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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是襄阳王之后,郗王府是太后母族。”郗骁见萧仲麟言辞直率,便也直言不讳,“臣从没有明哲保身的余地。”

    卓永听君臣两个说到这儿,心里已经有数:皇帝遇刺一事,两个人其实都已确定谁是元凶,眼下只是在等待答案由暗卫、锦衣卫证实。

    随后,他又不免为郗骁心酸:出身的确给了他与生俱来的荣华,而到如今,那出身成了他的原罪。只要亲眷的罪行得到证实,他就要被牵连。

    “这些朕明白。”萧仲麟无动于衷,“但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朕眼中的摄政王,不该做出眼前这件事。”

    郗骁笑了,“臣在皇上眼中,该怎样?”

    萧仲麟十指交握,眸色深沉地打量郗骁良久。

    是持盈的功劳,还是丞相的功劳?——郗骁在思忖着。这完全静默的时间之内,小皇帝居然气势十足,让他生出些许压力。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心念一转,便觉是在情理之中,以前就想到过的,皇帝已经从小奶猫变成了狼崽子。

    萧仲麟缓声道:“沙场、官场、情场、权势之巅、枭雄陌路,都可以是你的归处。你不该这般冲动率性,可你做了这样的事。那就要与朕说说,你这是在为哪一条归路铺垫。”略停一停,又亮出底牌,“不给也无妨,朕用得上的侍卫、衙门,即刻去查摄政王府。”

    话不多,却点出了很多不得已之处——君臣两个的。

    末尾的话,则是点出了萧仲麟已经给出的纵容和可能会给的钳制,要郗骁做个选择。

    郗骁敛目斟酌片刻,道:“贺家一案,关乎兵部及郗王府几个陈年旧案,臣怀疑贺家知情却瞒而不报。”

    陈年旧案,萧仲麟品着这个字眼。郗骁针对的是已故的襄阳王,还是太后、赵鹤等人?

    “可追溯到几年前?”萧仲麟发问。

    郗骁道:“起码要追溯到五六年前。”

    萧仲麟沉默下去,过了好一阵子才道:“可否掌握好分寸?”

    “臣可以。”

    “给个期限。”

    “一个月。”

    “……”萧仲麟摇头,“不行。”一个月不知亲人下落,任谁都会疯掉。

    “二十五天。”

    萧仲麟气笑了,“半个月,不准讨价还价。到时若是你抓错、冤枉了人——”

    “臣会认罪伏法,听凭贺家处置。”郗骁是最有自知之明的人,“对皇上,臣先斩后奏,亦是一桩罪,唯请皇上暂且记下,来日一并清算。”

    清算?谁知道你抽疯抽成怎样的局面?若是灾难性质的……你跟我恐怕说了都不算。萧仲麟腹诽着,将这话题略过,又抛出一个条件:“这件事,你要时不时给百官一个适度的交代。如何做,你该有数。”

    “臣遵旨。”

    萧仲麟站起身来,“随朕去趟慈宁宫,给太后请个安,别的话路上说。”

    郗骁称是。

    君臣两个权当偷闲,慢悠悠走去慈宁宫。

    路上,郗骁问萧仲麟:“皇上说起臣的归处,情场是其中之一,当真这样想?”

    萧仲麟就笑了,“你洁身自好、数年孑然一身的名声在外,不是情场中人,还能是风流场里的不成?”

    郗骁也笑了,顿一顿,道:“臣有点儿私事,需得沈指挥使帮衬一把,皇上能否开恩,允许臣时不时唤沈指挥使到府中?此外,贺家一案的进展,臣会每日告知沈指挥使,由她转告皇上。”

    萧仲麟思忖片刻,颔首道:“准了。”

    有些话,不曾明说,但已挑明。

    ·

    萧仲麟与郗骁同时来到慈宁宫,多少让太后有些意外。

    今日贺家一案传得沸沸扬扬,她与旁人一样,一听就知道是郗骁做的好事,气得不轻之余,就希望萧仲麟能争口气,给郗骁施压。

    谁承想,君臣两个结伴溜达过来给她请安了。

    她哪一个都不想见,也照心意做了,命玉竹把两个人拦在寝殿外,说省得过了病气给他们。

    两个人不以为意,敷衍地询问几句太后的病情,又相形溜溜达达、有说有笑地回了乾清宫。

    气得太后。

    ·

    午间,萧仲麟如约回到坤宁宫用膳。

    席间按照他吩咐过的,有一碗红枣羹,是给许持盈准备的。

    许持盈一口一口享用的时候,神色透着点儿不高兴。她喜欢吃甜脆的桃子、酸甜的葡萄,夏日也喜欢喝冰凉的甜羹,独独对饭桌上味甜的菜肴羹汤毫无兴趣。

    萧仲麟看着她,心里直乐。她这口味,跟不少男子一样。不高兴就不高兴吧,对身体有好处的事儿,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用过午膳,萧仲麟转到东暖阁,歪在床上,拍拍身侧。

    许持盈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问道:“要睡一会儿?”

    “不乏。”他握着她的手,“倒是你,也没午睡的习惯?”

    “嗯。”许持盈笑着点头,“偶尔觉着乏了,就喝几口茶提神。一向如此。”

    萧仲麟坐起来,把她拥到怀里,“晚间我真不能回来?”

    “是啊。”她小声回答,“昨晚不是才跟你说了大半晌?你要是回来,太监就会磨烦你的。”

    “那行,这几日我就在乾清宫独守空床。”他侧头摩挲着她的面颊,“晚间你让影卫上心些。”

    “嗯,我会的。”许持盈犹豫片刻,双臂慢吞吞地环住他的腰身。很轻很轻的动作,怕他察觉似的。

    萧仲麟亲了亲她的脸,把下巴安置在她肩头,闻着她好闻的清浅香气。

    她由着他,过了一会儿,把面颊埋在他肩头,双臂慢慢地收紧一些。又过了一会儿,下巴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肩,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萧仲麟轻抚着她的背,唇角缓缓上扬。

    不想说话。

    不需言语。

    只想享受这一刻的静好。

    ·

    傍晚,下起了雨。

    郗骁撑着伞往宫外走的路上,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沈令言。她没打伞。

    他快走一段,到了她身侧,“稍后去我府里一趟。”

    “是。”沈令言一改近期的态度,“本就要去。”

    郗骁把伞递给她,“拿着。”

    “不用。”

    “拿着。”郗骁不耐烦地道,“我府里不伺候形容狼狈的人。”

    “……”沈令言接过。

    “听月楼等你。”郗骁甩下她,渐行渐远。

    听月楼。沈令言撑着伞,在原地站了一阵子。

    雨线越来越密集,雨点打在伞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天地间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险些看不清前路。

    ·

    酉时,沈令言走进摄政王府。

    姚烈引着她穿廊过院,行至听月楼下。

    姚烈在门廊下止步,接过她手里的伞,指一指里面,躬身相请:“王爷在二楼。”

    沈令言颔首,进门前蹭了蹭靴子底上的水渍,走进厅堂,上到楼梯。

    一步一步,她越来越觉得吃力。

    这府邸,她来过。

    这小楼,她也来过。

    终于,她走到二楼,走进书房。

    郗骁坐在长窗前的醉翁椅上,望着外面凄迷的雨景。

    他身形随着醉翁椅悠然晃动。

    醉翁椅随着晃动,发出轻轻地声响。

    沈令言站在房间正中,轻咳一声,“王爷。”

    “你说,今日这场雨,何时能停?”他温声问她。

    “……不知道。”

    “何时雨停,你何时走。”郗骁站起身来,走向她,“好么?”

    沈令言喉间狠狠一哽,别转脸,不看他。

    “你还记得。”郗骁抬起手来,想帮她拂去腮边一缕落下来的发丝,手指却在中途蜷缩一下。终究收回去。

    是,她记得。

    上一次来听月楼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赶着去办差,他则哄着她多逗留一阵。方才那两句,便是在那情形下说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距今几年了?

    不记得了。

    不能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  郗骁:听说今天的小剧场难产了?

    令言:让你抽疯抽得蠢作者没词儿了吧?

    郗骁:明明是心疼我心疼得没词儿了。

    令言:……要不说是蠢作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