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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塔尖站立一人,身背月色,青袍皂巾,面目阴暗辨识不得。

    灯芯怒道:“你这便是说我们以活人祭祀,方才能显出赎罪之真、修道至诚么?昔日天帝判以百夷民流放之罪,我祖祖辈辈皆是安心于此修道求真,不再惦念任何俗世纷杂。为何过去了这许多年,天庭依然锲而不舍,依旧要本族代代有人偿罪,却只是为了填送那凤饕鳝猊的口腹?”

    那人笑道:“你心中气愤难当,虽有怨言,却又不敢指天责骂,恐受不尽的天谴。我这里给你出个主意,教你们世世代代不再承受厄难如何?”见灯芯惊疑不定,又道:“也罢,这凤饕鳝猊欢腾的紧,你要再做一个活命馒头也一时不及,我且先教它们安歇下来,也免得这修仙岛鸡飞狗跳、白白颠覆下此处房屋殿室的许多瓦片。”

    那人一扬手,抛出二物,道:“你们便去变化作两个血食,先进了那两个畜生的肚腹再说,若是它们还肆意胡闹,就由得你们在里面折腾蹦跳,让它们疼痛难耐,也算是一些小小的惩戒。”那二物呜咽不已,一溜烟往后院断崖飞去,过得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观内尘消土落,那置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果真安静了下来。

    灯芯道:“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将出来听听。”那人笑道:“听闻你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我先前还有些不信。今日观之,若非我将二兽安定下来,你如何能够信我?此言如是不虚。”

    灯芯道:“我问你有什么主意,却未曾说过相信你。你先前的那篇祭文,莫若说是一封檄文才是,哪里能够看得出一丝一毫的善意?”那人哈哈大笑,似乎颇觉有趣,只是他这一开怀,先前的声音也变得豪放了一些。

    便看他双手一展,黑云之中飞来一只大鸟,口中衔着一根树枝,停歇在塔顶一侧。那人道:“你百夷之民多年修仙求道,虽然尚无一人得成正果,但遍阅天下仙道之书,不知可曾听说人参果树?”

    杨起忍俊不住,对黄松笑道:“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主意,却连人参是土生树长尚不能分清。天下之大,又有谁听说过人参是从树上长出来的?”黄松本是佃户,未曾见过人参的模样,摇头道:“我也不知人参是从土里出来的。”杨起不以为然,道:“你虽未见过人参,却看过大萝卜吧?除却功效、价格不同,它两个都是在土里生长的。”

    灯芯尚未回答,塔上之人道:“这人参果树非同凡品,独独在三界之外的朱雀中峰生长,每隔三月结一次果实,便是西雀人参了。此参有人形,五官四肢皆惟妙惟肖,果汁更合二兽的胃口。

    你们将它植在崖顶之上,每隔祭祀之时,正逢果实成熟之际,只要摘下便可供奉,岂非绝妙好事?此树为朱雀中帝延帝封为御树,外人莫说种植,便是要看上一眼也难,我与延帝相国乌麒麟贺兰交好,苦苦央求,方才窃得一株。你此时不取,便再也寻获不得。”

    见灯芯惊愕不已,那人又道:“人形馒头将就得一时,终究用不得长久,你看再过上一二十年,九百年界限即至,那西王母传授的法子还能用么?”灯芯脸色一变,忖道:“他如何知道这法子只用得九百年?”口中犹自道:“难道你那西雀的人参果便能一直喂食山水爷爷么?”

    塔上之人甚是得意,大声道:“若是将你们两个活道人和人参果放在一起供二兽选择,只怕它们便是再看这活祭品一眼也不得。你说能够长久使用么?”

    杨起二人听他所说,实在就是闻所未闻,不禁大是愕然。灯芯道:“这西雀人参果虽非长生不老之药,但凡人若是能够以玄妙圣水掺服,却能医治百病,常年服用,延年益寿,便是同那彭祖一般活上八百岁也是不难的。

    可惜三界之中的玄妙圣水也不过八处,一处在灵霄宝殿的养心池,一处在昆仑瑶池的王母园,青龙山独占两处、白虎、玄武各一处。余者被黄山和庐山各得一处。”

    黄松甚是诧异,拉过杨起,低声问道:“地裂之界的红鼠长老不是还有一处井水么?该是九处才对。”却听得塔上之人哈哈笑道:“虽说又有九处了?红鼠府中的井水不过是略近玄妙罢了,哪里称得上是真正的圣水?可笑红鼠老儿以为此水是地裂之界的风水命脉,莫说枯竭、便是稍微肮脏也耿耿于怀,不肯让人接近取用,却是迂腐之极。”

    杨起忖道:“原来如此,当日茶斋要用此水显现那兵书的字迹,我只道好言相商,那红鼠长老必定能够施予一些,可他偏偏要去偷取,反倒卷入三方之间的一场纠葛。”

    黄松奇道:“他离我们甚远,难道竟能听到这里的动静不成?或是巧合罢了。”塔上之人冷笑道:“我不过是三眼魔君手下的一个银瓶魔使而已,即非千里眼,也不是什么顺风耳,自然是听不得你在老远的地方说话的。不过我这小黑鹏耳力虽是不及那地藏王菩萨的谛听神兽,却也能轻易将方圆十里以内的动静辨识的真切分明。你们离我也不过就是百余丈,如何能够难得了它?”

    杨起二人恍然大悟,不由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大鹏鸟么?”银瓶道:“它尚未成年,就同你们的婴孩一般,若是长大,一翅展开可有三百余丈,一飞三千里,便是凤凰也比将不得。”二人听得乍舍不已。

    杨起蓦然想起一念,大声喝道:“你方才说道三眼魔君,那也就是百足娘子的主子了?当日大蜈蚣在铁鸡镇作恶,临死之前将一个唤做秦缨的女子不知摄到哪里去了,莫非就是被掳到他那里去了?”

    银瓶冷笑道:“魔君周围不容无用之物,怎会将一个黄毛丫头放在身边?你们是事主,却也不该如此诬陷好人。”杨起看他说话轻描淡写,漠然之极,不由怒道:“他怎样是好人了?铁鸡镇上上下下数百余户,与他无怨无仇,却被他的手下害死。难道那百足娘子不是奉了他的号令行事的么?”

    第十七章为九头狮子而来

    银瓶一怔,暗道:“以前确是传言铁鸡镇中藏有一块图片,后来派人悄悄打探,似乎都是妄言,不足为信。只是百足娘子现身那里,果真是奉了魔君的号令么?为何偏偏隐瞒于我?”心中隐隐不悦,不由哼道:“它们这些妖怪听调不听宣,惟魔君召唤时方才前去谒见领命,至于平日里如何胡作非为,却是不受限制的。”

    灯芯道:“两位施主,此事以后再议。当前紧要之事,还是与睥睨凤饕与桀骜鳝猊相干。”银瓶笑道:“不错,事有轻重缓急,巨细不分,如何在将来成就一番大大的功业?”杨起与黄松相视一眼,喃喃道:“谁说要成就什么大业了。”心中却是颇有不满,忖道:“难道寻找秦缨的下落便无干紧要了么?”

    灯芯道:“你与魔山延帝的乌麒麟交契厚重,想必也不是神仙之流,莫非也是从三界之外而来的么?好,无论你身份如何,都与我这修仙岛上的居民无干,必定也不会平白将那人参果树赠送。”

    银瓶道:“果真是聪明之人!与你说话不用拐弯抹角,便是绕上几个圈子也终究被你看破,如此倒也轻松了许多。好,你将这塔门打开,我在里面转上一圈出来,这小黑鹏口中的人参果苗,便是你修仙岛的树木了。”

    鹏鸟看他手势,衔着树苗一掠而下,自灯芯三人的面前闪过,转瞬回到银瓶身侧,只有一番得意。灯芯心有所动,却一时也不敢应允,为难道:“我这塔内是历代观主的法身安容之处,莫说要你进去观瞻,便是无事打开大门,那也是极大的不敬。”

    银瓶不以为然,道:“天下之大,虽然是处处以往者为敬,但终究还是以活者生者为重。为何独独在你这休闲岛上反而不能变通?你历代观主便是因为德高望重,方才金身不化,以为永久存世,可为后人敬仰。若是始终封闭塔门,不叫他人瞻仰,那这些金身何需放存塔内,不如还是还尘于泥土的好。”

    银瓶看灯芯犹在犹豫不决,便道:“你以为我是外界之人,也不知是在十二峰的哪一座修炼,是以心中怀疑隐惧不成?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大大的可笑了,我十二峰的魔帝各有完全的朝廷体制,除却单个势力不及五重天的天帝,其余又有哪一样是比他差得?你以君子之腹度我,我怎样进去便怎样出来,除了踩踏沾惹一些里面的尘土,断然不会带走其中的一草一木。若是终究不能释怀,便用你这观内的捆金绳将我绑缚好,出来查验无异之后,再解开不迟。”

    杨起看石塔形状怪异,月光之下隐约可见得一些光泽,似雾似水,如有纹波荡漾其上,不觉有些不安。黄松奇道:“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石塔罢了,此人看来有好大的本事,若是不能答应他,只怕发作起来,便自己进去了。”

    银瓶在塔上笑道:“此塔唤作赤塔,也有人唤作刺塔,并非谐音所误,而是塔身若为莫名之人进入,一者便门窗禁闭,里面烧起三味真火,便是神仙鬼怪、大佛巨魔也会销金铄骨,一丝不存。二者千万利刃交相贯出,简直无可躲蔽。入侵者陨命,而塔内所有金身皆不会损坏。若是能以反镜之光打开正门而进,那便可安然无恙。”

    灯芯叹道:“你果然是有通天的本领,便连这反镜之光也能知晓。既然如此,那你也该听闻百十年前,这岛上一对道士道姑应承男女之欢,受到了天谴责难,二人不仅性命尽失,便连那开锁的塔门钥匙也一并折成了两段。是以此后的三代观主皆不得入塔安殓,只能放在无量殿的宝拂大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