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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懿懿按着钗子微微点头,却又听她说:“陛下派人说,今儿刚把清露殿收拾出来,让长公主可趁着元日搬过去,讨个好彩头。”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元日

    菱花镜上浮现着一张姣美面容。

    赵懿懿按着花钗的手微顿, 哂笑道:“等晚些时候了,问她一声罢。”

    说是问,可顾祯这回准备得周全,连殿宇都拾掇了出来, 宫人也一一安排了下去, 显然是铁了心要将端端迁到清露殿去。

    那丫头再怎么不情愿, 恐怕也不行。

    云竹一面替她绘着斜红,一面笑道:“长公主伤也养得差不多,换个地儿住, 心里头也敞亮些。清露殿在海池边上,夏日里凉爽得很, 先帝一到夏日就住过去避暑,里头布置也好,可见陛下是费心挑选的。”

    望着镜中那张如含秋水的脸, 赵懿懿皱了皱眉, 轻声道:“晚些时候,你领着人去看一圈, 有什么不好的就赶紧换了。”

    云竹应了声是,提笔轻点,描摹出了最后的两点面靥。

    “除却告假的,都来齐了,立等着给娘娘请安呢。”

    赵懿懿轻点了下头,由侍女扶着起身往前殿,一身青色宽袖祎衣束之以革带,其上翚翟纹路栩栩如生, 腰系一块以玄色丝线穿引的白玉佩, 发上十二花钗轻轻颤动。

    皇后很少办宴饮, 还去了长安几个月,算下来,很多命妇有许久没见着皇后了。

    因淮安侯入狱的事,众人虽不敢明着说,心里难免要犯嘀咕。在进殿前,更是暗自猜测着皇后如今的状态。

    然等见了那鸾台上高坐的华服美人时,先前的种种猜想,尽数化为乌有。众人惊愕地发觉,皇后面色非但没有什么不虞,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雍容气度。

    姿容明艳,仪范端肃。

    “诸位免礼。”赵懿懿淡淡道了声起,又命宫侍将点心和茶水端上来。

    她这样从容的姿态,柔软轻缓的声音,落在有心人眼中,却莫名变成了不孝的罪证。

    淮安侯入狱,身为女儿还能安坐皇后之位不说,且丝毫没有半点伤感之意。有人见了,难免有些不忿。即便父母犯了错,做儿女的,岂能因此怨恨仇视?

    其中,便以一位宗室太妃最看不惯这样的行为。

    仗着辈分高,已经过身的丈夫又有功绩在身,那庐江太妃倚老卖老惯了,这会儿面对皇后也丝毫不加以收敛,一直板着那张威严的脸,因着表情的缘故,两侧法令纹呈两条沟壑状。

    汝南拿帕子掩了掩唇,笑道:“今儿元日,新岁该高兴些,叔母在元日板着脸,当心这一年到头都板着张脸呢。”

    声音里不乏暗示,尾音轻轻上挑,带着些独有的韵味。

    庐江太妃又向她投去一瞥,面上冷色丝毫不减:“公主,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吧。”

    上下这么多公主,也就汝南这丫头最被娇惯,性子飞扬跋扈不说,平素也没什么德行。庐江太妃素来看不惯她的轻狂,从前是碍着先帝面子,如今她儿子都扯进了河内的事儿,被免官到现在,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偏上头那皇后,还是汝南的外甥女,可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自长子出事后,汝南便渐渐收敛了脾气,前段时日又去了太后那几遭,更是开始修身养性。难得发了回善心,谁知人家还不领情,她便也冷笑了一声,懒得再理会。

    什么玩意,真当她有那么多闲心呢!

    目睹底下这场争执,赵懿懿也只是淡淡挪了视线,同云竹道:“给舅母那送一盏酥酪去,再将端端案上的酒水替换成茶。”

    这是赵端端头一回参加元日朝见。

    她是皇帝胞妹,按理是一众长公主里头最尊贵的一个,虽说应秉持长幼有序之道,却也没人会、或者说敢去同她争那个位置。

    即便赵懿懿早就设想过,特意将她的位置往前提了提,放在了汝南边上,仍是有不少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落在赵端端身上。

    这位置,从前坐的该是临川。

    如今临川被证实身份伪造,过往一切早就烟消云散,眼前真的这一位,好巧不巧,竟是被皇后娘家给养大的。想着太后从前与皇后不和的传闻,一众人面上浮了些异样。

    面对众人探寻的目光,赵端端倒是能坦然以对,甚至冲着一人笑了笑:“夫人一直看着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当呢?”

    偷觑被正主瞧见不说,还被直白点了出来,那妇人面色涨红,尴尬笑道:“没有、没有,是长公主风仪太盛,老妇一时瞧迷了眼,这才没回过神。”

    受过朝见后,便令宫人将今岁赏赐的束帛按照品级,一一分发了下去。

    宫中赏赐的绢绸虽好,然前来朝见的命妇们,自然不是为了这几匹布,为的是能参与元日朝见的尊荣。因此不论贵重与否,皆起身恭敬谢过。

    唯独到了庐江太妃那,出了些岔子。宫娥捧着几捆布到她跟前,轻声道了句是元日赏赐,她却只是搁下酒盏看了眼,未及时接过,叹息道:“臣妇无德,何以受此赏赐。”

    赵懿懿挟糕点的动作微顿,却懒得搭理她,仍是将那块栗子糕用食箸夹住了。

    汝南却生了几分兴趣,含笑问:“叔母怎么缺德了?”

    好端端一句话被她给换了个词,听着像是骂人似的。

    庐江太妃一噎,转头怒目而视,然一想着那人是汝南,向来嚣张惯了的一个人,又觉得没什么意外。

    她忍着气,脸上浮现出忧色:“臣妇母亲刚生了场大病,这段时日还在老家修养,臣妇今日,却在此赴宴席,实在是有失德行。”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任谁也听了出来。

    殿中倏地静了下来,众人面容绷着,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

    甚至不敢去看上首皇后的脸色。

    元日被人几乎指到脸上骂,换谁都忍不下这口气。

    良久,倒是赵懿懿先轻笑了声,打破了这片沉寂。她微微抬头眺向庐江太妃的方向,颔首道:“确实有失德行,既如此,那太妃的赏赐就免了罢。”

    莫说是侍坐众人,便是庐江太妃也是一怔,脸上显而易见的划过错愕,犹如被人狠狠扇了一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她所倚仗的,无非就是亡夫遗留的地位,再加上那层辈分高的孀妇身份。皇后性子温糯,原想着借此提点一二,应当就能懂了。

    却没想到皇后这么不给面子。

    庐江太妃尚未答话,赵懿懿轻轻拨弄着腕上一串红玛瑙,声音淡淡:“既然有这回事,太妃该告个假才对。明知母亲还在修养却进宫赴宴,莫非是怕我不应?”

    那双如含春露的杏眸半阖着,虽未看过来,却叫庐江太妃身子僵了僵,面上闪过些不自在。

    说是,则是在诋毁皇后;答否,则是不孝。

    到了这会儿,无论怎么答也不对。

    片刻后,她轻声回道:“臣妇私以为,为这样的小事劳烦娘娘,不大妥当。”

    赵懿懿面色平静,无丝毫不悦之色,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清润:“知道不妥当,方才何必说出来,叫众人都不舒服呢。”

    殿中气氛低迷,早在上次束帛以前,立部伎们便停下了乐声,值此半瞬,更是针落可闻。

    “方才宴前,便听着太妃同汝南姑母争执。太妃自恃辈分高,又将礼法看得重,可想过汝南姑母是帝女,你怎可如此出言不逊?”赵懿懿轻叹口气,温声道:“太妃年纪大了,做事也糊涂,这会儿既然想起来了,也是件好事,那就即刻归家罢。”

    云竹立即朝边上使了个眼色,庐江太妃尚未反应过来,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侍围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作请状。

    “太妃莫叫奴婢们为难,您说是不是?”

    面对这样两个膀大腰圆的宫侍,庐江太妃毫不怀疑,倘若她答个不字,恐怕下一刻得被拖下去。

    活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要脸面的,冷这张脸起了身,悻悻而去。

    待她走后,不过静了片刻,筵席又重新热闹起来。只是这一回,朝着皇后的笑真诚数倍,甚至于,有人还添了丝谄媚。

    毕竟,谁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被皇后毫不留情地落了面子。

    要真是这样,羞都该羞死了。

    还谈何在洛阳立足?

    待束帛一一赏赐毕,便令众人各自歇息,以待稍晚些的筵席。

    赵懿懿卸了一头的花钗,靠在内殿矮榻上阖目养神,秦雁音坐在一旁小杌上剥橘子,冲她笑道:“那可说好了,等过几日,咱们一同去北邙后边赏梅。”

    “都应了,还一直说,唠叨得我头疼,你是怕我反悔不成?”赵懿懿有些好笑,无奈瞥她一眼,神色间蕴了些慵懒。

    秦雁音取了一瓣橘肉送入口中,轻哼道:“可不是怕娘娘反悔么,上回约你去赏银杏,也是应得好好的,后来可好,跟着陛下秋狩去了,还一去就是大半个月。等娘娘回来,那银杏早落光了。”

    随着这句话,赵懿懿也神思也飘回了从前。

    那是她还在做太子妃的时候,头一回陪着他出去秋狩,去林子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猎着,最后还是蔓草打了只山鸡。

    晚间他回营帐,面上虽还是冷的,却说猎着了玄狐,他自己留着没什么用,让她可做件披风。

    那时她只羞涩地应了声好,心里却是欢喜的。

    尚在沉思,耳边传来秦雁音的絮叨声:“该不会这次,又要同陛下去哪儿吧?”

    赵懿懿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不想我去直说好了,总想些有的没的。”

    秦雁音住了口,嘀咕了几句后,又同她说:“家妹同赵世子婚事在即,娘娘可会去?”

    这般一说,赵懿懿便听出来,这是在给她妹妹求恩典

    按理说,直系长辈尚在狱中,晚辈是不允许成亲的。然赵原外放在即,等回京后再议亲也不现实,便直接去监牢中叫赵维民写了封许可他成亲的文书,签了字画了押,算是个证明。

    赵原如今前途未卜,也着人问过秦家婚事可要继续,秦家权衡过后,料想皇后不会全然不管胞兄,便叫这婚事继续了下去。

    “等到时看看有无空闲。”赵懿懿斜靠着矮榻,轻声道,“你放心好了,不论去不去,赏赐不会少了。”

    有了这话,秦雁音无疑吃了颗定心丸,松了口气同她笑道:“赵世子让问音成亲后仍在洛阳,还可侍奉父母,我阿娘也觉得好,她死活要跟着去。”

    年少时,总是会做出些奋不顾身的事,且刚成亲就分别,也会担心丈夫在外有了别人。

    赵懿懿不禁笑了笑。

    “我听陛下说,阿兄要去的地方甚是艰苦,你们再劝一劝,将那处的情状好好描述一番。若劝不动,都这么大的人,也该自个拿主意了。”

    秦雁音道了声好。

    各自歇息许久,待日薄西山之时,赵懿懿换了件轻便衣着自内殿出来。

    庭院众人面色有异,她正待询问一二,云竹疾步过来,低声道:“娘娘,陛下方才下旨,道庐江太妃言行无状、行为失德,已在紫宸殿将庐江郡王降为郡公。”

    赵懿懿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轻声道:“知道了。”

    皇帝今日之举,无疑是给了皇后颁令的底气,原先还观望着的众人,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懵的。

    晚间筵席在海池中的昆仑岛上,需泛舟而往。

    帝后两个今日都不好惹,一唱一和的,庐江王一系就这么给发落了下去。

    加上前段时日一一发作的朝臣,余下众人见此,更不敢再在今日提淮安侯的事。瞧今日这架势,若扫了陛下的兴,他们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因此,晚间这一场筵席,可谓无比顺遂。要谈也是谈国事,没人敢盯着皇帝的家事不放。

    “你瞧,朕稍微温和些,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顾祯小声抱怨了句,在桌案下悄悄握了赵懿懿的手,轻轻捏了下,又笑道,“懿懿今日,倒是替朕强势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