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机并不理会盗跖,处理完面前人的伤口,自顾自地走到另一个伤患身边,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冷淡的说道,“没看见我正忙着么?”
他性格开朗大方,喜欢跟人交朋友,但从未被人这么冷面拒绝过。
盗跖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视线朝着离开的她看去,语气有些懊恼,声音也变小了许多,“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与大大咧咧的外表不同,盗跖的心思灵活而细腻,一开始她无视自己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姑娘的脾气冷漠,不太好,等到马上反应过来,立刻发现了自己的不应该。
盗跖双手抱拳,大声对着众人说道,“这次的事情,责任全在我们墨家,各位见谅!此地不宜久留,大家不妨先回我们的驻地养伤,班大师也能与你们商讨后续的交易和补偿。”
“是否要去你们墨家驻地,实在有待商榷,这次的情况如此危急,全拜你们墨家所赐,谁知道会不会是另一个圈套。”一个靠在树上的伤患开了口,他的声音充满质疑和不满,对着盗跖冷哼一声,“若不是摇光大人刚好同行,还不知道伤亡有多惨重!”
说得话十分直白,一点不客气,就差明说墨家驻地也不安全了,盗跖有些着急,墨班说过夜星是墨家的大客户,这次的祸端又完全是因墨家而起,他反驳不了,至少墨家是摘不出去的。
倘若不能保他们平安无事,这件事传出去,实在有碍墨家崇尚侠义之道的形象,盗跖心情忐忑,双手握拳。
下意识地,盗跖看向了一旁的忘机,恰好,她正朝着他走过来。听那个人说的话,摇光大人?她似乎是这群人的上级,那是不是只要她点头回墨家,他就成功了?
忘机终于处理好所有人的伤势,轻轻站起来对众人说道,“功劳不是我一人的,你们知道我的武功一般,如果不是盗跖前来,也没有救你们的机会,而且——”
盗跖睁大眼睛盯着忘机,眼神重新明亮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而且什么?
忘机转过头与盗跖双目对视,她的神色十分认真,“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姑娘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们墨家一定会严惩叛徒的!你们不会有事的。”盗跖喜出望外,猛地拍了拍胸口,对着忘机许下承诺,突然拇指传来一阵刺痛,他暗叫一声不好。
“他们的确不会有事,倒是你,还是多关注自己的身体吧。”忘机伸手一把将开始抽搐的盗跖接住,对四周的人说道,“他这是先天不足,病症虽然奇怪,却不是他能控制的,你们都走开,不许多看,不许妄言。”
这是盗跖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醒来,他觉得浑身疲惫,环视四周,这里已经不是刚刚的地方了。
他试图撑着手坐起来,却听到了一声清脆婉转的呵斥声,抬头一看,只见忘机手机端着一碗药,朝他走来。
“别动!”忘机眉头轻蹙,淡淡道,“你先把药喝了。”
刚才他过度使用电光神行步,又进行了一场剧烈的战斗,精神紧绷,肯定是他的癫痫症又犯了。这种病发作起来,轻则双腿抽搐,身子僵直,重则全身抽搐,失去意识。
模样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逊毙了,盗跖的自尊心强烈,他虽然脾气极好,可但凡有看过他发病的人嚼舌根,他必然会翻脸。
只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也控制不了,盗跖想起了忘机刚才说的话,内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一丝不明的滋味,她…很心细,也很温柔,半点不像刚开始他以为的那样冷漠。
“谢谢你。”盗跖扯了扯还有些僵硬的嘴角,他试图接过忘机手里的木碗,手却微微颤抖着。
“说起来你也算是为了救我们才发病的,不必谢,礼尚往来。”忘机半蹲在盗跖身边,将碗递到了他嘴边,“快喝,要冷了。”
清苦的药草味中夹杂着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盗跖看着近在咫尺的忘机,她湛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嘲笑,没有嫌恶,更没有同情,如同天空一般澄澈干净,让他很舒服,心里的敏感焦躁一下子消失了。
忘机见盗跖开始喝药,便淡淡道,“我替你把过脉,全身经脉宽阔程度不同,你过于重视双腿,内力又运转太快,在上半身停留的时间很短,就重新汇聚到双腿,从而影响神经,才导致你发病。”
盗跖飞快地把药喝完,样子十分急切,他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忘机端碗的手,“难道我的病能治好吗?”
他从跟着师傅练功起就得了这个癫痫症,十几年来,墨家的长辈都帮他寻医问药,却连个病因都找不到。盗跖原本已经放弃了,逢人就说不在乎,实际上是不想让大家难过。
“你的病虽然少见,却不是不能治,只是这里没有恰当的药材,刚才给你喝的是缓神的药。”忘机感受到腕上越来越大的力道,动了动发现完全抽不出手,“放手!”
“抱…抱歉!”盗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忘机,连忙松开手,不知道是不是药的作用,他浑身都没那么僵硬了,习武之人的力道极大,也不知道刚刚抓疼她没有,“揺光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我不叫摇光,我姓魏,单名一个念,念念不忘的念。”忘机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夜星前身是魏国王族的死士,在魏国扎根已久,她伪造成魏国出身,足以做到天衣无缝,路引乃至年岁都对得上。
魏念...魏念,盗跖翻来覆去的咀嚼着这个名字,他也站了起来,嘿嘿一笑,“虽然刚刚介绍过了,正式再来一次!我是墨家的盗跖!”
“我知道你,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盗贼,轻功绝伦,迄今从未失手过。”忘机挑了挑眉,语气凉凉,“只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考虑下自己的身体吧,今天若不是我恰好在这里,你恐怕会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再严重点就没有盗跖这个人了。”
可他偏偏就遇见她,她又偏偏救了他的命,盗跖下意识的想到,这就说明他们有缘。他能说会道,这样拉近关系的话语,一贯是能脱口而出的,对着忘机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盗跖只能干巴巴地抛出一句,“多亏念姑娘,我已经没事了,走吧,我带你们回据点。”
“我只是暂时与他们同路,并不负责与墨家的交易任务。”忘机不想暴露出对机关城感兴趣,她要让盗跖把事情接下来,“你可以带他们走了。”
她刚刚的确说的是能治,而不是要给他治,盗跖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算特别英俊,但也是风流倜傥,加上甜言蜜语不断,很是讨人喜欢,尤其是女孩子,从来没有人对他如此冷淡过。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治好这个病的人。”盗跖语气有些哀怨,神情低落下去,他暗暗给自己打气,开什么玩笑,绝对不能放念姑娘离开,死缠烂打的事他最擅长了,“念姑娘,只要能治好我的病,多少报酬我都尽量给你。”
忘机把盗跖不停变换的脸色尽收眼底,突然勾唇一笑,清冷的声音仿佛带上一丝调侃,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噢?那我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她明明长得一点也不漂亮,普普通通,五官除了眼睛都不出彩。可看见她如冰消雪融一般,难得的笑容,盗跖只觉得心咚咚的跳了几下。他向来是只喜欢美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漂亮的,但忘机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怎么越看越顺眼。
是因为所有人质疑他时的那句她相信,还是因为她接住他时的那两句维护,又或者,刚刚的心跳加速只不过是盗跖的错觉。
“有违侠义之道的事不行,其他的…我都可以。”盗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然后立刻抓了抓自己扎成小辫的头发,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
话音刚落,面前就忽然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盗跖额前的两缕头发仿佛都僵硬了一下,他惊讶的看向做出如此亲昵动作的忘机。
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盗跖只觉得心跳快得厉害,他支支吾吾道,“男、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可是女孩子,怎么能随便靠男人这么近。”
“你?远远算不上是个男人吧?况且你看起来不是个喜欢儒家大道理的人,刚好,我也不喜欢。”看着盗跖有些窘迫的表情,忘机轻笑一声,“不逗你了,放心,就算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会治好你的。”
盗跖微微一怔,忘机的语气不似作假,那双直视着他的湛蓝色眼眸中,只是淡淡的关心之意,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周身的空气似乎温度有些上升,连带着呼进肺腑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有些紧张的心情在胸口弥漫,向来洒脱大气的盗跖却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她…是不是看上他了?不然怎么...怎么说这种话,做这种动作,盗跖脑中突然蹦出了这个念头,他猛地拍了下额头,别自作多情了,他在想什么啊!
平时虽然自恋,也经常把是不是爱上他了这种话挂在嘴边,但这是正经的时候,盗跖呼出一口气,才平复心情,能够镇静的站在忘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