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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9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没有月亮的晚上 > 第8章
    "有没有人听说关于蓝莉莉?"我想起来。

    "有,她入了籍,不回来了。"

    "她的孩子……怎么样?"

    "被送去寄宿,她已十三岁,也不算是孩子,此刻十多岁都有男朋友了。"

    我微笑,"我同国维在一起时也只十多岁。"

    玛琳问:"他有没有打算同你结婚?"

    "去问他呀,你去问他。"

    玛琳悻悻地说:"多年来你都不肯透露一句半句消息,同你做朋友确没瘾君。"

    我叹息,"你想知道什么呢?"

    "不是探听你的私隐,但你总不肯落实地回答我。"她仍然不悦。

    我倒过来问她:"那边三小姐怎么样?"

    "不行了,早就不行了,一个月几十万美金吊命费,照说陈国维应当赶了去才是。"

    昨日我看见女佣在搬行李箱,怕是要去一趟。

    "他一直把你当妻子,我们也一直把你当陈太太。"

    "从来没有嫌过我?"我微笑。

    "从来没有。"

    "我相信你。"

    "他那财宏势大的岳父也不怪他。"

    我躺在沙发中不出声。

    怪是不怪,恐怕以后派彩的时候,陈国维会吃亏。

    "真可怕,一个人活得像棵菜,躺在医院里那么些年,实际上还是死了的好。"

    但是她家人总还希望有一日她会醒转来。

    玛琳忽然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吓一跳:"没有,从来没有。"连忙定过神来。

    "我倒是见过一两次,那时她还没有罹病,是她父亲的得力助手,人不漂亮,但很有一股气势,三十八岁才结婚,可算是老姑婆,她比陈国维大许多。"

    大约是看着人要去了,说说无所谓,玛琳把他们的故事,当作与我完全无关似地说出来,事实上也与我无关。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母亲尚未离开我,我们常常坐在一张沙发上谈天说地。

    她极之疼爱我,说话总是轻柔地哄着,真不明白后来怎么会忍心撇下我。

    我吁出一口气。

    玛琳会错意,"我们都知道她得病在先,结识你在后,不必内疚。"

    我意外,她认为我应当内疚吗?我曾听说过,邓氏家长颇埋怨国维未曾飞到病榻边日夜悉心照料三小姐。

    或许他有内疚,他不该趁发妻病危时凉血地去追求少女。

    一切快要成为过去,她的生命点滴地漏损,也已差不多耗尽。

    倘若她有知觉的话,她会觉得适意,因为我的地位与她相差无几,家对我们来说,都是活死人墓。

    "海湄,你听见我说什么?"

    "我在听。"

    "你双目都没有焦点。"她抱怨。

    "我累了。"

    "没有哪一天不见你疲倦欲死,也没见你做什么。"她笑。

    我双目也有射出晶光的时候,自然不是对牢她。

    不,我尚有精力,就因为有限,更不能胡乱花费,也许,说不定哪一日,要利用它来孤注一掷。

    "同你出去挑几件衣裳如何?"

    我在某处有一橱新衣,何用再买。

    "你自己去吧,我想休息。"

    她看我一眼,"安琪说,你同我们越来越隔膜。"

    这是真的,她们情同姐妹,互相照奇顾,去一趟旅行也通长途电话,叫人羡慕。

    不是不相信同性间的友谊,而是不相信一切友谊。

    你常常听见有人说"朋友要来做什么",这种豪情的话,不外是因为他可以肯定下一次会轮到你为他服务。

    朋友总是有的,直到一个人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国维两年前的朋友就比现在多几倍,然而这样的朋友,要来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让你休息吧,"玛琳放弃,"你魂魄已经飞升了。"

    "对不起——"

    她说:"天快亮了,最坏的已经过去,大家都知道这十年来委屈了你,生活压力也很大。现在她一去,你就是正式的陈太太,白天可以出来活动。"

    这一番安慰之词,在她来说,既得体又熟络够通情达理兼幽默,听在我耳朵里,好比万箭穿心。

    这也是我觉得友情荒谬的原因之一,玛琳过去所有的功劳,在一刹那尽毁,我对她的厌恶到达绝点。第4章

    默默地把她送出去,用力拍上门。

    朋友,不熟不关心你,熟了上门来侮辱你。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逃避这一切,明日我约见周博士。

    在门口,遇见司机,他说:"先生叫我回来取行李,他要到纽约去几天。"

    我点点头。

    其实国维可以亲口对我说,我不会反对。即使我反对,他也可以去。

    但他不想与我说话,不想与我接触。

    我问司机,"几点钟飞机?"

    "先生没说。"

    让他去吧。

    我驾车去见周博士。

    她永远在事务所,永远维持笑容。

    不知她是否也会觉得闷。

    女秘书换掉了,经过上一次,那女孩害怕,辞掉工作。

    我坐在会客室轮候。

    门一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被周博士送出来。

    他双目通红,用手帕掩着面孔匆匆离开。

    我失声说:"好面熟,是谁?"

    周博士只说:"请迸来。"

    我立即知道自己失言。

    客人所说的每句话,对周博士来说,都是秘密,否则就没有人会再上门来。

    周博士的职责是聆听各式各样的故事,且都是悲痛的残酷的黑暗的不正常的故事,不然不必花钱叫她听。

    收藏了那么多诡异的故事在心底,并没有令她生活不快,真有本事。

    她关上房门。

    "你的气色不错。"她看着我说。

    "我?"

    我不相信,自手袋中取出小镜子照。

    "怎么会,"合上手袋,"别叫我空欢喜。"我笑。

    周博士的打扮永远那样合时,连一枚指环都配搭得恰到好处。

    "你今天且来早了。"她注意到。

    "这几天我都在白天活动。"

    "那太好了,"她鼓励我,"慢慢可以把时间调正。"

    "刚才那位勇士,他为什么哭泣?"

    周博士但笑不语。

    "像他那样的男人,还有什么烦恼?"

    周博士说:"人家也会说,似你这般的少妇,尚有什么不如意?"

    真的,人看人,事情再简单没有。

    "让我猜是什么令你有转变。"她说。

    "请猜。"

    "是为着一位男士吧?"

    "你怎么知道?"

    "女人总是为了男人,"她感喟,"很少为着其他。"

    我并不掩饰,"我们还没有开始。"

    这个阶段最暧昧最刺激,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的话,这个阶段最叫人提心吊胆,精神恍惚。

    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

    "开始之前,要不要想清楚?"

    "你是不是道学专家?"

    "不,我不是。"

    "那我放心了。"

    "但别忘记保护自己,"她惋惜地说,"女人老忘了保护自己。"

    "我会的。"说得太心不在焉了。

    她摇摇头。

    我走到大玻璃窗前,向远处眺望,低下头,一怔,大厦门口停着辆黑色大车,太过熟悉,他跟着我,他出来等我。

    太激进了,我没有准备好。

    慌张地退后一步。

    周博士问:"看到什么?"

    我往下指。

    她微笑:"追上来了。"

    "你会怎么做?"

    周博士笑道:"我不是你,我不知道。"

    "我会让他等,我会从后门走。"

    跟国维的时候,年纪太小,还不懂捉迷藏。

    周博士笑,"我会告诉你,他等到什么时候。"

    我取起手袋。

    到门口转头,"刚才那个英俊的男人,他到底为什么哭?"

    "猜一猜。"

    "他的男友患了那个绝症,没得救了。"

    周博士微笑。

    也许我猜对了,也许不,我自后门离开。

    也许坐在车子里的,只是他的司机。

    横巷有家小小古董字画店,我没进去,站在外面看橱窗。

    站定了就发觉背后有人,没转头,就玻璃反映,看到那是他。

    我输了。

    他算定我会溜,派手下驻前门,自己守后恭。

    他双手插在裤袋中,半垂着头看窗橱中的印泥盒子,面孔上没有显著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认得我。

    本来他站我背后,过一会儿他踏进一步,变得与我站并排,似要看清楚印泥盒子上的花纹。

    他的肩膀与我的肩膀贴得很近,但并没有碰上,相差还有一两公分,但不知恁地,隔着空间,隔着那么厚的呢料,我已觉得他的体温汩汩传过来。

    我僵在那里,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似一个当场被捕的贼。

    正在透不过气来,"叮铃"一声,古董店的门开了。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哈着腰间:"请问是否对这两只盒子有兴趣,请进来细看。"

    我连忙踏进店内,在人家的酸枝凳上坐下。

    他也跟了进来,就坐在我身边。

    我假装不认识他,目不斜视。

    他不同我说话,我怎么开口。

    自从他在自己的地头说错话以后,他就决意不开口。

    这股沉默更似有千钧之力。

    老板取出小瓷盒给我看,我完全是外行,像是取在手中观赏,实在目无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