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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上立着一面旗幡,随风招展之余,赫然可见“天鼓”两个大字。

    杨起喜道:“就是这里了。”茶斋叹道:“这两个大字书写得苍劲有力,非同寻常书法,那黑鬼如何还有这等能耐?莫不是从哪里绑来了一个有名的私塾先生,威吓利诱,做出了一块惹眼的招牌。”也不肯耽搁,四人依旧乘鹤飘去,过不多时,来到台上。

    此时看得更加清晰,四人也是更加惊愕,原来台上刻着几副图画,甚是精美雅致。茶斋一一品鉴,口中啧啧称赞,道:“这一人一鹤图中,人者抚琴,鹤者鸣舞,正是师旷鼓琴而白鹤舞于庭的典故。再看旁边的图案,有游鱼跃出波浪似在倾听什么,又见六匹马儿将头从草料中抬起彼此欢腾嬉闹,却是‘瓠巴鼓瑟,沉鱼出听,伯牙鼓琴,六马仰秣’的传说了。你们若是读过《荀子》、《淮南子》或是《论衡》文章,自然便能知晓这许多的故事。”

    秦缨冷哼一声,看茶斋又转到平台边缘的一处地刻,叹道:“这画更有讲究了,所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便是这般情境了。《韶》乐为上古的尧舜之乐舞。孔子曾道之‘《箫韶》者,舜之遗音也,温润以和,似南风之至。……

    《九成》却是说音律百变,但共有同理,往往都是婉转九段而成。那画着的大鸟就是百鸟之皇了,可见其中的乐者不仅技艺高超之极,亦有无穷广大的智慧,故而唤起百鸟共鸣,凤凰来礼。”他说得开心畅怀,只在各处刻画之上流连忘返。

    杨起忖道:“这便好似酒鬼遇上了香醇,再也挪不开步子。”三人使将一个眼色,悄悄转到平台内侧观看揣测,茶斋浑然不觉。

    杨起看平台内侧有一扇门户,朱红金钉,狮首衔环,封闭得严严实实,暗道:“这必定就是那巨黑鬼的府第了。”料想若是冒然进去,恐凶多吉少。

    黄松笑道:“好气派的大门,它不仅是个有品有性的鬼,一味附庸风雅,也是个有钱的鬼,白花花的银两用不完。”秦缨瞥他一眼,甚是不悦,呸道:“它看中了甚么东西,抢来便是,还用的着在市场上四处寻购采或么?”伸手要去推那大门,有意进去看个究竟。

    杨起与黄松大惊失色,连唤小心,却已是不及,便看里面猛然窜出一物,正撞向秦缨面部。秦缨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唬得魂不附体,啊呀一声,跌在地上。杨起二人慌忙抢将上前,将她搀起,打量之下,所幸并无大碍,不过是略受惊吓罢了。

    那洞中之物后退几步,攀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好半日方才宁生安心,道:“好鲁莽的小丫头,我气血衰弱,心脉不力,怎能经得起你这般吓唬?”却是一个褐衣老者,犹在甩动着双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杨起三人面面相觑,讶然道:“如何会是一个老先生在里面,莫非此处不是天鼓大洞么?”那褐衣老者也不理会他们,抬头看得前处茶斋,脸色瞬变,骂道:“你这无品无性的浑人,要看刻画道也无不可,如何敢站在上面?只要是踩坏了一块,就是赔上你的性命尚是不及不够。”将众人呵斥到一旁,又从腰上掏出一块颇大的抹布,俯身趴在地上,对着茶斋踩过的地面小心擦拭。看着有些许角落描刻不甚清晰,又从袖中超出一根小小的铁凿和一把轻锤,叮叮当当雕刻起来。

    茶斋与杨起愕然不已,有心想要问话,那褐衣老者却丝毫不肯理睬。众人无奈,彼此相视讶然,便由茶斋引着,直径往门内而去,褐衣老者回头瞥看一眼,神色漠然,也不来阻挡。四人被他如此轻视,只被当作了草虫石蚁一般,不由哭笑不得。

    洞中果然又是一番天地,有那打扫的,有那绣织的,人人秩序井然,便如洞内村镇一般,好不热闹。又看其间又一个好大的水塘,上面划着一条小船,一位渔夫悠然垂钓,好不逍遥快活。水塘一旁开了一块土地,虽是不大,却也阡陌齐整,上面不知种植了甚么蔬菜,小巧碧绿、隐隐有晶莹透澈之光。

    秦缨看得上面的一个农夫正在耕种,觉得他面容颇为熟悉,便走近两步观看。那农夫似乎也看见她来,慌忙扭过头去,依旧拿着一把木锄耕种不辍。秦缨每每走得近了一步,他便往另一侧避开一步,终究不肯正面相向。

    秦缨大是奇怪,索性提起裙角,三两步跑到他的跟前,这一番照面,不禁啊呀一声,大声道:“如何是你?”那人实在遮掩不过,只好将头上的斗笠除下,神情甚是尴尬,微微笑道:“可不就是我么?”

    原来此人本是秦缨家的一个佃户齐虎,听闻早已成了七郎祠恶鬼的血食,这番却在这洞中现身,尚能生龙活虎地耕植蔬菜,岂不叫人诧异甚然?秦缨想起他家妻小日日哭泣哀号,见他身体康健,无病无恙,不觉心头火起。

    呵斥道:“你既然还活在世间,为何偏偏不肯回到镇中?此处也是农夫,到得家里同样耕种,难道还有甚么不同么?”她是千金小姐,心地虽是不错,但平日里性子耿直暴躁,佣人仆妇莫不对其有着几分的畏惧。

    齐虎脸色苍白,口中支吾半日,却说不得一句话出来。黄松与他家本是隔壁的邻居,知道此人口齿不甚便利,若是被人催迫得急了,说起话来便如那夏日的雨打梨花一般,噼哩啪啦,终究听不明白,于是笑道:“齐大哥,你留得了一条性命便是天大的喜事。莫非有着甚么难言之隐,一时间不好回到铁鸡镇么?”

    齐虎连连点头,道:“大小姐,我若是能够回去,自然是恨不得背生双翅,早日离开这天籁大洞。只是……只是……”便看他长叹一声,眼目左右环顾,似乎有着什么忌讳,终究道不得一个缘故。

    秦缨何曾听得这半截子的话语,不由跌足连连催促,便看齐虎满脸通红,稍时憋涨不住了,张口就是一通喋喋唠叨,同那火爆栗子一般,哪里能够听得清楚。黄松忖道:“他唤做齐虎,我们往往爱调笑他作骑虎难下,那时也不过就是开心嬉闹罢了。今日看他被小姐逼得如此狼狈,有话欲说又说不得,果真如同骑上了一头斑斓猛虎一般,想要下来又下不得,却不知这头老虎究竟何物?”

    秦缨按捺不住,舍了齐虎往别处望去,又见着几个死里逃生之人,不由拍掌道:“他们若非活人,此处便该是阎罗黄泉了。难不成是我们不知不觉踏入死地,竟然来到了阴曹地府不成?你们若是活人,如何便连完整的话也吐露不得一句,却叫我们稀里糊涂、不明就里。”洞里众人愕然一怔,纷纷探头看她,待听她话已说完,又尽皆低下头去,依旧从事手中的劳务。

    秦缨哭笑不得,暗道:“我将他们当成活人,他们反把我看成是死物了。”心中虽是急燥不安,如此情形之下,倒也无可奈何。

    第五章疑窦丛生

    几人看这洞府极大,丝毫不见巨黑鬼的身影,未免疑窦丛生,无所适从。杨起心念一动,道:“茶仙人,你不是有个隔物宝镜么?将它拿出来四处照上一照,便是藏有隐匿的密室暗道,那也一目了然了。”

    茶斋如梦方醒,急忙依言行之,待镜子朝向墙壁正北之时,看得映出了一个黑洞,不由喜道:“便是那里的所在了。”四人越过洞厅石廊,疾行来到那壁前观索,其余诸人尽皆尾随其后,议论纷纷。茶斋看得壁上分明有一条缝隙,只是闭合得严严实实,便连薄纸也插不进一片,料想其中必是有甚么机关把控,便唤杨起三人四处寻探。几人查验了半日,竟是一无所获。

    黄松见齐虎站在身后,眉头微蹙却默默不语,便道:“齐大哥,你在这里也住了好些日子吧?墙壁之上的机关枢纽可知安在了那里?又如何开启?”秦缨哼道:“他连一个问题都不能回答,你为何多此一举,还要问他两个?”看跟来的众人听此一问,神色慌张,个个急切往後躲去。

    茶斋甚是恼怒,跑将过去将齐虎一手拉住,喝道:“你既非聋子,又非哑巴,为何不言不语?这里我是你的长辈,那野丫头好歹也是你家的主子,你故意藐视于我们,便不怕受到报应么?”齐虎急道:“老先生误会了,小人实在是甚么都不知道。”

    茶斋冷笑道:“好,好。”转身看着秦缨,见她也是一脸愤然之色,便对她道:“你我马上回去将他的妻小都接来,叫他们一家团聚,也算是好事一件。日后我功德累积圆满了,自然可以升天,你当个好东家,体恤下人,博了个好名声。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秦缨见他使将一个眼色,虽然尚不能尽解其意,却也略知别有用心,便附和道:“说得不错。”却见齐虎脸色顿时变得极其苍白,浑身颤抖不已。茶斋与秦缨也不再逼他,静立无语,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稍时看齐虎咬牙切齿,道:“也罢,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大步走到石壁之前的一个盘花石凳跟前,将凳板掀起,里面现出一个石轴。齐虎又将那石轴用力抓住,左右各旋三圈之后,口中闷哼一声,竟然把石轴往上提了半尺,便听得卡啦连响不断,石壁左右分开,露出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

    秦缨四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心中暗道:“不想这开启之术竟然如此复杂,若是没有他来相助,就是费上了许多的气力找获得机关,终究还是枉然无用。”

    杨起迈步进去,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响,原来是茶斋不甚放心,一手又将他拽了出来。齐虎苦笑道:“大小姐,我只被带到此处,素来只在外面耕作休息,未曾进得里面,所以不知其中的底细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