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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9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橡胶林的回忆 > 第46章
    他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对话。当连长喊他时,他猫着腰悄悄的走了过来。右肩上缠满了绷带,一条三角巾挂在脖子上,把他的右手吊在胸前。

    连长扭头一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文书受伤的情况其实他早已知道,可他还是习惯性的喊到了文书,平时安排工作的思维惯性还在继续。

    “他受伤了!”旁边有人插话。

    “我知道!”

    “你怎么还不下去?”连长改口责问着文书李仁定。

    “连长,我不走,我跟着你们!”文书口气坚决的回答。

    “不行!下去,赶快跟着担架队下去!”

    “连长,我能坚持,我伤得不重,我能帮着大家做很多事,我还可以压子弹啊!”李仁定争辩着。

    “压个球!你给我下去,我命令你立即给我下去!”

    “杨云风,你送他和民工们一起下去,然后再参与清点人数!把伤亡搞准确!”连长不容辩解的说。

    “走吧!文书。”我对着李仁定说。

    “连长要发火了,不要再说了。”我小声的给文书递着点子。

    “李仁定,回去后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了。”连长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慰着文书。

    “恩、恩,连长,你们要多注意安全啊!”他哭了,用抽泣的声音回答着,黑夜中他流下了惜别的眼泪。临走时,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连长。

    “连长,这个给你们留下。”

    连长接过一看,是上午发的一个苹果,他没有舍得吃,一直为连长留着。

    “你带着路上吃吧!”连长把那苹果又递了回去。

    “不!你们现在比我更需要它!”文书态度坚决,似乎发了脾气,在这之前没人敢在连长面前说“不”啊!

    连长手中拿着苹果,几乎掉下了眼泪。说了声“路上小心”后就把头转了过去。

    他不愿意看到这样儿女情长场面,他更不愿受到这种情感的影响,他握着苹果,非常难过。但他是一连之长,怎么能这个时候流泪呢?怎么能在全连战士面前表现出他内心里的情感呢?

    文书扭头走了,他不敢再与连长争辩,只能服从命令。

    在路上,我问了他受伤势情况。

    他说在战斗打响后,连长命令他与三连的友邻进行联络,他向右边跑去,可刚一露头就被一枪重重的打倒在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开始以为是被树枝挂了一下,可接下来的疼痛和鲜血让他知道是中弹了。子弹从他右肩锁骨下打进,从右后的背阔肌中穿出,没有伤及骨头,也没有击中内脏,伤口干净而简单。

    受伤后是卫生员袁学高给他包扎的,包扎得很好,可后来卫生员却牺牲了!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的难过。

    “别说了,我知道了。”

    “你就放心回去吧,好好的养伤!”我叉开了话题。

    我牵着他向后面的林中走去,把他交给了上来抬伤员的民工。

    “老乡,这个伤员跟着你们回去,注意保护他哈!”

    我和他做了告别,叮嘱他注意安全后转过身,向我们的无名高地走去。黑夜中他在我身后小声的喊着:“云风,你一定要注意啊!”

    我回到丛林中,开始进行伤员清点的工作。

    在距离敌阵较远,无名高地反斜面的一处山凹里,那里有一处相对平坦的丛林,我们的伤员都被安置在那。我进到丛林后才发现情况是如此糟糕,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寂静地让人恐怖。

    我一脚下去就踩着了一个人,他没有叫,也没有动。我赶紧收回了脚,试探着站稳了身体,再也不敢贸然的前进。我慢慢地蹲了下,开始用我的手去触摸脚下的战友,寻找我迈腿的空间。

    当我蹲下摸到那人后,才知道自己方才踩到了一位烈士的大腿,他的身体冰凉并已经僵硬了。

    我一下非常内疚,蹲在地上,手抚摸在战友的胸前,半天不知道干什么。我想问他是谁?踩着了疼不疼?可他永远也不会说话、永远也不会回答我。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亲爱的战友,对不起呀!”

    为这事,我到今天想起来都很难过,因为我不知道踩着了连队里牺牲的哪一位战友。

    左前方的一位战友听见动静,小声的说话了。

    “注意哈,这里全是伤员和烈士!”他提醒着我。说话的是炊事班的战友罗培荣,他负责守候伤员和烈士。

    我再也不敢站起来走路,只能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前摸去。在我的四周躺满的全是人,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地让人可怕。我一边摸着,一边向前爬着,一边清点着人数。

    黑夜中我看不见他们是谁,也无法准确地判定谁伤了、谁牺牲了。我只能用手去触摸他们的身体,去感受他们的体温,以此来判定谁是生还者、谁已经死亡……

    我的这个做法并不科学,也不准确。因为受伤的战友中很多人的温度极低,尤其是那些失血过多的重伤员,他们的体温与牺牲的战友差不多。

    重伤员们昏迷不醒,他们即不呻吟,也不动弹。不得已,我只能用脸来靠近战友的脸,在他们的鼻子前去感受呼吸,在他们的脸上去感受体表温度。

    在爬行中,我的左手被东西扎了一下,我赶紧收回,以为是炸断的树桩,可仔细地一摸不由得使我不寒而栗。那是一位战友折断的左手臂,手臂的前端已被越军的炮弹炸得没了踪影,只剩下10多公分长的手臂僵硬的矗在那里,根本无法把他放平,折断的肱骨白花花的露在外面。

    “啊!这个怎么没有包扎?”我小声喊了起来。

    “是石现怀,他已经牺牲了。”旁边的战友罗培荣,冷静地向我回答。

    石现怀?他是年初才到我们连的新兵啊,是班用机枪副射手,就是他在战前训练时,反复地问我该如何保护自己。当时我们两人还讨论训练呢,我自认为‘只有消灭了敌人,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其实这并不是我的高见,而是电影《地道战》里的台词,只是我背得很熟,他听得也很认真。

    想到这里,那一幕幕情形瞬间又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不停的起身、卧倒,推着机枪匍匐前进,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当我看着他向前爬动身躯,内心里不由得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现在,他再也不会问我问题,汗水再也不会把衣服湿透,他再也不会向前爬动了……

    “安息吧,兄弟!”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左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轻轻的摇了摇他,他僵硬的躯体被我轻摇的动了一下,仿佛是已经听到了我对他的祈祷。

    他被炮弹炸伤,按理来说炸断了一支胳膊是不会立即死亡的,可怎么他就牺牲了呢?

    也许是长时间的昏迷使他根本无法自救,只有依靠别人的救护。可那时他身边没有人,没有人给他止血,没有人为他包扎,血液流干后他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别说是被炮弹炸断了手臂,就是被弹片划伤的口子,如果没有很好的止血,也会危及生命的。要不然从古至今的那些痴情美女,怎么会用割腕的方式来殉情呢,拿着小刀片在手腕上划一道小口,就香消玉殒了,更何况现在是刀枪挥舞的战场啊。

    止血,是非常重要的抢救手段!有很多伤员现在还扎着止血带,止血带要求每5-10分钟要松弛一下,否则会使肢体坏死。这些没有被敌人炮弹炸断肢体,也会被咱自己的医生截肢,在那一时刻,抢救生命更重要。

    我不仅清点着伤员,还不时地提醒看护伤员的战友们,要为那些扎有止血带的伤员们做检查,防止因长时间捆扎后肢体坏死的情况发生。

    当过兵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

    在连队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管是老乡,还是同学,还是一起入伍的战友,还是有着共同兴趣、有着共同语言的战友,他们常会聚在一起,形成相对要好的伙伴。

    我也有这样的朋友,在连队中除了重庆老乡外,六班长李锦勇就是其中一人,他是我的好朋友。

    今天,我们已经有近30年没有见面了,但我依然想念他。

    他是78年入伍的西安城镇兵,比我晚一年入伍,父亲是个工程师,长期在国外援助建设。他长相俊秀,很像演英俊小生的电影演员,虽然是中等个头,但身体素质好,军事技术过硬,是连长非常喜爱的战士之一,战前就担任了班长的职务,进步很快!

    我们两人虽不在一个排,可我们时常互相关心、互相鼓励。自卫还击战开始后,我们更是每天都要提醒一下对方,每天都要关心一下对方的安全。

    现在才提到他,是由于那天他也是受伤的战友之一,听说他伤得不轻,所以我非常为他担心,急于想在战斗的间隙里找到他。我在伤员和烈士的人堆里爬着,不停地轻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李锦勇,李锦勇在哪里?”

    经过看护战友的指点,我向他的方向爬去,嘴里依然不停地在叫喊他的名字。

    “我在这……”一声微弱的回答在黑暗中响起。

    当我向他爬去的时候,他已经伸出了手来迎接我。

    黑暗中我抓住了他的手,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凉,而且无力,已经没有平时间男人握手的那种力量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跪在了他的身边,心里难过的不知说什么好,又不敢随便碰他的身体,担心碰痛了他,只好轻声的问他:“你伤那儿呢?”

    “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