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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笑道:“何必驱赶它们,只消给我们让出一条通途即可。”将药末分成三份,各自往身上撒去。那藤蔓闻得雄黄之味,纷纷往后面推搡躲避,便是连他们的衣角也不肯触碰。

    杨起与祁恬相顾而笑,齐声道:“竟然是如此的轻易,若是未能窥破得法门,又是那般的艰难。”

    三人出得地道洞口,看前面一条颇为狭长的山路,正衔接于瓷器山腰腹之中,两侧俱是千仞陡壁,风鸟不入。祁恬四围探窥,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低声道:“想来这就是内道了,你我可要小心一些,莫要中了那妖怪的圈套。”言罢将玉月弓摘下,三指扣箭,搭载弦上,不发不离,不射不卸。那柄杆三寸处又缚将一张符文黄纸,画上震卦爻条,取意破魔识妖之箭。

    杨起见她谨慎,方要说话,却一眼瞥见后面的青衣沉吟不语,忽而蹙眉,忽而摇头,心中不觉奇异,道:“可有什么异常么?”青衣神情甚是迷惑,愕然道:“不是说妖怪掳人么?如何此地皆是新生的隔尸藤?若是僵尸逞凶,它本是游离于阴阳二界的恶患,非魔非妖,非鬼非怪,莫说三界方圆不肯收纳,便是化外魔山亦然驱而避之,属粗鄙混浊之极的污秽苦毒之物。”

    祁恬浑身一颤,喃喃道:“难道是僵尸为恶不成?”青衣目光迷离,摇头道:“僵尸凶残,往往就地食人血肉,弃之残骸,呜咽而去,从来不会掳人掠夺。妖怪与之相较,更是开化文雅许多。”一指洞口台阶之上的几点惨绿浑水的斑迹,道:“这正是僵尸留下的足迹,想必是它到得洞口,未曾进入地道,便被隔尸藤抗拒鞭打。犹豫踌躇一番,始终不得,只好悻悻离去。”

    杨起伏身观看,闻得那斑迹隐隐有一股腥臊恶臭之味,心中一寒,不由叫苦不迭,暗道:“莫非这山中既有妖怪为非,又有僵尸作歹不成?倘若彼此勾结行恶,对方定然势大强悍,只怕以后的打斗颇为艰苦。”

    惶恐凛然之下,倒也不敢怠慢,伸手将干莫小匕从怀中掏出,仔细揣摸,见其刃无光无亮,方才稍安。蓦然灵光一闪,又生一念,忖道:“我这匕首之中有妖元气,又吸了鬼元灯的精华,自然能够识妖辩鬼。只是僵尸既然不属妖魔鬼怪之列,却不知能否及早觑认,也好小心防备?”

    三人各有心思,听见山外的无道大风肆虐吼叫,俱是惴惴忐忑。杨起苦笑道:“所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便是此时的情景了。昔日听到这句,往往极其佩服知险犯难的英雄,不想今日也要威风浩然一番了。”相视一顾,尽皆默然无语,便顺着内道往瓷器山小心探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程,过得一处桃花坞,越过一隅碧玉湾,翻上一座织雨丘,蹬跨一条笏牙溪,尽是风景清雅、美幽贻人之所,终于来到了一处遮天盖日的桑林,里面白蚕累累,丝茧森森。

    杨起护剑当胸,慎然道:“想必这就是那大齐白蚕的饲所了,茉莉儿她们就是在这里被妖怪摄去的么?”

    祁恬不及回答,却听见空中有人哈哈大笑,道:“我以为城中之人都是怯弱无能之辈,既然畏惧了我这大妖怪,便不敢再到瓷瓶山中采摘蚕茧丝团,那云锦自然从此绝迹。不想欢喜之下,竟是低估了你等荣祥郡民的胆略气势,不过三个细柔的娃娃,体削裁薄,也敢带箭携匕,前来施救援手,委实教我佩服。”声音如雷似涛,震天动地。

    祁恬大惊失色,厉声道:“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一箭往空中射去,便看方圆数十丈在内,金光粼粼,桑林前渐渐幻出一个巨大魁梧的人形,气息荡漾间更见清晰,竟是一位通体红色的妖怪。杨起看匕身诡光流溢、深不可测,不禁暗暗吃惊,忖道:“这个妖怪的气势极强,不可小觑。”却听那妖怪哈哈大笑,道:“你这破魔之箭可清除一切妖鬼的匿形隐踪之术,火候虽然不够纯厚老到,但尚能有些微功细效。”

    祁恬看他神态睥睨,胸中微有怦怦之意,却犹自不肯服输,哼道:“我的箭法好坏不用你来评判,虽然不能抹入法眼,但也足以教你现形。”那妖怪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在胡言乱语不成?也罢,且教你看看我的本事,也好知晓若非那羽矢才技高绝之士,如何能够与我在一起探论箭道?”便看手中幻出一把长弓,苍劲古朴,纹理暗深,细细打量觑看之下,似乎有无穷风韵,绝非寻常兵器可以比拟。

    祁恬愕然道:“你这长弓不过是比我的玉月弓宽上几截罢了,也未曾看见什么奇异稀奇之处。听你说上老长一通的大话,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妖怪哼道:“你这娃娃见识浅薄,如何知道这长弓的厉害?此弓唤作跋扈三张,便是说无论是什么对手,都不能当得此弓的三箭之射,是以见了九重天的神仙也好,碰上化外魔山的奇人异士也罢,执弓之人皆能跋扈嚣张,无甚顾忌。”

    青衣惊道:“你说得可是当年万妖老祖的龙马雕弓?”杨起奇道:“难道你也识得此弓的渊源?”

    青衣点头道:“据《神志史记》记载,此弓乃是用天台峰下随风潭的龙马肋骨所制。此马开天辟地之时便已存世,嘶鸣之际,山河呜咽不已,蹄踏之间,江水逆流不息。天地虽大,洪荒甚广,却是无神无佛、无魔无妖能够骑乘驾驭。后龙马服食终南山碧血丹心而亡,其遗骸遇火不焚,入土不化,被神仙妖魔众界用以煅制各式兵器,威力无比。有刀有枪,有戟有戈,无一不是三界方圆、化外魔山的库藏至宝。只是岁月久远,纷纷迭失殆尽,乾坤难求。”

    略一停顿,又道:“此龙马雕弓也是其一,为万妖老祖随身不曾离弃的兵器,神魔大战之时,神兵天将闻之无不惊骇色变,退避三舍。后混战之中,万妖老祖被广元子与太白金星用计诳入万仙阵中,数把斩妖剑下,终于身死元灭,这龙马雕弓也从此不知所终。传言有了宝弓,一箭出,可风起云涌,二箭出,能天地变色,三箭出,趁敌人失魂落魄之时,便能轻易夺命。”

    杨起与祁恬不禁面面相觑,骇然道:“想必正是如此,所以又叫做跋扈三张了。既然失传已久,为何此时却在这大妖怪的手中出现?”

    那妖怪哈哈大笑,夸赞道:“你这冲天髻儿年岁虽然不大,但是见闻学识却是比他两个大娃娃渊博了许多。我有这天地至宝,无所畏惧,睥睨横行,便是天帝魔王也要畏惧我三分,不敢肆意欺压无礼。”说到得意之处,手臂上扬,弓柄轻转,露出一朵微细青花。

    青衣看得真切,啊呀一声,咦道:“不对,不对,你这长弓并非龙马雕弓。”妖怪笑声嘎然而止,怔愕道:“你说话好没有道理,如何又不是宝弓了?”

    青衣不慌不忙,道:“当年龙马雕弓失传之后,皓山隐士鬼谷子心有念慕,便用残阳洞的森桐岩石打铸弓身,取寒山牛筋为紧力崩弦,做了一幅一模一样的赝品。我虽是没有亲眼见过,可若是所料不差,正是你手中的这件物什才对。”一语即出,却唬得妖怪瞠目结舌,口中支吾半日,却说不得一句完整的驳话。

    祁恬看青衣胸有成竹,甚是不解,道:“你又如何知道这是赝品?先前不是口口声声说道那跋扈三张的来历,言之凿凿,不能抵赖么?”

    青衣羞臊得面红耳赤,喃喃道:“龙马吞噬的碧血丹心为天地至刚浩然之物,无毒无害,隐味匿气,但偏偏与随风潭的黑心火性相冲,在龙马体内生成元气风暴。此风暴厉害无比,将其肋骨磨蚀出一些刻痕,那被制做成宝弓的骨头之上,伤如十叶河草,而非青花之状。”

    旋即拍掌笑道:“是了,昔日听得茶斋说过,妖界万宝品鉴大赏之时,有一人便曾携带此假货入会,结果被妖界行家识破,徒然落下笑柄。那个大妖怪唤作执弓状元,想必就是你了。”那妖怪往后退却几步,大是诧异,惊道:“世上稚童,如何能够窥破这等天机?了不得,了不得。”

    杨起忖道:“原来是个弄虚作假的妖怪,既然如此,想必它的本领也不会太过高强。”思忖间,方要说话,却听得祁恬厉声喝道:“此刻向你索人才是紧要,你若是懂得好歹,快快将人交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二不相犯。”

    执弓状元冷笑道:“你以为我这弓箭既然不是真品,所以我的本事想必也不甚高强是么?有趣,有趣,既然如此,便教你看看我的厉害。”双臂一张一合之间,身上陡然升起层层气焰。

    杨起惊道:“不好。”甩手投掷干莫小匕,幻成三尺青锋,如电似闪,径直便往执弓状元飞去。祁恬不敢怠慢,玉月弓一扬,扑哧一声,羽箭贯风破雾,紧紧趋随,口中犹自喝道:“你的厉害怎样,这一次便可见个分明。”

    执弓状元看二兵袭来,眉头微蹙,却不肯躲避闪让,便看浑身半尺开外,火星四溅绵绵、奇光怪晕不绝。杨起不觉叫苦不迭,暗道:“它有奇妙妖术护体,我这驱剑术竟是不能奈何其半分半毫。”

    祁恬连射数箭,或断或折,或弹或震,悉数散落于地上。她再是强逞气势,也不禁大惊失色,颤声道:“这是什么妖法,好生厉害,寻常箭矢伤它不得倒也罢了,难道玉月弓的半仙之箭也不能伤筋动骨不成?”

    却听得那妖怪放声吼叫,四方影雷翻涌,似有魍魉鬼魅之状却又多有迥异。杨起三人把持不住,踉踉跄跄往后退去,待它吼音断绝,平静如昔之时,方才安稳身形,不觉心惊肉跳,相顾骇然。