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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之放下杂务,抬起头一走便是个多小时。

    贞嫂说:“我沿路去看看。”

    恕之过来说:“我叫哥哥陪你。”

    贞嫂忽然有了伴,得到依傍,她点点头。

    片刻忍之便进来,他陪着贞嫂上车,驶出去与松山会合。

    恕之一个人留在店里招呼人客,做的头头是道,一个中年汉不小心泼翻咖啡,她立即蹲下用抹布拭净,人家不好意思,一直道谢。

    恕之眼睛看着门口。

    忽然旧货车驶了回来,踉跄停住。

    车门打开,贞嫂从驾驶位跳下来,接着,忍之也下车,他转过身,贞嫂把松山拉出,忍之掮起他,走向店来,恕之立刻去拉开门。

    人客纷纷惊疑,“什么事?”

    贞嫂脸色苍白,“已经叫了救护车。”

    “这镇上只得一辆白车与一辆救火红车。”

    贞嫂说:“白车此刻去接载待产的戴维太太,叫我们回店来等一等。”

    大家围上去,“发生什么事?”

    忍之轻轻把松山放下来,松山咬紧牙关忍痛。

    前几个星期他才掮过这个年轻人,没想到今日由他救他。

    贞嫂斟一杯拔兰地给松山,他一口喝尽。

    他告诉他们:“我正在山坡边砍数,一辆车子横冲直撞朝我冲过来,我急忙闪避,滚下山坡,恐怕已跌断老骨头,动弹不得,若不是贞嫂带着小伙子来救,恐怕冻死。”

    众人哗然,“有无记下车牌?”

    “霎时间哪里看得清楚。”

    众人搓手,“治安越来越差。”

    这时救护车也赶到。

    贞嫂吩咐:“你们兄妹看着点,我陪老山进医院。”

    救护人员抬着松山出去,松山痛苦的喃喃骂人。

    白车驶走,小小咖啡店恢复平静,人客渐渐散去。

    忍之与恕之一直没有交谈,各管各忙,店打烊了,两人才交换一个眼色。

    锁上店门,两人默默走到路口。

    幽暗光线下,有一个灰衣人在等他们,他戴鸭舌帽子,看不清容颜。

    戴帽人低声说:“你们躲在冰天雪地的小镇敢什么?一起到南部去做买卖。”

    俩兄妹没有回答。

    戴帽人耸耸肩,“人个有志,后会有期。”

    忍之忽然问:“那辆车丢在什么地方?”

    “十公里以外的弃车厂。”

    忍之点点头,与戴帽人分道扬镳。

    俩兄妹一先一后走回谷仓,两人保持一段距离,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似不相干的路人。

    他们一直没有交谈。

    他们像两个黑影似窜进谷仓,关上门,再也没有亮灯。

    第二天一早,熟客看见店门开着,便进去吃早餐。

    只看见两个年轻伙计,便问起松山情况。

    两个年轻人招呼周到,却一字不提松山,只是微笑。

    熟客低声说:“这也好,不讲是非。”

    “哎,叫人心急。”

    这时贞嫂一脸倦容推开店门,看到一切井井有条,倒也宽慰。

    她扬扬手,“多谢各位关心,老山经诊治后不日可望痊愈,警方已落口供。”

    恕之连忙斟上咖啡。

    贞嫂叹口气,“这小店这几天可得交给你们两人了,我也向东主交待过。”

    恕之连忙点头。

    有熟客笑:“这两兄妹像哑巴,光做事,不说话。”

    贞嫂握住恕之的手,“这才叫人喜欢。”

    只见恕之手指甲已变回粉红色,指节上疤痕也渐渐退却。

    “我得来回到医院探望松山,此刻得回家煮粥,各位,多谢关心。”

    恕之忽然低声说:“我会煮粥,由我来做,贞嫂你回家休息,稍后才取食物给松叔。”

    贞嫂感动,“好,好。”她已精疲力尽

    挥一挥手,她倦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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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俩兄妹一人站在店里一角又继续工作。

    傍晚,贞嫂休息过后,精神略好,又回店来。

    恕之挽出一壶白粥及若干佐菜,都盛在篮子里。

    忍之交待过账目及单据,一点不差。

    贞嫂又见咖啡店里家具地板铮亮,连灯罩都拆出洗过,焕然一新,年轻人工作劲道不一样,她轻轻说:“店里这几天交给你们了。”

    他们点点头。

    贞嫂再开门出去,电话响起,恕之去听。

    对方说:“我找贞嫂。”

    “她刚出门,可要叫她?”

    那人说:“我是王子觉,请贞嫂回转。”

    恕之立刻放下电话追出去,贞嫂已经上了车,听到王子觉三个字及时回店里听电话。

    说了几句,心仿佛宽些。

    挂上电话,她说:“恕之,那王自觉正是东主。”

    恕之不出声,只是微笑。

    贞嫂伸手去摸她头发,“每个女孩都叽哩咋啦,只除出你,我给你带了几件裙子,你若喜欢,拿来替换。”

    她终于回到医院去探望丈夫。

    松山摔断大腿骨,接驳后打了石膏,过两日便出院,可是中年人痊愈比较慢,他忽然受到挫折,有点气馁,开始发牢骚。

    松山断断续续,诉说他的故事。

    他自备啤酒,带到店里喝,坐近窗口,看下雪,行动不便,有点心酸。

    不知怎地,他的一子一女一直没有来探望。

    “我只得初中程度,可是子女却读得专业资格,他们幼时,我一人做三份工作供养家庭,哎,也是应该的事....”

    贞嫂悄悄对恕之说:“我担心那啤酒,每天三罐,只怕数量增加。”

    恕之大胆自作主张,把啤酒倒空,换上菊花茶。

    松山察觉,即好气又好笑,终于明白家人苦心。

    “好,好,”他说:“不喝,也不再发牢骚。”

    他只是偶尔出来走走。大小事宜,都交给贞嫂及两兄妹。

    一日下午,恕之与忍之走到停车场的长凳下,他俩背靠背,可以看清四周围环境,仿佛已经习惯两人对抗全世界。

    恕之轻轻说:“到松鼠镇已经两个多月。”

    “进展不错。”

    “我累了,我想退出。”

    忍之一听浓眉束到一起,眼睛露出煞气,他随即松弛,轻轻说:“这件事成功以后,我们到南部享福。”

    恕之抱住膝头,头埋在怀里。

    “你想一辈子逃跑,抑或到派出所自首,还是终身在咖啡店洗油槽?”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是什么?请告诉我。”

    “还要多久?”

    “那就看你的手段了。”

    “忍之,我以为你爱我。”

    忍之刚想回答,看到贞嫂向他们走来,两人赶快站起来迎上去。

    贞嫂笑,“你们怎么老爱坐在外头,不怕冷吗?”

    他俩肩膀上沾着雪花。

    贞嫂说下去:“松山今日回医院拆掉石膏,我一看,吓一跳,两条腿一粗一细,他走路一拐一拐,医生叫他定期回去做物理治疗,哎,这算是小劫。”

    兄妹一左一右陪着贞嫂走回店里。

    “过节发生这样的事,真不开心,我想请你们回家吃顿家常菜。”

    恕之连忙道谢。

    贞嫂又说:“谷仓不好住,不如搬到我们家来。”

    恕之回答:“谷仓还算舒适,设备齐全,我们心满意足。”

    贞嫂轻轻吁出一口气,“你们都没有周末假期。”

    “我们亦无处可去。”

    “可怜的孩子们,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

    他俩低头无言“。

    贞嫂说:“不怕,待挣扎出头时,大把人认你做亲戚。”

    恕之笑了,露出雪白牙齿。

    她皮肤上斑疤自动脱落,肤色转为红润晶莹,脸容异常标致,一双眼睛仍然闪闪生光,但这时贞嫂对恕之已全无戒心,只觉得这女孩拥有天使之目。

    她也没有留意到忍之不再缩着肩,他已伸直背脊,足足比贞嫂高大半个头,肩膀宽厚,孔武有力。

    先入为主,她仍把他俩当一对可怜的流浪儿。

    “今晚早点打烊。”

    “下午有初中生庆祝生日,在这里聚会。”

    “冰激凌够用吗?”

    “足够,请放心。”

    那天晚上,恕之与忍之第一次到松宅。

    小屋子很平凡普通,住了二十多年,许多地方都旧了,四处都是杂物,家具款式过时,但不知怎地,越是随和,越显得是个家,十分温馨。

    恕之坐在老沙发椅里,不禁轻轻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家。”

    忍之立刻看她一眼。

    贞嫂笑:“那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松山抱怨:“啤酒都给扔到大海里了。”

    恕之不再说话。

    多少个晚上,她做好梦,都看见自己有这么一个平凡稳定的家:永久地址,母亲在厨房做晚饭,父亲就快下班回来...

    开头也哭过,想得久了,渐渐麻木,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也得活着。

    没想到今日一推开松宅的门,就看到梦中之家。

    那顿饭恕之吃得很饱。

    饭后收拾完毕,贞嫂做了咖啡。

    兄妹正准备告辞,忽然有人敲门。

    贞嫂走近窗户一看,“咦,王先生来了。”

    她擦擦手去开门,王子觉就站在门口。

    恕之一看到他,忽然想起,她见过这个人。

    那瘦白面孔,瘦削身段,都叫恕之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