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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将你们烧成骨灰,被风一吹无影无踪,只剩下地图留存,也少了我取一副副尸身之上依次摸索搜寻的工夫。”众人望绿娘子看去,见她也是花容失色,浑身颤栗不定,嗫嚅道:“不想她的蛆附魔性如此沉重怪异,便连鹿角檀香也无济于事。”

    第八章

    却听见空中又是一声巨响,众人抬头望去,见那遮天盖地的乌云如被利爪撕裂了一道口子,无数浓浓密密的金烫大云不断从中涌出,肆意翻滚吞噬。银瓶惊道:“这是九龙神火柱的火烧云彩,如何会在这里出现?”

    祁恬喜道:“莫非是天上的神仙看我们落难,心有不忍,便央求那云中子下凡施救不成?”几人揣测说话间,空中嘶鸣吼叫不断,火烧大云中赫然飞出红、黄、蓝、绿、青、紫、白、褐、银九色天龙,尽皆金角光须,圆目灼灼,劈挂无穷神焰,俱是三味真火,不息不消。十八条巨龙相遇,果然是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般,彼此厮杀,相互纠缠,一时间声动九霄、山海呜咽,天庭为之惶恐,地府因其股栗。

    斗不多时,魔龙气力不济,便要往那石柱跑去,好教秦缨收了法宝,从此逃遁。孰料就闻得一身大喝,便看一柄日月禅杖横空出世,正扎在石柱之上,顿时击打得一片粉碎。

    九条魔龙失了栖息之所,无可奈何之下,依旧回头再战,正被九条神龙赶上,一番苦搏,折角脱鳞,悉数被撕扯得粉碎。秦缨大惊失色,不敢恋战,化作一道光影逃去,转眼失没了形迹。

    黄松初时看得魔龙肆虐,本是魂飞魄散、心惊肉跳不已,此番回过神来,心志平复,不觉喜道:“这就是善人有善报、功德有庇佑的天道应验了。我们来着飞来峰,不过是好心替那些乡人请愿求情,助人行善,却受三眼魔君算计,莫名招此暗算,险些便要落入到化尽一切的大火炉中,陷入万劫不复的恶境。若是因此平白受害,岂非不合公理大义么?”

    众人死里逃生,皆是欢喜不尽,又看得天空重又拨云见日,再无方才魔火炼狱、魍魉勾魂之感,不觉相视而笑,擦拭冷汗之余,依旧唏嘘感慨。惟有银瓶叫苦不迭,暗道:“不想他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果然是天涯海角,终究逃不出那无边的手掌。”眼看着那九条神龙没入云际的七彩光芒之间,似轻舞炫耀一般,渐渐消失不见,竟是被人收了法器。

    绿娘子仰天叫道:“不知是哪一位神仙救了我这一寸半分的锦绣山峰?还请现出法容真身,也好教我们恭敬瞻仰。”连唤三遍,始终无人应答。

    黄松搭张手篷,逆着日光觑望了半日,不见任何动静,叹道:“想必这又是一个做了好事不肯留名的神仙,看灭了魔龙,毁了法器,吓跑秦缨,于是悄悄笼袖离去,依旧过他的逍遥快活的日子。”

    银瓶闻言,心中窃喜,暗道:“莫非是走了不成?他本是没有什么耐性之人,或是一时未曾察觉我在下面,嬉闹打斗完毕,一个筋斗云又到别处肆意自在去了。妙哉,妙哉。”只是暗呼庆幸之余,胸口怦怦乱跳之觉丝毫不减。

    他正思忖间,便听见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这九龙神火柱毕竟还是技高一筹,不过十余回合,便将那魔火柱悉数砸烂。难怪云中子老儿始终纠缠不休,四处寻我讨还法宝。也罢,今日便去还债,也免得他对我日夜惦念,终有一日会夺了我这天上天下第一纠缠之人的名号,那时岂非大大的吃亏?”

    杨起、祁恬识得这豪莽不羁的笑声,拍掌笑道:“今日又被息斗和尚救了一命。”银瓶乍舌不已,跌足苦道:“难怪方才看不见小黑鹏的下落,想必正是被他不知不觉地唤去,稍时便要骑乘了它大摇大摆地下来。”

    银瓶神色惶然,其戚戚之态,尽被杨起收入眼中,不觉疑窦丛生,方要张口询问,便听空中一声长鸣,那息斗和尚果真端坐在那黑鹏鸟之上,双手合十,缓缓飘下,俨然一幅庄严宝象。

    只是他尖嘴猴腮,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滑稽鼓闹之风,却偏偏正襟危坐,反倒是极大的不伦不类。如此一来,教凡人看了,不象天仙神佛,多似山妖泽怪,这飞来峰的主人绿娘子若是和他相较,更有几分仙子神女的风韵。吴九道踩着一朵八瓣莲花彩云,跟随在后,依旧是右手执枪,左手扶持一人,却是那早日被银瓶掠去的钱烟敷。

    黄松、青衣二人也只在毫州遥遥见过息斗和尚一面,其时相隔甚远,面貌神态皆不能辨识,此番看得真切,相顾怔愕,心中暗道:“如何这神仙和尚竟然生得这般猥琐邋遢?”

    旋即心生一念,忖道:“是了,世上的褴褛无状之人,往往都是藏有大才的高人俊士,或隐于野,或匿于市,不一而足,不一而论。这个和尚想必也是神仙中的隐士,虽然相貌形态寒酸了许多,但法术本领定然是极其高强的。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评判之话对于凡人和神仙都是一样的。”

    祁恬却是忍俊不住,初时尚能按捺,过不多时,便已捧腹大笑。息斗和尚怪眼一翻,甚是不服,呸道:“好一个不懂得识礼重仪的女娃娃,那文殊、普贤可以乘得大象、金狮,我的本领也不比他们差,难道还坐不得这一只小小的黑鹏么?”

    祁恬掩口道:“坐得,坐得。”息斗和尚看她敷衍,眼睛一转,笑道:“是了,那夜你二人躲在罗帐之中,彼此拥抱怀搂,相互紧密依偎,却不知后来怎样?”

    此言一出,杨起不觉大是窘迫,暗道:“难怪那日他出帐之时,说到白起尚有客人招待,远离就是指我二人了。”祁恬看黄松、青衣目光异然,嘴角似笑非笑,隐约有些揶揄之意,更是羞臊得赤腮粉颈,浑身上下滚烫不已,急道:“好不正经的大和尚,胡乱说话,满嘴恶言,也不知当年是怎样当上神仙的。看你也算是佛门弟子,好歹也该避讳一些荤言腥语,说了反倒教人耻笑。”

    吴九道喟然长叹,道:“你如此说他终究无用,我也劝过他不知多少回,这无赖的和尚何曾听进去一字半句的?”再看那钱烟敷,与众人微微颔首行礼,一双眼睛只往银瓶看去,双目之间盈盈似水,尽是说不出的无尽温柔。银瓶咳嗽一声,转过身去,却不看她。

    息斗和尚瞅见银瓶,顿时吱牙咧嘴,面有怒容,放声骂道:“好个无情无义的汉子,好个洒脱放荡的丈夫。你撇了自家的娘子,一人逃到这里清静惬意,却留下我们两个老头,日夜听她啼哭啜泣。实在是可恨克恼,可气可怨。”挼起袖子,一手揪住他的衣裳,另一手捏成拳头便要打去,正被吴九道拉住,听他喝道:“如何说动手,就动手了。你也文雅一些。”

    息斗和尚哼道:“我既是粗鄙的和尚,哪里还有什么斯文?他逃得三日,一日十拳,我便要打他三十拳。若不如此,我心中的气愤无从发泄,憋闷的时日久了,那可是要病倒的。”

    银瓶领口堪堪被他捉住,一时动弹不得,虽是惊惶失措,却也不敢还手抵挡,苦道:“他那拳头不大,气力却是极其惊人。倘若打将下来,莫说三十拳,只怕五六拳便能将我打死。”

    钱烟敷看得花容失色,哭泣道:“息斗爷爷法力无边,他一个孱弱的身子便是连您老人家的拳风也经刮不得,还是饶了他吧?”银瓶忖道:“你说这些胡话作甚?我何曾有你说得这般不堪,徒然让人笑话。”瞥见杨起众人瞠目结舌,脸上尽皆呆愕诧异之色,不觉大是尴尬,低下头去,竟有些许扭怩羞涩。

    息斗和尚叹道:“我若是不能应允,你又要哭泣流泪,那时滔滔不绝,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歇止?也罢,这拳头毕竟是挥舞不得了。”却看绿娘子盈盈走将过来,一个万福谢了息斗和尚的救援大恩,又将那药草递于银瓶。

    息斗和尚道:“三界之中,人人以为魔比妖强,妖比魔贱,其实也不尽然。你得了些许好处,便能感激不已,铭记于心。有人受了无穷的恩惠,却是无动于衷,铁石心肠。就是依凭这一点,可见有些妖怪还是比魔家高贵许多的。”

    银瓶听他嘲讽,也不顶嘴争辩,只将那引阳草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不敢有丝毫的闪失懈怠。钱烟敷看他状若可怜,有意劝慰几句,只是一介婉柔女子,光天化日之际,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能够随意开口搭讪?心中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祁恬暗道:“钱小姐不是被银瓶掳掠而去么?此刻为何反倒是银瓶刻意逃避,她却苦苦追索一般?”心中疑窦万千,不得诠释注解,便想吴九道询问。息斗和尚甚是不悦,哼道:“他口齿笨拙,哪里能够说得清楚分明?你若要听个真切,便该问问本大师才是。”

    祁恬忖道:“不就是怕你颠倒是非黑白、胡乱言语,伤了钱烟敷的颜面,我方才故意回避的么?”但听他抱怨如是,只好笑道:“请大师聆训教诲。”

    息斗和尚甚是得意,看吴九道一旁窃笑,也不与自己争执,便道:“我生平最恨掳掠人口,那日这女娃娃受他捉去,正被我觑见,于是拉上吴老儿紧紧追赶,正是一丝一毫的也不敢怠慢。孰料这乌麒麟实在是狡猾得紧,竟一路逃到十万大山之中,没入其中的什么洞穴不见。

    那里天生有十万洞穴,或大或小,或深或浅,彼此能够贯缝连隙,四通八达,我二人再是神通广大,茫茫丛林甬道之中,也一时寻他不得。偏偏那里的山神土地俱往天庭述职,因此也寻不得一个主事的神仙探听询问。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