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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观垂摆的书纹,彼此的内容却是一样的,皆为:“万妖始祖,百兽之王。天帝垂悯,不朽浩荡。安身红尘,不吝济帮。三界朗朗,盛名远扬。”

    城下大门处簇拥列阵一百二十个妖卒,执戈者三十,虎妖,执戟者三十,狼妖,执金瓜大锤者三十,熊妖,执长刀圆盾者三十,狮妖。城上左边六十个妖卒,执枪者三十,鹰妖,执弓箭者三十,雀妖。

    城上右边六十个妖卒,执大刀者三十,鹊妖,执钺者三十,雁妖。城小兵卒,一般儿的高矮,一般儿的体裁,皆是严肃正容,不苟言笑。城上护卫,一般儿的色彩,一般儿的高挑,俱是军甲整齐,赫然威风。

    杨起只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赞不已,道:“整军严备,队列皓然,果然是万妖之祖,群兽之王。”祁恬也是目眩迷离,叹道:“不过一道区区山门,便有着如此无穷气势,只怕人间皇帝的紫禁城外,也不过如此光景。”

    大城门两侧,各有一个小城门,开启关闭,颇有讲究,彼此却是不同。当中最大的城门,唤做振威门,专为虎王自行出入及迎接三界官家拜访敬谒之用,若非如此,断然不得开启,因此关闭的时日也是最久。

    左侧小门,唤做凤仪洞,为虎王家眷私用,偶尔开放一二。右侧小门,唤做通顺洞,为其余官民百姓交通而设,从不关闭封堵。杨起揽住祁恬,仔细调放臭囊香袋的炉灰浑末,将隐身披风紧紧束裹,便小心翼翼往通顺洞走去。

    二人彼此提携扶持,愈是走近,心中愈是惴惴忐忑,眼看得就要走到小门之前,胸中怦怦乱跳,额头的冷汗不觉涔涔流溢,委实难以心安静神。

    忽看得一个狮兵从阵中跃出,一两个窜跳之间,疾步挡在他二人的跟前,迎面厉声喝道:“且给我站住,别人经过山门皆是神色坦荡,为何你二人却大是惶恐,如此不安?”

    杨起与祁恬冷不防被它吓唬,只惊得魂飞魄散,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所以,暗道:“这隐身披风不是隐匿身迹的贴身宝贝么?如何到了这紧要的关头,它又往往不堪使用,被人觑出了其中的倪端?”

    方要盘算几句说词,却听得后面有人恭敬应道:“老爷,我们都是这虎王山中的一些小妖小民,平日里见识浅薄,听闻孤陋,也没有得什么气势派头,自然不如您老人家气宇轩昂了。”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暗叫侥幸,忖道:“它一个寻常的妖卒,没有白起所说的第三只异眼,定然看不透这隐身披风的神奇。究其根本,却是我二人心中虚慌,在失乱张惶之下,险些就露出马脚破绽了。”

    彼此使将一个眼色,会意一笑,继而轻轻一叹,也不管那兵卒对身后的妖民如何盘算计较,悄悄挪动脚步往小城门而去。

    护城的妖阵之中,狼妖鼻嗅最是灵敏,二人移动之际,微风轻漾,便看几个狼妖眉头微蹙,相互道:“怪了,如何会有生人气息?”祁恬一凛,偷偷将腰间的香袋用力捏搓磨挫,那混合炉灰丝丝渗入空中。

    一狼妖用力吸闻,道:“不对,不对,却是你多心多疑了。哈哈,老苍头,莫非是你喝了许多的烧酒,便有些胡乱猜测了?”杨起吐吐舌头,携着祁恬,小心翼翼地穿过通顺洞,终究算是过了山门,逃得一次大劫。

    祁恬低声道:“听说那虎王庙中有数百间的屋宇,规模甚是庞大。我们便是进得了其中,如何寻找大妖怪的踪迹?”

    杨起道:“无妨,这虎王得了天帝、黄帝的诰封赏赐之后,从此养尊处优,再是骁勇善战之人,受得这许多年的伺候,想必也是个颇为讲究奢华之人。我们便看里面的哪间屋子最大、最是富丽堂皇,便该是他的住所了。”又急急走得几步,弯过一处如渲似染的碧玉丛林,踩着一地半绿半桔的落叶草丛,来到了一条瓮仲石道。文武石像两侧,有那石马、石虎、麒麟等看护瑞兽,皆是雕刻得栩栩如生,似动却静。

    二人暗暗咂舌,啧啧称赞不已,一眼瞥见石道边上有着一个白发白须的妖贩,身旁的枝头之上挂着一张红布大幡,书道“天地造化相貌本是固定,巧夺天工手艺却能装扮”,再看摊上放着许多妖怪的头形毛套、乔装面具、香粉胭脂、精巧装饰,吸引着几个妖女妖妇各自挑选,但凡得了称心如意的欢喜之物,便与那贩子讨价还价。

    一个小妖叹道:“我虽然是姑娘家,可惜却不得老天眷顾,未能生出那绝世美艳的容貌,莫说进不得虎王庙中伺候大王、公子,便是寻常的出嫁招赘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如今虽然如愿以偿地得了一个英俊的丈夫,受它日夜宠爱亲抚,但未能教其享受得倾国香泽,心中总是戚戚不已,此时好歹也要买上一些上好的香粉,竭力补偿才是。”

    另一个中年妖妇笑道:“这却是你多心了!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它既然颇为欢喜你,看着你自然也是如同天仙美人儿一般,如何瞧觑,如何美靓,哪里还需有意装扮、故意粉饰?不过轻笔描断眉、对镜贴花黄,那也是女儿们的一种极大的乐趣。”

    一指蹲在地上细心探看的翠黄妖女,道:“小梅双八年华,正是教许多男人垂涎欲滴的年纪,又甚好的一幅端庄相貌,本来哪里还要化妆涂抹?却也是女儿家的本性使然,因此乐此不疲。”

    那翠黄小妖受它夸赞,顿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喃喃道:“婶子又在这里拿我开心取闹了。我哪里……哪里……”中年妖妇哈哈一笑,一手叉腰,一手却拾起一块石头扔将出去,听得有人哎哟一声,抱头从那石像后面窜将出来,张惶逃去。

    中年妖妇叹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山前的獭妖张三。这委实奇异怪哉了,为何小梅妹子走到哪里,它便悄悄跟将到哪里?”翠黄妖女又羞又急,佯嗔道:“婶子总是笑话我,今日我可不能饶你了。”掏出一块花帕,张扬着便去追打,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祁恬低声道:“原来它们也是用那银两进行交易,价格甚是便宜,这可好了,不若我们也买上一两件头套如何?”不待杨起应答,又道:“隐身披风虽好,终究不能长久使用。我看这乔装头套做得颇为逼真,你我小心使用,便与那一般的小妖小怪无甚区分。那时打探消息,便同乡里乡亲彼此交谈一般,岂非便利了许多?”

    杨起为难道:“我二人此时隐身匿迹,如何能够现身买卖?”祁恬噗哧一笑,道:“你是何其的迂腐呆板?我们只要偷偷地拿了它的头套,再小心将银子放在摊档之上,不就是买卖成交了么?”

    二人挑了一狐一貉两个毛发头套,又押上二两银子,逃到一处树林之中藏匿。眼看得四周无人,便脱下披风,杨起扮作貉妖,祁恬扮作狐妖,整理拾掇之下,竟然颇为妥贴。

    二人大摇大摆地往虎王庙走去,近得门前,见十数人各自引着抬盒挑匣的队伍,纷纷投帖等候,方想起先前杨江嘱咐的预约之言。杨起道:“莫说我们是假妖,便是真妖,无阶无品,也不能预约请邀。”言罢又将隐身披风束上,一路进得花园之中,待几个巡视的兵卒、端盘托盏的丫环过去,重又现出狐貉乔装,四处打探。

    一番转悠下来,看得庙中果然是热闹非凡,人丁物事颇为兴旺发达,虽是秩序井然,各司其职,一举一动皆有规矩道理,但依旧遮掩不住许多的喧嚣张扬。

    这假狐妖与那假貉妖扮相极其逼真,与庙中的大小妖怪擦肩而过,竟然无一生疑。二人心中释然,胆气勇略也有些长大,反倒不甚着急,索性便如那游山玩水一般,肆意参观品评。

    先是转过一道长长的九曲弯桥,叹息石板虽美却太过艳丽,继而踏上一片布满涟漪的流水浮桩,腾挪纵跃,偏偏惋惜桩面有些光滑滴溜,又无意看得一旁秋千荡漾,便上去颤晃摇摆一番,却嫌那藤蔓粗糙简陋,不知不觉间,渐渐来到了一处火红的围建裙楼。

    此楼为多间弧形房宇契合而成,形成一个圆形,与周围的屋舍大是不同。有那小妖从楼边经过,皆如躲避瘟疫一般,举止奇异无比。若是数人结伴,彼此往往拉扯招呼,互相提醒,皆离开楼壁远远而行。

    若是有那形单影只行色匆匆的,心散神乱之下,不慎贴近了裙楼,却无一不是神色张惶,甩袖荡臂,跌跌撞撞地跳跃逃离。如此种种怪异之状被杨起二人看在眼里,不觉疑窦丛生,便有心探看一个究竟,又窥得裙楼豁口并无人看守,彼此相视一顾,便小心翼翼走将了进去。

    祁恬看其中有一处六角花阁,似有相识之意,颇有熟忒感念,不禁沉吟良久,半日方才恍然大悟,拍掌奇道:“我曾经听得霓裳剑仙说过,昔日庐山五塔之一,便是‘器’宝塔,用以祭祀供奉三界的各种仙兵神器、奇珍佛宝。大塔主座之外,红尘世间中,另外尚有三座相关之‘器’塔,皆是无比奇异瑰丽,具有无穷神奥。

    当先一座便是五角学士塔,以七彩缨络、流溢琉璃作顶,悬百宝风铃,有飞天仙女日常清洗整理。此塔为天界史官资料通鉴所在,详尽记录了三界方圆、化外魔山的无数宝器的来历、用处、相生相克种种资料云云,素来为碧螺山的西尧大神一人主事掌管,若是没有天帝的谕旨,皆不得查验勘看。”

    杨起愕然道:“所谓汗牛充栋、书壁页墙,能收集得如此众多的记载,想必此塔也是极大的建筑,却不知另外二塔有何典故?”

    祁恬莞尔一笑,道:“你胸怀的干莫小匕,也是一件留存凡间的稀罕物什,百般珍惜之余,自然对‘器’之种种相关也是甚为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