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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h9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悲愤是一种病 > 第22章
    因而这种信神不是为迎接神的来临,乞求神恩而存在的,相反它是用信神的方式证明神的不在场,这种信神其实包含了最本质意义上的不信神,它甚至不是为了显现神的光辉,相反它是让人在只有神迹的时代直面无神的局面,让人对这个世界的最终的极限图景有充分的认识。如果神存在就不需要寻求神迹,神不存在才需要对神迹的寻觅,神迹的寻求者的信神就是这个时代的无神论证明,也是这个时代的本质景观的证明。

    撒欢的节日

    千禧之夜和妻子,和远道而来的师兄、师妹逛街,到外滩,到南京路步行街……我们走了很远的路,几乎消耗了全部的体力,回到家,大家差不多都瘫倒了。可是,首先是我的师兄说,节日里逛街真没意思,接着是师妹说,倒不如去逛书店。

    那一刻,我们都感到了荒诞。我们为什么会在这样的节日来到大街上?我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街上的?我们盛装出行,难道仅仅是为了和街面上的商品,和街面上的人群默默地互相看上一个晚上,然后就迈着疲惫的步子回家吗?我们难道仅仅是需要一场长途步行带来的身体的疲劳吗?然而,我们恰恰是这样做的。我的远道而来的师兄、师妹则更是荒诞,为了到南京路上走了一圈,在上海的人群里扎4个小时,在要知道,他们在火车的硬座车厢里整整煎熬了12个小时。

    12:4。面对满脸疲惫的师兄和师妹,我感到万分抱歉。

    我们原本是想在节日时候撒点儿野,我们原本是想在节日的时候撒点儿欢。可是,实际上,我们在大街上除了自己以及和自己一样的人群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顺着人群不断地走之外,我们什么都没有干――而我们竟真的就这样花掉了我们的节日。

    是的,这是节日,人们来到节日的大街上,这样的大街是多么热烈。仿佛是一口开了的锅,仿佛是一条沸腾了的河流,人和人拥挤在一起。我的后背常常是被另一个人推着的,我的脚站立不稳,一种被人推倒,然后踩成碎末的恐惧,在我的身体里弥漫。这就是节日的大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他们来看大街上的风景,其实,这大街上除了他们自己,什么也没有。他们是想来寻找点儿什么,比如,兴高采烈的心情,如火如荼的气氛,沉迷投入的活动,可是节日的大街上,除了商品,什么都没有――1999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这些人来到了大街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家了。

    这就是节日,大街的节日,然后是商店的节日,但是,却不是来到了大街上的人群的节日,人群只是节日的旁观者,而不是节日的参与者,他们怀着热烈的心情,在街上流连,但是,他们只是参观了节日,就像他们参观一座博物馆一样地参观节日,而不是参与了节日。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呢?政府为了筹办这样的节日耗资巨大,绞尽脑汁,可是来参观节日的人们却依然不满意,他们从节日里得到的只是一份普通的逛街的感觉,这怎么能满足他们?

    如何让大众在节日的盛典中出场?如何让大众成为节日盛典的组成部分――不仅仅是被动的旁观者而且是主动的参加者?让他们――那些怀着热望来到大街上的人们不仅观看商品和城市,而且还互相观看,他们在这样的节日盛典上,既是观众,又是演员,让大街成为他们的上演盛典的舞台,让商店成为开启人群盛会的幕布――让一切外在于人群的东西都退到节日的背景中去,而让人群来到前台,成为节日的真正主角。

    由此,我想到,英语中的carnival一词,它原是指西方中古时期复活节斋戒前的狂欢活动。在严格的斋戒期之前,西方人为自己安排了恣意纵情的盛典carnival,carnival,它成了日常生活和斋戒生活之间的隔离,它过滤日常生活的凡庸索然,解除斋戒生活的禁锢焦虑,它是生活的非常状态――然而也正是在这样的非常状态中,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积累下来的心理疲劳、心理压力得到了释放和缓解,也就是说,carnival,在英语中不仅仅是指外在的群体性庆典活动或者仪式,还是指群众在心理上某种极致状态。俄国学者巴赫金专门对此作了论述,他认为节庆活动――carnival――作为一种仪式,它导致大众的价值颠倒,秩序散失,想象力发扬的极致的精神高潮。

    由此,我想到巴西的狂欢节,在这样的节日,人们载歌载舞、且嘻且笑、亦狂亦癫,人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工作,而仅仅作为欢乐着的人群出现在节日的庆典上,这人群不是来参观这个庆典,而是来参与塑造这个庆典的,他们是这个庆典的组成部分,或者说,是人群本身的狂欢性活动构成了节日。

    这种过节的方式,这种大众参与性节日,我们能不能借鉴呢?上海人过节的冲动,他们参与的热情是那么高,站在千禧之夜的外滩,远处是无穷无尽的人群,近处也是无穷不仅的人群,你被淹没在了身体的海洋里,如果你站得高些,或者你正好在临街的窗前向下看,你会看到什么呢?――一条黑色的河流,你只能看到那些人的头,你甚至无法看到他们的肩膀,他们的密度是那样地高,这个世界上,在什么另外的地方,我们能看到这样庞大的人群,这支100余万人的队伍,为什么让他们仅仅扮演节日的看客,而不让他们就是节日本身?

    如果,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它的想象力,它的行动力,它的热情被调动了起来,上海这座巨型城市,将会真正地沸腾,每一条街道都会成为流淌欢乐的溪流,每一个街角都会成为盛载热情的港湾,每一个来到节日的人都会因为节日而获得一次人生的洗礼――隔阂消除了,成见打破了,悲观消失了,怨恨化解了,热爱增加了,理解产生了……

    我在想,也许我并没有夸大这种大众参与型狂欢节的作用。中国人历来强调"哀而不伤、乐而不淫"的人生哲学,中国人的情感是内敛的,他们不大愿意流露自己的感情,心里有了什么也总是闷在肚子里独自消化,因而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发泄感情的机会极少。进而言之,因为儒家传统道德主义的影响,中国社会道德控制特别严密,人们特别习惯于从"德"的角度来评价人,例如,我们平常常常说的"德才兼备",其中"德"就是放在"才"的前面的,在中国人们常常可以认可一个没有才能的庸人,但是不能认可一个才能出众的超人,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人们对《三国演义》中曹操和刘备的评价就可以了。在中国,日常生活中稍微的越轨行为,轻微的癫狂举动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你常常没有机会逃避别人的道德评价――因为户口等种种限制,你调动工作,迁往它地的成本太高了,绝大多数情况下,对于中国人来说,你将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如果你犯了错误,那么你就将一辈子生活在这个错误的阴影中,原因是你必须和曾经见证过你的错误的人永远地生活在一个地方。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时刻都一谨慎小心,时刻提防着自己,不要犯任何错误。因而,人们的紧张感、焦虑感是极强的。

    大街上,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看热闹?课堂上,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起哄?体育馆中,为什么那么多的人喜欢砸矿泉水瓶?――人们发泄的机会太少。人们极需要一种放松的活动,让他们在这一刻,忘记长幼尊卑,地位上的贵贱高低,忘记戒条律令,生活上的禁忌压抑,在一个合理的可能的范围内得到情感上的发泄。

    说白一点儿就是让人们过把瘾,让人们像小孩一样撒个野,然后安安稳稳地回家,心境轻松地回家,像得到了解放似地回家。这样的节日,一定会让人不感到疲劳,而是感到尽兴。如果,上海的节日能安排成这样,那么,我的师兄和师妹就不会觉得没有意思,就不会仅仅是感到疲劳了,他甚至都感不到疲劳,而只是感到尽兴,应当说,尽兴和疲劳是两种绝然不同的感受。

    我们需要一种让人感到尽兴的节日,而不是一种让人感到疲劳的节日。尽兴带来的是欢乐、祥和,而疲劳带来的只能是沮丧和索然。

    那么,我们该怎样设计我们的节日呢?这个活动不能太正经,要不那么正经,它要有点儿游戏的味道,要让普通市民不报名,不交钱,无需特别的技能,只要那一刻到场就能参与,更要让每个参与者都能兴高采烈。西方的某些活动可以借鉴,如在大街上赶着牛飞奔,这自然是刺激,但是却是危险了些,至于砸西红柿,扔蛋糕,化装游行等等似乎又浪费了些。中国本土的,如傣家族的泼水节则既狂热又安全,完全可以在七月流火的季节,择吉日拿来在上海每年重演一遍。例如,上海市政府宣布,7月20日为上海泼水节,这天所有的人都可以对别人泼水,这天的泼水活动受上海地方法律保护――人人享有平等的泼水权和被泼水的义务。当然,我们也要保留市民不参加泼水节的权利,如果他不愿意参加泼水节,他必须在自己的头顶上戴一顶由《新民晚报》折叠而成的帽子,凡是戴了帽子的人,法律将保护他不被水泼,当然,他也不能泼别人。

    现在上海已经有了全中国最好的文化节、艺术节,这些高雅的节日大大提高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文化水准,但是,也可以再搞一两个俗一些的,纯粹是为了让大伙儿乐一回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