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同时,罗绍威又于傍晚派人入武库剪断弓弦和甲襻。半夜,罗绍威率官兵数百人,与扮成挑夫入城的汴军一哄而起,进袭睡梦之中的牙军。这些人手忙脚乱,但都是职业军人出身,很快稳住心神,冲入武库寻弓披甲,但弓甲早已被破坏,只能肉身临白刃,“遂合营歼之,凡八千家,婴孺无遗”。一大早,朱全忠引大军入城。

    此后,朱全忠在魏博六州盘桓半年,对附近的地方势力,服从者升官,不服者讨平。罗绍威为供养亲家的军队,“所杀牛羊近七十万,资粮称是,所赂遗又近百万。”待老朱起程,魏博多年蓄积,被又吃又拿,基本一干二净。

    虽然借机除去牙兵之患,罗绍威自己的魏博藩镇也从此一蹶不振,他叹息道:“合六州四十三县铁,铸不得一个错字!”

    这位罗绍威“形貌魁伟,有英杰气,工笔札,晓音律。性复精悍明敏,服膺儒术,明达吏理”,不知为何肯这么低声下气服于老朱。同时,小罗又是个文学青年,“招延文士,聚书万卷,开学馆,置书楼,每歌酒宴会,与宾佐赋诗,颇有情致。”他最喜江东罗隐的诗,常让人带金宝前去求诗,自己也仿效罗隐诗风,有《偷江东集》一卷。此卷诗已散佚,惟存有《公宴诗》二句:“帘前淡泊云头日,座上萧搔雨脚风”,颇为老辣。后来,罗绍威还算病死善终,时年三十四。

    魏博六镇归于己手,朱全忠还想全取幽沧之地。刘仁恭惶急,老着脸皮向沙陀李克用求救。思忖再三,李克用派大将来个“围魏救赵”,攻打朱全忠的潞州。潞州的昭义节度使丁会本来就忠于唐廷,见李克用兵来,开门迎降。这下急坏了朱全忠,他下令烧毁一路供应的粮食资储,撤沧州之围,奔还魏博,并急得卧病在床,躺了好几天。

    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怕老亲家翁顺便把自己宰了吞并六州,就入室以探病为由,力劝朱温代唐称帝,“早灭唐以绝人望”,并表示:“他日如梁王受禅,我必尽斂六州军赋以贺登基大礼。”`

    朱温心喜,很感激罗绍威在他走背运时“支持”自己,也就没再打这位亲家的主意,率军归返大梁。

    朱温幽、沧失利后,“威望大沮,恐中外因此离心,欲速受禅以镇之。”

    于是,公元907年阴历三月甲辰,唐昭宣帝禅位于梁,朱全忠称帝,建国号为大梁,史称“后梁”。为了更应天意,朱全忠更名朱晃,毕竟“全忠”是唐帝赐名,不仅不“全忠”,还“全叛”,顶着前朝君主的赐名当皇帝确实不好听。至此,朱三变成了朱晃皇帝,称“朕”不称“我”了。

    隔了一年,朱全忠派人把封为济阴王的唐朝末帝毒死在曹州监所,时年十七,谥之为“哀皇帝”,以王礼葬之。比起他横遭一刀的父亲和他那些被勒死的兄弟们,唐哀帝毕竟还得一全尸。

    朱全忠虽然号称“帝王”,其实也就是一个大“藩镇”而已。当时,李克用据河东,罗绍威据魏博,王鎔据镇冀,刘仁恭据卢龙,李茂贞据凤翔,王建据西川,钱鏐据镇海,杨行密据淮南,马殷据武安(湖南),王审知据武威(福建),刘隐据岭南――有了朱温挑头,渐渐的这些人纷纷称王称霸,为王为帝,最终造成了“五代十国”的混乱局面。究其实,仍然是唐末藩镇割据的进一步加剧而已。

    因此,大儒王夫之一针见血指出:

    “称五代者,宋人之辞也。夫何足以称代哉?代者,相承而相易之谓。统相承,道相继,创制显庸相易,故汤、武革命,统一天下,因其礼而损益之,谓之三代。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之琐琐,窃据唐之京邑,而遂谓之代乎?郭威非夷非盗,差近正矣,而以黥卒乍起,功业无闻……若夫朱温,盗也;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则沙陀犬羊之长也。(朱)温可代唐,则侯景可代梁、李全可代宋也;沙陀三族(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可代中华之主,则刘聪、石虎可代晋也。”

    王夫之还特别举出暴秦、暴隋以及王莽,虽然残暴,却也卖力经营天下,而五代之君,连上述几个朝代的暴君都不如:“且夫相代而王天下者,必其能君天下而天下君之,即以尽君道也未能,而志亦存焉。秦、隋之不道也,抑尝立法创制,思以督天下而从其法令,悖乱虽多,而因时救弊者,亦有取焉。下至王莽之狂愚,然且取海宇而区画之,早作夜思,汲汲于生民之故。今石敬瑭、刘知远苟窃一时之尊,偷延旦夕之命者,固不足论;李克用父子归鞑靼以后,朱温帅宣武以来,觊觎天步,已非一日,而君臣抵掌促膝、密谋不辍者,曾有一念及于生民之利害、立国之规模否也?所竭智尽力以图度者,唯相搏相噬、毒民争地、以逞其志欲。其臣若敬翔、李振、周德威、张宪之流,亦唯是含毒奋爪以相攫。故(朱)温一篡唐,(李)存勖一灭温,而淫虐猥贱,不复有生人之理,迫胁臣民,止供其无厌之求,制度设施,因唐末之稗政,而益以藩镇之狂为。则与刘守光、孟知祥、刘龑、王延政、马希萼、董昌志相若也,恶相均也,纭纭者皆帝皆王,而何取于五人,私之以称代邪?初无君天下之志,天下亦无君之之心,燎原之火,旋起旋灰,代也云乎哉?”

    正因为宋朝皇帝得天下不正,纂于后周孤儿寡母之手,故其大臣著史立“五代”为名,以明示朝代兴迭,“神器”传承。“该之以五代,聊以著宋人之滥焉云尔。”

    深究朱温的出身,真正根红苗正,苦大仇深。朱温父亲早丧,兄弟三个皆由母亲王氏抚养成人。王氏为活命,在萧县地主刘崇家当上床老妈子。青少年时代的朱温顽劣无赖,常受刘崇大棍子“伺侯”,但刘崇之母刘老太太吃斋念佛心眼好,常常护持朱三,对家里人讲:

    “朱三不是一般人,应好好待他!”其实,也是心疼这没爹的穷孩子。

    朱温降唐后,官至宣武节度使,派一帮军人回家迎母。王氏见军人大批前来,惊惶奔入刘老太太房间,泣道:“朱三落魄无行,作贼招灾,现在官兵来抓我了。”不料,前来的使者跪地,禀告说朱节度使“出息”了,王氏喜惧交加,犹如梦里,这才拥刘老太太一起入朱温营中“享福”。

    朱三如此一个穷孩子,同以后的朱元璋一样,在性格上存有极大的缺陷:自卑、多疑、无信、嗜杀,在西方,此即所谓“于连现象”;在中国,可称之为“朱温现象”。当然,“于连现象”只是“资产阶级个人”向上爬的过程中不择手段、努力进取而已,“朱温现象”则是凶戾阴暴、一心要人命的恐怖过程。

    朱温称帝后,老混蛋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东打西杀,专以屠戮为乐。朱温用兵行法甚严酷,每次战斗,只要营师战死或被对方俘虏,其属下所统士兵皆一律处斩,名为“跋队斩”。由于军法严,逃兵甚多,朱温又想出在士兵脸上刺字的损招,“健儿文面自此始也”。这一招术,后来被幽州的刘仁恭父子“发扬光大”,他不仅在军士脸上刺字,在士人身上也刺上“一心事主”的字样。

    此外,朱温做皇帝前后,深怕自己手下大将有样学样,狡兔未死却也开始烹狗,杀掉不少功臣,如氏叔琮、朱犮宁、刘珍、黄立靖、邓季荺、李重允、李谠等人,这些都是为老朱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特别是黄立靖和邓季荺,被杀原因竟然是老朱检阅部队时发现他们所统兵士的战马“马瘦”。可见,老朱凶暴得近乎无知,连杀人时稍微象样的罪名都懒得想。

    朱温除嗜杀以外,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好色。早在唐昭宗年间,邠州节度使杨崇本向朱温投降,以其妻子为人质。见杨节度使妻子貌美,老朱就数去馆舍奸淫。杨夫人“素刚烈,私怀愧耻”,派人捎信责骂夫君:“丈夫拥旄仗铖,不能疪其伉俪。我已为朱公妇,今生无面目对卿,期于刀绳而已”。杨崇本悲怒,后来起兵叛朱温,对老朱造成严重威胁;洛阳尹张全义被李罕之围困,求朱温解围。其后,张全义(张全义原名张居言,也是黄巢降将,全义是唐廷“赐名”)感激朱温,上言说自己的名字犯讳(朱全忠也有一个“全”字),老朱就赐其名为“宗爽”。张全义(张宗爽)踏踏实实为老朱卖命,不停地为这位“恩主”输运军粮物资,修茸宫室。老朱一高兴,亲临张家,一住就是好多天,竟把张全义的老婆、女儿、以及几个儿媳全部睡个遍,气得张全义儿子拨刀要去宰了这个老淫棍。张全义乌龟王八头,苦苦劝住,认为老朱救过自己的命,他爱咋地就咋地。

    好色也就罢了,最为耸人听闻的,老朱连自己的儿媳们也不放过。

    朱温有八个儿子,长子彬王朱友裕早死;次子博王朱犮文原名康勤,是老朱的义子;第三子郢王朱犮珪小名遥喜,其母是亳州营妓。光启年间,老朱在亳州打仗时与这位营妓睡了一个多月,临行,对方说自己“有了”。老朱惧内,当时他的老婆张氏还活着,未敢把这位“蜂窝煤”带回大梁。一年后,营妓报喜,说生下一大胖小子,老朱大喜,故起小名为“遥喜”。其实,这位营妓是军营的窑姐儿,“事主”不一定是老朱;第四子即后梁末帝朱友贞,当时为均王。由于诸子在外据大藩重任在肩,老朱常常征诸儿媳“入侍”――不是伺侯汤药起居,而是在床上伺侯老朱弄那事。诸媳之中,老二朱犮文的老婆王氏最漂亮,特受宠爱。“虽未以(朱)犮文为太子,帝意党属之”。按理,郢王朱犮珪最在兄弟中排名第三,大哥朱友裕死后,老朱的亲儿子中当轮到他当皇太子,看见二嫂受幸二哥高兴,朱犮珪“心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