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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另一人尚在犹豫,便扯住他的胳膊,道:“你若是走了,便被他们更加小觑轻视,岂能为之?”那人无奈,只好学他的模样,也是大摇大摆挡在观前。

    一个黄脸道童年纪不大,口齿却甚是刻薄,哼道:“你们比我还要年长几岁,可是如此无赖,不过是糟蹋了上好的粮食罢了。”那二人相视一笑,置若罔闻,却是不理不睬。

    几个道童又厉声吆喝了几句,见依旧无功,不由面面相觑。黄脸道童骂道:“果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彼此使个眼色,拎着扫帚便过来驱赶,却被那二人好一通拳脚,打得落荒而逃。有那机灵的,便窜进观中,自去找人帮忙助威。

    不多时,便看观里又跑出许多的人来,年岁尽皆与先前的道童相仿,手上俱是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犹自叫喝不已。那二人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黄脸道童甚是得意,大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这番看见要吃上许多的苦头,莫非心中害怕不成?”

    那二人道:“你这哪里是甚么修仙养心之地,分明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强盗窝子罢了。”看众人一步步往前挪来,也只好一步步后退,虽有些怯意,口舌交锋尚是不止。

    黄脸道童唇怒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敢逞言语的威风么?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愚人。”引着众道童便要冲上去围殴,却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叫道:“胡闹,胡闹,还不快快给我住手。你们如此肆意妄为,便不怕被师父关在思过洞中饿上一天一夜么?”

    众道童闻言愕然,纷纷将扫帚拂尘抱在怀里,哪里还敢张扬?黄脸道童也是没了威风,低着头,站立一旁默然无语。

    那二人笑道:“总算是出来了一个明事理的,我们的救兵就是此人了。”便看观门走出一个道士,年约二十上下,到了二人跟前,稽首道:“贫道灯芯,我这帮师弟皆是化外山野之民,不识得甚么礼节恭敬。若是有惊扰恐吓两位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才是,万莫放在心上。不知施主高姓大名,如何会来到我这湖心之岛?”

    那二人看他如此姿态,也不敢怠慢踞傲。其中一人抱拳道:“这位小道爷,我叫做杨起,边上这位是我的兄弟黄松,因受风雨侵袭,无所容身,只好降落到这修仙岛上小憩。适才我二人言语之中也有不恭得罪之处,还望大家海涵。”

    众道童相顾说道:“这黄水就是弱水,鹅毛不飘、浮船不起,他们若是不会飞天之术,怎能到得这隔绝之地?”看待二人的神情也是大不相同,杨起与黄松听他们称颂,不免有些面红耳赤,才要解释,众人蜂拥而上,已然将他们迎进了观门之内,又教人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果然精神得紧。

    灯芯心细,看杨起二人虽是竭力掩饰,却是哈欠连天,不由笑道:“客人遇上了风雨,极是耗费体力,此刻天色尚早,不妨便在厢房好好安歇。若是到了用饭的时刻,我们自会有人招待接引。”

    杨起与黄松连连称谢,便随他往厢房而去,里面倒也干净齐整。待他被人唤醒,却见那黄脸道童木然伺候,呆呆立在一旁,见他们坐起身子,冷哼道:“请随我来。”不一会儿到了一间偏殿,众人跪坐两排,彼此面立。那饭食都是清果淡蔬,放在小盆之上倒也雅致。

    用了斋饭,杨起便要去见此地的住持,灯芯甚是为难,苦笑道:“有客自远方来,本该好好款待迎接,只是家师这两日身子偏偏不太舒适,正在寝室安心养病。他老人家卧床已有三月,这几日正是康复的紧要之时。”

    黄松慌忙道:“款待已是极其盛重,不敢再去劳烦主持金身。”杨起心念一动,忖道:“此地唤做修仙岛,修仙观的主持自然也是修仙之人,即便是没有得成正果,也应该是纯阳正气旺盛不息、百病不侵才对,如何一病就是三个月。”

    继而道:“主持卧病在床,自然是万万不能来看待我们的。我们是客,却是万万不能不看他老人家的。”眼下之意便是要灯芯领路,到那主持的房里走上一遭。

    灯芯愕然一怔,旋即笑道:“杨施主的好意贫道心领了,若是家师得知二位的赤诚,必定也是感激不尽。只是家师患得却是湿疹风疾,开不得窗子推不得门,还是稍后一段时日再引见不迟。”

    黄松闻言,附和道:“既然如此,以后再去问安吧?若是因此加重病情,那反是糟糕之极。”杨起一拍脑袋,笑道:“你说得正合道理,我却有失考虑了。”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暗道:“阴体之人容易纳风受寒,所以患上湿疹也不奇怪。修仙阳盛之人便是患病,想来也该是躁热病症,怎能为湿痹所侵?”

    杨起自幼师从吴大夫习医,虽是调皮好动,难以按捺住性子研医问药,但多少懂得一些医理。他替人针灸扎不准穴位,按摩把捏也不得火候,开药出方更是教人惶恐惴惴,粗糙一些的学问倒还能够说出一二。黄松本是佃户出身,性子憨厚耿直,最怕给人添将麻烦,惹得别人厌恶。是以一个总想要探听得究竟明白,另一个却是安分守己、乖巧本分。

    灯芯陪二人回房用了茶水,便说要去道德堂晚修功课。杨起笑道:“却不知是那些功课?”灯芯道:“今晚念诵的是三清经文,又分上清真经、中清真经和下清真经三部。下清真经可炼精化气,中清真经则可炼气化神,上清真经最是不易,却也最是高明,可炼神还虚。你们若是有意修心养性,一窥道德奥妙,不妨便与我一块前去经堂,安心诵经礼道如何?”

    黄松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杨起闻言连连摆手,摇头道:“摸索念诵经文,你便是要我坐上一柱香的功夫,也如针毡垫底、百芒刺身一般。万万去不得。”

    二人将他送出屋外,看灯芯走远,住过屋角不见。杨起将门掩上,拉黄松到得一旁,眼看四周无人,低声道:“这修仙观颇有些诡异,你我此时无事,就去四处看看如何?”

    黄松笑道:“如何就诡异了,不过是你玩心又起,便想寻些借口出去溜达一圈罢了。”却听得行李包中一些声响,不由一愕,将包裹打开,看见一个瓷瓶晃悠悠颤动不已。

    黄松奇道:“怪哉,怪哉,它如何会自己跳动?里面也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蓦然想起一念,不禁目瞪口呆,道:“你我打点行李之时,何曾看见过这个瓶子?也不知它是从哪里来的?”

    杨起笑道:“莫不是我们当初走时,那茶大仙人又偷偷塞了一件礼物过来。”伸手便去拔那瓶塞,却看见一道金光闪出,扑哧一声跌落在桌上。

    黄松惊道:“方才是什么东西?”桌上有人道:“是人是仙或是妖,总之有名有姓,却不是可以用那东西二字称呼的。”杨起看得真切,讶然道:“你莫不是红鼠长老的少主公青衣么?如何离开地裂之界,竟然到得这里来了?”见桌上一个一寸约高的小人,安然盘坐,不动不摇,果然就是青衣。再看他渐渐长大,不多时便同寻常孩童也无区别。

    青衣看杨起对他横竖打量,颇不自然,道:“我变成你一样的大小,便与你当日变成与我一般的大小看待并无两样,何必对我如此奇怪诧异?”

    杨起摇头道:“你的相貌我记得甚牢,哪里有什么好揣摸的?不过此处离开铁鸡镇想必也有六百里了,你若是无事,还是变小一些得好,也免得消耗了灵力。那时你一个病怏怏的小孩儿,究竟谁能照顾?”

    青衣轻声道:“我的真身本来就是如此大小,此刻回复了原状,正合自然天道,哪里还会消耗什么灵力、需要什么法术?”

    见他二人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又淡淡一笑,道:“我爹爹本是武夷山中的一介普通樵夫,却素来喜好黑白之术。一日他砍柴回家,却在下山的道路之上看见一个黄袍的老者设摊较棋。只是那荒野之中,草木深深,休说要找到堪与匹敌的对手,便是寻一个能对奕一二的陪客也难。”

    杨起笑道:“想必是他棋艺不佳,在人多的地方处处都是对手,所以索性跑到棋风不盛的偏僻之地逞威风了。”

    青衣道:“那老者看我爹爹经过,便出言招呼,又将那棋局展开观示,言道如何精妙有趣。我爹爹一时兴起,果真上去与他博奕,其实也不过是玩耍嬉戏而已。谁知棋到半路、未分胜负之际,老者提出要追加赌注。我爹爹无金无银,惟有一担干柴,他倒也不嫌弃,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道‘它也不值几个钱,却正合你的这担柴禾’。我爹爹棋艺本来不高,那日不知是他如有神助,还是老者故意相让,连下了三盘,三盘皆赢。”杨起笑道:“这戒指实在是赢得蹊跷,想必是那老头另有所图吧?”

    第十章刺史官印

    青衣愕然一怔,连连点头,道:“我爹爹胜了三局,已是十分高兴,看那老者传出戒指,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以为万万不可占人的便宜。后来看纠缠得太紧,索性挑了柴禾撒腿就跑,撇下老者高声呐喊。

    他一鼓作气跑了两三里地,实在是跑不动了,便在一棵大树下歇息,以为定然将那老者甩掉。不料才要喘息,却听得树上有人哈哈大笑,抬头观看,却不知老者何时竟攀到上面去了,正倚着一棵好大的树枝站立。”

    黄松惊道:“他哪里来得这等本事?”杨起不以为然,道:“他若不是鬼怪神仙,就必定是有钱的财主,雇了一帮人抬他奔跑。你爹爹走得轻快,却未必能够跑得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