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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通常会和被召见人员闲谈家常一番,例如他会问人家你贵庚啊?你宝眷啊?平时读什么书啊?有的被召见人员,不习惯老先生的口音,或者听不懂什么叫“宝眷”,愣在那儿答不出来,那就会影响他自己的成绩和晋升的机会。有的人比较清楚老先生的个性,当他问起你平时看些什么书的时候,受召人倒不一定要说在读什么了不起的世界名著,只要说我最近在研读“领袖训词”,老先生便连连夸赞“好,好,很好”,此人已然成功了一半。

    尽管蒋介石接见这些文武官员时,总是脸色严肃、表情慎重,但是什么贵庚、宝眷、看什么书的问题,几乎是任何人都会被问到的问题,至于一些别的问题,当然会小有差异,所以,当前面被召见人员先出来时,后面在等候的被召见人员就会很紧张地上前打听,究竟“领袖”适才都问了哪些事情啊?

    因为,老先生召见人,通常不过是三五分钟的时间,他喜欢从一个人的长相、气度、神态和答话内容上,去决定一个人能不能赋予重任。所以,假如一个人平时表现再怎么出色,可是假如当天晋见时,表现失态,老先生拿红铅笔在别人的名字上打一个大圈,那他就前功尽弃了。

    所谓察言观色,老先生对这套传统的用人哲学,似乎特别重视。

    越被蒋介石骂得凶越没事

    侍卫圈子流传着许多关于蒋介石责打部属的传闻,一个在我们这个圈子最著名的故事,就是抗战时期,蒋介石用他的拐杖,敲打一位“卫兵头”的往事。在他的眼里,所谓长官,不过就是个管卫兵的头头,因而他一向叫他们“卫兵头”。

    对他比较熟悉的部下,他要是恼火至极,他会大声吼道:“我要杀你的头!”抗战时期,他生气透顶时,会用宁波话骂道:“娘西皮!”这句话实在是一句非常粗鄙的农村俚语,意义比国骂“他妈的”还要难听。后来,他大概是年纪的关系,我们再也没听过他骂这句粗话,如果生气的时候,顶多骂一句“岂有此理”,比较生气时,会骂声“混账”,再生气一点就会骂“混账极了”,再加上一句吓唬人的“我要枪毙你”,不过这都是对比较熟悉的部属才会这样骂法。骂归骂,但从来没有侍从人员真的被他砍头或者枪毙的,也许,这些话,都是以前他年轻带兵时,遗留下来的一些口头禅吧!

    对蒋介石的脾气摸得比较清楚的人都知道,愈是被他骂得凶,愈是没事,如果他一旦骂都懒

    得骂的时候,表示他对那人已经死了心,根本不想再在面前看到他了,这时也是那人准备卷铺盖滚蛋的时候。

    到台湾,老先生最生气的一次,大概是1957年5月24日,台北发生“刘自然案”的那一次。

    刘自然因为偷窥一位美军士官的太太洗澡,被老美误以为是歹徒入侵,用手枪当场击毙。因为刘妻对美军的判决不满,就在1957年5月24日那天,跑到当时台北北门的美国大使馆静坐抗议。引起围观人群的极大同情,一时气愤,便和军警发生冲突,后来演变成反美暴动事件,不但市区路上的白种人全部惨遭“修理”,美国“大使馆”的美国国旗也被人扯了下来,台北中山堂对面的美国新闻处被愤怒的人群打得一片狼藉,马路上的车辆被人一辆接着一辆推翻、砸毁,民众情绪被此一事件鼓动起来,许多人都想借此一泄怨气,所以,演变成自从“二二八事件”以来,当年台北最严重的一次群众暴动事件。

    蒋介石据报后,真是怒不可遏,立刻召来台北当时的卫戍司令黄珍吾,把他叫到官邸召见垂询。等黄某胆战心惊地匆匆赶到,蒋先生拿起他的拐杖,狠狠地往茶几上敲了好几下,责骂黄司令,你这个卫戍司令是怎么干的?会发生这等大事,为什么不懂得平抑民众情绪,让老百姓聚集、闹事,而且更得罪了美国人,这事情该怎么善了?

    黄珍吾是蒋介石黄埔的学生,他很清楚校长的个性,所以一个劲地拼命说,是!是!全部是我的错!后来,他果然没事,反而那时的警务处长和宪兵司令,全部被撤换,而黄司令则照样做他的太平官。

    蒋介石以客为尊

    蒋介石败退到台湾以后,最怕台湾变得孤立无援,所以一有外国元首来台湾访问,即使把上上下下搞得天翻地覆,也务必要让外宾心旷神怡。

    1960年6月18日,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来访。艾氏来台前的一两个星期,国民党政府上下无不慎重其事,希望把接待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而老先生更对艾氏的来访寄予厚望。因为,老先生希望和美国保持更紧密的关系,只有这样才可以实现他“反攻大陆”的梦想。他非常清楚,以“国民政府”本身的力量,想要独力反攻,实际上存在着太多的阻力和困难,除非艾森豪威尔领导的美国政府支持他的“反攻大陆”计划,否则,他心中的梦想将永远仅是空中楼阁。在另一方面,老先生也有意借着艾氏的访问台湾,给北京的毛泽东看看,让中共清楚,不要再兴起攻台的任何念头,否则,背后的美国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蒋介石对艾氏的访台,已经把它列为那两三年里,顶重要的一件事情,我们也很清楚艾氏来访的意义,所以,在做一些准备工作时,当然格外用心。

    在“总统府”装设空调,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

    平日,蒋先生是从不用空调的,因为他相信吹冷气会得风湿病,他是个相当重视保养身体的人,因而始终反对在他的办公室装设空调机,况且那时台湾还不会制造空调机,以他向来俭省的性格,他没事的话亦绝对不会主动要装空调。不用空调,他也不习惯吹电扇,连他的办公室原本有的吊扇,也不常使用,即使大热天也只开靠大门口的吊扇祛暑,他喜欢电扇从侧面吹,他怕电扇的风会让他的头难受,因为,他的头发一向很短,如果吹了风,头会觉得不舒服。

    既不吹冷气、又不吹电扇,老先生夏天又怕热,在官邸平常吃饭的时候,我们侍卫人员就要像古时候的婢女或者太监一样,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打扇子,这个扇子的用料和质量质料,他还特别考究,要专人到香港去买大陆产制的蒲叶扇,每当夏季气温上升、酷暑难当的时节,老先生的身后一定有副官人员,专门为他扬风祛暑。

    可是,现在美国的总统要来,总不能再派个人,跑到老美的身后,像是伺候皇帝似的,也为美国总统扇扇子;所以,在艾森豪威尔来访的6月天,也只有在“总统府”的会客室和办公室加班加点装设空调冷气了。

    50年代,台湾的公家单位只有“空军总部情报署”这些和外国人经常接触的单位,少数几个办公地点有空调设备。

    为此,“总统府”特地向“空军总部”先“借”了两台美制约克牌空调,十万火急地派了技工,加上我们这些临时工,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夜以继日,才在艾氏来台之前,顺利完工。

    还有一次是伊朗国王巴列维访台,蒋介石对于接待工作的亲自参与,更使我感动万分。

    那是1958年的5月14日,在巴氏到台湾的前几天,老先生夫妇有天晚上近10点钟光景,突然驾临“总统府”,侍卫人员找我打开办公室及会客室的门,让他看看室内布置情形,可见他的重视。我那时还是个单身汉,所以整个时间都待在府内,特别是有重要勤务,我是更不放心太早离开岗位。当蒋宋夫妇驱车前来时,“总统府”值班的人真是紧张到了极点,惟恐我要是不在的话,老先生看不到现场,肯定相当恼火。

    可是,等老先生到了介寿馆,有关人员赫然发现我还留守府内工作,个个都松了一口气;而我见到蒋介石及夫人,只为了亲自视察会场布置工作,还特地在夜里轻车简从跑这一趟,更使我对他们的精神折服。我还记得,那一回,夫人宋美龄还把她的国画画作,选了好多幅送到“总统府”会客室及“总统办公室”布置,使空间显得不那么单调。

    老先生那次看了我们的准备工作,显得十分满意,一面看一面点头称许。后来,“总统府”三局局长刘牧群曾亲口夸赞过我:“只要有翁元在,总统办公室一年365天都不用去看。”

    发红包用蒋介石自己的钱

    蒋介石对待我们,始终像是长辈待晚辈那样的亲切,我们犯错就当面指点,从来没见过他发什么脾气。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次,是他有一年,亲自拿红包犒赏我的时候,真是让我感动得眼泪都差点夺眶而出。

    那次,我在“总统府”老先生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待命,忽然听见侍卫官叫我,说“总统”叫我进去。起先我是一愣,以为有什么事情,我毫不迟疑走进办公室,一眼看见他正打开自己的皮包,数着一叠崭新的10元新钞,那是当时面额最大的钞票,他轻轻叫了我一声,我走到距他的办公桌前方数步远的地方,笔直站在他那儿,老先生以一种很慈祥的口气开口了:“翁元!这是我给你的奖赏,你要好好地用,不要浪费!”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沓鲜红的10元纸钞,递到我的手上。我赶紧用双手接过来。

    那时,我真是感动莫名,只一个劲地说:“谢谢先生!谢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