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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张九试过后,朱瞻墉用完早膳,陷入短暂的深思。

    他父王朱高炽来南京当太子,按理无人敢轻易招惹他。

    可最致命的,

    他皇爷爷朱棣不喜欢朱高炽,迫于群臣苦谏才立的太子,连同朱瞻墉也不被宠爱。

    在宫里的地位,更不用提。

    ……

    此刻东宫,

    朱高炽正翻阅大学衍义,不时在泛黄册本上做笔记,来南京一个月谨小慎微,甚至朱高煦多次故意让他在朱棣面前出丑,他也没说过朱高煦的坏话。

    “殿下,该用午膳了?”

    “先搁着,阅完这篇秦誓就吃…京城的典籍,比北平府多多了呀。”

    见那太监并未退出,朱高炽意识到什么,抬起头:“还有事禀报吗?”

    “瞻墉殿下……把尚膳监大监打了。”

    “你说瞻基吧?”

    “是瞻墉……”

    朱高炽表情愣住了。

    这儿子平日有些懦弱,不敢反驳别人的话,不像朱瞻基成日斗蛐蛐,耍刀弄枪,听到是瞻墉,朱高炽有些许愣神地放下书。

    “说来我听听。”

    那太监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左右,方才道:“尚膳监大监盛公公缺了瞻墉殿下的用度……瞻墉殿下上来便赏了他一记耳光。”

    “通报父皇了吗?”

    “还没有。”

    “先别通报,对了,父皇近日在做什么?”

    “据说…据说北方残元率十四万大军南下,陛下每天在看北方的奏本,和淇国公商议对策。”

    朱高炽轻叹一口气,喃喃低语:“开朝之初,武勋地位显赫,天下是靠武勋打下来的,文官几乎没有功劳,武勋都支持二弟,其中就有淇国公丘福。”

    忧心朱瞻墉的事,朱高炽略微沉思,从怀里掏出银子:“你去,把这十两银子送给那大监,隐晦让他闭嘴,传到父皇那里,老二又要作文章了。”

    那太监拿了银两,匆匆往大内跑去,到了尚膳监坐堂的值房,见到准备呈御膳的盛安,把银两递过去。

    ……

    华盖殿中,

    朱棣端坐在御座上,年近五十,姿貌英儒,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深沉而凌厉,气势宛若当年的朱元璋。

    他冷然看向丘福:“贴木儿率大军南下,对外称有二十万兵马,但朕得到疏奏,只有十四万,不除掉他们,北方始终是大明的祸患。”

    作为靖难第一功臣,丘福眼睛明亮:

    “陛下若要北征,臣绝不让靼子踏入大明边关一步,臣被封为淇国公后,其他武将颇有怨言,臣……臣愿为陛下效劳!”

    朱棣深深地看了丘福一眼:“朕不想打仗,不是畏惧元人,而是有更深远的顾虑,靖难打了四年,而今再对北方出兵,不论输赢,百姓都不得安宁。”

    “此事再议吧!”

    传膳太监走进来,锦盒里端出四菜一汤,朱棣眸子的余光看到那太监脸上的手掌,原本不想过问。

    可朱棣对有功之人很厚待。

    靖难时,宫里的太监为朱棣传递不少消息,故此,朱棣对他们有种特殊的感情。

    “何人打的?”

    那老太监遮遮掩掩,低着头不说话,等朱棣凌厉的眼神看过来时,他才支支吾吾开口:

    “膳房的牛肉没了,只能支二两,瞻墉殿下就赏了奴婢一记耳光…是奴婢不会做事,不怪殿下。”

    朱棣眉峰渐渐高蹙。

    对这个鱼质龙文的嫡次,有所耳闻,与他父王一样,唯唯诺诺,相比之下,朱棣喜欢从舞枪弄剑的朱瞻基。

    朱棣刚登基便勒令皇室子弟和功勋子弟,入文楼听学,并命大儒教导他们。

    以为朱瞻墉在北平府,被朱高炽惯坏了,正好借这次机会,见见他。

    “让瞻墉来见朕!”

    ……

    此刻,朱瞻墉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招来从不在意他的朱棣的目光。

    朱瞻墉用过膳,便见朱高炽愁眉走进来。

    朱高炽进来,坐在半新不旧的香檀饭桌上,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朱瞻墉说:“父王应当把你留在北平,等京城站稳脚跟,再接你过来。”

    “不过,你不必害怕,父王给了那太监十两银子封口……”

    朱高炽身形微胖,嘴里絮絮叨叨。

    朱瞻墉几度欲张嘴,却发现插不上话,心里涌出一股暖意。

    朱瞻墉也了解便衣老爹的处境,刚来南京,根基不稳,不招朱棣烦就是站稳脚跟了。

    不过,太监比妇人还妇妒,总会想方设法出气的。

    果不出其然。

    “瞻墉殿下,陛下召您!”奉天殿门监站在门外,探出头来。

    朱高炽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为…为父与你去。”

    朱瞻墉站起来:“父王若是去,皇爷爷便更加厌烦了,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

    “瞻墉啊……”

    朱高炽愣着神,仿佛不认识自己儿子了般。

    朱瞻墉来到华盖殿,便看见朱棣正大口大口吃饭。

    他侯在旁边,不敢说话。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打,软柿子好捏,越顺从,这群太监越仗着汉王为难他。

    更有趣的是,

    朱瞻墉能感受到,朱元璋此刻正凝视着朱棣。

    不知老朱作何感想?

    朱瞻墉像犯了大错的孩子,站在朱棣用膳的案旁。

    姿貌伟岸,面上留着长度恰好的美髯须,双眸深邃凌厉,左右顾盼之间,气势十足。

    见到他后,朱棣不急不缓放下碗,声音很淡,却又充斥责怪:“宫里的御膳,比北平府如何?”

    由于不是嫡长,朱棣对这个孙子没有多少印象,说完之后,便目光严肃看着他。

    朱瞻墉小心翼翼地道:

    “皇爷爷,您也知道,我跟父王从北平府来京城,才一月,宦官故意克扣我的用度,这是在落父王的颜面,若我忍气吞声,朝中还有哪个官员拥护太子,父王又如何在京城立足?”

    朱棣眯着眼睛,仿佛重新端详这个子孙。

    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其中弯弯绕绕,老二收买了尚膳监,虽不喜欢老大,可太监参与此事,他也不喜!

    见永乐皇帝瞪了过来,那老太监战战兢兢,噗地拜下:“太子殿下…赏了奴婢十两银子,奴婢本不该说的。”

    听到这里,朱棣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一脸未动的神色看向朱瞻墉。

    “你先回去吧,今后在宫里不许动手!”

    朱瞻墉出了华盖殿,便见一个眸子清湛的少年,快步走入殿中,朱瞻基乌溜清澈的眼睛眨动几下:“孙臣见过皇爷爷!”

    瞧见朱瞻基进来,朱棣眼底的严厉冷肃渐渐融化了,声音也轻几分,轻哼:“你父王让你来的?”

    “父王刚从北平来京城,不晓事,皇爷爷宽谅他这一次吧!”朱瞻基声音夹着几分傲娇。

    朱棣并未把朱瞻墉放在心上,今后封个藩王就是。

    可朱棣是打心里喜欢朱瞻基,此刻,听到皇孙的恳请,他心都要化了。

    “呵,身为储君却贿赂太监,若载入史册,便是遗臭万年,朕怎会有这样的儿子!”

    “皇爷爷。”

    听到这一声皇爷爷,朱棣转过头时,严肃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慈祥:“过来,陪皇爷爷一起用膳。”

    朱瞻基一句话,便化解了朱高炽的尴尬处境。

    听到这里,也知道皇爷爷不怪父王了,皇爷孙二人坐在华盖殿中,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

    此刻殿外,朱瞻墉走下御阶。

    “皇太爷爷您看到了吧,孙臣在宫里并不受宠,我父王在京城根基不稳,那太监常常欺负我,克扣我的用度。”

    脑海中想起朱元璋怒不可遏的声音:“老四这个混账!帮着外人欺负咱的太孙!!!”

    老朱是出了名的护短。

    一旦认定了对某个亲人好,那便是极致的宠,任何人敢欺负半根手指,皆可能被处死,早年朱棣把手搭在朱允炆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被朱元璋站在后面看见,朱棣都吓得半死。

    而如今,朱瞻墉就是老朱打心里认定的皇孙。

    “好孙儿,你等等,咱这就召老四进宫!”

    皇太爷爷还没死,朱瞻墉猛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求情:“皇太爷爷……”

    无任何回应,朱元璋显然已下线了。

    朱瞻墉转念一想。

    老朱未必只因刚才的事,皇爷爷夺走皇位,或许老朱心里憋着一股气。

    出一出气也好。

    只是,老朱不会杀了皇爷爷吧?毕竟,皇太爷爷在洪武朝,只要杀了朱棣,便能将皇位安稳地交到朱允炆手中。

    朱瞻墉莫名担心起来。

    直到过了两個时辰,也没有老朱的音讯。

    朱瞻墉心绪开始波动。

    又过了半个时辰,脑海中才响起朱元璋疲倦的声音:“咱叫老四进宫了。”

    朱瞻墉试探问:“皇太爷爷不会想杀了皇爷爷吧?”

    朱元璋沉默了。

    沉默是什麽意思,老朱不会真动了这个念头?

    朱瞻墉慌了:“若皇爷爷被您处死,孙儿也不在了,皇太爷爷如今不吝于重活一世,难道不想看看大明物阜民安的盛世?”

    “咱扒了老四的裤子,亲自打了三十大板,咱就姑且看看你说的盛世。”

    良久,朱元璋冷淡声音传来。

    弦外之意,他不杀朱棣。

    朱瞻墉知道,这对于老朱来说是個无比复杂的决定,并不是自己求情管用,而是老朱想在他身上看看另一种可能。

    还有其余五个沉默不言的人。

    不过,如今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是朱瞻基,他在宫里地位卑微,刚从北平府来南京一個月。

    若当不上皇帝,不知老朱会不会杀了朱棣?

    不过,朱瞻墉心里想的却是,还是先在京城站稳脚跟吧。

    ……………

    ps:永乐元年,朱棣改北平府为现在的称呼,但这称呼比较敏感,可能会引来审核关注,所以书里还是北平府,读者老爷们知道就好,推荐票来一波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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