追上庄宝力,稍微花了点时间。要不是庄宝力中途跳车,他还得花更多时间追上对方。ww 他当时就给庄雪霞报了平安,只是没有细说事情经过。 庄雪霞这会儿应该已经开始上课了。 黎云只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又问了下邮轮的事情。 他打了车,回到酒店。 庄雪霞估计记挂着这事情,上课都没用心听,很快就给黎云回复了大长篇的内容。
她原来没往邮轮上想。听黎云询问,才惊觉家里面第一个做噩梦的是庄宝力,而且就是在邮轮上,在听了她转述的那个鬼故事之后。 庄雪霞紧张了起来。 黎云安抚地回复: 庄雪霞没有再回复。不知道是听进了黎云的话,还是有其他的事情。 黎云并未感觉到她有危险,就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他先上网搜了一下那邮轮的信息。 庄雪霞说的鬼故事里,海洋巨星号是幽灵船重新改装后的旧船,原名海洋巨神号,以前是在欧美航线上运行的客轮。黎云在中文网站上只搜到了这邮轮的旅游介绍,试着在外文网站搜索,倒是找到了那艘海洋巨神号的信息。 只不过,事情和庄雪霞所说的鬼故事毫不相干。 海洋巨神号航行了五年,就因为经营它的船舶公司发生股权变动,紧跟着进行了业务改制,关闭了所有客运项目,海洋巨神号也因此被贱卖。这艘大船在船坞里安静待了四年多,又被转手,送到了某个小港口,改建成了特色酒店餐厅,就此运营到了十多年前,又因为业绩不佳,被关停、废弃。 至于海洋巨星号,如旅行社的介绍所说,是十年前才建好并交付使用的“新船”。 倒是两者的母公司,有一些瓜葛,“五百年前是一家”:股权分割、转让、亲属开设关联企业、合并、接受风投、上市、新的子公司…… 这么一来,两艘船有没有什么“灵异”方面的联系,就难说了。 可黎云搜索了半天,都没找到相关的鬼故事。 黎云想了想,还是给白无常发去了消息。 如果再来一个“郁明星”,那事情可大可小。 他看着手机屏幕,神色有些晦暗。 如果真的又是一个“郁明星”,老板将这事情推到他面前,也就说得通了。 黎云回到酒店后,思索了许久,给孔冬梅发去了消息。 相比于他,孔冬梅这个圈内人肯定知道更多信息。 有些东西不会被发布在网络上,但他们那种人或许就听闻过。 让黎云意外的是,孔冬梅的确知道那艘邮轮的事情。更让黎云惊讶的是,孔冬梅的消息来源是孟思南。她直接让黎云联系了孟思南。 孟思南是海洋巨星号邮轮首航的乘客。 十年前,彭云和孟思南都即将大学毕业,已经开始实习。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并不高,但彭云那年拿了奖学金,加起来就不算一笔小钱了。他有意孝敬父母,又想到发小孟思南,便邀请他参加他们的家族旅行。 孟思南的母亲当时已经去世,父亲则习以为常地不知所踪。彭云的父母对他一直有同情和怜惜,将他当做半个儿子,对于拉着孟思南一起旅行,一点儿异议都没有,而且是非常赞成。 对于彭云一家三口来说,旅行很愉快,没有什么波澜。 对于孟思南来说,旅行很愉快,只是稍有波澜。 他在那艘船上看到了鬼魂。 那鬼魂一到夜晚就在甲板上晃荡,并不攻击人,也没有神智。看穿着打扮,也瞧不出端倪来。 孟思南往常碰到这样的鬼,都是选择视而不见,装作没有事情发生。 也的确没什么事情发生。 但小心起见,他还是跟孔冬梅打了一声招呼。 毕竟,鬼魂不是一成不变的。谁都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又或是猝然变成杀人的恶鬼。 孔冬梅事后也有登船调查,超度了那鬼魂,不过依然不知道那鬼魂的来历。 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总有这种无知无觉的鬼魂四处飘荡。那只鬼可能就是不小心飘到了船上,在船上逗留。 黎云问道:“那艘船有什么闹鬼的传闻吗?” 孟思南回忆了一番,答道:“挺多的吧……那艘船上有个老船员,当了一辈子的船员,在很多船上工作过,喜欢讲鬼故事,跟我们讲了许多幽灵船、鬼船之类的故事。也不知道真假……”他顿了顿,“彭云只是一个听众。至少,我没听他对谁转述过那些故事。” 即使有,随着彭云的死亡,由此诞生的鬼也应该消失了。 “你还记得哪些?”黎云追问道。 孟思南仍旧是花了点时间回忆。 因为彭云能力的缘故,孟思南对过去的记忆是有些混乱的。虽然已经知道了被彭云能力篡改了的“真相”,可他和彭云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生命中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与他来往密切,每天说过那么多话、谈过那么多的事情……其中的琐事不胜枚举,要一一分辨,实在是困难。 往常,他是不用在意这些的。可他知道黎云要做什么,就只能仔细回忆,努力分辨。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海豚的故事。大概是说有海豚群跟着邮轮游动。其中有一头海豚,跃起、又没入海中,之后没再出现。海浪里出现了红色的血。那头海豚应该是被船桨伤到,死了。”孟思南有些冷漠地讲述着,“其他海豚发出悲鸣,不愿离开邮轮,甚至冲撞船体,把自己也撞得遍体鳞伤。那之后,海水中总有些红色……” 那个故事并没有讲完,船员就被他们的领班喝斥,叫去工作了。领班当时笑着安慰正在观赏海豚的彭云和孟思南,说海上航行经常发生这种事情,但他们这艘船还从来没碰到过这类事。 彭云当时说了一句:“如果按照恐怖片套路,这艘船在那之后应该就会被诅咒,船长、船员、乘客纷纷离奇死亡吧。” 孟思南回忆到此,“……但那次旅行,我只看到了那一个鬼魂,而且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彭云的话并未成真。 黎云皱眉。 “其他还有些常见的鬼故事,就是幽灵船、海妖、百慕大三角之类……”孟思南继续说道。 黎云怀疑起了那个讲鬼故事的船员。 据庄雪霞所说,小明也是从船员那儿听来的故事。 可要真是如此,海洋巨星号早该死伤无数,被迫停航了吧? 孟思南他们十年前乘坐海洋巨星号,没发生怪事。和庄雪霞他们一家一起乘坐海洋巨星号的小明一家似乎也没遇到怪事。 出问题的只有庄雪霞一家。 是他们家在船上做了什么吗? 黎云想了想,给庄雪霞和庄宝力都发去了消息。 第589章 调查(1) 庄宝力父女并没有马上回复消息。 黎云首先收到的回复,来自于白无常。内容是简单的三个字“已查明”,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加。 看来黑白无常的确是很忙。酆都城的混乱可见一斑。 幸好江龙昌还没碰到过“抢劫”的。可能他居住的区域比较安全吧。 黎云无法亲身实地地感受酆都的变化。就连江龙昌的描述,他也是从李叔那儿听到的二手消息。要算上江龙昌听来的那些流言蜚语,他这儿接收到的消息都是第n手了。说不定江龙昌也碰到过抢劫的,只不过为了不让李叔担心,他故意撒谎。 黎云胡乱猜测着,心情有些放松。 既然白无常他们调查过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又出了一个郁明星。 黎云刚想放下手机,忽的想到刚刚孟思南说的事情。 如果白无常只按照他先前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会不会漏掉了海洋巨星号的船员? 想了想,黎云将他这边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又都详细列明,发送给了白无常。 他也将自己接下来要去调查海洋巨星号的事情告知了白无常。 问题的源头应该还是在那艘船上吧。 他需要亲自登船看一看。 ※※※※※ 酆都城。 派出所。 白无常刚将一個诈骗犯送进了牢房,就收到了黎云的消息。 他耐心地看完了黎云的长篇大论,并没有嫌弃黎云啰嗦。 靠墙察看手机的黑无常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嗤之以鼻,“他以为我们跟他一样业余吗?” 他的嘲讽不是无的放矢。 在黎云发来第一条消息后,白无常就将庄宝力一家,以及他们一家近期的行程、接触的人都巨细无遗地调查了一遍。 事实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只不过…… 白无常盯着手机屏幕,斟酌良久,都没有回复。 一只手夺过了白无常手中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跃动,发送了消息。 手机又回到了白无常手中,只是多了一条发出去的回复:“收到”。 依旧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白无常垂下眼,抿了抿唇。 “大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前可从来没犯过法啊!我就是太想念我家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啊!我是家里顶梁柱,我突然死了,他们怎么活啊!” 牢房内的那个诈骗犯抓着铁栅栏,声嘶力竭,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情真意切。 同牢房的其他人各有各的反应,但大多都只是看热闹。 白无常抬眼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哭得更大声了,“大人!求求你们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我绝不再犯!我会找个正经工作赚钱的!求求你们放我一马吧!就让我联系联系我家里人!就只要一次!一分钟!就一分钟就好了!求求你们了!我妈妈有冠心病、高血压,她每天要吃药的!我老婆又要照顾我爸妈,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我太想他们了啊!我只要一分钟!半分钟!” 他哀求着,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白无常神色淡漠,只是手握紧了手机。 冷笑声从身边传来。 黑无常又靠回到了墙壁上,双手插兜,姿态悠闲,睥睨着那个男人。 “你当黑白无常真是警察吗?” 哭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响了起来。哀求的话也不断从男人嘴里倾吐出。 黑无常继续道:“你都死了十二年了,还不清楚这里是哪里,我们是谁?你一个吸毒赌博的渣滓,活着的时候就没奉养老母、照顾妻儿,现在死了,骨灰都撒海里十二年了,想起来伱的家人了?” 那男人如弹簧一般直起身,惊愕地望着黑无常,“骨灰撒海里?谁把我骨灰撒海里了?” “你说呢?你对你家里唯一的贡献就是那点海葬补贴了。”黑无常讥笑道。 男人的脸色一阵扭曲,喃喃自语:“难怪我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那臭娘们……那个死老太婆……”他面容变得狰狞,咬牙切齿。 铛铛。 黑无常踢了踢铁栅栏。 男人吓得后退,很快,又露出了谦卑讨好的笑容,“大人……” “诈骗,关十二年。”黑无常说道。 男人脸色再次巨变。 “之后就看谁会看上你吧。”黑无常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去。 “大人!等等,大人!怎么十二年?!我才骗了一千来块,还没得手呢!大人!大人!!”男人扑到铁栅栏上,脸都挤进了栏杆缝隙。他声嘶力竭,却没能让黑无常回头。 白无常也跟着黑无常离开。 牢房内,有其他犯人发出奚落的笑。也有人叹息着,感慨自己同病相怜。 那男人扭头看看自己的狱友们,“为什么判那么重?十二年?我进酆都也才十二年!” 他的狱友们都没搭理他。 他也只好悻悻地找个角落坐下。 说到底,他活着的时候烂命一条,死了也没好到哪儿去。对他来说,在哪儿都没什么区别。 黑白无常一路走到了派出所大厅。 一网通办的机器在大厅里排了一列,每一台机器前都有十数人排队等候。 见到黑白无常,本有人想聚过来询问问题——他们可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只是认出了走前面的那位,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黑无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如在t台走秀,对这些人视若无物。 有人挤眉弄眼的,瞧着他身后的白无常,却是没得到白无常的回应,只能泄气,继续去机器那儿排队。 自然也少不了八卦的人。 “这位爷最近也在忙着抓人呢?” “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人手不足,也没办法。” “那位古装小哥怎么看着心情不好?” “不知道。可能是忙疯了吧。” “唉,要换平时,只他一个人,肯定能问出点事。” “怎么?那个白无常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是那位脾气比较好。” 黑白无常将这些议论都抛在了身后,出了派出所。 他们并没有商量,但都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正如那些人所说,他们最近是“忙疯了”。 这是变革之初的必然混乱。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们的有意为之。 行走到了无人的小巷,白无常看向了前面的那位黑前辈。 “怎么?”黑无常问道,脚步并未为因此放缓。 白无常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向了那座在酆都任何角落都能望见的仙山。
仙山山顶被云霞笼罩,只偶尔能见到那仙霞后的琼楼玉宇。至于那山间的神兽,则时不时会现身,或发出奇异的声响,吸引酆都城内所有人的注意。 在酆都城流传的各种消息中,至今没有人登上那座山。 白无常也没去过那座山,但他知道,黑前辈早就去过,更知道黑前辈送了一些鬼魂进山,还知道那山里的老鬼老妖们出来过。 那些牢里的鬼魂…… 白无常垂下眼。 他周身的白光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酆都是死亡仅剩下的庇护所。我们只代表着阴间的秩序。但阴阳平衡,如果我们这里崩溃,人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黑无常开口说道。 白无常茫然地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所说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可白无常现在动摇了。 没了天庭地府,人间并未崩溃。 如果没了酆都,没了鬼魂…… 他原本以为是谁都没有办法,就像是酆都城那条“只进不出”的规矩和城外堆积的饿殍。 黑无常也仰起头,看向那座仙山,微微眯眼。 “牠们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也不是那种夹着尾巴过日子的邪祟妖魔。你准备怎么应对牠们呢?”黑无常问道,转身看向白无常,“要知道,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活下去的。” 白无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黑无常又问道:“再说了,真到了那一天,你是准备引颈就戮,还是在此之前就完成自戕,践行你自己的正义呢?” 白无常依旧无法回答。 黑无常回身,继续往前走,“那只老鸟提出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白无常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将你们的新规划在整个酆都公布?” 黑无常歪头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身上的光变得凝实了一些,望向黑无常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 “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白无常说道,“你并不怕牠们吧?” 黑无常笑了。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这是几千年前人类就明白的道理。” 白无常蹙眉,“我们不需要他们的畏惧。” “是啊。” 白无常愣了愣,“牠们……” “牠们也不需要。”黑无常淡淡说道。 活了几千年的妖怪,死了几千年的鬼魂,怎么会需要人类的“畏惧”这种东西呢? 凤凰之火不光能荡涤邪祟,也能轻而易举地焚城灭世,至少瞬息之间烧尽方圆百里是没问题的。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人类畏惧与否,又有什么意义?人类也不可能真正杀死凤凰。因为他们赋予了凤凰浴火重生的能力,赋予了牠成为不死不灭的属性。 白无常彻底怔住了。 他身上的白光明灭不定,显示出他此刻混乱的心情。 “天庭地府都没了,但酆都却活了下来。”黑无常轻轻叹息一声,“祂们、牠们那时候都不过是挣扎求生的蝼蚁,死了的不是更弱的那一方。祂们只是站错了地方而已……” 白无常的白袍无风自动,广袖飘舞。 黑无常的黑发纹丝不动,身上那些金属首饰、挂链反射着森冷的光。 良久,风静止。 黑无常和白无常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之前那沉默的前进。 只是白无常身上的光更为黯淡了,黑无常则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行走过的地方都暗了几分。 ※※※※※ 零时新闻:非遗传人,古法手制。传统沉香、檀香,各色花香、果香。可定制。量大从优。送礼佳品。 ※※※※※ 正值旅游淡季,海洋巨星号的船票不用抢,随时都有空余。只不过它的航行有个固定的路线和时间,黎云没办法中途上船。 这等待的时间黎云也没浪费。 他和庄宝力吃了一次饭,和庄雪霞也频繁发着消息。 庄宝力并不信怪力乱神。即使黎云有意引导,他也没想起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当然,黎云虽然有意引导,但也没敢坦白直言,就是“引导”,都不敢太过越线,生怕不信鬼神的庄宝力被他给“带歪”了,本来只是做做噩梦,到时候变成真的见鬼了。 庄宝力目前只是做噩梦,而没有真的“见鬼”,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信这些。 相较而言,庄雪霞完全不用黎云引导,自己就往那方面想了。 即使如此,黎云和庄雪霞这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也实在是难以沟通。 一方面是因为庄雪霞那天上课“玩手机”,跟黎云保持联络,被老师逮个正着,手机给没收了,事后还被叫了家长。这让庄雪霞接下来数日碰手机的机会少了很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上述事情,比起那个“预知梦”,和自己父亲遇到的怪事,庄雪霞现在有了更现实的烦恼。 被老师叫去学校的是庄雪霞的母亲罗兰君。 罗兰君原本对庄雪霞更有耐心,更为宽容。但这开学没多久,连着两次被老师叫到学校,一会儿是迟到旷课,一会儿是上课玩手机,罗兰君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 她对庄雪霞的关心并不比庄宝力少。 罗兰君的态度变化则让庄雪霞烦不胜烦。 平日里拉偏架、和稀泥的妈妈都板起脸训了自己,还将此事告知了爸爸,害她又被多训了一顿,庄雪霞委屈得不行。 她明明是真的遇到了危险,她还是为了爸爸才紧张地跟黎云联系,结果反倒被训。 “好心当做驴肝肺!”庄雪霞偷偷跟黎云抱怨。 这话还是她新学期语文月考里一篇阅读分析文章的句子。她觉得放在自己身上正合适。 她的抱怨,找错了对象。 黎云的年纪介于庄宝力夫妻和庄雪霞之间,他早已过了害怕“父母/老师的责备”的年纪,还因为失去父母的关系,他对庄雪霞的这种抱怨其实是有些反感的;对于“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更是无所谓。他现在到处帮人解决灵异问题,纯粹是在做志愿者,不求回报,甚至不觉得需要告知对方真相。 这让黎云想起了最初见到黑白无常时他们那有些夸张的自我介绍。 “兴趣使然”。 既然是“兴趣使然”,那么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反应,是感恩,还是不屑,或是嫌弃厌烦,他都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为了自己在做这些事情。 黎云礼节性地安慰了一下庄雪霞,并含蓄地提醒庄雪霞他们的谈话应该围绕着那件灵异事件进行,而不是用来谈论这些生活琐事的。 这自然引起了庄雪霞的抵触情绪。 第590章 调查(2) 庄雪霞对人不对事,之前还急着找黎云询问情况,这会儿态度立刻冷了下来,转头找了自己的闺蜜夏梦慧和小明。 同龄人对于抱怨父母更有共同感。 虽然庄雪霞很羡慕夏梦慧和小明通情达理的父母,但在夏梦慧和小明看来,他们的父母仍有很多他们不满意的地方。 三个人之前就拉了个群,聊过庄雪霞的那个“预知梦”。庄雪霞在群里将黎云的那些问题扔给了小明,得到的答案大差不大。 小明反问道: 觉得问题出在邮轮上的是黎云。 庄雪霞想着。 小明又问道。 庄雪霞迟疑起来。 夏梦慧对此一清二楚,因为那时候她就跟庄雪霞八卦过,庄雪霞做噩梦、找“怪谈异闻”投稿也都没瞒着夏梦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每天向她汇报事情的进度。 小明对此不置可否。他觉得所有的热搜事件和自媒体账号都是网红的手段。 小明强调了一遍。 “第一个做噩梦的是我爸爸。”庄雪霞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她声音有些响,马上引来了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庄宝力。 庄雪霞听着那脚步声,急忙藏起手机,假装做功课。 房门被打开,庄宝力装模作样地问道:“霞霞,要吃水果吗?” 庄雪霞烦闷地摇头,“不要!” 庄宝力看看她,关上了门。 等脚步声离开,庄雪霞掏出手机,将刚才想到的那个关键发在了群中。 第一个做噩梦的是庄宝力,这点毋庸置疑。 夏梦慧回复道。 庄雪霞迟疑起来, 庄雪霞想到了自己过去的经历,义愤填膺。 这么一想,事情完全是庄宝力惹出来的,结果害得她经常做噩梦,现在还倒打一耙,整天盯着她,觉得是她没事找事! 夏梦慧又提起那辆出租车,加了个害怕的表情。她觉得这是关键。 庄雪霞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那天早上的惊恐和刚才的气愤在她心中交织在了一起。 客厅里,庄宝力也在跟罗兰君谈论这件事。 庄宝力依旧没把事情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他只是回忆起小时候怕水的心理阴影。 罗兰君和庄宝力结婚那么多年,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事情。 她很诧异,“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你平时洗澡、碰到水,还有碰到下雨天,都看不出来有什么。” “我也都快忘了。可能是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吧。我只记得我大病了一场。”庄宝力尝试回忆过去。 他自己都有些说不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是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连日的暴雨,以及他父亲强迫他冲水克服恐惧的场景。 “这么多年了,都没发作过。可能是出海了一次,而且还听那小鬼讲了什么鬼故事。”庄宝力抱怨道。 “那霞霞……”罗兰君说道。 庄宝力没好气地说道:“还不都是认识那个小鬼之后,她心思野起来了吗?刚才我进去看了,她书一页都没翻过!还装模作样的!你看她,老是把那小鬼挂在嘴边。玩手机,也是跟那小鬼发消息。人家去研学游,她就念了好几天,还怪我们不让她去。人家慧慧不也没去过吗?” 罗兰君哑口无言。 在邮轮上,小明一家便多次提到研学游的事情,还热情邀请庄雪霞也报名。不过,五万块的价格实在是太贵了。庄宝力和罗兰君都觉得不值当。庄雪霞对历史根本不感兴趣,去参观博物馆纯属走马观花。有这五万块,都能把她的主课都报上一对一的高级补习班了。庄雪霞倒是被小明讲得有些心动,奈何她无法说服庄宝力夫妻。 小明去研学游,在朋友圈发了不少照片。庄雪霞每天看着,就跟庄宝力夫妻唠叨,为自己没有参加而惋惜不已。 庄宝力说道:“我看啊,补习班还是得上。她之前还学跳舞呢。现在跳舞都不学了,说要好好读书,结果书也没好好读。给她找个补习班,周末都去上课,省得她闲下来胡闹。” 罗兰君对此并不反对,“小明也上了不少补习班。她就羡慕人家玩了。人家补课,她就不提了。” 两人说话并未压低音量。 卧室里的庄雪霞竖着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对话的内容,犹如晴天霹雳,将庄雪霞劈个正着。 “我听慧慧妈妈说,她在上一个补习班,老师挺好的。”罗兰君又道,“小明报的那个补习班是小班,是一附中的老师……” 庄宝力摆摆手,“别让她跟那小鬼搅和在一起了。慧慧那个,我看也不行……”他沉吟着,“她跟慧慧太要好了。到时候是一起上课,还是一起玩啊?我看,每门主课都找个家教,一对一,周末就到家里来,给她上课。” 庄雪霞有些坐不住了。 “这样啊……”罗兰君迟疑了,“那开销可就大了。” “总好过她现在这样。”庄宝力一咬牙,“初中可是关键。就那么几年。要是耽误一下,她这一辈子就废了。” 庄雪霞最是听不得这种话,好像她上课玩一下手机,人生就万劫不复了。再说了,这事情一切的起因可是庄宝力啊! 庄雪霞顾不得再假装学习,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庄宝力和罗兰君齐齐抬头。 庄雪霞嚷嚷道:“我不要找家教!” 两人一怔。 “干嘛突然给我找家教!我不是考得挺好的吗?年级前十还不够吗?!而且这次的事情明明是因为爸爸!全都怪爸爸!你们还冤枉小明!冤枉我!!”庄雪霞一口气全都喊了出来,“明明是爸爸你在邮轮上面做了什么,才做了噩梦!我是被你连累了啊!都是你不好!一定是你在船上偷偷摸摸做了什么,冒犯了别人!犯了忌讳!你是不是偷看了人家的房间了,还是偷听别人讲话、乱翻别人东西了?你在家里就是这样!肯定是你在船上面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庄雪霞!”庄宝力连名带姓地叫着庄雪霞。 庄雪霞有些害怕,但还是色厉内荏地挺起胸,扬起下巴,“反正不是我的错!都是你的错!我不要补课!我根本没做错,为什么我要受罚!是你惹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个鬼是来找你的!你都上了他的车了!要不是我,你就被烧死了!” 庄宝力的表情在这一瞬变得无比狰狞。 庄雪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罗兰君呵斥道:“霞霞!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庄雪霞胆怯地看了眼庄宝力,咬着嘴唇,转身就跑回了房间,嘭的一声甩上房门。 庄宝力气得胸口起伏。 这已经不是庄雪霞第一次对他大喊大叫了。 想他当年被他父亲按着冲水,吓得发抖,都没敢反抗。 现在的孩子却是蹬鼻子上脸,顶撞起大人来,一点儿都不带害怕的!
庄宝力就要冲去庄雪霞的房间。 罗兰君见状急忙拉住了他。 “你别拦我!我今天要好好教育她!她现在已经这样了,将来还得了!我是为了谁啊!补课是为了谁好啊!才一次考得不错,她就翘尾巴了!她也不看看她之前考成什么样!她以为走运了一次,一辈子都会走运吗!中考就一次,考不好就完了!她这种脾气,她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考上高中,不考上好点的大学,将来做什么工作啊!她去技校中专,去学技术,去做工人,她吃得起苦吗!”庄宝力大声训斥道,“现在哪个小孩不补课啊!她是天才吗!她——” 庄雪霞的房间里爆发出了她足以掀翻屋顶的痛哭声。她放声嚎啕,像是跟庄宝力在比谁的嗓门更大。 罗兰君伸手捂住了庄宝力的嘴巴,“好了好了……你别跟她吵,有话慢慢说、好好说。” “好好说,她听得进去吗?”庄宝力拉下了罗兰君的手,仍旧吹胡子瞪眼的。 罗兰君拍着庄宝力的背,说道:“你们都在气头上,先别吵。我先去看看她,我跟她好好说。你别气了。” 罗兰君压着庄宝力在沙发坐下,急急忙忙去了庄雪霞的卧室。 刚一开门,就听庄雪霞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罗兰君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但仍然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叫声传出来。 庄宝力听得生气,双手撑着膝盖,几次想要站起,又强行压住脾气。 庄雪霞的尖叫声从屋内传出来,听不出具体讲了什么,让庄宝力更为心浮气躁。 他干脆拿了手机和钥匙,出了门。 他用力摔门的动作几乎和庄雪霞刚才如出一辙。或者该说庄雪霞这个女儿像极了他。不过,庄宝力自己是不承认这一点的。他小时候可听话了,根本不敢和父母犟嘴,说一个“不”字。 庄宝力自结婚起就戒了烟。他现在心烦得很,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香烟和打火机。 这么多年不曾抽烟,让他的动作变得生疏起来。 看着那点火光和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庄宝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他随便找了路边的长椅坐下,一口一口地闷头抽烟。 他实在不明白原本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一进初中就大变了样。 青春期这玩意儿真有那么厉害吗? 他小时候可没这样…… 但他以前也听同事说过…… 就是庄雪霞刚出生那会儿。 他那会儿对于庄雪霞宝贝得不得了,作为新手父亲,也很是手足无措。他同事就有说过,小孩子这两年是最可爱的时候,劝他珍惜;等大一些会走会跑就调皮了,眼睛都不能移开一秒钟;再大一些,到了读书的时候就更烦了,辅导作业都能被气出心脏病来;更大一些,到青春期,那真是看都不看父母一眼,讲话都只有“嗯嗯啊啊”,半天放不出一个闷屁来。 他当时听着乐呵,也会生出对未来的忧愁,但庄雪霞健健康康长大,到“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依然天真可爱,不像是别人家的熊孩子…… 没能逃过青春期的叛逆吗? 庄宝力用力抽了一口烟。 他随手解锁手机,想着找同事问问“教育经”,但微信一打开,先看到了最近刚加上的那个好友黎云。 那个热心青年…… 庄宝力夹着烟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之前请黎云吃晚饭,那个青年便问了很多问题,帮着他疏导其中的关键,一点点理出头绪。 他认为事情是出在了邮轮上。他被勾起了往昔的童年阴影,还有庄雪霞的叛逆…… “是你惹了不干净的东西!那个鬼是来找你的!你都上了他的车了!要不是我,你就被烧死了!” 庄雪霞之前的喊叫突然在庄宝力耳畔回荡开。 庄宝力手一抖,烟灰落在了他的腿上。 他烫得一哆嗦,跳了起来,失手扔掉了香烟,又摔了手机。 他狼狈地拍打着大腿,慌乱地捡起手机。 手机屏幕如蛛网般裂开,并倒映出了庄宝力四分五裂的脸。 庄宝力看看手机,良久,将手机塞进口袋,用脚碾灭了烟头。 他慢吞吞地回了家。 罗兰君坐在客厅里,见他回来,只是静静看着他。 庄雪霞的房间内已经安静了下来。 庄宝力冲着卧室抬抬下巴。 罗兰君轻声说道:“已经睡了。” 她也没说其他的。 庄宝力沉默地洗漱,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客厅里的灯已经关了,罗兰君躺在他们的卧室内。 庄宝力也上了床,躺下后,重重吐出口气。 “抽烟了?”罗兰君问道。 “嗯。” “小孩子就是这样。青春期。”罗兰君说道,也叹了口气,“我同事的小孩念初中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看她发愁,发脾气,更年期都要被气得提前了。之后还有中考高考……到大学,才算解放了。” “嗯……” 罗兰君又劝道:“你跟她说话软一点。我知道,她做得不对,我们该训,但你越是骂她,她越是跟你对着干。总要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对吧?她念幼儿园那会儿,我们说好,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但也不能一直这样。” 庄宝力没应声。 “我刚才答应她了。这周末,我们到这边城隍庙上香。她觉得不安,那就顺着她,拜一拜。迷信嘛,不就是那么回事。我读书的时候,班级里还流行塔罗牌、水晶球。文具店里都是卖那种假水晶的。我们考试前还要假模假样地拜一拜。”罗兰君好似想到了过去有趣的回忆,笑了一声。 庄宝力闷闷地说道:“知道了。” 这就是结束对话的意思了。 罗兰君也不再纠结,直接道了晚安。 庄宝力却是一直没睡着。 等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他感觉到床边好像站了一个人。 不是起夜的罗兰君,是个男人…… 夹克衫,牛仔裤…… 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倏地,男人的身体燃烧起来,也照亮了他的脸庞。 是那个男人! 男人带着火焰,恶狠狠地扑向了他! 庄宝力猛然坐起。 罗兰君被他吵醒,“怎么了?” “哦……没事……”庄宝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又做噩梦了?”罗兰君也坐了起来,“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开点安眠的药?” 庄宝力摇摇头。 他这样坐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陪你们一起去庙里吧。” 罗兰君怔了怔,“哦,好。” 庄宝力躺了回去,“睡吧。” “嗯。睡吧。别多想了。” “嗯。” 第591章 调查(3) “欢迎乘坐海洋巨星号!叔叔阿姨,我帮你们拿行李。” 热情洋溢的服务人员接过了李叔手里的行李箱,走在前头为三人领路。 李阿姨东张西望的,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嘴巴也是不停,“你们这船上面有些什么玩的?” 服务员口若悬河,介绍了船上的各种娱乐设施。这显然是旅行公司提前让他们背好的。尤其是针对中老年游客,他还着重强调了船上的棋牌室等娱乐区,又将免费的餐饮项目报了一遍。 李阿姨听着频频点头,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李叔和黎云跟在后头,也是四处打量,只不过目的不同。 李叔低声问道:“有看到什么吗?” 黎云摇头。 他在码头等候的时候便将整艘船都扫视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如今登上了船,也没感觉到奇怪的气息。 “可能要等船出发了才会出现。”黎云猜测道。 李叔点头认同。 服务员将三人送到了客房,又为他们介绍了客房内的各种设施。 黎云订票有些晚,订到的房间是封闭式的大房,一大一小两张床将房间塞满,再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更没有阳台。虽然用了明亮的装潢设计,但整个房间仍然显得有些闭塞压抑。 如果只有他一人还好说。因为带了李阿姨出来散心,他便有些歉意。 李阿姨满不在乎,“要什么阳台呀?这样就挺好。还便宜呢。我们在房间里呆的时间也不长,能睡觉就行。” 她说着,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准备去外面转转。 李叔和黎云自然是陪着她一起。 甲板上已经有了不少乘客,都靠着栏杆,等着看开船。 李阿姨是个自来熟,没多会儿就跟同龄的乘客打上了招呼,搭上了话。 李叔和黎云两人跟两块木疙瘩似的跟在后面,被李阿姨介绍成了她老伴和孙子。 黎云并不在意。他知道这是最省事的介绍方式。从年龄上来说,他喊两人爷爷奶奶也没什么问题。 李叔就很不好意思了,小声跟黎云道歉,觉得占了黎云的便宜。 “那你家小孩孝顺的,还请假陪你们来玩。”和李阿姨熟识起来的老阿姨羡慕地说道。 她旁边的花衬衫老姐妹也跟着夸奖起了黎云,又随口问起黎云的工作和感情状况。 李阿姨一点儿都不含蓄,帮着黎云回答,时而语气自豪、时而又有些担忧地将他介绍了一遍,如同亲祖孙俩似的,就差帮着黎云找对象了。 末了,她还没忘记黎云此行的“工作”,拐弯抹角地引出了话题:“……他正好写点儿东西,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发出来。也不知道这船上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那挺好的,又能玩,又能赚钱。” “邮轮么,都差不多。这船不算新船了,东西也就那样。就是便宜。菜也不错。他们请的那个厨师,手艺挺好的。中西餐都做得不错。甜点是他们外面买的。” “去年换了一家店,我上次吃,没以前好吃了。你们待会儿吃自助,记得多拿点正经的菜,那种花里胡哨的点心不要拿。都是便宜的东西。” 老阿姨们似乎是这邮轮的常客,对邮轮上的情况如数家珍。 李阿姨跟她们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开船,众人才让嗓子休息一会儿,齐齐看向了港口。 邮轮上的喇叭传出了很有年代感的汽笛声,配合着这声音的是船长磁性深沉的嗓音,除了用标准普通话和英语双语为大家宣布起航。 港口也放飞了几束气球,仪式感还搞得挺足的。 老阿姨们显然很喜欢这种仪式,一個个抓紧时间拍照。 李阿姨也被拉入了她们之中。她身上嵌了亮片的真丝衬衫,贴着其他人的花衣服,一点儿都不违和,就像是一个旅行团出来的。 李叔和黎云都被她暂时丢到了一边。 两个人也没感觉到失落。他们自顾自绕着甲板走了一圈,到处看了看。 黎云依旧毫无发现。 等李阿姨那边暂时解散,三人一起回了客房。 “怎么样?”李阿姨一回到房间,就询问黎云。 “什么都没发现。”黎云沉吟着。 “没看到那个人吗?是不是要等到晚上?”李阿姨好奇问道,又说,“我刚跟她们打听,她们也没什么印象。夹克衫、牛仔裤,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有些老头就喜欢这样穿。”她说着,还看了眼李叔。 李叔现在不这么穿了。不过刚退休那会儿,李叔总喜欢穿那么一件夹克衫,穿到那衣服都洗不干净了,才同意扔掉。 “现在穿运动外套的更多一些。”李阿姨将自己打听到的情报跟黎云说了,又为黎云发愁,“不知道长相,也不太好打听。” 这点就让黎云无奈了。 庄宝力自然是没跟他详细描述那个男人的长相。那男人的脸在他看来平平无奇,大概是有些凶恶的,但那种凶恶感或许是因为噩梦的关系,气氛使然,而不是那人的五官长得凶恶。他记住那人,也是先记得衣服,因为那有些过时的着装比男人平凡的五官更让他印象深刻,也因为他几次梦到那男人,对方都是低着头,先看到那一身老气的衣服,过了一会儿才看到对方的脸,而且总是在看清对方长相几秒钟后,他就醒了。 对庄宝力来说,噩梦本身并不可怕。他总是无端地打起瞌睡,才是真正令他担忧的事情。要不是除此之外,他的身体没有其他不适,他都要怀疑自己是生了什么大病了。 至于那个男人,要说庄宝力对此有多恐惧,实在是谈不上。 那天吃晚饭时,如果不是黎云仔细询问,庄宝力对于噩梦的描述都只是简单的“噩梦”两字。 黎云同样觉得庄宝力的一系列噩梦并不吓人,只能说是诡异。直到出租车那次,火焰扑面而来,才有点儿寻常噩梦的惊悚味道。 黎云也是通过庄宝力的回忆,“看”到了那男人的长相和打扮。如庄宝力的印象那般,男人穿着老款的夹克衫、牛仔裤,就连发型,看着都是以前的样式。至于男人的长相,黎云觉得对方是有些凶狠的,像是影视剧里的反派脸,但他是通过庄宝力“看”到了男人的模样,男人的模样有没有被加上庄宝力情绪的“滤镜”,实在是难以判断。庄宝力自己都说不清,黎云就更加分辨不出了。 黎云没什么绘画天赋,“看”到了,也没法将男人画出来,找人辨认。 他倒是能用自己的能力,让别人听着他的描述,也“看”到男人的长相,但这样一来,就得他一对一地找人询问打听了。 船上那么多的乘客、工作人员,这方法就很不现实。 李阿姨自发地帮着黎云打听消息。相比起黎云,无论是从性格还是从外在形象上,她这个老阿姨都更容易打问消息。
“你给我看的那个人,怎么想都得是几十年前的人了吧。”李阿姨思考着,“那种打扮,就像是以前,唔……以前阿辉就这样打扮过。” 李阿姨说着,看向李叔。 她说的是他们的大儿子黎清辉。 黎清辉今年也有五十多了,是即将要退休的人。 李叔回想了一番,才迟疑地说道:“有吗?” “当然有了!他那会儿好像刚工作吧,第一个月工资,给我们买了衣服,他自己买了件夹克衫,就差不多样子的。哎,那会儿的衣服其实都差不多样子,都那样。那件牛仔裤也是。”李阿姨拍着大腿,“伱们单位那几个小伙子也喜欢这么穿。我上你们那儿,一进门,看到的人都一个样,跟人家厂里的工作服似的!” 李叔对此印象不深。他只记得他那件穿了好多年的夹克衫是女儿黎玉娇送他的。衣服大小正合适,天冷的时候里面可以多塞两件毛衣;天热的话,里面单穿一件衬衫就行。挡挡风、挡挡雨,穿着也舒服,还耐造。他那会儿不怕冷,整个冬天也就这么件外套,根本不穿什么羽绒服。后来就不行了,冬天吹风就会感冒。儿子女儿给他买了羽绒服,价格贵,还要送洗衣店里洗,有些麻烦。不过家务活其实都是李阿姨在做,他也就是跑个腿,把李阿姨装好的衣服送到小区门口的洗衣店。 李叔回忆着,李阿姨却是已经跳过了这一话题,跟黎云细细地分析那男人的穿着打扮。 “……他夹克衫里面穿什么看不到,鞋子也看不到。真是奇怪,好像没脚一样。鬼应该也有脚的吧?”李阿姨看了眼黎云和李叔的双脚,“不过,老话讲鬼是没脚的。我妈以前说鬼是踮着脚走路的。” 黎云耐心听着。李阿姨的这说法他以前便知道,忘了最早是从哪儿听来的,印象深刻的只有一部香港鬼片,里面有鬼踮着脚走路的特写。只是,他死了之后见到了那么多的鬼,没见过哪个是踮着脚走路的。 庄宝力噩梦中的男人没有露出双脚。那条牛仔裤很宽大,不仅看不出男人原本的双腿模样,也看不见男人的鞋子。 有点儿像是过去流行过的喇叭裤,又像是单纯的大了几号,才显得又宽又长。 “……是大了几号。阿辉那会儿买裤子,也喜欢买大一号的。那会儿流行这么穿。”李阿姨做出了结论。 讨论了半天,最终还是认为那男人应该死了好几十年了。 “……至少得有三十年。”李阿姨肯定地说道,“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要是大城市的,要早一点这么穿着打扮,要是小城市的人,可能要再晚一些……” “三十年前,这艘邮轮还没有开始建呢。”李叔不是唱反调,而是指出一个事实。 “那就是死在海里的。这船经过,就把他给捎上了。”李阿姨提出一种假设。 李叔仍旧不认同,“出海的人哪有穿成这样的?” “你又没出过海,你怎么知道?” “我没出过海,老龙出过啊。他还不是还拿过照片给我们看吗?” “老龙出海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那会儿还没有牛仔裤呢。” “那也差不多吧。总不会穿那么大的裤子。这要怎么干活?” “人家出海玩的不行吗?” “三十年前哪有出海玩的?” 两个人吵了起来。 黎云在这个问题上没有说话的立场。三十年前,他还没出生呢。他倒是看过他父母的老照片,也见过类似的夹克衫、牛仔裤,但又没什么清晰的印象。 跟庄宝力差不多,他只是觉得这男人的打扮像是上个世纪的人,但又说不准究竟是哪个年代。 庄宝力的年龄可比他大了两轮,他都是如此了,黎云就更没有头绪了。 再一想,三十年前,就是九十年代。 印象中的九十年代似乎应该穿得更时髦一些。ww 八九十年代是“回忆”中时尚流行的开端。 可要是看看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脸蛋涂成猴子屁股,穿着件颜色黯淡的校服,再拿一朵艳俗的塑料假花,站在假到模糊的印画背景前,就是那个“时尚”年代的高端艺术照了。这实在是难以和自己的“印象”对应上。 或许,这种“印象”本身已经经历了新时代的扭曲。 网络上流传的过去的照片,那么美好,也是因为当年能留下照片记录的人本身就拥有比大多数人更好的物质条件。而且,能流传开来的总是最能刺激感官的东西。至于其他的事物,大多数人并不在意,也就被“下一个时代”所一厢情愿地遗忘了。 李叔固执地不愿赞同李阿姨。李阿姨则是滔滔不绝,一个又一个例子从她嘴里蹦出来,听起来更为可信,却是连个人名都没有,全凭她自己的印象来佐证。 两人吵到最后,李叔摇头摆手,大声叹气,摆出一副懒得搭理李阿姨的模样。只剩下李阿姨跟得胜将军一般趾高气扬,拔高嗓门:“肯定是三十年前!你这老头子记性不好。我没记错!” 黎云哭笑不得,“不管是多少年前的,我们现在都没找到那个鬼。这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李阿姨不满,“知道是哪一年的,就能找找看那些年有没有死人了。” “哪一年没死过人啊?”李叔忍不住又出声反驳。 “话不是那么说的。”李阿姨瞪了一眼李叔,“你要打听消息,总要框定个大概范围吧?不然你怎么问人啊?” “你现在框定范围了吗?三十年前,这么大的范围有什么用?” “那我们现在知道了,至少要找个三十岁往上的人打听吧?最好是五十岁左右,三十年前成年了,已经工作干活了,现在五十岁,又没到老糊涂的年纪。”李阿姨斜了眼李叔,意有所指地强调了“老糊涂”三个字。 李叔再次摆手,背过身去,不搭理李阿姨了。 李阿姨拉住黎云,“你听阿姨的。阿姨给你把人打听出来。别担心,没问题的!”她拍着胸脯保证,又雄赳赳地往外走,要给黎云打听消息去了。 黎云都没来得及拦住她。 李叔在后面说道:“你让她去,看她能打听出什么来。” 黎云哭笑不得,“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李叔看着关上的房门,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让她吵吵,她能有点儿精神。” 黎云一愣。 李叔苦笑着说道:“带她出来玩,散散心,给她找点事做,也好过她在家里胡思乱想。”他幽幽一叹,“谁能想到这死了还得用钱……她啊……唉……” 第592章 调查(4) 黎云听到这话,错愕地“啊”了一声。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李阿姨也有忧愁的时候。 这话听着不太对味,可黎云是真想象不出李阿姨长吁短叹的样子。李阿姨在黎云心中一直是个特别开朗直爽的老太太,就好像生活中没有任何烦心事,从小到大都快快乐乐的。也是因此,她看着年轻而有活力,让人都瞧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前两天去接她,三人还一起在这边港口城市的酒店歇了一晚,这期间他都没发现李阿姨有心事。 这倒也解释了李叔为什么会提出带李阿姨一起来了。这对李叔来说算是很违背他工作原则的事情了——正上班呢,怎么能带家属来玩呢? 黎云原本还以为李叔是怕他们这一老一少的两人组合参加邮轮旅游太过奇怪,引人怀疑。可能还有些担心他的社交能力会影响到调查。加一个李阿姨,就比较自然了。李阿姨也很会和人交流。 黎云突然觉得自己不用特殊能力的时候,真是迟钝到了极点。 他有些歉疚,“这样……我还麻烦她帮着打听消息……” 李叔笑道:“给她找点事情做,她也能散散心。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放在心上了,她更加过意不去了。” 黎云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打探道:“那李叔你……” 李叔疑惑,“我?我没什么。” 黎云放下了担心。 想想也是,李叔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怕死后无止尽的工作呢? 再一想,李阿姨那么喜欢玩的一个人,要她退休享福了几十年后,忽然要面对死后永无结束的工作,那的确是有些残忍了。 李阿姨去帮着他们打听消息了,他们也不能干坐着等待。 黎云和李叔在船上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将邮轮的公共区域都巡视了一遍 这工作倒是不累人。黎云主要还是用自己的能力去观察。至于李叔,只是跟在旁边瞧個热闹。 两人一无所获。 走到甲板的时候,碰到了李阿姨。 李阿姨混在那些退休老阿姨的团队中,一点儿都不违和,就好像她本来就是那其中的一员。 她见到李叔和黎云,冲两人挥挥手,又转头跟其他人讲起了话。 黎云和李叔也没凑上去。 不过那边的对话依然传到了黎云的耳中。 几个人居然在说烧纸钱的事情。 黎云忍不住诧异地转头,看向李阿姨。 李阿姨手里捏着张纸巾,手指翻动,学着身边另一位老阿姨的动作,叠着元宝。 “……我只会叠最简单的那种元宝。我妈妈以前叠的花样多,给我家老爷子叠四角锭、双元宝、方锭,还有一种叠成莲花的。”李阿姨学着撑开刚折好的元宝。 纸巾很软,但撑开后,仍旧是个胖鼓鼓的元宝模样。 李阿姨喜滋滋地看着手中的元宝,又抽了张纸巾,低头练习。 旁边的老阿姨也是一脸感慨,“我妈妈也是。她们老一辈花样多。一到清明、冬至,就聚在一起叠元宝。我们现在都买那种印好的冥币了。” “我家里买的是寺庙里的黄纸。那种机器印出来的不好。还是老一套的比较好。”另一个老阿姨说道。 “你家里有信佛的嘛,而且认识庙里的师父,能买到那种念过经的黄纸。我们么就在外面随便买点。” “你要是想要,跟我说一声就好了。他们反正也是一起弄得。最好是你自己到庙里拜一拜,念一念经,再拿回来烧。” 说闲话的功夫,几个老阿姨各自叠了几只元宝,样式还各不相同。 就像是一场小游戏。 她们随手将那些变成不同形状的纸巾扔在了桌上,又顺着刚才的话题聊到了买墓地的事情上。 有几个老阿姨家里已经买好了墓地,买入的时间有先有后,地点也是不同,却是放在一块儿比价,又说到了最近的价格,感叹起了“死都死不起”的老话题。 话题接着跳跃,就和这方面的事情无关了。 黎云听她们抱怨这旅行公司年年涨价,心里舒了口气。 也不是他对这种话题有所忌讳,只是他一个鬼,上船来调查灵异事件,身边一群一无所知的游客正好讲这种话题……他听着总心惊肉跳的,生怕他们跟庄宝力一样,不小心引鬼上身。 庄宝力究竟是做了什么,招惹了那鬼魂,他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呢。要是再来一个,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云没想过以人为饵,钓出那只鬼。 他不敢冒险。 鬼魂的行事难以捉摸,有些什么手段也实难预料。 他无法保证诱饵的安全,也就不敢冒险尝试这种办法了。 李叔望了眼黎云,“怎么了?” 他年纪大,有些耳背,死了之后也没能变得耳聪目明。李阿姨那边的讨论,他没听见,也没看清她们在摆弄的纸巾。 黎云苦笑着,将李阿姨那边的情况大致说了说。 李阿姨大概真是特别担心死后的事情,这会儿都不忘这一话题。 李叔对此倒是不以为然。 “那位庄先生总不会在邮轮上叠元宝吧?也没可能跟谁讨论墓地的事情。”李叔觉得庄宝力所犯的忌讳只可能是一些寻常事,寻常到庄宝力自己都无法察觉,也因此没办法提供线索。 但真要是如此,撞鬼的不应该只有庄宝力一人。 最可能惹上那只鬼的,说不定就是这群邮轮常客的老阿姨。 只是,黎云打量她们,一点儿属于鬼的阴气都没见到。也不知道是他们推断错了,还是因为那只鬼现在找上了庄宝力,这些老阿姨们才安然无恙。 黎云想到庄雪霞那小姑娘提到的船员,便跟李叔说了一声,两人分头,又开始在邮轮内“闲逛”起来。只不过,这次,两人的目标是船上的员工。 庄雪霞说,小明是从船员那儿听来了一些鬼故事。 孟思南也说过,船上有船员给他们讲鬼故事。 虽然白无常否定了另一个“郁明星”的存在,但那位船员说不定真的见到过什么,才会对讲鬼故事那么感兴趣。 人都是有分享欲的。见到了稀奇古怪的事物,经历了常人难以碰见的怪事,那肯定会想要找人倾吐。如此一来,也能解释那名船员的独特行为。 为此,黎云在邮轮上兜兜转转了大半天,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跟着工作人员到了邮轮的主餐厅。 李阿姨和李叔已经坐下。 李阿姨冲着黎云招手,马上又回头去看厨师们忙碌,对着那些食材啧啧有声。 李叔见黎云坐下,低声问道:“怎么样?” “没找到那个船员。可能是刚开船,他们都在驾驶舱一类的地方。”黎云摇头。
邮轮内并不是所有舱室都对乘客开放。 “乘客止步”的牌子拦不了黎云,可他是去找船员打听消息的,以鬼的形态到处乱跑,显然不能达成目的。 再说了,他原本就计划着入夜之后,以鬼的形态去那些不开放的舱室察看。 海洋巨星号的行程足有两周。虽然鬼魂的麻烦越早解决越好,但黎云也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在上船第一天就查明真相。 他并不着急,却仍免不了担心。 因为庄雪霞的情绪总会冷不丁地传达到他这里。 李叔说道:“我之前逛了逛,也没打听到什么。” 李阿姨插嘴问道:“伱们两个歇歇吧。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就老头子你那严肃的样子,能打听什么啊?” “乘客那边你打听着,我们现在是在找一个船员。这又没什么难的。” “没什么难的,你们什么都没打听到?” “刚开船,人家都忙着工作呢。换你也不行。” “这话说得——”李阿姨不服气。ww 李叔却是看向了黎云。 黎云正揉着眉心。 “怎么了啊,小黎?”李阿姨关心地问道。 黎云叹气,“那小姑娘情绪波动比较大。” 庄雪霞那儿突然就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悲伤愤怒,好像真有天大的冤屈。但黎云仔细一分辨,不过又是小姑娘和她父亲庄宝力吵架了。 这对父女也是冤孽了。不知道是遇到鬼之后才这样,还是之前就不太对付……听庄宝力之前的说辞,好像自从庄雪霞上了初中,脾气就变得古怪起来。 “青春期叛逆吧。”黎云又一次叹气。 这种激烈的情绪并没有提供给黎云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是黎云多少也知道了庄雪霞对自己工作效率的埋怨,以及她对自己的怀疑。 庄雪霞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纠结。她既希望黎云能尽快解决麻烦,又希望黎云这边的进展再缓一缓,让庄宝力吃点苦头,“认清现实”。她希望庄宝力能承认她是对的,向她认错道歉,好让她扬眉吐气。 “这小姑娘,也没多少天,都忘了自己那会儿有多害怕了。”黎云吐出一口气,拿了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压下了烦闷的情绪。 他自己没孩子,亲戚家的孩子又不熟,对于庄雪霞这个年纪的小孩只有敬而远之的心态。 “初中生吗?阿辉初中的时候半天都放不出一个闷屁。碧华就没什么变化。玉娇倒是闹腾得很,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还跟碧华打过一架。”李阿姨回想起了从前。 要说省心,大儿子黎清辉和大女儿黎碧华都很省心。小女儿黎玉娇小时候就得宠,喜欢撒娇卖乖,青春期的时候愈发严重,变成了耍无赖了,但在跟自己的姐姐黎碧华打了一架后,又好了,重新变回了乖巧的小女儿。 三个孩子长大的过程其实没少打打闹闹,只不过那次打得特别狠,两个小姑娘互相揪着头发,又哭又叫。李阿姨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两人还仇视地瞪着对方,被李阿姨好一顿骂。 至于两人打起来的原因,李阿姨却是记不清了。 李叔一听,也是想起了三个孩子的小时候。 他瞟了眼李阿姨,“阿辉哪是半天放不出个闷屁?那是瞒着你没让你知道。他那时候在学校里打架,背上青了一大块,给人家的眼镜都打坏了,眼眶都打紫了。” 李阿姨一惊,“哈?” “我被叫去了学校。两个孩子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动得手,班级里其他同学也讲不太清,就知道他们突然吵了起来,然后就动了手。他打了人家的脸,一拳头挥上去,把人家眼镜打坏了,眼眶都打青了。人家抄起椅子砸他,砸中了他后背。”李叔语带怀念,倒不是怀念儿子当时好勇斗狠的表现,只是单纯怀念从前。 李阿姨愣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我说?” “男孩子打架,有什么好说的?”李叔不以为然,“而且也就这么一次。我带他回家的时候,他还拉住我,让我别跟你说,怕你担心呢。后头都是我偷偷给他上药。他怕味道重,还让我想办法。我那几天不是天天弄蟑螂药吗?那家小孩的家长我也见到了。人家也没当一回事。后面几天顶着个乌眼泡,跟阿辉在校门口碰见,还是别别扭扭地一起进校门呢。” 李阿姨拉下嘴角。 李叔仍旧没放在心上,又对黎云道:“他们的家务事你就别管了。” “嗯。”黎云本来也没打算管。 船长和厨师长这会儿都走了进来,给乘客们做了欢迎致辞,又宣布今天晚餐的表演项目。 表演自然是厨师长的舞台。 黎云和李叔、李阿姨看了个热闹,吃完饭,又跟着人群去了甲板,观看烟花。 李阿姨再次混入了那老阿姨团中,举着手,扭着腰,摆着拍照姿势,跟人家一起“咯咯咯”地大笑,看着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姐妹,旁人绝不会想到她们这才认识了一天不到。 这些老阿姨们再精神,年纪也是不小,到了点了,就都准备回房休息了。 黎云也跟着李阿姨、李叔一起回了房间。 他并不累,只是需要把身份证留在房内,好在晚上方便行事。 “你小心一些。”李叔叮嘱道,“有事情打电话给我。”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黎云点点头。 李阿姨上上下下地把黎云看了好几遍,“我还是能瞧见你啊。已经起作用了吗?” 黎云抬眼。 李叔也望向了李阿姨。 “怎么了?”李阿姨不明所以。 “你现在能看到我?”黎云确认了一遍。 “是啊。” 黎云蹙眉,“我出去试试看。” 他说着,已经穿过了房门,离开了房间。 李阿姨怔愣地望着房门,“平时都不觉得……还真是鬼呐……老头子,你也能这样?你可不要做坏事啊。”她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却发现李叔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假意喝斥自己胡闹。 李阿姨望着李叔。 李叔神情严肃,“阿兰,你真看到了小黎?” “啊,是啊……”李阿姨不解。 “你最近还有看到过什么东西吗?那天晚上,就我第二天跟你打电话说的那天,你有看到那些死人吗?”李叔询问道。 他说的是前段时间饿殍侵袭人间的事情。 李阿姨摇头,“我上次不就跟你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李叔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黎云回来了,依旧是穿门而过,看向李阿姨的眼神里带着担忧。 李阿姨笑一头雾水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啊?” 第593章 调查(5) 黎云的语气很沉重,心情也是一样的沉重,“李阿姨,你能看到鬼了。” 李叔忧心地皱着眉。 李阿姨这个当事人却只是一脸惊奇,“哎哟,真的假的?你这么说……我一把年纪了,开阴阳眼了?” 李叔喝道:“你别当这是好玩的事情!跟你说正经的呢!” 李阿姨不以为然,“能看到就能看到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老太婆——”李叔急了起来,“我跟你说的话伱都当耳旁风!你这算是跨过那条线,以后……”他忽然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唉,也是我不好。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打电话,不该……” 面对旁人的时候,李叔能理智地劝别人守住阴阳相隔的底线,不要过多地接触鬼魂、灵异事物。甚至,在面对儿子黎清辉的时候,李叔都能把这利害关系想明白,忍着不舍,不去联系黎清辉。 但面对李阿姨,他下意识地就忘了这条规矩。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管那么多?接下来能活几天是几天,开开心心就好。”李阿姨如黎云印象中的那样很是看得开,对李叔的担忧全没放在心上。 黎云也是有些自责。 他跟李叔一样,总把李阿姨放在特殊的位置上,对于李阿姨没有那么多“防备”。 虽然这其中也有几分李阿姨说的那意思,可事情真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就没办法像李阿姨那样看得开了。 “你原来还跟我说现在平均寿命都要到八十三了。你这还差着好几岁呢。”李叔板着脸,“你身体又一直很好,活到九十多也……” 李阿姨摆摆手,“你不也身体挺好?最后怎么着?还不是就那么突然地死了。世事难料。这种事情谁说得准。讲不定,我哪天坐家里玩着手机,突然就——” “呸呸呸!不要胡说八道!”李叔打断了李阿姨的话,“我这是原先不知道。你……”他还想要说什么。 “行了行了。已经这样了。你看你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嘛,还不就是那样过日子。原来想着,眼一闭、脚一蹬,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现在知道死了也就那样,还得干活赚钱呢……也没什么不好的。”李阿姨笑着说道。 “让你不联系阿辉他们,你忍得住?”李叔反问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李阿姨的语气依旧轻松,像是在聊晚上自助餐的表演,而不像是在谈论生死这个大问题。 李叔却是生气。 黎云见状,也只能劝李叔。 “小黎,你别管他,你去忙吧。这次就是为了你那事情来的。我这老太婆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了。真要碰上那种事情,那也是命,没办法。”李阿姨推了推黎云,手推了个空。她还稀奇地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黎云,反手就拍了拍李叔,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李叔没好气地挡开她的手。 李阿姨笑嘻嘻的,又催黎云去忙,“你看这老头子,他死的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呢,也没犯什么忌讳,就是他老头给他取了这么個名字——”说到此,李阿姨仿佛是刚想起来眼前的黎云也是相同的死因,嘴巴张了张,后半句憋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你才是……你们啊,就他这老头,活到这把岁数,不亏了……总之,你别担心我。你快去忙吧。” 李叔也收敛了情绪,劝黎云继续调查。 黎云无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个转身,再次穿过了门板,到了外面的走廊。 他听到了屋内的窸窣响动。 李叔没说话。 李阿姨发出了两声笑,“你现在摆什么死人脸呀?你当初给我打电话、加微信的时候,就忘了这事情了?你跟我讲那个叫小秋的小姑娘的事情的时候,还说她看不开呢……” 黎云心里一阵难过。 他和李叔都觉得王怡秋一直留在那个家里不是个好主意,对她父母王升和黎菁菁来说,是暂时的慰藉和长久的伤害。 他们说王怡秋一个小姑娘看不开。他们自己何尝不是呢? 李叔每天和李阿姨保持着联系。 而黎云,他现在做着被易心嘲讽的义警,也只是因为他心中放不下。 黎云低着头,慢慢走向了邮轮的下层。 他去了下层的机械仓。 看着那些陌生的机器设备,听着隆隆噪音,他静下心来,细心地搜寻。 偶尔会遇到值班的船员。他们看不到黎云,各自干着各自的工作。 黎云会在他们身边停留一会儿,听听他们的对话。 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船员们显然没有聊天的兴趣。 黎云搜查完了邮轮的甲板下层,又继续往上走。 离开了封闭狭窄的环境,他看到了夜色中苍茫无垠的大海。 那种深沉的黑,反射着点点月光和船上的灯光,伴随着海浪声,如一首安宁的催眠曲,又如深渊,吸引着人坠落,将人吞噬,让人彻底沉入黑暗。 黑暗会给人带来恐惧感。 黎云却已经不再是人。他望着海面,视线穿过海水,看到那一望无际的空间,灵魂都仿若沉入其中。 他并不觉得恐惧,只感到一种虚无。 这一刻,黎云好像明白了那些孤独的鬼魂为何会发疯了。 什么都没有…… 如果死亡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鬼…… 黎云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继续自己的搜查。 白天热闹的邮轮,如今成了无尽洋面上的一座孤岛。 这气氛,很符合某些幽灵船的故事。 黎云则是这幽灵船上飘荡的鬼魂。 他能想象如果这船上真有鬼魂,对方会陷入怎样歇斯底里的情绪之中。 无论是白天活人们的热闹,还是夜晚的死寂,都会反反复复地折磨它,撕扯着它仅剩的灵魂。 那只鬼应该会发疯,会变成厉鬼,会想要杀人。 黎云的脚步停住。 那只鬼只是让庄宝力一家人做噩梦。 这种违和感…… 黎云沉吟着,将整艘船都调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他隐约觉得自己调查的方向错了。 问题不是出在这艘邮轮上。 那样的鬼不应该诞生在这种环境之中。 黎云踱着步,回到了客房。 他想要穿门而入,却是听到了房内的说话声。 李阿姨和李叔竟然还没睡。 黎云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都快要天亮了。 “……我这些天就想啊,我爸他们是不是没有钱,所以没给我托梦。”李阿姨的声音传入黎云耳中。 黎云迟疑起来。 他觉得偷听不太好。 现在进去也有些打扰他们的谈话。 他转过身,小跑着离开。 客房内,李叔和李阿姨肩并肩躺着。
他们不是如黎云猜测得那样一夜没睡,而是很早就醒了。 老人家的生物钟就是如此。 李叔其实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只不过想着同宿舍的都是“年轻人”,也就在床上挨到他们起床,免得打扰他们睡觉。 李叔这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着李阿姨的事情。 李阿姨倒是一夜好梦,醒来就说梦到了她一个姑爷爷给她托梦。 李叔对此不置可否。他觉得李阿姨是单纯做梦,而不是有酆都的鬼魂给她托梦。因为李叔以前听李阿姨讲过,李阿姨根本没见过那个在她出生前就已经过世的姑爷爷。 李叔反问道:“你爸会联系你吗?” 李叔印象中的岳父沉默寡言,对他很友善,但对李阿姨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爷子有什么事情也总是找自己的三个大女儿,而不是李阿姨这个最小的闺女。 李阿姨沉默了片刻,“以前是不会。但现在家里不就我还活着吗?他不联系我,联系谁?我三个姐姐、姐夫都走了……唉……” “你大姐家的小子呢?”李叔问道。 “好久不联系了……上次见到他,还是他闺女结婚。再说了,他是外孙,都不是一个姓的。我爸更不可能托梦给他了。”李阿姨哼了一声,“老头子重男轻女了一辈子,临死了还在说没人给他捧骨灰呢。” 李阿姨的父亲生了四个女儿,就想要个儿子,却是没成,被他认为是终生憾事。 “其实想想,也不怪他……他对我姐妹四个都挺好的,在家里面我们吃白米饭,他喝稀饭,肉菜都省给我们吃……就是那年代……他是家里的大哥,还是独苗,小时候就照顾下面的妹妹们,很早出来干活,钱都省给妹妹买衣服、买吃的,给家里盖了房子……但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他跟着我爷爷去码头干活,家里没个男人,我奶奶、我姑姑她们就被人欺负。我爷爷那几个兄弟,家里男人多,盖房子的时候硬是多划了一大块,还把老头子扛回来的木头、砖头给抢走了。”李阿姨回忆起了从前。 李叔没插话。 他刚跟李阿姨结婚那会儿就听李阿姨说过这些旧事。不过,那会儿李阿姨可没那么平静的语气。那时候老爷子还没去世,老爷子的几个堂兄弟也都还在。他记得是老爷子某个堂兄弟家的孙辈中有人结婚,送来了请帖。老爷子直接把请帖撕了,发了好大的脾气,又旧话重提,说到李阿姨少个把,不是个儿子。惹得李阿姨也跟着怒火上涌,父女两个当场吵了起来。 李阿姨回家了还碎碎念着一些他们家的陈年往事。 她出生得晚,那会儿老爷子不光早跟堂兄弟们分开了,他几个妹妹也都出嫁了,大女儿——也就是李阿姨的大姐——也都开始工作了。李阿姨都没怎么见过那些远亲,只是听老爷子和老太太,以及她三个姐姐提起这些,语气中多有愤懑,讲的事情也是他们怎么仗着人多欺负他们家的。 李阿姨所知道的过往,都是道听途说,所以每次讲起来总有些微妙的差别。 说什么“白米饭”、“稀饭”的,其实李阿姨出生后,她家里条件就没那么差了。那都是她三个姐姐的童年。 李叔对此也不在意,并没有深究。 “……你也知道,我大姐比我大了快两轮了。二姐、三姐也是比我大好多。”李阿姨感叹道,“大姐结婚,二姐很快也工作了,三姐住校读书,没多久就毕业了,到了外地工作,好几年后才回来……” 因为年龄差,李阿姨说是有三个姐姐,但她童年、少年时光里总是一家三口,只和父母住在一起。 三个姐姐回家的时候,总会给她带些东西,让她开心一阵——只有一阵,因为老头子这时候总会煞风景地说一句“给个小丫头片子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虽然那后面会跟一句“你管好自己家里,你家里还有小的呢”,但李阿姨那会儿只听到前半句话,就已经跟被点燃了的炸药桶似的,根本听不进后半句话。 她讨厌父亲挂在嘴边的嫌弃话,总跟父亲吵架。 她偷偷摸摸给自己改了名字,又是一场大吵。 直到结婚,离开那个家,她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不用再面对父亲那张板着的老脸了。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都没怎么难过。 她三个姐姐哭得伤心欲绝。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倒是哭了好久,哭得昏天黑地,被李叔架着,才能勉强站稳。 她依稀记得父亲当时板着的脸,和之后去探望父亲时,发现他突然消瘦了的身体。 那一刻,她才感觉到父亲老了,才意识到她讨厌的父亲有一天可能会如母亲那样离开自己。 “……我那时候还跟姐姐她们商量,爸走的时候,让谁扶棺,是不是要找那几个堂兄弟……”李阿姨喃喃说道。 家里的事情一向是父亲做主,四个女儿,也就李阿姨会犟嘴顶撞几句,可到最后仍然是听父亲的。母亲的丧事就是按父亲的吩咐办的,她们跑前跑后,但该怎么做,都是父亲拿主意。 如果换成是父亲…… “……他想了一辈子的儿子……我还跟姐姐们商量,不行就把阿辉改姓,算是我们李家的种。反正你家里也不在乎这种事情,人都散光了。”李阿姨出人意料地说道。 李叔挑挑眉,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家里的确是散光了。他只有一个妹妹,还未成年,就夭折了。至于其他亲戚,早年间就都离了家,分散在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断断续续的联系也在李叔父母那一辈人去世后,彻底结束了。 李叔没什么传承老黎家血脉的想法,儿女随谁姓,他其实无所谓。 “还没跟你提呢,老头子先知道了这事情,说我们瞎胡闹,还骂姐姐们纵着我乱来。”李阿姨幽幽地说道,“他还把我叫了去,叫我好好对你,不要看你脾气好,就骑你头上。叫我多听听你的话。还说你又不是入赘我们家的,不能这么欺负你。你又不介意这种事情……他就知道骂我,觉得都是我心眼坏。嘿,我是为了谁啊……” 李叔伸出手,轻轻拍着李阿姨的手臂。 “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要跟我妈葬在乡下,说什么祖坟……他老李家那些人当初那么欺负人,他还想着回去……明明红白事都不参加了。现在好了,葬那么远,想去看他都不方便。他现在……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钱……他是不是没钱了……我这些天给他们烧了钱。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汇率啊什么的,他没收到多少啊?你说……他们怎么不给我托个梦呢……姐姐她们有自己的小孩,也就算了。他们两个……老龙说酆都很大,姐姐他们有找到爸妈吗?大姐去世前还脑梗了,脑子不太清楚……还有二姐跟三姐,二姐从小就不聪明,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爸老担心她,总是跟二姐夫说要看好她,让她把钱交给姐夫管;三姐过日子稀里糊涂的,都是三姐夫照顾她,爸每次买好酒好烟,都记得叫三姐带回去,让她记得说是她自己买的、送姐夫……” 李阿姨说着说着,低低地哭了起来:“你说他们为什么都没给我托梦呢……他们……他们现在还好吗……” 第594章 调查(6) 黎云之前猜测李阿姨是因为死后还要工作的事情才烦恼,显然是他猜错了。 李阿姨并非那种特别在乎钱的人,也不怕吃苦。当然,能不吃苦是最好的。就像是能不工作,那当然最好。可要真到了没办法的地步,需要她一把年纪风里来雨里去地上班干活,她也不是不行。ww 让李阿姨发愁的是她已经去世的那些亲人。 她原本想着,人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就算有个阴间,有个酆都,那也是各自在那儿过上自己的小日子,和阳间还活着的亲人是不大相干了。她去世的那些亲人,活着的时候便有了各自的小家庭。就是她的父母,当年最宠爱的不是她这个小女儿,最依仗的当然也不是她。而她的三個姐姐,都已经故去,父母有什么事情以前就找她们,现在更是应该找她们了,绝不会找她这个阴阳相隔的小女儿。 却是没想到,临到老了,酆都的规矩变了。 李阿姨很热心地跟着黎云、李叔和江龙昌三个鬼一起做试验,算汇率,除了帮老龙,为自己和李叔的未来铺路之外,也是记挂起了自己已经去世的至亲。 这些天,李阿姨跟李叔聊微信,就时不时唉声叹气,一会儿说梦到了母亲,一会儿说梦到了大姐,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在给自己托梦;一会儿又说,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没给他们烧纸,他们在那儿没有钱,才没托梦;过了几天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三个姐姐都早就儿孙满堂了,她那些外甥外甥女,还有她家的第四代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她的姐姐们烧纸钱。 李叔也是瞧着李阿姨总想着这些事,才在黎云提出要上邮轮实地调查时,厚着脸皮带上了李阿姨。 现在,李阿姨不知厌烦地又一次说起从前,说起没接到的托梦,李叔便也如之前那样安慰她:“讲不定他们都投胎了,没去酆都。老爷子那样的人,怎么想都不会留在酆都吧。” 他语气温柔,就算总是听李阿姨相同的抱怨哭诉,仍然耐心地一遍遍重复着安慰的话。 李阿姨渐渐止了哭泣,也不知道是李叔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她自己哭够了。她带着鼻音,说道:“也是……老头子要能投胎肯定早就投胎了。他原来就说过,这辈子没机会了,下辈子要生个儿子。” 李叔笑了笑。 李阿姨觉得老爷子不喜欢她,对另外三个姐姐更好,甚至觉得老爷子喜欢李叔这个女婿多过她这个女儿。老爷子对别人的一分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老爷子真要是不喜欢这小女儿,又怎么会养出来她这样的性格来?要不是老爷子对李阿姨好,李阿姨这样性格的人,又怎么会在老爷子晚年时“突发奇想”要将黎清辉改姓? 只是,生活中的琐事消弭于时光之中,如大浪淘沙,最后留下来的记忆会有哪些,谁也说不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由此打磨出来的人。那些琐碎的事情塑造出了每一个人不同的模样。 李阿姨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忽然伸手拿过了手机。 手机屏幕的亮光一下子迸射出来,似要闪瞎人眼。 李阿姨眨眨眼睛,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小黎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 李叔坐起了身,看着旁边空着的床,先去开了灯,才拿了手机来,“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别、别!你没看过电视剧啊?这种时候打电话,肯定得坏事。你发个消息问问就行了。”李阿姨“经验丰富”地拦住了李叔。 李叔从善如流,只给黎云发了一条消息。 黎云此刻正倚靠在甲板上,望着海平面。 他生平头一回看日出,还是在海上观看,那感觉就更加奇妙了。 海天一色,唯有那小小的亮光,一点点绽放出光芒来,又一层层地在海水上渲染出斑斓光彩。 数分钟前还让人感到孤寂恐惧的海洋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模样。黑暗中的光如同绝望中的那一点渺小希望,虽然渺小,却给了人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黎云想着,那只鬼是不是每天看着这样的景色,才没有彻底变成厉鬼? 他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是李叔发来的询问。 看来他们这对老夫妻是结束卧谈了。 黎云低头,一边给李叔发去回复,一边往客舱走去。 他还得回去拿身份证呢。 虽然他现在有能力选择性地让普通人看到自己,但这种做法到底是麻烦,也没什么必要。 黎云走到半路,收起手机,抬头望去。 悠长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旁边的房间内也没传出什么声音,可黎云还是听到了一声刺耳尖叫。 那声音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 黎云吐出一口浊气。 又来了…… 庄雪霞又跟她父亲庄宝力吵起来了。 这才天亮呢,他们也应该是刚起床吧?怎么又闹起来了? 黎云揉了揉眉心,想要掐断他和庄雪霞的这种联系。 原本是因为担心她,怕那鬼魂再袭击她家,才一直维系着这种联系,谁能想到这小姑娘动不动就激动起来,跟父亲吵架都闹得像是要被杀了一般,动静特别大。 是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还是庄雪霞尤为过分? 黎云一时间都回想不起来自己的初中时代了。他初中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能让他一直记忆犹新。印象中的学生时代就是普通的读书、考试、读书、考试,偶尔的游玩也是去一些热门景点,走马观花地游览。他对此兴趣寥寥,他父母也没有特别的兴趣爱好。他和同学关系平平,并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成绩也是一般,不上不下,这也让他成了老师眼中的路人,没遇到无良老师,也没遇到过那种改变自己一生、让自己铭记感恩的老师。至于家庭关系,则一直和睦,并没有发生过巨大的争执。不开心的事情当然是有的,开心的事情也有很多,但回忆起来,又仿佛是置身于深海之中,除了海水划过皮肤的触感,摸不到具体的东西。 黎云的想法就此戛然而止。 因为庄雪霞的情绪变得愈发激烈了。 黎云甚至借着和庄雪霞的联系,听到了庄宝力的怒喝,还有罗兰君无力的劝说。 女孩子的尖叫哭嚎和中年男人的怒骂声交织在一起,夹杂着摔砸东西的声响。
黎云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到了庄雪霞那边。他想要利用自己的能力抚平庄雪霞的歇斯底里。 说不上来是一时的同情、好心,还是被吵得烦了,黎云难得管起了别人的家务事。 他的情绪一过去,就听庄雪霞的哭嚎低了几分,变成了啜泣。 女孩子低着头,揉着眼睛,哭得泣不成声,比她之前狰狞的尖叫要显得更为可怜。 庄宝力喘着粗气,好像也是回过神来,不应该如此对待女儿,却是一时之间难以开口。 罗兰君疲惫地说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待会儿霞霞还要上学,你还要上班。这才几点……邻居都还没醒来了,不要吵到别人了……” 窃笑声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属于男人的阴阳怪气的笑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回荡,带着明显的恶意,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发泄意味。 黎云心头一凛,意识在庄雪霞家搜寻。 他看到了站在房间角落的男人。 那个男人并非庄宝力梦中穿着夹克衫、牛仔裤的男人,而是一道模糊人影。 朦朦胧胧的影子让人看不清面目,好像罩了一层纱,又像是被覆盖了某种奇怪的马赛克滤镜,带着保护的意味。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故意为之。 就像是那天的出租车…… 黎云的意识立刻飞了过去,却在捕捉到男人的刹那,被直接掐断了联系。 不,不是被掐断了联系,是对方消失了。 时机太过不好,对方似乎是看到庄宝力的父女俩闹剧结束,就如散场的观众般径直离开了。他应该没留意到黎云。 黎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虽然没有捕捉到对方,但就那短暂的接触…… 果然不是什么杀人的厉鬼。 那鬼魂就像是在恶作剧,不是要人性命,只是想看庄宝力家的乱子,并乐在其中。 黎云慢慢收回心神。 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邮轮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 牛海西的早安消息雷打不动地准时到达。 黎云呼了口气,随手将手机塞入口袋,继续往客房走去。 “小黎回来了。”李阿姨坐在床上抹脸,给自己涂上了润肤乳,还伸手掐着李叔的脸,给他也抹了一层。 李叔脑袋后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又看向黎云,“怎么样?” “在船上没什么发现。倒是刚才……”黎云将自己刚才的发现说了一遍。 “这种鬼……见不得人好吗?生前是什么流氓混混吧?男人这样的不多吧。一般都是那种年纪不上不下的女人喜欢这种事情。嘿,我跟你们说,我们小区健身器材那栋楼底楼的,就是那个姓曲的,”李阿姨来了兴致,两眼放光,抓了李叔的手,“你记得吧?那个女人到处说闲话。几年前被人打上门。就是五号楼的那对夫妻。人家退休了,跳跳广场舞,她到处说人家勾三搭四。人家夫妻两个上门抓了她头发,啪啪两个耳光上去……” “你说这个干什么?这跟现在这事情又不搭界。”李叔无语,拉开了李阿姨的手。 “这不就是差不多的嘛。就是那个女人活着,伱们碰到的是个死鬼男人。”李阿姨大声说道,又看向黎云,“肯定是个蔫坏的老男人。这种喜欢挑拨人家家里事情的男人少,但也不是没有。哎呀,你说是不是那个男的的同事啊?还是老同学?讲不定是他老婆的老同学……你记得以前广经理那事情吧?是姓广,还是姓光来着,就以前阿辉那个单位的……” “好了好了,你还说人家喜欢挑事情呢。你自己这不也在说闲话吗?”李叔又一次打断了李阿姨的八卦热情。 李阿姨不满了,“我跟你们说说,怎么是说闲话啊?再说了,这都老黄历了。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呢,坐牢了也该出来了吧。” 李阿姨仍不尽兴,还是抓了黎云,将那位不知道姓广还是姓光的经理的八卦给说了一遍。大致就是那位经理在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和老同学重逢,不知道怎么的,学生时代的不快也跟着接续上了。他的老同学报复心起,一边给他戴绿帽,一边从他太太那儿拿到了他挪用公款的证据,寄了举报信。中间夹杂了捉奸、闹离婚、拉横幅、警察铐人等等围观群众喜闻乐见的撕逼戏码。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前因后果以及发酵的后续,在单位里传遍了,黎清辉这个普通员工也跟着看了几天的热闹,回家后就在餐桌上跟李阿姨他们讲了起来。 “……坐牢的时候办的离婚。小孩也被女的带走了。不知道有没有跟那个同学再婚。那同学也有老婆的吧……”李阿姨说着说着,还认真回忆了起来。 李叔将李阿姨推到一边,“小黎,你别她那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主要还是这个鬼魂。它不是冲着那一家的命去的,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黎云对此就有些无奈了。 不是杀人的厉鬼,那就是黑白无常来了,大概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种人,只能比他们更狠。就像是五号楼的那样,好好教训教训,让他们知道你是不好惹的。得比他们更加无赖才行!你想着跟那种人好好讲道理,是没用的。报警都没用呢。”李阿姨插嘴道。 “他是鬼。”李叔提醒。 “鬼也一样嘛。教训一下,他就不敢了。”李阿姨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过啊,要是那个鬼跟广经理的那个同学一样,蔫坏蔫坏的,不到事情全给办成了,就不冒头,那可就难办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实在不行,惹不起,躲得起,只能搬家了。哎,它这个是鬼,那搬家也不顶用吧?” 李阿姨自己絮絮叨叨的,讲得起劲。 李叔皱眉思索。 黎云也是思索了片刻,掏出了手机。 的确是没有千日防贼的,可安装个防盗门、防盗窗什么的,还是很有必要的。 黎云给孔冬梅发去了消息,看到微信上牛海西的名字,略一迟疑,也向他发去了消息。 李阿姨之前讲的也不无道理。 碰到这种无赖,那只有比它更无赖才行。 而要说无赖,这方面,牛海西估计比孔冬梅更有经验一些。 第595章 调查(7) 黎云并不知道他发去的一条消息,对牛海西来说是多大的惊喜。 牛海西最近的日子可是不太安稳。 饿殍侵袭人间,所扫荡掉的并不只是人间的厉鬼游魂,还包括了各种邪祟魔物,这其中也包括了修道之人炼制的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它们像是一群披着蝗虫皮的黑白无常,甚至比黑白无常更为“敏感”,不以是否害人性命为标准,只要是沾点邪性的东西,就会被它们视作目标。 当然,它们也不是无敌的存在。黎云和那活了很长时间的女鬼,都能孤身幸存,如三院那样的地方,群鬼聚集,也能抵挡到天亮,这已经说明了饿殍们的实力上限。 让牛海西这个“外行”来判断,那些饿殍还比不上当初化作厉鬼嘎嘎乱杀的俞丽。乌经纬那位大老板请来的行内人可有不少好手,结果都死得悄无声息,没留活口,也没留下遗言。俞丽有头脑,且目标明确,饿殍们的袭杀动静惊人,却是一场不求结果的大清洗。它们借着消灭那些鬼物邪祟,连带着消灭了不少走歪门邪道的圈内人,可那晚之后存活下来的也是不少。 这也就是牛海西这“外行”了。他并不知道饿殍侵袭意味着什么。一方面是因为无知,他虽然踏足进了这个圈子,可没有正经的拜师学习,所有的东西都靠自己摸索,对所有的东西也就都是一知半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仍旧是普通人,也就像是看不到鬼的普通人,在那一夜安然好梦,并不像孔冬梅那样修炼之人或孟思南那样天赋异禀之人,受到灵魂触动。 直到这些时日,他陆陆续续收到一些消息,才逐渐察觉到了不对。 某个认识的人死了; 那個听说过名字的人重伤; 曾经来往过的“生意伙伴”杳无音讯; 说好的委托突然被中止; 又一个人宣布闭关,不接生意了; 同行惊讶地反问他,胆子怎么那么大…… 如此种种。 牛海西终于坐不住,跟孔冬梅打了一通长电话,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浑身战栗。 他激动,恐惧,后怕,又兴奋。 牛海西原本能接触到的层面终究有些低端,且不太走正路。他的生意网络经此一役,瘫痪了大半,还能维持的那小半,其中一部分人是纯粹的骗子,根本就没有灵异方面的能力,他本人也属于这一环节的人员,另一部分就是孔冬梅那样的正派人士了,关联不深,也就是有个联系方式。 牛海西也是个脑子灵活的,顿时就开始重整业务,勾连起了另外的“主顾”。毕竟,圈内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很多胆小躲起来“闭关”的,这空出来的市场,总有胆子大的来填补。 牛海西其实不算胆子大。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根本没天赋,才敢肆意妄为。想想他费劲了那么多年,在圈子里游走,结果自己连开个阴阳眼都费劲,实属灵异绝缘体了。原本他对此很气馁,总想着要抱上粗大腿,好真正踏上这条路,现在倒是因祸得福。别人怕得躲避风头,他直接是迎风而上,就期望这风口能把他给吹起来了。 黎云发来的消息对牛海西来说就像是一剂强心针。 他这些天不光给黎云每天按时请安,更没忘了讨好易心。 可易心那边的难度实在是地狱级的。黎云只是不搭理他,易心问清楚他没办法给自己的恋情再提供帮助后,直接就将他拉黑了。牛海西都不敢换号骚扰。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往医疗那个圈子钻营一番——谁叫易心的现男友是个医生呢。 牛海西在这项上暂无进展。倒是因为胆子大,接了不少同行不做的生意,最近收益增长不少。他都起了拿钱开路的心思,黎云的消息就来了。 相较于易心那儿的地狱级难度,黎云的提问就正对他的“专业”了。 牛海西立刻洋洋洒洒地发了一大段消息过去: 牛海西将消息发了出去,琢磨了一会儿,将自己手边有的各种护身符也发给了黎云,供他选择。 说来也是得益于之前的饿殍侵袭。圈内好些人死了、闭关了、收手了、躲起来了……有的是干脆果断,直接就玩起了人间蒸发;有的还心有不甘,或的确手头紧——要知道,能玩隐世不出的人,多少都得有些本钱才行,不然坐吃山空,还没被鬼魂邪祟弄死,先把自己给饿死了——这些人少不得清仓大甩卖,把一些东西处理掉,或是赶制出一批绝版货来,号称就此金盆洗手,不再炼制了。有人将这些符箓法宝当烫手山芋般甩掉,生怕它们招来类似饿殍一般的东西,也有人觉得越是这时候,越需要这些东西保命,大肆进购。 圈内的市场着实因此乱了起来,至今都没稳定下来。 牛海西也是趁此机会,收了一批符箓、法宝。为此,他花了不少钱,老底都填了进去,部分准备自用,部分是要拿来出售的。 就像是每一件标明“限量”、“绝版”的物品,不管它原先是不是自己需要的东西,都在这标签贴上的瞬间变成近期的刚需了。 这也是牛海西没立刻拿钱开道,完成易心那地狱级难度任务的原因。他最近赚得虽多,但支出更多,甚至入不敷出,实在是狠不下心去花钱打入完全陌生的医疗圈子。 牛海西存了点小心思,给黎云发过去的图片都是一般货色,是有心欺负黎云不太懂行,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过,他没给这些东西打上价格标签。 黎云的性格很好琢磨,牛海西可不想和他谈生意,他希望谈人情。
这也是易心对牛海西来说属于地狱级的另一个原因了。跟易心根本没办法谈人情,人家只看交易,其他的,她都当你白送,收得是心安理得。 牛海西等着黎云的选择。只要黎云开口,立马把东西包邮发过去——哎,不对,应该是人肉快递送上门…… 牛海西蹙眉斟酌起来。 他现在人就在瑶城,上次还跟着孔冬梅一起夜访金荣大厦,知道地点。 跑一趟是容易,还能拉近他跟黎云的距离,增加点交情,他却是犹豫了。 主要是他近期生意繁忙,手头上不光有好几个别人转来的单子,他还要时刻盯着他们这圈子里的小市场。他们圈内可没有淘宝京东之类好用的交易平台。大多数交易都是“熟人”介绍后,买家卖家中间方三方谈好了,手机转账、快递送货。有些讲究的修行之人,还会指名现场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收现金。 牛海西的手机每天都“滴滴滴滴”地提示个不停。他虽然不用跑外勤,但如同一个繁忙的客服和交易员,一个人同时跟八个客人、同行沟通,发快递、收快递也是填单子、签收写到手软。 现在圈内人人疑神疑鬼,草木皆兵,有个什么好东西,可能他这边刚收到消息,那边已经有人买走了,实在容不得牛海西耽搁这一天半天的功夫。 牛海西舍不得,也是吃准了黎云的脾气。 黎云估计也不乐意他上门吧。 牛海西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就收到了黎云的回复。 让他意外的是,黎云否定了他的推断。 黎云很确定,是有一只鬼盯上了庄宝力一家。 牛海西皱眉,询问道: 牛海西知道黎云经验浅薄,便又劝道: 牛海西的这套理论放在别人身上可行,但在黎云这儿就大错特错了。 黎云强大的五感让他意识离体的时候,也能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并非如同做梦那般是由意识在脑内构建出一种“看”到、“听”到的景象。 牛海西说的那种情况,黎云也遇到过,就是教堂娃娃找替身夺舍那时候,他收到的求助。 黎云不愿跟牛海西解释自己的能力。 正好,孔冬梅打来了电话,他就暂时将和牛海西的聊天搁置到一边。 他跟李叔、李阿姨打了一声招呼,将吃完的餐盘推开,走去了邮轮甲板。 他找了没人的地方,才开始跟孔冬梅的沟通。 毕竟他要讲的话题对普通人来说非常奇怪,他不想被人当成精神病。 “……你说的这种情况,应该是那个人撞鬼之后运势变低,受到了鬼魂的影响,才会做噩梦,并且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孔冬梅居然说出了和牛海西差不多的话。 黎云无奈。 他对孔冬梅更信任一些,便含糊地说道:“我很确定是有一只鬼盯上了他们家。我看到了那只鬼,只不过看不太清楚。那只鬼好像蒙着一层东西,妨碍到了我的能力。” 孔冬梅那边一顿,沉吟着说道:“这样……这样的话,就有些奇怪了。听你描述,那只鬼有神智,甚至有手段……这样的鬼不可能突然袭击活人。唔,它也不算是袭击……骚扰,恶作剧……如果是新生的鬼魂,那还好说。但新生的鬼魂不可能有能力蒙蔽你。老鬼的话,没道理突然找活人麻烦。” “会不会是人为的?”黎云脑中灵光一闪,“会不会是什么人炼制的小鬼,派它骚扰他们一家?” “如果是以前的话,是有这种可能。”孔冬梅说道。 黎云愣住,“难道说……” “最近圈内乱了,虽然有些人还在做生意,但这种生意,应该是没人做了。”孔冬梅大概介绍了一下他们圈内的情况。 这方面,其实牛海西比孔冬梅更熟悉。他这个中介,以前少不了介绍这类生意。但他不敢在黎云面前谈论这些,生怕黎云正义感爆棚地直接拉黑自己。 “那会不会是因为饿殍侵袭之后,人间的鬼魂发生了某种变化?”黎云又想出了一种可能性。 遗憾的是,这一条可能也被孔冬梅否定了。 孔冬梅答道:“从我、还有我一些同行最近接到的超度生意来看,新生的鬼魂并没有太多改变。至于那夜幸存下来的其他鬼魂,我们也没发现有变化。” 黎云联想到自己和李叔,还有三院的尹士康他们,他们这些鬼身上的确是没什么变化。就好像遭受了一夜的天灾,过后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孔冬梅说道:“这次的变化应该主要发生在酆都。最近收到那边托梦的情况增多了,而且很多都是希望阳间的亲友多给他们烧纸钱。嗯……伱说的有人炼制小鬼害人,也不是不可能……”她忽然改了口,“如果变化发生在酆都那儿,有些人观察了这么些天,也应该有胆子试一试了……” 黎云心中一紧。 “不管是什么情况,我先寄一些护身符给你吧。你转交给那家人。使用方法我也会写好寄给你。我手头上还有些事情,得处理好了,才能过去看看。”孔冬梅说道。 她可比牛海西果断多了。 黎云对她也没客气,直接就谢过收下。 挂了电话,黎云就看到了牛海西发来的新消息。 第596章 调查(8) 牛海西:【你如果实在是不放心,不如在微博上发布一个征稿,就像上次你征稿医院相关的内容那样,说不定就有类似情况的受害者会来投稿。就我平时碰到的求助来看,这样的受害者应该挺多的,只不过很多人没有那么严重,而且也没往撞邪的方面去想。大多数人碰到鬼,也就是这么个后果。弄到家破人亡的才是少数。】 牛海西的这一观点又跟孔冬梅的想法不谋而合。 或许,他们圈子内就是有这样的共识,现实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大多数人撞鬼也就是感到后脊梁骨一寒,做做噩梦,事情也就过去了。 黎云倒是因此陷入了一种恍惚中。 他遇到的几次灵异事件都是伤亡惨重的大事,这也让他碰到鬼后,总是绷紧了神经。 可细想一下,尹士康在三院那么久,收留了那么多鬼魂,三院也没发生什么惨烈事故。黎云自己也是鬼,也以鬼的形态“活”了那么久了,不仅没有害人性命,还救了一些人…… 可能就像是孔冬梅和牛海西所说的那样,大多数人撞鬼,也就那么一回事。 “小黎,怎么样啊?” 身后传来李叔的询问声。 黎云一回头,就见李叔一个人走了过来。至于李阿姨,则不见踪影。 李叔说道:“她跟之前那群老阿姨们约了打麻将,去棋牌室了。” 黎云“哦”了一声,有些佩服李阿姨的社交能力。 他将刚才和孔冬梅、牛海西的谈话转述给了李叔。 李叔听得频频点头,“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我们这账号,到底有些不一样。” 黎云一个激灵,脑海中浮现出了老板的身影。 “发布征稿也不错。之前发布征稿,不就有些收获吗?”李叔又道。 黎云心里有个疙瘩在,这么做,好像就被老板牵着鼻子走了。虽然他本身就在被老板牵着鼻子走,他不可能对老板扔过来的“求助信息”坐视不理…… “总之,先解决这件事吧。那一家子再这么闹下去,日子都没法过了。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隐患。”李叔摇头叹息,“等我们回去就发布征稿。” “倒也不用等回公司。手机上就能发。嗯……这个征稿的内容……”黎云思忖着。 庄宝力是遇鬼之后频繁做噩梦,那应该以此为主题吧。可这么宽泛的内容,可想而知会收到网友们多么不靠谱的投稿了……再要缩小限定范围,又无从着手。庄宝力频繁梦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噩梦梦到陌生人吗?这限定了不跟没限定差不多么。 “以‘鬼船’为内容吗?哦,他还梦到过出租车。嗯,交通工具上闹鬼?”李叔出着主意。 黎云受李叔启发,做了决定,“不,就以‘幽灵船’为内容吧。” “咦?”李叔不解。 “现在不知道庄宝力到底惹了什么东西,是有人做法害他,还是他冲撞得罪了某只老鬼,又或者是普通的撞鬼之后精神衰弱……如果真的是老板故意将他的事情摆到我面前,那事情就没那么简单。”黎云说道,“微博发布征稿,可以用来排除其中的一个可能性。” 黎云内心其实是有些发怵的,害怕在老板的有意安排下,他微博一发,就触发了更多的灵异事件。 “噩梦”也好,“交通工具”也罢,范围都太大了。不如缩小一些,这样,即使有什么意外,也能将它控制在一个他能处理的范围。 “孟思南在这艘船上真的见过鬼。”黎云又说道,“说不定,还是这艘船的问题,只是藏得深,我们没有查出来。” “这也行。反正那位孔师父会寄护身符来。”李叔赞同道。 两人做好了决定,黎云就开始编辑起了征稿内容。 ※※※※※ 零时新闻:【#结缘#桃花符,求正缘,必脱单】千年桃树花朵制作而成的精美护身符,外形美观,飘散幽香;老法师手制,求姻缘百分百成功,失败包退。数量有限,有缘者得之,欲购从速。 ※※※※※ 怪谈异闻:怪谈异闻又来收稿啦! 这次征稿的主题是“幽灵船”。 神秘莫测的海洋,孤岛般漂流的船只,深海的巨怪,缥缈的歌声……大家有没有关于大海、邮轮、水鬼的奇异经历呢? 欢迎给@怪谈异闻投稿。 ※※※※※ 牛海西手机后台跳出了微博的提示信息,是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的“怪谈异闻”发了新内容。 他快速扫了一眼文字内容,不禁撇嘴。 看来黎云是完全没信他说的话,仍旧认定那位受害者是被厉鬼盯上了。 哪来那么多索命厉鬼啊! 牛海西心里吐槽,手上动作不停,立刻就给“怪谈异闻”刚发的那条征稿来了个转发、点赞、评论三连套餐。 他发完了消息,心里却涌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普通人是不会碰到那么多厉鬼索命的大事件,可这账号、那个黎云……人家背后可是有高人在。说不定人家就是专挑这种大事件下手。 想想黎云的性格,牛海西觉得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正义的英雄总不能每天捡捡垃圾、扶老奶奶过马路吧?可不得拯救拯救世界,才能宣泄一下自己的正义感。 牛海西是完全没有“正义感”这种东西的。他踏足这圈子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是因为他对那神秘莫测的世界充满好奇。 可惜,这种好奇,实在是平凡。小学生都对鬼故事充满好奇呢。这好奇心能值几分钱?即使他的这份好奇维持了这么多年,还把这事情做成了本职工作,也没能吸引来任何一个高人的注意。 这就是命啊。 牛海西叹气,有些嫉妒黎云。 他的这种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手机的提示信息就让他不得不重新专注于他那些“扶老奶奶过马路”的琐碎工作了。 【牛,听说你还在出摊?我这边有个主顾,你接不接?】 “朋友”发来了询问。 牛海西熟练地回复道:【什么主顾?】 【小事情。就是撞鬼之后老做噩梦,白天精神衰弱,出现幻觉了,去寺庙拜过,没用,朋友托朋友的,转到我手上了。】“朋友”言简意赅,挑关键词把事情给讲清楚了。 牛海西心道:看,这就叫专业。像黎云那样讲故事,完全是外行的交流方式。 他很想把这聊天记录转给黎云看看。他就说这种事情很常见吧。他百分之八十的生意都是这类小生意,卖点护身符之类的玩意赚个中间商的钱。之前“行情”一般,他还需要到处费劲吧啦地找客源,“劝说”对方下单。他最初在“怪谈异闻”下面回复,就是一种开拓客源的手段。现在倒是省了这部分的力气,顾客被人送上门了。 至于如乌经纬那样的大生意,那是可遇不可求。 一想到此,他又想要感叹命运不公了。
内心吐槽着,牛海西同样专业地发了几张护身符的照片。跟他之前发给黎云的照片是同一批,只是这次照片上被打上了价格标签。 【我直接把你联系方式给他。我不经手。】“朋友”回道。 牛海西挑挑眉,【你胆子也变那么小了?】 【嘿嘿.jpg】 【行吧。让他报你名字加我。】 牛海西回完这一条,就收到了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他把这事情丢在一边,等那主顾加自己。 他这一天天的,忙得很。小生意要做,但不可能费多少心。再说了,要费心,也得等人加了自己,探过对方的身价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 “咳咳……咳咳咳……” 王怡秋的家里响起了她母亲黎菁菁止不住的咳嗽声。 断断续续的咳嗽,时而激烈,好似要咳出肺来,时而又变得轻微,像是简单地清清嗓子。 黎菁菁一边咳嗽着,一边做着晚饭,并没有将这点不适放在心上。 客厅的茶几上摊着一些药瓶,止咳药、止咳药水凌乱地堆砌着,看着都像是某个老病号的收藏。 王怡秋忧心忡忡地望着黎菁菁,又偷眼瞄着卧室里的尹士康。 尹士康摸着下巴,蹑手蹑脚地翻着黎菁菁的病历本,为难地说道:“看着没什么啊,就是普通的感冒,抗炎药之前都吃过了,现在应该是有些没恢复,需要好好休息。” 他将病历本放好,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眉头紧皱,“你说你爸爸也感冒了?感冒传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不用那么担心。” 宋英英挽住了王怡秋的手臂,“看吧,康叔都这么说了。他虽然不是医生,但在医院待了一辈子,见识过的病例比一般的教授都多了。” 这说法略带夸张。 尹士康谦虚地摆手,纠正道:“我跟医生还是不好比的。”继而又对王怡秋说道,“你爸妈各种检查做下来,就是普通感冒,没事的。” 王怡秋却仍旧不放心,“他们以前感冒从没这样过。他们以前身体很好的。这都咳了一个多月了……” “人的身体是这样的。到了岁数,某天突然发现自己身体不如以前了。而且……”尹士康顿了顿,“你去世至今,他们都还没走出来。心情也是会影响健康的。” 尹士康没说的是,有些人和鬼魂接触过多,也会影响健康。这和鬼魂有没有恶意、他们能不能感知到鬼魂存在,都没关系,就是一种体质,一种几率问题。 王怡秋沉默了。 她看向了黎菁菁。 “咳咳咳……咳咳……”黎菁菁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手脚和过去一样麻利地做好了一桌晚饭。 王怡秋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垂下头,不再去看自己的母亲。 宋英英搂住了王怡秋的肩膀,轻声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父母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到原来的生活。但是……就算是这样,上次我去见他们……”她说到此,也有些哽咽。 尹士康叹了口气。 生离死别,是所有人都逃不了的命运,也是无法医治的痛。时间都只不过是让人们暂时遗忘,却是没办法将受伤的灵魂恢复如初。 尹士康生前死后都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了。 他虽然看起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不再难过悲伤,可夜深人静,一个人呆在三院停尸间的时候,他心底也总会泛起忧愁。 要说起来,他如果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了,又怎么会留在三院几十年呢? 除非投胎,真正地将过去一切都清零,不然这种伤痛只会生死相随,永不会消失。 尹士康忽然想到,即使投胎也不能将前世种种完全清零了。如果前世作恶,还跨过了那条线,那转世投胎后,黑白无常依然会找上门来。 “我们先回三院了。”尹士康开口道。 宋英英依依不舍,“要不,小秋,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她故意提高了嗓门,换成了雀跃的语调,“上次我们一起看的电视剧还没看完呢。今天正好小卢值班,我们可以借她的手机来看。” 小卢是三院一名普通的小护士,喜欢追剧,手机里有着齐全的追剧app和各平台会员。她看不见鬼魂,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屡次被宋英英借去刷剧。 王怡秋摇摇头,“我这几天不去了。我,我留在家里,我怕他们有什么事情。等他们身体好了,我再去找你玩。” 宋英英有些遗憾,只能说道:“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嗯,谢谢你。” 尹士康和宋英英离开了王怡秋家。 房间内,只剩下了黎菁菁和王怡秋一人一鬼母女两个。 饭菜摆在桌上,被罩了罩子。 黎菁菁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后仰,浑身瘫软地靠着靠垫,露出了几分疲态。 “咳咳……咳……”她又咳嗽了几声,有些吃力地倾身拿了茶几上的薄荷糖,拆开后,含在嘴中。 丝丝凉意,让她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她再次靠回到了沙发上,没玩手机、没看电视,视线飘向了王怡秋的遗像。 她并不像王怡秋刚去世那会儿那样久久凝视那黑白遗像。只看了一眼,她就转了视线,看向阳台。 外头天色还亮着,从窗口望出去,是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 黎菁菁的身体慢慢软下,靠着靠垫,轻轻闭上了眼睛。 王怡秋在她身边坐下,伸出的手虚虚抚过黎菁菁额前的碎发和眼角的皱纹。 “咳咳……”黎菁菁再次咳嗽,但很快便止住。她皱了皱眉,身体挪动了一下,仍旧闭着眼睛小憩。 王怡秋难过地放下了手。 她什么都做不了……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 饭菜还带着余温时,咳嗽声和钥匙碰撞声在门外响起。 王升下班回来了。 他看到了客厅的黎菁菁,叫了一声。 黎菁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你回来了。” “嗯,我洗个手,我们吃饭吧。你怎么没开灯?”王升按开了餐桌那边的灯。 “刚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你今天怎么样?还咳嗽吗?” “还有些。你呢?” “嗯。也还在咳。不过比昨天好点了。” 黎菁菁起身走了过去。 夫妻两个闲话家常。 他们在餐桌边坐下,被温馨的暖黄色灯光照着。 王怡秋仍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专注地望着两人。 窗外已经是夕阳西沉,客厅里因此一片黯淡。 光线的明暗分界分开了这一家三口。 那是王怡秋再也没法跨越的界限。 第597章 调查(9) 黎云上船后的第三天,找到了那名喜欢讲鬼故事的船员。 那是海洋巨星号首航时便登船的工作人员,并在船上工作至今。 孟思南当初碰到的船员说不定就是这一位。 但让黎云失望的是,对方只是一个鬼故事、恐怖片爱好者,喜欢吓人,享受旁人瞪大的眼睛、颤抖的身体、表现出来的种种惊恐模样,却是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鬼。他所讲述的故事也多是道听途说而来,还不是那种“朋友的朋友”的经历,是他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故事。并且,他在讲故事时,总喜欢张冠李戴。可能是因为场地正好合适,他就把许多故事套在了海洋巨星号的身上。 黎云循循善诱,引导着对方的记忆,却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这船员不仅自己没看见过鬼,他也没听谁说过亲身的灵异经历。海洋巨星号的其他工作人员和来来往往的游客之中,都没有人遇到过灵异事件。至少,他是没听谁说过这样的故事。 庄宝力似乎是那万中无一的倒霉蛋。 可能,他不是在海洋巨星号上撞了鬼;也可能,这艘船真有古怪,但那些乘客都是如庄宝力一般,下船之后才发现蹊跷,没有再登上过这艘船——想来庄宝力也不可能再上这艘船了。 两周的旅程很快便结束了。 黎云在船上一无所获,没有任何发现。 期间,孔冬梅的护身符寄到了金荣大厦,黎云拜托薛小莲帮忙代收。 庄雪霞的情绪平缓了很多,也没再发来求助信息。 这让黎云都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许孔冬梅和牛海西的判断才是对的,是他想得太多了。 李阿姨倒是收获颇丰,玩得痛快,还结识了新朋友。 她的那些新朋友中竟然有不少人有那么点灵异经历,被她套出了话来,却都只是些梦到了故去的亲人、年轻时候走夜路看到过一个白衣女人那类常见的“鬼故事”。 那阿姨团里的人听故事听得全神贯注,把这些经历当做大事,讨论起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尤其是信佛的那位,更是给朋友们出了不少主意。 李阿姨才是其中唯一真正经历了“大事”的人。现在听着旁人讲这种鬼故事,她回头看看李叔和黎云,只觉得是小巫见大巫,李鬼碰上李逵了,不禁对此嗤之以鼻。 不是她看不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她现在见过真鬼了,便觉得这些新朋友遇到的那些事情九成九是她们想多了,根本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黎云和李叔也是这么看的。 这也让黎云的动摇加剧了几分。 李阿姨听黎云说他们另外想了招,便将此行的“工作”丢到了一边。 临到行程结束,她坐在出租车上,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送她回家的李叔和黎云问道:“你们那个同事最近怎么样了?就是谈恋爱的那個。” 黎云听着这话题就后背发凉。他叹气道:“不怎么样。还在异地恋。她也没死心。我去她男朋友那边观察了好些天,那个人……工作太忙了。我想要接触一下,嗯,就是想点办法,也不太行。” 黎云也不知道自己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他的能力能影响他人的情绪,但他使用的时候一直很有分寸,顶多是做一些引导。 池鸿飞对易心的爱意应该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但也不是黎云随便引导两下就能让他放弃的。就是普通情侣爱情熄火,荷尔蒙作用减退,也没几对会立马分手的。说不定还会骑驴找马,等有了下家,再提分手——这种行为在易心那儿可就是死刑了;又或者是就这么处着处着,按部就班地步入婚姻殿堂——这种情况易心还没碰到过。 再说了,引导、安抚,那是一回事;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认知、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黎云并不想做这种事情。 出租车司机斜了眼黎云。 黎云目不斜视。他已经有点儿习惯被人误会了。 “其实,她谈朋友也没有什么的。你们也不要太封建死脑筋了。”李阿姨坐在后座,瞧着前面黎云的后脑勺。 黎云苦笑。他哪儿是封建死脑筋啊?李阿姨是没见到易心的满屋子收藏,才能这样淡定。 李叔瞧了眼李阿姨,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想开口,却是被李阿姨抢先了。 李阿姨又道:“当然啦,如果那小伙子人不好的话,那肯定不行。她又是特殊情况,得是特别好的人才行。你观察几天,看那小伙子怎么样啊?” 黎云说道:“我只看到他工作很忙。” “和同事、领导处得怎么样?”李阿姨追问。 这些天一直在问别人问题,黎云难得被人这么“循循善诱”。 他以为李阿姨只是八卦心起,便也配合地答道:“相处得还可以吧,看不出来有什么。平时也就是正常工作,一起吃吃饭,讨论讨论工作上的事情。” 黎云也不过是观察了池鸿飞几天,只能算勉强搞清楚了医院的一些规章流程,对池鸿飞的人际关系还没进行过深入调查。 “那他家里呢?他父母怎么样?他什么地方人啊?” 黎云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诶,你就观察了一下他的工作啊?”李阿姨大失所望。 黎云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实在没有李阿姨那强大的交际能力。 “实在不行,我去给你们探探底。”李阿姨坐直了身体,把安全带都给拉长了。 “你想做什么?”李叔警惕地问道。 李阿姨翻了个白眼,“这不是伱们不擅长这种事情,我才想着帮帮忙吗?这事情我擅长啊。你看,就之前两周的功夫,我都给小黎打听了好几个人呢。” 黎云大吃一惊。 李叔叹气。 他就知道李阿姨肯定憋着什么事情。 李阿姨兴致勃勃地说道:“小黎,我给你说啊,阿姨给你看好了,就船上认识的那几个老姐妹,她们家里的、亲戚家的、同事认识的……” “李阿姨,我不考虑这些。”黎云连忙打断了李阿姨的话。 “这怎么能不考虑呢?你准备一直单着啊?” “那我也不可能跟人家恋爱结婚啊。”黎云哭笑不得。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跟个正常人一样吗?”李阿姨不以为然,“有正经工作,钱不少,人长得也端正,年纪也正合适,还不是人家那种二婚的。” 黎云觉得李阿姨实在是过于开放了。还是她都忘了他是鬼的事实? “我这样的,就没有找对象的。”黎云看了眼司机,正好对上对方瞟来的一眼。他含糊地说道:“其他人都没有找的。现在看着好,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李阿姨说道:“就是啊,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你看你这,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最后还不都是一样。”
黎云仍旧拒绝。 “唉,你不乐意就算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恋爱结婚。你们那个同事那样的,也是奇葩了。你这事情就算了,之前跟你说的,我帮你们去探探那个小伙子的底,还是作数的啊。他要想得开,你们同事那条件也挺好的,恋爱、结婚、生孩子,不生孩子也行,丁克嘛。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两腿一蹬。这有什么区别?”李阿姨大咧咧地说道。 黎云可不这么想。 李叔也是摇头,“你就别凑热闹了。最近好好待在家里。” “你们就是想得太多了。” “你是无所谓了,你也要为阿辉他们想想。”李叔劝道。 李阿姨不做声了。 她自己的确是无所谓了,可她一儿两女,还有那些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 李阿姨叹了一声气。 出租车停在了离李阿姨家稍远一些的路口。 黎云将李阿姨送到了小区门口,李叔则坐在那辆出租中等着黎云回来。 “好了,就送到这儿吧。”李阿姨对黎云摆摆手,“有什么要帮忙的,你直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嗯。你回去早点休息。” “你们不要太紧张了。”李阿姨压低声音,“我见鬼就见鬼了,没什么的。要不是想着儿子女儿和几个小的,我早点跟老头子做伴,也挺好的。你也帮我劝劝老头子。” 黎云欲言又止,还是劝道:“能活着总归是好的。” “那肯定的。”李阿姨笑笑,又冲黎云摆摆手,拎着她的小布袋转身进了小区。 黎云望着李阿姨的背影,直到确认她进了家门,才离开。 他回到了出租车上。 车子启动,去了火车站。 一路上,黎云和李叔都没说话。 上了动车坐下后,李叔才皱起眉头,露出了几分愁容。 “李叔……”黎云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知道。我接下来会减少和她的联系。”李叔苦涩地说道,“原先也是我大意了,忽视了……除了变成鬼,去酆都,还有其他情况呢……” 这也是黎云之前担忧的原因。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遇到的很多人都在死后变作了鬼,而且神志清晰,行动自如。可他们也见到了很多死后直接消失的人,见过变成浑噩游魂的人,更是见过并亲身经历过遭遇灵异事件惨死的人。 死亡,永远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也不能如人所愿那般简简单单“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毫无痛苦。 黎云见李叔这样,便也没再多说。 这种事情是不好跟李阿姨详细说的。 她现在能开开心心地谈论死亡,但要是清楚了解了那些可能发生的痛苦,她肯定没法保持这状态了。 恐惧,反而有可能加速她的死亡,乃至于招来最糟糕的一种死亡方式。 “孔冬梅寄来的护身符到时候给李阿姨送一个吧。”黎云说道。 “嗯。”李叔点头同意,又迟疑地说道,“不知道老板能不能……” “如果见到老板的话,可以跟他提一提。”黎云说道。 怎么说都是凤凰,传说中的祥瑞,应该能保人平安吧? 虽然对老板怀有戒心,可黎云也坚信老板的能力之强大,能做到很多事情。端看他愿不愿意了。 下了动车,又打出租,两人回到了金荣大厦的宿舍。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点。两人在出租车上便打电话回去询问易心和薛小莲晚饭想吃什么,他们顺路带回来。 黎云很不想和易心一起吃晚饭,可惜,这一顿饭是怎么都逃不掉的。 让黎云意外的是,薛小莲让他们不用忙活,易心会做晚饭。 黎云虽然在办公室里见过各种厨房小家电,却只见过易心榨果蔬汁,没见过她正经下厨。 转念,他就想到了易心房间里的标本。 总有某个男人喜欢厨艺好的女人,然后易心就去学了,然后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事情,然后就被易心吊在了房间里…… 这么一想,易心做出来的饭菜,都好像增添了几分血色。 虽然黎云还没看到易心做的饭菜,更没尝过味道,但他的口腔中已经有了一种血腥味。 他还想到了可怜的池鸿飞。 不对,池鸿飞现在忙到只能吃外卖,还是科室里空闲的小护士帮忙下单、拿外卖,哪来的机会尝易心的手艺啊? 黎云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打开了宿舍的门,就闻到了一屋子的饭菜香。 并没有什么血腥味。 也没有恋爱的粉色气场。 黎云很意外。 “手艺真好。有酒店大厨的水平了。”李叔站在饭桌边看了看,惊叹道。 黎云也是惊讶,却是惊讶于其他事情。 易心很平静,“很长时间不做了,都已经手生了。胡萝卜本来想要雕花的,现在只能切片将就将就。” 她口中的“切片”是花型的胡萝卜片。 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吃饭期间,易心也没提让黎云染病的事情。 黎云坐立不安,再好吃的菜肴都没能安抚住他脑中的恐怖猜想。 “对了,你的快递在那儿。”薛小莲放下筷子,指了指客厅的茶几。 黎云松了口气,谢过薛小莲,放下碗筷,先去拆了包裹。 他背对着易心,虽然没感觉到易心有投来关注,但还是有种芒刺在背的怪异感。 这是他的心理作用。 易心就像是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孔冬梅发来的快递包装简单,只是用纸盒装了几枚护身符,并附加了一张a4纸,上面写明了护身符的使用方法和基础作用。护身符是简单的香囊模样,香囊没有绣花,用的是机器织出来的带暗纹的红布,封了口,能摸到里面三角形的厚纸张。使用方法也是同样的简单,只要随身佩戴,或悬挂在房门、梁柱、床头等地方,避免碰到水火和外力损坏,就能起到作用。这一系列的“简单”,对应的便是这些护身符简陋的功效了:驱邪,效用一年。 黎云拿着护身符看了看,有种奇妙的感觉,但并不强烈。 “你能碰吗?”李叔诧异问道。 黎云一愣,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身份证,将身份证放到了茶几上。 身份证脱手的瞬间,黎云便感觉到了一丝刺痛。 他下意识地松手,护身符已经落回到了纸盒中。同时,黎云也感觉到了一股暖流从内心中涌了出来,包裹全身。 是老板的力量。 第598章 护身符(1) 李叔本就在关注着这事情,见状问道:“怎么了?” “被刺了一下。”黎云答道。 他现在可以确定,孔冬梅给的这些护身符的确有用。可到底有多大用场,他却无法评估。 黎云踟蹰着,转头看向薛小莲。 薛小莲评价道:“质量还行。在老板的结界里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很好了。” 黎云放心地舒了口气。他想起了李阿姨的事情,顺势问道:“老板最近有回来吗?” 薛小莲摇摇头,“没有。” 黎云有些失望。 李叔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就不清楚了。”薛小莲笑了笑,“他一向喜欢到处旅行。” 李叔听到这回答,不免就露出了焦急担忧之色。 “怎么了?你们碰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了?”薛小莲问道。 李叔并未隐瞒,将李阿姨的事情说了。 “哦,这样啊。”薛小莲语气平静,“这护身符应该就足够了吧。再多的……就算是老板,也没什么好办法。” 黎云诧异地叫道:“怎么可能?” 孔冬梅的护身符确实有用,但也不过是刺了黎云这个鬼魂一下,而且还是在黎云身份证脱手之后,才发挥了作用。老板的力量怎么都不可能比这样一件小东西弱吧? 还是说,黎云误会了老板的能力? 老板能借给他火焰,借给他翅膀,能用羽毛变成身份证,但这些能力说来都不是“祝福”、“护佑”性质的东西……不对,老板的火焰曾经自动自发地保护过他。就是刚才,他被孔冬梅给的护身符刺了一下后,也能感觉到老板的力量从自己的灵魂中涌出来。 黎云疑惑地望向薛小莲,想询问清楚。 薛小莲不等他开口,已经解释道:“那位李阿姨和老板没有联系。” 黎云更加糊涂了。 “就算听你们提起过老板,了解老板的一些情况,她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薛小莲进一步解释道。 “得入职之后,才能获得老板的保护吗?”李叔追着问道。 薛小莲笑着摇摇头。 一晚上都温温柔柔的易心像是装不下去了,忽然摆出了一张臭脸来,“都这么久了,你们还不懂规矩吗?”她说完,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双手往桌上一撑。 椅子在地板上拖出难听的噪音。 易心踱着步子,小小的身体发出“哐哐哐”的跺地声,回了她的卧室。 房门打开,又关上。 刚泄露出一丝来的呻吟惨叫戛然而止,被门阻隔。 黎云仍能听到那些声音,也能闻到易心房内渗出来的淡淡血腥味。 那种气息,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 他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叔黯然地问道:“因为跨过了那道线,所以老板也没有办法了吗?” 他有些难过。 他因为名字的关系,离奇死亡。对于他家来说,事情到他这儿本已经结束了。可因为他那会儿稀里糊涂的,按着本能,跟着那个同名同姓的姑娘,之后又给李阿姨发去了求救的消息…… 到这一步,事情仍然有挽回的余地。所有的一切应该在他们这两個“黎云”前后脚死亡后,就和他们家不相干了。 可因为他逗留人间,给李阿姨发去了报平安的消息,又在这之后留恋着家人,和李阿姨建立起了频繁的联系…… 李叔低下了头。 黎云也是跟着难过起来。 他联想到了老板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们这些妖怪,被人类的想法所扭曲、篡改,固定成人类印象中的模样。 易心或许并不想陷入恋爱脑的行为模式之中。 只是,身不由己。 与此相对的,是李阿姨的事情。 李叔原本是可以选择的。无论是选择去酆都,还是选择去投胎,都不会给李阿姨带去负面的影响,拖着李阿姨跨过那道线。 而李阿姨,如果也能硬下心肠来,不与李叔联系…… 只是…… 同样身不由己…… 他们受着自身情感的支配,纵容着自己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一切早已经注定,从很早很早、很早之前…… 薛小莲也难得发出了叹息声。 黎云都有些愣住了,一时间还想要找那声音的来源。 “你们所想要的保护,老板也能做到。”薛小莲似乎是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法,“可老板不可能变成护身符。”她指了指茶几上的盒子,“所以你们想要的那种保护,不可能实现。” 李叔点点头,“这是当然的。我也没想过老板能一直跟着我老伴,那样保护她。” “但有个迂回一些的办法。”薛小莲的手指稍稍移动,“像是老板帮你们办理的身份证。这就相当于一枚护身符。效用也比伱们收到的这个更为广泛和强力。” 李叔怔忪过后,充满期待地望向薛小莲。 薛小莲收回了手指,微笑着说道:“但老板为什么要帮你的老伴呢?公司福利可不包括家属。” 她仿佛是意有所指,看起来又漫不经心,视线飘着,落在了易心的房门上。 黎云心中一动。 他回想着自己几次和老板打交道的经历。老板的确是含着某种目的在行事,可他并不追求效率,也不追求结果,更不在意过程中的损耗。 这也是黎云先前想到要向老板求助的原因。他觉得只要能见到老板,向老板提出来,老板一定会答应的。 这对老板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老板能借给他能力,救那些不相干的人,那借点能力保护一下李阿姨又何妨? 当然,黎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老板同意保护李阿姨的同时,也就相当于他和李叔被彻底绑死在公司了。这一绑,或许就是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 黎云的种种心理准备被薛小莲的一番话统统打碎。 他忽然意识到,老板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在一定的隐性规则之下。 老板借能力给他,帮着办身份证保护他和李叔,是因为他们是他的员工。 这之后的救人、灭鬼,都是黎云个人的所作所为,勉强可以算是他们经营微博账号的工作。 老板所做的事情都没有超过他们公司的范畴。 不,不对。还有酆都…… 黎云皱起眉头来。 酆都的事情,真的是老板的手笔吗? 老板一定牵涉其中,可酆都的巨变,黑白无常和那突然冒出来的仙山仙海……老板顶多是一个引子,或者,他只是提出了一个计划,真正的执行者并不是老板…… 黎云想到此,又顺着薛小莲刚才的目光看向了易心的卧室。 公司福利不包含家属。 这一条,是因为易心的缘故吗? 如果公司福利包含了家属,那易心的处境无疑会很尴尬。这也有可能会导致老板的能力被易心那些“男朋友”们滥用,给老板自身带来麻烦。 李叔并不像黎云想那么多。他只是顺着薛小莲的思路思考到“家属”那一块就停止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样啊……那我再另外想办法吧……” 黎云回过神,“如果李阿姨给微博投稿呢?” 他这么问着,看向薛小莲。
李叔很是诧异。 “有必要吗?”薛小莲歪头看向黎云。 黎云一愣。 的确,李阿姨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肯定会向他们求助。即使没有投稿,黎云应该也会感应到李阿姨激烈的惊吓情绪,及时赶去救她。 黎云困扰地挠挠头。 李叔已经放下了这些纠结,说道:“既然这护身符有用,那我们还是早些寄给他们吧。真要是遇到了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黎云重新振作,说道:“你放心,李叔,如果阿姨那儿有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去。” 李叔笑了笑,“她也一把年纪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我原来就只想着,我们两个到时候别给儿女添麻烦,别太受罪就好。现在这样已经挺好了。” 黎云对此也只能无奈笑笑。 他即使再怎么相信老板的能力,也没想过老板能保李阿姨长生。 凤凰一族自己都只剩下了这么一根独苗呢,现在还是依附于人类的神话传说而活着,又怎么能带给他人长生呢? 死亡,终会到来。 终究会不甘,会留恋,会遗憾,会悲伤。 只是希望那一天不会来得太快,不会有太多的折磨。 ※※※※※ 庄雪霞又梦到自己挤在上学的公交车上。 她知道那辆出租车就在公交车外,就和公交车并行着,副驾驶座一定坐着一个男人。 她感到害怕。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场噩梦,而且,除了最后那扑面而来的火人,再没有其他恐怖的点,可她依然害怕。 情绪不受控制,一点点攀升。 随之升起的,还有对父亲庄宝力的埋怨。 像是应和她的想法,她听到了庄宝力的声音。 庄宝力催着她下车。 她被拽了一下,抬头看去,就见到了母亲罗兰君。 下了车,仰头就看到了热闹的寺庙大门。 她跟着父母一起去寺庙烧香拜佛。她一边跪拜,一边在心里嘲笑庄宝力的胆小认怂。明明之前还嘴硬否认来着,突然就转了念头,还催着她和罗兰君赶紧去寺庙。 庄雪霞起身的时候,瞥了眼身边的庄宝力。 从来不信佛的庄宝力现在看起来虔诚无比。他还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张红彤彤的钞票。可看他那肉痛的样子…… 庄雪霞撇嘴。既然来了都来了,干什么还在菩萨面前摆出这副样子?这样子菩萨能保佑吗? 庄雪霞不信家乡这座寺庙能有多大能耐,但这不妨碍她吐槽庄宝力。 恐怖片、鬼故事里面的得道高僧、厉害法师都不住在寺庙里。有些寺庙里反倒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什么半夜三更佛祖金身变成了罗刹厉鬼的模样,好好的金碧辉煌的寺庙一夜之间变成了荒野废地……那些真有本事的,可遇不可求,也不会在市中心建那么大一座寺庙,还在寺庙里开便利店。 隐士高人总是出人意料地在关键时刻出现,保护主角。 也有主角在关键时刻觉醒能力…… 既然那鬼魂只能在噩梦里骚扰自己,自己也应该有能力对付它吧? 小明说,梵僧有种修炼方法,就是控制自己的梦境,并由梦境到现实,拥有水火不如的超能力。 夏梦慧也劝她,可以在做梦的时候试着去想想办法。 庄雪霞跟在庄宝力和罗兰君身后,望着两人的背影。 她说不定能做到。 庄雪霞这么想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直到重新上了公交,她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做噩梦。 是梦到了去寺庙的事情? 她一低头,看到了一抹红色。 庄宝力一副典型的中年男人打扮,皮带上扣着一大串钥匙,压着的裤子侧袋里露出了套着皮革手机套的手机,裤子后袋里则露出边缘磨损的钱包。 钱包厚厚一叠,能看到里面夹着的卡、钞票,以及那不同寻常的红色。 庄雪霞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那是庄宝力一周多前收到的护身符。 庄宝力还说这是自己托朋友辗转着求来的,很灵验,相对的,就是花了大价钱。罗兰君细问之下,都大惊失色。 庄雪霞不满地说道:“是命要紧,还是钱要紧?命都要没了,还在乎钱干嘛?” 可她的话,庄宝力和罗兰君都没搭理。 庄雪霞生着气,视线中就多了一抹红色。 护身符被庄宝力郑重地递给庄雪霞。庄宝力还说,先试试这护身符管不管用,如果有用,就再买两个,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护身符是红底金线、三指大小的锦囊模样,金线绣成了符箓篆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模样古朴大方。 庄雪霞接过后,捏了捏,能感觉到里面的硬物,轮廓摸起来是个三角形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想要打开,被庄宝力紧张地呵斥一声。 庄雪霞吓了一跳,又嘟嘟嘴,将护身符拿好了。 “你贴身戴着。”庄宝力叮嘱。 护身符束口处的绳子很长,足够让人套在脖子上。 庄雪霞听话地戴好。 她到了学校,从领口抽出护身符,给夏梦慧看。 前桌的同学瞟见之后凑了热闹。这一下,立刻吸引来了周围的同学。 女生们觉得红绳护身符土爆了,男生们嘲笑她封建迷信。 庄雪霞气得涨红了脸,大声嚷嚷:“还不是我爸非要戴的!” 她转头就又看到了庄宝力。 一甩手,护身符被她扔在了桌上。 “怎么了?没效果吗?”庄宝力大惊失色,又露出了那种肉痛的表情。 “学校不让戴。我们学校不让戴首饰的,你不知道吗?”庄雪霞气愤地说道。 “这又不是首饰。” “反正不让戴。” “那你放在你书包里好了。” “我都说了,不让带!” “你书包上挂那么多东西都行,这个怎么就不让带了?” “反正就是不行。” 庄雪霞甩脸回了房间。 关门声有些奇怪。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公交车的后门。 对了,她是在公交车上。 啊,不,她是在做梦。 庄雪霞疑惑起来。 难道她不是在做那个噩梦?这只是寻常的、无逻辑的梦境吗? 正这么想着,庄雪霞感觉到后心一热。 她反射性地转头。 男人狰狞凶狠的脸几乎贴在了她的面门上。 庄雪霞尖叫出声,却是没有就此醒来。 她看到了男人挥下的手和手中的刀。 庄雪霞哭叫起来,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她转身求助,却只见到了庄宝力冷漠的脸孔。 庄宝力攥着拳头,抵着胸口。 指缝中露出了鲜红的颜色,像血。 不过,那不是血。 那是那枚护身符。 庄雪霞伸出了手,却看到庄宝力攥着护身符退了一步。 庄宝力让出了位置,持刀男人跟着便堵在了庄雪霞身前。 尖刀落下! 第599章 护身符(2) 庄雪霞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的身体却是自己动了起来,一个侧滚翻,竟是从男人的刀下躲过。 公交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前后车门打开,车内的乘客也都消失不见。 庄雪霞顾不得思考这些,只想着赶紧逃跑。 男人挡住了后门,她便连滚带爬地往前门跑去,并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车。 落地的瞬间,庄雪霞的心情轻松起来。 她感觉自己成功逃脱了。 可一转头,她就看到了迎面驶来的公交车。 公交车在她的视野中飞速放大。她不及反应,就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公交车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停了下来。 庄雪霞似乎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哐!哗啦啦! 因为惯性,车内一人直接撞在了公交车的前车窗上,并撞碎玻璃,飞越过了庄雪霞的头顶。 嘭! 那人带着满身的玻璃渣子,重重落地。 庄雪霞仍然心跳如鼓。 她缓缓转身,看向落地的人。 那个人浑身伤痕,鲜血淋漓。 他身体抽搐了两下,扭曲的四肢弹动,竟是慢慢抬起头,并如同刚出生的小鹿一般,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庄雪霞看到了对方的脸。 “爸爸!”呼喊声脱口而出。 庄雪霞终于是惊醒,睁开眼,看到了漆黑的室内天花板,也听到了手机铃声。 熟悉的铃声提醒她该起床了。 庄雪霞伸手捂住了胸口。 心跳平缓,并没有梦中那种剧烈震动的感觉。 不过,她手上、身上都粘腻冰冷,出了一身的汗。 “怎么了?霞霞?” 房门被人用力打开。 庄雪霞后知后觉,好像才听到开门前那急促的脚步声。她仰头看去,还没看清来人,先被打开的日光灯刺到了眼睛。 “啊!”庄雪霞捂住了眼睛,“你干嘛突然开灯!” “我听你刚才叫我,叫得好大声。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又做噩梦了?”庄宝力又关掉了灯,敞开门,让客厅里的阳光照进来。 他焦心地询问着,问到最后,声音发颤。 不过,他的动作依然没停止。 庄宝力已经走进了房内,拉开了窗帘。 庄雪霞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像是老电影里见光死的吸血鬼,蜷缩起身体,躲着阳光。 “好了好了,你闹铃都响了半天了,快点起床吧。”庄宝力见她这么有精神,便也放下心来。 罗兰君靠着门,问道:“霞霞,你又做噩梦了?” 庄雪霞咕哝着,挪开遮住眼睛的手,却是没睁开眼,而是凭着习惯摸到了床头的手机,关掉了闹铃。 “刚才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你爸爸那个护身符,伱还是戴着吧。至少晚上在家里戴着。学校里面,你放在书包里,老师又不会来翻你们书包。”罗兰君提议道,“你爸爸戴了那护身符之后就没再做噩梦。我看挺管用的。他都下单了,又买了两個。” 庄宝力催促道:“快点起来。让你戴护身符你不肯,叫你起床也不起。” 庄雪霞不满地反驳:“用不着。我自己求了护身符。” “你自己求什么护身符?”庄宝力疑惑问道。 “反正我自己弄了。不用你的。”庄雪霞顶着鸡窝头,倔强地说道。 她都将庄宝力的护身符还回去了,怎么能又拿回来? 而且,那护身符那么丑,怎么带去学校?上次就已经被笑过了。她可不想再被嘲笑。 那个微博“怪谈异闻”说会给自己寄护身符,想来应该是比较好看的那种吧。 她之前在微博上搜索,看那些个灵异、占卜、算卦的小姐姐们弄得东西,还都挺好看的。有些是个人博主,自己业余研究这些东西,主业是画画、写文什么的,或者就是做美妆、娱乐博主的,会出护身符当礼物送粉丝。 那些护身符,徽章、流麻、团子,各种样式的,都有人做。 “怪谈异闻”虽然没发过这些东西的图片,但想来应该也是差不多。 总不能顶着个“怪谈”的名字,发着那些年轻人的灵异投稿,结果卖的却是她爸爸这种中年油腻男才会买的土气锦囊吧? “你花了多少钱?”庄宝力一副“你被骗了多少钱”的口吻,质疑地盯着庄雪霞。 庄雪霞生气道:“没花钱,人家送的。” “是不是要到付?要你付邮费?还是给你发了什么二维码?让你填了什么信息?”庄宝力更紧张了。 罗兰君也帮着问道:“霞霞,你别瞒着我们。你手机给我们看看。” 庄雪霞气道:“说了没花钱,也没填信息。他不是骗子。他那天还救了你呢!” “什么救了我?”庄宝力一头雾水。 黎云以热心路人的身份登场,压根介绍他的职业和他出现的原因。 庄雪霞道:“就是你送我到车站,然后自己上了出租车那天。我那天本来约了他了,谁知道你突然说送我上学……你上了出租车,他就追过去了。他还给我发消息说你平安了。” 庄宝力板起脸,“我那天是做了噩梦,没人救我,我自己醒过来了。” 黎云的确不算是救了他。只不过是在他狼狈无措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手,又听他倾诉,缓解了他那几天焦虑暴躁的情绪。 庄宝力说道:“你不要是被人骗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能被骗什么啊?我又没多少钱。他也没要我钱。”庄雪霞并没有将庄宝力的否认放在心上。 她暗自撇嘴,想着庄宝力肯定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就跟他前段时间拉着她们去寺庙拜佛一样。 “你把家里地址给他了?”罗兰君插嘴问道。 “嗯。”庄雪霞点头,“地址有什么的?网上买东西,地址早就泄露光了。” “可网上的店也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你跟人家说了我们家的事情吧?你有没有发什么照片给人家?”罗兰君紧张地问道。 “我只说我们最近老是做噩梦。”庄雪霞仰头看向罗兰君,没好气地说道,“我又不傻。我怎么可能拍照片给他?” 庄宝力和罗兰君依旧不放心,想让庄雪霞交出手机,看看她跟人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庄雪霞哪肯答应? “你们干嘛啊!”她跳了起来,见庄宝力和罗兰君都如此坚持,心知自己就是撒泼耍赖发脾气都没用,只能慌忙叫道,“我都要迟到了!” 她推开两人,冲去了洗手间,还不忘将手机也带了进去。 庄宝力气急,被罗兰君拦住了。 “算了算了。她手机上绑定的是我建行的那张卡,我都给她设置过限额,卡里本身也没多少钱。” “现在诈骗的花招多得很,就是你没钱,也能骗你去网贷。” “她都没身份证呢,怎么去网贷?” 庄雪霞尚未满十六周岁,所以并没有办理过身份证。 罗兰君指出了这关键性的一点,庄宝力焦急的情绪有所缓解。
他又说道:“就怕她网上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时候学坏了。说不定就是网上认识的人怂恿的,她最近才开始这样。” 庄宝力忧心忡忡,总觉得黑暗中潜伏着不怀好意的人,正窥视着庄雪霞。 “她一个女孩子,总要更加小心点。”庄宝力又道。 “你当我不担心吗?但你也得讲究和她沟通的方法。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别又跟之前一样,闹得太僵了。”罗兰君说道。 “又不是我在跟她闹,是她无理取闹。” “那你是大人,你是爸爸,总得包容一点。” “原则性问题怎么能包容?” “这是什么原则性问题?现在不是没什么吗?我之后再问问她。待会儿,我跟慧慧的妈妈打听打听。” 庄雪霞不跟他们说的事情,肯定会跟夏梦慧说。 “慧慧都会跟她妈妈说?”庄宝力不禁羡慕起夏梦慧的乖巧了。 罗兰君偷眼看了看厕所,小声道:“不会。但她微信账号登在她家的平板上,她妈妈能看到。” 庄宝力睁大了眼睛,却不是因此鄙视夏梦慧的妈妈,而是有些羡慕。 他和罗兰君以前年年给夏梦慧整理房间,把她一些用完的作业本、上学期的教科书、不再看的课外书、批改过的考卷都整理好。这过程中就会翻一翻她写的东西。 小学时还好说。她学期结束,书包一丢,暑假作业都挤到快开学了才补。一学期下来,书桌、书柜的缝隙都给塞满了,到了新学期,又急急忙忙找空处堆。这时候,庄宝力和罗兰君的帮忙,她求之不得。 进了初中后,却不这样了。 庄雪霞恨不得自己的卧室有个结界,除了她自己,谁都不能进来,东西就更不让碰了。帮她拖个地、换个床单被罩,她都会疑神疑鬼,也不知道在房间里藏了什么秘密。 事实上,庄雪霞既不写日记,也没藏小金库,就连不及格的考试卷子都能坦荡荡地拿出来叫罗兰君签名——倒是不敢让庄宝力签,怕被训斥、被唠叨。 至于她的手机、平板,则全上了锁,密码更是瞒得死死的。 庄雪霞莫名开启的严防死守,也让庄宝力跟着疑神疑鬼起来,却是怎么都找不到缘由,只能归咎于孩子大了,青春期叛逆。 “这还真是方便。”庄宝力感慨道。 “你可别说漏了嘴。”罗兰君笑着提醒道。 庄宝力点头。 两人说完了这些,看了眼时间,催促起了躲在厕所里的庄雪霞。 庄雪霞磨磨蹭蹭,又挨了好些时间,假装来不及在家吃早饭,拿了几块面包就风一般地跑出了家门,关门的同时,也将庄宝力和罗兰君的叫声关在了身后。 她都没等电梯,直接冲进了楼梯间,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一路旋风似的下了楼。出了居民楼,她才放慢了脚步,转头看看自家所在的楼层。 她忽然打了个激灵。 风吹过,她抹了抹额头、脖子上的细汗,又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自家的窗户。 那里是家里的厨房。窗台上挂着装生姜大蒜的网袋。 窗内没有人影。 庄宝力和罗兰君应该正在吃早饭。 她的视线一寸寸移动,来到了属于楼道的那扇窗户。 她能透过窗户看到电梯门的一角,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块金属面板上的阴影。 那是什么? 庄雪霞瞪大眼睛,后退了一步。 “哎哟,霞霞,你堵着门看什么呢?”身后亲切的叫声让庄雪霞再次打了个激灵。 她回头一看,见是隔壁邻居的老大娘,忙让开道。 “要上学去了吧?来不及吃早饭了呀?”老大娘关心道。 庄雪霞胡乱点头,急忙就往小区外走。 身后是楼道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 这样走了几步,庄雪霞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位置,她看到的电梯门更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她先前看到的阴影不见了。 庄雪霞的视线一路往下落。 隔着楼道的玻璃门,她看到了正站在电梯前等待的大娘。 电梯门打开了。 庄雪霞如同受惊的兔子,刻意地调转视线,继续往小区外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却也因祸得福,赶上了刚靠站的公交车。 直到上了公交车,她才有功夫歇息。 手中的面包已经被她捏扁。她有些嫌弃,但还是三两口塞进了嘴中,狼吞虎咽地将面包给吃掉了。 抬起头,她就看到了公交车旁的出租车。 庄雪霞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现是一辆没有载乘客的空车。 庄雪霞盯着那司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出租车开到公交车前头,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公交车到了站,庄雪霞蹦跳着下车,快走两步。 “霞霞!”夏梦慧在路口冲她招手,抱怨道,“你睡过头了啊?” 庄雪霞喘着粗气,“才没呢。我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 夏梦慧惊讶又担忧,“那你没事吧?” 这么问着,她还是拽住了庄雪霞,加快脚步往学校走去。 “嗯,没事!”庄雪霞翘起下巴,“我在梦里躲过了哦!像小明说的那样,努力去想,然后身体就动了,就躲过去了!” 夏梦慧听到这话,脚步都放慢了,“真的?!” “不过就躲过了一下,后面还是被吓醒了。”庄雪霞想了想,纠正道,“不对,是两下。” 男人挥刀一下,公交车正好停在她面前是第二下。 “我梦到我爸爸出事了,才吓醒的。”庄雪霞补充道。 “哦,那你现在变厉害了?应该不用再怕了吧?”夏梦慧问道。 庄雪霞没有回答。 “还有你说那个‘怪谈异闻’要给你寄护身符。今天能到吗?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我昨天在b站看到一个特别漂亮的流麻,做的是财神爷的,超搞笑。但也很好看。我看那个up主还开团了,还说要做其他神仙的流麻。下面有评论说,请神仙不能这么请,这样做没用。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夏梦慧滔滔不绝,到了校门口,才暂时闭嘴,等走过那两排值日的学生和老师,就又开了口。 她半天没听到回答,奇怪地问道:“霞霞,你在听吗?” 庄雪霞“啊”了一声,眼神闪烁,忽然道:“对了,我早上听我妈妈讲了你妈妈偷看你微信的事情。” 夏梦慧的神情立刻变得厌烦起来,没了刚才的劲头,转瞬又得意道:“那说明她还没发现我新注册了一个微信。” “嗯。看样子是没暴露。”庄雪霞赞同道。 她话音落下,两人已经到了教室。 庄雪霞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了看。 走廊里是赶着进教室的学生们,看着都脸熟,有的她能叫出名字,还知道班级,有的则只是眼熟。 亦如平日里的每个早晨,没有任何异常。 是她想多了吧。 庄雪霞这么想着,进了教室。 第600章 护身符(3) 庄雪霞一整个上午都心神不宁。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夏梦慧后知后觉,午饭时才觉察出庄雪霞的异常表现。 “你怎么了啊?昨天晚上那个噩梦让你没睡好?消耗太大了吗?”夏梦慧关心地问道。 庄雪霞听到这问题,一怔,继而舒了口气,“大概是吧。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她刚说到一半,就微微侧头,看向了身后。 身后是食堂熟悉的一体化桌椅,坐满了穿着相同校服的同校学生,人人面前一个不锈钢分格饭盆和一只不锈钢小碗,里面装的菜色也都一模一样。 这整齐的场景,让稍微有一点儿不同都显得尤为突出。 庄雪霞吓了一跳,定睛看去,才发现那是坐在学生中间的老师。 她再次吁了口气,回过头,对夏梦慧道:“是我想多了。可能就是你说的,昨天晚上在梦里太累了。” 夏梦慧提议道:“下午体育课你就说你例假,在教室里休息吧。” 庄雪霞有些心动。 两人慢吞吞地吃了食堂的午饭,又按惯例去了教学楼后的小卖部买零食。 小卖部可不像是食堂,学生们还会秩序井然地依次排队。 呈扇形展开的拥挤人群是这里的固定景色。 里面的人想要挤出来,外面的人想要挤进去。最内圈的学生们嚷嚷着要这要那。小卖部的阿姨面无表情,如同机器人,却又没有机器人的严谨,听到什么就拿什么给学生,根本不讲先来后到。 夏梦慧自告奋勇,让庄雪霞在外面等着,她挤进去买东西。 往常她俩可是手挽着手,一刻都不分开的。 庄雪霞也是有些精力不济,便靠在教学楼的外墙上等待。 她起先还能从众多脑袋中分辨出夏梦慧的马尾辫,到后来也是找不到夏梦慧的踪影了。 倒是让她发现了几個同班同学。 有人冲她打招呼,“怎么你一个人,夏梦慧呢?” “她在买东西。” “早说呀。早说我刚帮伱们一起买了。” 庄雪霞只是笑笑。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庄雪霞受惊般弹起身体。 拍她的人反倒是被吓到了。 庄雪霞看清了来人,也是她同班同学,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啊,是你啊。我当是什么人呢……” “你怎么一个人?夏梦慧呢?” 庄雪霞和夏梦慧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班级里的同学都知道她俩是一块儿长大的,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如果其中一人落单,才会多问一句。 庄雪霞还是那么回答:“她在买东西。” 那同学踮脚望了眼拥挤的小卖部门口,缩缩脖子,“她手机带着吗?” 庄雪霞点头。 那同学立刻兴高采烈,给夏梦慧打电话,神色却是渐渐失望了,“应该是静音了吧。唉……”她表情生动,纠结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最后还是一咬牙,挤进了那拥挤的人群之中。 庄雪霞看着只想笑。 她嘴角刚刚翘起,就感到后背一寒。 庄雪霞的脸凝固住,定格在一个似笑非笑的怪异神情上。 她瞳孔震动,一点点扭动脖子。 她背后是教学楼的外墙,并无窗户之类的东西。 墙壁是一种浅黄色,表面有颗粒状的凸起,并不光滑。靠近地面的部分脏兮兮的,显然是经常被学生踢踩,留下了模糊的脚印。 墙面上什么都没有。 庄雪霞却还是后退了一步。 她说不上为什么,却是觉得这面墙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霞霞……” “啊!”庄雪霞尖叫一声。 拥挤在小卖部门口的学生都望了过来,随即有人收回视线,有人还瞟着庄雪霞,一个个交头接耳,低声细语。 庄雪霞脸色苍白。 被她尖叫吓到的夏梦慧也是吓得脸色发白,手中的零食都掉到了地上。 “你……你怎么了?”夏梦慧小心翼翼地问道。 庄雪霞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看了眼刚才还觉得怪异的墙壁。 那墙壁好像又没什么不对了。 庄雪霞额头上满是汗珠,顺着脸颊滑下,钻进衣领。 她打了个冷颤。 夏梦慧捡起了刚买的零食,“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陪你去保健室?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庄雪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我陪你去保健室吧。”夏梦慧坚持道。 庄雪霞被她搀扶着,去了学校的保健室。 庄雪霞自己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保健老师看她脸色非常难看,一时间也有些担心。 “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叫你家长来接你回去吧。”保健老师说道。 庄雪霞虚弱地点点头。 夏梦慧抢先一步,报了她们的班级,又帮着庄雪霞拿了手机,给罗兰君打电话。 不多时,她们的班主任赶了过来,让夏梦慧先回了教室,自己陪着庄雪霞等罗兰君来。 庄雪霞躺在保健室的床上,闭着眼睛小憩。 她眼睛一闭上,视野陷入黑暗,听力就变得越发敏锐。 保健室里窸窸窣窣的响动,班主任和保健老师的对话,班主任又给罗兰君打了一次电话…… 脚步声…… 门外走廊里的脚步声时有时无。 午休的这个时间点,外面一直有学生走来走去,也不奇怪。 可是…… 可是…… 那声音好像是在保健室外徘徊?是一个固定的脚步声,是同一个人…… 庄雪霞忍不住睁开眼睛。 她看向了保健室的门,却只见门外空空如也。 “庄雪霞,你感觉怎么样?要喝点水吗?是不是例假要来了?”班主任一见她睁眼,就开口询问。 庄雪霞摇摇头。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班主任又问道。 庄雪霞讲不上来。 “你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难受了就叫我。你妈妈很快就来了。” 庄雪霞点点头,用力闭上眼睛。 眼睛一闭上,那脚步声就又响了起来。 是不是她的错觉?幻听? 还是,脚步声不是从保健室外传来的,而是一墙之隔……保健室的墙外就是室外操场。中间是水泥地。走路不应该是这样的声音吧。 庄雪霞惴惴不安。 又想到声音可能是从楼上传来的。 楼上一层是教师办公室。或许是有老师在那儿走来走去。 初三有个物理老师,就喜欢站在走廊上。经常看到他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班级里女生都说他变态。男生们也不喜欢他,说初三学长都讨厌他,嫌他事精,不是班主任,也不是几个社团的指导老师,还管那么多。 庄雪霞胡思乱想着,心情竟然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那脚步声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被罗兰君的声音吵醒。 庄雪霞睁开眼,就看到了罗兰君担忧的面庞。 “妈妈?”庄雪霞叫了一声。 “醒了?还好吗?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吗?”罗兰君问道。 庄雪霞摇摇头,只是被吵醒,有些犯困。 罗兰君跟班主任说了几句,就拉起了庄雪霞。
庄雪霞这才看到罗兰君背着她的书包。 “慧慧帮你整理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吧。”罗兰君说道,又跟班主任打了一声招呼。 庄雪霞被罗兰君牵着,在罗兰君的提醒下,跟班主任、保健老师再见。 走出了教学楼,她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第一节课。 操场上有学生,却不是她班级的同学。他们班的体育课是下午第二节。 罗兰君问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做噩梦了,今天才不舒服?犯困了?我就跟你说,你爸爸那个护身符,你带着。跟你爸爸有什么好顶着的?你还怕他会笑话你吗?你爸爸也担心呢。待会儿就回来了。” 庄雪霞低着头,不吭声。 罗兰君在校门口叫了车,推着庄雪霞坐上去。 庄雪霞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学校,在车辆规律的轻微震动中,又有些犯困了。 大概就像是罗兰君说的那样,她昨晚上做梦没睡好……慧慧之前也说……还有小明…… 庄雪霞强撑着掏了手机出来。 她看到了自己错过的短信提示。 “怪谈异闻”的那个护身符已经送到,快递员将快递放她家门口了。 庄雪霞精神一振。 她露出了几分喜色,又想起自己看手机的目的,将和小明、慧慧的那个聊天群打开,翻了翻聊天记录。 果然,小明提到的那个梵僧操控梦境的修炼,是很伤心神的。 她就是昨晚在噩梦中太过努力,今天才会这样吧。 “看什么呢?表情一会儿一个样。”罗兰君问道。 “没什么。我快递到了。”庄雪霞收起了手机。 罗兰君皱眉,“是你网上买的护身符?” “嗯。我不用爸爸那个。”庄雪霞嫌弃地说道。 罗兰君不太赞同,“你爸爸那个都证明有效果了,你这新买的刚到……” “我那个肯定有用。”庄雪霞加重了语气。 虽然她前不久才质疑过“怪谈异闻”,小明也不相信“怪谈异闻”,不过慧慧很信。 庄雪霞并没有权衡利弊,只是不想要庄宝力那个土气巴拉的护身符。 罗兰君没有再说什么。她想着,不行就把庄宝力那个护身符偷偷塞在庄雪霞书包夹层口袋里。庄雪霞在收纳整理方面向来是能偷懒就偷懒,怎么顺手怎么来,肯定不会发现端倪。 两人到了家。 庄雪霞看到门口的快递盒,就露出了喜色。 她迫不及待地捡起快递盒,又催着罗兰君开门。 一进家,她就找了剪刀拆快递。 罗兰君将她的书包放进了卧室,又进了洗手间,一边洗手,一边叫着庄雪霞:“你拆完快递记得洗手。待会儿睡一觉。晚上叫你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庄雪霞随口应付。 有些被压坏的飞机盒只是用透明胶带封口,要拆开是相当容易。 拆开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对折的a4纸说明书。 庄雪霞并未细想,拿起那白底黑字的纸,随手展开,视线则落在盒子内。 盒内是没有任何包装、只随便平躺着的三只小小的红色暗纹锦囊。 庄雪霞愣住了。 钥匙开门传来。 “你们回来了?霞霞怎么样?”庄宝力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庄雪霞脸色一变,把a4纸塞进盒内,“啪”地一声将盒子盖上。 罗兰君从洗手间里出来,“刚回来。看着没什么事。可能是昨天晚上做噩梦,没睡好。” “哎,我就说要把那护身符戴着,她不听。”庄宝力弯腰换鞋,埋怨道,“我自从戴了这个护身符,就再没做过噩梦。” 庄雪霞脸色更难看了,两坨红晕浮现在脸颊上。 她抄起盒子,蹬蹬蹬地跑回自己房间。 “霞霞?爸爸那个护身符你先戴着。我新买的两个明天就能——” “我不要!我已经有了!”庄雪霞打断了庄宝力的话,却是没回头,直接将房门关上。 庄宝力错愕,看向罗兰君。 罗兰君无奈道:“她网上买的那个到货了。” 庄宝力皱眉。 罗兰君看了眼庄雪霞的房门,压低声音,将自己刚刚想到的主意告诉给庄宝力。 庄宝力不满,“就这么纵着她?这是要紧的事情。她怎么就说不听呢?” 罗兰君说道:“你也说了这是要紧的事情。先这样吧。以后再慢慢说。” 庄宝力还想要反驳,被罗兰君拍拍手臂。罗兰君道:“我去买点菜。晚上你想吃什么?” 庄宝力没好气地说道:“气都被她气饱了。明明是为她好,关心她,还要偷偷摸摸的。” “好了好了。你看慧慧家里不也这样。省得吵架。”罗兰君也是有些敷衍,重新换了鞋,“你别跟她吵架。让她睡一会儿。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庄宝力还在嘀咕:“这不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早让她戴着护身符了。” 罗兰君没再说什么,直接开门出去了。 庄宝力看了眼庄雪霞的房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过去,轻轻打开门。 房内拉了窗帘,光线暗淡,只能看到被窝里鼓起来的人形。 庄宝力又轻轻关上门。 藏在被窝里的庄雪霞立刻冒出头。 她将扣住的手机掀开,咬着嘴唇,在群里发消息: 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她又发了一连串抓狂的表情。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发了一段视频,将那简陋的飞机盒、简陋的说明书、简陋的护身符都拍了进去。 拍完就将东西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庄雪霞愤怒地都想要给“怪谈异闻”发个长篇差评——啊,不行,她这不是在网店买的,是对方直接寄来的,根本没地方打差评。 那应该写个避雷吐槽,直接发微博上,发它账号下面! 别的博主都是发开箱视频,粉丝们repo的内容都是美滋滋的,结果她收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居然比庄宝力那个土爆了的护身符还要差! 庄雪霞气得要命,可小明和夏梦慧却是没有马上回复。 两人都在上课呢。 庄雪霞无奈,翻了个身,又掏出手机,打开微博。 她怒而写评论,却是在贴图片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开通会员。 她又想要自己发个单独的微博吐槽,再@怪谈异闻,可刚点开那界面,她就听到了庄宝力的脚步声。 庄雪霞急忙缩手,将手机藏到被窝,并闭上眼睛装睡。 庄宝力开门进来,来到了她的床边。 庄雪霞紧张起来,很快就感觉到庄宝力往自己的枕头下面塞了什么东西。 庄宝力做完这事情,便离开了。 庄雪霞睁眼,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伸手进自己的枕头下摸索。 她摸出了那枚土爆了的护身符。 庄雪霞嘟起嘴,还是将护身符塞回到了枕头下。 她看了眼手机,正巧看到了夏梦慧发来的回复。 夏梦慧自然跟她同仇敌忾,一起骂“怪谈异闻”的垃圾商品。 过了一会儿,小明也发来了回复: 庄雪霞咬住了嘴唇。 小明又提醒道: 庄雪霞一下子泄了气。 她扔掉了手机,拿被子蒙头,不多时,便彻底睡了过去。 第601章 胡大师(1) 黎云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被人恶意揣测了。 他甚至没怎么感受到庄雪霞的情绪,更别提他从未见过的夏梦慧和小明了。 他此刻正在池鸿飞工作的医院内蹲守监视。 说是“蹲守监视”,其实更像是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围着池鸿飞转悠。 话说,李阿姨隔天收到护身符后,可是很热心地给黎云出了不少主意。她对易心的恋爱还挺上心的。可惜黎云在这方面既没有天赋,也缺乏悟性。李阿姨所提供的方法,对黎云现在面对的这种情况,根本派不上用场,黎云也无法做到举一反三,自己从中琢磨出适用的方法来。 倒是得益于此,李叔找了借口,和李阿姨减少了一些联系。 黎云则和之前一样,围着池鸿飞守株待兔,看看有没有可能天上掉馅饼,正好发现池鸿飞的什么缺点,能用来劝说他和易心分手。 为了寻找池鸿飞可能的缺点,黎云最近还在网上找了别人分享的分手原因浏览。但这差事依然很难。池鸿飞忙到挖鼻剔牙放屁抠脚的时间都没有,至于他上完厕所有没有放下马桶盖……黎云的监视还无法做到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池鸿飞每天就那样工作、工作、工作。想要挑缺点,那只能是“工作太忙了”。易心原本也因此抓狂,可最近又好像冷静下来了。 黎云只能安慰自己:围着池鸿飞转悠,当个背后灵,总好过被易心送上病床,被池鸿飞围着转悠。 黎云靠着墙,无所事事地看着池鸿飞敲击键盘,书写病历信息,一看就看到了天色渐黑。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气息来自于走廊另一头。 黎云猛然站直了身体,转身看向那气息传来的方向。 像是……烧纸钱的味道。 一股死人味。 有病人去世了吗? 黎云没听到按铃声,也没感受到病人的痛苦或家属的悲伤。 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走廊尽头的房间正是池鸿飞他那组负责的病房之一。 黎云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先一步分辨出了那与众不同的对话内容。 那人说的话和其他病人、病人家属说的话截然不同。 “这是我特地求来的。人家说了,可灵验了。喝过的都说好。我在那儿跪了三天三夜,之前还吃素吃了半个月呢。爸,你喝了这个,肯定病全好了。我们马上就出院回家。别做什么手术。人家都说了,上了手术台,基本上都下不来。” 黎云心头一跳,脚步更加快了几分,小跑了起来。 他刚到病房门口,只看到一层层拉起来的隔帘。 病房里只有那個女人的声音,其他人都安静无声,仿佛睡了,又仿佛是躲在隔帘后,全神贯注地偷听。 黎云的视线锁定在了层层隔帘之后,靠窗的那一张病床。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已经放下了空了的茶杯。 坐在床边的中年女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过空茶杯,“欸,喝光了,全喝光了。好。待会儿我给你念一段经,马上就起作用了。” 黎云心头狂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病床前。 他其实不用靠那么近也能看清楚,老人的身体里出现了一道灰色的线。 那线从老人的口腔顺着食管,一路延伸到了胃部,并继续向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过肠道。 灰线不光顺着消化系统往下延伸,还往周边扩展,侵入老人的五脏六腑、血管肌肉以及骨骼、皮肤。 黎云眼中的老人眨眼就被覆盖满了灰色。 灰败的颜色透露出一股更强烈的烧纸气味,还带着种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中年女人已经放好了茶杯,张口就是一段难以听懂的奇怪语言。 黎云悍然出手,捂住了女人的嘴巴。 他动作已是极快,女人才吐出三四个音节,就已经被他堵住了下面的经文。 女人瞪大眼睛,一脸惊骇和慌张。 可让黎云没想到的是,老人身体里的灰色竟在这时又起变化。 那灰色中泛起了点点猩红,就如它的气味一般,像是烧纸时灰烬里的火星。 黎云大骇,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情况。 老板的力量本身就是火,是烧死邪祟的火,可要是用在老人身上,能只祛除这些灰色的东西,而不伤害老人的身体吗? 还是说,他应该让女人念完那奇怪经文,完成整个施法过程?是他的阻挠,让老人起了这种变化? 女人已经开始挣扎,双手乱舞,两脚也踢了起来。 她闹出了动静,那些隔帘后的病人和病人家属纷纷探头,这时候才出声问道:“怎么了?” 他们都躲得远远的,也不知道是女人做了什么,让他们都避之不及。 黎云这两天跟着池鸿飞,都没见过这个中年女人。他记得这老人的陪护是个中年男人,而且看起来要比这女人年轻一些。 老人半躺在床上,见到女人夸张的动作,居然一点儿都不惊讶。 他还笑了笑,冲探头询问的病友说道:“没事没事。我闺女给我做法呢。就是这样的。” “要不要叫医生啊?”另一个病人犹犹豫豫地问道。 “不用,就是这样的。咳咳……”老人摆摆手,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解释。 他咳嗽几声,身体坐了起来,捂住了嘴。 咳嗽声惊天动地,顿时将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叫医生!”黎云喝了一声,松开了手。 女人慌张地叫道:“爸!哎呀!我这个做法……哎呀,肯定是我修行不够!爸!你等着,我马上去请胡大师!” 她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一只鬼,刚才也是被鬼捂住了嘴巴。 女人抓了放在地上的小包,就急匆匆地往外跑。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呆住了,没去分辨刚才那一声喊是谁发出的,眼睁睁看着女人往外跑,又听着老人的咳嗽声,不知所措。 黎云这会儿也顾不得叫其他人行动了,自己按下了呼叫铃。 老人体内的火星已经连成了一片,还有焦黑的烟从老人的身体中散出。 黎云眼中的老人已经成了焦尸的模样。 普通人根本看不到这些,但听老人剧烈的咳嗽,都感觉不妙。 病房里的呼叫铃被好几个人一起按下,还有家属直接冲出了病房,对外大叫着“医生”、“护士”。 池鸿飞和其他医生、护士很快就赶了过来,一边检查老人的身体,一边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问题老人当然是没法回答。 他还咳嗽着,根本无法说话。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回答了起来: “他女儿过来换班,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他女儿可是厉害呢,拜佛还是信道的什么的,一来就说风水什么,要跟我们换病床。”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都说了他儿子刚给他洗过,她非要再洗一遍,还弄了好多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们可没碰过他。都是他女儿在弄。” “她刚说着什么大师,就跑了。”
池鸿飞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她给老人家喝了什么?” “不知道。我们也没看到。就听她说什么求来的,喝了病就好了。”其中一个病人家属回答道。 黎云看了眼老人,手中已经握着手机,给白无常和孔冬梅都发去了联系的信息。 他再次感受了一下老板的能力。 火焰的热度在他体内升腾,可这样的力量并不能精准祛除老人体内的异物。那东西已经和老人融为一体了。 “咳咳、咳——噗!”老人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发青,身体软软躺下。 “啊!”病房里一阵尖叫。 “先送去抢救室,需要洗胃。”池鸿飞下了判断,又叫道,“联系他家里人,问问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黎云这时已经跑到了病房门口。 他还能感觉到那个中年女人的气息,视线一扫,便在医院门口看到了她。 得抓住对方。 现在只有这中年女人知道一切信息。 黎云纵身一跃,身体穿过住院楼,跳至半空,又迅速下坠。 他迅捷又轻盈地落在地上,朝着医院门口狂奔。 女人应该是在等车。 她神色焦急,手机贴在耳边,在向谁打电话。 手机屏幕是黑的,黎云即使有透视眼,这种情况也无法看到她拨号的对象。 网约车很快就到了。 女人拉开车门坐上去。 黎云抢到了车前,一个跨步,已经进入车内,坐在了副驾驶座。 他皱起眉头,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现在是鬼,这样询问女人…… “西城别墅?”司机在手机上输入了女人的手机尾号。 目的地跳了出来,精确到了几号别墅。 黎云眼睛一亮。 “对,师傅,十万火急啊,我爸爸现在生死一线,你开快点啊!闯红灯也没关系,我给你付罚款!扣分我给你找人代扣!我多加钱!”女人焦急地说道,手机还贴在耳边,另一手在小包里翻找,直接抽了几张百元大钞出来。 司机瞥了眼女人,“大姐,我做生意的,怎么能违法呢?伱安全带系一下。我尽量给你开快。” 女人手忙脚乱,仍是不放下手机,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我不跟你开玩笑啊!我真的十万火急!我爸在病房里躺着呢!我这是找大师救命的!” 司机已经发动了汽车,没有接这话。 女人的手机里传来了提示声。 电话久未接通,已经自动挂断。 女人更急了,额上的汗水、眼中的泪水都晶莹发光。 她再次拨号。 黎云这下看到了女人的通话对象和号码。 胡大师…… 他看了眼自己手机。白无常和孔冬梅都尚未回复。 黎云身体一沉,一边脱离了出租车,一边给孔冬梅打去电话。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中年女人不过是依样画葫芦,从那位“胡大师”那儿要到了某种邪祟的东西和那段经文,就直接给她老父亲用上了。她自己估计是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 问这女人,还不如问孔冬梅,或者直接去找那位胡大师。 黎云感受了一下体内温暖的气息,身体慢慢腾空。他的背后多了一双看不见的羽翼。 凤凰的飞行能力自然不是四轮汽车可以比拟的,更别说汽车还得沿着规划好的道路行驶,并遵行交通法规,中间少不了绕一绕弯路,等一等红灯和其他车辆。 黎云选择了直线前进。 风声从耳边刮过,四周景物也是飞速后退。 黎云只飞了几分钟,就不得不放慢一下速度,低头辨别脚下的建筑物。 他干脆调出了地图导航。 通话被排到了后台。 导航提示着黎云目前的定位。但因为信号延迟的缘故,黎云只能飞飞停停,确认自己目前的位置。 他这些时日一直跟着池鸿飞,根本没到其他地方去过,不认识西城别墅。 但飞到了那地块,看到了一栋栋整齐排列的别墅,黎云不用导航,都知道自己找到地方了。 接着就是找到那座十一号别墅了…… 黎云低头一看手机。 导航地图上只标注了部分别墅的门牌,但也能从中大致推算出十一号别墅的位置。 黎云在那附近落下。 手机发出“嘟”的一声,后台的通话挂断了。 黎云没当回事。 孔冬梅可能正在忙,没有接电话。 他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并没有明显的烧纸钱味道,或是其他异常。 他看了眼最近的别墅,但那上面没有挂门牌号。 黎云的视线一转,想要隔着层层阻挡看清每栋别墅内的布置。 那个胡大师,至少有在别墅内摆个供桌,或是供一些佛像菩萨吧? 这么一扫,面前的这栋别墅就被黎云排除在外。 接着是隔壁那栋…… 黎云稍微走了两步。 他脚步顿住,有些惊讶地看看那栋别墅,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刚才的那栋别墅上。 两栋别墅不光外观如出一辙,内部构造一模一样,就连硬装软装都完全相同。 这是样板房?还没卖出去? 黎云很快看向了第三栋。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连将这一排的别墅全都扫了一遍,他又转身看向前头一排别墅。 全都一样! 所有别墅内外都一个模样,仿佛是刚建好,根本还没开售,也根本没有人入住。 黎云这时候才发现,这里安静到可怕。 路灯亮着,别墅内也有灯光透出,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这个时节应该有的虫鸣声,他也没有听到。 他展开老板借给他的翅膀,缓缓飞升。 低头俯视脚下的别墅群,又抬头眺望远处,一切如常。 可是…… 不对劲…… 黎云试着倒飞。 当他飞出一段距离后,惊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别墅区的上空。 野外环境,因为缺少参照物,所以经常有人绕着圈子走,还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 可黎云飞在半空,有定位,怎么可能飞错? 他换了个方向,又试了一次。 这一次,他将速度放得更慢了一些,用心感知周围变化。 到了别墅区的边缘…… 景色变了。 黎云在空中身形凝滞。 他的身体——应该说是灵魂——没有动,是周围环境改变了。 这么说,他现在所见到的都是虚假的? 黎云望向远方。 视线离开了别墅区,看向了最近的一栋高楼。 楼内住户清晰地展现在黎云眼前。 黎云又看向脚下的别墅区。 一栋栋完全相同的别墅整齐排列…… 黎云的额角滴下冷汗来。 第602章 胡大师(2) 中招了。 黎云心中暗道,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环境。 相同的别墅包围了他,每一栋别墅都有一模一样的外观、一模一样的内部装潢,犹如构图软件中复制粘贴出来的图像,分毫不差。 而在别墅群落外,是普通的都市夜景。那么清晰的景象,却遥不可及,根本无法到达,像是电影中的绿幕背景……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黎云反倒是没了之前的紧迫感。 那老人命悬一线,他只能分秒必争地去找到那个胡大师,破解他的法术。现在好了,黎云想急也急不来了。他现在反而要三思而后行,提防着不要被胡大师袭击。 目前来看,胡大师只是用某种法术困住了他。但接下来,对方会采取什么招数,可就说不定了。 黎云想到了过去的几次经历。 他因为背靠老板,那些有点儿眼力见的“圈内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甚至有几分忌惮。他虽然有过几次涉险经历,但最后都是虚惊一场。 也是因此,他才有些肆无忌惮。 黎云握了握拳头,拿出了手机。 他在出租车上就背下了胡大师的号码。 输入数字,按下通话键,电话没有拨出去,就被切断了。 黎云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号,又试了一遍,还试着给孔冬梅等人打电话,全都是无法拨出。 信号被切断了。 黎云皱眉,将手机塞回口袋。 这情况…… 他试着召唤老板的火焰,掌心一股灼热,证明他和老板之间的联系并未被切断。可能是那位胡大师做不到,也可能是他不愿这么做。那胡大师就算敢杀了他,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冒犯老板吧。 黎云呼了口气,散掉了手中的热源。 他根本不清楚自己身边究竟有些什么东西。胡大师迷惑了他的感知。或许他现在正站在人流之中,身边是这别墅区普通的居民。他一放火,那妥妥就是行凶杀人,还牵涉到了老板。 此前的经历证明老板的火焰是有一定“智能”的。 可黎云现在不敢赌。 他已经在大意之下着了一次道,不可能再贸贸然行动。 黎云又一次感知周围。 别墅、别墅、别墅……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既视感。 当初追寻教堂那些娃娃鬼魂,他邀了薛小莲、易心一起去密室探索,易心还约了那个刚认识的坚定的无神论者曹云凡一同游玩。他和曹云凡在密室内中了招,被送到了另一个空间——屠宰室。当时,他们被挂在铁链上的死猪包围,他根本找不到出路。还是老板帮忙,让他看到了那個杀人犯鬼魂和房间出口。 这两个场景似乎有些相似。 黎云不确定地想着。 一个是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屠宰室,满屋子恐怖的死猪,阴冷,且血腥味弥漫;另一个是安静到诡异的别墅区,仿佛是刚建好的楼盘,又像是卖不出去的空房,豪华,却没有生气…… 氛围不同,黎云却放不下那种既视感。 他又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选择最近的一栋别墅,穿墙而过。 别墅内是他刚才在外面观察了很久的场景。 客厅铺了大理石地砖,挂了水晶吊灯,中央有豪华地毯和高档的皮质沙发、大理石茶几,挂在墙上的电视很大,电视墙和周围墙体是和谐的暖色调,并不夸张…… 一旁有厨房、卫生间,还有通往户外的阳台,旁边是楼梯…… 玄关也平平常常。 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就像是普通的样板房。 黎云正这么想着,听到了轻微的机器运作声。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台扫地机器人从楼梯后头转了出来。 嗡嗡嗡…… 扫地机器人绕着圈,清理着光洁亮丽的大理石地面,并一点点向黎云靠近。 黎云挑眉,并未轻举妄动。 嗡嗡嗡…… 嗡嗡嗡…… 扫地机器人靠近到黎云两米距离。 黎云观察着它的运动轨迹,几个跨步,和它拉开了距离,来到了它的侧前方。 嗡嗡嗡…… 扫地机器人不紧不慢地继续清扫地面。 它转着圈,从墙壁一头,移动到墙壁另一头,并没有刻意地追着黎云。 黎云看了眼它刚刚清理过的地方。 那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所看到的是真实吗? 黎云现在无法相信自己超凡的感知能力了。 眼睛所见不可信,耳朵所听到的也未必是真。 忽的,有风吹过。 黎云仰头。 中央空调不知被谁开启,呼呼地吹起了风。 不仅如此,黎云感受到了周围空气的流动。 新风系统也启动了。 但是…… 黎云感受着风的流向,视线继续往上。 二楼有窗户没有闭合。 黎云没有着急上楼。 楼梯在扫地机器人拖过的区域,可他不一定要走楼梯,他完全可以利用老板借给他的翅膀,直接穿过天花板,进入二楼的空间。 嗡嗡嗡…… 嘭!嘭! 嗡嗡嗡…… 嘭嘭! 黎云收回视线。 扫地机器人像是突然发生了程序错误,原本有条不紊的清扫轨迹中断。它对着墙壁反复冲撞。 嘭! 嘭! 嘭! 那声音富含节奏,和新风系统、中央空调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 好似一个人,正平静地呼吸,冷静地拿头撞墙。 黎云皱眉。 “我在。”机械音突兀地响起。 隔了一层天花板和地板,黎云听到了二楼传来的声响。 “好的,为你播放催眠曲。” 舒缓的音乐响起。 刷—— 阳台的窗帘忽然自动合上。 玄关的灯关闭。 厨房的灯关闭。 卫生间的灯关闭。 客厅的水晶吊灯关闭。 黎云站在了黑暗中。 听着那音乐,听着那“嘭嘭”的撞墙声,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怪异感。 嘭! 嗡嗡嗡。 扫地机器人的声音停止了。 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黎云看向别墅外。 其他别墅依旧灯火通明,所有灯都开着。唯有他所在的这栋别墅如死了的萤火虫一般失去了所有光芒。 没有了光,封闭了门窗的房子,就像是一个棺材。 黎云很冷静,并没有受到惊吓。 但他的感知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二楼唯一敞开的窗户上。 像是发现了他落在那儿的目光,屋内的空调系统也关闭了。 黎云皱眉。 他根本不用从那小窗口离开。
他进别墅的时候就没有走正门。 那个胡大师是没发现这一点吗? 不可能。 胡大师都知道他进入这栋别墅,搞出了那么多花样了。 他又想到了这别墅区本应该存在的住户。 那些机器的运行是因为他看不见的别墅主人在操纵吗? 这就更没道理了。 又或者……真假混杂在一起…… 黎云抿了抿唇。 他决定先退出这别墅。 嘭! 嗡嗡嗡…… 黎云刚退了一步,就听到了扫地机器人的声音。 又开始了? 黎云的视线穿过黑暗,看到了撞墙的扫地机器人。 不仅如此…… 刷——刷—— 自动窗帘开开合合。 房内的灯也开开关关。 “我在。” “哎,我在这儿呢。” “我在。” “有什么事吗?” 楼上那不知道是小爱同学还是天猫精灵的东西不断传出应答声。 别墅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就像是别墅活了过来。 那些机器都开始自动运转。 之前安安静静的洗衣机、烘干机、洗碗机、电饭煲、烤箱……就连智能马桶盖都不甘寂寞地不停冲水。 这一幕怪诞荒唐。 黎云倒是没感到恐惧,甚至连烦躁都没有——又不是他自己家里的智能电器造反了,就是马桶喷水弄湿了卫生间,烤箱空转烧坏了机器,扫地机器人把墙脚撞出了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突然,黎云觉察到了异样。 在这热闹中,有一处安静到诡异的地方。 黎云的视线落在了客厅的电视上。 是……智能电视吧? 他刚这么想,就见电视屏幕亮起。 电视机中是他的身影。 黎云瞳孔一缩。 他不用转移视线,也能“看”到自己对面墙顶的监控摄像头。从电视画面来看,就是那个摄像头拍摄到的内容。 吵闹的智能家电们都安静了下来。 灯重新关闭。 黑暗中只剩下了电视的光亮。 不,就连电视的光亮都暗了几分。 它显示出来的是实时监控的画面。 现在,没了水晶吊灯的照明,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光,打在黎云的身上,让他看起来正面惨白、背后漆黑,更像是一个鬼了。 那个胡大师果然在看着他。 这是恐吓,还是警告? 前面那混乱的智能家电暴走又算什么? 在威吓他吗? 如果是这样,他刚才利用老板的翅膀想要直接飞离别墅区,对方何必要阻拦? 黎云想了想,开口道:“胡大师?” 房间里保持着安静,没有人回答。 “我只是正巧碰到你的一个……信众。她从你那里拿了什么东西,给她父亲治病。她父亲状况并不好。本来预定手术的,现在在被抢救。”黎云继续说道,“你也不想杀人吧?身上背一条人命,到时候黑白无常找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他并没有多少谈判技巧,劝说的话也很生硬。 但如果那位胡大师是圈内人,黎云相信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位信众是给了你多少钱?她好像有些误会,觉得是自己不够虔诚,才导致作法失败。这事情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没必要,不是吗?”黎云有些含糊地劝说。 他不知道那个中年女人究竟给了胡大师多少“供奉”。 老人家住在普通病房,家里应该不是特别有钱或是有权有势。可就是普通人家,也有可能榨出百万的油水来。这可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不涉及灵异,都有人会为了这钱冒险。涉及到灵异相关,那甘愿冒险的恐怕就更多了。 只是,现在事情已经败露了,想要躲黑白无常可就不容易了。 相比起人间的法律,黑白无常的刑罚更为直接残酷。 黎云觉得,对方或许能像教堂娃娃鬼魂那事情一样,退一步,了结此事。 他已经不止一次碰到这种“对方退一步”的情况了。 不得不说,老板的威慑力很是好用。 至于对方退了之后,他要不要更进一步,那就看对方过去有没有杀过人了。 有的话,自然是交给黑白无常处理。 如果没有,他应该会选择报警吧。搞封建迷信诈骗,也不是什么好事。 黎云一边盯着电视,放开自己的感知,观察着周围,一边在心里盘算。 电视机内仍然只有他一个人呆站着的身影。 没有人回答。 周围的景物也没什么变化。 外面一排排的别墅仍然是那副老样子。 黎云皱眉。 这算什么意思? 他正想要再开口,却是猛然回头。 有什么东西贴到了他身后。 他低头看去,就见那扫地机器人不知何时停在了他的脚后跟。 这机器像是瞬移过来的,消无声息。 黎云“看”了一下电视屏幕。 屏幕中有他这个鬼,却没有扫地机器人。 这也是某种警告吗? 黎云有些捉摸不清对方的想法。 却听扫地机器人发出“嗡”的一声。 黎云动作灵活,无形的翅膀张开,直接飞至半空,躲过了冲着他脚跟撞来的扫地机器人。 他耳中又听到了另一声轻响。 抬头看去。 天花板上嵌着的消防喷淋龙头忽的喷出大水。 不仅是客厅的这个消防喷淋龙头,厨房里的喷淋装置也一起启动。 黎云在水落在身上前,便移动到了玄关位置,躲开了那些普通的液体。 他不敢冒险。 扫了眼电视屏幕。 电视屏幕上,他的身影居然还站在原地。 电视中,消防设备也未被启动。 电视中没有出现的扫地机器人转了个圈,冲着还飞在半空中的他而来。 交涉失败了。 虽然看不出这些寻常物件的杀伤力,但黎云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意。 黎云扇动背后的翅膀,身影穿过了别墅墙壁,直奔着那股淡淡的杀意而去。 他飞得很快,却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甚至调动了老板的火焰,让自己处在一种暖意之中。 他所感知到的杀意或许是真的,也或许是一个陷阱。 但他现在只能闯一闯。 瞬息之间,他落在了另一栋别墅前。 这栋别墅上挂着门牌号。 十二号。 黎云侧头。 隔壁的别墅挂着十一号的牌子。 杀意来自于十二号别墅,十一号则是中年女人所选择的目的地。 第605章 灰烬 庄宝力将护身符从随身的衣服口袋里取出,整理好那长长的绳结,恭敬地将之挂在床头,还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罗兰君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庄宝力略显尴尬,但还是板着脸说道:“别笑。这是正经重要的事情呢。咳。你的那个护身符呢?快挂好了。” “挂一个不就够了。”罗兰君答道,并不理睬庄宝力的敦促,直接掀了被子躺到床上。 “保险点,两个都挂上。”庄宝力也上了床。 “那要是半夜上厕所,不就离开了护身符的保护?”罗兰君故意找茬。 庄宝力居然仔细想了想,问道:“你那护身符放在包里?放在厅里面了?” 罗兰君没好气地翻個身,“行了行了,你还当真了。” 庄宝力靠在了枕头上,推了推罗兰君,“这护身符真有用啊。你自己不也说戴了之后就不做噩梦了吗?不行,还是戴脖子上吧,贴身戴着。你那护身符呢?” “前几天都这么放包里的,不也没做噩梦吗?好了好了,快睡吧。今天上班忙了一天了。” “前几天那是我每次都把护身符挂好了。”庄宝力嘟嘟囔囔。 罗兰君头一回发觉庄宝力是这么黏糊的人。她装睡不理睬庄宝力。 庄宝力也没死缠着罗兰君。他躺了回去,随手关掉了灯。 拉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离开了视觉,听觉就变得异常敏锐。 庄宝力听到了窗外传来的一些响动,是周围邻居在看电视,好像是足球赛,也可能是篮球。希望对方不要看得太过激动,大半夜鬼吼鬼叫。他记得邻居中有一家年轻人,之前世界杯的时候嚎个不停,还因此和其他邻居吵了起来,大半夜的把整栋楼都惊动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情,庄宝力睡了过去。 不知何时,他又醒了过来。 罗兰君还背对着他,这会儿是真的熟睡,呼吸平稳,身体因此微微起伏。 庄宝力掀了被子坐起,半眯着眼睛,双脚在床边乱划拉,寻找着拖鞋。 他找到了拖鞋,身体摇晃着站起,仍旧是半眯着眼睛,往外头走去。 他撞到了什么东西。 应该是门框。 他没有当一回事,继续往前,闭着眼睛都找到了厕所。 他的手扶在了瓷砖墙壁上,就要解开裤子,却忽的一个激灵,身体僵住。 他一点点移动眼珠,看向了身侧的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他,也倒映出斜对角的卧室房门。 那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就那么一丁点儿的倒影,却是被睡迷糊的他敏锐捕捉到了。 因为那人,很奇怪。 不应该出现在他家里的人就那么站在他家卧室之中。 庄宝力想起了自己刚才撞到的东西。 那柔软的触感,绝对不是门框。 他刚才撞到了对方。 庄宝力背后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凉飕飕的感觉从脚底心蹿上天灵盖。 他的身体却仍旧僵着,没办法动弹。 他斜着眼睛,和镜中的影子对视着。 不对,那影子连面目都看不清。 不,该说那影子连头都没有。 镜子只能反射出半边卧室门,根本照不到全貌,更不可能将卧室内的人影完全映照出来。 庄宝力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死死盯着那半截人影。 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出那人是背对着自己站着。那人是冲着卧室的床站着。 那人是站在自己的床边,可能一直注视着熟睡的他。 庄宝力感觉到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 他一定是在做噩梦! 庄宝力脑中灵光一现。 可护身符……护身符还挂在床头呢! 他睡前可是很恭敬地将护身符挂好了! 不,不对…… 他现在,在厕所…… 庄宝力想起了睡前和罗兰君的对话,生出一股懊悔的情绪来。 庄宝力现在不光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还适应了身体中的寒意。他的身体开始冒汗,僵住的身体如同解冻的肉,变得柔软起来,就要软倒摔地。 庄宝力感受到了气息。 那气息是从背后吹来的,如同有一个人贴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吹气。 可镜子里只有自己。 啊,还有那个人影! 庄宝力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走神了。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他居然走神了! 回过神的庄宝力定睛看去,发现镜子里的那个人影不见了! 卧室门内已经没了人影。 他现在一回想,那人好像本来就不是站在卧室门内。什么站在自己床前……那人是站在门外的。他刚才也是在出卧室门之后才撞到了东西,所以他才会以为自己撞到了门框。 那个人被护身符挡在卧室外。 而他踏出了护身符的保护范围,出了卧室,到了厕所。 庄宝力汗如雨下。 他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要摔倒。 他在心中不断重复“这是做梦”、“这是做梦”、“这是做梦”…… 只要睁开眼,只要醒来,就好了! 庄宝力的思维已经跑偏。 他没有想过如果是做梦,那他的身体应该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躺在护身符之下,也就不可能做噩梦。 可他现在顾不上这些。 他用尽全力,才闭上了眼睛。 他再次睁眼。 庄宝力发现自己还在厕所,还侧对着镜子。 他斜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只有他自己的身影。 庄宝力不放过镜子的任何一角,将镜子上的倒影都细细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其他人影。 他吁了口气。 应该没事了…… 庄宝力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行动力。 他的身体松垮下来,不禁转身,双手撑在了洗手池的台子上,垂下头,大口呼吸了几次。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安静的厕所,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以及…… “嗷!啊啊啊啊!牛逼!” 窗外传来的尖叫吓得庄宝力一个哆嗦。 那热烈而遥远模糊的呼喊,还有那唯一清晰的男声…… 是那个看球的邻居吧。 庄宝力这么想着,重新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 镜子里是双手撑着洗手台、正抬起头的他。 还有…… 庄宝力瞪大了眼睛。 陌生的男人站在他身后。 男人面容狰狞,眼睛瞪得凸起,咬牙切齿,双手都紧捏成拳。 庄宝力吓得叫了一声,本能地转身。 男人捏成拳的手挥了起来,打向了庄宝力的脑袋。 庄宝力并不会打架,身体却是有了反应,抬手保护住了自己的头。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只听到了对方愤怒的喘息。 一串脏话被对方喷了出来,还带着熟悉的口音。
庄宝力一时之间却是没反应过来。 他微微抬起手,露出了眼睛。 男人并没有消失。 对方一边继续谩骂,一边继续胡乱挥拳,可对方的拳头却是从自己的身上穿了过去。 庄宝力有一瞬的茫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却又如梦境一般,碰触不到。 梦境……梦境? 对了,他是在做梦! 眼前的男人…… 庄宝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男人。 他的视线下移,看向了男人的穿着打扮。 并非夹克衫、牛仔裤。 那张脸也不是他看到过多次的那个噩梦男人。 但是……他应该是见过对方。 庄宝力陷入了思索,抬起的手也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男人挥向他的拳头穿过了他的脑袋。 庄宝力免不了条件反射地躲避,有些慌张,却是少了方才透彻心扉的那种恐惧。 庄宝力茫然的表情好像更加触怒了对方。 男人继续喷着脏话,这次直接扑向庄宝力。 “你这杂种,凭什么好好过日子?伱还搞护身符是吧?还敢反抗?不把我当回事是吧?我杀了你!我要你死!”男人的双手掐住了庄宝力的脖子。 这一次,男人的手并没有穿过庄宝力的身体。 庄宝力顿时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压力和窒息的痛苦。 他重新慌乱起来。 庄宝力挥着手,想要拉开男人钳住他的双手。 情况倒转。 庄宝力的手穿过了男人的身体,抓了个空。 男人的神情如索命厉鬼,愤怒中又带着一丝畅快笑意。 庄宝力的面色渐渐涨紫,吐出了舌头。 他要死了…… 他要被掐死了…… 庄宝力心中生出了比以往都要强烈的恐惧。 不,他是在做梦!庄宝力心里大声叫着,拼命喊着要醒过来,快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祈祷起了作用,庄宝力看到男人脸色一变,他喉头一轻。 “嗬——嗬嗬——咳咳咳咳咳……” 新鲜的空气猛然涌入肺部。 庄宝力跪在地上咳嗽起来。 一时间,他涕泪横流,也不知道是被这变化刺激的,还是因为之前的恐惧,又或是因为这劫后余生的庆幸。 “老公?老公!” 啪嗒! 灯亮起。 庄宝力咳嗽着,抬起头。 光是从卧室照出来的。 庄宝力看到了匆匆跑过来的罗兰君。 “你怎么了?”罗兰君弯下身,想要扶起庄宝力。 “咳咳咳咳咳……”庄宝力仍是止不住咳嗽,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倒点水。你怎么了?是呛到了,还是吞了什么东西?”罗兰君焦头烂额,实在不知道庄宝力大半夜的怎么突然犯病似的。 庄宝力只是摇头。 “干什么啊?你们不睡觉了啊?”庄雪霞的卧室里传出了一声抱怨的叹气,随即,庄雪霞气鼓鼓地跺着脚走出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我明天还要上学呢……爸?” 看清庄宝力的模样,庄雪霞吓了一跳。 “你去开灯!拿手机叫救护车!”罗兰君急忙叫道。 庄雪霞楞了一下,才按着罗兰君的命令赶紧动起来。 庄宝力拉住了罗兰君,摆摆手。 他的咳嗽已经逐渐止住。 罗兰君又叫住了庄雪霞。 母女两个将庄宝力架起来,扶到了沙发上。 庄宝力瘫在沙发上,手也垂了下来,整个人如一滩烂泥。 庄雪霞惊呼一声,指了指庄宝力的脖子。 庄宝力的脖子上有两个清晰的掌印,就像是之前有人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他的脖子皮肤发红泛青,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颜色。 罗兰君脸色大变。 庄雪霞比划了一下庄宝力脖子上的掌印,忽的又惊叫一声。她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受惊般瞅了眼罗兰君。 家里就三个人。 庄宝力脖子上的手掌印不可能是他自残掐出来的,也不是她,那剩下的只有…… 庄雪霞见过庄宝力和罗兰君争吵,但没见过两人动手。难不成刚才…… 她有些不知所措。 罗兰君的脸色发白,没有出声。她当然不会像是庄雪霞那样怀疑这个家里除自己和庄宝力之外的第三人。她想到的是家里出现了第四个人。 罗兰君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不敢动弹,又忍不住眼珠子乱转,仿佛是被之前的庄宝力附了身,像他在镜子里找人影那般,在家里寻找着那第四个人。 庄宝力喘息了好久,也没顾得上母女俩的胡思乱想,等到缓过这个口气,才出声说道:“我……我还好……” 他声音嘶哑,但还是继续说道:“刚才,做噩梦……护身符呢?护身符……” 罗兰君和庄雪霞面面相觑。 庄雪霞率先跳了起来,跑到了自己房间,“我去给爸爸拿!” 她想先躲开这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父母打架场面,也是躲开可能会暴怒的父母。 这会儿,她都顾不上假装不知道父母塞给她的护身符了。 庄雪霞跑进了自己卧室,放慢了速度,在书包里掏啊掏啊掏…… 她的脸色从纠结变成了疑惑。 她抽出手,看了看手上的黑灰,又嫌弃地拍掉那些灰烬。 她将书包拉链彻底拉开,将里面的书拿了出来,直接倒提着书包,抖了抖。 黑灰纷纷扬扬落下。 也不知道是什么垃圾。 庄雪霞将书包倒干净了,才重新伸手进去。 这次,她没掏多久,因为手伸进去里层口袋,一摸就知道里面是空的。 庄雪霞忽然低头看向了洒了一地的黑灰。 她怔愣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些是什么,脸上的血色也因此褪去。 庄雪霞倏地扭身,冲到了客厅,“爸爸!妈!护身符!护身符——” 她结结巴巴,比手画脚,因为害怕和震惊没办法把自己的发现立刻告诉给庄宝力和罗兰君。 庄宝力哆嗦着,双手捧着水杯,有些艰难地喝水润喉。 罗兰君问道:“护身符呢?” “护身符没了!”庄雪霞终于是叫了出来。 罗兰君呆住。 庄宝力手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洒了出来。 罗兰君仓皇地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是不是你带去学校,把护身符给弄丢了?哎,你这孩子真是……”她自言自语着,已经起身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拎包。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枚护身符。 庄雪霞没有争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如自己刚才那般伸手进包,摸出了一手的灰。 庄宝力像是突然生出了力气,推开了正好挡在面前的罗兰君,脚步踉跄地冲进了卧室。 卧室的床头,只有一根红绳孤零零地挂着,下方的枕头上落满了黑灰。 第608章 吴道(2) 牛海西听得很惊讶。 他以为吴道让他打听庄宝力撞鬼的详情,是要打听出来后,才好用吴道那藏着掖着的办法。没想到结果正相反,是打听不出来,才只能用那办法。 牛海西惴惴不安。 看起来,吴道那办法恐怕是副作用巨大。 他可是清楚。吴道不像他。牛海西认识的那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本事的大师,半数是歪门邪道,半数是亦正亦邪,端看哪边给的钱多,如孔冬梅这样正派的是极少数。就是放眼他们整个圈子,那也是坑蒙拐骗的占了大多数。吴道结识的大师却多像孔冬梅那样,可见其不止人脉广,这质量也是远超牛海西之流。那样的修炼之人,当然不可能沾惹什么邪法。 现在,吴道说要用邪法…… 庄宝力招惹的东西那么恐怖吗?还是说,因为饿殍将人间扫荡了一遍,吴道也不得不改弦更张了?不对啊,饿殍解决掉的不都是那些搞邪门歪道的吗? 牛海西越想越是费解。不但想不通吴道究竟为何换了立场,还不解吴道真那么好心,情愿招惹这种麻烦,也不直接拒绝他? 换做牛海西,肯定不管别人死活,先紧着自己再说。 吴道好像没发现牛海西的迟疑,自顾自说道:“我这办法后患无穷,但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是不得不用。海西,你听说过保家仙吗?” 这不是废话。牛海西暗自嘀咕。 吴道也只是引出这话题,并没有等牛海西回答,又接着说了下去:“胡黄白柳灰,五大保家仙。常人供奉的就是这五种,多数是祖先结下善缘,自此便在家中设立神龛,一辈辈祭祀着,保佑家宅平安。若是后代中有人天赋异禀,还能请神上身,彰显法力神通。” 牛海西听着有些不耐烦。 保家仙的常识他当然懂。他还认识两个会请神的师傅呢。 只不过那两個:一个跳大神的,把牛海西都给糊弄了过去,却酒后失言,坦白自己是个骗子,还是家学渊源的骗子。她家传女不传男,传了得有四五代了。据说祖上真有人会请神,家里供的那一尊神龛也是真货,后人无法继承先祖的本事,但也算是受先祖福泽保佑,靠着先祖在当地积累下的名望和一些似是而非的手段、话术,能保衣食无忧,还在她这一代扩大了业务,赚得盆满钵满——也因此和牛海西这样的人搭上了线,从牛海西那儿接过几笔生意; 另一个就更夸张了,玩的是神打,看着瘦不拉几的,但一请神上身,顿时武功盖世,出拳带风,踢腿如鞭。这人口风就很严了。但牛海西是什么人啊,圈里一打听,便知道这人小时候武校练武的,成年之后还在影视城跑过几年龙套,后来傍上了圈内的某位假大师,又在数年后自立门户搞起了神打。牛海西还拐着弯地和那位假大师有过几次业务往来。假大师对那翅膀硬了就跟自己抢饭碗的家伙恨得咬牙切齿,但两边都是假的,那一边还真练过武,假大师也拿对方没辙。 牛海西至今没见过真的保家仙。 他想着吴道手上的应该是个真货,不过就算是真货,也只是保家仙。胡黄白柳灰,听着厉害,实际上只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成精,连传说中的化形都做不到,更别提和那种养尸炼鬼的相比了。 人为万物之灵,就是灵异这个圈子里,也是人变成非人之物更加厉害。 当然,有神智的总是压没神智的一头。若那种小动物生出了灵智,驱赶一些孤魂野鬼,也是不在话下。 虽然看不起保家仙,但牛海西还是耐着性子听吴道在那儿做科普。 吴道介绍完了普通情况的保家仙,话锋一转,说道:“我这方法却是有些不同。刚才说保家仙多是结下善缘才能请来。但我这个,却是用邪法禁锢了那生了灵智的畜生,强行驱使它行事。” 牛海西挑挑眉,心里暗道:听起来像是低配版的养尸炼鬼。原材料选些小畜生,那肯定比找人要容易许多。 吴道继续说道:“我原本不愿将这法子告诉你,也是因为这东西太过邪乎。” 牛海西嗤之以鼻,忍不住说道:“吴道老兄,这圈内邪乎的东西多了去了。” 吴道淡淡说:“是啊,圈里邪乎的东西多了去了,好些都在前段时间的事件中被清理了。侥幸未被消灭的,也是元气大伤。” 牛海西心中一震。 吴道叹气道:“我不想用这法子也是因为这东西不同于圈里其他邪乎的玩意儿。我这个……是祖上传下来的。只不过这东西并非我家先祖自己炼制的,而是机缘巧合下得到后封印的。原主人是谁已不可考。据我家先祖记录,这东西落到我家手上之前,已经多次转手。那些前主人,无一幸免。” 牛海西刚有所触动的心,又平静了下来,“吴道老兄,你绕了半天,你说的东西……那保家仙,究竟有什么不同?” “不同就在于,那保家仙是世间第一尊保家仙。”吴道轻声说道,“也是当世仅存的现世神。” 牛海西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你这意思是……” “神无所不能。人向神祈愿,获神祇恩赐,心想事成。这尊保家仙,便有此种功效。”吴道解释。 牛海西不信。 他虽然相信灵异事物,可也知道这圈子里有多少骗人的东西。 不说其他,若那保家仙无所不能,怎么吴道还母胎单身,找不到个人生孩子,传承他家的那些功法? 至于什么“第一尊保家仙”,这类似的名头牛海西也是听得多了,免疫了。 “因为这不同,所以这东西的供奉也是不同于传统的保家仙,更不可能被请神上身。”吴道絮絮叨叨又讲了他手上那尊保家仙有多么多么不同。 牛海西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十多分钟后,吴道才说到正题上,“我到时候将东西寄给你。伱记住,那外面的封印木盒千万不能打开。你将东西转寄给那位客人,也是如此,外头的封印木盒千万不能打开。若是木盒被打开,封印被破坏,那东西可就控制不住了。我不知道眼下还有谁能制服那东西……除此之外,在供奉之前需焚香沐浴,斋戒三天,再祭拜三天。每天需用无根水、莲花香、金珠鼎供奉,诵念特殊的经文。这些东西我可以一并寄给你。这之后,每逢初一十五必须以同样的方法供奉。这辈子都不能中断。” 牛海西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谓“无根水”、“莲花香”、“金珠鼎”也是圈子里经常用的东西,有真有假。即使是真的,也不过是比普通的自来水麻烦一些,比普通的檀香贵一些,比普通小商品市场或金店里的香炉鼎做工讲究些。总之,就是要钱。
而什么“这辈子都得祭拜”,那就是终身花钱的意思。 牛海西以往和吴道打交道,都是托他找人,除了第一次那会儿还不熟悉,后来有什么事情都是不含糊。这会儿听吴道讲了那么多,牛海西心里生出了异样感。 这吴道,不会是因为饿殍的事情,最近接不到生意了,把自己当送上门的肥羊了吧? 牛海西开口道:“吴道老兄,这样的话我直接将那客人介绍给你,到时候你……” 吴道打断了牛海西的话,“我不能和那位客人直接接触。” 牛海西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把庄宝力转给他的那位同行也是如此……这庄宝力难道有什么他没看出来的问题? 牛海西心里发毛。 “唉……”吴道先叹了口气,才回答,“我给你的东西并非原来那一尊保家仙,而是我先祖仿照着那保家仙打造出来的仿品。不过,功效是差不多的。也更安全。那真品当然不可能给一介凡人。那样的话,可就不是救他,而是害他性命了。至于这仿品,虽然和真品有联系,但因为封印的关系,这联系受到了一点影响。即使如此,仍有些不保险……还多绕几层,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安全。” 牛海西疑神疑鬼,“吴道老兄,你给我说个实话。我这位客人究竟有什么问题?” 吴道疑惑说道:“你那客人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招惹了一个不简单的厉鬼吗?虽然麻烦,但也没有那么麻烦。这种事情放从前……算了,不提了。现在都改天换地了,从前那些事也就不说了。”嘴上这么说着,吴道却是又自己补了一句,“要是缓个三年五载,也不是找不到人帮他。可现在……真是时机不好。” 吴道推心置腹,还提醒了牛海西一句,“你也多加小心。在那事情后还能胡作非为的厉鬼,总归是不能小觑。” 牛海西舔了舔嘴唇,“照老兄你这说法,那我这……我已经接手这生意了,这后面……” 吴道沉默了一会儿,“若是不行,我倒是多给你一尊仿品。最好是派不上用场。” “万一封印破了,会如何?”牛海西问道。 “邪祟反噬。” 听着很普通。牛海西心想。养小鬼的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 牛海西想了想,又磨了吴道半天,还是没让吴道松口。 他没了其他办法。若是庄宝力死了,或是出了什么变故,到时候找上黎云,被黎云发现他牛海西在里面插了一脚…… 牛海西骂了一句娘。 总归还是舍不得黎云背后那根大腿,只好先应了吴道。 他问清了价钱,转告给了庄宝力。 庄宝力期期艾艾,想要还价,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是救命的事情,哪儿能还价呢? 牛海西对此倒是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庄宝力。 两天后,牛海西先收到了吴道寄来的东西。 他不像之前跟张和的那次交易,直接将东西原样寄送到客人庄宝力手上,而是自己先拆了快递箱。 “说了那么多,什么第一,什么现世神……”牛海西鼻子出气,拿出那无根水、莲花香、金珠鼎,继续嗤笑。 这东西手艺不如他经手过的几样假货,要和他手中的真货比起来,也少了点儿厚重质朴的气息,看着就是“新”的。 在他们这个圈子,新不如旧,那是颠簸不破的最高真理。吴道不也要将自己手中的保家仙往什么“第一”吹吗? 牛海西又拆开了快递箱中的最后一个纸盒。 防震泡沫一层又一层,包裹着一个小小的木盒。 说“小”,是因为相对于牛海西经手的、知道的那些厉害的雕像,这东西太小了,也就可乐罐大小。 木盒很薄,并非牛海西想象中的上好木料雕刻出封印花纹的那种古朴盒子,而是类似于物流箱子那般的薄木板拼成的盒子。盒子颜色偏白,这让上面印着的红章看起来红得发黑。而那封口上贴着的符箓则是褪色到辨不清上面的线条。 牛海西翻了翻手腕,看向盒子的其他几面。 他在盒子底部看到了直接画上去的封印符箓。 紫黑色的字迹也是有些褪色,看起来年代久远。 牛海西看得只想嘲笑吴道的做旧手段——符箓都做旧了,怎么这木盒反倒是崭新。 不过,盒子里的东西应该是真的有用。 牛海西摸了摸胸口。 胸口挂着的玉佩散发出灼热的气息,烫得他皮肤发红,正在向他示警。 牛海西将那盒子摆好。 盒子脱手,牛海西随手挠了挠佩戴玉佩的位置,找手机联系吴道,“老兄,东西收到了。我这就寄给客人。你这东西还真有些意思。我找悟心大师开过光的玉佩都有感应。” 吴道诧异:“你打开那快递了?” “我这不是,检查一下。万一快递有什么问题。”牛海西不以为然。 吴道“哦”了一声,“我说了,这是邪乎的东西。我平日接触这东西,都是把身上的东西除下。说来也是无奈。我祖辈都不敢碰那尊保家仙,连仿品都碰不得。但我生来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没继承家里的衣钵,反倒是可以接触那保家仙。” 吴道自嘲一笑。 牛海西恍然大悟。 嘿,难怪吴道一个普通人,仅靠着家学渊源,圈里都能卖他面子呢。这个圈子可没那么好的风气。吴道家那种情况,大家不默契地分吃了他的家底,才是怪事。 这东西恐怕就是吴道保命的手段了。 也未必…… 牛海西又嫉妒地想,吴道家的好东西恐怕不止这么一尊保家仙吧。 这就是出生在终点线的好处了。 牛海西没了好心情,匆匆结束了和吴道的通话。 ※※※※※ 零时新闻:【#非遗传人手作五世高僧开光#】往生香、弥留香、接引香,古法手工,真材实料,价廉物美,欢迎选购。接受来图定制。 ※※※※※ 黎菁菁看着偶然刷到的这一则微博,陷入沉思。 第613章 记忆 庄宝力又听到了窗外朦朦胧胧的声音。 是那个看球的邻居又在看球赛。 最近是有什么欧冠意甲之类的比赛吗?怎么天天都在看? 庄宝力烦躁地想着。 庄宝力不喜欢足球。他小时候长得瘦弱,学校里男同学们打篮球、踢足球,都不怎么乐意带他。也可能是因为他跑得不如人家快、跳得不如别人高,每次玩球都只能追在后面瞎跑,他自己渐渐退出了这种游戏。 庄宝力记不清事情发展的经过了,只留下了那么个印象。 他总是一个人呆在。 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 但对于学生来说,交朋友的最主要方式,便是同桌、同班、同样的兴趣爱好,或是住的相近,能一起上下学。 庄宝力哪样都不占。 即使有同桌、同班,但也就是泛泛之交,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 再加上他后来离开了家乡,事业平平,家庭平平,就连那种班长按着学生名录挨個通知的同学会都推了,同学群也是始终处于屏蔽状态。 庄宝力胡思乱想着,意识渐渐下沉,却是记不起任何一个同学的名字和长相来。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睡着了,也可能还没睡着。 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了一张脸。 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的脸上有着血污,是不知道怎么沾上的血迹和汗水,还有一些灰尘。 庄宝力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得对方像是京剧里画了脸谱的演员,脸部突出,又难辨五官。 男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喘着气,目光却是狠戾。 “喂!过来!小子!叫你过来!”男人冲他喊着。 庄宝力身体颤抖。 他注意到了男人身上的血。 腹部大片的暗红,还有男人身下星星点点的红色,都证明男人受伤了,流了很多血。 男人却还是那么凶狠,如受伤的猛兽,只会更加疯狂地扑咬猎物。 男人继续叫嚣着,喊得什么,庄宝力也听不清。 好像是“过来”。 要叫他过去做什么? 正常来说,男人受了伤,应该是想要求助,可那语气、神态,还有那眼神…… 庄宝力不知何为生出了一股怒意。 他想起放学时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同学们,想起了操场上热烈快乐的同学们,想起了自己的形单影只。 他应该早已遗忘学生时代,可在此时,一切都鲜活得让他情绪激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 即使想起从前,那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童年,他当时没生气,现在又何必生气? 可庄宝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跺着脚,走向了男人。 他的身体还在颤抖,跺脚是因为气愤,也是因为不使尽全力,他根本迈不出脚步。 他走到近前,看到了男人腹部插着的刀。 男人的手本来捂着伤口,现在却好像没了力气,已经松垮垮地耷拉在了被血浸透的夹克衫上。 “衣服给我。”男人微微抬了抬手指头,命令道,“给我绑住。然后往前走,叫辆车。听到了没?小子,说话!妈的……哑巴吗?小老鼠,会说话吗?” 庄宝力只觉得有什么蒙住了自己的大脑。 他伸出手,却不是脱下衣服给男人包扎伤口,而是直接握住了男人腹部的刀。 男人无力阻挡。 刀被拔出。 却不像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有血飚射出来。 不过,庄宝力有看到那黑洞洞的伤口里涌出了更多的鲜血。 男人瞪大了眼睛,喝斥叫骂,但声音细若蚊蚋。 庄宝力耳朵里嗡嗡的,好像听到了男人的喝斥,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有一瞬,他好像听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血色、陌生的男人也变成了熟悉的人。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都说男人会有俄狄浦斯情结,弑父恋母。 他对父母只有敬畏,从来没有忤逆过父亲,也没有对母亲生出过一丝别样情愫。他后来离开家乡,说是为了前途,实际上是为了离开父母。 细究起来,他的父母并未虐待过他,只是异常地严厉,不苟言笑。但他生病时,父亲也会放低声音,温柔擦拭他身上的汗水,母亲也会烧好温暖的食物,喂到他嘴边。 为什么他会急于逃走呢? 庄宝力感觉到自己思绪飘远了。 他回过神,看到了男人歪斜倒地的身体。 男人已经没了生息。 庄宝力的身体颤抖起来。 手中的刀落下,掉在男人的腿上,擦着男人的牛仔裤,又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庄宝力后退一步,又止住了步伐。 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 他抖如筛糠,想逃跑,却是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了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剧情。 他得毁尸灭迹,得清理掉自己的痕迹。 他刚才摸过那把刀。 庄宝力抖着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使劲擦着手上的血迹,又捡起那把小刀,将它擦干净。 他蹲在男人身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怎么善后。 他的视线落在了男人的尸体上。 男人的胸口多了个窟窿,汩汩鲜血流出。 庄宝力咽了下唾沫。 他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丢掉了擦干净的小刀。 庄宝力跳起来就想要赶紧跑走。 可跑了几步,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他不能这样跑走。 那尸体还留在那里。 这附近荒凉,可却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丛林。男人的尸体会被人发现,到时候…… 应该埋了吧。 埋起来会好一些吧。 还是烧掉……电视里似乎都是烧掉的。埋起来,也会在多年后被人意外挖出来,然后……然后…… 眼前浮现了火焰。 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 同时,还有一股焦臭味钻入他的鼻腔,让他作呕。 庄宝力看到了火焰中的人影。 男人,夹克衫,牛仔裤…… 男人脸上的血污消失了。 庄宝力真正看清了男人的脸。 正是此前噩梦中见到的那个男人! 果然如此! 是那个男人找来了! 庄宝力惊恐地大叫气来。 他大喊大叫,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恐惧至极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火焰被水浇灭。 轰隆隆的雨声,震耳欲聋。 他好像被人泼了盆冷水,脸上冰凉凉的。 明明被暴雨笼罩,却只有脸是湿的。 眼前的火焰、人影也成了水中月,变得模糊不清。 渐渐的,庄宝力在朦胧中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电视的声音。 好像是球赛…… 不,不是球赛。 隔着玻璃、隔着墙壁、隔着距离,隔着时空和记忆,电视机支离破碎的声音传入庄宝力耳中: “……据悉,死者,男性……多次抢劫……嫌疑人为出租车驾驶员……”
雨声又变大了。 电视机的声音被彻底阻隔。 庄宝力一颗心却是松懈了下来。 他浑身瘫软,如释重负。 那是个抢劫犯。 嫌疑人是出租车司机。 对,就是这样。 他…… 火焰从黑暗中窜起,人影从火焰中扑了出来,掐住了庄宝力的脖子。 庄宝力看到了那个男人凶恶狰狞的脸。 庄宝力愕然地瞪大眼睛。 不!不应该—— 他明明按照牛大师说的…… 庄宝力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可那痛苦转瞬即逝。 庄宝力看到一双手从男人的背后探出。 那虚空中探出的手擒住了男人的头颅。 男人如田地里的萝卜,被用力拔出。 庄宝力微微仰头,看向那突兀出现的手,以及手的主人。 那是个奇怪的人形生物。 兽首人身,长相恐怖,气质却是平和中正,带着菩萨佛陀的慈悲。 被祂抓住的男人没有发出半点儿叫声,真如萝卜那样,直挺挺地垂着,又像是被风干的萝卜,一点点干瘪下去。 庄宝力好像看到了佛光。 他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诵念起了牛海西发给他的经文。 光,照在庄宝力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庄宝力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窗外的阳光。 罗兰君已经起床,正在做早饭。厕所里也有响动,应该是庄雪霞在洗漱。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庄宝力坐起身。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会现在找来? 还是说,那东西一直跟着他,是他以前阳火旺盛,所以无知无觉? 庄宝力抽了抽鼻子。 他闻到了一股焦味。 那股令他本能感到不安的味道。 庄宝力急忙下了床。 厨房里,罗兰君正手忙脚乱地将火关掉。 她看到厨房门口的庄宝力,笑笑,“刚看了下手机,烧焦了。没事没事,还能吃。” 庄宝力松了口气。 隔壁厕所的门打开了。 庄雪霞一开门就和庄宝力打了个照面。她立刻板下脸,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过去。 庄宝力皱眉,正想说什么,罗兰君已经端着早饭出来。 “这个有点儿焦了。霞霞,你吃这个。”罗兰君将煎得漂亮的流心荷包蛋给了庄雪霞。 庄雪霞拿了筷子就开吃。 庄宝力没顾上说什么,先去了厕所洗漱。 等庄宝力出来,庄雪霞已经吃完了早饭,背了个书包就要出门。 庄雪霞嘴里鼓鼓囊囊的,还在咀嚼呢。 “怎么不好好吃完再走?”庄宝力到底是说了一句,却见庄雪霞已经甩手关门,不见了身影。 庄宝力问道:“怎么回事?” 罗兰君摇头,“早上起来就这样了。刚才早饭也就吃了两个蛋。” 庄宝力不明所以,只能将之归结为青春期叛逆的又一表现。 庄雪霞下了楼,嘴巴里的东西已经咽下。 她还是鼓着腮帮子,气冲冲地去了公交车站,挤着公交,一路到了学校。 见到夏梦慧,庄雪霞立刻叫了起来,情绪宣泄,畅快无比。 “……根本不是堂哥那事情!堂哥那儿好着呢!跟我没关系!就是爸爸做了什么!肯定是他招来的!小明说的对,就是他招来了东西,连累我了!”庄雪霞激动地说着,也就跨进校门的那几步,当着值勤老师的面不好意思叽叽喳喳,安静了一会儿,接下来又一路说到进了教室,在座位上坐下后都没停下。 夏梦慧都没找到插嘴的机会,连“嗯嗯啊啊”表达一下惊讶和附和的空隙都没有。 等庄雪霞好不容易停顿下来,夏梦慧才问道:“那你爸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个鬼!”庄雪霞气愤,“肯定是得罪了一个鬼。上次才掐他脖子呢!” 夏梦慧没和庄雪霞一样义愤填膺,“但现在不是没事了吗?那个什么保家仙,不是挺好用的吗?” 庄雪霞哼了一声。 “你们家供了保家仙啊?”前座的同学好奇地回过头。 庄雪霞没接话。 这事情她只跟夏梦慧说过。 要说是什么塔罗牌、水晶球、巫毒、五芒星……那还能在班级里拿出来说道说道。可撞鬼、护身符、保家仙……太土了。 庄雪霞抿起嘴唇。 “保家仙可不好收场哦。我之前看小说,保家仙最后都要反噬的。人会变得神神道道的。跳大神的,知道吧?都是保家仙那一脉的。这都算萨满,原始宗教信仰,野蛮得很。” 庄雪霞没给对方好脸色,也不理睬。 夏梦慧尴尬地点着头,算是捧场。 那同学见状,也没兴致说下去了。 正好自习开始,有班长上讲台领读背书,他也就转了回去。 庄雪霞没理对方,但对方说的话倒是听进去了,只是没当回事。 她早跟小明讲了保家仙的事,小明也给她介绍过。 要说危险,跳大神的请神上身,时间长了是会被那种畜生污染了心智,变得疯疯癫癫。可普通的供奉,并没有多少危险。 当然,效力也因此有限。 保家仙因为原型是小动物,都长得吓人。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个什么牛大师才搞了木盒子挡着不让看。 小明也说过,萨满那种原始宗教,都很粗糙。也因此,现在不好赚钱了,论传统,比不上风水玄学;论洋气,也不如别国萨满的巫毒。牛大师能想出木箱遮掩,再配合什么无根水、莲花香来赚钱,也是够头脑灵活的。 传统保家仙可不讲究这种供奉,更没有什么茹素的要求——保家仙里最出名的黄鼠狼和狐狸都是吃肉的动物,哪有可能祭拜它们的时候禁止吃荤的? 想想庄宝力惹出来的祸事,搞得她心神不宁、恐惧了那么久,现在还要跟着经常吃素,庄雪霞就怄得要死。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放学时候就跟夏梦慧手挽着手,乐滋滋地排队买烤肠吃了。 好心情持续到了她回到家。 她看到了拎着包的罗兰君。 “霞霞,我晚饭买好了,你快点吃。我去你外婆外公那儿。伱外婆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你爸爸晚点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自己做功课,早点睡觉。”罗兰君急匆匆地交代。 “外婆没事吧?”庄雪霞问道。 “嗯,应该是感冒了,拖得时间长,有点儿肺炎了。我陪她去吊针。”罗兰君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晚饭吃完你丢家里垃圾桶就行。我明天再收拾。你自己当心点。煤气我关掉了。你洗澡、倒热水都小心点。你爸爸晚点就回来。” “我知道了。” 罗兰君关了门,又开门,“对了,你记得供香。供完香,擦一下,用白色的那块抹布。” “哦。”庄雪霞应了一声,看着房门关上。 安静的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有…… 庄雪霞看向了那个小木箱。 第621章 沟通(6) 在那一夜的喧闹过后,庄宝力家陷入了死寂。 庄宝力和庄雪霞父女两人不再说话,连视线都没有接触过,好像两个平行世界的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是一点儿交集都没有。 罗兰君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又像是唱独角戏的演员,一个人卖力地表演,却得不到观众的回应。 几天下来,罗兰君也是身心俱疲。 她总听到若有似乎的窃笑声。那声音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无意义的怪笑,总是冷不丁地响起来。 这大概是幻觉,也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 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那天晚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楼里的邻居都被惊动了。 他们最初可能是抱着善意的关心,但几天下来,还关心这件事的人早就变了质。 “……父女俩还没和好呢?”邻居赵婶的眼睛熠熠生辉,如同年轻的小姑娘,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去年刚做过白内障手术。 罗兰君恹恹地回答:“还没呢。两个人都是犟脾气。” “要我说啊,这事情是霞霞做得不对。但老庄也是,怎么能跟闺女动手呢?”赵婶摇头叹息,又一次重复自己的观点。 罗兰君扯扯嘴角,脸上有一瞬的迟疑。 赵婶火眼金睛,立刻捕捉到了罗兰君的这点异常,急切地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又动手过了?哎呀,要我说,男人动手过一次,就会动手第二次。这可不行啊!” 罗兰君急忙打断了赵婶的推测,“不是,没有呢!没有动手!就是谁也不搭理谁,在家里都不说话。” “哦哦……”赵婶好像有些失望,又敏锐地问道,“不是老庄动手,那就是霞霞了?还是有其他的事情啊?” 罗兰君摇摇头,已经收敛了表情,推脱道:“没其他事情。就是父女两个脾气还没消,怄气呢。过几天就……” “兰君。”庄宝力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赵婶没有一点儿被当事人抓包的心虚,反而是眼睛放光,“哎哟,老庄回来了啊!工作辛苦了啊!我刚碰到你老婆,聊了几句。你和你闺女还没和好呢?父女两个哪有隔夜仇啊!” 庄宝力抿着唇,没理睬赵婶,也没再看罗兰君,跺着脚就往楼道里走。 罗兰君冲赵婶招呼一声,急忙追了上去。 赵婶在原地思考。她做饭做到一半才发现忘买佐料,本是要出去买点生姜的,碰到了下班回来的罗兰君,拉着就闲聊起来。现在也不急了,她干脆跟着罗兰君后头进了楼道。 “霞霞还没放学呢?现在孩子可真辛苦,以前都没有上课上到那么晚的,比你们下班都晚了。”赵婶笑着,又起了话题。 庄宝力不理睬,罗兰君只好赔笑。 “是啊,现在小孩辛苦。” “这时候正好是青春叛逆期吧?我家那臭小子读书的时候也这样。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我家老头子,你知道的,以前干工地的,一年里面大半年都不在家。我那几年可辛苦了。”赵婶打开了话匣子,眼睛瞄着庄宝力。 罗兰君敷衍地点点头。 “闺女和小子可不一样。我那会儿直接上鸡毛掸子,尺子都打断了两根。闺女可不好那样打。”赵婶又道。 庄宝力的脸色涨红,终于是看了眼赵婶。 “老庄啊,你别怪婶子多嘴啊。闺女是不能乱打的。”赵婶对上了庄宝力的视线,严肃道,“她做错了什么,你罚她就罚她,不好动手的啊。” 庄宝力深呼吸了一次,压住反驳的冲动,眼睛盯着电梯里的显示屏,只希望电梯快一点到达。 “说起来,你家居然供那种……以前都没听你们说过啊。你家供的那个,重新供起来了吗?要送到寺里面重新念念经,超度一下的吧?是叫超度吧?”赵婶一点儿都不气馁,又换了话题,“我家老太太,我是说我婆婆,以前就拜观音。她走了几十年了。当年留下来的观音……” 罗兰君“嗯”了一声,见电梯开了门,就急忙说道:“我们到了。” 赵婶意犹未尽,却也知道庄宝力夫妻俩不会请自己进去坐坐,只好不舍地停了话头。 一进家门,庄宝力便忍不住了,质问道:“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 “我哪有跟她说什么?她拉着我说个不停,我又不能叫她闭上嘴巴。”罗兰君委屈。 “以后碰到了就当没看见。” “你装作没看见,她不还是说了那么多?” “那不是因为你一直搭腔?你给她好脸色,她就蹬鼻子上脸了!那天晚上也是!叫了那么多人来!”庄宝力想到那天晚上被一群邻居围着,还有人差点儿报了警,就感到气血上涌。 他心里还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恐惧来。 “那天晚上不是你们两个吵那么大声,他们怎么会进来?”罗兰君更委屈了。 那晚上父女两人先是吵架,之后庄宝力摔门离开,大半夜的庄雪霞又被那恶鬼袭击,恐惧尖叫,正好碰到回家的庄宝力…… 邻居们这才被惊动,纷纷来查看情况。 说起来,那会儿大家都是好心,还帮着劝说、安慰父女两个。 只是他们家的情况太过特殊了。 什么撞鬼、什么保家仙…… 罗兰君并不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可当着半生不熟的邻居们的面,谈论这些……她总有种羞于启齿的感觉,好像他们一家成了那种蒙昧无知的愚夫愚妇,就像刚刚一直拉着她的赵婶。 尽管罗兰君不想跟邻居们解释这些,但被吓坏了的庄雪霞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又有那破损的木盒和盒子里掉出来的保家仙雕像作证,一切都瞒不住。 罗兰君总觉得那天之后,邻居们看他们家的眼神都变了。除了赵婶这样殷勤凑上前八卦的,其他人都避着他们家。 前天在小区门口碰到居委会的人,罗兰君还被拉住问了问情况,让她尴尬得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那天是我乱吼乱叫吗?不都是你那个好闺女在那儿扯着嗓子叫!”庄宝力也感到愤怒。 罗兰君被人拉着询问,他在小区里进进出出,也少不得被异样的眼光注视。 这滋味并不好受。 罗兰君瞪大眼睛,“她是我女儿,就不是你女儿了?” “不都是你宠出来的?在邮轮上我就说了,让她别跟那个小明一起玩,你说没什么,你就由着她跟在那小明屁股后面。”庄宝力摆摆手,一副懒得再谈的样子。
罗兰君再要说什么,就听开门声炸响。 庄雪霞怒气冲冲地推开门,“你就知道怪小明!都说了是你的错!那个鬼掐着我脖子的时候说了,都是因为你!你还不承认!明明是你做了什么!” 父女两个多日来重新对话,却又是剑拔弩张的争吵。 罗兰君想要说什么,庄宝力却是抢先一步。 “我做什么了?你信那个鬼的胡话,信那个小明的话,不信我、不信牛大师的?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他指了指空了供桌,“最后救了你的是谁?还不是我,还不是牛大师请来的保家仙!你脑子长了干什么的?都这么大了,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知道谁对你好!我是你爸,养你那么多年,供你吃喝、供你读书!我快被害死了!你就这样?!” 庄雪霞不甘示弱,愤怒地叫了起来。 手机铃声打断了庄宝力的喝斥。 庄宝力干脆进了卧室,不理睬庄雪霞。 庄雪霞委屈起来,看向罗兰君,控诉庄宝力的过错,“明明就是他!那鬼都这么说……” “哎哟哟,怎么又吵起来了?”赵婶身姿矫健地出现在庄雪霞身后。 庄雪霞吓了一跳。 罗兰君只感到头疼。 “怎么又跟你爸爸吵起来了啊?你也不要总跟你爸爸犟嘴。”赵婶已经开始当起调解员。 庄雪霞怒道:“我没跟他犟嘴!他做错了不承认,还推到我头上!” “你爸爸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哪会有什么……我听你妈妈说,你认识的那个小伙子……” 庄雪霞好像被人背叛了,惊愕地看向罗兰君,“你也觉得是小明?跟你们说了不是小明!你都不信我!你……你被那鬼掐脖子就知道了!那鬼没找上你,你就知道看热闹!那鬼怎么不找上你!” 她口不择言,让罗兰君沉下了脸。 庄宝力接完电话从卧室里出来,听到庄雪霞这话,怒吼了一声,“庄雪霞!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谁叫你们都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差点儿死掉的不是她,是我啊!”庄雪霞哭叫着,推开赵婶,往外跑去。 “霞霞!”罗兰君叫了一声。 “哎呀!”赵婶被推得一个趔趄,也叫了一声。 罗兰君要去追,被庄宝力拉住了。 “她跑出去……” “你让她跑!她能跑到哪里去!” “霞霞那么大个姑娘了,没事的。”赵婶这个外人劝道,“现在的小孩子有手机呢。再说现在治安好,能有什么事啊。” 庄宝力也是烦了赵婶,准备关门。 赵婶被人赶,并不生气,慢悠悠地下楼去买生姜了。 罗兰君依旧担忧。 “要追你去追!都是你宠着,宠出来的毛病!你听听她刚才说的那话!” “她就是……就是……唉……”罗兰君想要帮找赵雪霞解释,却是心里难受。 那话着实伤到了她的心。 家里三个人,父女两个都糟了恶鬼袭击,生死一线,她虽然没被掐过脖子,却也做过那些诡异的噩梦,更是为了父女两人操碎了心,结果庄雪霞说起来却好像是她束手旁观,想要她也亲身体验一下那种危险。 罗兰君坐在了沙发上,整个人都被抽掉了精气神。 她好像又听到了那窃笑声。 她看向了门口,总觉得赵婶还在门外,就是她在笑话他们家,可那声音听起来又像是个男人。 “刚快递打电话来了,一会儿把保家仙送过来。”庄宝力换了话题。 罗兰君一愣。 “家里供品有吗?猪牛羊……牛大师说,这次请的是更厉害的保家仙,供品也得好一点。我昨天买的茅台……”庄宝力好像已经将庄雪霞抛到了脑后,去屋里拿出了准备好的茅台。 罗兰君怔怔看着庄宝力的一举一动。 庄宝力回头看她,无奈道:“你愣着做什么?” “就是……就是担心霞霞……”罗兰君不敢提幻听的事情。 家里已经够糟了,她不能再添乱。 “那大婶也没说错。她那么大一个人了,手机也在身上,跑出去能有什么事?现在紧要的是把保家仙供好。”庄宝力说道,咬牙切齿,“等她回来,要把她手机拿过来,找到那个小明。牛大师说了,既然知道是谁做的,那找他最直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罗兰君振作了精神,点点头,又踌躇着,“霞霞说,那个鬼……” 庄宝力不假思索打断了罗兰君,“你还信她说的话?再说了,真是那个鬼这么说,你怎么知道那个鬼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个鬼可能故意这么说。都是那个小明搞鬼。他弄出来的,他怎么会承认?” 他说得振振有词,像是在说服罗兰君,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罗兰君看了看庄宝力。 夫妻多年,她能感觉到庄宝力瞒了些事情。自撞鬼之后,庄宝力一直心事重重的。起先是因为撞鬼,之后……好像有点儿别的什么事情……庄雪霞言之凿凿。罗兰君知道,庄雪霞不可能在这事情上撒谎,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为小明推卸责任。可庄宝力同样不像是在推诿。 父女两个都执拗地信着自己相信的事情。 “牛大师那边,你花了多少钱了?”罗兰君忽然问道,“你跟我讲的那个价钱……是真的吗?” 庄宝力有一瞬的僵硬。 “你到底花了多少钱?你是不是骗了我?”罗兰君警惕地问道。 庄宝力叹气,“上次跟你讲的是真的。这次……牛大师……唉……我们这反反复复的,他要多收钱。而且重新请保家仙,也很困难。又要得急……” “多少?”罗兰君绷紧了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庄宝力犹犹豫豫,拿了手机出来。 罗兰君立马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为了保命。总归是命重要。钱还能再挣。而且我们现在,有房子、有工作,家里老人身体都好,霞霞都要考大学了,她也不用出国留学什么,成绩也还行。这点钱……就当是花钱消灾了。”庄宝力劝道。 罗兰君的脸皮抽了抽,想说什么,却还是咽了回去,“我去准备供品,弄点好的……” “嗯,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