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异姓王》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4章 怀璧其罪 “后来呢?”秦重听的入神,追问道。 “后来,有人在一片河谷中,发现了一具尸体。”老鬼抿了口酒。 “谁的尸体?”秦重皱眉问道。 “是啊,都部署司也想知道。”老鬼吊起了胃口。 “快说,快说。”秦重急了。 那是一具陌生的尸体,穿着汉人的服饰,却显然不是他的。因为尸体身材高大,而衣服明显要小许多,穿在他的身上,极不合身。此人身上伤痕累累,旧伤新伤一层叠一层。但是,仵作验尸后却说,此人是冻死的。 刘亮查了数月,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也没有查出此人是谁。方圆百里,无人认识死者。而铁鹞子早已退走,警报解除,再无人关心一个陌生的死者。好似一切痕迹,都埋在了厚厚的大雪中,这件公案就此成了悬案。 但是,刘亮数月的追查,也并非没有收获。 长武镇周边的一个小村子,曾有人见过死者。因为死者身材高大,又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闯进村子,只为讨一口热饭,因此记忆深刻。沿着这条不算线索的线索,刘亮一直没有放弃,苦苦的追查数年。 甚至,刘亮动用了潜伏西夏的暗谍,从源头开始追查。他一直隐隐觉得,这其中潜藏着巨大的秘密,尤其是当初弓箭院的传闻,以及铁鹞子越境追杀,都让刘亮深信,一旦解开这个秘密,必定会石破天惊。 功夫没有白费,刘亮终于查到,死者曾跟随一队难民,从灵州翻越横山逃进了大宋。这些难民皆是汉人,苦于党项人的盘剥,不得已逃离家园,想要回到大宋求一家活命。刘亮找到了其中一人,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死者姓李,带着一个小女孩,一路沉默寡言,极少与人搭话。 这姓李的汉子,显然不会带孩子。小女孩病病歪歪,脸色蜡黄。突有一日晚间,竟发起烧来。这年头,伤风发烧可是会死人的。何况逃难的路上,想找个郎中开服药都不可得。八尺高的汉子,急的抹眼泪,却毫无办法。 难民之中,有一户崔家夫妇,似是懂些医术,过来帮衬着给孩子退烧。一天一夜过去,孩子的烧退去,李姓汉子感恩戴德。 再随后,这一队难民进入宋境,分道扬镳,各奔各的活路。 直到今年春天,刘亮终于查到了沙苑监。也因此才有了,刘子浩绑架崔家夫妇,杀死崔家子之事。刘亮怀疑,李姓汉子和崔家有交集,却并不知道李姓汉子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崔家夫妇是否知情,完全都是猜测。 这便是怀璧其罪吧,即便是猜测,崔家子也没有逃脱杀身之祸。 一个与世无争的家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毁了。 刘子浩手段酷烈,折腾半天,也没有问出结果。无奈之下,只能将崔家夫妇和小妮子绑走,回去好向大伯交差。但是万万想不到,中途竟杀出一个秦重,不仅坏了大事,而且,还顺带把他坑进了大牢。 老鬼的淫威之下,刘子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子虚乌有啊。”秦重很是失望,所谓神秘的图,不过是猜测。 “或许有,或许没有。”老鬼拉长了腔调说道,“天知道。” “老鬼,俺又抓了几个人。”秦重搓着手,笑嘻嘻说道,“骑兵。” “骑兵?哪来的骑兵?”这回,轮到老鬼惊奇了。 “渭州。”秦重凑近老鬼,神秘的说道,“您老再给审审?” “不干。”老鬼手往身后一背,哼着小曲儿,溜溜达达的走了。 “一只野鸡?”秦重追在老鬼身后,开始用美味勾引。 “不干。” “两只?” “不干。” “老鬼,你别太过份噢。” .......... 秦重从军营回到家,已是半夜亥时。整座大宅黑沉沉一片,不见半点声响。秦重没有叫门,而是身子一窜攀住墙头,稍一用力翻墙而过。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小院儿,却猛然间发现,屋门前竟蹲着一人,抱头呼呼大睡。 秦重凝神细瞧,顿时翻了个白眼。呼呼大睡之人,正是他贴身小厮。这家伙已经几天不见踪影,却不知何时跑了回来。 “三饱儿,三饱儿。”秦重叫了两声,三饱儿竟不见醒。秦重见状,哼哼两声曲起手指,照着三饱儿的脑门儿,就是一个清脆的脑嘣。 “啊呀,谁啊?谁啊?”三饱儿吃痛,迷迷糊糊的蹦了起来。 “三饱儿,睡的可好啊?”秦重阴阳怪气,打趣三饱儿。 “啊?三少爷,你可回来啦。”看清楚秦重,三饱儿登时眼泪汪汪,伸手抱住了秦重的胳膊。秦重一脸嫌弃的甩开,自往屋内走去。摸到桌上的火折子,一挥引燃,点着了油灯。一团橘黄的光,慢慢氤氲开来。 “少爷,你怎么才回来?”三饱儿嬉笑着,又凑了过来。 若问这世上,谁陪秦重时间最长?无疑就是三饱儿。三饱儿是个流浪儿,四五岁时,被秦重的母亲江氏捡了回来。又长大了几年,给秦重做了亲随。三饱儿和秦重年龄相仿,两人可谓从小玩到大,形影不离。 三饱儿原本不叫三饱儿,人家有正经名字。秦重小时候,发现三饱儿很是怕饿,吃饭狼吞虎咽,碗底儿都舔的干干净净。三饱儿有个最大的梦想,就是一天三顿饱饭。秦重笑话他,就起了个三饱儿的绰号。 这么多年下来,人人都叫他三饱儿,原本的名字倒没人记得了。 “说说吧,这几天死哪去了?”秦重一脸我很生气的表情。 “你不知道?”三饱儿很委屈,说道,“我被关在柴房,少爷也不救我。” “啊?关柴房了啊?”秦重气势一塌。发现错怪了三饱儿,登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自苏醒过来,秦重没一刻消停,早把三饱儿忘到了脑后。 “还是二小姐心肠好,救了我出来。”三饱儿冲着秦重,撇了撇嘴。 “行啦,行啦。”秦重揉揉三饱儿的头,说道,“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流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三饱儿是个小娘子呢。” “你才小娘子。”三饱儿低声嘟囔了一句,又偷眼瞧了一下秦重。这句话当然不敢让秦重听见,不然这个手黑的家伙,指不定会怎么摆置他。不过,经秦重这么一闹,三饱儿心里那点委屈,早已消散的丁点不剩。 “少爷,你的伤没事啦?”三饱儿想起了秦重的伤,那天秦重被雷劈,当场晕死过去,还是三饱儿找了板车,将秦重拖回家的。秦重身上的伤势,三饱儿是最清楚的,血赤糊拉,从肩头到腹部,差点没把人劈开。 “已经好多了。”秦重在胸口轻轻抚了一下,还是有些生疼。想来是今天一场战斗,又撕裂了伤口,赶明还得再包扎一下。 “吃饭了没有?”秦重忽的想起一事,遂问道。 “没有。”三饱儿垂下了头,柳姨娘当家,他的日子比秦重更惨。 “走。”秦重站起身,拉住三饱儿往外就走。 三饱儿嘻嘻一笑,顿时来了精神。秦重要去干啥,他清楚的很。两人从小到大,半夜跑厨房偷吃的,可不是一回两回。两人轻车熟路,不一刻,悄悄摸到了厨房。奇怪的是,天这么晚了,厨房竟还亮着灯。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探头往里面偷瞧。只见灶台前面,坐着一个中年女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目柔和,静静的望着炉火出神。像是听到动静,女子往门口看了一眼,笑道,“你们两个小贼,还不快进来?” “嘿嘿,云姨。”秦重嘿嘿傻笑着,几步跨了过去,蹲在女子身旁,一把抱住女子的胳膊,亲昵的叫了一声云姨。“云姨在等着我俩来?” 女子叫阿云,原是秦重母亲的陪嫁丫头。江氏在时,阿云协助管家,人人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五年前,江氏病故,柳姨娘当家,阿云的待遇一落千丈,被赶到了厨房做杂役。短短五年,阿云仿佛老了十岁。 “锅里热着饭,我给你们盛饭。”阿云站起身,掀开了笼屉。 “还有鸡?”三饱儿欢叫了一声,盯着锅里的半只鸡,吞咽着口水。阿云手脚麻利,端出热气腾腾的菜肴,摆在桌上。秦重两人饿急了,你争我抢,吃的不亦乐乎。阿云也不吭气,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 看着看着,竟红了眼睛,忙一把捂住嘴,转头看向了别处。 她想起了故去的江氏,那个温柔如水一样的姐姐。 想起江氏临终托付,阿云的眼泪夺眶而出,起身快步出了厨房。 “怎么了?”三饱儿小声问秦重。 秦重没有说话,慢慢的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鸡腿,却再也吃不下去。在秦重的记忆里,不止一次碰见云姨默默流泪。甚至秦重都能猜到,云姨流泪一定是为了他。因为在云姨的眼里,他看得到母亲的模样。 只不过以前的秦重,心智未开,忽略了云姨对他的情感。 “吃饱了么?饱了回去睡觉。”秦重闷闷的说道。 秦重不再做声,呼噜呼噜扒完碗里的饭,起身出了厨房。三饱儿一见秦重走了,也紧忙站起身追赶,走半截儿又返身回来,伸手抓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跑追着秦重去了。刚跑了两步,又倏地一下定住。 厨房外边,云姨背身站在树下。秦重站在云姨身后,默默的看着。 “有个事儿,你得知道。”云姨转回身,望着秦重说道。 “云姨请说。”秦重恭敬的说道。 “明日,柳姨娘要给二小姐定亲。”云姨说道。 “定亲?定什么亲?”秦重发懵了。 “听说是盐商邱家次子,明日定亲之事,还瞒着二小姐。” “盐商邱家?”秦重脑海里,立时蹦出一张奇丑的脸。那日,他在骁骑营门前,遇到了一个盐商邱家之人,叫邱什么来着?与大哥秦宵相熟。秦重一时记不起那人姓名,但是那张脸绝无仅有,却是记忆犹新。 “柳姨娘是要把二小姐卖了。”云姨话里带了火气。 “她敢。”秦重只觉一股怒气,噌的直冲顶门。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117/31830482.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3章 边陲旧事 秦重急于知道审讯结果,毕竟那张图太勾人。 如今他已得知,觊觎那张图的人,不仅刘子浩这一路,还有渭州另外一路。这得多大的吸引力,让人千里迢迢追踪不舍?因此,秦重都等不到天亮,大晚上的赶到军营,就是想早点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老鬼却不急,抿一口酒,慢悠悠的说了另外一件事。“昨日午后,常万里派他的亲随,快马去了京城。”说着,老鬼似笑非笑的瞥了秦重一眼。 “嗯?”去就去呗,关我何事?秦重不明所以。 “带着刘子浩等人的口供,还有毒杀官马的证据。”老鬼又补充了一句。 “嘶?”秦重总算明白过来,事儿大了。 刘子浩不是硬汉,遭了一顿毒打之后,公子哥的气焰全消,让说什么就说什么,甭提多配合。录了口供画了押,再有现场搜出的毒蕨草为证,刘子浩潜进沙苑监,意图毒杀官马的罪名,算是做实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常万里这是要搞事儿啊。”老鬼轻叹一声,说道。 “搞事儿?”囿于年龄见识,秦重听不明白。 “你忘了那块令牌么?”老鬼提点秦重。 “帅司令牌?”秦重一惊,猜测道,“他要搞帅司?” “常万里没这本事,但是京城常家有。”老鬼微微眯了眼。 很显然,老鬼知道不少事。秦重来了兴趣,暂时放下图的事儿,缠着老鬼讲讲其中的门道。原来,京城常家不是一般门第,乃是忠勇伯爵府。 老伯爵常石得,自小跟着曹家长大,与曹玮情同兄弟。 话说,这曹家可了不得,京城一等一的门第。 宋初统一战争中,大将曹彬灭后蜀、南唐、湖南、南汉四国,攻伐北汉、征讨契丹,官至检校太师、平卢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拜枢密使、封鲁国公。死后赠中书令、济阳郡王,陪享宋太祖庙庭。 曹玮就是曹彬第四子,武威郡公。这样的门第,足够煊赫吧。 曹玮跟他爹一样,也是一代猛人。镇守陕西近四十年,作战从无败绩。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曾在三都谷之战中,歼灭吐蕃十万众,使蠢蠢欲动的吐蕃,此后三十余年再不敢犯边。官至上柱国、彰武军节度使,签书枢密院事。 而且,曹玮的侄女,如今乃是当朝皇后。 常家如此后台强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泾源行营,怕是有人要倒霉了。”老鬼嘿嘿一阵干笑。 令牌来自泾源行营,老鬼猜不出谁会倒霉,但他自信官职不会低。假如官职太低,根本引不起常家的兴趣。至于刘子浩的大伯刘亮,老鬼嗤之以鼻,一个帅司机宜文字,不过是个幕职,还登不上大雅之堂。 这就是传说中的朝堂之争么?秦重手托下巴,心中暗自寻思。几乎可以想象的到,刘子浩的口供和证据,一旦送到朝堂,会引发怎样的波澜。如今朝廷正在备战西北,战马自是重中之重。有人意图杀马,等同叛国。 自己灵机一动陷害刘子浩,纯属随手为之,竟搅起了滔天大浪? 秦重有些害怕了,为着未来不可知的结果。 “怕了?”老鬼瞟了秦重一眼,咧嘴一笑道,“晚了。” 秦重嘿嘿傻笑一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方才那一霎,他的确被吓到了。两辈子为人,也不曾经历过这等事,何况还是他亲手主导?光是想一想,不久的将来,可能有了不得的大佬,因为他这个小翅膀扇动,而平地起风雷。 不过转眼间,秦重又想明白了,毕竟他的脑子里,多了千年的见识。历朝历代权力斗争,很多时候,都是风起于青萍之末。真到了朝堂之上,反而没人在意事件的起因。朝堂大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不是事实。 远在千里之外的事,也不是自己所能控制,何必杞人忧天?况且,以刘子浩残忍行事,杀人放火,无法无天,合该遭此报应。自己就当是行侠仗义,替崔家子报了仇。方才的一点点负疚,顿时消散无踪。 “那张图是什么,问出来了么?”秦重想起了自己的事。 “他不知道。”老鬼懒洋洋的说道。 “他不知道?”秦重瞪大了眼睛,表示不信。 “他没撒谎。”老鬼语气肯定。 “白忙活?”秦重有些泄气,却不得不信。老鬼说刘子浩没撒谎,那就是真的没撒谎。反正,秦重从来没见过,能骗了老鬼的人。 “也不算白忙。”老鬼忽又说道,“那小子给我讲了个故事。” “讲故事?”秦重很诧异,遂盘腿坐下,听着老鬼娓娓道来。 故事发生在景祐四年,也就是三年前。 十一月,地处西北边陲的泾州,大雪纷飞,寒风怒号,原野一片银白。泾州城外军营连绵,数十里不见边际。天气实在恶劣,军兵免了操练,都缩在了帐篷里,只剩下连云旗帜,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猎猎作响。 每到冬天,党项就会蠢蠢欲动。也因此,大宋年年防边,警惕党项杀来。横山之北,就是西夏党项人的防地。边境之地,从来也没有安稳过。时不时就有党项人,越过边境烧杀劫掠。大战倒也没有,小仗隔三岔五就要打一回。 九月间,有谍报传来,说是党项整军备战,意图侵犯宋境。 整个西北军营,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大军调动,粮草调动,兵甲调动,忙乱异常。谁料两个月过去,却未见党项一人一马。 进入十一月,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笼罩了整个西北。 连天大雪,阻断了横山道路。党项人不会再来,军营霎时松了口气,从将官到寻常兵丁,整个都松懈了下来。无数百姓感叹万幸,皆道一场大雪,阻止了一场兵灾。在边境之地,无论大宋是输是赢,遭难的都是百姓。 西北防线连绵千里,分设泾原、环庆、鄜延、秦凤四大行营,各置都部署司处置西北军事。在泾原方面,泾州、原州、渭州,就像一个巨大的三角,牢牢扼住党项南进之路,虎踞龙盘,构成了西北泾原防线。 枢密直学士、右司郎中王沿,为泾原经略安抚使兼知渭州,乃是泾原最高军事长官。但实际统兵,处置日常事务的人,却是副都部署葛怀敏。 这也是大宋的特色,帅臣都是文官,以文御武。 二十万大军,分散驻守着千余座寨堡、险隘、城池。 都部署司设在泾州城内,如今大雪纷飞天寒地冻,都部署司衙门,也是异常清冷。门前值守的兵丁,早躲进了屋内取暖,大门四开,不见一个人影。从大门望进去,院内十分阔大,屋舍纵横参差,静悄悄仿若无人。 突然,两匹快马刺破雪幕,闯进了泾州城。踏踏蹄声,踩碎了泾州宁静。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马上军兵一路高喊。 到得帅司门前,两名军兵滚鞍下马,高喊紧急军情,飞奔直进大门。 他们的叫声,惊动了值守军官。一道道厚重的门帘儿,啪啪极快的掀开,露出一张张惊诧的脸来。值守军官喝问,“何处军情?” “长武镇发现党项铁鹞子。” “彭阳县发现党项铁鹞子。” 铁鹞子是西夏精锐骑兵,全身铁甲,凶狠霸道,武力超绝。大宋军伍与铁鹞子对战,从来没有赢过,可谓是威名赫赫。但是,铁鹞子属于皇家近卫,从不轻易出动。因此,听到发现铁鹞子,值守的军官登时懵了一下。 他的第一反应,是西夏李家的重要人物杀来了。 此刻,坐镇帅司的人,乃是副都部署葛怀敏。详细问过军情,葛怀敏心中稍定。敌军并未大队人马犯境,而是在长武镇和彭阳县,分别发现了两股人马,人数只有十数人。问题是,这么点儿人马,越境过来作甚? “传令。”葛怀敏随即下令,调动军兵围剿铁鹞子。 然而,随后的围剿之战,变得极其怪异起来。铁鹞子行踪飘忽,让围剿的部队,一时间疲于奔命。好不容易与铁鹞子撞上,还未拉开阵势,铁鹞子却远遁而去。大宋骑兵与铁鹞子相差甚远,根本连人家的马尾也追不上。 宋军四面围剿,铁鹞子却不战不退,兜着圈子,穿插在宋军夹缝之间。 “这是要作甚?”数日后,葛怀敏看出了异样。 “铁鹞子被我军困住,已是进退两难。”有部将讨好说道。 “放屁。”葛怀敏骂道。 “他们就是来捣乱的。”又有部将愤愤说道。 “十几个人?能捣什么乱,铁鹞子活腻了么?”有人反驳。 满屋子十几名将校,顿时吵成了一锅粥。实在是大雪天被拉出去,漫山遍野的搜寻铁鹞子,偏又追不上人家精锐骑兵,一个个都是火气甚大。几天下来不仅功劳没得着,反倒死伤了不少军兵,搁谁心里也不会痛快。 “卑职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机宜刘亮说道。 “说。”葛怀敏看了刘亮一眼,一拍桌案。 “大帅,卑职以为,既然敌军意向不明。”刘亮向前一步,说道,“不如暂时撤回大军,任其来去。”说道此,刘亮抬头看向葛怀敏。 “说下去。”葛怀敏并未动怒,淡淡说道。 “暗中可派遣密谍,尾随铁鹞子身后,探查其意图。” “嗯。”葛怀敏微微点头,说道,“此事由长明统摄,尽快查明。” “卑职遵命。”刘亮躬身应道。 身为机宜文字,刘亮掌管军中情报,麾下暗谍足有数百人,以各种身份潜藏西夏境内,定时送回各类消息。刘亮是读书人,性格阴沉,手段狠辣,与满屋子兵将的火爆性子,显得格格不入。众将看着他的身影,无不暗暗忌惮。 刘亮派出大批暗谍,紧紧盯住了铁鹞子。 铁鹞子突然越境,本身就透着怪异。再综合铁鹞子这几日行事,刘亮敏感的觉得,铁鹞子像是在找人。问题是什么样的人物,具有怎样的价值,值得铁鹞子冒险越境呢?刘亮线索太少,一时也不得章法。 第三天,暗谍果然有了收获。他们发现,铁鹞子好像在追杀什么人。只是被追杀之人甚是机敏,总能提前逃走,让铁鹞子扑空。至于被追杀之人的身份,暗谍暂时还未发现。又三天过去,暗谍有了重大发现。 在长武镇的一户农家,发现了一具铁鹞子尸体。农户一家四口,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皆是一刀封喉。刀口平滑,两侧浅中间深,这种刀伤,唯有西夏弯刀才能斩出。铁鹞子咽喉被击碎,铁箭从后颈穿出,钉在了门框上。 而这个时候,刘亮收到了一封密报。 十多天前,西夏兴庆府突然戒严,铁鹞子满街搜捕一名逃奴。传闻,这名逃奴原是汉人,十多年前,被党项人掳来西夏。因为曾是工匠,擅长制弓,所以被充到弓箭院做事。多年来,工匠已娶了当地女为妻,也有了孩子。 却不知为何,工匠突然带着孩子逃了。更奇怪的是,为了一个逃奴,竟出动了铁鹞子追捕。一时间,兴庆府传的沸沸扬扬。暗谍觉得此事蹊跷,因此专门将消息传回大宋。他判断,有可能工匠偷了什么东西,触动了西夏机密。 “弓箭院?机密?”刘亮喃喃自语,眼睛里精光闪现。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117/31819992.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2章 三虎克敌 土岗之后,大虎气急败坏,一脚踢在壮汉的下颚。 “你他娘的。”大虎气的骂娘。这个俘虏由他看管,现在出了纰漏,皆是他大虎的疏忽。壮汉双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但是,那一声唿哨,已经引起了严重的后果,眼看着马队冲上土岗,每个骑兵的手里,都端着一架军弩。 “守好他们。”胖虎喝一声,撒腿冲向土岗,一颗石块脱手飞出。 “嘭”的一声,当先冲上的头领,被石块击中额头。身子一歪,不由自主的掉下马来。秦重已经翻身而起,双脚猛地蹬地一个鱼跃,探手一捞,正抓住头领掉落的军弩,瞄也不瞄,甩手就是一箭射出。 又一骑士跌落,马队阵型瞬间混乱。 秦重身形一矮,再次躲开一箭。趁势一腿扫出,只听咔嚓一声,一条马腿被踢折,战马痛苦嘶鸣,扑通一下摔到。马上骑士不及跳下,随着战马扑倒。不等他抽身站起,一块飞石呜呜射来,正中脑门儿。 这时,胖虎已经窜到近前,大喝一声,合身撞向战马。 “嘭。”连人带马,翻滚着滚下了山坡。 马队头领错估形势,向着土岗发动冲击,谁料眨眼间被暴力击溃。五名骑兵坠马四个,仅剩一名骑兵,惊愣的回不过神儿,竟已忘了催马。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在步兵的眼里,那只是一个箭靶子。 果然,这个傻鹅被大虎盯上,抬手一箭,“嗖”的一声,正中骑兵发髻,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的坐在马上,一动不也敢动。 一场战斗突兀的开始,不过十几息的时间,结束了。 发动攻击的一方,全军覆没。 这个结果,不仅马队的头领没想到,秦重也想不到。看着杀气腾腾,竟如此不堪一击么?看着身周倒了一片的骑兵,秦重有些难以相信。就像两人对战,他这里不过刚热了一下身,正准备大战一场呢,谁知对方竟倒下了。 “这他娘啥骑兵?”秦重撇撇嘴,吐槽道,“只是马骑的好看么?” 在秦重看来,这一队骑兵就是混饭吃的。乍看之下,驭马娴熟,一个个威风凛凛。真到御敌之时,竟完全像个白痴。山岗上敌情不明,就敢贸然出击;既然出击,却又毫无章法,竟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 军弩这种武器,厉害归厉害,却只有一箭之威。无论是骑战还是步战,军弩的作用都极为有限。因为一箭之后,敌人已在眼前。非要在战场上装箭,那纯粹就是找死。所以,军弩一般都是装备斥候,可以抵近偷袭。 是以,头领一箭射空,再无依仗,立刻遭到胖虎的打击。 头领被打晕坠马,骑兵群龙无首,反而被秦重和胖虎抓到机会,一顿雷霆打击,瞬间扭转了局势。指挥失误,战力差劲,这是秦重的评价。若在战场上,这一队骑兵的作为,将会给整个队伍带来致命的危害,甚至是灭顶之灾。 其实秦重不知,这支骑兵已是边军的精锐了。之所以一触即溃,并非他们太弱,而是秦重几人太强了。再加上头领大意轻敌,全军覆没也就不足怪。 “这些人咋办?”胖虎问道。 “全打晕,捆了。”秦重气咻咻的说道。 胖虎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着还没晕的,上去就是一脚。片刻功夫,只剩下一个垂头丧气的坐在马上,既不敢跑,也不敢下马。他早已瞥见,不远处,一支箭正瞄着他呢。他很清楚,射中发髻,不是箭法不好,而是箭法太好。 他敢稍动,说不定下一箭就是咽喉。 “可惜了。”胖虎收拢战马,却有一匹废了,被秦重踢断了腿。 “你下来。”秦重不理会胖虎,指着骑马的兵丁说道。 兵丁如闻大赦,扑通一声滚落下马来。挣扎了半天,也没有站起身。不是不想站起,实在是腿软的不争气。趴在地上,可怜巴巴的瞧着秦重。想说饶命,但面前几个孩子,让他有些张不开嘴,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们是什么人?”秦重问道。 “渭渭州。”兵丁猛地咽口吐沫,声音干涩,结结巴巴。 “渭州?”秦重昂起头,思索着渭州的方位。“来此作甚?” “不知。”兵丁也知道,这答案不能让秦重满意,赶紧说道,“俺真的不知道为何来此,都是追着刘子浩来的。”说完,眼巴巴的望着秦重。 “为何追刘子浩?”秦重心中一动,继续问道。 “俺也不知。”兵丁一脸委屈,看了秦重一眼,忙低下头去。 “那你没啥用了。”秦重这个气啊,合着一问三不知。 “不。”兵丁忽的跳了起来,一脸的惊容。“俺有用,俺有用啊。” 这一刹那,秦重都要出手了,才恍然明白过来。兵丁不是要暴起,而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或许在他的认知里,有用才能活命。秦重此刻,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兵丁。二十多岁,皮肤微黑,双手骨节很大。 “你杀过人么?”忽然,秦重阴森森的问道。 “没,没有。”兵丁觉得嗓子干痒,不自觉的吞咽了下。 “那个人,认识么?”秦重往身后一指,那里还绑着一人,正是早前俘虏的壮汉。适才他发出了一声呼哨,被大虎一脚踢晕,还没有清醒过来。 兵丁看了一眼,闷闷的点点头,说道,“那是俺们军使。” “噢?”这一下,秦重倒是真没想到。 “那这个呢?”秦重又指着昏迷的头领,问道。 “俺们伍长。”兵丁说道。 原来如此,秦重总算搞清楚了。这一伍军兵,在军使常昆的率领下,千里迢迢跟踪刘子浩,从渭州追到了沙苑监。他们是骑兵,又带着武器,因此不敢大鸣大放的闯进沙苑监,常昆潜进去跟踪查看,他们一行则留在渡口。 等了四五天,一直不见常昆返回。伍长担心出事,因此率众寻找。这事怎么就这么巧,刚走到土岗这里,却意外听到了常昆的呼哨。 “走吧。”秦重已经问完,一回头,顿时惊呆了。“去军营。” 却见土岗下面,昏迷的四个军兵,被胖虎扒了个干净。衣服撕成条,将四个白花花的身体,挨个捆成了四马倒攒蹄。往马背上一搭,一边儿一个。秦重忽然发现,胖虎对四马倒攒蹄情有独钟,这是捆羊捆多了吧? “胖虎你个夯货。”大虎一见,登时发飙了。“这儿有女娃呢。” “没事儿,给他们遮着布呢。”胖虎混不在意。缴获的武器不仅有军弩,还有长刀。可怜对战时,都没机会抽出长刀。如今,全成了胖虎的战利品。三下两下把武器穿成一串儿,往背后一甩,叮叮当当的走了。 唯一幸免的军兵,看着被扒光的同袍,心里说不上是个啥感觉。 “去牵马。”大虎踢了一脚,军兵忙不迭的跑去牵马。 秦重不管这俩人,一把抱起小妮子放在马背上。微一使力,自己也翻身跨坐了上去,双腿一夹,马匹直往前窜去。没多大功夫,已不见了踪影。 经过这一番耽搁,天边儿最后的晚霞,也已收起色彩。天空逐渐深邃,幽沉的黑蓝色幕布上,闪烁着点点星光。五月的晚风温柔如水,清爽宜人,随风飘洒过来的,还有浓浓的青草香。偶尔几声骏马嘶鸣,远远的传过来。 天地之间,忽然沉静了下来。跃动的骏马,轻灵如风。 “秦重哥哥,今天都怪我。”怀里的小妮子,突然开口说道。 “不怪你。”秦重稍稍俯身,回应道。 “真的?”小妮子噌的转过头,扬起小脸儿。 “真的。”秦重身子往后仰了仰,点头说道。 “那——”小妮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能不能回趟家?” “要回去取什么东西吗?”秦重问道。 “嗯。”小妮子咬咬嘴唇,说道,“父亲留给我一块玉佩,可是不知丢到了哪里。那块玉很重要,万万不能丢的。”说着,竟要哭出来似的。 “玉佩?”秦重愣了下,连忙在怀里一掏。大虎曾捡到一块玉,玉质晶莹剔透,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原本以为是刘子浩或姚冈遗失,一直收在秦重这里。若不是小妮子此刻提起,他都快忘了这块玉。 “可是这块玉?”秦重拎着玉佩,在小妮子眼前晃了晃。 “呀。”小妮子欢叫一声,一把抱住玉佩,眼睛一下睁的老大。“秦重哥哥你在哪里找到的?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妮子喜极而泣。 “这块玉很重要?”看着小妮子惊喜的模样,秦重微笑问道。 “嗯。”小妮子双手握着玉佩,紧紧抱在怀里。听见秦重询问,眼神不由的暗淡了一下,“这是爹爹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遗物?”秦重脑子迷糊了一下,崔家夫妇没死啊,怎么说遗物? “我的亲生父亲,三年前就过世了。崔家爹娘好心,收养了我。” 原来如此,秦重默默点头,在小妮子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瘦弱的肩,很明显的颤了颤,似是不胜夜风的凉。秦重没有开口安慰,曾失去母亲的他,非常清楚幼失怙恃的痛苦滋味。除了默默的舔舐伤痛,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 “谢谢你,秦重哥哥。”小妮子幽幽说道。 “都唤我哥哥了,还说谢字作甚?”秦重呵呵笑道。 “若我崔家哥哥在此,定会说,礼不可废。”小妮子展颜一笑,忽的想起崔家哥哥已经故去,而且就是惨死在她的面前,顿时神情一滞,垂下了头去。泪水划过腮边,又流进了嘴角,冰凉,苦涩,令人窒息。 秦重心中微微一叹,情不自禁的搂住小妮子,往自己怀里紧了紧。脚跟轻磕马腹,再次加快了速度。夜色中,骏马像是一缕流光,轻快的向前掠去。秦重没有发现,此刻的小妮子,脸色像是红透,紧咬着唇,身体僵直。 将小妮子送回秦府,交给秦沐瑶安顿,秦重马不停蹄,再次返回军营。大虎他们押着马匹俘虏,路上自然走不快,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 秦重进了军营,熟门熟路,也无人阻拦。很快,在地牢找到了老鬼。 地牢阴暗潮湿,透着一股霉烂的味道。地牢不小,足有七八间囚室,碗口粗的圆木做成栅栏,隔着拳头大小的缝隙。两侧插着火把,油脂烧的滋滋响。借着火光,秦重左右瞄了一眼,见每间囚室里,都关押着犯人。 最近闹细作,骁骑营抓了不少人。暂时关押在这里,等着上级的命令。 刑讯室在地牢尽头,点着油灯,昏暗的光摇曳不定,明明暗暗,更显的阴森可怖。行刑架上,布满了暗沉血迹,像是涂着一层油脂。这是因为一遍一遍的血水,一层一层的渗透进木头里。旧的血迹变黑,又有新的血迹覆盖旧的。长年累月下来,行刑架早没了原来的色泽,只剩下阴瘆的黑红。 行刑架上,空无一人。 老鬼四仰八叉,躺在一条长凳上,敞着怀呼呼大睡。 /135/135117/31800810.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1章 渭水遇险 广阔的沙苑监牧场,三匹快马向东疾驰而去。 马上三人,正是秦重胖虎还有武鹏。在沙苑监,找马自不是难事,难的是马鞍子难找。历来边军选马之后,都是自配马鞍,沙苑监不会配给。有没有马鞍对秦重和胖虎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两人都是从小马背上长大。 武鹏可没这本事,他只是步兵,有鞍的马骑着都是晃晃悠悠,何况是光溜溜的马背?一开始,倒是硬着头皮骑上去了,可马一仰脖子,他又掉下去了。折腾了半天,愣是没走几步。一着急,秦重把武鹏捆在了马背上。 这一下,武鹏可遭了罪,随着马匹奔跑起伏,颠的武鹏难受至极。 十几里地,骑马转瞬即到。这里河道宽阔,渭水平缓如镜,岸边生长着一人高的芦苇,随风摇曳,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到达的地段,离着渡口还有两三里地,不过站在高处,已经能瞧见往来两岸的船只。 秦重没有多停留,转头向北疾行。方走了数百步远,猛然瞧见一块很显眼的土丘上,画着一个带羽毛的箭头。这是大虎留下的印记。箭头指向的方向,正是向北。秦重下了马,也解开武鹏身上的绳索,开始步行前行。 “臭小子,再这么阴魂不散,我捏死这小丫头。” 突然一阵叫骂,远远的随风传来。听着叫骂声,颇有些气急败坏。秦重立时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了武鹏,那意思是说,这是不是你的人? 谁知,武鹏皱着眉,慢慢的摇了摇头。 “不是?”这一下大出秦重意料。 “不是。”武鹏确认,他手下的兄弟,朝夕相处,熟悉至极,断不会听错。方才那一声叫骂,听着很是陌生。不过,口音倒是渭州一带。 秦重谨慎起来,难不成还有第三方势力,也在图谋那份图? “你的人在哪?”秦重问道。 “都在渡口。”武鹏回答道,他知道,秦重起了疑心。换做是他,也不可能全心相信一个俘虏,没有一刀杀了,已经是仁慈了。 借着芦苇掩护,慢慢向前摸索了四五十步,已瞧见正对峙的两人。迎面的是一个高大的汉子,此时形象颇为凄惨,披头散发,满面血污,肩上、腿上插着四五支羽箭,稍一移动,立时看出他脚上有伤,一瘸一拐的。 小妮子被大汉抓住脖颈,挡在身前。憋涨的小脸儿通红,不停的挣动。 “胖虎,绕到他背后去。”秦重目光微寒,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不管这次对面人是谁,秦重都不可能放他逃了,必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 “嗯。”胖虎低低答应一声,身子一矮,钻进了芦苇丛中。 又等了片刻,估摸着胖虎已经到位,秦重不再藏身,径直走上前去。大虎听到秦重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依旧稳稳的举着猎弓,箭在弦上,一眨不眨的瞄着对面的壮汉。秦重轻拍大虎肩膀,也不停步,直向壮汉走去。 这两下,可不是瞎拍。凭着两人的默契,大虎瞬间明了秦重的用意。身子不着痕迹的向后慢慢移动,直到武鹏出现在眼前,他才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大虎的耳力久经训练,早听出来身后有三人,两个熟悉,一个陌生。秦重的心思,也就不难理解了,是让他提放着身后这个陌生的人。 看见是武鹏,大虎微微诧异,怎么也没想到,秦重竟把此人带了过来。 “站住。”壮汉大喝一声,“再过来一步,我扭断她的脖子。” “你试试。”秦重脚下没有丝毫停滞,盯着壮汉,冷冷的说道。 “站住。”壮汉有些慌了神儿,拖着小妮子,一瘸一拐向后退。 两人之间只剩下四五步,壮汉一咬牙,目露凶光,手上顿时收紧。秦重瞬间提速,动如雷霆,一步就到了壮汉身前,一拳击出。壮汉没想到,秦重的速度竟这般快,匆忙间举起手臂格挡,只听“咔嚓”一声,壮汉惨叫一声,双脚离地远远飞了出去。小妮子被秦重一把抓在手里,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壮汉这一生,恐怕都没有遭遇过如此神力。一刹那间,他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整个人像被一座大山撞飞,翻滚出四五丈远,才趴在地上,张口喷出一口鲜血,稍稍缓解了胸腔的憋涨,但随之传来剧烈的疼痛。 秦重慢慢的走过来,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壮汉,一句话不说,直接抬起脚,对着壮汉的小腿踩了下去。又一声惨叫伴着“咔嚓”声,壮汉的小腿,被秦重硬生生踩断。壮汉再强,也忍不了连番断骨之痛,已是满地打滚。 “你是谁的人?”秦重蹲下身,问道。 壮汉的确够硬,疼的面孔扭曲,却是目露凶光,死死的盯着秦重。对秦重的问话,毫不理会。秦重见此,也不再多问,冷冷笑了笑。 “既然不配合,那咱们换个地方再问。” 这时候,胖虎也从后面走了出来,一脸的郁闷之色。他早就知道,既然秦重来了,九成九没他什么事了。这不,他不过去后面溜达了一圈儿,返回头这边儿啥都结束了,他合着,就是跟着出来溜了一趟马。 “胖虎,把这货捆起来。”秦重看出胖虎的郁闷,笑着说道。 “嗯。”胖虎闷声应道,方才捆武鹏的绳子,这下用在了壮汉身上。胖虎心有火气,全撒在了壮汉身上。三下五除二,又是一个四马倒攒蹄。这一下,壮汉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如今断手断脚,身上还有箭伤,直疼的死去活来。 “你走吧。”秦重转头看着武鹏,说道。 “这就放我走?”武鹏不能相信,但心中的一丝兴奋,却是压不住。 “走吧。”秦重点点头。 “多谢。”武鹏盯着秦重,深深的看了一眼,躬身抱拳。说罢,转身向渡口走去。河边风摇芦苇,武鹏的背影,也忽然变得萧瑟起来。看上去,他不像是心急归家的游子,倒像孤身入敌营的侠客。秦重看着他,一时竟恍惚了。 “我们去军营。”秦重一伸手,牵住小妮子的小手。 “就这么放了他?”大虎有些担心。 “嗯。”秦重微微点头,心里想的比大虎要多。假如,这壮汉跟刘子浩不是一路,那就说明还有另一股势力,早已盯上了小妮子。或许,秦重他们陷害刘子浩之事,也一直被人暗中看在眼里,就等着半道儿截胡呢。 既然已不是秘密,留不留武鹏,还有什么意义? 秦重对武鹏感观不错,杀人灭口的事,他做不出来。既不能杀,只有放了。 至于武鹏回去后怎么说,已经不重要了。 胖虎独骑一马,大虎带着壮汉,小妮子和秦重同乘一匹。几人没有着急催马赶路,说说笑笑,慢悠悠的往回走。说实话,沙苑监的风景极美,白云青草接天地,绿杨黄沙两相宜。既有大漠雄阔的苍凉,也有中原温婉的风情。 诗圣杜甫曾留下诗句:沙苑临清渭,泉香草丰洁。 这里每一处地方,都留有他们儿时的记忆。 小妮子被说笑声感染,渐渐恢复了精神。这一段时间,小妮子可说是饱受惊吓,一次又一次被人掳走。那种无助的绝望之感,就像是忽然一下,坠入了不见底的深渊,那种冰寒、恐惧,深深刺入灵魂。 是秦重,一次次救她出深渊。是哦,小妮子一怔,短短几天,秦重竟已经救了她三回。想到这儿,她不由悄悄的扭头,仰脸儿偷瞧身后的秦重。秦重身材高大,骑在马上也是腰背挺直。小妮子坐在他身前,就像被抱在了怀里。 看着看着,小妮子忽然红了脸。急慌慌低下头,鹌鹑似的缩成了一团。 几人正说笑着,忽然大虎一怔,立即停了下来,侧耳细听。 “有马队?”大虎皱着眉,说道。 “哈,大虎。”胖虎嗤笑一声,“沙苑监没马队,还叫什么沙苑监?” “有何不妥?”秦重问道。 “马队在身后方向。”大虎刚说罢,秦重和胖虎都感觉到了。沙苑监当然有马队,但是数量不会这么少,更不会来自身后方向。 “先藏起来,等他们过来,看看是谁。”秦重一挥手,率先向一个土岗奔去。 土岗不高,稍一催马,就登了上去。再沿着土坡,往下走了十数步,几人都下了马,静静等着马队过来。站在这里,从东而来的马队,看不见他们,但是他们却可以稍探出头,进行观察。只要小心些,不会被发现。 只片刻,五匹马急奔而来。骑士都是百姓打扮,样貌陌生。但是胯下马,脚蹬肚带鞍辔俱全,却分明是战马。再说骑士,一个个气质彪悍,驭马娴熟。这就更奇怪了,沙苑监内除了骁骑营,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骑兵。 忽然,身边马匹似是受到吸引,“唏律律”一声嘶鸣,顿时暴露了位置。 马队察觉土岗后有人,领头骑士猛地一收马缰,斜刺里兜了个圈子,掉头回返了来。他身后的骑兵动作一致,跟着划出一道弧线,队形保持不乱。这几人倒也没有登上土岗,而是在土岗前缓缓停了下来。 其中有两人,快速解开背后的包袱,里面竟是折叠的军弩。很是熟练的几下摆弄,两柄军弩已装好,黝黑铁箭卡在了箭槽里,隐隐冲着土岗。这种军弩只有边军配备,最大射程五十步,但穿透性极强,三十步可破铁甲。 “岗上可有人在?还请一见。”领头人高声说道。 秦重有些无奈,眼见藏不住,只能现身出来。目光扫过五人,心中暗暗提起戒备。此时离得近了,看的也更加清楚,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判断,这些人都是骑兵,而且还携带了武器。仅看冲着自己的军弩,就透着森森敌意。 “你们是什么人?”秦重问道。 “咱们来此找个人。”马队的头领四十上下,长相凶恶。一见秦重露面,倒有几分意外。他原以为是牧马人,不想却是个英武的少年。 “找什么人?”秦重好似无甚心机,又开口问道。 “沙苑监最近可有大事?”马队头领不答反问。 “什么大事?”秦重一脸憨厚。 俩人绕来绕去,一句正经话也没有。头领失了耐心,顿时沉了脸。他停下来就是为了打听事,想着多掌握些情况,谁知碰上个傻小子。 “小子,可有见过一个壮汉?”头领说罢,细细描述了一个人。包括年纪多少,身高多少,有什么特征,穿什么颜色衣服,都说的清清楚楚。 秦重面色不变,心里却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马队头领描述之人,可不正是刚擒获的壮汉么?原来他们是一伙儿的,因为久久未归,所以找了来。这个时间可真是巧,再早一时半刻,那可说不定是谁擒谁了。 秦重装模作样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这时,忽听土岗后面,猛地传出一声疾厉呼哨,声音透着急切。这是在传递消息,或者求救的信号。小时候,秦重听父亲跟他说过,军中有很多呼哨,旋律节奏皆不同,只有同伴才能听懂。 “坏了。”秦重心中一急。 念头刚起一霎,秦重已听到“嘣嘣”两声,电光石火间,闪身扑倒。两枚七寸弩箭,呜呜厉啸着从耳边掠过。秦重翻倒在地,心跳如擂鼓。幸好幸好,秦重深感万幸,再躲慢一丝儿,恐怕他的脑袋上就要多个洞。 而这时,马队已呼喝着冲上了土岗。 /135/135117/31766648.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0章 妮子被抢 小妮子原来就叫小妮子,因为年龄还小,并没有起大名。 细细梳洗一番,又换了身衣裙,小妮子顿时明艳起来。衣服不太合身,是秦沐瑶小时候穿过的。不过也不要紧,腰里系上一根缎带,立时显出了身段。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子虽然还没有长开,但已是别有一番风情。 小妮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较深,样貌与寻常中原女子稍显不同。 小妮子很安静,吃过了中饭,就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的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眼睛里蕴藏着哀伤、惊惧还有茫然。或许是在担心父母吧,秦沐瑶坐在不远的书桌旁,心里想着,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一块手帕。 窗外杨花飞舞,迷离似雪,身无所依,随风飘零。 眼前景象,倒是惹起秦沐瑶一番惆怅,不由轻轻的叹了口气。 “姐姐。”小妮子回过头,轻轻唤了一声。 “嗯?”秦沐瑶应着,站起身走到小妮子身旁,揽住她的肩。 “秦重哥哥啥时候回来?”小妮子问道。 “你找他有事么?” “嗯。”小妮子低下头去,说道,“我想回家看看。” “想家了?”秦沐瑶搂的紧了些。 “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我想回家找找。” “好,姐姐带你回家。”秦沐瑶点点头。 秦沐瑶的消息,都来自小丫鬟。府中议论崔家之事,小丫鬟听的不少,转过头一五一十的讲给秦沐瑶听。所以,秦沐瑶知道崔家事,也知道坏人被抓住,小妮子的父母也被救了出来,待骁骑营问完话,自会放还回家。 在她想来,小妮子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不多时,秦沐瑶和小妮子两人,带着帷帽出了门。小妮子和小丫鬟身量差不多,带上帷帽,门房认不出来,还以为小丫鬟和二小姐出门呢。 两人直奔南城而去。 而此时,秦重来到了关押俘虏的山洞。山洞外,只有小虎一人,正无聊的扔石子玩儿呢。看见秦重到来,开心的叫道,“三哥。” “人咋样了?”秦重问道,径直进了山洞。 “捆着呢,跑不了。”小虎噌噌两步,跑到了秦重前面。 山洞里,可怜的俘虏四马倒攒蹄,还是早上那个姿势,似乎没有动过。手腕脚腕都肿了起来,青紫青紫的甚是渗人。俘虏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秦重蹲下身,解开了他脚上的绳索,让他身体躺平。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可愿回答?”秦重问道。 过了片刻,俘虏慢慢睁开眼睛,缓缓的点点头。秦重能看出来,此人现在极度虚弱,再这么绑下去,只怕是活不成。俘虏很费力的伸了伸腿,让自己躺的稍舒服了点。秦重一伸手,拽出堵嘴的破布,俘虏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是什么人?”秦重问道。 “渭州保定军步军都头武鹏。”武鹏喘息片刻,才报出身份。 “你是禁军?”秦重吃了一惊。 “不错。” “为何到此?”秦重又问道。 “奉上官之命,护卫刘子浩安全。” “刘子浩在找什么?”秦重问罢,紧盯着武鹏的眼睛。 “似乎是在找一张图。”武鹏迟疑了一下,说道。 “什么图?” “我不知道。” 秦重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正常。刘子浩所寻之物,想必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不惜杀人放火、绑架人质,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这么紧要的东西,怎会轻易告诉一个护卫?若武鹏随口说什么藏宝图,秦重倒是不会相信了。 “崔家子是何人所杀?”秦重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问道。 “文管家。”武鹏没有犹豫,当即说道。 “那名佝偻老者?” “对,就是他。” “为什么杀崔家子?”这个问题,秦重一直很疑惑。 “刘子浩所问之话,不能传出去。” “杀人灭口。”秦重咬牙说道。 “是。”武鹏沉声称是,闭上了眼睛。 秦重能感觉到,武鹏虽是随行护卫,但是良知未泯,对于崔家子被杀,透着深深的不忍。或许是激愤刘子浩的残忍,才肯如此配合?一时间,山洞里沉默了下来。秦重考虑着怎么处置武鹏,武鹏只怕也是如此想。 “刘子浩怎样了?”武鹏问道。 “被骁骑营抓了。”秦重没有隐瞒。 “能治了他的罪吗?”武鹏又问道。 “我不知道。”秦重说罢,心中也是暗叹。现在是抓了,而且是西夏细作的罪名。但能否最终治罪,秦重一分把握也没有。那块帅司令牌,能让沙苑监衙门集体装死,也就能让刘子浩死里逃生。这就是权力的威力。 这也是为何,秦重要藏起小妮子的初衷。 刘子浩一旦脱罪,定然再抓小妮子。 “你杀了我吧。”武鹏忽然说道。 “嗯?”竟要求死?这让秦重分外诧异。 “我一死,那小姑娘可得活命。”武鹏平静的说道。 秦重明白了,武鹏是最后见到小妮子的人。他当时背着小妮子,从后墙跳出来,显然是得到命令,转移小妮子到安全地方。武鹏只要一死,再无人知道小妮子下落,自然可得活命。秦重深深看了眼武鹏,对他有了更多的认识。 “小虎,去打点水来。”秦重说道。 “好嘞。”小虎应一声,出了山洞去找水。 山洞里安静下来,两人谁都不再说话,似是各自想着心事。 没有多大功夫,洞外忽的传来“咚咚”的脚步声。这步声,秦重一听就知道是胖虎,别人走不出这种地动山摇的架势。只是听上去,脚步很是急促。 “三哥,三哥,你在吗?”临近洞口,胖虎扯开嗓子大叫。 “我在呢。”秦重应着,一边往洞口去。 洞口黑影一闪,胖虎一个跨步,已经来到秦重面前。气喘吁吁,根本顾不上说话,拉住秦重就往外走,竟是焦急万分。 “胖虎,发生何事?”秦重察觉不妥,一边走一边问道。 “二小姐,出事了。”胖虎喘息着说道。 “二姐?”秦重一下懵了。 原来,秦沐瑶在南城出事,还是大虎先发现。 大虎有个习惯,每天都去草窝子里狩猎。用他爹的话说,这种法子一个是磨练技艺,另一个可以锻炼耐性。所以,这是大虎的必修课。今日也一样,大虎正在草窝子里潜伏着,却忽然看见了秦沐瑶,这让他非常诧异。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大虎可以确定,秦沐瑶被人劫持了。一个高个大汉,右手抓着小妮子的肩膀,左手扯着秦沐瑶的胳膊。秦沐瑶一直别扭着不肯走,奈何女子力弱,哪里挣的过一个壮汉,硬生生被拖着走。 大汉带着两名女子,一直往东去。大虎判断,这是要横跨沙苑监,再走十几里地,就到了渭河边上。那里有渡口,有行船。大虎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借着树林的掩护悄悄起身,退出去十多步远,才转身飞奔而去。 胖虎的羊在附近,胖虎也一定在附近。 约莫半刻,大虎找到了正打盹儿的胖虎。几句话说明情况,胖虎跟着大虎向东边儿急急追过去。他俩都知道,秦重和这个姐姐最是亲近,若真被人掳走,估计秦重得急疯了。好在没多久,两人就追上了秦沐瑶一行。 果然看见秦沐瑶被劫持,胖虎早忘了大虎的计策,大吼一声,直冲着大汉就撞了过去。大虎措手不及,不由嘟囔一声,“你个夯货。”到这时,也甭提什么计策了,紧跟着冲了过去。 壮汉见有人追来,很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两个少年,心中大定,很不在意的撇撇嘴,竟放开了秦沐瑶和小妮子,大大咧咧的等着胖虎。 胖虎身形巨大,跑动都带着风,这让壮汉微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站姿,竟是要迎击胖虎的冲撞。刹那间,胖虎冲到了壮汉跟前,碗大的拳头,直直的砸向壮汉的下颚。壮汉伸手一勾,抓住胖虎手腕,身形半转借力一抛,胖虎巨大的身形竟被甩的飞起,直飞出两三丈远,才扑通一声落地。 胖虎皮糙肉厚,这一摔到没什么,拍拍屁股爬了起来。但是眼睛里,却有了少有的谨慎。在沙苑监,除了输给秦重,还没人能打赢他,更别提一个照面就被人摔出去。这时,大虎扑了过来,一招双峰贯耳,呼呼有风。 壮汉双手一架,挡住了大虎的攻击,不等大虎变招,壮汉迅如雷霆的蹬出一脚,正中大虎小腹。大虎闷哼一声,离地飞起,又重重摔下。 “这人竟这般厉害么?”秦沐瑶搂着小妮子,俩人躲在一边,并没有向远处逃走,而是定定的瞧着这里的战斗。大虎和胖虎,这两人秦沐瑶都认得,自然也知道他们武艺不俗。所以,她已是稳下心神,再无惊慌之色。 “胖虎,飞石。”眼见胖虎又要冲过去,秦沐瑶出声支招。胖虎的飞石,在秦沐瑶看来,简直神乎其技,指哪打哪、百发百中。 果然,得了指点的胖虎,随手捡起几块碎石,呜呜飞射出去。碎石就像长了眼睛,避开大虎,专找壮汉的麻烦。壮汉凭着警觉和身法,倒也躲过去几枚。但更多的碎石还是砸在了头上。不大一会儿,已是血流满面,狼狈不堪。 壮汉异常恼怒,奈何大虎颤的太紧,让他一时分不开手,只能任凭胖虎在一旁逞凶。大虎吃了一脚的亏,可学的聪明几分,根本不和壮汉硬顶,仗着身法灵巧,只围着壮汉缠斗,抽冷子就来几下狠的。 “啪”一块碎石,正中壮汉的左眼。壮汉疼痛难忍,不由惨叫一声。 这一下,激起壮汉凶性,怒吼一声,乱拳逼退大虎,突的一折身,直向胖虎冲了过来,他对这个胖子可是恨的牙痒痒,助跑几步,凌空踹向胖虎。 看见壮汉一脚踹过来,胖虎不闪不退,吐气开声,一拳砸向壮汉足底。论力气,胖虎只服秦重,谁让人家天生神力呢。其他人,屁都不算。胖虎今天一上来就吃了亏,被壮汉用巧劲摔了一个跟头,正等着报回来呢。 “嘭”的一声闷响,这一下实打实,壮汉惨叫一声,飞了出去。落下地时连退好几步,整个右脚疼痛难忍,骨头好似碎了一般,脚下不敢使力。壮汉皱了皱眉,很是诧异的看了胖虎一眼。一个大意,让他吃了大亏。 大虎胖虎,可不会给他歇气的机会,左右夹攻,同时扑了过去。 不过片刻,壮汉已挨了数拳数脚,气的哇哇大叫,方才的气定神闲,此刻已是消失的丁点不存。披头散发,满脸流血,一只眼睛被砸伤,根本睁不开,脚下受了胖虎一拳,辗转腾挪大受影响,一时间破绽百出。 壮汉越打越心惊,这哪里是两个少年,分明两个妖孽。一上来吃亏,那是少有对战经验,而此时,两人越打越顺,招数层出不穷。壮汉处处受制,只剩下招架挨打。来之前,他万万不曾想到,一群养马的厢军,竟有这样的好手。 此地不能久留,壮汉心中警醒,立时有了撤走的打算。 壮汉眼观四路,早已留意一旁的秦沐瑶。也许是大虎胖虎的武艺,让秦沐瑶大感放心,觉得不会再有危险。此时,竟大着胆子从土丘后面走了出来,和小妮子二人,看着激烈的打斗,竟显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惊叹声。 秦沐瑶毕竟出身武将之家,从小见惯了军兵打架比武。小妮子却不然,她哪里见过这些,只觉的紧张害怕,紧紧扯着秦沐瑶衣袖。 而这边儿,壮汉发现了机会,心中窃喜。猛地一阵凶狠快拳,将近身的胖虎逼退数步,对身后的大虎不理不顾,硬生生受了一脚,借力纵跃,直向旁边不远的秦沐瑶扑来。秦沐瑶吓了一跳,扯着小妮子扭头就跑。 武夫的速度很快,秦沐瑶刚跑两步,就被壮汉追上。壮汉没有理会秦沐瑶,却是一把抓住小妮子,抗在肩上就逃。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电光石火间,小妮子已被壮汉捉住,眨眼间,已奔出数十步远去。 这时,才传来小妮子的尖叫。 大虎胖虎撒腿追了上去,却不料这壮汉非常擅跑,即便脚上受了伤,这一番逃跑也是快愈奔马。半道儿上,胖虎扔了几次飞石,想要拦下壮汉。哪知壮汉能躲就躲,不能躲就硬抗。偏偏打中的都不是要害,壮汉的速度一点不减。 两人追了一里多地,楞是没追上,眼看着壮汉扛着小妮子越跑越远,心里很是受打击。胖虎不善长跑,已是气喘吁吁。 “你回去,保护二小姐,找秦重。”大虎擅长追踪,由他追着,即便追不上壮汉,也跑不了他,等搬来救兵,再好好的收拾他。 “好。”胖虎应了一声,停下了脚步,看着大虎向东追了下去。 胖虎辗转找到秦重,已经多半个时辰过去。他这一路都是跑着的,见到秦重识,双腿就如灌了铅,沉重的迈也迈不开。秦重大致听明白了,却也没有着急赶过去,而是转头又进了山洞,目标明确的抢小妮子,只有一个目的。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秦重单刀直入的问。 “除了刘子浩和文管家,还有我带来的一伍兄弟。” “一伍?”那天老宅里,一共只抓了三个人啊,加上武鹏,也只四人。 “对。我和老六贴身护卫,还有三人在外接应。” 这才对嘛,秦重默默点头。他一直隐隐觉得,这帮人不应这么简单。既然手持帅司令牌,岂能连个护卫都没有?结果被常万里一网打尽。但是,秦重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要藏起小妮子。谁料,还是出事了。 果然啊,藏起来的暗手,才能趁虚发动,一击即中。 “你在外的兄弟,趁机掳走了小妮子。”秦重没骗武鹏。 “嗯?”武鹏愣了下,问道,“你想我怎么做?” “让你兄弟放了小妮子。”秦重接着说道,“我放你回去。” “好。”武鹏没有犹豫,当即答道。 “可知他们在哪里落脚?”秦重问道。 “嗯。”武鹏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秦重说着,解开了武鹏身上的绳子。武鹏活动一番手脚,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到底是习武之人,气血一通畅,捆绑造成的不适,很快缓解。 这时,小虎也正好取水回来,手里捧着个草茎编成的草坛子。虽说滴滴答答的漏水,但一路回来,还是能剩下多半坛子水。武鹏见有水,一把抢过“咕咚咕咚”就是一顿蒙灌,一气儿喝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走吧。”武鹏说道。 “好。”秦重也不废话,转身向洞外走去。 “发生了何事?”小虎一脸发懵,追着胖虎问道。 “对了,小虎子,去给哥看着点羊,别跑丢个一两只。” 说罢,胖虎蹬蹬几大步,追上秦重,转眼去的远了。小虎背靠山洞,眼里还是一团迷糊。直到看不见人才回过神儿,顿时一脸不忿。“我问你发生何事,你竟让我去放羊?”一边嘟囔着,踢踢打打的下山去了。 99mk.infowap.99mk.info /135/135117/31742768.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9章 驿道逞威 老鬼一天吊儿郎当,热衷赌钱,似是对啥事都漠不关心,但是,军营中事瞒不过他,只要他想知道,有的是消息渠道。秦宵这事,老鬼只是碰巧,听到了几句闲话,稍加推断,就勘破了秦宵的图谋。 前几日,老鬼和一帮人赌钱。其中有一人,正是邢参军的亲随侯三儿。此人好赌,偏又是个穷鬼,身上没几个钱。但那一日,侯三儿像是发了横财,出手豪阔,一把把输钱,连眼都不眨。这反常的行为,引起老鬼注意。 随口问了句,“侯三儿,最近在哪儿发财了?可不能忘了兄弟。” 侯三儿只是嘿嘿笑,却不接老鬼话茬儿。 这里面有事儿啊。老鬼多精明的人,也不再追问,专心投入赌钱。时间没多久,侯三儿输光了身上的钱,但是赌瘾上头,搓着手不肯离开。忍了半天终于吭哧着开口,“鬼哥,借十两银子,过几日还你。” “就你?恨不得卖了裤子赌两手,拿什么还?”老鬼记着前面的事,故意激将侯三儿。果然,侯三儿受不得激,脸一下涨的通红。 “过几日,翻倍还你。”侯三儿话说的很有底气。 “哦?”老鬼眯了眯眼睛,嗤笑道,“有来钱的道儿,还藏着掖着?” 侯三儿犹豫了片刻,终究赌瘾太大,压过了心里那点警惕之心,凑近老鬼耳边儿,压低了声音说出三个字,“孳生务。” “呵呵。”老鬼顿时了然,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孳生务里的事,在沙苑监不是秘密,或者说是公开的秘密。 孳生务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繁殖幼驹。自本朝太祖设立沙苑监,开头几年孳息率尚可,但是随后一年不如一年。究其原因,不外两个。一个是繁殖幼驹太费钱,照料一匹幼驹的成本,往往是购买成年马匹的数倍。 而且,养育幼驹耗时耗力,精料、喂养、看护、医病,皆需精心照料,稍有差池,幼驹难以育成,则一番功夫白费,因此得不偿失。 另外一个原因,则来自牧马厢军。厢军粮饷极低,又频遭上官克扣,心中生怨,哪能尽心养马?无不是应付差事,何况幼驹更耗心力。所以,厢军对养育幼驹非常抵触,常常偷盗精料贩卖,更有甚者,竟让马驹饮灰而死。 是以种种原因之下,历年来孳生务孳息率极低。但是,这也成了某些胆大之辈的生财之道。他们想办法,让一些名种的马驹假死,然后偷运出去卖掉。因为马驹太小,还没有打上官马的烙印,待日后长成,谁能分辨? 这套偷盗幼驹的把戏,老鬼自然门清儿,一听即懂。 不过,这种事既发生过,沙苑监岂会没有防备?孳生务如何严控,老鬼不甚清楚,但其中有一项关节,却是涉及到骁骑营。沙苑监规定,凡病死马匹包括幼驹掩埋处置,需骁骑营督管签押。这件差事,由参军邢天海负责。 这本就是防范孳生务与人串通的制衡之策。 事后,老鬼稍加打听,秦宵立刻就暴露了出来。 之所以要提醒秦重,是因为,老鬼觉得这事儿有鬼。凭秦宵的阅历,他想不出这样的法子,非得是有懂行的人提点。可是这人为什么要提点秦宵呢?此事一旦暴露,可不仅是秦宵获罪,怕是连带着整个秦家,都要因此遭殃。 是谁提点秦宵?只看这几日,秦宵频繁往来骁骑营,找的是谁呢? 只有参军邢天海。 但是,邢天海为何要提点秦宵呢? 若说是为了帮助秦宵盗马,不惜铤而走险,老鬼不信。参军监守自盗,同样罪名不小。说不得削官夺职、流放边地,一生尽毁。邢天海傻了么?得有多大的利,能让他舍出身家性命,也要讨好一个指挥使家的庶子? 若非如此,那其中就有阴谋,一个针对秦禹田的陷阱。 秦重离开了骁骑营,一路心事重重。他对秦宵这个大哥,可说毫不了解。从小到大,两人说话的时候都很少,更别提亲近。甚至,秦重都能感觉到,来自这个大哥的莫名敌意。小时候不懂,但现在他知道了,那是嫡庶之别。 尤其是母亲亡故后,柳姨娘处处刁难刻薄,时时刻刻,都想着将秦重扫地出门。秦重对她自是充满了恨意,但是对秦宵,却说不上爱恨。 在秦重心里,秦宵的印象很淡漠,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后来,虽说去了同一处书院,但也是去时各自去,回时各自回,生分的如同路人。 出了骁骑营大门不远,就是一条驿道。道路宽阔,可容两架马车通行,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挺拔的白杨,绿荫浓密。这条驿道,联通沙苑监和大荔县。而骁骑营军营驻地,正好在驿道的中间位置。 此时正值中午,路上车马行人不少。也有不少挑担的小贩,三三两两的坐在树荫下乘凉,吃着干粮,扯几句闲话。说到开心处,哈哈大笑几声。 一副活生生的行道图。 突然,驿道上的悠闲被打乱,一支马队急驰而来。双马并行,前后加起来共有六匹马,轰轰而行,占据了大半道路。马上骑士高声吆喝着,挥舞马鞭驱赶挡路的行人,气势格外嚣张。在马队的后边,紧跟着一架马车。 秦重让到了路边,等着马队过去。就在马车擦身而过的当口,车帘儿突然挑了起来,露出一张年轻人的脸。脸色青白,眼泡浮肿,一看就是酒色过度。许是听到车外惊叫不断,让他颇不耐烦,所以挑起车帘儿来看看。 刹那间,秦重认出车上之人,登时怒火上头,一声暴喝,“姚冈。” 双腿猛的蹬地发力,身子如利箭一般射向马车。 姚冈也看到了秦重,受惊的鹌鹑似的,噌的一下缩回了马车。 “快,快,快。”姚冈扯着嗓子大喊。 话音儿未落,耳边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车厢四分五裂。快速奔驰的马车,好似一下被巨石撞上,打着横飞向了道边儿。驾车的马匹“唏律律”一阵嘶鸣,被车驾惯性拖拽着翻滚在地,硬生生在地上擦出一道深痕。 秦重含怒一脚飞踹,眼见马车飞了出去,自己也吓了一跳。他此时,才对自身的神力,有了一些深刻的了解。记忆里,曾经抱起三百斤的石狮子,但终是不如眼前这一幕更加震撼。这就是天赋异禀啊,秦重颇为兴奋的攥拳。 向残破的车厢扫了一眼,发现竟有两人,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这时,前面开道的马队,也察觉后边出了事,勒缰调整队形,齐刷刷冲出路边儿划出一道弧线,干净利落的掉头返回。这些人都是厢军,骑术了得,加上有些武艺,被收为姚府护卫。平时仗势欺人,非常的骄横。 此时看见马车出事,一边驭马奔来,一边噌噌抽出了腰刀。 姚冈踉跄爬起身,披头散发,满脸的血迹。惊慌四顾,抖如筛糠。猛地瞧见马队冲了过来,顿时声嘶力竭的大喊,“拦住他,快拦住他。”像是一下子脱了力,身子一歪,又坐到在地,几番挣扎,硬是腿软的站不起来。 当头一马,直向秦重冲撞过来。马上骑士伏身马背,腰刀斜斜垂下。秦重自然认得,这是骑兵冲阵的战法。腰刀不需劈砍,只凭着马速趟过去,就能像割草一般收割步兵性命。一眨眼间,已经冲到秦重身前。 秦重不退反进,身形快如飞矢,斜刺里撞向马脖子。探手一抓,一把正抓住骑士握刀的手腕。稍一用力,马上骑士已被秦重甩飞了出去。微一侧身,紧跑两步飞身而上,已经骑坐在马上,向前飞奔而去。 跟在后面的骑士,根本没看清状况。只觉一晃眼,马上已经换了人。此时随着惯性追在秦重身后,心中早已是七上八下。不等他们决定是追是停,秦重已娴熟的纵马斜走弧线,脚踢马腹加速,反身又冲了过来。 两马交错,秦重身子后仰,一脚蹬出。只听一声惨叫,又一名骑士被他踹飞出去,嘭的一声撞在路边杨树上,一口鲜血喷出,摔落在地一动不动,已经昏死了过去。秦重如法炮制,接连几脚,没有一个落空。 秦重十二岁进军营,拳脚、枪棒、骑射,无一不精。即便石勇那般严苛的师父,也对秦重的习武天赋大加赞赏,深以收为弟子而喜。曾狂言,秦重将来,必成一流盖世猛将,即便比肩项藉元霸,也丝毫不为过。 对付这几个不入流的护院,就跟玩儿似的,秦重还不需费力。 轻轻一抖马缰,胯下马碎步前行,只片刻,再来到了姚冈面前。姚冈依然坐在地上,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在秦重手上,从来就没讨到过好,尤其是被打断肋骨之后,他对秦重就患下了恐惧症,每次见到,肋骨就隐隐作痛。 姚冈这几日,本就活在惊恐之中。秦重被雷劈,即便当场没死,看着也只剩下半条命。当时的姚冈,真是惊喜欲狂。心想,这个该死的祸害,终于因为一泡尿遭了报应,心中的郁结一下打开,从未有过的舒畅通达。 但是,只过了一天,他的心头再次蒙上阴影。 锦衣公子说好的,只是掳走崔家小丫头,哪知翻脸就杀了崔家子,而且当着他的面,一把火烧了崔家。姚冈虽然混蛋,但他绝不敢杀人。晚上连番噩梦,尽是秦重、崔家子的身影,狞笑着向他索命。姚冈已经快崩溃了。 “秦重,害你的是刘子浩,要报仇你找他啊。”姚冈嘶喊着,鼻涕眼泪一把,浑身颤抖,看着好不恓惶,哪里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恶犬”。 原来锦衣公子叫刘子浩,秦重冷笑一声,说道,“姚冈,那姓刘的,小爷自会找他报仇,跑不了他。今日,先算算咱俩的帐。” “我与你有什么帐?我与你有什么帐?”姚冈连声叫着,脚下不停的向后退缩。脚下一拌,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不成想,正压在了另一人腿上。 一声痛哼,那人坐了起来。四十多岁年纪,一身团领长衫,身形清瘦,鬓角半白,竟是姚平远。姚平远显然是被撞懵了,缓了缓神儿,再看到身边散架的马车,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怒气,勃然而发。 “秦重,你好大的胆子。”姚平远怒目秦重,高声斥道。 秦重万万没想到,姚平远也在车中。原本只是乍见姚冈,怒火上头。待他一脚踹散架了马车,人也立即冷静了下来。即便姚冈为虎作伥,害了崔家一家,秦重也没想私自将他怎样,只是心中气不过,教训一顿罢了。 但是姚平远不同,毕竟是朝廷命官,这事可就有些麻烦了。 “姚主薄,我找姚冈要账,这可是天经地义。”秦重当然不会认怂,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梗着脖子说话。我们小孩子打架,你们大人别掺和。 “袭击本官车驾,人证物证皆在,竟还敢信口雌黄。” “姚主薄,你可别冤枉人。”秦重丝毫不怵。姚平远可不是等闲人,张嘴就给秦重扣了一项罪名。这要是做实,秦重小命儿难保。换个没见识的,只怕当场就会被吓住。但是,秦姚两家争斗日久,秦重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本官何曾冤枉你?”姚平远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 “官员出行,自有旗牌开道,敢问仪仗何在?” “你?”姚平远手指秦重,眼里似要冒火。秦重哪里知道,大宋官员七品以上出行,才会有旗牌开道。姚平远如今不过从八品主簿,离着拥有仪仗,还差了一大截。秦重这番话,听在姚平远耳朵里,分明就是讥讽。 “姚冈。”秦重撇了姚平远,看向姚冈。“那日,你们分明承诺,只要我冲着魁星撒尿,就放了崔家小妮子,过往债务一笔勾销。” “然而你姚冈,出尔反尔,转头就掳走崔家人,杀人放火。” “崔家小妮子在何处?立马把人放了。” 秦重一句比一句声高,说一句,就向姚冈迈一步。几句话说完,秦重已经站在姚冈身前。高大的身影气势凌人,姚冈愈发畏缩,目露惊恐。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姚冈突然痛哭起来,不停的喊着不关我事。 “怎的不关你事?南城有人亲见,是你掳走小妮子。”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姚冈眼神涣散,不停喃喃重复着。 “够了。”姚平远怒喝一声。 秦重也看出,姚冈的神志似乎出了问题,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姚平远没有再和秦重纠缠,唤过护卫,扶着姚冈趴在了一匹马背上。转过头,目光阴狠的瞥了秦重一眼,也不言语,迈步向大荔县城方向而去。 几名护卫各有伤势,一瘸一拐找回跑散的马匹,讪讪的跟在姚平远身后。 秦重愣愣的见一群人走远,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再阻拦。 不管怎样,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刘子浩被骁骑营抓走,崔家小妮子却突然没了踪影,这件事难免不让有心人多想。秦重有动机、有时间、有能力,报复刘子浩,抢走小妮子。最大可能,就是秦重在其中做了手脚。 但是,小妮子暂时不能暴露,陷害刘子浩的事,更不能暴露。 今日,借着姚冈发泄一通怒火,同时,也为了摘清自己。 秦重相信,要不了多久,刘子浩背后之人就会插手,甚至调查此事。而作为与其有仇怨的秦重,自然是第一嫌疑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秦重要未雨绸缪,混淆视听。 秦重要传递一个信息,他今日找姚冈要人,证明他不是抢走小妮子之人。 前提是,那张图十分紧要。 wap. /135/135117/31737611.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1章 沙苑风波 大宋同州,沙苑监。 此际,朝阳初升,洒下万里金光。沙苑监万马奔腾,轰鸣阵阵。 大地在隐隐震动,沙尘弥漫天空。远望过去,只见牧马人纵马矫健飞奔,高高低低的喝叫声,时不时随风传来,恍惚间,好似身处塞外大漠。 沙苑监,大宋养马地。东西八十里,南北三十里。西至渭南,南邻潼关。 渭河与洛水,从沙苑监东西两侧流过,然后汇入黄河。 在渭河边上,是一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连绵十数里。穿过树林,眼前一处山坳里,竟藏着一座土城。粗略估计,足有上万人家。 城中屋宇高低错落,道路纵横交织。街上推车挑担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酒楼、商铺,食店、瓦子,凡是城镇里该有的,这里全都有。 城分南北,以一条丈宽的小河为界。城北富水流油,城南贫无立锥。在当地,流传有一句顺口溜:天打雷劈入河南,卖儿卖女居河北。 这座土城,就是定国军,一群世代养马的厢军。 城北的太平山,绿树森森,斜径幽深。远远望去,仿佛美人俯卧。 山脚下,是大片精致的建筑群。一幢幢独立的宅院,掩映在树影之间,白墙青瓦、挑角飞檐,参差有致。碎石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别有意趣。 此刻,一幢宅院大门前,堵着一群读书人,口沫横飞、群情汹涌。 “秦重小儿,污涂神灵法身,万死难赎其罪。” “竖子,某要你死后千年不得安。” “秦重,你滚出来。” ...... 黑漆的大门紧闭,根本无人应答。原本值守的兵丁,早已跑的不见踪影。在大宋朝,武夫有一句致命要紧的座右铭:千万别惹读书人。何况,数十名读书人,一个个士子澜衫、怒目戟指。一个小小的兵丁,自然有多远躲多远。 这边的嘈杂,引来不少人围观。边上看着热闹,不时左右打听。 话说,秦家可不是普通人家,岂能让人如此欺负?单说这秦家主人秦禹田,从八品御武校尉,骁骑营指挥使。奉朝廷之命,十二年来一直驻守沙苑监。 从八品官职似乎不高,但是,监正也不过是从七品。在沙苑监,秦禹田妥妥的大人物,属于顶层有数的几人之一。当然,权力大小不能看品级,尤其是文尊武贱的大宋朝。况且,禁军和沙苑监互不统属,秦禹田无权干涉沙苑监事务。 即便如此,从八品的带兵武官,也不是谁都敢老虎头上拍苍蝇。 但是,读书人是个例外,那是谁也惹不起的主儿。不消一刻,围观之人已越来越多,三三两两凑一起议论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出了何事?出了何事?怎么把秦家给堵了?” “还没听说?秦家三小子,前日在大荔县城干了件大事。” “这小子,可把读书人得罪狠了。” “他做了甚事?” “甚事?天捅了个窟窿。” ...... 秦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已经昏迷两天,依然未醒。裸露的胸膛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斜划至右肋,敷着黑乎乎的药膏。即便昏迷中,也显得十分痛苦,一手紧紧的抓住床沿,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额头上浸出细细的汗珠。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气味。不大的房间,布置十分简陋。一桌,一凳,一床。 这时,房门“吱扭”一响,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儿。顺着门缝儿,一个小脑袋探进来,睁着大眼睛往里面瞧。这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梳着双蟠髻。眉目灵动,稚气未脱。看清床上躺着的人,皱了皱眉,又缩回了头去。 “二小姐,还没醒呢。”少女小声说道。 院中站着一名女子,身材高挑,亭亭玉立,正是秦家二小姐秦沐瑶。 秦家人口虽不多,但是关系比较复杂。 秦禹田除了正妻江氏,还有两房妾室,一名柳氏,一名侯氏。 长子秦宵,十九岁,为柳氏所出;二女秦沐瑶,十七岁,为侯氏所出;三子秦重,十五岁,为江氏所出;幼女秦沐玲,七岁,为侯氏所出。 五年前,秦重的母亲江氏病故。柳氏虽未被扶正,但接过了掌家大权。 柳氏把持秦家,视秦重为眼中钉,恨不能扫地出门。但是,秦重毕竟是嫡子,在这个嫡庶分明的年代,柳氏明面上,还不敢做的太过分。然而最近月余,秦禹田奉命公干,押送五百匹战马去延州,柳氏竟胆大包天起来。 “唉。”秦沐瑶心事重重,轻叹了一声。 重伤垂死,却不给医治,这是想要秦重的命。秦沐瑶的心里发冷,不由打了个寒颤。整个秦家,都好似对秦重视而不见。自从被人抬回来,就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二小姐,咱们快回去吧。”一旁的小丫鬟紧张兮兮,低声说道,“万一让柳姨娘瞧见,又得数落二小姐一通,奴婢也要跟着受罚。” “还是再请个郎中看看。”秦沐瑶不理会丫鬟,自顾转身往外走去。 “二小姐,你要去哪儿?” “请郎中。” “不行啊,门外来了好些人,把大门堵了。” “为何?”秦沐瑶侧耳细听,大门外确有吵闹声,刚才太紧张,没听到。 “还不是三少爷惹的麻烦。”小丫鬟撇撇嘴说道。 “嗯?”秦沐瑶疑惑了,秦重受伤之事,难道还有什么曲折么? 秦沐瑶不知道,秦重所受的伤,说起来,就像是报应。起码,小丫鬟听到府中仆役议论,其中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三少爷遭了报应。 两日前,五月初五端阳节。 秦重带着一名小厮,去了大荔县城。从沙苑监到县城,只有十里路。 天空很是阴沉,好似要下雨。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过节的喜庆。县城的热闹,远非沙苑监可比,家家户户熏艾草、饮菖蒲,满街尽是艾草香味。 各式各样的吃食,看着就让人流口水。杂耍的、说书的、角力的,勾栏瓦舍之中,一阵阵爆出满堂的喝彩声,好不热闹。秦重穿梭街市,逛得甚是惬意。 自从母亲去世,这是他难得的开心时刻。过了端午节,就是他的生日。不过,如今除了他自己,怕是再没人记得。今日,就权当给自己过生辰了。 “好看不?”秦重拿起一只艾虎儿,问小厮。 “好看有甚用。”小厮无精打采,“一个铜板儿都没有。” 秦重眼神黯淡了下来,稍倾,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己这个秦家嫡子,也忒是可笑可怜,逛个街居然拿不出一个铜板。过一会儿,还得饿着肚子走十里地,回到家里去吃饭。也不知错过了饭点,还有没有的吃? 放下艾虎儿,秦重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尖利的哭喊声。 转头看去,不远处正是魁星楼。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被人揪着头发一路从台阶上拖拽下来。小姑娘双手抱着头,声嘶力竭的哭喊。四五个仆役打扮的汉子,骂骂咧咧的跟在一边儿,一副趾高气昂、生人勿进的模样。 台阶上方,两名锦衣公子手摇折扇,笑眯眯的看着哭喊的女孩。在他们的脚边儿跪着一人,看着也是读书人打扮。不过此时,哪里还有读书人风范,满面惊慌,不住的磕头求饶。锦衣公子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一眼。 魁星楼原本热闹,楼上楼下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如今秋闱临近,凡是读书人无不登楼祭拜,以求金榜高中。随着有人逞凶,魁星楼上下猛然一静,仿佛是突然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看向锦衣公子的目光,厌恶、恐惧、愤怒交杂有之。 秦重看见台阶上的锦衣公子,不由微微眯眼。 他认得其中一人,沙苑监主薄姚平远次子姚冈。 不仅认识,两人还是同窗;不仅是同窗,还是有宿怨的同窗。 两人的父亲同在沙苑监,却是水火不容,明争暗斗多年。只不过,他们一个隶属群牧司,一个隶属侍卫亲军马军司,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两人结下了仇怨,两家子侄也成了仇敌,彼此争斗不休。 秦重最恨之人,就是姚冈,恨不得见一次揍他一顿。 秦重十二岁时,无意间显露出天生神力。沙苑监衙门前三百多斤的石狮子,被他抱起转了个方向,震惊了整个沙苑监。 当时秦禹田惊喜万分,亲自从军中挑选高手,教导秦重武艺。 秦重果然有习武天赋,拳脚、枪棒、骑射一学就会。仅是一年功夫,已能开三石硬弓,五十步箭不虚发。一杆四十斤的铁枪,在他手里好似没有分量,舞动起来,当真是娇如游龙、泼水难进。再熬练几年,必是一员猛将。 只是可惜,这么一个猛将的苗子,却被秦禹田生生掐断。 起因是去年春天,秦沐瑶带着小丫鬟逛街,恰巧被姚冈撞见。姚冈不认识,只当是寻常人家女子,色心大起。秦沐瑶生的极美,皮肤白皙、姿容秀丽,更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息。这般颜色,与他平日所见的脂粉,简直云泥之别。 姚冈惊为天人,难以自持,竟在大街上开始拉扯纠缠。秦沐瑶惊慌欲逃,却被几个仆役嬉笑着拦住去路。不知不觉,秦沐瑶主仆二人,竟被逼进了一条小巷。待看清身边寂静无人,二人愈加害怕,急急的高声呼救。 眼看就要得手,姚冈猖狂大笑,一把抓向秦沐瑶。突然,他感觉自己后脖领子被人揪住,尚来不及回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了他的右肋。一霎那,姚冈五脏六腑都仿佛炸开,三魂走了两魄,惨叫着飞了出去。 “嘭。”姚冈的身体,撞在数丈开外的一堵墙上,顺着墙滑落在地,四肢无意识的抽搐,人已经疼晕了过去。几个仆役还没回过神来,已被来人一顿拳脚,打的断胳膊断腿,全都倒在地上鬼哭狼嚎,根本爬不起来。 却是秦重恰巧赶到,暴打姚冈,救下秦沐瑶。 到了晚上,主薄姚平远上门理论,和秦禹田大吵了一架。 临走时,很是不屑的说道,“粗鄙武夫,生个儿子也是粗鄙武夫。” 正是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秦禹田。 秦禹田放言,从今起秦家子孙,一定要读书考进士,决不允许习武。 用他的话说,敢习武,腿打断。所以,一见书本就想睡觉的秦重,被逼着走进书院。秦重在书院的日子可谓水深火热,罚站、抄书、打手板,那是家常便饭。 这也是秦重仇恨姚冈的原因。 况且,书院夫子严厉,入学之初明言告诫:修身养性,不许动武,否则,逐出书院。这是给秦重戴上了紧箍咒,也算是给秦家和姚家,都有一个交代。 且说姚冈此人,十足一个纨绔。仗着他爹的权势,在沙苑监无恶不作。 沙苑监与县平级,却不是普通的县域。这里的人,全都是在籍厢军,父传子子传孙,世代牧马,几代繁衍下来,家中人口增加,俸禄却依旧。因此,厢军的日子越过越苦,但是,又不能离开另谋生路,只能一日日熬着。 主薄姚平远主管钱粮,沙苑监全指着他生活,谁敢得罪? 这也让姚冈肆无忌惮,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恨的人牙根痒痒。 沙苑监和大荔县城十里之隔,消息通畅。姚冈之恶名,大荔县也无人不知。寻常百姓惹不起官宦人家,见他都躲着走,谁也不愿被恶狗咬一口。 但是,背地儿里,百姓都称姚冈“恶犬”,由此可见厌恶和忌惮。 秦重有点恍神儿,犹豫着是管还是走。不是不敢管,而是一管就要打架。无论是书院的夫子,还是柳姨娘,怕是都饶不了他。正这时,女孩儿一声尖叫,翻滚着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原来,仆役拖拽的不耐,一脚踢在女孩腰间。 “姚冈你个狗日的,又欺负人,想找打么?” 姚冈冷不丁一哆嗦,循声看去。只见秦重眉目冷厉,正快步登上台阶。 “他怎么在这儿?”姚冈不自觉的喃喃出声。 说实话,他真被秦重打怕了。去年被打断了三根肋骨,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如今回想起来,还如噩梦一般,那真是死了似的恐怖感觉。 秦重今年十五岁,比姚冈要小四岁,但身材高大,足比姚冈高出半个脑袋。许是自幼习武,浑身肌肉结实,体型匀称。如今大步走过来,竟是虎虎生风。 姚冈心里生出畏惧,不由得暗暗咬牙,心道,终究是粗鄙武夫。 秦重脑子不灵光,平时很是木讷。尤其是读书,别人读一遍,他得十遍,就这也是转眼即忘。为此,常常气的夫子暴跳。唯有此一点,让姚冈面对秦重时颇有优越之感,每每嘲笑秦重,看他忍怒憋气却做不得声,心情大爽。 “这人谁啊?”姚冈身旁的锦衣公子问道,神情轻佻,分外不屑。 姚冈好似没有听到问话,兀自怔怔的盯着秦重。几名仆役见是秦重,心里也是一阵哀叹,碰见这主儿,怕是又得挨一顿揍,真他娘的倒霉啊。仆役的职责,就是要保护好小东家,只能硬着头皮,忙慌将姚冈挡在身后。 “秦重,你少要多管闲事。”姚冈躲在仆役身后,胆子壮了些。 话刚说出口,天空忽然一声炸雷,轰隆隆像是从头顶上滚过,惊得姚冈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赤,挑衅似的狠狠瞪着秦重。 “放开那女孩儿,赔钱,治伤。”秦重不废话,直接说道。 “你说放就放啊?”姚冈缓过神儿,不忿的说道,“他们家欠钱不还,抓他家丫头抵债天经地义,我还要把她卖窑子里呢,你管得着么?” “你他娘找打。”秦重不善言辞,一急眼就要动手。 “你你你,你个夯货。”姚冈吓得往后直退,他差点忘了,这夯货拳头硬。 “慢着。”一直没说话的锦衣公子,忽然上前一步挡住秦重。 “你是谁?”秦重不认识这人。 “我有个主意。”锦衣公子并不理会秦重,顾自说着,“你帮我办件事,我可以做主,放了那小姑娘。并且,他们家欠的债,也可一笔勾销。” “嗯?”姚冈一怔,有些摸不清锦衣公子的意图。但是凭此人的身份,一个小小的欠债,自然是一言可决。因此,姚冈很识趣的点头。 “不错。”姚冈嘴角露出笑意。他能猜得到,这件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办。 “你是何人?我凭什么信你?”秦重不信。 “我是何人你不必知道。”锦衣公子傲慢说道,“我说的话,信不信都随你。信的话,帮我办了这件事,小姑娘欠债一笔勾销;不信的话,你要动武么?” 是啊,真的要动武吗?秦重忽然发现,他竟没有选择。真的要动武么?他心里立即否定。总不能真的因为动武被逐出书院吧?略一盘算,秦重心里想定。 “好。”抬头望着锦衣公子,说道。 锦衣公子戏谑的一笑,说道:“年年秋闱,我都来拜魁星。但是这魁星,却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运,依旧名落孙山。某心里极是不忿。” 说着不忿的时候,锦衣公子的面庞有些扭曲,眼里的神情复杂难明。甚至围观的大多数读书人,都是面露惆怅。显然,锦衣公子的话,触动了他们的心事。在此众人哪个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哪个不是一考再考榜上无名? 真若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谁还拜什么魁星?无非祈求个好运气罢了。 “心中愤懑不得纾,终究意难平。”锦衣公子慢慢踱步,走到秦重面前,意味难明的说道,“所以,本少爷让你在魁星身上撒泡尿。你可敢?” 周围“嗡”一下议论声大起,所有人都被震惊。魁星,那是神明啊,世人谁敢对神明不敬?锦衣公子的话,分明是亵渎神明,不可饶恕。怒归怒,但是,再看看站在那里的“恶犬”姚冈,谁也不敢跳出来出言指责。 秦重也有些傻眼,这要求?还真他娘的奇葩。什么土地庙、山神庙,神像身上撒泡尿,年幼的顽童大多都干过。但是,万众瞩目之下干这事儿?他有些心慌,怕自己尿不出来。至于什么敬畏神明,他根本没想过。 “怕了吧?”见秦重畏缩,姚冈心中大快。“不敢就少管闲事。” “怕?小爷啥时怕过?”秦重最受不得激将,心里的那点顾虑,顿时消散。直瞪着锦衣公子说道,“你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锦衣公子眼睛一亮,一拱手说道。 “好。”说罢,秦重大步跨上台阶,向楼里走去。 围观的不少读书人脸色愤愤,却终是没有敢站出来阻止,默默的看着秦重直入阁楼。也有众多好事者,紧随着秦重进去,当成热闹看。至于楼外面,议论声一下子大了起来,愤怒者有之,叹息者有之,叱骂者有之,痛哭流涕者亦有之。 “轰隆隆”一声雷响,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眨眼间,变成了倾盆大雨。 空中的炸雷一声连着一声,震得人心里发憷,抱头四散躲避这场急雨。不大一会儿功夫,地面积水已没脚面。水雾迷蒙,十步外已看不清人形。 阁楼里的魁星塑像面目狰狞,金身青面,赤发环眼,头上还有两只角,右手握一管毛笔,左手持一只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海中大鳌的头部,意为“独占鳌头”左脚摆出扬起后踢的样子,脚上是北斗七星。 秦重站在塑像面前,心里有些怂,迟迟没有动作。身后窃窃议论,让他脸发烧。 “秦重,你倒是快点尿啊。”姚冈此时,已经想明白此计的毒辣,这是要让秦重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死敌啊。今日之后,看你秦重如何死。 姚冈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意气风发,只想狠狠的大笑几声。 “快尿啊。” “怎么不尿?是不是不行啊。” “没胆子尿,充什么大英雄?” .......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身后一群人说啥的都有。此时的秦重,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被催促的急了,秦重心一横,咬牙解开了裤带。 大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万众瞩目下撒尿的人,诞生了。 ........ “他真的?真的,真的那啥了?”秦沐瑶难以置信,结结巴巴的问道。 “嗯。”小丫鬟狠狠的点头。 “然后呢?” “然后就被雷劈了。” “啊?”秦沐瑶惊呆了。 wap. /135/135117/31717994.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2章 杨花似雪 五月时节,杨花漫天飞舞,好似下雪一般。 若在平时,秦沐瑶很喜欢这意境,少不得提笔作画,或吟诵几句诗词,抒发少女情思。但是此刻,刚刚听到秦重的壮举,却是脸颊红红、眸盈怒气。随风飞洒的杨花,哪里还有一丝诗意,只觉更加烦躁。 “这个小坏坯,再不管你的事。”秦沐瑶恨恨一跺脚,扭身快步就走。 “二小姐,错了错了。”小丫鬟追在身后,一连声叫道。 “什么错了?”秦沐瑶猛地站定,犹自气恼的问道。 “那边儿是大门儿。”小丫鬟翻个白眼,嘟囔道。 “哼。”秦沐瑶才发现,竟错了方向。绷着脸一转身,扭哒扭哒向后院去了。 咋就这么巧,刚走到后院门口,迎面撞上一行人。柳姨娘面沉如水,倏地一下站住,头上钗环叮当作响。看她的架势,似是正强压怒火。 秦沐瑶心头一紧,忙带着小丫鬟后退一步,侧身站定。 “柳姨娘。”秦沐瑶敛衽行礼。 “哼。”柳姨娘冷哼一声,“一个姑娘家,私自跑前院来,成何体统?” “沐瑶知错。”秦沐瑶不做辩解。她知道辩解也无用,柳姨娘正盯着抓她的错处,今日被撞个正着,心里甭提多得意呢,岂会轻轻放过。 “知错就好。”柳姨娘忽的一笑,说道,“等嫁去了邱家,可不能再这么没规矩,没得让人笑话咱们秦家家教不严,丢了你爹爹的脸面。” “邱家之事莫要再说,我不同意。”秦沐瑶脸冷了下来。 “女子嫁人,自是父母之命,可由不得你。”柳姨娘也沉了脸。 这桩所谓的婚事,其实还没有过到明处。只是柳姨娘一腔情愿,想以秦沐瑶换取万贯家财。但是,历来家中子女婚事,都是由当家主母操持,柳姨娘一介妾室,却是不够资格。即便秦家主母亡故,也得秦禹田应允才行。 秦禹田如今远在延州,根本还不知此事。秦沐瑶更是一万个不肯,硬着头皮和柳姨娘强顶。所以,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得两说。 柳姨娘张罗这场婚事,自有她的算计和利益。 她一心要把此事落定,就是打着主意,想在秦禹田回来之前,把生米做成熟饭。按照她的想法,一个庶出的女儿,秦禹田能有多关心?到时,这件事情传扬的人尽皆知,面子大过一切的秦禹田,自会点头认下。 秦沐瑶生母侯氏,生性懦弱,是个胆小怕事的,哪敢对柳姨娘置喙半句?倒是秦沐瑶,毕竟读过书,颇有些胆气和手段,让柳姨娘十分头疼。不过,也只是头疼而已,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是她的对手? 随便寻个错处狠狠吓唬一番,还不由着她捏扁搓圆。 不过当下,柳姨娘暂时顾不上秦沐瑶,更加让她焦头烂额的事,正堵在大门外边儿。想起这事儿,柳姨娘就想破口骂人。秦重那小兔崽子,好死不死竟惹下天大的事。整两天,被一帮读书人堵着大门骂,谁能受得了? 柳姨娘起身往大门走,忽的,眼角似是看见一道人影,一惊站定,转头看向西跨院。月洞门口,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人,静静的注视着这边。 “你你?何时醒了?”柳姨娘大吃一惊,连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昨日,柳姨娘就去瞧过,秦重伤势严重,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在柳姨娘心里,秦重已和死人无异,只消过个三两日,就可以收尸了。到那时,她既能除去了眼中钉,也给自己儿子铺平道路。即便还是庶子,那也胜似嫡子。 谁曾想,秦重竟又活了,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你们?谁去给我弄点吃的?”秦重说道,声音干涩。 秦重披着一件长袍,胸前伤口半隐半现,依然可见狰狞。左手扶着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少了几分武夫的虎气,多了几分萧瑟和疏离。 秦沐瑶看见秦重,一下子红了眼睛。抽泣着说道,“我去,我去。” 说罢,顾不上和柳姨娘打招呼,匆匆向后厨跑去。 柳姨娘已经稳住心神,盯着秦重,深深的看了一眼。 “既已伤愈,门外的事,合该你来处置。”柳姨娘说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父亲又不在家中,我一介妇人,总不好抛头露面。” “柳姨娘且放心,此事我会处理。”秦重说罢,转头儿回了跨院。 柳姨娘暗暗一跺脚,心里早已怒火中烧。这竖子从不给她颜面,每每气的她心口疼。但那是以往,嫡子的身份就是他的护身符。如今可不同,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全天下读书人,骂也能骂你个半死,看你能活几时? 忍了又忍,柳姨娘恨声吩咐,“回去。” 一大群仆妇躬身应命,簇拥着柳姨娘回了后宅。 过不多时,秦沐瑶带着小丫鬟,又回到了西跨院。小丫鬟手上端着托盘,放着一碗香喷喷的汤面,还有两样小菜,闻着就有食欲。 进得屋来,就见秦重傻愣愣的坐着,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窗子打开,屋里的药味淡了些。一片一片杨花飘进来,洒在桌上,床上,地上。 “伤怎样?”秦沐瑶问道。 “不碍事。”秦重回过神,看了眼秦沐瑶,微微皱眉。 “伤口疼吗?我让人去找郎中来。” “不急。” 秦重说着,已经伸手端过汤面,呼啦啦的吃起来。别说,味道很是不错。三下两下,一碗面被吃下肚去,又端起面汤一饮而尽。饿了两天的肚子,终于得到汤水滋润,秦重长长打了个嗝,这吃相,让一旁的小丫鬟直撇嘴。 “伤势真的无碍么?”秦沐瑶难以置信,不久前她才看过,那时的秦重呼吸急促,好似只剩一口气,随时都会丧命。怎么转眼间,说好就好了呢?当下扯过秦重衣襟,仔细的查看他胸前伤口。 看过之后,秦沐瑶更是眉头紧皱。伤势还是那般,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伤口的皮肤,呈现出烧焦的黑色,这是被雷劈过的痕迹啊。 但是,仿佛跟方才又不太一样,多了几分生机,几分活气。 秦重也不吭声,任由秦沐瑶查看。他的目光,随着秦沐瑶的动作,从一开始的陌生、惊艳,变得愈加柔和亲近。其实,方才秦沐瑶来时,秦重已经醒来,只是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躺在床上正竭力的回想。 现在,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灵魂跨越千年,降临在大宋朝一个同名同姓的少年身上。眼前极美的少女,是自己今生的姐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已故去的母亲,这个姐姐,是唯一在意和心疼自己的亲人。 “姐。”秦重唤了一声。 “嗯?” “帮我写几个大字。” “作甚?”秦沐瑶歪了一下脑袋,不明白秦重写字作甚。 “门外一群苍蝇。”秦重咬咬牙,说道,“写几个字,赶走他们。” “哼。”秦沐瑶一声娇哼,想起了秦重做下的好事。“你这个小坏坯,怎的如此大胆?竟敢魁星身上,那啥,那啥,啊。”说到最后,实在羞于启口。横了秦重一眼,小手轻轻用力,拍在秦重胳膊上。 “嘿嘿嘿。”秦重干笑两声,不作回应。心里却是一下子炸开,不停的吐槽起前身的骚操作。“纯爷们儿啊,万众瞩目一泡尿,佩服佩服。” 这件事,秦重回想当初细节,分明是被人陷害了啊。别人做好了套子,等着他傻乎乎的往里钻。粗鄙武夫,真是一点没叫错。直到被雷劈之前,他还自以为自己做了件大善事,救下了差点被卖去窑子的小姑娘。 姚冈这人已经对上号,锦衣公子又是哪个?从来没见过啊。 “傻笑什么?”秦沐瑶已走到桌前,摊开宣纸。“要写什么字?” “哦?写一副上联,一会儿挂出去。” “你要作甚?”秦沐瑶不懂,都这光景了,还要对对子? “赶苍蝇。” “嘻嘻。”小丫鬟被逗乐了,从没听说过,写对子还能赶苍蝇。 秦重不理会小丫鬟,在屋里慢慢踱步。眉头微皱,故作深沉状。念道,“说人之人,被说人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这是他刚才思虑破解之法,灵光一现想到的一副上联,啥意思不用管,不能轻易对出来就行。 秦沐瑶饱读诗书,见识自是不差。略一沉吟,便知这对子难对,想要对的工整有韵味更是艰难。她自忖,短时间内,她是对不出的。 不一会儿,小丫鬟找来门房小厮,秦重直接吩咐道:“把这幅上联,贴大门外。另外,有套说辞。”秦重低低的声音,教了小厮一套话。这小厮倒是一副好记性,只听了一遍,就照样背了下来。 “去吧,就照这么说。”秦重说道,“办好了有赏。” 小厮没挪地方,悄悄侧头看着秦沐瑶。秦重在秦家啥地位?家中仆役个个清楚的很。面子上敬着他是个嫡子,但实际上,过得日子还不如小厮。所以,秦重说有赏,小厮自是不肯信。 “还不快去?”秦沐瑶脸色一肃。 “得嘞,这就去。”小厮躬身一礼,麻溜儿的走了。 此时大门外的景象,就跟赶集似的热闹。闹事儿读书人,足有二三十人,却也并不是混不吝,三三两两的堵在门前,离着大门十多步远。许是天热,一个个汗流浃背,大力挥着衣袖扇风,没了口若悬河的力气。 更远一点的地方,拥挤着更多看热闹的人,都是附近的住户。这些人男男女女、指指点点,大声说笑,倒是比读书人更来劲。 自古以来,邻里鸡毛蒜皮,都是捕风捉影的谈资。 大门旁边一道角门,“吱丫”一声开了一道缝,有人探头看了看。略等了片刻,一身灰衣的门房小厮弓着腰,一脸讨好的走了出来。一手端浆糊,一手举着一张宣纸。也不说话,慢慢将宣纸贴在了墙上。 读书人好奇小厮的举动,慢慢聚拢过来,盯着纸上的文字看。有人念道,“说人之人,被说人之人说,人人被说,不如不说。”更多读书人围了过来,但是看了半天,却不明所以。有人沉吟,有人皱眉。 “这是何意?”终有人忍不住,向一旁的小厮询问。 “诸位。”小厮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诸位皆君子也。” 刚背了一句,小厮身上汗就下来了。他一个大字不识的仆役,有生以来头一次,面对这么多读书人说话,还是文绉绉的话。他只觉自己的心脏,嘭嘭的快要跳出胸膛,血一个劲往头上涌,一双腿不由自主的打颤。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小厮磕磕绊绊再背两句,已快要虚脱了,咬着牙继续道,“孟子亦云: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背到此处,他猛然发现,眼前读书人一片肃静。 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庄重的整理衣冠。 这两句话啥意思啊?小厮彻底懵了。但是,读书人都听的明白。 头一句出自《论语》雍也篇,孔子说,君子应当广泛地学习文化典籍,又当以礼来约束自己,这样就不会离经叛道了。 第二句出自《孟子》尽心下,孟子也曾说,举止、仪容和进退揖让,都要符合礼的要求,乃是道德的最高境界。 这就是秦重想出的办法,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不是标榜读书人么?不是指责自己污图神灵法身么?那好啊,咱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以至圣先师的话来反击这帮读书人。堵门闹事儿、口出秽言,是君子所为么? 若继续闹事,就不是君子所为;不以君子之德约束自己,算什么读书人? 既然算不上读书人,那你来此何干? “诸位。”小厮小声叫了一声,道,“我家少爷,还有几句话。” 现场安静了片刻,有一位年长的读书人说道,“请讲。” “诸位既是读书人,那就讲究以文会友。岂不闻美酒邀朋趁此春,万花丛中醉良辰。不求天下几知己,红尘期遇两三人。诸位既然到了家门口,若不能煮酒以待嘉宾,岂非失礼?”不仅小厮发懵,在场读书人也发懵。 “然而庭院狭小,容不下太多人。故而,拟一联与诸位共赏。若能对出下联者,请进奉酒;对不出者,恕不接待。” 这番话说完,一众读书人面面相觑,半天回不过神儿。 我们是来骂人的好不好?怎么变成了对对子? wap. /135/135117/31717995.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3章 盐商邱家 秦家后宅,是个四合院的格局。 正北五间为正屋,乃是秦禹田的住处。中间厅堂,两侧是书房和寝室。穿过正房西侧角门,顿时花香扑鼻。这是一处不大的园子,却分外别致。园子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株,争奇斗艳。一架秋千,随风摇动。 花园的东西两侧,各有两座跨院。东院住着柳氏,西院住着侯氏。秦家最小的四小姐,随着侯氏住;二小姐秦沐瑶有一座院子,紧邻着侯氏的西院。东院相邻也有一座院子,一直空置着无人居住。 秦禹田不识几个字,偏好附庸风雅。专门请了人,为每座院子题名。柳氏的东院名曰鸣鹂苑;侯氏的西院起名嘉月轩;二小姐的院子叫做采薇阁。至于他自己居住的正房,寝室、书房、练功房,无不题字。 秦宵和秦重都已长大,分住前院东西跨院,一曰明璋,一曰漱玉。 这么大一座三进的宅院,在东京城,少说也得五千两白银。凭着秦禹田的俸禄品级,他是住不起的。但是,这里是西北,而且是沙苑监。凭他的官职,花费极少的钱买下这座宅子很正常。自然,也无人饶舌说他逾制。 东院里花树下,柳姨娘换了薄薄的淡紫纱裙,斜倚锦榻,慵懒如猫。几名年少的婢女,轻轻的摇着扇子,驱赶着午时的热气。 柳姨娘出身歌姬,样貌身材自是不错,快四十岁的年纪,依然保养的犹如二十许。纱裙下肌肤莹润,脂光流溢,别有一番成熟妇人的风韵。 “唉。”柳姨娘轻叹一口气,问道,“大郎可曾回来?” “回娘子的话,大少爷还未曾回来。” “真是个不省心的。”柳姨娘气恼归气恼,却是没奈何。 忽然,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边跑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娘子不好了。”话音未落,扑通一声绊倒在地,疼的她哎呦一声痛叫。 “慌张什么?”柳姨娘没好气的斥责。 小丫鬟爬起来,也不敢言语,眼泪汪汪的小声抽泣。 “出了何事?”柳姨娘身边,一个年长的丫鬟问道。 “哦。”小丫鬟疼的忘了,还有大事禀报,忙道,“大门前的人,都走了。” “走了?”柳姨娘直起了腰,一脸不可能的样子。 “真的,都走了。”小丫鬟重重的点头。 “说清楚点,为何走了,发生了何事?” “是三少爷。”小丫鬟话一顿,偷偷瞟了柳姨娘一眼。“就刚才,他让福宝在门外贴了一副对子,让那帮读书人对对子。” “结果,谁也对不上,就都走了。” 小丫鬟磕磕绊绊的说着,柳姨娘皱眉一点点听着,费了半天劲,总算弄明白了门外发生的事情。柳姨娘沉默不语,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她不敢相信,秦重竟有这般见识。对付读书人的手段,她想都想不到。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平息了? 这要是我的宵儿,那该多好啊。柳姨娘心里的失落,不仅是秦重没死成,也不是他翻雨覆雨的手段,而是秦宵。自己的亲生儿子,要怎样的调教,才能如秦重那样,小小年纪名扬沙苑监,熠熠生辉。 想到秦宵,柳姨娘长长的叹口气,对未来充满迷茫。 秦宵当年早产,自幼体弱多病,是一个离不开汤药的药罐子,十多岁时还是瘦弱如鸡子一般,如此体魄自然无法习武。后来送去读书,奈何读书也不成,四书五经读的秦宵头疼欲裂,每每装病逃避去学堂。 武不成,文也不成,让秦禹田失望至极,渐渐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其实,秦禹田和柳姨娘并不知道,秦宵对算账极感兴趣。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算账的天赋,家中的出入流水,他比账房算的还快。 这让账房十分好奇,于是,教授一些简单的乘除捷法,秦宵很快学会。账房加大了难度,先是日用算法,再是田亩比类乘除,最后,竟搬出了九章算术。秦宵仿佛发现了新天地,竟废寝忘食沉浸其中。 再然后,账房教授不了了。而那时,秦宵不过十五岁。 但这件事,是瞒着柳姨娘的。在这个年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处处要强、心比天高的柳姨娘,对儿子有着莫大的期待,指望着将来母凭子贵,一洗半生为妾的委屈。所以,对秦宵来说,读书考进士,是唯一的一条路。 每日,秦宵像模像样的去学堂,却不是学习四书五经,而是到处搜罗算术书籍偷偷的习学。遇到不解难题,就去向账房求教。然而账房所学有限,便推荐了一位相熟的书吏,也是秦宵第二位先生,梁正。 这梁正可不是一般人,虽说只是户曹书吏,但是,却有很大不同。梁家是大荔县老户,每一代,都有人进入县衙户曹为书吏。几辈子操持下来,户曹书办的职位,就像长在了他们梁家,谁也拿不走。 这就是梁家的本事,算账之学,家学渊源。田亩丈量、赋税征收,凡有关计算、账目,皆归户曹。这年代纸张昂贵,印刷更贵。所以,书籍很少,算术类书籍更少的可怜。计算的技巧、学问,若无人指点,根本无法学习。 真正对一门学问,或技艺有研究的人,正是世代靠此吃饭的人家。这门里的道行,可不是读几本书、学几个技巧就能掌握,其中的关节、深浅,甚至包括阅历、经验、眼界,若想驾轻就熟,绝非一日之功。 足以成为一个家庭,或家族传续的绝学,而被视为不传之秘。 转眼间,已是宝元二年春天,秦宵度过了十九岁生辰。 两年来,秦宵偷偷跟着梁正习学算术,自以为瞒的天衣无缝,但到底,还是被柳姨娘发现了。对于一门心思盼望儿子金榜题名的柳姨娘来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一刻,柳姨娘只觉天塌了一般,彻底的暴怒了。 她对秦宵期望甚深,指望着将来母凭子贵。哪曾想,秦宵竟自甘堕落,学什么算术。算术能进士及第么?做个账房能光宗耀祖么?难道一辈子做个下人?这样的秦宵,绝不是柳姨娘想要的。 柳姨娘发了狠,将秦宵一顿好打,有关算术的书籍付之一炬。即便府里账房先生,也让柳姨娘恨得牙痒痒,找个由头撵出了府去。 秦宵被吓着了,他从未见过母亲发这么大的火。足足一个月,秦宵才伤愈下床,整个人成了皮包骨,瘦的不成人样。然而最大的变化,却是他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眼神僵直毫无生气,一坐一整天,不说一句话。 柳姨娘看着心疼,劝说秦宵出去散散心。散心的结果,就是买醉。秦宵每日喝的烂醉如泥,深夜被小厮扛回来,第二天照旧。这样的日子足有数月,甚至柳姨娘都没了心劲,准备妥协的时候,秦宵正常了。 直这一日,秦宵不再酗酒,每日准时去书院读书。 柳姨娘很纳闷儿,就唤了小厮来问话,总算弄明白了原因。 原来,秦宵去了青楼,结识了一名花魁。两人一见投缘,竟劝说秦宵莫要辜负大好年华,好男儿当有一番作为,才不枉人世走一回。虽说儿子逛青楼,让柳姨娘心里不痛快,但是能振作起来读书,她也认了。 然而,事情的原貌,并非如此。 秦宵一直泡在青楼没错,却无缘花魁一面。即便是大荔县,花魁的价格也是不菲,仅是打茶围,也得十两银子。除非盖世的才华,诗词打动人心,莫说十两白银,倒贴百两,满城花魁都会趋之若鹜。 那一日,秦宵饮多了酒,竟与人起了冲突。 两人一进门一出门,无意撞在了一起。那人骄横,张口大骂。 “好你个龟孙子,瞎了狗眼。” “你他娘的,竟骂人?”秦宵酒意上涌,也是嘴不饶人。 “嘿,我说谁呢?”那人出身沙苑监,认出了秦宵后,顿时一撇嘴。“闻听秦家老三,十二岁时,搬起三百斤的石狮子,转个圈儿面不改色,那才是响当当的爷们儿。瞧你那怂样儿,一个庶子,也学人逛窑子?” “捶死你。”秦宵登时急了眼。秦重虽是他的弟弟,但他对这个弟弟,却是说不清楚的又羡又恨。嫡庶之别,这是插在秦宵心头的刺。 秦宵大喊一声,扑上去与人撕打起来。但是身材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是人对手?吃了几拳狠的,被楱翻在地。 正这时,呼啦啦闯进几名壮汉,将秦宵围了起来。壮汉们身后,这时慢悠悠的站出来一人,一身华丽锦衣,手摇折扇,一副富家公子打扮。但是此人身材五短,脸堂黢黑,尤其一口龅牙,生生毁了形象。 此人在大荔县,可谓大名鼎鼎,无人不识,盐商邱世德的次子邱旻。 “这些人,都扔出去。”邱旻旁若无人,颐指气使。 不管仆役去撵人,邱旻笑眯眯的走到秦宵身前,上下打量,啧啧出声。直看的秦宵浑身发毛,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个混世魔王。 此刻,楼子里早乱了起来。壮汉们蛮横的撵人,惹来一片叫骂。很快,叫骂声带着惨叫被扔出了大门,整个厅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邱二爷,邱二爷。”老鸨一身红衣,满头钗环。这一刻,也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三分是惊,倒有七分是喜。“快请手下留情哟。” “老鸨子来的正好。”邱旻目光从秦宵身上移开,手往身后一背,径直往二楼上去,边走边说,“爷今儿个宴请秦大郎,其他人都给我滚蛋。” “爷,这么多客人都撵走,不好吧?”老鸨说的可怜巴巴。 邱旻头也不回,怀里一摸,抬手往后一扔。只见金光晃眼,老鸨忙不迭的往前一扑,双手稳稳接住,再细瞧,正是一片金叶子。 老鸨脸一沉,高声喝道:“清场。” 秦宵腿上受了伤,被人搀扶着上到二楼。直到此刻,他兀自惊疑,猜不透邱旻何故要宴请自己。他已仔细的回想数遍,确认和邱旻毫无交集。他认识邱旻很正常,但邱旻竟认识他,这就太奇怪了。 邱家之事,在大荔县不是秘密,秦宵约略听说过一些。 原本邱家也是普通人家,但数年前,邱家突然就发迹了,食盐铺子一家接一家的开。像是地里冒出的竹笋,眼看着节节高。后来有人打听出来,说是邱家的一个女儿,嫁给同州通判为妾,生下了一个儿子,甚受宠爱。 借着这层关系,邱家拿到了同州食盐发卖权。盐在宋代是朝廷专卖,不是谁都能干的。若没有相当硬的后台支撑,便是连盐引也拿不到。然而,盐却是百姓生活必须,一顿都不能少,稳赚不赔的暴利买卖。 短短几年功夫,邱家发了大财。连带着邱家子侄,相看媳妇的眼光,也是高到了头顶上。普通人家自是不入邱家之眼,倒是一门心思,总想着与官宦人家结亲。但是,官宦人家岂能看上商贾?何况还是暴发户。 因此,邱家高不成、低不就,闹的大荔县人尽皆知。 此其一也。还有另一个说法,却是邱家自从发了财,人性里的恶也如魔鬼一般跳将出来。不说其他,单说这邱旻。原本一个只会编筐的力巴,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嚣张跋扈,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拿钱砸人。 雅间正中位置,是一张颇大的圆桌,摆着时新的瓜果。邱旻大马金刀,理所当然的坐在了主位上,伸手一让,请秦宵坐在他的身旁。这边儿,秦宵屁股还沾上椅子,呼啦一下,从门外飞进一群莺莺燕燕,香风扑面。 “邱爷,你都好久不来了。” “二爷,奴家想死你了。” ........ 这等阵仗,别说秦宵,即便是风流浪子,怕也招架不住。五六个姑娘绿肥红瘦,争奇斗艳各有韵味,此时娇笑着围上来,瞬间淹没了邱旻二人。秦宵哪里有过这等艳福,只觉口干舌燥,一阵阵的眩晕。 “啪。”邱旻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房里众人都吓了一跳,顿时安静下来。一屋子姑娘,包括秦宵,都十分诧异的看着邱旻。 邱旻沉着脸,喝道,“老鸨呢?瞧不起我邱某人么?” “啊?瞧爷这话说的。”门外,老鸨闻言一愣,这还不满意?打个哈哈立马跑进屋来,满脸堆笑。“咱这妙香楼,哪敢不给邱二爷面子。” “是么?”邱旻身子后仰,伸开双臂靠在椅子上。“玉珍姑娘呢?” 秦宵闻听,眼角不由一跳。玉珍姑娘不仅是妙香楼头牌,更是大荔县十大花魁之首。传闻玉珍姑娘天香国色,却是个冰美人。是不是愿意出场陪酒,完全看她的心情。据说,曾经本县县令亲至,玉珍也是不假辞色。 “呵呵,这?”老鸨脸色有些僵硬,心里却是撇嘴。邱旻这等货色,岂能入得玉珍之眼?一个暴发户,仗着几个钱吆五喝六,老鸨见多了。 “二爷,实不是故意怠慢二位。只是忒不巧,玉珍这几日染了风寒,不好出来侍候。还请二爷体谅。”老鸨心想,听完这番话,该识趣了吧?染风寒那是一句托词,说白了,就是瞧不上你,你得自量。 邱旻面无表情,伸手怀里一掏,抓出一把银票,足有七八张。 啪的一声,银票拍在了桌上。“这些可够?” 银票这东西不多见,都是大商人为携带方便,专门存了银钱到钱庄,由钱庄开具印有独家花押的票据,一般都是大额。但是,此时的银票,却不仅不会支付利息,反而要收取保管费,通常的做法是千取三。 老鸨眉开眼笑,一把抓起银票粗略一看,足有三千两,心中大喜。 “二爷稍坐,咱这就去唤玉珍前来。” 不大功夫,老鸨去而复返,却是愁眉苦脸。显然,没有请动玉珍。这下,邱旻来了气,也不言语,又掏出一张银票,面值一千两。老鸨心脏砰砰乱跳,接过银票,语无伦次的说道,“爷稍等,奴家再去,再去。” 这一次,等的时候较长,一盏茶过去,老鸨有些讪讪的回来。一见邱旻的脸色,立马嚎叫起来。“邱爷啊,奴家真的是好话说尽了。” “啪。”一声沉闷的声响,邱旻又拍出来一张银票,还是一千两。此时的邱旻好似没了怒气,但是眼里的神情,却像择人而噬的野兽。邱旻似笑非笑的“嘿嘿”两声,对着老鸨挥挥手。“再去,再去。” 老鸨长长吸了口气,才慢慢拿起银票。她久历风尘,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场面没见过?五千两的确是笔巨款,却也惊不到她。但是,邱旻的眼神里,此刻没了有方才的嚣张,偏偏让她感觉到了害怕。 青楼开门做生意,从来不怕得罪人。但是,有一些人例外。 老鸨强打笑脸,心事重重的出了门。这一次,很快。人未进门,就听见老鸨的笑声,“邱二爷,邱二爷,玉珍姑娘到了。” 门轻轻被推开,一道水绿色窈窕身影,慢慢映入秦宵眼中。 wap. /135/135117/31717996.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4章 宝元二年 秦家,西跨院。 郎中慢慢站起身,走到了一旁,说道,“伤已无大碍。” 秦重躺在床上,并没有听郎中说什么,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倒是秦沐瑶轻轻拍拍胸口,长出的吐出一口气,彻底放心了。这几天的事一波三折,秦沐瑶只觉的如在梦中,话本上的故事,都没有这么惊奇。 送走了郎中,秦沐瑶背着手走到床边,看一眼秦重,缓缓的坐下。 “说说吧。”秦沐瑶盯着秦重,似笑非笑。 “说什么?”秦重故意装糊涂。 秦重很清楚,镇退闹事者的事惊到了秦沐瑶。秦重曾是个什么样的人,身为姐姐岂能不知?原身那个秦重,性格憨厚鲁直,视读书为人生最大苦差事。何能想出那样的对子?何能说得出那番话,轻松化解今日的危机? “是不是早想好了应对之策?”秦沐瑶俯身凑近秦重,眼睛晶亮。 “啊?”秦重挺意外,姐姐关注的重点,有点奇怪啊。“对。” “我就知道。”秦沐瑶下巴一昂,神情雀跃。“子曰那番话,也是有人教你的吧?”秦沐瑶说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论断。 在她看来,秦重的行为,只有这个解释了。 “啊,对。”秦重点头答道,眼里很配合的露出崇拜之色。 身体的记忆告诉秦重,这才是秦重该有的样子。秦沐瑶年纪不大,但是读书颇多。对秦重来说,那是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因此对姐姐极为崇拜。她能如此想法,倒省了秦重搜肠刮肚,解释自己今日的行为。 “那也不该犯浑。”秦沐瑶咬咬牙,又想起秦重对魁星撒尿之事,狠狠的瞪了秦重一眼,说道,“若那些人不依不饶,看你怎么办。” 秦重暗叹一声,心道,这件事,还远没有过去呢。今天算是取了巧,暂时镇住了那群读书人,但是明日、后日,还会有更多的读书人。凭他浑身长满嘴,也洗不清自己。魁星啊,读书人的命运之神,岂容亵渎? “那人是谁?”这句话,才是秦沐瑶最想问的。 “不能说。”秦重坚决摇头。他知道,姐姐为他假想了一个背后高人。 “为何不能说?” “我应承了不说,那就不能说。” “就告诉我一人,如何?我保证不对别人说。” “男儿立世,一诺千金。” “哼。” ......... 秦沐瑶问不出来,自然不肯甘心,指派小丫鬟去找人询问。那一日,与秦重一起出门的小厮,如今还关在柴房。秦重和谁有过交集,总能问出端倪。秦沐瑶得意一笑,只觉身轻如燕,不由的蹦跳起来。 刚蹦跳了两步,秦沐瑶忽的身形一滞。只见对面的月洞门内,一个又矮又黑的汉子,正直勾勾的盯着她。一时忘形偏叫人瞧见,秦沐瑶顿时羞恼万分,低低啐了一声“登徒子”,低头快走几步,一闪身进了后院去。 对面的月洞门内,正是秦宵居住的东跨院。 秦宵今日刚回来,带着一人,正是前段结识的邱旻。 又看见秦沐瑶,这让邱旻分外感慨。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是缘分吧?因为他总共来了五次,却有两次都见到了秦沐瑶。再次见到,依然让邱旻惊艳不已,好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只觉得胸腹间一股热气,噌噌直窜脑门儿,鼻孔里竟窜出血来。 “邱兄,邱兄?”秦宵寻了来,连喊两声,邱旻恍似未觉。 “啊?”邱旻惊觉鼻孔流血,终于回过魂儿来。一番手忙脚乱,尴尬的干咳两声,掩饰道:“嘿嘿,天热,上火了,上火了。” 待清理干净鼻血,两人在屋里坐下,准备谈正事。其实,邱旻那日在青楼相帮秦宵,纯属一个意外。至于豪掷五千两,砸出头牌花魁陪酒,那也是邱旻本性嚣张而已,花钱搏面子,与秦宵毫无关系。 所谓交结秦宵,不过临时起意。在此之前,邱旻对秦宵此人毫无印象,倒是秦家三少爷秦重,邱旻如雷贯耳。十二岁少年,举起三百斤石狮子,这种天生神力的传闻,不仅沙苑监,大荔县也是无人不知。 所以,那日听闻秦宵之名,登时想起一件事。不久前,他听堂姐说过,通判大人最近愁思难眠,为给上司送寿礼而烦恼。有句话,邱旻记在了心里。 堂姐说,过寿的那位,平生最喜宝马。送金送银,不如送马。 通判为此很是惆怅,说道,还是官小了,守着沙苑监这个马场,却弄不出一匹好马来。奈何沙苑监直属群牧司,根本不给他这个通判面子。 邱家更没有办法。钱倒是有,关键是买不到好马。真要买好马,那还得往北去。边境有茶马司,专门负责以茶和辽国交易马匹。但是,贩马偷运,这不是他邱家能做的事。弄不好,钱没了,马没了,人也没了。 所以这件事,邱家只是想想,也就作罢了。 但是,见到秦宵那一刻,邱旻立即就想到了这事。通判做不成的事,若是我给做成了呢?还不得狠狠的赏我?那一刻,邱旻激动的脸涨红,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不就是一匹马么?沙苑监骁骑营若为内应,此事又有何难? “这几日,小弟拜访了几位叔伯。”秦宵为邱旻斟了一杯茶,自顾说着,“只是如今西边备战正紧,叔伯们难免有些担忧。” 说着,秦宵抬眼看向邱旻,却见邱旻神思恍惚,根本没听他说话。一双眼睛愣愣的望着外门,嘴角含笑,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去。 “邱兄?邱兄?”秦宵唤了几声,邱旻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干笑几声,仍是眼神飘忽,看着秦宵一副欲言又止,好似有话难以启齿。 “邱兄,可是有事?”秦宵问道。 “啊,是这么个事。”邱旻眼神垂下,吞咽了下口水,说道,“我想问问秦兄弟,上次托你那事儿,不知可有回禀伯母?” 邱旻所说,乃是想求娶秦沐瑶之事。有一次,邱旻登门拜访秦宵,正巧秦沐瑶要出门,于是走了个面对面。邱旻乍见秦沐瑶,整个人都傻了,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秦沐瑶。直到秦宵迎出门,他的魂魄才回到身体里。 一番明里暗里的打探,得知那是秦宵的妹妹,尚待字闺中,顿时兴奋的手舞足蹈。立时央求秦宵,代为向长辈询问。一旦有了准信儿,就央媒登门,郑重承诺,一定重礼前来求娶。秦家的要求,无不答应。 秦家姊妹四人,无论男女,都是一副好皮囊,尤其是二妹沐瑶,更是长相出众,如今正是花季之龄,眉目如画,明艳照人。 在秦宵看来,邱旻这样的夯货,哪里配得上沐瑶?他这番一厢情愿,纯属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倒是自家母亲,对邱家的财势颇为在意,一直明里暗里的做些功夫,打算用秦家一个庶出女儿,换取邱家万贯家财。 邱旻如此急不可耐,不顾脸面,让秦宵极为不齿。 八字没一撇,竟连伯母都称呼出来了。 用读书人的话说,这就有些太不要脸了。按礼,秦宵的母亲柳氏,只是妾室的身份,无权干涉家中子女婚嫁之事;其二,柳氏并非当家主母,更当不起邱旻一句伯母之称,若非相熟之人,秦宵都会觉得这是嘲讽。 不过,秦宵对邱旻另有打算,暂时虚与委蛇。所以,这件事他既不成全,也不阻止。一切由着它慢慢发展,总会有个结果。 “这件事,小弟已禀报母亲。”秦宵斟酌着词句,说道,“母亲之意,还须得等父亲回来,细细商议后才能决定。” “这样啊。”邱旻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依然难掩失落。 “算算时日,父亲也快回来了。”秦宵安慰道。 说到这里,秦宵也有些恍惚。原来,父亲离家已经一月有余,他竟是毫无所觉。不知不觉之间,宝元二年的春天已经过去,夏天来临了。但是,这个春天留给他的记忆,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 这个春天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炼狱。而今,他浴火重生了。 母亲的一顿痛打,让秦宵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所有的付出、追求、信仰,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风雨来临,就能摧毁一切。 然而,就在他准备浑浑噩噩随波逐流之时,一道闪电,刺破了他的灵魂。 那一道闪电,是一个水绿色的身影,朦朦胧胧,袅袅娜娜。 那一刻,秦宵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财势,比邱旻豪阔百倍千倍的财势。以邱旻这样的低贱之辈,没有狂砸五千两,凭什么让花魁陪酒? 也是那一刻,秦宵明悟了自己。他不是喜欢算账,他是喜欢钱。那些数字代表着一锭锭银子,不断的排列组合,就是钱生钱。他从很小的时候,就陶醉在拨弄数字、掌控金钱的快感之中。如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所以,他要换一个活法。尊严、权势,无不可用金钱买回来。 也包括,那个水绿色窈窕的身影。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俱是无言。所谓的正事,哪里还有兴致谈起。 房里安静了下来,透着一股沉郁的压抑。 “大少爷,大少爷。”这时,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何事?”秦宵走到门口,开声问道。 “大少爷,书院的夫子来访。” “啊?”秦宵一愣,这怎么可能? “大少爷快些吧,夫子已在大门等候。”小厮催促道。 这年代尊师重教,夫子的地位极高。无论官做的多大,见到教授过自己的夫子,也得规规矩矩的行礼;先生训斥几句,也得乖乖的受教。何况秦宵这样还在读书的学子,让先生登门等待,已是大大的不敬。 “快去,快去。”邱旻也反应过来,催促道。他如今有了钱不假,但是骨子里,还是那个编筐的力巴。老百姓对官员、夫子,有着天然的敬畏。 秦宵有点慌神儿,速速整理一番衣冠,急忙向外走去。话说,他读书可是不咋样,不受夫子待见。如今夫子突然临门,能有什么好事?何况,还有秦重污图魁星这事儿,想一想,秦宵就觉得头皮发麻。 快到大门时,正瞧见前面一人,也是急匆匆往门外走。 “二弟。”秦宵叫了一声,快步撵上秦重。 “大哥。”秦重也得到通报,急忙赶出来迎接。 兄弟俩年龄不同,却在同一所书院读书,而且一样的不受待见。此时倒有了几分难兄难弟的感觉。顾不上多说,并肩迎向门外。 大门外不远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儿挑起,里面空无一人。秦宵正要询问车夫,秦重碰他胳膊一下,侧头就看见门侧墙边站着两人。 这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四十多岁的样子,面相清癯,皆是一身青袍。一个背着手,一个手捋胡须,正看着墙上贴的对子。 “学生秦宵、秦重,见过两位夫子。”兄弟二人躬身行礼。 “嗯。”刘夫子鼻端轻嗯一声,不理会二人。 刘夫子甚是严厉,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积威甚重。此时,秦宵秦重竟弯着腰不敢直起,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秦重身上有伤,疼的头上直冒汗,仍是规规矩矩的绷着,不敢稍动一下,静静等着夫子的训斥。 “这副上联是秦重所做?”范夫子温和些,开口问道。 闻听夫子问话,秦重立时脸一垮,满是委屈的说道:“学生被逼无奈,绞尽脑汁才想出这对子,谁知他们都不肯对,给夫子丢脸了。” “哼。”刘夫子一声冷哼,没好气的说道,“那是不肯对么?那是对不出。” “啊?”秦重一脸发懵的模样。 “呵呵。”范夫子呵呵一笑,说道,“能做出这副对子,不错啦。” “秦重自知错大,请夫子责罚。” “知错啦?”刘夫子一脸揶揄,训道,“尿滋魁星楼的豪气呢?” 刘夫子话音刚落,范夫子仰天大笑,竟是畅快之极。刘夫子一脸无奈,用手点指着范夫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摇摇头,竟也嘿嘿干笑两声。 秦宵秦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时难以置信,刘夫子居然笑了。不是来兴师问罪么?这剧情不太对啊,秦重一时摸不着头脑了。 这番夫子训斥的情景,秦重已经预料到,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过,与他所设想的情况有所偏离。但看上去,似乎尿滋魁星楼,也没有那么大的罪过。这可是意外的好事,因此愈发的投入,演好一个乖巧的学子。 “两位夫子莅临,令蓬荜生辉,还请入内奉茶。”秦重趁机说道。 “这不是挺机灵么,谁说他愚笨?”刘夫子打量秦重一眼,又转头冲着范夫子一撇嘴,当先跨上台阶,大袖飘飘向门内行去。范夫子也是诧异,深深的看了秦重一眼,摇摇头呵呵而笑,悠悠踱步也进了大门。 进了大门就是影壁,影壁之后,是一处开阔的天井。向前穿过天井,就是平时秦禹田待客的中堂。秦宵秦重毕恭毕敬,将两位夫子迎进中堂。 待夫子坐定,兄弟俩重新见礼,亲自奉茶,然后站在一边听训。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范夫子抿了口茶,轻轻放下茶盏,说道,“闻听,秦重就是用这句论语,降住了门外闹事之人?” “学生妄用经典,请夫子责罚。”秦重乖巧的认错。 “责罚什么?用的甚是恰当。”范夫子眉头一挑,声调都高了三分。“不思自奋,而邀福于神,其人可知也。若是老夫,骂的只会更狠。” 这是?我们一伙儿的?秦重顿时心中狂喜。范夫子的话里,分明对拜魁星之事极为不屑。难道,我尿滋魁星楼,竟是作对了?心里正琢磨着,只听刘夫子也铿锵出声:“若年轻二十岁,老夫也去滋一泡。” 素质,素质,秦重这个汗啊。您老是夫子啊,当着学生的面,怎的这般不矜持?动不动也滋一泡,这话儿让学生怎么接? 不提秦重在此腹诽,范夫子也觉臊得慌,使劲儿咳嗽一声。 “啊,秦重啊。”范夫子拉回话题,“那副对子,你可有下联?” “啊?”秦重眨眨眼,我该有呢?还是不该有呢?“学生想不出。” 能想出上联,还可说绞尽脑汁,偶有一得。这个下联,在后世对子中,也是鼎鼎有名。若真说出来,那就太不符合秦重的人设了。既然大家都对不出,那我也不能有下联,这样才公平。儒家中庸,不就是如此么。 “想来也是,得一上联,已是不容易。”范夫子没有意外。 坐不多时,两夫子离开了秦府。秦重秦宵站在大门外,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回身走进大门。夫子的到来,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对秦重尿滋魁星楼,并不全是指责的声音。起码这两位夫子,是赞同的。 “二弟。”秦宵叫住了秦重,“你救下的那两人,出事了。” “嗯?”秦重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们家被人烧了,哥哥死了,妹妹被抓走。” 秦重终于想起来,他之所以尿滋魁星楼,就是看不过姚冈欺负人,出手救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却不料,结果是家被烧,哥哥死,妹妹被抓。 “谁做的?”秦重猛地攥紧了拳头。 “姚冈。” wap. /135/135117/31717997.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5章 南城盗鼠 沙苑监,土城城南。 牧马厢军居住的土城,被一条小河分为南北。北边富庶,街道整齐、店铺林立。沙苑监衙门,养马务、病马务、孳生务、教骏营,一众办事机构,都设置在北城。南城又脏又乱,下层厢军和他们的家眷,皆生活在这里。 秦宵所说之事,就发生在南城。出事的那户人家姓崔,却不是厢军,而是从外地流浪而来。凭着医马的手艺,在沙苑监落下根来。崔家四口人,夫妇二人还有一子一女,日子虽过得清淡,却也能得温饱。 崔家子已十七岁,本要参加今年秋闱,奈何死于非命。 秦重虽与崔家子女交集,但对二人毫无所知。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 那日救人,纯出于义愤,而且从魁星楼出来,就遭了雷劈。 今日,秦重一早就出了门。心里说不清的感觉,就是想去崔家看看。按说已经过去了几日,那里怕是什么痕迹都没了,可他就是想去看看。总觉得,魁星楼一场交集,他已和崔家结下了因果,无法置身事外。 他走的很慢,稍快一点就牵动伤口,生疼生疼。眼看快到晌午,他也从城北走到“界河”。一条不宽也不深的小河,分开了两个世界。往南看去,一片片低矮的木屋、窝棚,破破烂烂,街道上,也是泥泞不堪。 前几日一场暴雨,南城淹了大半,几乎家家遭灾。如今,水虽已退去,但留下的破烂景象,让秦重深深叹息。四处都是毁坏的房屋,晾晒的衣物、家什、被褥,小孩子跑来跑去不知愁,大人们的脸上,尽是无奈的麻木。 “小虎子。”秦重身后有人唤道。虎子是秦重乳名,他如今还未及冠,自然也没有取字。沙苑监中相熟之人,都是这么称呼他。但非得加个“小”字,让秦重非常不爽,却又没办法。因为这么叫他的,都是长辈。 秦重回头,只见身后屋檐下,负手站着一人,身量不高,肩宽臂长,双腿成罗圈儿。衣衫虽旧却干干净净,下颚微含,颇有气势。稍一凝神,秦重已经记起此人,定国军左厢教骏营指挥副使,黎远舟。 定国军,就是此地厢军的军号,至于教骏营,负责训练战马。 黎远舟骑术精绝,沙苑监无出其右。用秦禹田的话说,黎远舟调教出来的战马,都可以娶回家当婆娘。边军到此选马,凡是黎远舟所训,指定要抢。沙苑监为此发生过几次械斗,几支部队互不相让,大打出手。 “黎叔。”秦重躬身施礼,打了个招呼。 黎远舟虽是厢军,却浑身本事,与秦禹田相交莫逆。 “身体无碍吧?”黎远舟眼里,有着打趣的笑意。 “啊?无甚大碍。”秦重心里呻吟了一声,他的壮举,已无人不知啊。 “你爹临去延州前,专程拜了魁星。”黎远舟笑意更浓。 “嗯??”啥意思?秦重直觉不是好事。“我爹拜魁星作甚?” “你大哥今年参加秋闱。”黎远舟就差笑出声,“你爹笃信魁星啊。” “啊?”秦重突然觉得牙疼,脸都有些抽了。 “哈哈哈。”看到秦重的囧样,黎远舟再忍不住,仰天大笑。 秦重咬咬牙,瞪着黎远舟,眼神不善起来。这个黎老头没儿没女,最大的乐趣,就是喜欢捉弄秦重,乐此不疲。偏偏秦重憨直,每次都掉坑里。 “小侄最近觉得,那棵紫杨树长得有点歪,哪天我给它拔了。” “你小子敢。”黎远舟急了。“什么紫杨树?什么紫杨树?那是紫薇。” 别人说拔了紫薇树,黎远舟只会撇嘴,你试试?但是秦重说拔,没准儿哪天他的宝贝紫薇就真不见了。这小子天生神力,哪敢说你试试? 作势追了几步,见秦重已经跑远,黎远舟停了下来,微微叹口气。秦重此时来到城南,定然是听到了崔家的消息。以秦重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 此刻,黎远舟心里矛盾的很,他希望秦重能为崔家讨回公道,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伤害。据他所知,这件事里,姚冈只是明面儿上帮凶。而背后,可能有更强硬的后台在谋划。至于谋划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知道了。 他只是教骏营指挥副使,说起来是个官儿,其实还不如一平民。 面对强权的欺压、盘剥、伤害,只有无助和忍受。 姚冈杀人放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沙苑监。因为端午前日,姚冈带着一群仆役闯到崔家,绑走崔家夫妇,很多人都曾看到。后来,崔家着火,在屋内发现了尸体,人们自然而然,将杀人放火之事,扣在了姚冈头上。 屋里发现的尸体,全身焦黑,面目难以辨认,被差役抬走。但时至今日,已是事发第三日,沙苑监衙门,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厢军的居住地,原本有着军营一样的规划。但是时日长久,人口繁衍,原来的居处,已是不够住。沙苑监衙门对此,根本不闻不问,由着自生自灭。因此以来,厢军只能自己搭建房屋,粗搭乱建,越来越混乱。 若是初来,穿梭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走不了几步,就迷了方向。 秦重一路打听,来到南城最西南边儿,才瞧见崔家的小院儿。这里已经少有人家,不高的丘陵起伏,散落着七八处篱笆院。羊肠小路蜿蜒而上,两侧开垦出大片的土地,修的平整,种植着各样的蔬菜。 沿着小路走上去,秦重已经浑身湿透,汗渍蛰的伤口生疼。 崔家小院儿狼藉不堪,篱笆墙已被踩倒,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靠北是三间正房,只有西边儿那间着了火,门窗都被烧成了黑灰。 这里百姓贫苦,盖房子的原材料就是泥土,打成坯,等晾干了砌成墙。还有更甚者,连房屋也置不起,只好就地挖窖,一家人住在地窖里。若是遇到大雨天气,可就遭了殃。雨水倒灌,苦不堪言。 院子里有一棵槐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半个院子。 阳光透过树荫,照在被熏黑的泥土墙上,留下斑驳树影,随风摇曳。 “三哥,三哥。”秦重的身后,跑来两个少年,边跑边叫。 南城这边,秦重常来,也有几个小伙伴。这两位少年姓何,一个叫大虎,一个叫小虎,本是亲兄弟俩,却长得一点不像。大虎十四,圆圆脸大眼睛;小虎十二,却长着一张瓜子脸,像个俊俏的小姑娘。 这兄弟俩在马背上长大,别看小小年纪,骑术非常高超。镫里藏身、纵马捡钱,甚至奔马背上翻跟头,就跟玩儿似的。而且,兄弟俩各有绝活儿。 大虎跟着他爹,学了一身辨迹追踪的本事。根据动物的蹄印、粪便,还有经过草叶、树枝时留下的痕迹,追踪猎物一追一个准。大虎极有耐心,有时为了捕获一个猎物,他能在草地里一趴一宿。 而小虎性格跳脱,不耐学这些,但他脑瓜子聪明,鬼主意层出不穷。周围不少他这般大,或者比他还大的孩子,都愿意听他的安排。偷鸡、偷羊,最大的一次竟偷到了粮仓,他们偷走二十多石粮食,愣是没人发现。 直到一个月后,沙苑监月例查库,才发现粮食少了。 也是那次,骁骑营追查丢失的粮食,秦重认识了这兄弟俩。 最后之所以没有事发,托了粮仓主管的福。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一个粮仓,怎能不上下其手?原本一本糊涂账,哪里敢让人细查?没过两天,粮仓莫名多出二十石,小吏再次盘库,这次数目准确无误。 粮仓失粮之事,则上下一致轻轻放过,再无人提起。 其实,小虎他们的偷盗手法,并没有多么高明。粮仓的后墙,紧挨着一片低矮的荒山,灌木丛生、野草荒长,地下坑洞密布,都是黄鼠狼打出的洞。小虎他们就是借着这些洞,稍加挖掘一番,就直接挖进了粮仓。 平时这里毫无人迹,所以,守库的兵丁偷懒,对这片荒山从来不会巡防,给了小虎他们偷盗的机会。连着三四天,运出了二十多石粮食。 当时,骁骑营派出了一个都,查找丢失的粮食。带队的都头,正是教习秦重武艺的师傅石勇。石勇是秦禹田左膀右臂,不仅武艺高强,更是心细如发。果不其然,石勇只用了半天,就查到了藏粮的山洞。 二十多石粮食,都藏在山洞里。显然,偷粮贼还没来及运走。石勇没有着急搬运粮食,而是命人清理了痕迹,将洞口的伪装恢复原样。然后,装作毫无发现的样子,去了别处查找。暗中却埋伏了人,张网以待。 兵丁埋伏了一天一夜,都以为不会有人来了。却在第二天黎明,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山洞前。正是小虎不放心粮食,偷偷跑来查看,还专门挑了一个人最少的黎明。却不料,被埋伏的兵丁拿了个正着。 见抓到一个孩子,石勇已经明白七八分,心里很是叹息。 厢军饷银不高,上官又盘剥克扣,一年到手没有几个钱。家里老老小小,全指望着这点钱活命。一年四季衣服可以节省,但是肚子却不能不吃。家家日子过的恓惶,时不时断粮断顿儿,只能靠着挖野菜糊口。 一讯问,小虎哭的稀里哗啦,只说肚子饿,家里没饭吃。 一帮子大老爷们儿,被小虎的哭声和诉说触动心事,一个个眼角含泪,低头叹息,心里憋屈的直想骂娘。禁军的日子,比起厢军要好的多。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一大家子要养,日子捉襟见肘。 骁骑营驻守沙苑监,所以,军饷粮草皆由沙苑监供给。 沙苑监为朝廷养马,直属群牧司,是一个肥水衙门。朝廷每年拨下的养马费用,数以百万计,但是,真的用于养马,不过寥寥二三成。这其间,各种名目层层剥皮,从上到下,雁过拔毛,养肥了无数贪官。 到了沙苑监衙门,更是变本加厉。克扣军兵粮饷,只是最简单的操作。 更甚者,倒卖马料、粮草、牛羊,中饱私囊。 骁骑营军兵,至今已三月未领到军饷。而秦禹田与主簿姚平远的矛盾,就是因为沙苑监克扣军饷、拖欠不发。但两人的争斗中,秦禹田明显劣势,身在崇文抑武的大宋朝,回回被姚平远压制,也是无可奈何。 石勇设身处地,很是同情厢军,不忍处置小虎。偷军粮的罪名可不小,一旦落下,轻则流放,重则杀头。即便小虎年龄尚小,能留下性命,却也逃不过严厉处罚,更要连累家人。说不得数十户人家,就这么毁了。 “师傅,要不放了他吧?”秦重当时在场,心中不忍。 石勇不出声,缓缓转过头去,静静的看着远方。他是奉命抓贼,若私放偷粮贼,这就是一项罪名,搞不好就是革职查办。而且军营人多口杂,难免以后不会有人露出消息。石勇一时左右纠结,实在难以决断。 眼看日头渐高,石勇挥了挥手,召集手下军兵汇合。 “放还是抓?你们怎么说?”石勇目光闪闪,盯着几人说道。 执行埋伏任务的有三人,加上石勇和秦重,总共五人。这件事要瞒下,需要五人统一口径,责任共担,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放了吧,这件事俺烂肚子里。”有人表态。 “这些粮食怎办?”有人惦记上了粮食。 “分了。”石勇闷声说道。 石勇知道人性,同情归同情,若让他们担着风险放人,怕是谁也不干。 只有利益均沾,才能瞒下此事。 商议了一番,总共二十三石粮食,被分为六份。石勇、秦重及三名军兵,各四石,剩下的三石归小虎。小虎没有吭气,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话说,犯下这么大事,还被抓个正着,能全身而退,已是烧了高香。 事到中午,一个消息传来,让石勇等人格外兴奋。粮仓找到了粮食,先前不是丢失,而是小吏盘点失误,再次清点后数目无误。这一下,皆大欢喜。 事后,秦重没要那四石粮食,悄悄的给了小虎。小虎虽然胆大,敢对沙苑监粮仓下手,但的确是被饿急了,才出此下策。粮仓里堆着粮,他们一家还有更多厢军人家却要饿肚子,这是他娘的什么道理? 一石是一百五十斤,四石就是六百斤,这可是救命之粮。小虎一家对秦重感激涕零。也因此,大虎小虎,将秦重视为恩人。 从这件事之后,南城多了一个名号:南城盗鼠。不知是谁起的,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反正,这个名号越叫越响,到后来,人人皆知。 “我就说吧?三哥那么厉害,怎会死。”小虎抓住秦重手臂,十分兴奋。 这兄弟俩听人说,秦重来了崔家,急火火的追了过来。这几日,有关秦重的消息也是传的满天飞,说啥的都有。最让小虎气愤的,就是有人说,秦重遭天谴被雷劈死了。他们进不去秦家找秦重,因此只能干等。 “三哥是来找小妮子?”大虎沉稳许多,猜到秦重来此的目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虎一听,顿时着急抢话儿。 “哦?你们知道?”秦重颇感意外。 “三哥,你看这个。”大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解开系带,倒出来一块白玉,半个巴掌大小,阳光下晶莹剔透,一看就知不俗。 “这玉哪儿来的?”秦重端详着玉佩,心里有些猜测。 “捡的。”小虎嘴快,抢着话说。 三日前,也就是五月初六。当时,天已经擦黑儿,姚冈带着两人,来到了南城。路过小虎他们家时,正巧小虎在门外撒尿。借着房内微弱的光,小虎认出一人正是姚冈。也是姚冈平日招摇,南城的孩子都认得他。 姚冈几人急匆匆而过,没人理会小虎。但小虎却好奇起来,姚冈从来都是锦衣玉扇,打扮的风度翩翩。哪里像现在,一身黑衣,藏头露尾?索性跟在姚冈身后,想去看个究竟。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崔家。 小虎躲在一棵树后,离得远也听不到什么。过了不久,姚冈三人返回,其中一人的肩上,扛着一人。看上去身形瘦小,像个孩子。这孩子不哭不动,双臂下垂,随着走动一甩一甩,八成是晕了过去。 小虎一直跟着,奇怪的是,姚冈没有去北城。在南城巷子里,左拐右转了好半天,最后进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宅院。在南城,没有小虎不知道的地方。但这处宅子,小虎还真不知道是谁家。依稀记得,这里很早就是空宅。 再回返时,崔家已经起火,红彤彤分外显眼。 当时,小虎不知被绑走的是谁,但现在知道了,崔家的小妮子。 “人还在南城?”秦重略显诧异,不是说要卖了么? “在。”小虎振声说道,“我的兵盯着呢。” 秦重笑了笑,知道小虎所说的兵,就是一帮半大的孩子。因为曾经盗粮的壮举,被众伙伴视为头领,号称城南盗鼠。也不能小看,小虎的手下,起码也有三十多号人,大多都是十几岁,学着禁军分派了职务。 “这块玉佩呢,哪捡的?”秦重又问道。 说起玉佩,事情发生在五月初四,也就是秦重被雷劈的前一天。 那天下午,姚冈带着一群仆役,穿街过巷找到了崔家。这么大动静,自然引得街坊邻居人人注意。姚冈在沙苑监恶名远扬,他的事没人敢管,只是远远看着。不大功夫,姚冈等人抬着两个麻袋,气势汹汹的从崔家出来。 麻袋一看就装着人,不停的扭动,还有呜呜的叫声。崔家一子一女,从院子里追出来,嘴里不停的喊着爹娘,想要阻止这帮人离开。几名仆役回头,冲着崔家子就是一顿拳脚。崔家兄妹扑倒在地,眼看着姚冈扬长而去。 姚冈抓人时,大虎就在附近,却也没有靠近。崔家不是厢军,而是外来的流民,崔老汉因为懂得给马看病,在沙苑监谋了一份差事。崔家子是读书人,平时很少与沙苑监人来往,同龄人中,一个朋友也没有。 大虎注意到,在姚冈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二十上下,相貌堂堂、衣衫华贵,一看就是身份不俗的贵公子。沉静面色,始终一言不发。 看到崔家遭了祸事,不少人前去安慰,帮着收拾。大虎也凑了前去,想打听打听前因后果。谁知这崔家子只是落泪,一句话不说。正想离开,忽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脚尖一搓,湿泥里竟是一块玉佩。 大虎弯身捡了起来,倒也没有声张,顺手先揣在了怀里。 “初四那天,姚冈抓了崔家父母?”秦重问道,他觉得事情复杂了。 “对。”大虎点头。 原来,姚冈和锦衣公子,早就抓了崔家父母。怪不得,秦重那日看见一位书生,跪在姚冈身前,不停的磕头苦求。想来,崔家子是专门找上姚冈,祈求他放了自己的父母。可是,姚冈抓一对老夫妇,意欲何为呢? 秦重皱眉思索着,一点点梳理着整个过程。先抓一对老夫妇,又抓一个小女孩。当时,自己现身干预,阻拦了姚冈的行动。 再后来,姚冈偷偷前去崔家,又抓了小女孩,却杀了崔家子。 看来,小女孩才是关键,是姚冈必须要得到的人。 可是,为什么杀了崔家子呢? “衙门可有啥说法?”秦重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了。 “啥说法也没有。”大虎恨声说道。 一个大活人,被生生烧死;一个小姑娘,被强行掳走;还有一对老夫妇,也被人装麻袋里绑走。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毁在姚冈手里。衙门对此,竟是装聋作哑,三天来毫无动作,好似都没有看到一样。 仅凭一个姚冈,沙苑监不可能如此。定是有更强硬的幕后人,干预了沙苑监的作为。到底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秦重心里,慢慢锁定那个锦衣公子,他几乎可以断定,崔家之事,和这个锦衣公子脱不了干系。或者,他本人就是始作俑者。 正是这个锦衣公子,在魁星楼设计了自己,当着无数人尿滋魁星,得罪天下读书人。这一招,当时的秦重识不破,稀里糊涂的上了大当,自以为救了人,哪知人家转眼就掳走了小妮子。从头到尾,都是在戏耍秦重。 而且,害的秦重遭雷劈身死。这个仇,当然得报回来。 “三哥,咱们打进去,把人救出来。”小虎最爱跟着秦重打架,太过瘾。 “不,这回咱智取。”秦重阴森森的说道。 “啊?”小虎嘴巴大张,竟忘了合上。从来横冲直撞的秦重,居然说要智取?这太不可思议了。大虎小虎一时都觉得,这人不是秦重。因为,曾经的秦重最不屑计谋。他的口头禅就是,一拳干不倒,那就两拳。 wap. /135/135117/31717998.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6章 筹谋救人 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姚冈掳走了崔家小妮子,却没有去北城,反而是悄悄的藏在了南城。或许,是觉得南城杂乱,小巷曲折宛如迷宫?总之,秦重觉得这是一件万幸之事。真到北城救人,巡哨众多,要困难百倍。 事情到了这一步,秦重回想当初,姚冈称崔家欠钱不还,则纯粹是胡说。若真是欠钱不还,还不至于杀人放火,顶多抓了小妮子抵债。而现在的情况,不仅掳走了崔家夫妇和小妮子,还杀了人家儿子,这得是多大仇? 秦重一时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很明确,小妮子是个关键。 如今已经过去三天,他们是否还活着?秦重不敢确定。毕竟,看他们对付秦家子的狠辣手段,指不定会杀人灭口,湮灭所有痕迹。当真打上门救人,没准儿会害了崔家人。但是,人还是要救,不然他心里过不去。 要怎么救人呢?秦重皱眉思索。忽的,秦重眉头一挑,他想到一计。 “嗯,打草惊蛇。” “什么蛇?”小虎没听清,诧异的问道。 “这样。”秦重也不解释,一拍小虎的肩膀。“你去,找胖虎来。” “好。”小虎应了一声,撒丫子向山坡下跑去。 秦重的伙伴里,还有一个胖虎。与秦重同岁,小名也叫虎子,个头略矮秦重半个头,体型巨胖,跑动起来地动山摇。从小放羊,练出一手飞石本事。八十步开外,随手一颗飞石,打中头羊的犄角,百发百中。 “三哥,俺呢?”大虎和胖虎,从来谁也不服谁。一听有胖虎参与,那怎么少得了他大虎?一挺胸,瞪瞪的注视着秦重,等着派任务。 “可少不了你。”秦重一搂大虎肩膀,嬉笑着说道。 一听有自己的份,大虎大嘴一咧,笑的大牙都露出来了。 “还是小虎好看。”秦重嫌弃的一撇嘴。 “嗯??”大虎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垮。 趁这功夫,秦重开始四处查看。崔家三间房,只有西边的那间被烧,其余两间倒是完好。也多亏是土坯房,火势没有蔓延过来。被烧的那间,应该就是崔家子的房间,桌椅床榻,都烧得只剩几节焦木,屋里黢黑一片。 其余两间,虽然没烧,也是满屋狼藉。木柜、床榻,翻得乱七八糟,真好似遭了贼,里里外外被翻了一个遍。看来姚冈等人,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秦重心里猜测着,认真扫视着房间每一处地方。 看了半天,终究是徒劳。即便有什么东西,估计姚冈等人也早搜到了。 不,姚冈还没找到。秦重忽然站住,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姚冈一开始抓走崔家夫妇,是想逼问什么。得知线索在小妮子身上,于是掳走小妮子。崔家子阻拦,于是被杀。说明,线索不在崔家子身上。 自己一开始的猜测没错,关键就是这个小妮子。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似乎地面都在震动。转眼间,一道门板似的身影,堵在了房门口,房间里的光线,霎时都暗淡了几分。 “胖虎。”秦重叫了一声。 “三哥,俺来了。”胖虎说话,瓮声瓮气。 “羊呢?”秦重问道。 “老实着呢,丢不了。”胖虎说道。 沙苑监水草丰美,非常适宜畜牧。所以,在饲养官马的同时,还饲养了不少的牛羊。其中,独有一种苦泉羊,肉质肥美,运去东京等地,极受欢迎。沙苑监官员私自大量饲养,再委托商人贩运京城,赚取巨利。 沙苑监如今,马匹越养越少,牛羊越养越多。 胖虎这样的放羊娃,其实没有任何的报酬。丢了羊,还得赔偿。 此地的厢军底层,日子极是贫苦,已经沦为官吏的私奴,想活下去,就得仰人鼻息,只能听人摆布。牧羊,就是派给胖虎家的差事,做的好,能按时领取到微薄的粮饷,做不好或者反抗,结果就是冻死饿死。 当下四人凑齐,听着秦重分派任务。大胡小虎,还有胖虎,对秦重有着盲目的信任,让干啥就干啥,毫无二话。他们心里很有底,反正有秦重在,他们吃不了亏。说罢,四人各自回去准备,约好今晚子时行动。 每个人都有任务,秦重也有。所以,他还要忍着伤痛,跑一趟军营。 骁骑营军营驻地,设置在沙苑监和大荔县城之间。那里有一座山谷,冬暖夏凉,谷中泉水潺潺,十分利于藏兵。攀上山岗,周围数十里一目了然,没有任何障碍,便于瞭望和紧急情况下出兵救援。 谷口处,巨木修建的寨墙,高有四丈,上有箭楼,随时都有兵丁把守。此地常年无战事,所以巡逻守望,也成了一种摆设。军营大门洞开,一伍军兵正聚在一起闲聊吹牛,说到高兴处,引得一众人哈哈大笑。 “贺五叔。”秦重都走到营门前,军兵还未瞧见他,于是出声招呼。 前些年,秦重几乎长在军营,随着军伍习武。自从被送去书院读书,来军营的次数可是少得多了。但军营里的老兵,他都叫得上名字。 “吆嗬,小虎子来啦。”贺五一回头,冲着秦重咧嘴一笑。 只是,贺五的笑容太渗人。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眉划到左嘴角,像一条扭曲的大蚯蚓。他这咧嘴一笑,真如夜叉恶鬼一般,初见贺五之人,指定得吓尿了裤子。秦重听人说,贺五早年上过战场,拼过命的。 “三少爷。”一众军兵,和秦重打着招呼。贺五资格够老,营中包括秦禹田在内,对贺五都甚是敬让三分。这些大头兵,可不敢称呼小虎子。再怎么说,秦禹田也是骁骑营指挥使,秦重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秦重也不矫情,一屁股坐地上,抓起贺五的酒壶,猛灌了一口。 抹一把嘴,惬意的长吐一口气。说实话,酒水呛喉,倒也没多烈。比起后世的高度酒,那可是差远了去。但是这个酒,却是号称烧刀子。 “小子,来军营作甚?”贺五眯了眯眼,问道。 “找几个人,晚上抓贼。”秦重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说道。 “哦?”贺五盯着秦重,眼里精光一闪。“要报仇?” 看来被雷劈,果然是大事,军营也已经知道。但很显然,贺五将这事扣在了姚冈头上。姚冈害的秦重被雷劈,自然要找他报仇。旁边几名军卒,眼里闪着莫名的笑意,分明想笑却生生憋着。被雷劈又不是好事,给秦重留点面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秦重嘻嘻一笑,拽了句文。 “小子,想清楚喽。”贺五抿了口酒,说道,“你爹如今可在延州。” 秦姚两家不对付,沙苑监人人知道。上一次,秦重打折了姚冈肋骨,多亏秦禹田让步才得以平息。让步的结果,就是每年粪敬减了一成。若不然,姚平远如何肯放过秦重?只不过这些事,秦重不知道罢了。 沙苑监牧养马匹,一般情况下,存栏两万多匹,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四万匹。试想,两三万匹马,每天得多少粪便?这些粪便都是上好的肥料,所以专门有人采购,然后卖给农户肥田。这里的利,是一个天大的数字。 卖粪的钱不会归入公账,自沙苑监往上,直至群牧司各处官吏,人人都有分润,称为粪敬。秦禹田身为骁骑营指挥使,自然也有一份。 贺五是想告诉秦重,下手要有轻重,再闹大了,可没有秦禹田护着。 “放心吧。”秦重胸有成竹,自信的点头。 “好,我给你挑几个好手儿。”贺五说着,就要起身去找人。 “不,五叔,不用。”秦重一把扯住贺五。 “嗯?”贺五生气了,怒道,“咋?看不上?” “我哪敢啊。”秦重见贺五误会,一连声叫屈。“五叔误会了。” “说清楚。”贺五一瞪眼,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这回,要师出有名,大鸣大放的去擒贼。”秦重神神叨叨说道。。 “师出何名啊?”贺五眯了眼,这可太不像秦重的做派。 “有西夏细作潜入沙苑监,骁骑营缉拿细作,光明正大。” “西夏细作?”贺五噌的跳起,手已经按住了刀柄,一刹那杀气腾腾。 去年,也就是宝元元年十月,西北李元昊称帝,建国号大夏,彻底脱离了大宋。党项人世居西北,生活在大宋和辽国夹缝之中。为了拉拢党项人,宋廷和辽国先后赐封,许以高官厚禄,以期保持西北局势稳定。 西夏拥有夏、银、绥、宥、静、灵、会、胜、甘、凉、瓜、沙、肃数州之地。李元昊雄才大略,自不甘人下。他曾对左右说,“先王大错,有如此国,而犹臣拜于人耶。”可见其野心勃勃,早有了自立的企图。 李元昊称帝自立,一时间,大宋朝野震动。宋廷不承认李元昊的帝位,下诏“削夺赐姓官爵”,并且停止了西北互市。而西夏那边,则频繁派出细作刺探军情,煽诱大宋境内的党项人和汉人附夏。 沙苑监作为西北最大马场,成了西夏细作的主要目标。半年多来,骁骑营已经抓获十几批细作。这些细作的任务,就是想尽办法灭杀战马。投毒,则是最快捷高效的办法。所以,沙苑监对防范细作渗透,高度紧张。 如今局势沸沸扬扬,但谁都知晓,夏宋之间的战争已不可避免。 “五叔,你先坐下。”秦重被贺五的气势吓了一跳,慌忙拉住贺五坐下。凑到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 就见贺五的神色,一点点放松,到了后来,竟有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小虎子,你可学坏了。”贺五哈哈一笑,说道。 “兵者,诡道也。”秦重又拽了句文。 “说得好。”贺五大笑,一掌拍在秦重肩上。 搁在平时,这一巴掌对秦重来说,就是挠痒痒。但此时,身上伤势未愈,一下牵动伤口,顿时疼的一咧嘴,倒吸几口凉气。 以前的秦重,就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若是以往碰见这事儿,早就冲过去救人了,哪里还会等半刻?至于后果,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为此,他师傅石勇训斥过,贺五也没少教训,秦禹田更是揍过,完全没用。 一遇事儿,本性难改,完全不管不顾。 所以,秦重今日表现,令贺五大为兴奋。这样子,才是合格的将才。 空有一身蛮力,那是莽夫,战场上死的最快。 wap. /135/135117/31717999.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7章 其人之道 丑时,夜沉如水,最是人们睡熟时刻。天上一钩弯月,洒下淡淡清辉,笼罩着静谧的沙苑监。南城匍匐在起伏的丘陵间,像一个病弱的老人,无力的摊开四肢,仰望着深远的夜空。有微微的风吹过,带着一股牛马的腥臊气。 一条巷子里,小虎探出头来,眼睛晶亮,透着兴奋。眼前这一处宅院,就是姚冈等人潜藏的地方,大门紧闭,门内暗沉无光,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小虎又观察了片刻,然后向着身后挥挥手,顿时窜出一队人来。 这一队十数人,都是十二三的少年,肩上扛着一捆捆的草。 他们悄悄窜到西边围墙下,略一停顿,齐齐用力一抛,将十数个草捆扔进了围墙里。草捆看着大,却没啥分量,落地时也没有多大的声响。 见任务完成,小虎再一挥手,众人立时撤走,转眼无影无踪。 就像是掐着时间点儿,南城的巷子里,突然想起轰轰的声音。一道火把组成的长龙,快速的穿过巷子,向着这里奔来。马蹄踏地的轰响,南城厢军就是睡着觉,也分辨的出来。但这个点响起,显然不同寻常。 一员年轻武将一马当先,全身披挂甲胄,火光映照,端地威风凛凛。 正九品仁勇校尉,骁骑营都虞侯常万里。 月余前,秦禹田奉命押送战马去了延州。如今骁骑营当家的,就是都虞侯常万里。此人武力寻常,但是心思细腻,机谋百变,颇有儒将的风采。常万里去年从京城禁军调来,属于将门之后,显然是来走过场的。 今日得了线报,南城发现西夏细作,常万里顿时大喜过望。 他从京城到此,可不是来吹风吃沙的,而是积军功攒威望,好利升迁。 功劳就在眼前,常万里收住马缰,猛喝一声,“围起来。” 奔驰的骑兵,倏忽左右一分,一东一西包抄宅院。常万里轻轻一碰马镫,骏马慢慢上前,在宅院大门前停下。四周骑兵高举火把,门前一片明亮。常万里缓缓举起右手,正要下令破门,却见大门“吱丫”一声打开了。 一位佝偻老者,缓步走出大门。一身下人打扮,却异常沉稳,分明一副上位者的气势。面对门外的骑兵,恍似未见,不慌不忙。 “你等何人?半夜来此作甚?”老者瞥了常万里一眼,眼神凌厉。 常万里一时被唬住,倒也没有轻举妄动。他从小东京城长大,见惯了高官勋爵。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的下人仆役,外人面前就是这副做派。若是不查问清楚贸然动手,说不定最后,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老头儿听着,骁骑营都虞侯,正是咱家常太尉。”常万里身边,一名亲兵高声报出身份,眼神不善的盯着老者,等着出击的命令。 “常太尉?”老者嘴角一勾,很是不屑。 常万里的官职,还在武官的最底层,离着太尉十万八千里。这么称呼,不过是手下讨好奉承。即便常万里本人,也听得不好意思。 冷哼一声,说道,“某接到密报,说有西夏细作,隐藏此地。速速让开,某要入内查看。”说罢,也不等老者应诺,提缰就要强闯。 “慢着。”佝偻老者一声大喝,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 常万里猛地一怔,手上一紧,收住马缰。 老者斜睨一眼,喝道,“本路帅司令牌在此,谁敢放肆?” 这一声大喝,吓了常万里一跳。 所谓帅司,就是经略安抚使司,掌一路兵马。大约相当于后世省军区,最高长官就是经略安抚使。但是这种官职不常设,只在战时设置,由朝廷选派文官大臣担任。军政、民政一把抓,权限颇大,真正的封疆大吏。 持此令牌,的确可在陕西路横着走,谁没事得罪帅司作甚? 换做别人,真就被唬住了。对方的帽子太大,得罪不起。但是,此际偏偏遇到的是常万里,他可不是普通的大头兵。常万里出身将门,从小京城厮混,眼界见识胆量,绝非寻常军伍可比。闻听老者之言,嘿嘿一阵冷笑。 帅司因为权限太大,所以朝廷也有诸多限制。首先,路一级不仅有经略安抚使司,还有转运使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这四司平级,互相牵制互相监察,谁都不能没有顾忌,这是朝廷制衡之策。 最关键的是,经略安抚使只有管兵之权,没有调兵之权。若要调动兵马,必须行文枢密院,由枢密院下达调兵命令。而且,经略安抚使司所管辖的兵,只是次一等的厢军,不包括最精锐的禁军。 尤其是,像沙苑监这样的监司,直属朝廷群牧司,安抚使司无权管辖。驻泊禁军隶属侍卫亲军马军司,照样不受管辖。 所以说,路分帅司的令牌,管不到常万里的头上。只要不是安抚使亲临,常万里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而且,常万里抓捕西夏细作,保护沙苑监安全,可谓名正言顺。这官司就算打到朝堂,也是稳赢。 常万里眼神冷了下来,右手缓缓的抬起,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 “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说罢,就要挥下手臂。 正在这时,宅子内突兀传出一声尖叫。“救命啊。”这声呼救,凄厉至极,如此半夜听来,直教人毛骨悚然。听见叫声,佝偻老者也是面色急变。但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常万里已是催动战马,一声厉喝,“杀进去。” 骑兵轰然而动,倾倒的大山一般,冲撞向大门。老者自知骑兵威势,哪里还敢阻拦,灵巧的一纵远远躲开,回头望着宅子深处,眉头深皱。 他深知,既然自己没能挡住骑兵,此地之事已不可为。只是可惜,再多一两日时间,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如今,只能暂时退走。还好,公子早有安排,不然这次被人突袭,可是亏大了。 “唉。”老者轻叹一声,身子佝偻的更深了。 就在常万里率兵冲进大门时,这处宅院的后墙上,纵身跳下一人。背后鼓鼓囊囊,像是还背着一人。此人身手不错,背着一人毫无负担,左右一扫,身子一低,快步奔向不远的小巷,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突然,左侧的墙头上站起一人,身形巨胖,低头俯视着奔跑的黑影。嘿嘿一阵无声的笑,抖手一甩,一块鸡蛋大的圆石,“呜”的一声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正中黑影后脑。黑影突兀遭袭,连声惨叫都没发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胖虎一纵身,直接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大虎负责接应,也从黑影里走了出来,有些闷闷不乐。这也太顺利了,都没他啥事。 胖虎不理大虎,自顾查看倒地的黑衣人。果然,他的背后还背着一人,昏迷不醒,正是秦重交代的小妮子。一把抱起小妮子,往大虎怀里一塞,单手把黑衣人往腋下一夹,快速的离开了此地。 而此刻,常万里也取得了丰硕的战果。 房内,加上佝偻老者,一共只有三人,全被军兵押着,站到了院中。奇怪的是,这三人倒能淡然处之,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默默的看着军兵翻箱倒柜,不闻不问,好像不关己事。 然而,他们看见军兵抱着一捆捆草过来,忽然暴怒起来。 “这是栽赃,你们好大的狗胆。” “快快放我们离开,不然后果自负。” 若是秦重在此,定能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害他的锦衣公子。不过,此刻锦衣公子颇显狼狈,头发散披,衣衫凌乱。若是仔细观瞧就会发现,他的身子正瑟瑟发抖。眼神虽依然狠厉,但他就是怕了,很怕栽在这个小地方。 粗鄙的武夫啥样,他见过的多了。也因此,他更加害怕。 “快放了我,帅司机宜文字刘亮,那是我大伯。”他声音急切,终于亮出自己的身份。原来,依仗的是帅司机宜文字刘亮。 常万里却没空理他,抓着一捆细草,认真的辨认,眼光灼热。 “这是毒蕨草。”常万里身边,有亲兵认了出来。 “哈哈。”常万里一声怪笑,转头看向气急败坏的三人。“尔等西夏细作,携带大量毒蕨草,潜藏沙苑监,意欲毒杀我大宋战马,证据确凿。” 常万里手里的毒草,是一种蕨类植物,叶子呈三角形,非常好辨认。这种草喜湿好阴,河边儿、树林中常见。这种草在沙苑监是禁忌,因为万万不能让战马误食,所以每年春夏,都要发动人手清除。 牛马误食,三五日双目失明,若救治不及时,必死。 如今,院中发现大量的毒蕨草,可说铁证如山。 “绑起来。”常万里底气十足,管你是谁? 稍倾,又有军兵来报,“找到一个地窖,地窖里藏着两人。”不一会,一男一女被抬了出来,皆是伤痕累累,昏迷不醒。 “全带回去,撤。”常万里下令,连人带草,全部带回军营。 远处的黑影里,秦重目送着骑兵离去,长长松了一口气。事虽说办成了,人也救了出来,但是过程差点走样。真是多亏了常万里,若换一个人,八成就会被帅司的令牌吓住,从而功亏一溃。 万幸啊,秦重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倒是姚冈不在这里,多少有点遗憾。 秦重赶到汇合地点,天空已经泛白。这一夜,他虽没有出手,但依然感觉疲惫不堪。动脑子也是体力活儿啊,秦重心里感慨着。精神高度集中,时刻预估着可能出现的偏差以及补救的方案。一夜下来,不啻和人打了一架。 汇合的地点,就是小虎曾经藏粮的山洞。听见脚步声,大虎小虎三人都迎了出来,一个个都喜滋滋的。也是,几人无惊无险救了人回来,还顺带将那锦衣公子坑了一把,的确值得高兴。即便秦重,也是隐隐自得。 “人呢?”秦重问道。 “洞里捆着呢。”小虎抢着说道,一双眼殷切的望着秦重。 “小虎那声尖叫,很是及时,帮了大忙。”秦重夸赞道。 小虎顿时笑逐颜开,浑身都觉得不一样了,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似的。 此时天光放亮,洞里明亮了不少。小妮子已经苏醒,抱着腿坐在地上,头垂在两腿间,不言不动。另一边,黑衣人被捆了个四马倒攒蹄,斜斜躺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见有人进来,不由呜呜的叫喊起来。 秦重也不说话,走过去直直一脚,踢在黑衣人脖颈上,顿时没了动静。秦重现在顾不上审问他,也不愿他听到太多说话。顿了一顿,秦重走过去两步,蹲在小妮子身前,琢磨着该怎么问话。 小妮子感觉到有人靠近,慢慢抬起头,对上了秦重的眼睛。 小妮子十二三岁,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个受惊的小鹿。大虎已经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一切,她也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救她回来的恩人秦重。只是忽然之间,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有些怔怔的望着秦重。 “你爹娘都没事。”秦重说道。 “真的吗?他们在哪?”小妮子眼里有了急切,紧紧抓住秦重手臂。 “都在骁骑营,放心吧。”秦重安慰道。 “谢谢你,秦重哥哥。”小妮子轻轻说道,小脸儿一红,忙低下头去。 秦重不介意的摆摆手,问道,“他们都问你什么了?” “嗯。”小妮子咬了下嘴唇,说道,“那人要找一张图,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张图?”秦重皱起了眉头。接着问,“什么图?” “我不知道。” “你爹娘知道吗?”秦重又问。 “爹娘也不知道。” “好吧。”秦重见问不出什么,遂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忽然想到,该怎么安置小妮子呢?一下没了主意,不由挠挠头。小妮子的家已经毁了,肯定不能回去住。另外,秦重还有别的想法,暂时不想她暴露人前。 转头看看大虎小虎胖虎,他们更没办法,还是不问了。思忖片刻,他又蹲在小妮子面前,说道,“你暂时跟我回家住,可好?” 小妮子愣了一下,才红着脸点点头,鼻端轻轻发出一个音节,“嗯。” “胖虎,回去放羊。”秦重说道,“大虎小虎,你俩轮流看着他。” “好。”小虎兴奋应道。 “千万不能让他跑了。”秦重嘱咐道。 “放心吧,敢逃跑,腿打断。”大虎闷闷的说道。 秦重忽然觉得,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听到过似的。没等他想明白,身边仨货已经嗤嗤笑成一团。秦重一下恍然,原来是他爹训他的话。秦禹田的原话是,敢习武,腿打断。恶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转身向洞外走去。 身后,猛然爆发一阵放肆的哄笑。秦重咬咬牙,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洞外,朝阳初升。稍远处,万马奔腾。 wap. /135/135117/31726031.html 第一卷 沙苑争锋 第8章 老鬼樊昌 秦重绕了路,沿着小路进了山,翻过一座丘陵再往北,就是太平山。从太平山下来,就到了城北的最北边。这里是居住区的后方,平日少有人来。成片成片的杨树林,绿意森森,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响。 小妮子蜷缩在秦重背上,紧抿着唇,小脸儿红红。秦重嫌她走的慢,索性背着小妮子走。起初,小妮子很不适应,双手撑着秦重后背,身体绷的僵直。走了半天下来,许是累了,终是伏在了秦重背上。 秦重没走前院正门,而是顺着后院的院墙,翻进了自家花园。花园连着东西两处跨院,西边儿一座跨院,就是秦沐瑶的采薇阁。秦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小妮子暂时藏在二姐的院子里,只要小心些,不会被人发现。 “姐。”秦重站在院里,轻声叫了一声。 秦沐瑶已经起床,主仆二人正在吃早饭。听见秦重叫声,很是诧异。 这里是后宅,还是未出阁女子的居处,男子是不能进来的。即便是嫡亲的兄弟,这么做也是很不合适的举动。秦沐瑶倒未在意,她只是很奇怪,秦重这大早上跑她这里作甚?轻轻推开门,眼睛一下睁的老大。 院子中,秦重背着小妮子,一时竟忘记放下。 “姐。”秦重嘿嘿一笑,放下小妮子。 “她是谁?”秦沐瑶问道,眼里全是疑惑。 “她是崔家的小妮子。”秦重说着,一转头问小妮子,“对了,你叫啥?” “崔家?”秦沐瑶蹙眉思索,想不起是哪个崔家。 这是,秦沐瑶身边的小丫鬟,却好似知道什么,凑到秦沐瑶耳边嘀咕。秦沐瑶听着听着,脸上神色也不停变化,有愤怒,有怜惜,有无奈。 她稳了稳心情,再看向小妮子的目光,满是温柔。 “好了,把她交给我,你出去吧。”秦沐瑶知道了小妮子的身份,径直走过来,轻轻抓住小妮子的小手,一边往屋里去,一边对秦重说道。 “哦?好。”秦重懵懵的点头。 不提秦沐瑶怎么与小妮子交流,秦重反身出了院子。躲躲闪闪,回到了自己的西跨院。这里只有他一人居住,甚是安静。 这次的事,秦重两辈子都是头一回。整整一夜,心里都是绷的紧紧的,此时回到居处,终是能放松了下来。路分帅司的令牌,大大出乎秦重的意料。他一开始能想到,锦衣公子的身份不简单,却未料到如此大的来头。 后续会如何发展,秦重完全没有了头绪。 毒蕨草本是灵机一动。他想借助骁骑营打草惊蛇,逼着宅子里的人,转移关键人物小妮子,就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出兵借口。最近一段时间,沙苑监的确不太平,西夏细作屡屡潜入投毒,已经抓了不少的暗谍。 虽然陷害了锦衣公子,但是秦重毫无负罪感。他不是迂腐之人,非得硬生生给自己套上道德的枷锁。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年代,百姓对付官员,那是天大之难事,搞不好,自己反落得家破人亡。 这一点,只从事发三日,沙苑监衙门全体缄默,就能看出一二。 既然正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唉。”秦重微微叹息一声。 作为有着后世记忆的人,秦重很清楚,宋夏之战就要开始了。 而且,是大宋惨败。 自己很不幸,投身到这个战争年代;但同时又很幸运,投身到这个波澜壮阔的年代。大宋物华天宝,文采风流,一个个纵贯千古而不衰的名字,都是出现在这个年代,如熠熠星光,闪耀着中华文明的骄傲。 秦重没有多停留,换了身衣服起身出门。他还要去军营,见见崔家夫妇。锦衣公子心心念念,不惜杀人放火也要得到的图,已经引起秦重的好奇。若有合适的机会,他当然也想看看,或者夺过来。 半个多时辰,秦重来到军营门口。营门前停着五六辆马车,装着货物,都用油布蒙着,看不出是什么。但看车辙印,陷入地面足有半寸深,足见车上货物十分沉重。头前有两人,正与营门守卫交涉。 秦重微感诧异,因为头前两人之中,有一人正是秦宵。秦宵不喜武艺,也从不到军营来。万不得已非得来,也是捂着鼻子嫌弃的很。今天倒是奇怪,也不知是为了何事。秦重走上前去,叫了声,“大哥。” “二弟。”秦宵回头见是秦重,略有些不太自然。“你怎也来了?” “我来找石师傅。”秦重接着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啊,是这么回事。”秦宵顿了下,说道,“大荔县邱大官人,感念禁军驻守辛苦,因此愿捐出五车官盐,特来犒军。”说罢,瞟了一眼邱旻。 邱旻当即上前,抱拳一礼,“在下邱旻,见过秦三少爷。” “邱大官人客气。”秦重抱拳还礼,打量了这邱旻一眼。心里不由吐槽,老天爷还是公平的,既然给了你钱财,那相貌就勉为其难吧。以秦重的词汇,实在难以形容此人的丑陋。五官皆有,就是长错了地方。 捐赠是好事,白给谁不喜欢?“怎的还不进去?”秦重问道。 “门官儿不肯放行。”秦宵话里带气。堂堂指挥使家长子,却连个大门都进不去。这让秦宵颇觉丢了面子,说起话来就带了三分羞恼。 秦重转头看了看营门,顿时了然。他经常来军营,因此了解,小小一个骁骑营,也是有江湖的。有江湖就有争斗,谁是谁的人,分的清清楚楚。 秦禹田在骁骑营,做不到一手遮天。按大宋军制,一营五百人,设指挥使一名,为最高统兵官;指挥副使两名,分管部队训练和后勤辎重;都虞候一名,掌军纪和刑罚之权;参军一名,负责文牍往来,命令传达。 骁骑营略有不同,乃是骑兵、步兵混成。骑兵四都共两百人,由指挥使秦禹田直辖;步兵六都共三百人,由指挥副使谭庆安统辖。 另外一名指挥副使程琳,兼骑兵第一都军使,乃是秦禹田嫡系。 至于都虞侯常万里,新来乍到,不统兵。他的手下只有军法处十人。 谭庆安,来自京东路将门谭家,善使一杆铁枪。带兵本事不差,又仗着家世渊源,因此不服秦禹田,常常阳奉阴违。后来不知怎的,与沙苑监主薄姚平远走到了一处,彻底与秦禹田反目,争斗不休。 常万里两边儿不靠,对秦谭之争,不站队,不参合,不理会。 今日营门官儿,正是谭庆安麾下,刁难秦宵,理所当然。 后勤辎重之事,也是谭庆安负责。 秦重微微皱眉,问道,“大哥此前和谁接洽?” 即便是地方富商捐赠,也不是说拉着物资就来。而是要提前接洽,商定好时间、数目以及交接程序。数量巨大时,还要有感谢的宴会,或者给捐赠人颁发一些名誉奖励之类。这些事颇繁杂,不提前接洽怎么能行。 “邢参军。”秦宵说道。 他一营参军,哪里做的了主?邢参军是个读书人,四十多岁,也没有了升官出头的指望。沙苑监事不多,每日优哉游哉,在军营中毫无存在感。秦宵找他办事,可是找错了人。后勤归谭庆安,岂容邢参军插手? “物资改天再送,今日恐事难成。”秦重说道。 “这?这怎行?”秦宵不乐意了。 “后勤辎重,皆归谭庆安统辖。”秦重压低声音说道,“此人与爹爹不和。” “啊?”秦宵此时才知,自己糊里糊涂,做了一件错事。 邱旻一直没见过秦重,只听说此人天生神力,却是脑子不灵光。坊间传闻秦重呆傻憨直,从来横冲直撞,只凭拳头说话。如今一见,却是眉清目朗,言语说话条理清晰,举止进退颇有章法。始知传言不可尽信。 “无妨,无妨。”邱旻打个哈哈,凑近说道,“改日再送也是一样。”说着话题一转,引到了秦重身上。“倒是有幸得见三少爷,这一趟不算白跑。” “邱大官人言重了。”秦重双手一拱,客气道。 客套了几句,邱旻吩咐马车回城,告辞而去。秦宵还不死心,非要找邢参军问问清楚。兄弟俩进军营,营门官再无理由阻拦,立马放行。就算不看秦禹田的面子,也得掂量秦重的拳头,这小子一言不合,可是要打人的。 进了军营,兄弟俩分开各自办事。秦重没去找常万里,而是拐了几个弯,找到校场后面的一间仓库。这里面另有天地,老远就听见骰子响、赌徒叫,热闹的好似赌场。其实,这里就是赌场,军兵耍乐子的地方。 门口有人守着,见是秦重并未阻拦,笑嘻嘻的请他进去。一推开门,喧闹的声音和着难闻的汗臭气,扑面而来。不适应的人,指定能熏晕过去。显然,秦重对此毫无感觉,溜溜达达的找到了一人,老赌鬼,樊昌。 “老鬼,手气不差啊。”秦重在老鬼身边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拉着桌上的散碎银子。老鬼顾不上他,正声嘶力竭的大喊,“开。” 嘭的一声,骰盅砸在木桌上。十几双眼睛,饿狼一般盯着。老鬼一点点掀开骰盅,周围顿时哗声一片。有疯狂大笑的,也有捶胸顿足。老鬼哈哈一笑,一下扑在桌子上,将一堆堆碎银铜钱,揽在了自己怀里。 老赌鬼生平唯一嗜好,赌钱。赌的最大的一回,把老婆输了。 从此后,他再无家可归,军营就是他的家。 老鬼无官无职,四十多岁仍是大头兵一个。不是升不了职,而是升职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聚赌被撸掉。如此反反复复,也不知有多少次。时至今日,老鬼也认命了。但是骁骑营中,却没人敢小看老鬼。 老鬼天生斥候,箭术,刀法,骑术,无一不精。更有一绝,审问俘虏从无失手,无论怎样的硬汉,在他手里撑不过三天。老鬼上过战场,腿上留下暗伤,阴天下雨疼痛难忍。一到这个时候,老鬼就会变得极为暴躁。 这时,老赌鬼一回头,好似才看到秦重,顿时一脸嫌弃。“老子不爱见你,滚蛋,滚蛋。”说罢,又开始嚷嚷,“快下,快下,下多赢多啊。” 秦重面色如常,淡淡说道,“信不信?我砸碎你的骰子。” “你?”老鬼顿时泄气。“你一来,准没好事儿。” 说罢,冲着周围众人,不耐烦的挥挥手,“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输了钱的自然不依,闹闹哄哄好半天,才四散离开。好在,这仓库里可不止一桌,足有四桌坐庄。高低喝叫,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老鬼收拾了骰盅,跟着秦重走出门。门外不远就是校场,阔大无人,十分安静。 “昨夜抓了西夏细作,可听说?”秦重问道。 “嗤。”老鬼不屑的撇嘴,说道,“什么细作,骗鬼呢?”他的一双眼睛,毒火里淬过,盯人一眼,能穿透五脏六腑。任什么花花肠子,也逃不过。昨晚抓回几人,他打眼一瞧,就知道与西夏细作无关。 “老鬼就是老鬼。”秦重由衷赞道。 “嗯?”老鬼很是敏锐,盯着秦重问道,“你搞出来的?” 秦重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点头。老鬼这样的人,骗是骗不了的。秦重来找老鬼,本就是让他帮忙,没打算瞒着他。正想解释,却见老鬼面露恍然,盯着秦重啧啧怪笑。显然,老鬼只凭一句话,已推测出了整件事。 “小子,胆子肥了啊。”老鬼阴恻恻的说道。 “人在做,天在看。”秦重指指天,忽的说出一句话。 老鬼闻听就是一愣,很诧异的看着秦重。恍惚觉得,眼前并不是那个熟悉的秦家三小子,而是一个高深莫测之人。这与曾经的秦重,性格迥然不同。陷害帅司之人毫不胆怯,心思缜密、计划周详,这还是秦重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以往秦重藏拙。老鬼是秦禹田亲近之人,对秦家之事有所耳闻。主母亡故、妾室当家,嫡子的日子自然艰难。秦重若不藏拙,只怕更遭人嫉恨。想通这一层,老鬼看向秦重,眼神柔和了许多。 “想让俺做甚事?”老鬼懒洋洋的问道。 “图,一张图。”秦重将锦衣公子的图谋,一五一十告诉了老鬼。其中的详情细节,凡是他知道的,全都竹筒倒豆子。因为,秦重很清楚,一些细节看似不紧要,但往往是侦破案件的关键。 这张图如此神秘血腥,还未露面,已经折进去一条人命。 显然,引起了老鬼探究的好奇心。 “这件事得快。”秦重提醒道。秦重很有觉悟,这件事到最后,不一定能将锦衣公子如何。毕竟他有帅司令牌,背后的靠山必定相救。所以,趁他现在被困囹圄,套出那张图的线索。或许,这是个意外的惊喜呢? “嗯。”老鬼点点头,出奇的没有反驳秦重。 忽然,老鬼想起一事,说道,“回去劝劝你大哥,不要做傻事。” “送盐?”秦重不明所以。 “什么送盐?我说盗马。”老鬼瞪了秦重一眼。 “盗马?”秦重吓了一跳,这可是死罪。 /135/135117/317334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