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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轻声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先前水声尚是轰响如鸣,如何这一些时刻,声音反倒低落了许多?那小妖怪离我们颇远,说起话来,却还是真切分明,丝毫不受水声掺洗。”

    杨起嗫嚅道:“听你如此一说,我也是觉得奇怪。你我出来之时正值二更之天,此时想必已近三更不止,天上却依旧只有亮彩而无乌云,更看不得一丝一毫的月色。难道也与你那地裂之界一般,又是一处新的天地不成?”

    青衣摇头道:“乾坤朗朗,哪里会有这许多的新天地?此处山水草木都是寻常之物,莫非是被人用法术施将了结界,因此便如罩上了一层衣服一般,看起来便颇为迥异。”教杨起拔出匕首观看,道:“此物既然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修炼了三十六天的功德,即便未合七七四十九天之限,称不得仙品,却也能辨识一些奇异了。”杨起闻之诧然。

    那干莫小匕本是妖光流溢、幽蓝不止,颇有妖异诡魅之色,此时抽将出来,不远处有着许多的妖怪,却反倒平静如昔,透射不出半分的光芒。杨起略一沉吟,有心探个究竟,便隐在石后的密丛间,伏下身子,一步步向那些道童爬去。

    黄松虽是好奇,如何敢象他一般肆意胡为?眼看劝阻不及,顿时唬得魂不附体,叫苦不迭,暗道:“他若果真要去探玩倒也无妨,只是那些道童都是穷凶极恶的妖怪,却休要害得我们丢了性命才好。”他心中惶恐不安,如坐针毡,却不知杨起爬得一二丈,也是胆泄气消,终究不敢近前犯难。

    他只将匕首遥遥指向黄脸道童一众,看刃上无光无影、无波无漾,不由大觉奇怪,忖道:“此时茶斋若是说它能够验妖,天下谁肯相信,以为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罢了,有何稀奇宝贝之处?莫非此地真如青衣所说,张有什么结界法禁,便连小匕之上的妖元气也悉数封住了么?”

    想到此匕或是秉性全消,不能用来降妖除魔,未免有些惶然不安,便自揣胸口,暗道:“我如何也是怦怦乱跳,此时凶险之时,更是不能慌了手脚、乱了主意。”

    忽听得崖下有人大呼救命,黄脸道童惊道:“这不是阿三的叫喊么?如此凄厉,难道出了什么厄难不成?”众道童慌忙随他往崖边奔去,看得真切,皆是齐声惊呼,有那胆小的,便连眼泪都吓将了出来,闭眼掩耳,蜷缩一旁。还有的说道:“此时它尚有得性命,大伙儿想想法子,或能保全未定?”另一道童跌足道:“如何保全,你我下去,不过也就是送死罢了。”

    杨起忖道:“那妖怪不知遇上了甚么凶险,却教群妖如此惊慌。”想起众妖怪适才的玩笑之语,灵光一闪,暗道:“听说这下面住着甚么山水爷爷,莫非真是应了它们所言,嫌献食贡物的时辰晚了,便要用那胖山魈果腹么?”再也按捺不住,悄悄压低身子,小心探头观望。

    众道童神色惊惶,犹自喋喋不休,哪里还能辨得他的动静?杨起这一看不打紧,却是啊呀一声,几乎便要叫出声来,所幸他心神敏捷,慌忙用口掩捂,面色也是惊骇不已。

    黄松看他如此的模样,甚是猜疑,愕然怔道:“你又怎么了?此时困境之中,彼此皆是慌恐不安,你扮出这副神情,反倒更叫人惴惴不安。”看他手势指点崖下,半日方才叹道:“好厉害,百足娘子与它们相较,就是提鞋套脚、端盆换水也是不配的了。你自己看吧,只是切莫鼓噪宣扬。”

    黄松虽是畏惧,毕竟心痒难耐,便也依样闭住口舌,将头探出崖缘,这一瞥之下竟也手足无措,动弹不得分毫。青衣性子虽是稳重沉着,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儿,好奇心起便不能压抑,也想要一窥究竟。

    杨起看他用力挤来,笑道:“世上好事之徒看来不止我一人,你见识广博,胆识想必也不小,料想看看也无妨。”挪开二尺地,放他过来。见青衣眉目微有张扬,却没有大惊惶然,暗道:“他年岁虽幼,但果然不能以寻常孩童看待。”

    原来那胖山魈正趴在一处石壁之上,竭力呼喊救命。石壁本为两道瀑布交汇遮掩,看不识本来的面目。此时不知为何,那两道瀑布俱近干涸,只有涓涓溪流攀爬于峰身,反将那石壁一览无余,上面刻着“祝融之骑”四个大字。

    杨起眼力极好,他看得仔细,见每一字又刻有无数符文,却是圈点纵横,不知所以。山魈身旁围着两头怪兽,一红一黄,红者狮头蛇身,背带双翅,生四足,腿形修长颇如马蹄,黄者豹头鳝体,有六足,前后四足如虎爪,中间二足却似鱼鳍,皆是硕大无朋、巨大无比,想必就是小道童口中的两位山水爷爷了。

    红色大兽前半身在潭面起伏不定,后半身依旧呆在石壁的一个大洞之内,不时吞云吐雾,竟有睥睨之态。那蓝色大兽也是如此,隐约可见起后半身如长在崖壁一般,原来众人脚下果然还有一个可为它容身的洞穴。

    第十三章群妖失措

    二兽似是不和,彼此鼻喷嘴咧相向,偶尔扑噬交咬,方一照面,旋即分开,竟似互为仇恨又偏偏忌惮避讳一般。黄兽一足压在山道之上,便同一块大石阻隔无异,封住了胖山魈回攀崖顶的路途。

    红兽一翅垂地,大羽散开张晾,正挡在山道另一头的一处小洞入口,想必就是那铁兜洞了。胖山魈前后皆是不得,又不敢往那潭水跃下,只能攀依着石壁抖如筛糠。

    它看着黄兽巨足抬起,慌忙便要乘隙通过,却看那足蹄瞬间放下,一跺之下,地动山摇。胖山魈拿捏不住,一屁股跌将在地上。如此数回,终究不得脱身逃难。

    三片毛道:“这却怪了,水爷爷张口便能将阿三叼在嘴中,它为何只是一味戏弄胖子,却不肯下嘴进食。”杨起看得真切,见他眉飞色舞,颇有幸灾乐祸之色,不禁忖道:“便是妖怪,彼此既是同类,也该有情意信义。我看众妖之中,惟有你最是小人。”

    黄脸道童喝斥道:“这是甚么时候,你还如此玩笑胡闹,若是再不噤声,便将你扔下去陪伴阿三,也不让他一人孤独寂寞。”众妖纷纷称是。三片毛脸色一变,顿时默然无语,便是旁边有人相问,也是三缄其口,一语不发。

    红兽离胖山魈远些,相较黄兽之近水楼台,未免便有些吃亏。它眼看勾将不到,吼叫连连,张口就要吸将。那黄兽甚是机敏,如何肯放掉眼前的血食,每每看它圈唇撮舌,便猛然一纵,两排利齿往它的脖上咬去,逼得红兽缩身回防,那一吸自然便不能成功。

    杨起叹道:“黄兽毕竟还是占些便宜的,可是那红兽不得好处,又岂会轻易教它如愿以偿?”果然便看红兽伺机一旁,一旦黄兽张口欲往那胖山魈咬噬,它也是如法炮制,横竖纵腾,齿足俱行予以明伐暗袭。黄兽顾惜身体,倒也不敢为了一口肉食犯险。二兽你来我往,看那胖山魈抱着一块石壁萎缩颤抖不已,暂且留下得一条性命。

    黄兽屡次不得成功,渐渐有些暴躁不安,青衣眉头微蹙,道:“它吃不得那妖怪,心中恼怒,只怕索性便要将山魈毁弃,让对头也沾不上半分的好处。”便见黄兽仰头口漱,脖子咕噜咕噜直响,继而逼开红兽的探看,张口吐出一团老大的垂涎,正落在胖山魈身边,瞬间便将石头腐蚀出一个深大的坑洞。

    黄脸道童惊道:“这口水若是落在了阿三身上,它怕是连骨头也会化掉。”便看众妖不知从哪里拖了一根藤索过来,叫道:“我们是万万不能过去送死的,就用这绳子将它拽拉上来如何?”尽皆大喝一声,用力抛将过去。

    胖山魈困顿之中,虽是惶然无措,却依旧耳目清明、手脚轻快,眼看这藤索到了跟前,纵声一跳,正好抓住,不及细想观看,便拼命往上攀爬。

    二兽哪里肯舍,黄兽张口咬著藤索,摇头便要扯晃。群妖惊道:“它的力气甚大,莫不会将我们也拉将下去了?”却看它扯了几回,俱是安然无恙。众人略一思忖,已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竟是它实在过于庞大,口中牙齿缝隙甚宽,所以咬那藤索不住。黄脸道童喜道:“看来阿三造化不浅,虽是魈妖,可是依旧得了老天的眷顾。”一并拖将这绳索往后跑去。

    那胖山魈便如背生双翅,直往崖顶而来。红兽看着性急,仰头放出吮吸之风,偏偏惹恼了黄兽,一口雾气便向它吐去,正合着它灰头土脸。红兽狂性大发,也顾不得胖山魈的去向,也是喷吐出一口浓烟。

    这烟雾纵横交错、或冲或汇,崖下顿时狂风大作,直吹得藤索如风中杨柳一般,摇摆不定。胖山魈紧紧拽住绳子,唬得魂飞魄散,暗道:“我且用力抓住,若是在跌将下去,就果真是死路一条了。”听得上面扑嗵一声,那藤索众小妖拉扯过猛,又被崖缘的石头切磨,竟然断成了两截。

    胖山魈眼看便可上得崖顶,逃脱升天,孰料区区数丈竟是咫尺天涯,只觉身子一空,口中啊呀一声,复往崖底跌去。众妖捶胸顿足,叫道:“费了这许多的气力,终究还是将胖阿三送给了阎王。”

    正所谓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靠,世上造化便是这般不可捉摸。那黄兽与红兽彼此纠缠,搅和出的大风本比那夺命的利刃还要厉害,此时在崖峰石壁间如波涛一般跌宕起伏,反倒成了胖山魈的救命稻草,却又比那稻草强上百倍。便看它如风中风筝一般,荡漾不定,竟然到了杨起三人的脚下悬壁之处,那里往里凹进,横亘着一处狭窄的方台,虽然不甚宽敞,却也正好容得下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