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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起惊愕不已,细细思忖,半日方才拍掌笑道:“我明白了,这想必就是一件隐身披风。不想这凶煞之地,却能无意得到这样好的宝物?果然是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靠,妙哉,妙哉。”只是既然知晓了它的异处,便不能当作寻常的衣物取用,于是依旧放在包里,负在肩上束扎。

    他顺着道路前行,跃过几个弯拐,转过几个角落,听得一阵锣鼓宣扬,前面远远地走来了许多村民。队伍中间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观其相貌不过九、十岁罢了,却比乡人高出一头。杨起暗暗诧异,待走得近了,仔细观看,原来两个孩童俱是坐在一张红木大盘之上,底下各有两个精状的大汉抬着。

    前面一个鬼脸面具的乡民大声喝道:“大伙儿再走快些,若是耽搁了神雕爷爷的用餐时刻、坏了它进膳的性情,降下无穷的灾祸,那可是了不得的。”

    后面两个小孩儿哭泣不已,啜泣道:“我们不想被大雕吃掉,你们放我们回家吧。”却受到众人的喝斥,皆道:“现在回去,他日某时神雕爷爷跑到村里报复,又有谁能抵挡,那时大伙儿戚然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杨起从那队伍侧畔走过,此时闻言一惊,忖道:“我以前也曾听说过荒蛮蒙沌之地,又用活人小孩儿祭祀的。不想今日却亲眼所见。如此说来,脚下通往巨雕巢穴的道路,也是他们铺筑的了。”看两个孩儿哭得可怜,回头大喝一声,道:“都给我站住。”众人冷不防受他呼嚷,不由面面相觑,大是讶然。

    那鬼脸面具的乡民哼道:“你这娃娃又是何人?”杨起道:“你们若是要去那恶雕的鸟窝,终究只会白跑一趟罢了。它与一窝的小雕,方才已然被我杀死。若是现在过去,不过就是看见许多的雕尸而已。你们还是抬着那两个孩子回去,从此安养生息,再无烦恼。”

    鬼脸面具的乡人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你如此瘦弱,如何会是那神雕爷爷的对手?”杨起正色道:“它虽然庞大凶恶,但是非妖非魔,不过是寻常的畜生。要除去此害,又有何难?”众人看他说话不似有假,不禁骇然。

    鬼脸面具的乡人脸色一沉,朝队伍中喝道:“老二,你去前面看个究竟。”那被唤作老二的汉子脸色苍白,颤声道:“难道我一人过去么?”被他怒目而视,不禁打个寒战,一步步往前走去。

    鬼脸面具的乡人叫道:“你如此拖拉,难道要大家等到天黑么?”老二神情张皇,脸色惊惧不定,便一路小跑过去。过不多时,看他回来,大声喊道:“这娃娃说得不错,神雕爷爷真的死了。”众人闻言骇然,横竖打量杨起,议论纷纷不止。

    杨起甚是得意,忖道:“我替他们除了此地的一恶,再也不用取那大小活人祭祀奉献,也算是救了不少的性命,若是放在天庭功德簿上看来,想必也算得一件大大的功德。可惜我不似茶老儿一般的修道之人,纵然功德圆满,也是不得正果,不能飞升成仙的。”

    看乡人或是三言两语,或是比划手势,暗道:“只是他们若来感谢,我却不知如何推辞谦让。”他心中默默盘算,又难以压抑行侠仗义的喜悦,却听得鬼脸面具的乡人号啕大哭,道:“这可是天大的灾祸了,神雕爷爷莫名冤死,它的魂魄定然会化成历鬼回来报复。我全村人的性命皆要就此葬送。”

    众人大惊,问起解救之法,那鬼脸面具的汉子一指杨起,道:“此人便是真凶,大家捉了他替神雕爷爷偿命,自然便可无恙安康。”引着队伍逼将过来,其势汹汹,绝无一丝一毫的善意。

    杨起见势不妙,心中不由叫苦不迭,念道:“他们为何如此愚沌,硬要将那大恩人看作大仇人?我此时不走,被他们拳打脚踢、棍棒加身,后面哪里还能够留存得性命?”众乡民缓缓靠拢,见他转身拔足,拼命狂奔,不由一怔,待回过神来,尽皆大吼一声,紧紧追赶不舍。

    于是这多追一逃的两拨人,渐渐便到了一处山道拐角的险陡之处,那鬼脸面具的汉子冲在最前,忽然足下一滑,竟径直跌下了道旁的深坡山崖。便听得他的哀嚎之声消匿远去,终于再无声息,想是已然死于非命。

    杨起闻得后面的动静,忖道:“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你草菅人命,如今便以自己的一条性命抵偿也不为过。”一阵凉风吹过,身上不禁一颤,蓦然想起肩上的隐身披风,喜道:“这等救命的宝物,我如何将它忘了。”急忙抖开披在身上。

    众人看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由相顾失色,俱是手足无措,又紧赶慢追几步,亦是茫然,索性停下脚步,吆喝着去寻找跌下悬崖之人的尸身。杨起不敢怠慢,又跑出了许久,看得后面无人追赶,方才安心,于是卸下披风,寻了一棵大树倚靠,犹自喘息不已。

    此地不知是什么所在,草木繁盛,却又有阴森寒冷之意。杨起忖道:“也不知今日究竟哪里犯煞?不过短短半日,已然三度犯难。每次俱是阎王门前打滚,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到了那红孩儿的老家作客。”

    料想祁恬三人等候自己不及,必定也是焦急不安,心中渐渐烦恼,苦道:“我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也不知以后如何团聚?”越想心中越是窝心,最后再也憋闷不得,对着前方的一棵大树便唾口大骂,喝道:“算来我也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不肯衔环报答也就算了,为何还要算计于我,便不怕被那鼓贤士的大雷劈打么?”

    第十三章鬼域残城(3)

    他随意发泄,清除了胸中的闷气便能安然,孰料树后果然转出一个人来,一手揉着眼睛,犹自哈欠不断,待他看见杨起,愕然一怔,慌忙稽首行礼,讪讪笑道:“我一时困乏,难以自持,便寻了此处小睡休憩一会儿,不能清醒招呼。未想杨施主竟然因此大发雷霆,横生抱怨,说来都是贫道的不是,这里诚意陪罪了。”

    杨起啊呀一声,惊道:“你不是修仙观的灯芯道人么?如何来到了此处?”拍掌笑道:“可要好好翻阅一番历书了,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遇上了三次大难,又逢上了两个故人。”

    灯芯道人看他微笑,甚是开怀畅意,愕然道:“杨施主难道不生气了么?”杨起奇道:“我有何气恼之处?”心念一动,方知情由,不禁好一通尴尬,于是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灯芯恍然大悟,叹道:“不想杨施主厄难跌宕不断,尚能如此乐观,贫道佩服。”又将自己百夷一族乘大舟离开黄水之后,犹恐天庭追赶擒拿,便四处分散行走,自去有缘之地安身立命,或还俗成家,或继续修行。说道那牵动心肠之处,二人皆是大生感慨,唏嘘不已。

    灯芯道人见杨起欢笑之间,眉宇依旧难以舒展,便相问缘故。杨起也不隐瞒,一一吐述。灯芯道人笑道:“这有何难,贫道法力虽然不甚高强,但也懂得一些千里疾行的追踪之术。那黄施主我也是认识的,寻着他之后,叫他前来接应,这困顿为难岂非就迎刃而解了么?”又道:“可惜我这法术不能载人,所以杨施主只能在此等候消息了。”

    杨起笑道:“你肯帮我这等大忙,我已是万般感激,如何还能不通情理,强行要你稍带?只是此地若是有乡人往来,被他们发觉捉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灯芯道人道:“此处西北约三百里,有一处平阳郡,你不妨便去那里安心等候。”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却是一只纸马,道:“我法术敝微,不会折鹤飞天,只能放出一匹纸马陆上奔腾。”口中念念有词,继而吹出一口气,便看那纸马顿时变成了一匹通体蜡黄的高头大马。

    杨起笑道:“那符纸是黄色的,这变化出来的大马自然也是黄色的了。”灯芯道:“若是修行的火候深厚,尚能用黄纸唤出白马、黑马的。”扶杨起坐上,二人就此告辞。

    杨起这马虽是纸物幻化,但疾行奔跑之速,便是与凡间的千里名驹相较,也是不遑多让,蹄飞风扬之下,一路绝尘而去。天黑之时,已然赶到平阳郡界,那大马再也支撑不得,嘶鸣一声,变会原形。

    杨起叹道:“这一路颠簸,实在是辛苦你了。虽然回复符纸真身,我还是不忍将你抛弃。”将纸马细细折叠,纳入袖中收好。只是此刻平阳城门早被关闭,吊桥也是高高挂起,如何能够进得。

    杨起忖道:“不知青衣他们是否已经入城?”有心碰碰运气,便大声呼喊开门,却被上面的守城官兵一顿喝斥,骂道:“此番已是宵禁之时,你若是进来也是违法,与其被押入大牢,还不如在城外逍遥快活一夜。快些离去,若是执意纠缠,我们便要开弓放箭了。”

    杨起奇道:“为何还有宵禁,难道出了什么恶事不成?”看城上官兵尽皆不予理睬,有那好事的已然拔出弓箭恫吓,无奈只好退下。

    走得几步,看见树林之中有一座破庙,里面凌乱不堪,再看上面一块牌匾,书道“昴日清殿”四个大字。杨起心道:“也不知这昴日又是那一位神仙,只是我看匾上尚是清洁,应该能够入睡。”便冲着那头戴紫金冠的神像躬身一礼,恭敬道:“神仙大人,凡人杨起今日不过是想寻觅一处安睡之地,欲借贵殿的大牌匾一用,绝无任何冒犯之意,还请多多见谅。”

    他看地上有一柱残香和一个用了大半的火折子,拾起观看,喜道:“如此便不会失礼了。”将香点燃,叩首三拜,插在神龛之上。他爬上牌匾,见后面甚是宽敞,正合一人躺卧,心中颇为欢喜,本就疲劳之极,未多时便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